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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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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8 02:05: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獠

宿衛軍開始繼續行軍,然而隨著戰爭局勢的驟然改變,這支軍隊的行軍路線卻也驟然變化,趕往谷獄關。

“其實就算是郭鋒自己,也覺得填三千宿衛軍過去,也只是陪葬般的下場。”

丁寧回到長孫淺雪所在的馬車旁,長孫淺雪清冷的聲音便傳入他的耳廓,“他其實是想聽到你拒絕的回答,畢竟你們所受的命令是趕往東胡邊境。”

丁寧的臉上現出少有的凝重之意,“若是不能拖延到援軍到來,守住陰山,我們丟失的不只是陰山周圍的控制勸,到時候我們就算如期趕到了東胡邊境,遭遇恐怕比這些戰敗的殘部更慘。”

長孫淺雪在車廂內清冷的說道,她的聲音連趕車的軍士都聽不到,卻是清晰的在丁寧的耳廓中響起,“行軍打仗的事情我一直都不喜歡也不明白,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想怎麼做,裝死麼?借著大戰抹滅掉我們的蹤跡,讓鄭袖以為我們死了,然后等你到了七境之上再回長陵?”

“你不需要明白,也不必要明白行軍打仗的事情。”丁寧輕聲說道:“我身上有鄭袖需要的東西,所以在翻出她最后的后手之前,借著大戰逃離她視線的機會很渺茫。”

長孫淺雪道:“續天神訣?”

丁寧沉默了片刻,道:“續天神訣。”

長孫淺雪也沉默了片刻,清冷的聲音里開始帶著一些冰冷的憤怒:“現在不是相當于被她利用?”

“失去陰山,可能會導致很多更大的變局,甚至直接讓大秦王朝失去對三朝的戰略優勢。”丁寧抬起了頭,道:“越是在相對不變的長陵布局,總是比變數很多的長陵布局要簡單得多。”

“若是報仇不能成功呢?”長孫淺雪道:“反而送一個安穩的天下,前所未有的盛世皇朝給她?”

丁寧抬頭看向遠處的凄凄黃草,“若是最終不能成功,那如果有一個安穩的天下,也是很好,就當還了很多人的債,反正這世上沒有人能夠長生,再大的野心,最后還是化為泥土,化為荒草。”

長孫淺雪沒有再出聲。

荒原上的光線變得越來越昏暗。

黃昏將至。

上百騎烏氏國的軍士出現在距離厲西星和胡京京百余丈外的草甸上。

和秦軍慣用的陣列不同,即便只是斥候軍,這上百騎都是完全拉成了一條橫線,密密麻麻一條樹林般近乎同時出現。

這些高大的馬匹和鞍上騎士遮掩了往后的視線,這便會讓人感覺這些人的身后不知道有多少騎軍,給人一種強烈的威壓感。

和秦軍善用劍不同,這些烏氏國的軍士善用長刀,而且很多都是雙刀。

這些軍士在長年累月和秦軍的對抗之中,也早已習慣了一種很令人畏懼的打法——在對方的劍刺中自己的同時,用另外一柄刀斬對方一刀。

劍技和靈活程度,乃至軍械根本無法和秦軍相比,這些草原人便將更多的時間花在磨煉自己的蠻力和那一揮刀的決然上。

厲西星伏在草叢里,他緩緩抬起頭顱,身體卻是絲毫未動。

該交待的事情他都已經交待,所以他根本未再看胡京京一眼,而是直接開始像狼一樣,在草叢中穿行起來。

沿著一條早已經開辟的通道,他的身影始終隱沒在荒草之間,直至消失在胡京京的視野之中,他都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仔細的在心中細數著數字,數到五十的瞬間,胡京京開始往后方的草叢退卻,同時她吹響了厲西星交給她的一根骨哨。

一聲和頭狼嘶鳴幾乎完全沒有兩樣的狼嚎聲在這片草原之中驟然響起。

整齊得如同一條線的騎軍同時動了。

馬蹄敲打著柔軟的地面,同樣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音。

有三騎以迅雷般的速度沖出陣中,瞬間在草海中形成三條筆直向前的海浪。

后方剩余的近百騎,卻是慢慢的小跑,整齊劃一的小跑。

嗤!嗤!嗤!

三枝羽箭破空,準確的落向胡京京退卻的方向。

胡京京停頓下來,三支羽箭中距離她最近的一枝只有數尺。

就在這一瞬間。

一聲沉重悶響。

那后方近百騎之中,一騎突然重重的墜在荒草之中,濺起一篷夾雜著無數枯黃碎屑的煙塵,戰馬嘶嚎著無法站起。

緊接著一聲接著一聲的沉重悶響聲和怒吼聲不斷響起。

這騎旁邊的十余騎像最先倒地的那騎一樣,極為凄慘的墜落在地。

胡京京的眼瞳劇烈的收縮起來,她看到了令她呼吸停頓的一幕。

即便在短短的十余日里,她已經經歷了很多次慘烈的戰陣,就連她寶光觀的大多數師兄弟都戰死在了這片荒原中,但是她卻從未見過這麼快的殺敵速度,或者說,讓騎軍失去馬的速度。

當第一匹馬墜倒時,厲西星的身影已經出現在第三匹墜倒的馬的下方。

他在直接用包裹著布的佩劍從馬腹下方往上刺出,殺死那名騎者的同時,左手已經用力的扯起了幾根埋在泥土里的銅線。

隨著他的身體急劇的游走,這些銅線急劇的割斷了沿途馬匹的蹄足。

還在馬上的騎士震駭的大叫著,在一兩個呼吸之間,這些烏氏國的騎士做出了反應,紛紛拔出刮在馬腹兩側的長刀,奮力的往下方泥土中插落。

即便無法知道這些埋于地下的銅線的走勢,然而就算自己身下的馬匹被切斷蹄足,這樣插入泥土中的長刀也可以纏繞住銅絲,避免這些銅絲的游走。

也就在這一瞬間,厲西星一聲凄厲的低吼,他用盡全身力量,將手中的一物朝著身體的前方一側投擲出去。

他投擲出去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鐵環,鐵環上面纏繞著堅韌的銅絲。

然而這個普通的鐵環在他的全力一擲之下,卻是帶著驚人的力量,瞬間牽扯著馬上很多名騎者手中的刀,甚至讓他們的身體無法保持平衡。

然后厲西星開始殺人。

速度極為恐怖的開始殺人。

包裹著他長劍的布匹頃刻被強大的力量撕裂,露出內里蒼白色的劍身。

在長陵的時候,包括在岷山劍宗的選劍,他都不是用的這柄劍。

當他的真元好像根本無所保留的瘋狂涌入這柄劍的符紋里時,這柄劍蒼白的劍身上顯現出一條如極長獠牙般的光華。

“獠…!”

當看到昏暗的光線里亮起的這條光華,這支烏氏國的斥候軍里一人駭然的大吼出來,然而只是喊出了一個自,這名騎者便已死去。

劍身上沖出的一道微彎的劍光,在空中走出了一道詭異的弧線,從這名騎者的下頜刺入,直接洞穿了他的天靈。

厲西星的動作精準到了極致。

在揮出一劍殺死那人的同時,他的身體往上躍出,雙腳已經同時踢出了兩柄長刀,這兩名長刀旋飛出去,將兩名來不及閃避的騎士直接切開。

同時他的左手五指也彈出了五顆赤紅色的銅珠。

赤紅色的銅珠在空中加速的同時便已經爆開,沿著符線裂開為往他彈出方向飛散的無數細小銅片。

這些銅片濺射著,刺入這些人的血肉之中,無法直接致命,然而卻令很多人的臉面上瞬間叮了很多蒼蠅一樣,刺破了很多人的眼瞳。

在數息之前還是給人極其強大壓迫力的斥候軍一片混亂,厲西星的身體就像一頭加速到極致的狼一樣在這些人之中穿梭,但是讓胡京京都看得頭皮發麻的是,他卻又冷靜到了極致,那些被他左手拔出丟擲而出的長刀,或者被他雙腳踢出的長刀,都是精準的飛向身下馬匹還是安然無恙的騎者。

嘶的一聲。

胡京京終于恢復了呼吸。

也只在這短短的時間里,所有的騎者,除了前方那三名孤零零的騎者之外,其余的人都已經落馬,不是被殺死,就是身下的馬匹已經墜倒在地,無法爬起。

胡京京眼中的震驚盡數化為贊嘆。

她知道這些烏氏國的軍士已經無法再對厲西星造成真正的威脅,因為其中唯一一名修行者已經被厲西星全力一劍直接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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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8 02:06: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無形的牆

    猩紅的鮮血在空中無窮盡般的噴灑著。

    在極快的衝刺和局促的空間中,厲西星無法阻止這些鮮血噴灑在他所穿的衣袍上。

    許多身在長陵的年輕才俊覺得厲西星回到長陵之後都是個異類怪物,便是因為他在回到長陵之後都依舊穿著厚厚的皮毛衣袍,然而那些年輕才俊卻不知道這是一種在血腥之中形成的本能。

    當長陵剛剛入秋,這關外便已入冬。

    再過半月,便是往年第一場雪雪降之時。

    一年裏,有大半年這裏都很冷。

    最為關鍵的是,當鮮血浸潤了衣衫之後,衣衫就會更冷,更讓人難受。

    粗糙但厚實的皮毛衣袍不僅可以抵禦寒冷,最為關鍵的是,可以不讓不斷噴灑在身上的鮮血滲入衣袍的內裏。

    粘稠的鮮血如糖漿一樣順著厲西星的衣袍滑落,即便已經習慣到如同本能,但每當面臨這種時刻,他的心中還是不由得產生嫌惡之感。

    他沒有去刻意的讓自己抑制和忘卻這種感覺,因為若是在殺戮中過度的麻木,便會對很多東西都麻木。

    這支烏氏國的百人斥候小隊除了前方那三人之外,其餘所有人都已經落馬,其中最有威脅的一名修行者也已經被他一劍殺死,接下來沒有人能夠逃脫出三十丈之外。

    這和他一開始的預想沒有任何的區別。

    然而他的嘴角開始震顫,他原本冷漠和堅定的眼睛裏瞬間充斥震驚的情緒。

    他感到了地面的震顫!

    他反手一劍準確無誤的刺入從身後撲來的一名烏氏國軍士的心臟,當這名軍士心臟處噴出的鮮血嗤嗤的沖在他背上時,他盡可能的抬起頭,看向遠方!

    即將完全黑暗的天地間,多出了一條新的地平線!

    一股不是自然形成的風流,吹拂過荒原,讓枯草如麥浪一般湧動。

    當厲西星抬起頭時,胡京京的呼吸也再次停頓。

    那是一支騎軍,一支依舊排成一橫線,如海浪一般席捲而來的騎軍,兩側都給她看不到邊之感!

