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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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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19 02:26:51
第0160章 祖制與祖法

  「怎麼回事?」

  後面的大堂中,一個年輕人站起身來。

  不是別人,正是神宗趙頊。

  他不可能缺席這場審判,因為這與他的權力也是息息相關的。

  他身邊還站著一個老宦,此宦名為藍元震,也是三朝宦官。

  「陛下,王大學士親自上堂作證,這豈不是會給人一種不打自招的感覺?」藍元震小聲提醒道。

  趙頊眉頭一皺,瞧了眼藍元震,張了張嘴,又坐了回去,沉眉道:「朕相信張三不會令朕失望的。」

  話雖如此,但他神色還是顯得有些擔憂。

  ……

  而韓琦、富弼雖然事先也不知情,但突然覺得這麼審的話,也非常不錯,就不用光聽他們在這裡爭論,他們都是老辯手,心裡清楚這事爭論起來,其實是很難判斷孰是孰非,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若是將當事人直接轉化為證人的話,就更容易審出結果來。

  既然王安石也願意上堂作證,他們也就點頭答應下來。

  同時宣佈錢顗將轉為證人。

  「二位主審官,由於我事先不知情,故此懇請二位主審官,容許我與王大學士交代幾句。」張斐突然拱手道。

  這回富弼先開口,點點頭道:「可以。」

  明顯范純仁他們是有備而來,但事先可沒有告知他們,張斐肯定也是一無所知的,這確實有些不公平,必須要給張斐一些時間。

  范純仁對此也無任何意見,臉上是掛著自信的微笑。

  「交代?」

  王安石見張斐走來,是心有不快,也覺得沒面子,不等張斐開口,他便搶先言道:「難不成你認為我會被那小子給問倒?」

  我安石乃當今朝中數一數二的嘴炮王,小小范純仁,可真沒有放在眼裡。

  張斐低聲道:「王大學士,這不一樣,你是沒有主動權的,無法與之爭辯,你只能回答他的問題。」

  呂惠卿也小聲道:「恩師,我覺得張三說得有理。」

  王安石一臉不屑道:「就算我不能與他辯,他也不可能從我嘴中問出什麼來。」

  張斐道:「敢問王大學士,這制置二府條例司是否擁有財政大權?是否擁有軍政大權?是否擁有行政大權?」

  他這一連三個問題,直接把王安石問懵逼了。

  「呃……」

  「王大學士請回答?」張斐問道。

  王安石糾結半晌,答道:「有也是應該的。」

  「要是這麼回答,那就完了。」張斐道:「你必須要回答沒有,且與之毫無關係。」

  王安石忙道:「這怎麼行,我若回答沒有,那等於制置二府條例司廢棄。」

  呂惠卿也是頻頻點頭道:「恩師說得是,這顯然是個陷阱,雖說回答『有』會令你很麻煩,但是回答『沒有』的話,情況將會更加糟糕。」

  張斐道:「所以你必須按照我的話去問答,這不就是你僱傭我的原因嗎?」

  ……

  這番變故,令革新派是面露擔憂之色,而保守派卻是喜出望外。

  他們突然意識到,為何他們在跟張斐打官司的時候,常常覺得有力使不出,庭辯上的那些套路也完全沒用。

  原因很簡單。

  張斐是沒什麼顧忌的,許多問題都是可以直接說到根上,朝中鬥爭與張斐沒有任何利益瓜葛,而他們卻有著諸多顧慮,故而老是被張斐牽著鼻子走。

  避開張斐,直接面對王安石,情況就完全不同了,至少相對來說,要公平許多,那麼勝算也就大多了。

  就連呂公著都暗自稱妙,低聲向司馬光詢問道:「這是你出的主意吧?」

  司馬光搖搖頭道:「是純仁出的主意。」

  「純仁?」

  呂公著撫鬚笑道:「范公泉下有知,必感欣慰啊!」

  司馬光問道:「你也認為此策尚佳?」

  呂公著點點頭,道:「雖然我並不支持他們以祖宗之法來控訴制置二府條例司,但我也認為此事到底孰對孰錯,是難以爭得清楚。若爭不清楚,自然是張三佔得優勢,但如果將王介甫視作證人,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司馬光側耳道:「繼續說啊!」

  呂公著鄙夷他一眼,「王介甫到底要設此司,你心裡比誰都清楚,你當他想這麼做。」

  四個宰相,幾乎都反對,按照傳統路數,就沒法變啊!

  司馬光呵呵笑道:「古往今來,多少名臣賢臣,在手握大權之後,就變得獨斷專行,濫用權力,排除異己,唯有合法取得權力,方能受到制約,你能保證他王介甫就不會變嗎?」

  呂公著反問道:「我若保證,你又會信嗎?」

  ……

  而那邊張斐與王安石商量了好半天,眼看富弼、韓琦都快要睡著了,張斐才回到座位上,向韓琦、富弼拱手道:「稟二位主審官,小民已經交代完了。」

  韓琦點點頭,又問道:「那可以開始了嗎?」

  「可以。」

  「那就開始吧。」韓琦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首先,王安石與錢顗分別出席,來到審台的左右兩邊坐下。

  一人問一個問題。

  張斐也坐了下去。

  許芷倩小聲道:「這可怎麼辦?」

  張斐瞧她一眼,哼道:「要是他們早告訴我會這麼玩的話,我能把他們的翔都給打出來。」

  其實二人辯論並非他最擅長的,畢竟他的職業不是辯手,盤問才是他的專業領域啊!

  他最輕鬆的一場官司,還就是曹棟棟那場官司。

  許芷倩問道:「何謂翔?」

  「呃…這不是重點好吧。」

  「那你打算如何應對?」許芷倩又問道。

  張斐道:「且先看看他們有幾斤幾兩。」

  這時范純仁走出自己座位,慣於庭辯的他,可不習慣於站在桌子後面,而是喜歡站在中間,只聽他向王安石問道:「王學士貴為翰林學士,應該是非常熟悉我朝制度。」

  王安石點點頭,道:「那是自然。」

  范純仁又問道:「不知王大學士對祖宗定下的二府三司制有何見解?」

  就這?

  王安石情不自禁地蔑視了他一眼,正欲張口,忽聽得一人道:「我反對。」

  他偏頭看去,只見張斐站起身來,不禁是一頭霧水。

  韓琦、富弼也懵了。

  韓琦問道:「你反對什麼?」

  張斐道:「我反對范司諫移花接木,混淆視聽,進行誘導性提問,企圖誘導王大學士做出對自己不利的口供。」

  王安石很是鬱悶,就這級別的誘導,我會上當,你看不起誰呢?

  韓琦也是好奇地問道:「移花接木,誘導性提問?你這話從何說起?」

  張斐道:「方才范司諫提到『祖宗定下的二府三司制』,這是祖制,而不是祖宗之法,而范司諫的這番提問,顯然是想將祖宗之法和祖制混為一談,故意來混淆視聽,這對王大學士是非常不公平的,也非此案所要審理的問題。」

  范純仁笑道:「也就是說此司有違祖制?」

  張斐道:「我可沒有這麼說。」

  「那你為何這般緊張,連問都不許問,莫不是心虛了。」范純仁笑問道。

  張斐不答反問道:「聽聞你爹是范公?」

  范純仁稍稍一愣,點了下頭。

  張斐又問道:「聽聞你爹變法失敗了?」

  范純仁嘴角抽搐了下,點了下頭。

  張斐道:「聽聞你爹是奸臣?」

  「混賬!」

  范純仁當即暴跳如雷,「你這小小珥筆,膽敢羞辱家父。」

  張斐呵呵笑道:「你急了,你心虛了。」

  砰!

  富弼聽他如此誹謗范仲淹,當即就忍不住了,拿起驚堂木拍了下桌子,「張三,你若再敢在公堂之上胡言,本官要治你藐視公堂之罪。」

  張斐拱手道:「對於我方才對范公的不敬,我是深感抱歉,我也願意接受懲罰。我也能夠理解范司諫的憤怒,他是為了捍衛范公的名譽,而不是心虛。同理而言,我也不是心虛,而是在捍衛我的客戶,也就是王大學士的權益,我們沒有必要回答跟此案無關的一切問題。如果范司諫問王大學士今兒有沒有洗澡,王大學士是不是也要回答?」

  王安石嘴角直抽搐。

  你小子是認真的嗎?

  什麼不好舉例,你拿這個舉例?

  「哈哈!」

  蘇軾聽得都就樂了,拍著大腿笑道:「看來王介甫不喜洗澡,已是人盡皆知之事。」

  只見前面十餘人同時回過頭來。

  蘇軾一怔,頓時很慌,我…我怎麼坐在了條例司官員堆裡面了,不禁偏頭又看向蘇轍,老弟,你帶的什麼路啊?

  蘇轍很是委屈,我就是制置二府條例司的一員,我不坐這,我坐哪裡,你自己要跟著我的。

  蘇軾抑鬱了。

  他為什麼跟著蘇轍,就是瞅著這廝竟然能夠坐在前面。

  如今他終於明白,這是為什麼了。

  原因就是制置二府條例司就是被告,他們當然能夠坐在前面啊!

  這會不會引起誤會啊!

  蘇軾不禁左右看了看,好在也沒有人關注他這個小嘍囉。

  蘇轍為什麼能夠進制置二府條例司,就是因為他回來就跟趙頊上了一道奏折,議論當下政事,點出國家面臨的問題,不用想也知道,他也是在督促朝廷興利除弊。

  蘇軾就沒有這麼做,他認為問題大家都知道,關鍵是怎麼解決,他也是在觀望新法。

  只聽得那范純仁激動地說道:「你才是在混淆視聽,祖制和祖宗之法是有著莫大的關係。」

  「國家的一切都與祖宗之法有著莫大的關係。」

  說著,張斐向旁邊許芷倩道:「制度文案。」

  許芷倩趕忙找出一份文案遞給張斐,張斐接過來,翻開來,看了看,然後抬起頭來,道:「當年太宗設審官院、考課院、審刑院,這是不是改變了太祖制定下的制度,是。但這是不是違反祖宗之法,不。恰恰相反,這是遵循祖宗之法。

  至於其中原因相信就不用我贅述了吧。

  由此可見,祖宗之法乃是國家的根本大法,制度的設計是要遵循祖宗之法,別說制置二府條例司只是一個臨時官衙,即便改變現有制度,也不一定違反祖宗之法。

  基於此,我懇請二位主審官,不應將祖制納入此次訴訟的範圍內。當然,如果范司諫希望休堂,回家查閱文案,弄清楚祖宗之法和祖制的關係,我是沒有意見的。」

  說完,他就坐了下去。

  這一番長槍短炮下來,就連坐在一旁的許芷倩,都感到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心道:他果然是為大場面而生。

  場面越大,戰鬥力越猛。

  富弼、韓琦雖然曾也坐在下面觀看過張斐打官司,但當他們作為主審官面對張斐時,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小小珥筆,竟然給他們帶來了一絲絲壓力。

  事到如今,他們終於體會到呂公著不容易啊!