    這是那支騎軍大部!

    呼吸停頓,但是心臟卻急劇的收縮著,將鮮血更澎湃的送入她體內各處,她的腦海之中都隨著已經在風中傳來的馬蹄聲轟轟作響。

    按理在這支騎軍大部之前還有兩批斥候小隊。

    這並非只是出自厲西星的經驗和臆斷,而是經過他的偵查,而且按照正常的速度,這支騎軍大部也要在完全天黑之時才會到來。

    騎軍大部一反常態的提前到來有無數種可能,然而厲西星知道自己和胡京京並沒有思索這些可能的時間。

    烏氏國的騎軍拉開成一橫線,不僅是可以很快變換陣型,並形成兩側一起齊射箭矢的需求,本身就是在佔據優勢的情況下的一種放肆的示威。

    這種陣勢的衝擊,可以輕易的形成一個圓筒形的包圍圈。

    即便是七境的修行者被困於這樣的三千騎的中心,也不可能存活得下來,更何況是他和胡京京這樣的修行者。

    他必須要馬上做出選擇。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胡京京比他更早的做出了選擇。

    他身後的不遠處,那三名烏氏國騎軍的身後,無數根枯黃的草葉突然夢幻般的亮了起來。

    看著那些如寶石般亮起,開始散發出好看的黃色晶瑩光華的草葉,厲西星的身體僵硬了起來。

    他不明白胡京京要做什麼。

    黃色的晶光在草原上蔓延。

    三千烏氏騎軍的中間部位,有一名身材和其他騎者相比顯得甚至有些瘦小的騎者。

    然而他的背上橫負著五柄彎刀,彎刀的柄都是血色的,自然蕩漾著天地元氣的靈骨。

    他的兩側有四名騎士,身上背著的不是兵刃,而是赤銅色的巨大盾牌。

    這名騎者的面上還戴著一個面具,一個直接用虎頭骨製成的面具。

    虎頭骨上連虎牙都沒有拔除下來,凶煞之氣驚人。

    他也看到了那片草原上亮起的黃色晶光,他的眼眸深處頓時也充斥不解的光芒,喉間發出了一個簡單的音階,原本已經狂奔到極致的整支騎軍,隨著他坐下的馬匹的減緩而突然減緩下來。

    ……

    草葉尖上的黃色晶光越來越濃,最終絲絲的透了出來。

    一股強大而玄奧的氣息在這片發光的草葉間形成,在修行者的感知裏,就好像有一面巨大而無形的鏡子豎立在了這片草葉間。

    嗤的一聲。

    隨著草葉的晃動,一道晶瑩的黃色劍光跨越了超出飛劍極限的距離,直接斬過那三名烏氏國的騎者。

    三名騎者攔腰而斷,鮮血飛灑。

    “你想要做什麼!”

    厲西星到了胡京京的面前。

    他之所以能很快面對胡京京,不只是他如狼般伏地在草叢中急劇的穿梭而回,還在於胡京京也急速的朝著他靠近。

    草葉尖上的黃色晶光未消,胡京京身上強大劍意的餘韻也未消散,令身周脆弱性的枯葉不斷的折斷。

    “還有兩劍。”

    胡京京看著全身披血的厲西星,急劇的喘息著,“我想賭一賭。”

    厲西星看著她眼睛裏閃耀的光芒,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下來。

    連對付那三名普通的騎士都用這樣“奢侈”的一劍,她是想要讓對面那支大軍覺得這裏有很多名向她這樣的修行者。

    “且不說我們兩個未必逃得了,如果我們兩個能夠面對這支騎軍逃掉,這支騎軍還是會搜索到我所在的那支殘部,還是會殺死他們所有人。”

    胡京京知道他已經懂了,深吸了一口氣,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可以先走。”

    厲西星看了她一眼。

    他看人的目光一直像這草原裏的狼,此時也透著一些習慣中的冷漠,但是他沒有說任何的理由,只是簡單的道:“我陪你賭一賭。”

    說完這句話,他拔出了另外一柄劍,一柄捆縛在腿部的小劍。

    這柄劍是純黑色,沒有任何的反光,就像最純正的夜色。

    胡京京莫名的感動起來,只是這一個動作,她就知道此時自己該做什麼。

    她出劍。

    她咬著牙,讓體內的真元再度狂暴的流動起來。

    狂暴的真元沖過她體內的經絡,讓她原本已經到了極限的經絡瞬間出現了很多道裂口。

    她的嘴角流淌出血線。

    身體的毛細孔裏,開始擠壓出血霧。

    她手中黃玉色的劍身上流淌出晶瑩潤澤的光芒,召喚著周圍的天地元氣,注入那些荒草的草莖之中,然後那些草莖便就像是更多的小劍,根莖裏平時那些吸取養分的通道經絡裏,也開始吸取天地元氣,然後從草尖綻放。

    厲西星出劍。

    一道黑色的劍光出現在胡京京的身前,然後就像一道箭矢一樣被這片亮起的草原間的一種無形力量彈飛出去,速度卻是頃刻間比世間的任何箭矢都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道黑色劍光在落下時已經化為許多肉眼難見的黑色細絲,就像黑色的牛毛。

    胡京京感受到了這一道劍意,她的眼睛裏瞬間充滿難以相信的光芒。

    “這就是天鐵劍院的黑毛風劍意。”

    厲西星沒有看她,卻似乎很清晰的猜出了她此時的想法,冷冷的說道:“我在被逐出長陵之前,就已經是天鐵劍院歷史上最年輕的學生。”

    一聲驚怒的厲嘯聲在黃昏的最後昏暗光線裏炸響。

    三千騎中,那名帶著虎頭骨面具的騎者雙手往前伸出,好似祈禱一般,他背上斜插著的五柄彎刀如飛劍一般飛起,瞬間變成了五輪血月,發出了耀眼的紅光!

    這五輪血月急劇的飛出,瞬間擋住了絕大多數墜落的黑色劍絲。

    嗤嗤嗤嗤…

    殘餘的黑色劍絲墜落,帶出了一蓬蓬的血霧。

    數十名騎者連同身下的馬匹一齊倒地。

    那些黑色劍絲在剛剛刺穿他們身體的時候,還是一個極為細小的創口,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感到疼痛,但在下一瞬間,卻是在他們的身體深處破開越來越大的創口。

    “還有一劍。”

    厲西星看著嘴角還在不斷滴血的胡京京,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

    胡京京咳嗽著。

    憑藉她的修為,能夠施展出寶光觀的這道秘劍便已經是需要真元迸發到極點,然而若是要對方相信這裏至少有數名強大的修行者,她必須和厲西星所說的一樣,令每一劍都有不同。

    而每一劍都有不同,對於她此時而言,就只能令每一劍變得更強。

    做定了選擇,沒有做的時候還會緊張,但若是已經沒有選擇,人反而就會變得放鬆。

    此時的她便是如此。

    所以在不斷的咳嗽間,她毫無保留的,將自己體內的所有真元,在這一瞬間盡數壓入了自己的經絡。

    她的體內響起一連串的爆裂聲。

    她手上握著的劍卻是亮得就像要徹底化為光線一般。

    草尖上湧出的黃色晶光也潤到了極致,就像要從中沁出油來。

    厲西星放下了手中握著的劍。

    一股股玄奧的劍意,卻是從他的身體裏同時瘋狂的噴湧出來。

    胡京京瞪大了眼睛。

    她感到天空中好像多了一條無形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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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好人還是壞人

    在下一瞬間,胡京京口中鮮血狂噴。

    她只覺得自己好像要將自己體內的鮮血全部吐出來。

    天空中那道無形的牆,卻是已經朝著那支騎軍落了下去。

    三千騎中那一名戴著虎頭骨面具的修行者驚怒的厲嘯起來,在他身體上方飛繞的那五道血月往上飛起,狠狠斬擊在空中鎮落下來的無形牆上。

    無形的牆斷裂開來,化為更為具象的狂風和銳利劍氣,天空中如同多了無數巨大的透明劍刃狠狠沖向地面。

    那五道血月只是為這些騎軍贏得了一些時間。

    在這名戴著虎頭骨面具的修行者驚怒的厲嘯聲裏,這支騎軍徹底陷入了混亂之中,紛亂的急劇往後退卻。

    散亂的透明劍刃落入散落的騎軍之中,一瞬間掀起大片的血狼。

    這些劍刃實際只是殺死了二十余名軍士,大多數波及到的都是來不及閃避的馬匹,在發現無法阻擋這樣的力量時,馬上的騎者都第一時間脫離了馬身。

    然而造成的混亂畫面,卻是分外觸目驚心。

    “守城劍。”

    胡京京已經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然而比那些烏氏國的軍士還要震驚莫名的她還是不知道哪里來的力量,叫出了聲音。

    然後她往前栽倒在地。

    在昏迷過去的前一瞬間,她還在想著,那明明是墨守城的劍意。

    在她的所知裏,黃真衛才是那名逼死她師尊的老人的傳人,但是這樣的劍意,為什麼沒有在黃真衛的手中出現過,反而出現在了此時厲西星的手中?

    厲西星沒有去管她此時的疑問和感受,他極為迅速的將一顆藥丸塞入她的口中,然後顯得有些粗暴的一拍,直接將這顆藥丸由她的喉間逼入腹中。

    他的注意力始終聚集在那支混亂的騎軍上。

    騎軍在竭力控制著陣型,但是卻始終不敢前進。

    他知道胡京京這名沒有完全聽從他命令的長陵少女這次恐怕賭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伸手一抓,將胡京京背在了身上,在草叢中穿梭了片刻,然後手指深深的刺入泥土,再度扯出了一根銅線。

    銅線的下端連著更多的銅線。

    隨著他的發力,這些原本不是筆直鋪設的銅線甩動了起來,他身側荒原的草間出現了十數條波浪般的線路,就像是有很多名修行者在這片荒原中快速的穿行。

    然後他也往後退卻。

    這次他並未刻意的掩飾自己的身形。

    因為他知道最好的迷局是亦真亦假,只有敵人的注意力被一些真實的畫面吸引,才會忽略有些刻板的痕跡。

    三千騎退後了五十丈,重新穩住了陣腳。

    看著前方荒野裏那些草浪,尤其是厲西星退卻時帶起的一道煙塵,顯然是這支騎軍最高將領的那名戴著虎頭骨面具的修行者沉默了片刻,然後他發出了幾個意義難名的音階。

    他身旁數名騎者同時出聲,似是要反對,然而迎來他更為嚴厲的數聲呵斥聲。

    他身周無人再敢出聲。

    三千騎開始後退,消失在身後的夜色裏。

    這名將領也下了馬。

    他的戰馬也隨著騎軍的撤退而被一起帶走。

    當馬蹄聲都近乎消失,這名將領背上的一柄彎刀又如血月般飛了起來。

    這柄彎刀越升越高,許多個呼吸之後,這名將領的身後荒原裏傳來了一陣枯草折斷的聲音,又很快到了他的身側。

    一頭巨狼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這是一頭體型遠超尋常野狼的青色巨狼。

    巨狼的背上有著鞍座,甚至還有捆縛著一些食物和厚毛毯。

    這名將領拍了拍這頭巨狼的頭顱,然後坐上了鞍座。

    ……

    藥力在胡京京的腹中發作。

    狂暴的藥力沖入她體內的經絡之中,無法迅速的令她經絡中的破損處重生,然而卻深入她的骨髓,刺激著她的氣血大量的滋生。

    新生的痛苦讓胡京京很快醒來。

    然後她又吐了一口血。

    “你最好不要抬頭,否則隨便一根草葉都有可能劃瞎你的眼睛。”

    在她下意識的想抬頭看清周圍的景物時,厲西星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廓。

    她徹底清醒過來,醒覺厲西星背負著她在草叢中快速的奔行。

    “我們成功了?”她聽話的沒有抬頭,同時虛弱的問道。

    厲西星沉默了數息的時間,道:“騎軍退了。”

    胡京京感到了欣喜,然後她才感知到了體內霸道到難以想像的藥力,這才開始關注自己的身體,才開始震驚起來,“這是什麼丹藥?”