  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呂公著看到張斐就煩躁。

  而坐在旁邊觀審的呂公著,心裡也平衡許多,也該讓你們嘗嘗其中的滋味。

  確實。

  張斐以太宗為例,確實是有著充分說服力。

  太宗設審官院、審刑院,其實就是在分化中書門下的權力,雖然制度上是發生了變化,但絕對是遵循了事為之防,曲為之制的執政理念。

  祖制與祖宗之法的關係,就只是一個遵從關係,但是任何政策跟祖宗之法都是遵從關係,是否違反祖宗之法,跟是否改變祖制,是沒有半毛錢關係。

  然而,祖制對於范純仁他們而言,是一把極其重要的武器,其實他們就是要將祖制和祖宗之法融為一體,若廢棄這把武器,那無異於砍斷了他們一隻胳膊。

  范純仁一張臉憋得通紅,這小小珥筆竟然讓他回家多讀書,這可真是奇恥大辱,當然,他更不會放棄祖制這個論點,爭辯道:「誰說祖制就能輕易改變的,那唐太宗曾言,以史為鏡,可知興替,想那漢朝時,蕭規曹隨……」

  張斐這回是連起身都難得起了,一手捂著腦門,一臉問號地看著范純仁,「唐太宗?蕭規曹隨?范司諫,我們這是在打官司,不是在學術辯論,我朝可沒有蕭規曹隨的這條律例,以史為鏡,可知興替,都未寫入唐律疏議。

  我甚至都不屑於拿我朝祖宗之法就是吸取前朝教訓的話來反駁你,你竟然還拿漢朝的事來說。天吶!就沒有一個懂法的嗎?」

  說後面,他雙手捂臉,發出悲鳴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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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0 02:25:10
第0161章 教育

  「說得好!」

  坐在堂內的趙頊聽得張斐這番辯訴,很是激動,起身揮拳,憤憤不平道:「他們這些御史平時就愛混淆視聽,你若說祖宗之法,他們就談祖制,你若談祖制,他們就談祖宗之法。如今可算是給了他們一番教訓,好!真是痛快。」

  年輕氣盛的他,自也顧不得那麼多,是直抒胸臆。

  旁邊的藍元震見罷,是微笑不語。

  趙頊真是他看著長大的,以前可沒有在這上面少吃苦頭啊!

  畢竟他年紀小,朝中又是滿屋子三朝元老,跟誰說話都得畢恭畢敬的,這些御史諫官也從不給他面子,這口惡氣是憋在心裡很久了。

  ……

  張斐的無奈、痛苦、鬱悶,無疑是正反抽了范純仁兩個響亮的耳光,讓習慣於站在中間的范純仁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雖然他之前的極限一換一,搭建出後世法院的雛形,但那也只是誤打誤撞,他的目的不是要追求法院架構,而是要直面王安石。

  而他的習慣思維也僅僅是局限於庭辯。

  庭辯就是要引經據典,就是要講孔孟之道。

  顯然,他不僅將祖制和祖宗之法給弄混淆了,而且還將道德與法律也給混淆了。

  打官司,打得是法律。

  蕭規曹隨?

  搞笑你是認真的。

  而一旁的保守派哪裡還有方才那般得意,好不容易將王安石給拉出來,結果第一個問題就駁了回去。

  而且這個問題非常關鍵,就這麼被廢了,不少人都對此深感惋惜啊!

  王安石屁話沒有說一句,還坐在了個最佳觀審位子。

  可惡!

  其實王安石也很不爽,這個問題我也會回答,可能就是侮辱性沒你那麼強,但…但是我就傻傻坐在這裡,這不是我王安石的風格啊!

  韓琦偏頭向富弼低聲道:「富公怎麼看?」

  富弼沉吟少許,嘆道:「這公堂之上,還是要以律法為先。」

  要不這麼弄,那小子待會又要扯范公了,那就沒完沒了了。

  韓琦也是這麼想的,畢竟皇帝已經定下祖宗之法,就得依法而論,關鍵祖制也不適用於公堂之上,因為祖制已經改了很多遍,咳的一聲:「祖制是祖制,祖宗之法是祖宗之法,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說到這裡,他稍稍頓了一下,「除非能證明之間存有必要關係,否則的話,還是不要拿祖制論述,以免混淆視聽。」

  范純仁聞言,悻悻坐了回去,臉紅得真是如同猴子屁股一樣。

  韓琦又看向張斐。

  張斐站起身來,但他並沒有站在中間的習慣。

  一旁的許芷倩立刻遞去兩道詢問的目光。

  張斐手在下面擺了擺,表示不需要什麼文案,因為他對此是沒有什麼準備的。

  許芷倩心裡也清楚,鳳目中不禁流露出一絲擔憂來。

  張斐朝著錢顗問道:「錢御史身為御史,據說是有聞風上奏的權力。」

  「我反對。」

  范純仁立刻站起身來,脫口就問道:「這與此案有關係?」

  你不讓我好過,我又豈會讓你好過。

  其身後保守派官員,紛紛是握拳,為之助威。

  不要給面子,反對到死。

  張斐是心平氣和地解釋道:「錢御史身為此案的原告,那麼他告狀的動機,理由,難道也不能詢問嗎?」

  范純仁稍稍一愣,問道:「但是這與聞風上奏的權力有何關係?」

  張斐道:「我必須要弄清楚,錢御史是否將公堂告狀與上奏彈劾給混為一談了。」

  范純仁哼道:「錢御史豈會連這都弄不清楚?」

  張斐笑道:「范司諫,公堂之上是不允許猜測的,凡事都得講證據的,你說清楚就清楚,你說不清楚就不清楚,那你何不直接判我輸,豈不快哉?」

  韓琦也道:「這個問題並無不妥。」

  錢顗也給了范純仁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范純仁又訕訕坐了回去。

  看起來,好像是你說了算啊!

  錢顗直視張斐,點點頭道:「我們御史是聞風上奏的權力。」

  張斐道:「錢御史上得每一道奏章,都是基於律法嗎?」

  范純仁又蠢蠢欲動,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反對。忽聞身後有人跟他說道:「冷靜一點,莫要急躁,且看他如何問,你這般急躁,只會讓人看了笑話。」

  范純仁回頭看去,見司馬光微微點頭示意。

  他不禁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心道:是呀!我到底還是急躁了一些,這打官司到底不同於庭辯,我且先看他如何詢問。

  錢顗搖搖頭道:「多半不是。」

  張斐又問道:「那不知是基於什麼?」

  錢顗有條不紊地回答道:「是基於道德高低,治國利弊,君主得失,以及朝堂法度。」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那錢御史認不認同,目前國家存在著許多弊病,包括三冗問題?」

  錢顗遲疑了下,然後點了點頭。

  張斐又問道:「那麼在面對這些問題時,官家應該是無所作為,還是該有所作為?」

  錢顗道:「當然是該有所作為。」

  張斐道:「這些作為,是不是包括做出一些政策上的調整和人員上的調動。」

  錢顗稍稍遲疑了下,道:「那還得看如何調整、調動。」

  張斐道:「我問的問題是,是否應該調整、調動?你只需要回答是與不是。」

  錢顗糾結片刻,點了點頭。

  處理問題,無論政策好壞,肯定是要調整、調動的。

  張斐又問道:「官家是否有法理上的權力設立臨時機構,處理國家緊急事務?」

  錢顗道:「官家雖然有權力,但是國家有中書門下,有樞密三司,為何要另設一司?」

  張斐道:「故此錢御史是承認官家有法理上的權力,設立臨時機構,來處理國家緊急事務,只不過對於這個行為感到懷疑,感到不解,感到疑惑。」

  錢顗狐疑地瞧了眼張斐,然後點了點頭。

  張斐笑道:「我相信錢御史絕對是恪盡職守,這理應提出質疑的。但也由此可見,錢御史只是基於自己御史的職責,來狀告制置二府條例司違反祖宗之法,而不是基於律法本身,而這麼做目的也只是希望借此來給官家施壓,以求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其實錢御史也知道制置二府條例司並不違法,只是錢御史覺得此舉不利於國家,不利於百姓。」

  「我反對。」不等錢顗回答,那范純仁就激動地站起身來,大聲喊道。

  這一次他是真的急了。

  「我問完了。」

  張斐直接坐了下去,笑呵呵地瞧了眼范純仁。

  許芷倩低著頭,激動地說道:「你這問得可真是太精彩了。」

  張斐遺憾道:「實在是準備不足,我也就隨便問問,不然的話,我能問得他懷疑孔孟之道。」

  許芷倩懷疑道:「真的假的?」

  張斐道:「當然是真的,他們這些御史諫官,向來習慣於張嘴就來,這言多必失,要是能夠給我弄來這些證據,你信不信,他回去就得上吊。」

  ……

  文彥博不禁沮喪道:「難道想要在公堂之上擊敗張三,就如此難嗎?」

  司馬光不語。

  呂公著感慨道:「何止是難,簡直就是噩夢。」

  張斐的問題,完全都有悖於他們的慣性思維。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御史這個職責,竟然會是一個這麼大的漏洞。

  這一番問話下來,誰都知道,你錢顗來告狀,就只是基於政治目的,而非是基於律法,換而言之,你錢顗來告狀,不是在於這制置二府條例司是否違法,只不過你錢顗認為這不利國家,故此跑來告狀,簡直視同兒戲啊!

  可公堂之上,是沒有利弊,沒有得失,只有違法與否。

  這告狀的理由都不成立,你還好意思打官司嘛。

  韓琦、富弼皆是直搖頭。

  這回答的簡直就是一塌糊塗,等同於不打自招。

  韓琦又看向范純仁,臭小子,你爭點氣,可別丟了你父親臉。

  范純仁也意識到局勢對自己非常不利,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腦中回憶方才張斐問話的技巧,再度向王安石問道:「王大學士,你可否詳細跟我們解釋一下制置二府條例司。」

  說完,他就看向張斐,只見那小子還在那裡跟許芷倩嘀嘀咕咕的,心中稍稍鬆得一口氣。

  王安石回答道:「制置二府條例司的主要職責就是主持變法。一句話可以概括,就是變風俗,立法度,以通天下之利。」

  范純仁稍稍點頭,又問道:「既然名為制置二府條例司,那定與中書、樞密二府有些聯繫……」

  「我反對。」

  張斐站起身來,道:「范司諫單憑名字,就斷定制置二府條例司與中書門下、樞密院有關聯,這未免也太兒戲了吧。」

  范純仁不理會他,而是直接向王安石問道:「不知這制置二府條例司是否涉及到行政大權?」

  張斐也不在意,坐了回去。

  許芷倩低聲道:「這個問題可是要命啊!」

  張斐笑道:「別怕,我方才已經交代過了。」

  許芷倩好奇道:「你已經猜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了?」

  張斐道:「這是此案最大的漏洞,我能不想到嗎?」

  這制置二府條例司最為模糊的地方,誰都不知道到底這個條例司擁有什麼權力,趙頊只是給出主持變法的解釋。

  保守派是既激動,又緊張地看著王安石。

  盼著王安石出錯。

  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都是錯的。

  真的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啊!