    “白骨生血丹。”厲西星很簡單的回答。

    “這是韓…”胡京京不可置信的長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這是昔日韓皇宮裏的最強療傷丹藥。”厲西星依舊很簡單的說道:“正是有這樣的丹藥在身,所以父親才放心我在這裏生存。”

    胡京京更加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然後厲西星接著說道,“但這也是最後一顆。”

    胡京京呆了數息的時間,才有些艱難的說道,“謝謝。”

    厲西星沉默片刻,道:“不用謝,之前那騎軍出現時,我也沒有來得及想到任何兩全的方法。”

    胡京京的臉貼在他的背上,他背上的皮毛已經全部被鮮血浸透,此時被寒冷凍結得如同煮過的皮革一般,但是在他急劇的奔跑下,依舊有一些熱意從他的背上散發出來,令此時重傷的胡京京感到溫暖。

    她猶豫了許久,問道:“你怎麼會墨守城的守城劍。”

    厲西星也猶豫了很久。

    他恐怕是所有長陵年輕才俊中最不會說話,也最不擅長和人說話的,然而此時他還是覺得要說些什麼。

    “不要恨墨守城。”

    他猶豫了很久之後,認真的說道:“他所做的事情並非是為他自己。”

    “你的意思是只要並非為自己,那這個人往往就是高尚的麼?”胡京京想到了那夜的劍光,聲音冷了起來。

    “再恨他也已經死了。”

    厲西星沒有反駁她的說法,他也能理解她的感受,“至少對於我而言,他其實才是最懂得置身事外,控制長陵平衡的人。”

    胡京京不明他的意思,便沉默的接著聽著。

    “他會設法彌補一些人的錯誤。”

    厲西星接著說道:“在我被逐出長陵之前,長陵那些和我同齡的人都打不過我,若是我以岷山劍宗為目標,我應該比端木淨宗他們更快的進入岷山劍宗,但是我被逐出了長陵。他教會我守城劍,是對我被放逐到這裏的補償,以及對我在這裏所做的事情的獎賞。”

    胡京京艱難的呼吸著,慢慢的說道,“我承認他對你而言是一個好人,但對於我們寶光觀而言,他卻是個罪人。只是他已經死了,所以我不再對他做什麼評價。”

    夜色已經深沉。

    一切都像得到了洗刷一樣,終究歸於黑色。

    一直垂著頭,彎腰疾行的厲西星停了下來。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里?”胡京京問道。

    厲西星慢慢的轉身,冷漠的說道:“接下來我們可能哪里都去不了。”

    聽到他異樣的語氣,一直聽著他的話沒有抬頭的胡京京抬起了頭。

    她和他一樣抬頭,看著遠方的黑夜。

    “有人追來了?”她輕聲的問厲西星:“比我們厲害得多的修行者?”

    厲西星沒有回答。

    “你走吧。”胡京京深吸了一口氣,道:“你一個人應該走得掉。”

    “不要說話,不要阻礙我思考問題。”厲西星有些蠻橫的冷聲說道。

    胡京京的眉頭深深的蹙起。

    她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掙扎。

    因為此時厲西星已經將她放了下來,手握住了長劍的劍柄,卻只是凝立在她身前不動。

    遠處的黑夜裏,終於出現了一絲異樣的聲音,接著化為一道破空而出的颶風!

    一條青色的影跡,帶著無數枯黃碎草,帶著狂風,沖黑夜中沖出,蠻橫的闖入她的視線!

    “獠!”

    “你就是獠!”

    一聲帶著奇異嘶鳴的聲音,在黑夜裏帶著無盡的隱怒響起,就像有黑色的火焰在夜空裏蔓延而來。

    厲西星的眼睛微微的眯起。

    看著那頭代表著烏氏王室的青色巨狼,他的身體裏開始泛出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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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9 02:04: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逃

烏氏國在荒原里生存,而且活得還算不錯,在外人看來,主要便是依賴牛羊和馬匹。

然而烏氏人自己很清楚,他們的祖先之所以能夠生存,主要依賴的是捕獵。

荒原里的鹿曾是他們主要的食物來源,而狼則曾是他們生存的最大敵人。

所以狼和鹿便成為了他們圖騰里最重要的兩個聖物。

烏氏人挑戰惡劣的生存環境,進而挑戰一切對他們形成威脅的強大之物,有一支部落最終征服了荒原里最強的一支狼群,而那支部落也最終統一了荒原各部落,成為了烏氏王族。

那最強的一支狼群是真正的蒼狼,身上的毛發是青色的,體型巨大,而且擁有令人的力量和敏捷,甚至不亞于駿馬的耐力。

能夠擁有一頭這樣蒼狼作為坐騎的人,只有可能是烏氏的王族。

早先在落日之前的最后一絲光亮里,厲西星就已經看清了那五輪血月的主人,看清了這名戴著虎頭骨面具的人是那三千騎軍的主將,然而他並沒有想到,這人會是烏氏國的王族。

“我沒有想到一支三千人的騎軍,主將會是烏氏王族。”厲西星緩緩抬頭,迎著虎頭骨面具內里的威嚴目光,慢慢的說道:“也沒有想到你這樣的人居然敢脫離大隊單獨追出來。”

蒼狼落地,隨著它劇烈的喘息,身前好像在刮起一陣陣大風。

它身上鞍座上靜坐的烏氏將領沒有急著動作,森冷如鐵鑄般不動,看著厲西星和胡京京,用很純正的關中話說道:“你們沒有想到的事情太多,所以才遭受此敗。”

“只是戰爭才剛剛開始,你們已經傾巢而動,而我們只是先鋒軍。”厲西星冷漠的搖了搖頭,“不管如何寄希望于別朝,烏氏都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玉石俱焚又如何?”鞍座上的烏氏將領看著厲西星,冷笑起來:“哪怕我們烏氏只剩下幾千人,我們依舊是烏氏,千年以后這片草原里還會有烏氏的存在,但你們若是付出慘重的代價,或許百年之后就沒有了大秦。”

厲西星沉默了片刻,道:“所以我也不希望打。”

烏氏將領寒聲笑了起來,“這句話由獠的口中說出來,是不是有些可笑?”

厲西星看著他,慢慢的說道:“我殺死的,都只是劫掠一些邊貿商隊的烏氏人。”

烏氏將領冷笑道:“若不是你們大秦刻意遠交近攻,限制和我們烏氏的邊貿,我們烏氏人又怎麼會去劫掠經過烏氏邊境的商隊?”

厲西星身后的胡京京看著厲西星的后背,眼睛里震驚和尊敬的神色越來越濃烈。

只是聽著這些對話,她就開始明白厲西星這名被長陵遺棄的少年這些年在這里做了什麼樣的事情,擁有了什麼樣的聲名。只是這些,烏氏國人知道,長陵的絕大多數人,反而不知道。

“這種問題,不可能有解答。”厲西星冷漠的看著烏氏將領,“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修行者,我所能做的事情,只是保護那些商隊,不被像郎群攻擊的羊群一樣隨意的遭受屠戮。”

“其實我很尊敬你,尤其當我追著你們,最終發現你們只是兩個人便誘退了我的騎軍。”烏氏將領沒有再辯駁什麼,沉默了數個呼吸的時間之后,便接著說道:“所以我決定必須給你真正勇士的禮遇。我是烏瀲紫,烏氏五皇子。我想和你堂堂正正的來一場公平的對決,然后摘下你的頭顱。”

“我同意。”

厲西星看著這名皇子,道:“如果你先散去體內大半的真元。”

烏瀲紫微微抬頭,看著厲西星充滿嘲諷的面容,眼眸深處涌起一些怒意,然而他並未說話,只是將體內的真元從雙手指尖逼出。

他的雙手開始發光。

一道道紅色的真元,帶著一種難以言明的清香味道落在身旁兩側的枯黃草地上,黑暗里的草地上,就像有十朵好看的靈花在盛開。

胡京京不可置信的看著這樣的畫面,她沒有想到對方竟然真的會這麼做。

也就在此時,她感到了自己手臂上有些微微的刺痛。

厲西星的一些發絲在此時就像是被風吹動,刺到了她的手臂上。

然而這些發絲,卻是以刺痛提醒她並非是因為風。

她感受到了發絲在她的手臂上刺的是些什麼字,她感到更加的不可置信,甚至有些羞愧。

“差不多了。”

烏瀲紫的身前凜然而專注,他的目光就像兩道利劍,緩慢而堅定的語速透露著他強烈的信心而驕傲,明明身材比厲西星還要低矮一些,卻偏偏給人一種居高臨下俯瞰的感覺。

“差不多了。”

厲西星也重復了一句同樣的話,然后他橫劍于胸。

他此時握在手中的是蒼白色的長劍,符文是三條傾斜的直線,毫無規則的延伸到劍尖。

夜風驟然狂暴起來,在他身前發出恐怖的轟鳴。

厲西星在長陵這年輕一代的修行者之中,原本就是公認的強,而此時真正的生死戰斗,他的身上更是充滿了難以言明的冷血氣息。

一道如獠牙般的蒼白色劍光亮起,隔著數十丈的夜空,在空中走著詭異而令人無法捉摸的弧線,狠狠的切向烏瀲紫。

當這樣的劍光亮起,烏瀲紫開始狂奔。

他的腳尖輕點著黃葉,整個人就像風一樣在空氣里穿梭,他背上的五柄彎刀都飛了出來,五輪血月般圍繞著他飛舞。

劍光落在五輪血月上,蒼白的劍光四濺之后,他面上的虎頭骨面具也開始出現無數道蜘蛛網一樣細微的裂紋,但是他的目光依舊自信和驕傲到了極點。

一聲霸道的厲喝聲從他的口中爆發出來,使得他唇角外的虎骨碎片隨之激射出來。

五輪圍繞著他身體的血月如士兵一般整齊的豎立在了他的身前,而且漸漸貼合在一起,變成了一柄很大,很厚的血色長刀!