  王安石搖頭道:「不涉及。」

  此話一出,眾人一陣嘩然。

  蘇軾眉頭一皺:「這王介甫也不比那錢御史強多少啊!」

  范純仁臉上是難掩喜悅之色,又問道:「那是否涉及到財政大權?」

  王安石搖搖頭道:「不涉及。」

  「是否涉及到軍政大權?」

  「不涉及。」

  王安石兀自搖頭。

  范純仁不禁是喜出望外,趕緊道:「我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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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0 02:25:34
第0162章 權與法

  范純仁的這幾個問題,真是又短又快。

  雖說,此非真男人也。

  但也不得不承認,確實是爽感十足。

  尤其是對於保守派而言。

  夠了!

  這真的夠了!

  輸了都沒有關係。

  因為他們最終目的就不是要打贏這場官司,而是要阻止王安石變法。

  一個是面子,一個裡子。

  那當然是要裡子啊!

  今天你王安石親口承認,制置二府條例司是不涉及到財政,不涉及到軍政,也不涉及行政。

  在這公堂之上,這每句話可都是有法律效力的。

  要是不涉及這三大權力,這制置二府條例司等同於廢了呀!

  對對對!

  你贏了!

  但是司馬光的目光卻一直注視著張斐,見其淡定從容,心知,此事定沒有這麼簡單。

  等到范純仁坐下之後,張斐站起身來,只見與之前不同的是,許芷倩將他們的文案全部打開舖在桌上。

  這是因為,審問方式發生了變化,他們準備的步驟也變得混亂了。

  張斐只能臨時重新組織語言,以及重新規劃問題。

  那錢顗見張斐站起身來,立刻打起精神來,默默發誓,決不能再像方才一樣,一定要扳回一城來。

  哪知張斐根本就不看他,而是轉身向王安石問道:「王大學士,方才范司諫、錢御史都提到一個問題,就是朝廷已有二府三司,為什麼官家還要另設一司,這其中有何原因?」

  此問一出,在場的人皆是一臉錯愕。

  適才范純仁的第一個問題,其實也就是要往這方面引,朝廷有現成的制度你不用,你為何要另設一司,這只能說明你心裡有鬼,但是被張斐駁回去,他們還好生惋惜。

  如今張斐自己竟然又問了出來。

  這是搞什麼?

  他們看不懂啊。

  但不管怎麼樣,這個問題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包括神宗趙頊,他都恨不得走到們前來觀看。

  設這一司的原因,他知道,就是為了繞開中書門下,但這話你不能說出口啊!

  這只能證明皇帝充分不信任宰相。

  這會破壞君臣感情的。

  這話題一個比一個敏感,他現在也非常緊張。

  王安石先是瞧了眼張斐,然後才答道:「另設一司,就是為了避免違反祖宗之法。」

  此話一出,眾人又是一陣嘩然。

  你這也太扯了吧!

  當我們是傻子嘛。

  就連韓琦都不可思議地問道:「避免違反祖宗之法?」

  王安石點點頭道:「回韓相公的話,正是如此。」

  張斐目光一掃,笑道:「既然連主審官都如此好奇,那不如王大學士與我們好好解釋一番。」

  「可以!」

  王安石點點頭,道:「適才你不是提到三冗之禍嗎?」

  張斐點點頭。

  王安石道:「三冗之禍就涉及到稅制、財政、吏治等等問題,同時國家所面臨的弊政,還不止這麼一點。」

  張斐點頭道:「身為百姓的我,對此是深表認同。王大學士,你請繼續說。」

  王安石道:「要處理這些問題,就涉及到各方面的權力,但是中書門下是不具備其中諸多權力的,如果讓我在中書門下主持變法,那麼權力就會集中在中書門下,這顯然不符合祖宗之法。」

  「妙啊!」蘇軾、蘇轍兩兄弟終於有默契地異口同聲。

  這個解釋革新派皆是眼中一亮。

  甚至包括神宗趙頊。

  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一茬。

  而保守派那邊卻是跟吃了屎一樣難受。

  司馬光皺眉道:「這一聽就不是他王介甫說的話。」

  呂公著直點頭道:「這就是張三的語氣,想來也是張三教他的。」

  張斐問道:「非常抱歉,我不太懂行政,臨時設置一司,就可以避免嗎?」

  王安石點點頭道:「當然是可以的,中書門下乃是國家最重要的樞要部門,是不能輕易的廢除和設立的,如果讓中書門下主持變法,權力的收放也將面臨諸多問題,慶歷之時,就遇到過此類問題。」

  「原來如此!」

  張斐笑著點點頭,瞄了眼韓琦、富弼,兩個主審官都略顯尷尬。

  王安石又繼續說道:「但是制置二府條例司不同,是臨時設立的,主持完變法之後,是可以輕易廢除,之前制置三司條例司就已經說明這一點。」

  還能這樣?

  人人臉上都掛著幾個問號。

  保守派玩命彈劾這制置二府條例司,就是指此司違反祖宗之法,而原因就在於,權力太大。

  這麼一番解釋下來,感情你還是在遵守祖宗之法,反倒是讓中書門下主持變法,是違反祖宗之法。

  不對啊!

  這不對啊!

  可是,是哪裡不妥呢?

  韓琦、富弼似乎都被繞了進去,畢竟他們就是慶歷新政的當事人,一時都未想明白。

  「我反對!」

  只聽得一個激動的聲音,只見范純仁突然站起身來,「王大學士方才說制置二府條例司不涉及任何權力,如今又說這麼做,是擔心中書門下攬權過重,故而設此司,那麼換而言之,就是你這制置二府條例司還是具備大權的。」

  眾人如夢初醒,恍然大悟。

  對啊!

  這麼說來,你這制置二府條例司就是具備行政、財政、軍政三大權力的。

  「范司諫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向王安石問道:「是呀!王大學士方才說制置二府條例司不涉及財政大權?」

  王安石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問道:「可否給出具體的解釋?」

  王安石道:「首先,制置二府條例司不掌稅銀,不掌軍費,不掌俸祿,不掌鹽鐵,不掌織造,當然不涉及到財政大權。」

  張斐故作有些手忙腳亂,想翻閱文案,卻又找不到,故而又瞧了眼許芷倩,後者搖搖頭,無奈之下,張斐只能向韓琦、富弼問道:「二位主審官,小民不太懂這些,不知王大學士這番話,是否具有一定的道理。」

  韓琦、富弼相視一眼,都覺得這裡面有鬼,是不敢輕易點頭。

  呂公著撫鬚笑道:「看來他們與我也差不多啊!哈哈!」

  司馬光、文彥博同時鄙視了一眼這老頭。

  你這純屬幸災樂禍啊!

  蘇軾也好奇地向蘇轍問道:「你們條例司什麼都不掌嗎?」

  蘇轍想了半天,道:「好像是真的。」

  蘇軾又問道:「那你們幹什麼?」

  蘇轍道:「我們就只是制定新法。」

  蘇軾想了想,突然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真是好一個無權之司啊!」

  韓琦猶豫半天,見張斐還直盯盯地看著他,是不依不饒,無奈地點點頭道:「是有那麼一些道理。」

  張斐又向王安石問道:「軍政呢?」

  王安石立刻道:「我們條例司又不掌兵馬,又不管軍費糧草,與軍政也毫無關係。」

  張斐又看向韓琦、富弼。

  韓琦稍稍點了下頭。

  張斐道:「那…還有個什麼來著?」

  許芷倩提醒道:「行政。」

  「對!行政。」

  張斐又問道:「行政大權呢?」

  王安石道:「我們不管吏政吏費,也不管科考教育,官家的詔令也不走條例司,或許涉及到一點點行政權力,畢竟條例司也歸行政,但並無什麼行政權力。」

  「是嗎?」

  張斐很是懷疑地看著王安石。

  許芷倩也很是懷疑地看著張斐,你到底是哪邊的?

  王安石點點頭。

  張斐問道:「既然制置二府條例司,什麼權力都不涉及,憑什麼頒佈版稅法?」

  對啊!

  眾人又是恍然大悟。

  他們告狀,也是拿這個事當依據啊!

  竟然將這麼重要的證據給忽略了。

  還讓對手給提了出來。

  真是太丟人了。

  王安石顯得有些不耐煩,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方才我是再三提到,官家設制置二府條例司,就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主持變法。我們制置二府條例司當然有立法權。

  我們只是頒佈版稅法,可是那稅錢不是我們在收,是歸市稅司管,而監督查辦是由開封府管。」

  「原來如此。」

  張斐拱手道:「多謝王大學士告知。」

  王安石只是瞪他一眼。

  裝什麼?

  不都是你教的嘛。

  我王安石嘴裡能說出這麼沒有水平的話嗎?

  「我問完了。」

  張斐拱手一禮,坐了回去。

  富弼低聲道:「他們這才是在混淆視聽啊!」

  韓琦道:「要不要提醒一下純仁?」

  富弼稍稍皺眉,道:「算了,咱們可是主審官,還是公平公正啊!」

  韓琦點點頭,又看向范純仁。

  在如此不利的局面,范純仁反而是冷靜了下來,因為張斐的問題,也為他理清了思緒,見韓琦看來,便站起身來,向王安石問道:「王大學士方才說制置二府條例司擁有制定新法的權力?」

  王安石點點頭。

  范純仁道:「那麼由制置二府條例司制定的新法,是不是每個人都得遵守?」

  韓琦稍稍點了下頭,表示欣慰。

  王安石點頭道:「一旦頒佈,自然人人都得遵守。」

  范純仁問道:「制置二府條例司所制定的稅法、軍法、吏法,皆是如此嗎?」

  王安石點頭道:「皆是如此。」

  范純仁道:「制置二府條例司所制定的新法,人人都得唯命是從,其中也包括二府三司,這權力可真是令人無法想像啊!」

  王安石剛想張口解釋,范純仁便向韓琦、富弼道:「我問完了。」

  就坐了回去。

  王安石:「……」

  司馬光撫鬚一笑,「學得倒是挺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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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0 02:26:11
第0163章 一斷於法

  雖然局勢上面,革新派是佔據主動的,但是身為證人的王安石對此是很不爽啊。

  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靶子,仍由他們欺辱,來來回回,沒完沒了,但非他無還手之力,而沒這個機會。

  他嘴皮子也發脹,這不念叨幾句,心裡難受啊!

  我特麼不是主角嗎?