他的手握住了這柄顯得過分厚重的長刀,體內的真元瘋狂奔流而出,空氣遭受著擠壓便瞬間發出了雷鳴般的巨響。

面對這樣可怕的一刀,厲西星的面容反而越加冷漠。

他手中的劍沒有任何的后繼動作,但是身體里流淌出來的真元,卻是瞬間讓他上方的天空里多了一道無形的巨墻。

然后他就將這道巨墻直接朝著身前砸了下去!

烏瀲紫臉上的虎骨面具如同瓷片一樣紛紛的掉落,他手中的長刀沒有往前斬出,而是先像一根棍子一般往上捅去。

轟的一聲巨響。

就像是天空被他捅出了一個窟窿。

那道巨墻也被捅出了一個窟窿。

龐大的力量鎮落在地,但他就處在那個窟窿里。

地面震動起來,他的身體兩側都出現了一道如墻般的深痕,寬約一丈。

這一劍就此被他破去,然而在下一瞬間,並未受任何損傷的烏瀲紫卻是憤怒的尖叫起來。

因為就在他將巨墻捅出一個窟窿的瞬間,厲西星身后的胡京京已經出劍。

一道如微黃燭火的劍光並未落向他的身體,而是貼著地面從他的身側經過。

劍光落在跟在他身后不遠處的那頭青色巨狼。

這一劍對于修行者而言並不強,尤其胡京京身受重創之后,這一劍的力量在烏瀲紫看來極其弱小。

然而他想不到在厲西星應允他公平對決之后,胡京京竟然還會在此時出手。

這並不強的一劍,對于一頭巨狼而已,已經足夠。

在他憤怒的尖叫聲里,感知危險的青色巨狼已經往上拼命的掠起,然而微黃的劍光依舊掃在了它的兩條后肢上。

兩條后肢齊斷,血霧噴涌。

厲西星已經后退。

他直接抓住了胡京京的身體,像背沙包一樣直接甩在背上,然后極速的躬伏身體,穿入后方的草叢。

“抱歉.”

在烏瀲紫憤怒到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中,厲西星在瘋狂的疾掠里垂低了頭,輕聲自語般說道:“這始終是戰爭,不是兩個人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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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分裂

在烏瀲紫憤怒至極的尖叫聲中,他戴著的虎頭骨面具也盡數化為碎片,從他的臉上掉落下來。

碎裂的虎頭骨面具下露出的是一張對于烏氏國人而言太過精致和俊秀的容顏。

這是一名面容很秀氣的皇子,即便在長陵,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名美男子。

但最為關鍵的是,他的雙瞳是淡灰色的。

在烏氏國里,只有烏氏國的男子娶了月氏的女子,才會生出擁有這樣色澤眼瞳的后代。

月氏國早早就被秦人征服,成為秦人的屬國,在這片荒原的其他國家和其他部落人的眼里,月氏國人是懦弱和低賤的象征。

“無恥!”

看著失去了后肢而在痛苦哀嚎的青色巨狼,這名烏氏國的皇子再次憤怒的尖叫出聲。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在厲西星答應和他公平對決之后,竟然還會暗中讓胡京京乘機出劍。

“為什麼?”

緊緊趴伏在厲西星背上的胡京京也不能理解。

“聲名比生死更為重要,對麼?”

“我這樣做會令所有的秦人蒙羞,對麼?”

厲西星連續反問了她兩句,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冷漠道:“我只知道我活著可以讓很多秦人都不用死,我只知道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他一定會想繼續追殺我,應該不會馬上回去找他統御的那支騎軍,那樣你先前所在的那支殘部,以及和那支殘部相同的一些殘部,就可以活下去。”

胡京京沉默了許久。

不知為何,她想到了她死去的師尊,和同樣已經死去的墨守城。

從極遠處看,大秦王朝疆域最西北處的天空下有道模糊的黑線,但是近了,就會知道這道從極遠處都能看到的模糊黑線是何等巍峨冷峻的一條山巒。

尤其被前后的枯黃荒原襯托,這座上端籠在云雪之中的巨山便更讓人覺得壯闊而威嚴不可及。

讓人心生渺小之心。

讓人覺得有神靈居于其中。

這是陰山,很多世代生活在周遭的牧民心中的神山。

通過一些山間自然形成的巨大峽谷穿過這樣的神山,看著無法想象的只能用威嚴和壯觀形容的風景,對于絕大多數第一次到來的人而言,是一種難言的體驗,不由得生出朝聖般的感覺。

然而對于急行軍通過了陰山的三千宿衛軍而言,充斥身體的只有疲憊和茫然,以及對于未知事物的恐懼。

谷獄關位于陰山七條天然形成的適合軍隊通過的豁口中的其中一道。

這樣的七道豁口,大秦王朝自然要牢牢的掌握在手中,然而最為關鍵的是,這谷獄關原本是七道豁口之中,距離陰山后腹地最偏遠的一處關城。

從戰略意義上而言,若是平時烏氏乃至更遠的東胡軍隊從這里通過,進入陰山后的荒原,大秦王朝的軍隊也有足夠的時間調度,完全可以張開一個口子,布下包圍圈等著。

所以這處關城不僅是最小,也是最后建立。

別處的關城,不僅建造得和峽谷兩端完全接壤,就像形成了一道鐵閘,兩側山梁上一些低處,只要有軍隊有可能通得過的地方,甚至都建立了城墻和角樓,和關城連接。

然而谷獄關卻並未能夠完全建成,它位于北側,很長的一段都未能和山體連接。這使得它最多算是一個依靠山坡而建的城池。

而此時有數萬秦軍殘部,卻是被烏氏國的大部有意識的驅趕,趕往這防御最差的關城。

又有騎軍切其后路,這意圖即便是等階最低的秦軍軍士都看得懂。

不只是要一舉盡殲那數萬秦軍,更是要一口吃掉這個谷獄關。

接下來就算烏氏國的軍隊不進入陰山之后反攻,他們的一些布局也可以盡量的偏向這頭,到時候東胡的援軍若是到來,便會更容易的和烏氏國形成聯軍。

至于一些已經深入到烏氏國邊境的大秦軍隊,便會完全變成孤島,被殲滅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谷獄關原本守軍一萬五千余,然而之前大部已經深入荒原,此時守軍唯有兩千不足。

所以當三千宿衛軍到達,加上一些平日里並不戰斗的雜役和工匠,這里的守軍和宿衛軍也只是五五之數。

而留守在這里的最高將領吳棲梧也正和郭鋒同階。

當郭鋒率領著宿衛軍到來,這名尚值壯年,但面容看上去卻和五十余歲的男子一樣滄桑的清瘦將領親自率了一些將領迎接之后,便沉默的將郭鋒和跟在郭鋒身旁的一些副將,以及丁寧和南宮采菽等人迎上了谷獄關的城樓最高處。

陰山之后,便最多只有草甸,沒有山脈遮擋。

所以視線能夠看得很遠。

“你們趕得很及時,最多還有大半天。他們的先鋒部隊就會到這里。”

吳棲梧一臉寒霜的看著遠處的一些炊煙,道:“即便是先鋒部隊,至少也有五千余眾。”

頓了頓之后,這名面容很是滄桑的清瘦將領很簡單直接的說道:“他們按理能夠早半日到達,按我們推斷,之所以沒有全速,是不與大軍脫節,而大軍之所以慢,應該是帶了很多軍械…他們在先前和我們的戰斗里,繳獲了很多的軍械。”

郭鋒深吸了一口氣,寒聲道:“我們那數萬殘部什麼時候能到?”

“兩天半。”

吳棲梧咬了咬牙,道:“而且后面馬上就有烏氏國的大軍跟著,其中有兩天的時間差…這至少上萬的烏氏國抄后的軍隊,有兩天的時間能夠用來對付我們。”

所有這些秦軍將領的臉色都很難看,除了丁寧。

“先鋒快騎都有五千余,大部帶著軍械輜重,那必定還在五千之上,所以這支斷后的烏氏國軍隊的總數至少在一萬一以上,甚至還有可能更多。”

當郭鋒的目光轉到丁寧的身上時,丁寧便很平和的出聲,“我們加起來即便算是五千余,但總不能算是精銳大軍…那麼還有什麼可能擋得住麼?”

此處距離長陵很遠,傳遞訊息並不如長陵那麼順暢,很多長陵的事情,這里的普通軍士和並不算特別高階的將領也並不知曉。吳棲梧和他身旁的將領都並不清楚丁寧到底擁有什麼樣的身份。

但看著他能夠緊隨在郭鋒的身后,而且擁有一般年輕修行者無法比擬的氣質,他便也沒有小看的心思,沉默了片刻之后,便道:“谷獄關的礦山里還有兩千五百余勞工,其中一大半是流放到此地的案犯。”

丁寧看著他微諷的一笑,道:“你的意思是給予這些苦力和犯人自由,讓他們拿起武器抵御外敵”

吳棲梧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有些不喜歡丁寧此時的態度。

“能夠流放到此處的一般都是重案犯,平時你們為了讓他們聽話,恐怕也讓他們吃了不少的苦頭。現在若是放出來,恐怕首先對付的是你們,而不是烏氏國的軍隊。”丁寧淡淡的接著說道。

“五千約束兩千五百余,其中一些頭目和反抗激烈的就先殺。”吳棲梧寒聲道:“即便只剩一千余,總也是有用。”

“恐怕反而先將自己殺得累了,殺得心寒了。”丁寧嘲笑的說道。

吳棲梧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這樣一個后輩完全不掩飾的嘲諷自己,他自然起了火氣,冷笑道:“那依你看如何?”

“不若棄城。”

丁寧平靜的看著這名眼神中已經蘊含殺氣的將領,轉身點了點一側的山坡,“全軍駐扎在那山坡高處…居高臨下,騎軍便沒有優勢。哪怕任憑他們占了這城,那片山坡至少可以讓我們的大軍殘部到來時,從山坡退入陰山之后。我們所要做的,只是堅持兩日,在這兩日之中能夠始終占住那片山坡而已。”

所有秦軍將領望向丁寧所指的那片山坡。

吳棲梧愣了片刻,旋即憤怒的冷笑起來,“簡直是荒謬。那片山坡即便地勢高些,卻失卻了這城門關上一些軍械的支持。先行棄城,等到這支前鋒騎軍后方的大部到來,尤其是一些軍械一到,必死無疑。何以堅持得住兩日?”