  下回這種事還得讓呂惠卿來,咱丟不起這人。

  ……

  然而,隨著雙方的不斷地詢問,這觀審之人也漸漸都沉浸其中,想得也不是那些權力與利益,而是這個問題的本質。

  如今坐在這裡的官員可都非酒囊飯袋,他們都已經看出來,雙方現在爭論的關鍵點,就是這制置二府條例司的權力。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也是有防止權力過大的意思。

  這其實也是他們最為關心的問題。

  那麼只要能夠證明制置二府條例司權力非常大,待會論述祖宗之法,就可以從這一點去解釋。

  反之亦然。

  偌大的院內就只能聽到他們的詢問之聲。

  雖有些人低聲交流著什麼,但都是不由自主地壓低聲音,好似生怕打擾到他們。

  但大多數人都露出思考的神態,其中也包括神宗趙頊。

  因為極少有庭辯,能夠將權力說得這般透徹。

  平時大家都是說得非常隱晦。

  還是那句話,懂得都懂,不需要說破。

  這就是王安石瞪張斐的原因,你這話術也太露骨了,一點都不委婉,談不上高明。

  可是真正說透之後,反而有許多方面,是能夠引起大家的深思。

  他們也突然發現,有些問題還非得說透,說透了反而不容易引起誤解。

  張斐先是用慈愛的目光瞧了眼范純仁,暗道:學得還真是有模有樣,站起身來,又向王安石問道:「先前范司諫提到法與權,我不是很懂,能否勞煩王大學士解釋一番。」

  「原來如此。」司馬光聽得是頻頻點頭,是兩眼放光。

  一旁的文彥博問道:「什麼原因來如此,你想到了甚麼?」

  司馬光解釋道:「你難道沒有發生這打官司的訣竅嗎?雙方的證人,雙方都可以問,且雙方也只問自己想要的回答,方才范司諫就未給王介甫解釋的機會,這顯然是對王介甫不利,但張三立刻就給予王介甫解釋的機會。這官司可真是越看越有趣啊!」

  文彥博聽得是一臉懵逼,原來咱們的關注點是完全不一樣啊!

  人人都思考制置二府條例司的權力,可司馬光卻在關注這打官司的訣竅。

  幹麼?

  你想當珥筆。

  「當然可以!」王安石點點頭,但顯得有氣無力,這太沒勁了,真的就跟個木偶一樣,他情緒低落地反問道:「你清楚樞密院和三衙的關係嗎?」

  張斐點點頭道:「我的理解是樞密院負責發號司令,而三衙則是管理軍政,不知對否?」

  王安石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我們制置二府條例司只負責立法,但我們無權對中書門下,對樞密三衙下達任何政令。中書門下還是歸同平章事管理,樞密院還是歸樞密使管理,而三司還是歸計相管理。」

  張斐笑道:「多謝。」

  又向韓琦、富弼道:「我問完了。」

  富弼微笑地點點頭,這齣戲真是越看越有滋味了,使得他甚至都放棄自己的立場,彷彿是在探索真理。

  他剛坐下,范純仁就站起身來,看似也進入了狀態,畢竟是范仲淹的兒子,而且在朝中也是久經沙場,問道:「聽聞在制置二府條例司下,有一個官職名叫相度利害官。」

  王安石點點頭。

  范純仁道:「可否請王大學士為我等解釋一下,這相度利害官的職權是什麼?」

  許芷倩低聲道:「范司諫的話術可真是越來越像你了。」

  張斐苦笑道:「但願不要發生盜版驅逐正版的現象。」

  許芷倩抿唇一笑,「那可不一定哦。」

  張斐笑道:「但也絕不可能是現在,我也就使了一成功力。」

  許芷倩震驚地看著張斐。

  又聽王安石回答道:「相度利害官主要就是負責監督新法在各地的執行情況。」

  這回不等范純仁提問,他就自己說道:「我不否認,相度利害官是具有一定的督查權力,但是變法之初,如果不派熟悉新法的人去督查,在執行方面,可能會出現許多問題的,若能夠及時知曉執行情況,有不當之處,我們也可以立刻做出適當的調整。」

  他語速極快,好似生怕不讓他說似的。

  官司歸官司,這不讓人說話,多令人難受啊!

  范純仁點點頭,笑道:「我也認為理應如此,那麼請問王大學士,誰來監督你們制置二府條例司?」

  當問出這個問題時,他臉上終於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而在其身後也適時響起一陣叫好聲。

  「好!」

  「問得好!」

  ……

  其身後坐著的可都是一些文官、士大夫,本不應如市民一般叫好,但自開始到如今,范純仁一直被張斐壓著的,他們也憋得很是辛苦啊!

  也需要宣洩一番。

  而這個問題無疑是要給制置二府條例司套上枷鎖。

  無論王安石怎麼回答,他們都得利。

  許多中立派對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微詞,也是在於誰來限制這個部門,他頒佈版稅法,中書門下是跟百姓一同知曉的。

  也未經朝會討論。

  這也是許多官員最關心的問題。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其中也包含著相互制衡的意思。

  其實歷朝歷代在設計政治制度時,都為了防止一家獨大。

  然而,面對這個難題,王安石卻是微微一笑,嘴裡還罵道:「這個臭小子!」

  范純仁疑惑道:「王大學士說什麼?」

  「啊?」

  王安石搖搖頭道:「我不是在說你。」

  他輕咳一聲,看向范純仁,笑問道:「不知范司諫現在在幹什麼?」

  范純仁稍稍一愣,答道:「我在詢問王大學士。」

  王安石又問道:「我是指你為何站在這裡?」

  范純仁見王安石眼中閃爍笑意,遲疑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是來為錢御史爭訟的。」

  王安石點點頭道:「爭得是甚麼?」

  范純仁回答道:「你們制置二府條例司是否違反祖宗法度。」

  王安石呵呵笑道:「我堂堂參知政事,都坐在這裡被你一個司諫盤問,當初范公他們變法時,可也沒有我這般慘,你還問我,制置二府條例司是受誰監督?當然是受到司法的監督啊!」

  范純仁不由得眉頭一皺,沉吟不語,他猛然反應過來,我這不就是在限制這制置二府條例司嗎?

  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油然而生。

  張斐稍顯得意地瞄了眼王安石,但是得來地卻是兩道憤怒的目光。

  一旁的許芷倩看在眼裡,不禁暗自一笑,低聲道:「這回他們可再無勝算了。」

  「錯!」

  張斐一本正經道:「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勝算。」

  富弼與韓琦相視一眼,二人均是輕輕搖頭。

  確實。

  慶歷新政鬧得最嚴重的時候,也沒有說讓范仲淹坐在公堂之上,受人審問。

  因為在此之前,司法是無法限制朝廷制定政策的。

  這真的是頭一回。

  從這一點來說,還要談限制,確實是有些過分了。

  過得一會兒,韓琦問道:「范司諫可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范純仁一怔,搖搖頭,坐了下去,沮喪之情,躍然紙上。

  這個問題十分致命。

  張斐突然向許芷倩道:「錢顗的文案。」

  許芷倩立刻將一份文案遞給張斐,畢竟他們這回準備的比較少,也不需要怎麼找。

  張斐站起身來,突然看向錢顗,見那小老頭似乎還神遊在外,於是先拱手道:「錢御史。」

  被遺忘已久的錢顗已經完全進入觀眾模式,聽到張斐突然叫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立刻打起精神來,帶著一絲緊張地看著張斐。

  這些問題好要命,比庭辯還可怕啊!

  雙方都是毫無顧忌,刨根問底。

  張斐翻了翻文案,問道:「據我所知,錢御史曾就王大學士的經學之道,提出過質疑,甚至於表示反對。」

  錢顗點了點頭。

  「我反對!」

  范純仁突然站起身來,「此事與此案有何關係?」

  張斐回答道:「二者有絕對的關係,待會我自會說明這一點。」

  范純仁問道:「為何不現在說明。」

  張斐道:「這就是我們盤問的原因,錢御史未回答之前,我拿什麼回答你?」

  范純仁坐了下去。

  張斐又瞧了眼文案,向錢顗繼續問道:「而錢御史對於司馬大學士的一些改革變法的理念,是支持,且贊成的。」

  錢顗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道:「當時可還沒有設立制置二府條例司,是不是可以說,這只是主觀理念上的不同,當時錢御史的贊成和反對,並不代表對方一定違法和不違法,不知錢御史是否贊成我的看法。」

  錢顗點了下頭。

  張斐道:「錢御史認為你之前的爭辯,與此次公堂爭訟,哪種方式要更為公正,也更為有效?」

  范純仁聽罷,不禁是垂頭喪氣。

  錢顗沉吟不語。

  張斐等了一會兒,才道:「關於這個問題,錢御史心裡是怎麼想的就怎麼回答,畢竟二位主審官會有自己的判斷。」

  言下之意,你說謊也無所謂,我不會欺負你的。

  都已經擺在檯面上,瞎子都知道答案啊!

  錢顗點點頭道:「此次審理更為公正,也更為有效。」

  「多謝錢御史的回答。」

  張斐又向韓琦、富弼道:「我之所以問這個問題,只是想證明一點,司法的監督是絕對有效的,甚至於在某些方面,要勝過御史諫官的監督,可以說是一個完美的補充。」

  韓琦點點頭道:「確實!你這個問題十分關鍵,也與此案有著莫大的關係。」

  這個問題無疑是上個問題的補充,給予司法監督一個有力的支持。

  「我所有的問題都已經問完了。」

  張斐坐了下去。

  韓琦又看向范純仁。

  范純仁起身問道:「王大學士,你說制置二府條例司接受司法的監督?」

  王安石點點頭。

  范純仁道:「那麼今後制置二府條例司有違法之舉,任何人都有權提起控訴。」

  「我反對。」

  張斐道:「什麼叫做任何人都有權提起訴訟,這訴訟是要講究證據的,我對你們此次起訴的證據還保留著質疑。」

  范純仁稍顯尷尬道:「是,這是我說得不清楚。」

  張斐坐了回去。

  范純仁又再問道:「那麼今後制置二府條例司有違法之舉,在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任何人都有權提起控訴。」

  王安石笑道:「當然,不僅僅是制置二府條例司,中書門下,樞密院皆在司法的監督之下。」

  「多謝。」

  范純仁拱手一禮,又向韓琦、富弼道:「我所有的問題也都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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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0 02:26:49
第0164章 結案呈詞

  你媽?

  他們兩個是不是在打配合,合夥來陰我們?

  搞來搞去,好像這裡除他們兩個外,其餘人全都成了受害者啊!

  中書門下與樞密院那可都是中央最高機構,他們若都受到司法的監督,那其他部門……

  王安石這種極限一換一的套路,使得不少人冷汗是直冒,不斷地抹著額頭,真是越聊越恐怖。

  饒是韓琦、富弼不禁都是面面相覷。

  主審官,受害者,傻傻分不清楚。

  這官司打得可真是要命啊!