“我並不在意你的意見。”

丁寧轉身看著郭鋒,認真的說道,“我只在乎我們自己的意見,我這次還需要宿衛軍能夠完全聽從我的意見。”

郭鋒愣了愣。

“若是他們不棄城,那我們宿衛軍就駐扎到那片山坡上去。”丁寧看著他,又補充了一句。

聽到他這一句,吳棲梧等人的面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

郭鋒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這關系誰來主導這一戰。”丁寧看著他,緩慢的說道:“誰來指揮這一戰。”

“你必須要相信我。”頓了頓之后,丁寧看著他,接著輕聲說道:“你必須要聽從我,這樣才有可能贏得這一戰。”

郭鋒艱難的吞咽了口口水。

他猶豫了很久,雖然以他任何以往的經驗而言,這絕對是一個戰前分裂而不利于大戰的錯誤,然而他最終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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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演一場戲

    “就算是岷山劍會的首名又如何!終究只是一名未經戰陣的無知少年,那郭鋒也是糊塗了,竟然真的讓宿衛軍聽從他的指揮!”

    “自亂陣腳,即便是最愚蠢的將領都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看著丁寧和郭鋒等人轉身離開的背影,數名邊軍將領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

    吳棲梧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眼眸深處閃耀著的全部都是淩厲的殺意。

    若是有絕對的把握,在方才的一剎那,他便會選擇直接殺死丁寧。

    剛剛進城的三千宿衛軍開始離城,行向一側地勢較緩的山坡高處,開始紮營。

    到來的援軍因為意見不合而離城,這對於城中的軍隊士氣而言,是沉重的打擊。

    而對於已經在行軍中疲憊到極點的宿衛軍而言,更是如此。

    若非之前丁寧已經展現過令他們所有人信服的能力,恐怕在搬運一些沉重的軍械上山時,略遇些困難,這些軍士便會因為各種負面情緒而爆發嘩變。

    郭鋒是經驗豐富的將領,他自然很清楚士氣和情緒往往比一些強大的軍械還要重要。

    跟著丁寧登上一塊高處的山石,看著遠處那些炊煙,他的臉色也比吳棲梧好看不了多少。

    “其實我到現在還未想明白為什麼你一定要棄城。”

    他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的心情變得更加平靜些,同時看著身前的丁寧問道。

    丁寧沒有轉頭看他,輕聲道:“其實我不是真的想棄城。”

    他的回答讓郭鋒和緊隨在他身後的南宮采菽頓時愣住。

    “什麼意思?”南宮采菽忍不住問道。

    “谷獄關很特殊。”

    丁寧輕聲緩緩說道:“不只是關城不如其餘的關城雄偉,最為關鍵的是,之前進城你們就應該也看到,關城裏很多人都是月氏國人和這陰山一帶的邊民。”

    郭鋒的眉頭猛然一跳,他意識到了什麼,但又不敢肯定。

    丁寧沒有停留,接著道:“谷獄關最晚建立,建立谷獄關時用的許多勞役都是附近召來,很多甚至最終被招為軍士。所以這座關城裏的各色人等十分複雜。”

    南宮采菽終於反應過來,道:“你是生怕我們在關城中的任何舉動都會被奸細傳遞出去?”

    丁寧將視線從遠處的地平線收回,轉過身來,看著郭鋒和南宮采菽,點了點頭,“烏氏國雖然大勝,但是按理而言不可能得知我們後繼所有援軍到達的情況,然而這支斷後軍有恃無恐的朝著這裏來,便是對這座關城裏的守軍情況十分清楚。兵不厭詐,說要讓他們棄城,和他們意見不合到駐軍這山坡上,只是演一場戲給對方看。”

    頓了頓之後,丁寧認真的看著南宮采菽,道:“演戲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連自己的人都越是蒙在鼓裏,就越是真實。”

    南宮采菽看著丁寧,越發感到敬畏:“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們要繼續演戲,讓那支先鋒軍先來進攻我們。”丁寧看著她,道:“我要你送一封信給吳棲梧,讓他配合我們演好這場戲。”

    ……

    遠處的炊煙已熄,隨著時間的流逝,地面卻漸漸的震顫起來。

    五千余騎烏氏國騎軍在日落之前,開始正式出現在所有谷獄關邊軍的視線裏。

    烏氏國這支騎軍中所有軍士的服飾和盔甲都不統一,此時騎行也並沒有什麼固定的陣型,就像草原上一團隨時變幻的雲一樣。

    然而這些騎軍所有的兵器都垂掛在馬鞍兩側,而所有馬匹的步伐卻是又驚人的一致,隨著馬匹的奔行,這些兵器自然敲擊著馬鞍,發出極有節奏的聲響。

    這整齊劃一的聲響,不斷的響起,帶著一種致命的魔力,讓所有人的呼吸都難以順暢,心跳得卻越來越劇烈。

    丁寧坐在一塊凸起的大石上,沉默的看著這支在夕陽下到來的騎軍,微蹙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谷獄關的城樓上,吳棲梧的背心開始止不住的出汗。

    隨著如雷的馬蹄聲的臨近,他的視線漸漸被這支騎軍充斥,而地面的震顫也使得整個谷獄關都似乎跳動起來,城牆中縫隙裏一些積年的塵土在寒風中噗噗掉落。

    早在半個時辰之前,他已經得知了那名少年針對這支騎軍的計畫,而直到此時,整個谷獄關裏得知這個計畫的也只有他一個人,所以所有的壓力,自然全部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心中對那名少年已有敬意,而且覺得的確可行,但這對於他而言,依舊是一場豪賭。

    若是那支騎軍並不像想像的一樣攻擊山坡上的宿衛軍,那這谷獄關就有可能直接失守。

    只是當那些騎軍上馬磴子上的光亮都映入他的眼簾,他再看了一眼那側山坡上的宿衛軍,他便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

    可以說,那名少年用三千名宿衛軍的生死,逼著自己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他的臉色再度變得極為難看。

    但是他從喉嚨裏擠出了幾個簡單的音階,然後對著緊跟著他身旁的一名副將輕聲的說了幾句話。

    聽到他話語的副將眼睛裏瞬間充斥了震駭,但是隨即在他的厲喝中回過神來。

    ……

    “你何以確定這支騎軍先鋒一定會先攻擊我們?”

    南宮采菽出現在了丁寧的身後,她不是質問的態度,而是虛心請教的態度。

    現在在她視野裏的那支騎軍依舊保持著直直的行軍路線,還未顯示出偏向關城還是這邊山坡的動向,但是不知為何,她卻是有著強烈的預感,直覺這支騎軍會像丁寧預想中的一樣,首先進攻他們這裏。

    她此時無形之中像之前夏天裏的淨琉璃一樣,開始自然而言的以丁寧為師,向著丁寧學習。

    “任何快速突進的軍隊數量不可能太過龐大,一萬四五千便是極限,否則不可能保證速度,連糧草都跟不上。”丁寧緩慢而清晰的回答她的疑問,“軍情說這支騎軍的總數在一萬餘,按我的判斷,可能不止,最多在一萬四千餘。但是我們潰退向這裏的秦軍殘部也有兩萬五千餘。”

    “你要明白,我們大秦王朝的軍隊,始終是這天下戰鬥力最強的軍隊。”

    頓了頓之後,丁寧轉過頭來看著她,“即便是殘部,都不會有人敢輕視我們大秦王朝的軍隊。所以這支騎軍一定會用盡可能減少損失的戰法來贏得這一戰的勝利,佔領谷獄關。否則若是攻下谷獄關,自己就只剩下數千人,恐怕連他們自己都沒有信心依靠這數千人來阻擋兩萬余秦軍,哪怕只是要阻擋很少的時間。”

    南宮采菽明白了,她的眼睛亮了起來,“所以不管之前這些烏氏國的軍隊顯現出何等狂放和冒險的姿態,至少在我們這裏,這支騎軍會非常小心。”

    丁寧看著她點了點頭。

    南宮采菽深吸了一口氣,道:“因為你的一些刻意安排,現在我們宿衛軍這裏的很多軍械都沒有準備好,有些混亂,所以這支騎軍一定會優先攻擊我們這裏。在他們而言,兩天的時間足夠,他們只需要用最小的代價解決掉這裏的秦軍,而不急著趕時間。”

    丁寧的眼睛裏出現了贊許的神色,同時開口道:“最為關鍵的是,在這樣的大勢之下,只要我們讓他們的損失慘重一些,讓他們一開始的打算便落空…他們便會慌。”

    南宮采菽看著他極為平靜和自信的眼神,心跳開始再次加速,“所以你一開始就覺得我們能夠打贏這一戰,即便對方可能有三倍於我們的兵力。”

    丁寧看了她一眼,道:“能否最後打贏,現在就看吳棲梧能否完全聽從我那封信的內容,將關城裏所有的修行者和最擅長戰鬥的劍師全部給我砸出來。”

    南宮采菽抬頭,看著遠處那支顯得越來越可怖和接近的騎軍,看著帶起的漫天煙塵遮住了夕陽最後的餘暉,她知道這對於那名守將而言,的確是很難做出的決定。

    畢竟自有大秦以來,修行者和一些配合修行者的侍衛都是大秦軍隊裏最為重要的力量。

    哪怕這城關裏修行者包括他們身邊侍衛的總數都不過百,但是若是將這些人全部抽離出城,那這城關和一座空城也沒有什麼區別。

    但是她此時也是直覺,那名比她經驗豐富太多的將領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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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不宣之戰

    鐵蹄有節奏的敲打著地面,谷獄關城樓的震動越來越強烈。

    騎軍帶起的煙塵長龍連夕陽的最後光芒都遮住,令天色變得越加混亂。

    然而空氣裏如有冷電刷的一聲響,城門樓上所有秦軍軍士的眼前卻是驟然一片雪白。

    隨著一聲如狼嚎般的淒厲呼喝,這一支烏氏國騎軍的所有軍士全部整齊劃一的拔出了斜掛在馬鞍上的兵刃。

    這些瞬間出鞘的兵刃上連成一片的寒光,映白了城樓上所有軍士的面容。

    在這令人窒息的氣氛裏,無數軍士都忍不住扭轉頭顱望向此時這座關城的最高將領吳棲梧,他們不能理解怎麼直到此時,還沒有任何的軍令下達。

    吳棲梧此時沒有去看那支騎軍,而是扭轉著頭顱看著那座山坡上。

    他隱約可以看到那名少年安靜的站在高處的山石上,他的心中便不免心生敬意,哪怕是一場豪賭,不管如何,那名少年能夠在這樣的大軍壓境之下還能保持那樣的鎮定,便非常人可及。

    只差半盞茶的時光,這支騎軍之中一些軍械的射程便能達到這城門樓上。

    也就在此時,吳棲梧眼睛的餘光裏終於看到了這支騎軍的一些改變,他霍然扭過頭去,眼睛裏充斥驚喜的光芒。

    那名少年賭對了。

    一陣陣由粗重的呼吸聲形成的怪異聲響在城門樓上響起。

    當城門樓上的秦軍軍士都已經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烏氏國騎軍的面目時,這支騎軍筆直往前的奔行姿態終於出現了一些改變。

    為首如箭頭的數十騎略微偏轉了方向,對向宿衛軍所在的山坡。

    就好像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牽絆,這數十騎後方所有的馬匹都隨之略微偏轉方向,速度驟然變緩。

    速度雖緩,然而所有這些馬匹的馬蹄聲卻似乎反而變得沉重起來,空氣裏同時響起一陣裂帛般的聲音。

    谷獄關內所有秦軍軍士的心臟劇烈的收縮起來。

    這是“暴石馬”!