  好在這盤問環節告一段落,那麼證人自然也該回到觀眾席上面去。

  呼……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王安石站起身來,是充滿疲憊地走向觀審席,坐在這裡片刻,他都覺得比與人辯論一整日要累的多啊!

  「恩師方才的回答可真是精彩極了。」呂惠卿見王安石走來,立刻起身相迎,很是激動地說道。

  司法監督也無所謂,只要一視同仁就行,他中書門下挺得住,咱們制置二府條例司也沒什麼可怕的。

  畢竟咱這是一個新部門,沒啥舊賬可清算。

  其它部門可就說不定咯。

  可王安石卻只是淡淡瞧他一眼:「是嗎?」

  呂惠卿似乎察覺到恩師神色不對,只是訕訕點了下頭。

  「那下回你去吧。」

  言罷,王安石就坐了下去,還打了個一個哈欠。

  對於他而言,這真的是無趣至極。

  因為他所說的,全都是張斐的交代,對方連一點新意都沒有問出來。

  他雖然回答了問題,但卻失去了靈魂。

  毫無遊戲體驗感可言。

  如這種辯論的場合,他上哪都得是主角啊!

  這回竟然淪為路人。

  呂惠卿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容,坐了下去。

  而那邊錢顗也坐在了另一邊,相比起王安石的疲憊,他更多是呆滯,是迷茫,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

  他甚至都不記得對方問了什麼問題,因為那些問題都非常普通,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回答了什麼,太簡單了,不用過腦。

  但怎麼就成了這樣。

  因為從最後范純仁那個問題來看,他們其實已經是認輸了。

  范純仁問的是以後是否還可以狀告制置二府條例司,那麼也就代表著,他自己都不認為制置二府條例司會被撤銷。

  但大多數人並未發現這蛛絲馬跡,他們還在期待著一場激烈的辯論。

  因為就習慣而言,方才只是審問,關鍵還是在於後面辯論。

  文人就好這一口。

  但是身為主審官的富弼、韓琦,卻知道這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瞧了瞧張斐,又瞧了瞧范純仁。

  來個總結唄,早點下班,別拖拖拉拉了。

  張斐先是瞧了眼范純仁,見他目光有些呆滯,於是先站起身來,目光一掃,見人人目光懷有期待,嘴角揚起一抹勝利的微笑,又看向韓琦、富弼,只聽他有條不紊地言道:「首先,我要說明的是,這絕對是一場本就不該存在的公審。因為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鐵證能夠指證制置二府條例司違反祖宗之法。

  很顯然,對方只不過是希望通過訴訟的方式,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我反對。」

  范純仁條件反射地站起身來,高聲喊道。

  張斐不由得微微一笑,根本就搭理他,又自顧言道:「我不知道對方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要將祖宗之法與祖制混為一談。」

  他怎麼還在說?

  范純仁詫異地瞧了眼張斐,又瞧了眼韓琦、富弼,見二位主審官是無動於衷,這才猛然醒悟過來,這都已經進入辯論階段,又怎麼能反對對方進行闡述,又訕訕坐了下去。

  不過臉也不紅了,畢竟他方才已經經歷過人生中最為尷尬的階段。

  又聽張斐言道:「但我在此,要再一次說明,祖宗之法和祖制不是一回事,祖宗之法是不能改變的,是國家的根本大法,而祖制是可以改變的,我大宋幾乎每一任君主都對國家制度做出一定的調整。

  而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就是防弊之政,也就是說防止弊政的出現,以及改正當下的弊政。但不管是防,還是改,都意味著肯定會出現變化。

  而目前國家存在著許多弊病,這已經是朝野共識,官家與王大學士針對當下存有得弊病,設制置二府條例司,主持變法,興利除弊,這絕對是遵循祖宗之法,相信太祖太宗在天之靈,也期待見到一個富有強大的大宋。」

  富弼和韓琦相視一眼,均是嘆息不語。

  好傢伙!

  上回定了祖宗之法,這回又定祖制。

  限制皇帝的理由是越來越少啦。

  張斐低頭看了一眼方才許芷倩做得一些筆記,道:「而對方方才提出的質疑,其核心就是認為制置二府條例司權力過大,不受制衡,如果真是這樣,確實是違反了祖宗之法。」

  他抬起頭來,呵呵一笑:「但可惜的是,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可笑的質疑,如果他們是身在商鞅變法時期,或者是在漢武帝變法時期,恐怕早已經是人頭落地。

  而如今呢,對方直接將制置二府條例司起訴到公堂之上,並且參知政事王大學士都得親自上堂作證,回到一些極具刁難性質的問題,別說這在我朝是首例,即便是在最開明的貞觀年代,也未發生過。

  這就好比曾今發生過的一些案例,一些皇親國戚踐踏郊外農夫的耕地,被農夫攔下來後,竟還怒罵那些農夫是刁民,真的是可笑至極啊!」

  「咳咳咳!」

  觀審席上突然響起了零星的咳嗽聲。

  這裡可是坐著不少皇親國戚啊。

  你這麼指名道姓,一點面子都不給,就真的好嗎?

  但張斐才不管那麼多,他就是故意的,因為綁架方雲的兇手極有可能坐在這裡,這要不諷刺幾句,他怎好意思叫自己張三,權當沒有聽見,「故此我就不在此針對這些質疑,做出過多的解釋,因為這場官司就已經給出最好的解釋。制置二府條例司的權力,絕對是非常合理的,也並沒有大到違反祖宗之法。

  倒是某些人的權力是不容小覷的,可以將一樁清白之事,給告到公堂上來,將只具有建議性質的奏章當成具有法律效力的狀紙,這無疑是權力的加持,雖然此非此次公審的問題,但我認為二位主審官也應該好好審視這個問題,畢竟我朝的祖宗之法,目的就是防弊之政。我說完了。」

  說罷,他便坐了下去。

  這一番話令不少御史諫官,臉上真是一陣紅一陣白。

  你都已經佔到便宜,還要往我們臉上踩上一腳嗎?

  而革新派卻委屈地想哭。

  是呀!

  我們都已經被你們欺負成這樣了,還得當個惡人。

  張斐說得對,我們跟那些被皇親國戚罵成刁民的農夫又有何區別。

  真是欺人太甚啊!

  韓琦瞧了眼張斐,目光中充滿著欣賞,這一番話,幾乎將在場所有的權貴都給得罪了個遍,低聲向富弼道:「今後富公可切莫說,這小子的膽量不及我年輕之時,我不如他也。」

  富弼微笑道:「那也不盡然,若是離開公堂,他也就不敢這麼說了。」

  聊得一句,二人又看向范純仁。

  不。

  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范純仁身上。

  他們是滿腔憤怒,但也只能憋著,現在只有范純仁可以幫他們懟回去啊!

  范純仁還坐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他先是瞧了眼張斐,然後向韓琦、富弼道:「雖然我完全不認同張三之言,此絕非是清白之事,這次公審也不是毫無意義。但就算如張三所言,或許這事不應該鬧到公堂上來,但錯也不在我們,而是在官家和王大學士。」

  富弼、韓琦相視一眼,這可真是一山還有一山高。

  那邊暗諷皇親國戚,御史諫官,你這好了,直接就懟皇帝、副宰相。

  真就這麼要強嗎?

  這種事還是和氣生財的好啊!

  鬧下去,大家可都沒有好果子吃。

  堂中觀審的趙頊,真是躺著也中槍,極其不爽地嘀咕道:「這些御史諫官可真會栽贓嫁禍,血口噴人。」

  但是御史、諫官的權力,就是指出皇帝的錯誤,懟皇帝那都是家常便飯,尤其是在宋朝。

  趙頊最多也只能背地裡罵上幾句出出氣,不然他又能怎樣。

  又聽那范純仁繼續說道:「是官家與王大學士,對於設立制置二府條例司缺乏足夠的解釋和與大臣的商量,行事也是遮遮掩掩,這自然會引起他人的懷疑。

  如果下回再遇到這種事,我們還是會繼續提起控訴,這無關權力大小,這只關乎天下蒼生,國之興亡。

  如果某些人希望利用這一點來嚇唬我們,來堵住我們的嘴,那也是癡心妄想,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更何況小小珥筆。」

  說著,他便了坐了下去。

  但是兩邊觀審者,卻有不少站了起來,為之叫好,為之助威。

  「說得好!」

  「好一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說得好!」

  「我等是絕不會被一個小小珥筆給嚇到的。」

  ……

  張斐看著那些激動的官員們,不屑一笑:「從來只有勝利者的歡呼,今日可算是見識到失敗者歡呼。」又看向身後的革新派,暗自鄙夷,操!你們都啞巴了嗎?真是一群豬隊友。

  忽覺身邊也沒有反應,偏頭看去,只見許芷倩粉拳緊握,直盯盯地看著那范純仁,好似也很激動,不禁喊道:「喂!」

  許芷倩一怔,偏頭看向張斐,「你說甚麼?」

  「哇…你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吧?」張斐很是懷疑地打量著許芷倩,那除了那清純高冷的容貌和那高挺的雙胸,什麼也沒有看出來。

  許芷倩臉上一紅,「沒…沒有。」

  張斐道:「沒有你這麼激動幹麼?」

  「我……」

  許芷倩突然眸子一轉,狡黠一笑:「因為我覺得這是好事啊!」

  「好事?」

  張斐只想給她一耳光,你這個叛徒。

  許芷倩點點頭:「當然是好事啊!他們多來打官司,你才有買賣做啊!」

  張斐眨了眨眼,突然鼓掌道:「好好好!說得好!太棒啦!我也支持,繼續告。」

  許芷倩噗嗤一笑:「奸商。」

  什麼?

  珥筆張三也在鼓掌叫好,他是在諷刺我們嗎?

  他一鼓掌,場面立刻安靜了下來。

  韓琦、富弼也瞪了他一眼,這可是政事堂,不是你家大堂。

  張斐訕訕放下手來,「我想我被誤會了。」

  許芷倩莞爾不語。

  堂中觀審的趙頊,聽到這裡,突然眉頭一皺,轉身往後門走去。

  藍元震小聲道:「陛下,目前還未宣判。」

  趙頊只是偏頭看他一眼,然後便大步離開了。

  藍元震嘀咕道:「這受害者到底是誰?」

  坐在主審官席位的富弼、韓琦相視一眼,富弼點了下頭,韓琦拿起驚堂木一拍。

  啪地一聲。

  場面漸漸安靜了下來。

  韓琦朗聲道:「經這番審問後,我與富公都認為制置二府條例司並不違反祖宗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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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0 02:27:20
第0165章 誰是贏家

  宣判完,這韓琦、富弼便起身離開了。

  沒有一句多言。

  要知道他們兩位年輕時,口才在整個大宋文壇也都是鳳毛麟角。

  他們不來個總結,就是因為張斐、范純仁已經說得是非常徹底,哪怕再多說一句,都會顯得多餘。

  而對於這個判決,革新派那邊自然是非常開心,他們中許多人本就認為,正如張斐所言,這根本就是一場沒有必要的官司,純屬是對方在胡攪蠻纏。

  而蘇軾這些中立派對此也非常滿意,至少這場官司,確定了制置二府條例司的權力,以及監督的方式。

  這是很重要的。

  相互制衡就是來源於祖宗之法,這個政治思想,在宋朝文人的理念中也是根深蒂固。

  而保守派那邊上上下下都顯得非常沮喪,但不是說沒有達到目的,其實這場官司的結果,他們也是能夠接受的,畢竟他們也有所獲。

  他們不能接受的是,這一次他們是真的在公堂上堂堂正正敗給了張斐。

  甚至可以說是被羞辱一番。

  尤其諫院和御史台的官員,一直以來,都是他們說得對方無話可說,今日卻敗在一個珥筆手裡。

  真是奇恥大辱啊!