    “暴石馬”是烏氏騎軍中的專有名詞,指的是四匹馬為一組,前兩匹是負重較輕的拐子馬,後兩匹是負重較重的鐵浮屠,前兩匹馬和後兩匹馬之間連上韌性和彈性極高的皮革制具,依靠前兩匹馬的沖勢,就像瞬間給一些重型軍械上弦一樣,將這種特定的皮革制具拉到極限,然後再將一些重石投出去!

    這些重石原本是荒原中異常堅硬的風化瑪瑙石,經過烏氏國人簡單的火焙之後,便變得異常堅硬而且極易碎裂,在落地的瞬間,便會濺射出無數鋒利的石片。

    秦軍的尋常制式軍械,除了少數非修行者灌輸真元才能動用的軍械之外,射程大多在三百步之內,但是烏氏騎軍依靠這種獨特的軍械和馬匹的力量,卻是能夠將一定重量的重石拋出四百步之上!

    “暴石馬”這種東西,是器械和馬匹,以及馬上騎者統一協調才能形成的對敵之物,在烏氏國,也只有少數精銳的騎軍才會使用。

    稍有不慎,不是前馬傾倒,便是後馬墜地,騎軍反而一片混亂,自有折損。

    然而現在,只是聽著這密集如雷的聲音,谷獄關裏所有知曉個中厲害的秦軍軍士便知道,這支騎軍中大部分的烏氏國軍士,都能熟練的掌握“暴石馬”!

    所以這支騎軍,本身就是烏氏國最精銳的騎軍之一!

    ……

    這並非是長陵城中的決鬥比劍,還有舉劍橫胸相邀的姿態。

    當這支騎軍到來之時,戰鬥便已經開始。

    丁寧靜靜的看著這支氣勢強大到了極點的精銳烏氏騎軍,他知道宿衛軍的士氣也已經低落到了極點,甚至已經開始感到恐懼和無望。

    然而在這樣無數皮革拉緊到極致,發出一陣陣爆炸般聲音的瞬間,他只是覆掌往下,做了個往下輕按的手勢。

    “側!臥!”

    數聲淒厲的軍令聲,瞬間劃破了令人窒息的空氣。

    所有的宿衛軍軍士早已等待軍令許久,此時終於聽到軍令發出,絕大多數宿衛軍軍士幾乎是頭腦發木的下意識的執行了軍令,側著身體往下臥去。

    絕大多數軍士的身前都有一條並不深的淺溝,而且也並不寬闊,只是相當於能夠將他們的人側著嵌入進去。

    也就在他們下意識的執行這下達的軍令的瞬間,伴隨著一陣尖利的嘯鳴,烏氏騎軍上方的煙塵一散,驟然出現了一片閃耀著晶光的雨,而在下一剎那,這片雨已經到了宿衛軍的上方。

    噗噗噗……

    一團團塵土如浪花鋪滿宿衛軍的陣線,接著無數的嗤嗤聲和叮叮的撞擊聲響起。

    整個陣地幾乎被飛舞的尖銳晶石所覆蓋。

    所有側臥在溝中的宿衛軍軍士駭然色變,只覺得天地間有無數銳氣在穿行。

    然而…絕大多數宿衛軍軍士發現自己安然無恙。

    並沒有多少人傷亡。

    當這些銳石沖起的煙塵和碎屑撒面一樣落下,覆在他們的身上時,他們之中絕大多數人才清醒過來這種側臥能夠最大程度的減少身體被這些銳石直接擊中的可能,而銳石炸開成的碎片,只在地面之上激射,更是沒有多少威脅。而這種挖出的淺坑,從遠處而言根本看不到。

    至少這支剛剛到達便直接發動猛烈進攻的烏氏騎軍根本不可能看到他們在這片山坡上的很多掩體之後挖出了這些淺淺的坑道。

    在戰鬥爆發之前,沒有任何宿衛軍軍士理解丁寧為何下達這樣的命令,為何讓他們浪費一些時間挖出這樣既不能阻攔馬匹,又無法蹲臥其中的坑道。

    但是方才那及時而準確的軍令,卻清晰的提醒著他們,這些淺坑道,便是為了應付這支烏氏騎軍的“暴石馬”!

    丁寧是怎麼能夠做到的?

    他們並非邊軍,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烏氏最精銳騎軍擁有這樣可怖的手段,丁寧又是怎麼知道,又怎麼預料到來的會是這樣精銳的騎軍?

    這些清醒過來的宿衛軍士難以理解,心中對丁寧生出更多敬意的同時,心情卻更加緊張起來。

    地面暴烈的震顫提醒他們,對方騎軍已經開始沖坡,距離他們已經不足四百步。

    即便他們此時不顧軍令跳起,在對方的衝刺之下,恐怕也來不及做出有效的防禦。

    而且只要再過百步,這支烏氏騎軍的箭矢就會發揮威力。

    在連射之下,即便他們再側臥著,那些密集覆蓋的箭矢最終會形成驚人的殺傷。

    所有在谷獄關城樓上看著這樣畫面的秦軍軍士更是旁觀者清,更是明白這一點。

    看著如潮水般湧上山坡速度依舊不減,在全力衝刺下,好像山坡和平地對於他們而言也沒有什麼區別的這支烏氏精銳騎軍,這些秦軍軍士都很清楚,除非那名石上的少年能夠有什麼手段可以讓這支騎軍的腳步停頓下來,哪怕是很短的時間,這支宿衛軍才有可能生存。

    否則便是一場一面倒的屠殺,戰鬥會很快終結。

    潮水般的烏氏騎軍陣中,最前首的數十騎之中,一名身材分外高大的騎者也早已注意到了宿衛軍最後方那山石上站立著的丁寧,便在此時,他身下的馬匹四蹄驟然一沉,濺起四朵塵花,與此同時,他的雙手之中多了一柄深青色的巨弓。

    這名如巨人般的騎者動作快到驚人,所有人還未看得清楚,他已經拉弦開弓,完成了一箭。

    紛亂的空氣中驟然出現一條箭道。

    一道青色的箭光帶著白色的渦流,精准無誤的落向丁寧的身體。

    丁寧看著這道迎面而來的箭光,沒有任何的動作。

    凝立在他身後的南宮采菽的眼睛卻是微微的眯起,一聲低沉的厲喝聲中,她出劍。

    咚咚咚!

    空氣裏連續三聲爆響,她的劍光狠狠撞上這道青色箭光,劈柴一般,硬生生的將這枝帶著強大力量的箭矢劈落前方。

    丁寧的面容依舊沒有任何的改變。

    與此同時,那數十騎的前方兩側作為一些障礙物的馬車裏,卻是已經亮起劍光。

    丁寧翻掌往上。

    “起!”

    淒厲的軍令聲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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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9 02:05: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襲將

在凄厲的軍令聲響起,側臥于坑中的軍士紛紛躍起的同時,一聲更為凄厲的破空聲已在烏氏國騎軍的最前沿響起。

一道緋紅色的輕薄劍片自一輛馬車的后方飛出,瞬間加速至尋常人眼睛根本無法捕捉的地步,便落向那名剛剛射出一劍的巨人般箭手的咽喉。

這名巨人般騎者身旁一名瘦削的騎者憤怒的低吼了一聲,也是一道飛劍飛起,叮的一聲響,撞開了這道緋紅色飛劍。

然而與此同時,巨人般騎者身體下方的噗的一聲輕震,他所騎著的馬匹腹部就像一個熱水袋一樣被洞穿,一柄樸實無光的土色小劍無比陰險的從泥土里鉆出,刺穿馬腹,接著洞穿馬鞍,刺向他的身體。

這名巨人般騎者一聲驚怒的嘶鳴,在這頃刻間做出了反應,龐大的身體往上方掠起,雙手牽住青色的弓弦一絞,竟是硬生生的將下方襲來的這支小劍纏住。

這名騎者雙臂上的皮甲不斷的爆開,氣浪如龍般在臂上涌動,蘊含著五境之上修行者強大真元力量的飛劍在他的弓弦之中劇烈的震顫著,一時卻不得脫。

然而也就在此時,這名巨人般騎者后方的空氣里,卻是落下了一道近乎透明的劍光。

這名巨人般騎者感覺到了什麼,霍然轉頭的瞬間,這道劍光便是在他的頸間一劃而過。

他的脖頸上頓時出現了一道紅線,接著整個頭顱隨著一股噴泉般的熱血,往上跳躍而起。

無數驚呼的呼喝聲響起。

這一剎那出現的不只是這三道飛劍。

至少有數十道劍氣引聚著天地元氣,切割在這支烏氏騎軍最前沿的陣中。

剛剛從地上躍起的宿衛軍軍士看著那些從馬車里或者馬車之后閃現出的劍光和身影,震驚得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支烏氏精銳騎軍沖在最前沿的數十騎者,顯然也都是強大的修行者,即便是數百軍士,在一剎那恐怕也無法阻擋住他們的沖勢,然而此時出現在他們身前的是近百名修行者!

怎麼會突然有近百名修行者在這里?

就在他們震驚而來不及思考的這個時候,丁寧往上翻出提起的手掌已經握拳,往前伸出。

明明很青澀的少年身影,此時在高處這握拳伸出,落在所有烏氏**士和遠處城樓上所有秦軍軍士的眼睛里,卻是充滿了說不出的鐵血和強大的意味。

數名傳令官也被這種強烈而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氣勢所感染,他們只覺得渾身的鮮血都在這一瞬間沸騰了起來。

“放!”