  至於張斐……

  「金錢是真的,愛是假的,沒什麼執著,一千貫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只見張斐站在桌子後面,一邊搖頭唱著,一邊收拾著文案。

  旁邊的許芷倩是一臉古怪地看著他,只覺公堂上張斐和生活中的張斐真是判若兩人,鄙夷道:「你唱得都是些什麼詞,可真是難聽。如今這裡可都是一些文武大臣,讓人聽見,非得教訓你一番。」

  說話時,她目光向四周瞟了瞟,彷彿處處都投來憤怒的目光。

  對於很多皇親國戚、官吏而言,這個結果,他們非常不爽,但不是說不公正,而是太過公正,甚至於已經侵害到他們手中的權力。

  這是他們非常擔心的。

  「教訓我?」

  張斐笑了。

  許芷倩道:「你別忘了,如今官司已經打完了。」

  「呃…高雅一點的是吧。有。」張斐又繼續唱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張三。」

  一個囂張的聲音,令張斐的歌聲戈然而止。

  偏頭看去,只見蘇軾走了過來,這心裡莫名地咯噔一下,哎呦!這正主來了,可是不能亂唱了。

  蘇軾走過來,笑道:「真是好一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是你作的詞嗎?」

  真不要臉!張斐不禁暗罵一句,但也不知點頭好,還是搖頭好。

  旁邊的許芷倩促狹地笑道:「八成是他抄來的。」

  「什麼抄的。」

  張斐眼眸一轉,道:「我方才那是興致所至,不過,」他偏頭看向蘇軾,「不過被蘇先生給打斷了,蘇先生,你可得賠我一首啊。」

  蘇軾錯愕道:「賠你一首?」

  張斐點點頭道:「當然,就以這兩句開頭,賠我一首。」

  蘇軾打趣道:「我若不賠,你不會告我吧?」

  「不一定哦。」張斐嘿嘿笑道。

  「那我可得賠啊!」蘇軾笑著點點頭,一首詞而已,何難之有,又問道:「不過,你這打官司的技巧,可真是出神入化,令人嘆為觀止。不知你是師從何人?」

  張斐笑問道:「怎麼?蘇先生也想學習這爭訟之術?」

  蘇軾點頭笑道:「倒是頗感興趣。」

  這番爭訟,還真引起了他不小的興趣,畢竟他也是一個嘴炮亡者。

  張斐笑道:「我可不敢收蘇先生為徒。」

  「我也沒說要……」話剛出口,蘇軾一愣,問道:「此術不會是你自創的吧?」

  許芷倩也歪頭好奇地看著張斐。

  張斐點點頭:「正是。」

  蘇軾感覺不可思議,問道:「你是怎麼……」

  張斐簡單明瞭地回答道:「生活所迫啊。」

  「啊?」

  蘇軾先是一愣,旋即哈哈笑道:「好一句生活所迫……」

  說話時,一陣風突然從邊上刮過,還帶著一股味。

  三人偏頭看去,只見王安石甩著大袖,大步往外面走去。

  正巧被剛剛起身的文彥博看到,他不禁眉頭一皺,「怎麼?王介甫對此判決還不滿嗎?」

  司馬光舉目一看,撫鬚呵呵笑了起來。

  文彥博好奇道:「君實何故發笑?」

  司馬光呵呵道:「他不是對判決不滿,而是感到憋屈。他王介甫自打參加科舉那會兒開始,便是人中翹楚,與人辯論,更是鮮有敵手,今兒卻老老實實坐在這裡,被范純仁和張斐盤問了近一個時辰,這心裡能痛快嗎?」

  「原來如此!」

  文彥博撫鬚呵呵直笑,突然又向司馬光道:「其實這場官司,你司馬君實才是最大的贏家啊!」

  司馬光問道:「文公此話怎講?」

  文彥博道:「適才說得非常清楚,能夠監督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唯有司法,經此一役,不少官員必定會重視律法,這不正合你意嗎?」

  司馬光嘆了口氣:「但是這條路不是那麼好走啊!」

  文彥博好奇道:「你之前不還信誓旦旦嗎?」

  司馬光嘆道:「可是一個小小村婦,就差點令這一切都付諸東流。」

  「村婦?」

  文彥博還愣了下,才道:「你說得可是那登州阿雲?」

  司馬光點點頭道:「若非張三聰明,此案已經是不可挽回。」

  ……

  而那邊蘇軾被蘇轍叫走片刻,張斐與許芷倩也都已經收拾完了。

  剛剛走出座位,正好遇見范純仁、錢顗。

  張斐拱手笑道:「范司諫真不愧為范公之子,頭回上堂,就表現的如此出色,學得也是有模有樣。承讓,承讓。」

  范純仁也是不惑的年紀,只不過如今朝中滿眼都是三朝元老,弄得他輩分很低,又聽到一個後輩如此跟自己說話,還提到他老爹,既是羞愧,又是憤怒,「這回我輸得心服口服,但下回我絕不會再輸給你,律法是公正的,你不能一直贏下去。」

  張斐笑道:「雖然我不可能一直贏,但是也不能敗在下回,雖然范司諫表現出色,但也只是逼出我一成功力,就連汗都沒有出。」

  「你這珥筆休要張狂。」旁邊的錢顗怒斥道。

  張斐絲毫不懼,笑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錢御史不會不准我這小民說實話吧?」

  「你……」

  這一句話就把錢顗給懟得無言以對。

  御史不准別人說話,那不是打自己的臉嘛。

  旁邊的許芷倩拉了下他的衣袖,低聲道:「你少說兩句,快些回去吧!」

  張斐瞧了她一眼,心想著,可別給恩公吸了一波仇恨,又向范純仁、錢顗拱手道:「小民告辭。」

  便是與許芷倩一同離開了。

  「你都已經贏了官司,為何還要逞口舌之快,你非得將人都給得罪了嗎?」許芷倩蹙眉道。

  張斐笑道:「你懂什麼,我這是在鞭策他們進步。」

  你一個珥筆去鞭策朝廷大員進步?許芷倩稍稍一翻白眼,忽聽得有人喊道:「倩兒。」

  許芷倩偏頭看去,只見許遵和劉肇站在廊道上,二人立刻走了過去。

  「小民見過劉舍人,恩公。」

  張斐拱手一禮。

  劉肇笑道:「張三,你這官司可真是越打越大,從審刑院是一路打到這政事堂來。」

  張斐無奈道:「小民也不想,但是王大學士給得實在是太多了。」

  「給得太多?」劉肇先是一愣,旋即才反應過來,張斐是一個珥筆之人,是為錢而打官司,這一點幾乎所有的人都給忽略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許遵是好氣又好笑道:「你小子不會得意忘形了吧?」

  張斐忙道:「沒有!我就只是開個玩笑。」

  劉肇擺擺手道:「無妨,無妨,頭回見他,他也是這般語氣。」

  許遵又道:「張三,你先自個回去,倩兒待會要與我劉舍人家坐坐。」

  「哦,好的!」

  張斐點點頭,又從許芷倩手中接過文案來,嘿嘿笑道:「許娘子,你可得注意一點。」

  許芷倩錯愕道:「注意甚麼?」

  「腳啊!你不是崴了腳嘛。」張斐往她腳上一指。

  許芷倩猛然想起方才那狼狽的樣子,狠狠一跺腳,柳眉倒豎,嗔怒道:「你瞎說甚麼,還不快走。」

  「看來是已經好了。」

  張斐壞笑幾聲,又向許遵、劉肇點頭示意,然後便抱著那些文案離開了。

  許遵瞧了眼劉肇,這眼中帶著一絲愁緒。

  ……

  范純仁、錢顗他們倒是沒有離開,因為這政事堂就是他們的地盤,弄成這樣,必須得立刻開會檢討啊!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文彥博在堂中來回踱步,是大發雷霆,道:「諫院加御史台,竟然還敵不過一個小小珥筆,將來我們又有何底氣在官家面前說話,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啊!」

  掌管諫院的趙抃也是懊惱地搖頭嘆氣。

  范純仁是滿臉尷尬,朝著眾人拱手作揖道:「是純仁沒用,讓諸位失望了,真是抱歉。」

  整個打官司的計劃,就是他想的,在升堂之前,他是非常有信心的。

  但結果一上來,就被張斐給打懵了,後來還是學著人家張斐,才撈回一點點臉面。

  身為范純仁好友的劉述趕忙道:「范司諫無須道歉,其實這場官司本就不好打,能上得公堂,就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唉……只不過咱們乃是朝廷命官,輸給一個珥筆,不太好看。」

  「可要真說起來,這已經不是第一回輸了。」

  齊恢很是焦慮道:「區區一個珥筆,竟然能夠左右朝廷政策,這長此下去,如何是好啊!」

  此話一出,不少人皆是嘆氣不語。

  上回祖宗之法那個官司,他們這些法官表面上是陪審,但實際上也是張斐的對手,結果最終也是一潰千里,狼狽逃竄。

  今日噩夢再臨。

  關鍵這官司是越打越恐怖了,雖然這場官司是雙方鬥爭的結果,但似乎已經破壞了原有的制度。

  趙抃嘆了口氣,面色凝重道:「輸了官司倒是不打緊,可是方才在公堂之上,他們表明能夠監督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唯有司法,看來他們今後也是打算依仗那張三。」

  范純仁激動道:「下回我絕不會再輸給張三。」

  「那可不一定啊!」

  一直沉默的司馬光,突然開口說道:「記得我與張三第一回交手時,他曾諷刺我不專業,如今想來,還真是這麼回事。

  打官司是屬於訟學,這與我們熟悉的庭辯是大相逕庭,在公堂之上,引經據典,詩詞子集,都無大用,律法是唯一可以依仗的,若不想重蹈覆轍,就得努力學習訟學,這裡面學問可是大著了。」

  文彥博問道:「君實,你有何想法?」

  司馬光故作沉吟片刻,道:「正好我也在籌備司法改革,也需要一些司法方面的人才,我打算奏請官家,在國子監擴大訟學這門學科,培養專門的司法人才。」

  趙抃點點頭道:「這我贊成,今日開此先例,今後難免會再遇到。」

  ……

  「表哥,官司打輸了嗎?」

  王夫人見王安石氣沖沖地回到家裡,不免也是憂心忡忡。

  「贏了!」王安石憤怒道。

  王夫人錯愕道:「贏了,你為何這般生氣?」

  王安石大袖一舞:「我是氣張三那小子。」

  王夫人聽得更是好奇,「他不是幫你的嘛,既然打贏了,他應該是功不可沒啊!」

  「他是功不可沒,但我卻是顏面盡失,我王安石何時被人這般對待過,就只能挨打,不能還手,可真是豈有此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王夫人是直搖頭,對於她而言,贏了就行,又道:「我去幫你打點熱水來。」

  王安石一怔,好似想起什麼來似的,道:「燒水,我今兒要洗澡。」

  王夫人大驚失色,震驚地看著王安石,「表哥,你方才說什麼?」

  王安石道:「我說我要洗澡啊!」

  他竟然主動提及要洗澡?王夫人下意識地舉目望天,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呀!還是說……

  王夫人臉上微微泛紅。

  ……

  「咦?我…我好像不是往這條路來的呀!」

  這宋朝皇宮雖然不大,但是要是不熟的話,還是容易迷路的,關鍵張斐只是一個珥筆,不是官員,他的進出,都必須要有專門的人帶著,是不能隨意亂走的。

  可走著走著,張斐突然發現周邊的環境變得越發陌生,這許芷倩又不在身邊,他不禁打起精神來。

  引路的宦官道:「你也不是第一回來了,還不知這皇城進出可不是一條道。」

  「是…是嗎?抱歉,我不太記得了。」

  張斐訕訕一笑,努力回想了下,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這想著想著,他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進到了一個小院裡面,四處張望,只見這小院裡面只有一棟小閣樓,「這是哪裡?」

  砰的一聲。

  院門突然關上了。

  「喂,你們想幹什麼?」

  已經被偷襲過好幾回的張斐頓時是急了,拔腿就往門口那邊跑去。

  忽聽樓上有人道:「你別害怕,是朕讓他們帶你來的。」

  張斐頓時鬆了口氣,拍了拍胸脯,乖乖的,你要找我,直說就是,犯得著搞得這麼神神秘秘嘛,拍電視劇呀,可真是嚇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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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6章 權力的籠子

  來到二樓,就只有一間開著四扇窗的小屋,但裝潢卻非常雅致,此時屋內坐著一人,正是神宗皇帝。

  他坐在一張小方桌旁,桌上擺放著一壺酒和四道十分精緻的菜餚,而且全都是張斐所愛,甚至包括他身邊的那個模樣清秀的小宮女。

  「小民張斐參見陛下。」

  張斐躬身一禮。

  趙頊笑道:「你無須多禮,坐。」

  手直接引向對面。

  他之前一直不想暴露身份,就是希望與張斐保持一種朋友之間的交流,他與張斐年紀相當,又是一見如故,這種關係對於他而言又是非常難得的。

  即便現在他暴露了身份,但他還是希望繼續將這種關係維持下去。

  「多謝陛下。」

  張斐也不是第一回與趙頊對席而坐,嘿嘿一笑,來到趙頊對面坐下,左右看了看,「這好像還是我第一回上陛下家做客。」

  做客?趙頊很喜歡這個說法,哈哈一笑:「朕早就想請你來了,只是未有找到機會。」

  交談間,旁邊的宮女已經為他們斟上一杯酒。

  趙頊舉杯道:「恭喜你贏得這場官司。」

  「多謝!多謝!」

  張斐趕忙舉杯迎上。

  一飲而盡,趙頊放下酒杯來,又意猶未盡道:「最初那范司諫臨時要求王學士上堂作證,可真是令朕也驚出一身冷汗,好在你處變不驚,反而使得范司諫他們施展不開,真是令人倍感痛快啊!」

  張斐本想夾一點菜吃,壓壓酒勁,聽到皇帝問話,趕忙將筷子,道:「不瞞陛下,其實這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得多,甚至比上回祖宗之法的官司還要輕鬆許多。」

  「是嗎?」趙頊詫異道。

  張斐點點頭道:「上回都是陪審官在詢問我,這地位就不平等,故此我顧忌的比較多,這回至少我與范司諫是平等關係,在這個基礎上,王大學士做供與否的區別,就僅僅是在於他輸得是非常難堪,還是稍稍難堪。」

  趙頊笑道:「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是輸。」

  張斐點頭道:「因為這事本就是他們胡攪蠻纏,除非他們使用那些卑鄙的手段,否則的話,他們是不可能會贏的。」

  趙頊點點頭,道:「關於方雲一案,朕已經派人暗中在偵查,但對方做得也非常周詳,暫時還未查到任何線索,不過朕已經派人暗中保護方雲,這方面你不用太擔心。」

  張斐趕緊抱拳道:「多謝陛下。」

  趙頊笑道:「想不到你還是一個如此重情重義之人,其實方雲當初也不過是救了你一命,而你也幫她洗脫罪名,這已經算是報答了她的救命之恩。」

  張斐苦笑道:「如果情義之事,也是可以通過計算而得出結果,那可就太好了。」

  「言之有理。」趙頊笑著點點頭,又道:「說來也真是奇怪,朕每回聽你打官司,總是受益良多,甚至都要勝過於那些大臣們的辯論。」

  張斐沉吟少許道:「這或許是因為那些大臣在陛下面前,都是以道德去談得失,而我在公堂之上是以成敗論道德,剛好相反,故而陛下覺得有所不同。」

  「以成敗論道德?」

  趙頊初聽,只覺這話毫無道理,但仔細一想,又覺得有幾分道理,於是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回答道:「因為律法就是脫胎於道德,也是道德的底線所在,許多時候一些不道德的事,但並不違法,可是違法之事,必然是有違反道德的一面,故而當以律法相爭時,道德也就變得赤裸裸了。

  而打官司那更是純粹的利益之爭,我們不是要說服對方,也不是探索真理,而是要借用律法這把武器制服對方,這就如同兩軍對壘,只有勝敗,但最終捍衛的恰恰又是道德。」

  趙頊沉思半晌,點頭笑道:「你這番解釋倒是令人耳目一新,朕再敬你一杯。」

  「這杯該我敬陛下了。」

  「一樣。」

  喝罷。

  趙頊又道:「之前你們在公堂之上,表示制置二府條例司將受到司法的監督,依朕之見,他們必定會重視這爭訟之學,爭取以律法來阻止王學士變法,你能保證你能一直贏嗎?」

  張斐一怔,遲疑半晌,搖頭道:「不能。」

  趙頊抬臂至於桌面上,身體前傾,問道:「那可如何是好?」

  「這個……」張斐略顯有些糾結,方才官司打得太投入,竟然把皇帝給忘了,都怪那范純仁,搞什麼盤問,打亂了我的節奏,這下可是糟了。

  趙頊見他神色糾結,微微一笑:「如這問題,朕也只能與你聊聊,朕希望你對朕能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要問得其實很簡單,司法能不能限制我,我一個皇帝,如果要依靠你一個珥筆來頒佈政策,等於皇權得到了極大的削弱!

  適才范純仁那番話,引起了他的重視。

  這皇帝要走法家路線,追求的可不是什麼法不阿貴,而是尊君卑臣,這可是法家一個很重要的政治思想。

  集權加強權。

  可是目前來看,這個法家與趙頊想得不太一樣,官司這麼打下去的話,他也會被司法監督的。

  「是!」

  張斐點了下頭,應付著,心想:若不說清楚這個問題,只怕他也不會堅定地走下去。反正如今我就只是一個屁民,也沒有半點權力,我說什麼,他聽聽就好了,對他也不會有任何影響,如果將來我入朝為官了,那這些話可能就永遠說不出口了。

  權衡半晌,張斐點了頭道:「輸了就得認。」

  趙頊輕輕皺眉,這不是他想要的。

  張斐緊接著又道:「不認就得亡國。」

  趙頊又是一驚:「此話怎講?」

  張斐問道:「陛下可知秦是興於何因,亡於何因?」

  趙頊稍一沉吟:「興於法,亡於法?」

  一個國家的滅亡,肯定不是一個原因,通常回答這個問題,必須要結合語境,他不是回答張斐,而是猜想張斐想這麼說。

  張斐搖搖頭道:「準確的來說,秦是興於法不阿貴,同時又亡於尊君卑臣,這就是為何歷朝歷代凡尊法家者,是無一長久。」

  亡於尊君卑民?

  這似乎是直接告訴趙頊,不要走法家這條路。

  但這與張斐之前的看法,顯然是很矛盾的。

  之前張斐曾強調想要富國強兵,唯有法家。

  趙頊問道:「此話何解?」

  張斐答道:「如果說律法捍衛著道德的最後底線,那麼君主就是捍衛著律法的最後底線。一旦君主破法,國必亡矣。

  因為律法對於君主約束,其實是最小的,普通人犯法,多半都是為了金錢、美女,甚至於權力,但這一切,君主是唾手可得,通常來說,君主想要違法,都是很難的。

  除非去強搶民女,派人掠奪百姓財物,如此君主,國焉能不亡。縱觀歷朝歷代,但凡國家走向衰弱之時,皆是從君主破法開始,也從未出現過法亡而國存的現象。」

  趙頊聽得是直搖頭:「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朕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監視之中,可他們的舉動,朕可能是一無所知,你怎能說對朕約束最小。」

  張斐笑了笑。

  趙頊問道:「難道朕回答的還不夠真誠嗎?」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你能夠與朕開誠佈公的談,這話朕也沒法去跟別人談。

  張斐撓撓頭,含糊不清地說道:「如果君主受到司法的監督,那他們還需要盯著君主的一舉一動嗎?」

  趙頊當即陷入了沉默。

  御史諫官有些時候確實討厭,但問題是皇帝本就不受司法制約,要還沒有一個人盯著他,皇帝就能夠為所欲為。

  如果皇帝犯法與庶民同罪,同時司法獨立,御史諫官確實是可以不要了,開封府就夠了呀。

  沉默了好一會兒,趙頊又道:「話雖如此,但如果這場官司輸了,那是不是朕就得放棄變法?」

  其實他要問的,恰恰就是張斐方才的回答,司法會不會凌駕於皇權之上。

  張斐道:「如果如我所言,這場官司就不應該存在,因為陛下有權力設制置二府條例司,這完全符合朝廷典章,他們是憑借權力才將制置二府條例司告上公堂的。」

  趙頊搖搖頭道:「你未懂朕的意思。」

  張斐也要要吐道:「是陛下未懂我的意思。」

  趙頊錯愕道:「那你所言何意?」

  張斐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君主乃是捍衛國家律法的最後底線,換而言之,就是律法對陛下的約束其實是最小的,臣子其次,對於百姓的約束最大。