數道也是前所未有的鐵血的軍令,同時從他們的口中噴薄而出。

宿衛軍開始施射。

這一剎那,宿衛軍許多人的反應還不一致,有些箭手和控制軍械的軍士還未跟得上軍令,但這軍令也並未要求他們齊整。

這軍令只是讓他們盡情的施射,讓他們將一切能夠高高拋飛到空中又重重墜落下去的東西,盡情的朝著前方的騎軍中砸去!

此時這支沖破的烏氏騎軍已進三百步。

從這山坡上往下,絕大多數秦軍的箭弩,包括一些重型的軍械的射程,已經正好落進這支烏氏騎軍的陣中!

最為關鍵的是,這支烏氏騎軍前進的步伐,正被這些突然出現的修行者迫停!

盡情,肆意,便往往意味著快!

尤其是在如此鐵血的氣息的籠罩之下。

一名宿衛軍箭手的手指瞬間麻木到沒有知覺。

他都沒有注意自己在幾個呼吸間到底射出了多少箭出去。

也直到此時,他才發現,經過一些不經意的丟棄的馬車和輜重的阻隔,這些騎軍在往上沖時,自然沿著一條最緩的山坡,馬匹和騎者的密度驚人。

無數馬匹的慘嘶聲和血肉的爆響聲連成了一片。

這支幾個呼吸之前還氣勢難以阻擋的烏氏騎軍血霧不斷的爆開,就像是一大片紅色的鮮花在不斷的綻放。

馬匹和馬上騎者不斷墜亡,互相沖撞,即便是再好的騎者在混亂之中也無法控制住自己身下的坐騎,勝負只在轉眼一瞬間,眼看著這支騎軍只是因為那些突然出現的修行者的阻隔一瞬就要遭受滅頂之災,就在此時,為首那數十騎中,一名如巫師打扮的烏氏國騎者雙手連揮,口中不斷發出晦澀難言的厲吼聲。

這數十騎沖在最前,直面的是倍數修行者的劍,從上方墜落的箭矢和符器也自然將他們覆蓋其中,然而這數十騎卻始終是傷亡最小的一部。

隨著這名巫師般模樣的修行者的厲吼聲,他和這數十騎前方的空氣里驟然彌漫起濃厚的黑霧,不只是遮掩住了上方的視線,就連箭矢墜落其中的速度都明顯減緩。

與此同時,這名巫師身側的十余騎驟然加速,如閃電般穿入不斷往上彌漫的黑霧,瞬間馬蹄聲已經切入宿衛軍的最前沿。

“這是什麼手段?”

見到這樣的畫面,南宮采菽忍不住震驚的問道。

“烏氏國的巫師,一些能夠利用靈骨改變局部氣候的修行者,究其理,便是這荒原之中有些強大的異獸身體骨骼內自然積蓄了天地靈氣,這些修行者能夠利用這些強大異獸的骨骼制成粉晶等物,再配合自己的真元,形成的一些獨特的手段。這些巫師在最早前並不算殺人的修行者,只是荒原上一些想要改變極端氣候襲擊的牧民,然后得悟了這樣手段的牧民成為了守護一方游牧部落的巫師,其手段也是代代傳承下來。”

丁寧面容平和的緩緩解釋道。

在他低微的聲音里,那十余匹奔馬已經全部化為沉重的墜地聲,顯然已經全部被宿衛軍和宿衛軍前沿的那些修行者全部殺死,然而厲嘯聲和金鐵的震鳴聲以及切割血肉的聲音不斷響起,黑色霧氣已經往上彌漫至宿衛軍全軍,而那些聲音也已經距離他們很近,似乎就在眼前。

郭鋒臉色異常難看的凝立在丁寧的另外一側。

這些烏氏國的修行者的目標顯然是丁寧。

丁寧是這場大戰的真正指揮者,也變成了此時唯一的破綻。

若是丁寧被刺殺,那他也沒有信心贏得這一戰的勝利。

一聲沉悶的爆響。

前方的黑霧驟然分開,首先出現的並非是任何修行者的身影,而是一架沉重的符文戰車。

看著這輛被巨力拋來而兀自整體震動不息的戰車,郭鋒的臉色更加凝重數分。

然而丁寧的眼睛卻是微微的瞇起,他在此時沒有去看那迎面飛來的沉重戰車,只是轉過頭輕聲對著南宮采菽道:“就用我先前和你所說的那幾劍。”

自戰斗開始,南宮采菽就自然成為了丁寧的近侍,她很清楚能夠殺死容姓宮女的丁寧無法按真元修為來論實力,但是她同樣清楚丁寧所受的傷太重,直到此時還未完全恢復。

在丁寧輕聲而冷靜的聲音里,她感知到了震飛這輛戰車的力量遠不只五境,她也根本沒有信心和這種等級的力量對敵,然而此時,她還是始終凝立在丁寧的身側,而且選擇了聽從丁寧的話語。

她全力出劍。

劍光卻不像平時剛猛。

一股晶瑩的水流出現在她的身周,然后如一條晶瑩的蛟龍,朝著前方飛去。

這是云水宮的劍意。

云水宮的劍意至柔。

晶瑩的水流未與拋飛而來的戰車正面相撞,只是飛旋著纏繞了上去。

當的一聲,不見敵人,但是這輛符文戰車發出了巨鐘敲擊般的巨大震鳴聲,晶瑩水流直接被震碎成無數晶瑩的水滴。

“巫山雨。”

丁寧微微的一笑,說道。

南宮采菽沒有猶豫便斬出了第二劍,用出了丁寧要她施展的劍意。

震碎的晶瑩水滴沒有墜落,溫柔的飄向前方的高空,墜落為雨。

雨水不像張儀在墨園中領悟的那道劍意一樣擁有鋒銳之意,似乎沒有多少威力,然而卻像洗滌塵土一樣,輕易的洗滌掉空氣里的黑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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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死人劍

黑霧散而視野清。

一名宿衛軍劍師赫然發現一名身穿狼皮衣袍的烏氏國修行者就在自己身側,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抬劍便刺了過去。

嗤的一聲,等他的劍從這名烏氏國修行者的左腹刺入,右腹穿出,這名烏氏國修行者的身體猛然弓起,凄厲的慘嚎出聲時,這名宿衛軍劍師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是如此輕易的一劍重創了一名修為極高的修行者。

空氣里一柄黑色無柄小劍嗚咽落地。

深入陣中的修行者身周有無數可以殺死他們的東西,尤其是在面對一些更為致命的威脅時,任何突然的變化都可以決定他們的生死。

而對于整個戰局而言,有些人的死亡也只是為了達成某個重要目的。

就如此刻。

這名烏氏國修行者被一劍穿腹,腸穿肚爛必死無疑,然而在他生命里的最后時光,他卻並沒有對身旁這名殺死自己的宿衛軍尋常劍師發動致命的反擊,而是將最后的力量注入那柄往地下墜落的無柄黑色小劍。

那柄黑色小劍驟然獲得新生一般,急劇的飛起,挑開了一道緋紅色飛劍。

這道緋紅色飛劍正落向一名掠起的烏氏國修行者的后背。

這一瞬間的時間近乎停頓。

黑霧散去,夕陽的余暉也已經消失,但在戰場上許多劍光散發的明亮光焰的映射下,縈繞的水汽里卻是出現了一道很鮮艷的彩虹。

那名烏氏國的修行者就像是踏著這條彩虹飛起,落向山石上的丁寧。

和尋常的烏氏國修行者不同,這名烏氏國的修行者身穿著一件灰色的棉袍服,體態看上去輕盈許多。

他的頭發是天然的灰色,沒有扎起,此時他冷漠的微微抬頭,看著上方的丁寧,暗自想道能夠擁有這樣令人心顫的氣度,顯然身為這一軍統帥的模樣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這麼多人的死去只為了接近你,那你就應該去死了。

“水云紗!”

丁寧看著這名穿陣而來的烏氏國修行者,自嘲般笑了笑,同時對著身旁的南宮采菽說出這三個字。

南宮采菽不解,但是沒有猶豫,手中的長劍在迎面而來的寒風中劃出了數道晶瑩的線條。

上方的天空里出現了層層的水霧。

水霧朦朧如紗,折射著戰場中的光華,又形成了一道道的彩虹。

這名烏氏國的修行者凌空飛舞,身體已經和丁寧所站的山石齊平。

丁寧負著雙手,平靜的看著這名凌空而來的烏氏國修行者,沒有任何的動作。

這名烏氏國的修行者平視著丁寧,身體里的真元瘋狂的從他的肌膚表面透出,他的身前出現了一道圓弧形的灰色光華,如一道灰色的彎月,而且在不斷擴大。

丁寧身后的郭鋒感受到了其中強大的意味。

他不能理解為何丁寧會讓南宮采菽施出這樣的一劍,同時丁寧自己也不出手阻擋。

沒有人阻擋,丁寧和南宮采菽就會在下一息之中就被殺死。

他只有出手。

一柄黑色的三尺寬劍從他的腰間飛了出來,轟的一聲,走著長陵修行者最喜歡的筆直劍路,迎面轟向這名穿陣而來的烏氏國修行者。

凌空而來的烏氏國修行者冷漠的看了一眼這柄黑色的寬劍,他身前那道圓弧形的灰色光華猛然綻放。

空氣里又是轟的一聲爆響。

以這名烏氏國的修行者為中心,一片爆開的元氣形成了一個灰色的圓球,將他護在中間,而他的身前,卻是有一片肉眼可見的波紋往前一炸。

郭鋒一聲悶哼,整個人連著黑色的寬劍像一塊石頭一樣往后彈飛了出去。

丁寧和南宮采菽的身體周圍有狂風吹過,吹得兩個人的身體晃晃欲飛。

這名烏氏國的修行者的身體沒有倒退,雙足穩穩的落地,腳尖落在山石上。

“嗯?”

一擊震飛宿衛軍的主將,此時這名烏氏國修行者的身影在所有人的眼中實是強橫到了極點,然而在雙腳落地的瞬間,這名烏氏國的修行者卻是輕咦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方才那一擊足以殺死郭鋒,而不是震飛和令對手受傷那麼簡單。

“水云紗”

丁寧又重復了一句。

南宮采菽出劍。

這名烏氏國的修行者冷漠的微微抬頭,眼睛的余光里見到那些片狀的水云的同時,他就已經明白為何自己方才的一擊會被削弱那麼多的力量。

他實在很想問問眼前那名負著雙手,平靜到讓他覺得詭異的少年到底是如何知道這樣的劍意會對他的真元凝聚天地元氣造成如此劇烈的影響。

只是現在他有著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必須馬上殺死這名詭異的少年。

他深吸了一口氣,垂在身側的右手手指劇烈的顫抖起來,五根手指在虛空之中高速輕點,將體內從指尖涌出的真元變成無數點斷的小點。

天空里流散的天地元氣再次急劇的聚集,沖撞著,產生更為強大的奇異力量。

他的身前出現了數道灰色的渦流,就像是有數道旋轉的灰色長槍在生成。

丁寧依舊只是負手凝立著。

那柄末花殘劍卻是奇異的,毫無聲息的從這名烏氏國修行者身后的一片水云中悄然飛了出來,無比陰險而輕柔的落向這名烏氏國修行者的后頸。

這名烏氏國修行者的冷漠嘴角微露嘲諷神色,他都沒有回頭,只是右手五根手指更加高速的點動了數下。

嗤的一聲,凝聚于他身前的一道渦流奇異的往后飛了出去,準確無誤的擊中這柄末花殘劍。

在這名烏氏國修行者的想象之中,這一擊足以讓丁寧失去對這柄飛劍的控制,同時他強大的力量會使得丁寧遭受重創。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這一擊卻就像是擊了個空。

末花殘劍上似乎根本沒有任何的力量,就被他這一道灰色的渦流往后沖飛,直接化為了一道光線暗淡的流星。

他眼前視界里的丁寧沒有任何的改變,並沒有受到任何的震蕩。

只是身周的風里,好像有些細微的風流在往兩側飄蕩。

這只有可能在方才丁寧已經直接棄劍,斷絕了和這柄飛劍的聯系。

而直接棄劍,只能說明這柄劍只是個吸引他注意力的幌子。

那真正的殺招在哪里?

他又感到了身后凌厲的殺意。

那道凌厲的殺意來自于一柄緋紅色的飛劍。

從之前谷獄關傳出的情報里,他知道這柄飛劍的主人是從陰山后邊城趕到這里的一名商隊的供奉。這名供奉出身于涼山劍院,是此時谷獄關里最強的修行者。

這名修行者和其他那些攔住他們沖陣腳步的近百名修行者原本都已經在谷獄關里。

這一剎那閃過他腦海的念頭很多,但是他卻來不及去思索。

他只知道這柄飛劍雖然強,雖然快,但是此時不足以阻攔自己殺死對面那名少年。

那麼,對面那名少年難道敢用自己的生命再做一個誘餌?

他無法理解,右手的五指卻沒有停止彈動,數道灰色渦流凝聚成劍形,就此往前沖出。

他未留意到他的腳下。

他的腳下是堅硬的山地,而且沒有任何真元的波動。

然而他卻未察覺堅硬的山地上有一道細細的縫隙。

這道縫隙僅僅可容一柄劍穿過。

就在此時,一柄劍極為穩定的,劍身沒有和這道縫隙產生任何的摩擦,從下方往上刺了出來。

在這柄劍刺破他的靴底,刺入他的血肉之前,沒有任何的真元波動。

下方的山石里,也沒有任何他所能感知到的熱力和生命跡象。

這一劍,就像是死人刺出的一劍。

而在刺穿他血肉的瞬間,就在腳底的痛感傳入他的腦海,讓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的瞬間,鋒銳而冷漠的劍意和殺意,便隨著真元噴發。

噗的一聲,劍意直穿往上,這名強大的烏氏修行者只聽到自己體內發出了一聲奇異的聲響。

他下意識的想要驚叫,想要反擊殺死這名潛伏在下方山石之中刺殺自己的修行者。

然而他卻瞬間失去了意識。

他瞬間死去!

這一劍,干脆利落的沖破了數道對于人體而言至為重要的血脈,瞬間致死。

這一劍,便是岷山劍宗邵殺人的死人劍。

鋒利的劍身從這名死去的烏氏國修行者的身體里抽離出來,顯得有些青澀,有些感情。

這名烏氏國修行者的身體往前倒下,數道灰色的劍光在距離丁寧還有數丈時化為飛散的元氣,沖得丁寧的衣袍獵獵作響。

噗通一聲。

這名烏氏國的修行者倒在丁寧的前方。

下方激烈絞殺之中的兩軍都頓了一頓,時間好像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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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9 02:06: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如何做到

丁寧微微抬起頭來,不去看這名烏氏國修行者的屍體。

隨著他這一抬頭,烏氏國這支騎軍之中響起了許多尖利的哨聲。

伴隨著這樣的哨聲,整支騎軍停止了向前,然后如潮水般往后退去。

騎軍用最快的速度退下山坡,且沒有再發動進攻,而且繼續往后退去,退向荒原的深處。

一陣陣抑制不住的歡呼聲和吶喊聲從宿衛軍陣中和谷獄關的城墻上響起。

這無疑是很值得驕傲的一場勝利。

這一支烏氏騎軍一沖一退,在山坡上至少留下了六七百具屍體,而宿衛軍的傷亡卻是極少。

然而看著這支退卻的騎軍,丁寧的眉頭卻深深的皺了起來。

南宮采菽的身體興奮的戰栗起來,她畢竟也是第一次如此真正的站在戰場上,而且是面對一場原本顯得強弱懸殊的戰斗。

“怎麼?”

丁寧憂慮的神色讓她不能理解。

“對方有一名很強大的將領,而且就在這支先鋒騎軍里面。”

丁寧沒有看他,依舊凝視著退入黑暗草原中的那支騎軍,緩慢而凝重的說道:“一般的將領,此時的選擇恐怕是退而進攻谷獄關,因為谷獄關里所有的修行者都在這里。即便在這里折損了這麼多人,他們對于谷獄關依舊是優勢。”

南宮采菽怔了怔,陡然背心一陣密密的冷汗,心中生出極大恐懼。

丁寧卻已經接著說了下去,“這名將領不選擇進攻谷獄關,並非是被我們殺寒了膽子,而是不想再冒險,不想自己再折損更多人。”

南宮采菽深吸了一口氣,隨著冰冷的空氣進入肺腑之中,她的身體也越發的寒冷了些,“所以他的選擇是等待大部的到來?”

丁寧點了點頭,目光低垂著落在面前不遠處那名烏氏國修行者的屍體上,“這名烏氏修行者的修為比容宮女低不了多少…率領這支大軍的將領,自然比這人要厲害得多。”

南宮采菽的臉色再度蒼白起來,若是一支先鋒軍就有如此杰出的將領,那麼整支大軍的最高將領會何等強大?

“我們依舊有可能贏得勝利。”丁寧轉過身來,輕聲的對著南宮采菽說了這一句,然后朝著她點了點頭,示意她不要跟隨。

南宮采菽明白他的意思,目視著他走向身后不遠處。

丁寧走到數輛馬車旁。

這些馬車里呆著的都是一些不擅長戰斗,但是卻擅長軍械修理的匠師,以及還有長孫淺雪所在的馬車。

在之前的行軍途中,整支宿衛軍都已經習慣丁寧很多時候會在這輛馬車旁停留。

似乎在這輛馬車旁,丁寧才可以獲得更大的安寧,或者說更好的思索。

丁寧走到長孫淺雪所在的馬車外。

此時宿衛軍已經開始在整理戰場,並準備等待丁寧下一步的命令。

而一名身穿和枯草差不多色澤的袍服的中年修行者,正緩步朝著丁寧走來。

他的手中握著丁寧那柄之前飛墜在戰場中的末花殘劍,神色極為莊重和尊敬。

他顯然是帶著極大的敬意而來,想要將這柄劍交還給丁寧。

“你停下來。”

然而也就在此時,丁寧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做出了一個手勢。

這是一個軍令。

還縈繞在他方才展現出來的鐵血氣息的余味中的宿衛軍軍士直接做出了反應,在這名中年修行者身側的所有宿衛軍軍士瞬間將這名中年修行者圍住,閃耀著森冷金屬光澤的兵刃全部對準了這名中年修行者。

這名中年修行者震驚難言的看著丁寧,“這是?”

丁寧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然后點了點距離這名中年修行者身后的一名身穿甲衣的將領。

那名將領身穿著的是邊軍的甲衣,也是屬于谷獄關中的修行者。

“還有你。”

他看著這名將領,然后說道:“你們兩個有沒有什麼話說?”風似乎更寒冷了一些。

山坡上一片寂靜。

許多宿衛軍的軍士在愣了片刻之后,雖然沒有看到新的軍令,但是卻已經直接做出了反應,隨著一片急劇的腳步聲,那名身邊邊軍甲衣的將領也同樣被團團圍住。

被圍住的將領抬頭,面色變得冷峻異常,寒聲道:“你瘋了麼?”

丁寧平靜的看了他一眼,道:“在之前的戰斗里,其余的人都很正常,只有你們兩個不太正常。”

那名身穿枯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臉色微白,這名將領面色卻是更加冰寒,眼睛微微瞇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所有谷獄關前來的修行者里面,你們兩個殺敵最少,但偏偏你們又不是修為最差的修行者。”

丁寧看著這名還要出聲的將領,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道:“不要對我說你們可能宅心仁厚這樣的話,你們都是只殺死了兩名敵軍,而且那兩人還都是無關緊要的尋常騎軍…在最后對方突陣的戰斗里,你們幾乎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有戰斗的樣子,而不是真正的戰斗,你們能夠告訴我你們是為什麼?”

聽著這樣的聲音,這名將領的面色也漸漸蒼白起來,周圍山坡上所有人也都難言震驚的看著丁寧,不敢相信他在剛才的戰斗中還能注意到這些修行者的細節。

“只是憑你一人所言?”

這名面容漸漸蒼白的將領看著丁寧,也正厲聲喝出他們難以相信的事情,“誰知道你不是看錯?你怎麼知道我們只是殺敵兩人?”

“你應該是魚龍劍觀的修行者,第一劍出的是魚龍變的劍意,然而劍意卻空向無敵處。最令人生疑的是回游劍的劍意,那劍你明明可以刺入那名烏氏修行者的腹部,你卻偏偏刻意偏轉了劍身,只是插著對方腹部而過。”丁寧的神容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是緩緩的陳述著。

在他這樣平和的聲音里,這名將領的面容開始僵硬,身體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在下一剎那,這名將領一聲瘋狂的尖嘯,拔出了腰側的長劍。

然而也就在這一剎那,至少有兩道停留在這名將領身后不遠處的飛劍落在了這名將領的身上。

這名剛剛沖出一步的將領化為一截重木般狠狠墜跌在地,濺起一篷塵土和血浪。

兩道飛劍之中,有一道便是在之前戰陣中顯得最為鋒銳和有效的緋紅色飛劍。

然而此時即便是這道飛劍的主人,一名面容枯瘦的瘦高男子,此時也是敬佩難言的看著丁寧,心中只是響起一個聲音,“你是如何做到的?”

丁寧看向那名拿著末花殘劍的中年修行者,認真而誠懇的說道,“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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