  但律法又像似一根繩索,是將所有人都圈在裡面,鬆緊又具有統一性。故此當這跟麻繩對陛下的約束緊上一分,大臣就要緊上五分,百姓則是要緊上十分。而陛下之前的擔憂,是基於對自己緊上一分,在這種情況下,這場官司就不可能存在。」

  這場官司說到底,是權力之爭促成的,不是完全基於司法。

  趙頊沉吟半晌,問道:「你如何確定對君主的約束收緊一分,對臣子約束就能收緊五分?」

  張斐道:「如果一個珥筆敢起訴君主,並且起訴成功,那麼起訴宰相,絕無人敢說半句。反之,一個珥筆起訴了宰相,不代表他就能夠起訴君主。從法理上來說,君主擁有最多的司法豁免。」

  趙頊反駁道:「朕並未違法,可是不少官吏都有違法之舉,這你又如何說?」

  張斐沉吟少許,道:「陛下對商人的過稅是否了解?」

  趙頊點點頭:「朕當然了解。」

  張斐又問道:「陛下又是否知道,許多官吏從中渾水摸魚?」

  趙頊輕輕點了下頭。

  張斐道:「為何朝廷不管?」

  趙頊不做聲了。

  張斐道:「朝廷既想擴大財政收入,但同時又不願意支出太多的酬勞,這與搶劫有何區別?但如果陛下對自己約束,不要這違法收入,這種現象也必然會大規模減少。」

  趙頊嘆道:「朕也不想,但是目前財政入不敷出。」

  張斐道:「如果因此陛下就帶頭去搶,後果也是肯定的,歷朝歷代也已經告訴我們結局,這只是一個惡性循環啊!過稅這種現象,就是基於鬆一分的情況下發生的。

  其實陛下從中所得,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多得多,但是他們所得加在一起,可能比陛下要多,至少也差不多。可見對陛下的約束越鬆,陛下反而損失的越多,最終就是國破家亡。」

  結合時事,趙頊一聽就明白過來了,只感臉發燙,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感嘆道:「朕知你之意,但這談何容易?」

  張斐笑道:「其實路都很難走,否則的話,這麼年來,為何就出了一個唐太宗,但這至少還是一條活路,而那條路,必定是死路。」

  趙頊問道:「可是尊君卑臣乃法家思想。」

  張斐沉吟少許,才道:「雖說漢武帝是獨尊儒術,但其實他是將儒法結合,他並未放棄法家的許多思想,這就是因為如果法家再加上尊君卑臣,絕對是死路一條,但凡這麼做的國家,無一例外,全都因此亡國。」

  趙頊不解道:「這是為何?這可是法家聖祖韓非子所提倡的。」

  這可是他支持法家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伸張皇權,王安石的變法,也將這個思想給融入其中,這也是趙頊支持王安石一個重要原因。

  若不伸張皇權,是既無法對外開疆擴土,也無法對內改革變法。

  張斐笑道:「故此韓非子他輸得也很徹底啊!」

  趙頊道:「可是大秦……」

  他本想說大秦贏了,可大秦又是二世而亡,這好像又缺乏說服力。

  張斐道:「法家的核心思想其實是法不阿貴,繩不撓曲,如此才能有效治國。但這顯然與尊君卑臣有著尖銳的矛盾,二者是不相兼容的,故此要引入儒家的君君臣臣與法家思融合,因為君君臣臣相對溫和許多。」

  這儒家的君君臣臣,並非完全尊君,而是巧用道德來限制君主,表示你君主就要有君主的樣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樣子。

  這就是為什麼臣子勸阻皇帝時,常用堯舜、太宗來做例子,其實就是這個思想,君主到底應該是個什麼樣子,這得豎立一個榜樣。

  而尊君卑臣,就簡單粗暴,宇宙之內,唯我獨尊。

  可這麼一來,不等於又回來了,儒法結合,不能做出改變。

  趙頊聽得很是困惑。

  張斐又繼續說道:「而我之所以支持陛下走法家路線,那是因為目前國家內憂外患,必須要強權,才能夠扭轉乾坤。」

  趙頊是徹底迷茫了,「你這不也自相矛盾嗎?」

  張斐搖搖頭道:「如果陛下取捨有度,便可做到矛盾皆為陛下所用。」

  趙頊問道:「如何取捨有度?」

  張斐道:「很簡單,就是將部分權力賦予司法。歷朝歷代,許多人都認為,對皇權少一分約束,君主自然得利。

  但其實恰恰相反,皇權多一分約束,君主才最得利,因為君主可以通過這一分的約束換取臣子的五分約束,雖然大家都變弱了,但是臣失去的更多,那皇權自然就得到伸張。」

  趙頊緊鎖眉頭道:「賦予司法?」

  張斐道:「陛下也可以理解,交予國家,這部分交出來的權力就變成公權。」

  「公權?國家?」

  「是的。」

  張斐點點頭,道:「但只要把握好公權的度,君主的權力是可以得到伸張的。」

  「此話怎講?」趙頊問道。

  張斐解釋道:「因為從純粹的法理來看,君主是同時擁有立法權和釋法權,即便司法對君主有所約束,君主依然可以達到自己想要達到的一切目的,並且受到的限制更少。

  就好比說制置二府條例司這個官司,如果大家都只講法的話,陛下就只需換個名字,那便可立於不敗之地,不講法的是對方。

  故此范司諫他們在這事上面,他們講得往往不是法理,而是道德。

  實在不行,陛下還可以再添加幾個主審官去審,祖宗之法是可以給出很多解釋的,每種解釋都合理,陛下是可以通過合法的手段,取得自己想要的解釋。」

  趙頊聽罷,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張斐的這番理論,確實為他打開了一扇門。

  以前君臣之間,就是一個零和遊戲,大家都是想著增加權力,卻從未有人想過,大家一同削減權力。

  只要你減得比我多,我們的差距就更大了,皇權自然也得到了伸張,那麼考慮的就是該把多少權力關到籠子裡面,對君主最為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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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7章 一語驚醒夢中人

  雖說這實踐出真知,但是治國可不能腦門一熱,大腿一拍,擼起袖子,幹就對了。

  一個政策的失誤,可能就是無數人命。

  故此,大臣在向皇帝獻策時,都會先拿出一整套完整的理論做基礎。

  但他們的理論都有一個相似點,就是強調皇權。

  法家也好,儒家也罷,皆是如此。

  因為他們要說服的對象就是皇帝,皇帝若不得利,又怎會答應。

  張斐其實也不例外。

  他雖然是強調削弱皇權,但他同時也強調削弱臣權,權力是相對的,只要你比我削弱的更多,那等於我是變得更強。

  只不過他引入了公權這一個理念。

  將兩人的遊戲,變成了三人遊戲。

  這就好比原本擂台上是兩個成年人打架,是勝負難料,而且十分凶險。

  現在改換規矩,變成一個初中生和兩個小學生,雖然總重量是一樣的,但這顯然比兩個成年人打擂台更為安全一些,同時初中生還能拉攏其中一個,其對付另一個小學生,這勝算也更大一些。

  訣竅就在於怎麼去分,讓自己更佔優勢。

  這剛好是處於王安石與司馬光的中間。

  王安石是強調強權,司馬光是強調平衡。

  張斐就剛好處於中間。

  當然,張斐也只是幫助趙頊打開一扇門,多一條路供他選擇。

  但到底走哪扇門,還得是趙頊自己去選擇。

  畢竟張斐也就只是一個屁民,連官員都不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敢於說出這番話,並且說完之後,還能夠全身而退。

  「恩公!」

  「三哥!」

  剛剛出得皇城,就見馮南希、牛北慶他們走了過來。

  「老七,大牛,你們怎麼來了?」張斐問道。

  馮南希道:「適才那衙內和小馬上咱們家,說恩公打贏了官司,要為恩公慶祝,我們這才知道官司已經打完了,可見恩公遲遲未歸,故而趕來看看。」

  張斐一翻白眼,「你們擔心有什麼用?是要殺進去嗎?」

  馮南希當即嚇得腿都軟了,這後面可是皇城呀,「這…這我們怎敢。」

  「那不就是了,你們都出來了,誰去保護夫人?」張斐很不爽地質問道。

  方雲一事,讓他吃了教訓,他對於這方面,是非常敏感的。

  話音未落,就聽得馬車那邊有人喊道:「夫君。」

  只見高文茵從馬車內躬身行出。

  「夫人也來了呀!」

  張斐立刻走了過去。

  高文茵訕訕一笑:「是我擔心夫君,大牛和七哥他們只是送我來此。」

  張斐神色一變,笑道:「讓夫人擔心了,真是抱歉。」

  馮南希、牛北慶當即是一臉問號地看著張斐。

  「這是我應該做的。」高文茵稍稍頷首,又左右看了看,「許娘子呢?她沒與你一塊嗎?」

  張斐道:「許娘子跟他爹去劉舍人家了。」

  高文茵輕輕點了下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李四,你快些將酒拿出來。」

  「哎!」

  李四麻溜地從馬車裡面端出一壺酒來,「三哥,你慢點喝,有點燙。」

  「燙?」

  張斐差點沒一腳踹過去,「你瘋了嗎?這天氣,你拿壺燙酒給我喝?」

  高文茵錯愕道:「這不是夫君你要求的嗎?」

  張斐也是一臉錯愕,「我要求的?」

  高文茵小雞啄米般地直點頭,「是夫君讓我燙好酒等你回來慶祝?」

  「啊?這……」

  張斐撓撓頭,心道:早知你這麼聽話,我就讓你脫了衣服在床上等我了,唉…真是失策啊!

  ……

  一行人回到家裡,小桃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慶功宴。

  張斐又讓李四去許家看看,如果許芷倩他們回來了,就請他們過來一塊吃。

  但可惜許家的下人告知李四,許遵和許芷倩並未回來。

  這倒是令張斐有些遺憾,畢竟許芷倩可是二號功臣,沒有她在,就少了一點意思。

  但好在曹棟棟和馬小義這兩個活寶又來了,有他們兩個在,這氣氛一下就上來了。

  然而,張斐並不知道的是,許芷倩其實已經回到家了。

  許家。

  「爹爹!」

  許芷倩一臉困惑地看著許遵,「方才你說要去劉叔父家拜訪,可最終又沒有去,如今又故意騙張三我們不在家,這…這是為什麼?莫不是爹爹害怕與張三來往,會影響爹爹的仕途?」

  「混賬!」許遵瞪她一眼,「爹爹是那種人嗎?」

  「那是為什麼?」許芷倩好奇道。

  許遵捋了捋鬍鬚,道:「倩兒,今後你不能老是跟著張三東奔西跑。」

  許芷倩驚訝道:「為何?」

  許遵道:「如今你可是待嫁的閨女,大庭廣眾下,你跟張三摟摟抱抱的,這要傳出去,誰還敢娶你啊?」

  許芷倩激動道:「爹爹,你怎能這般想女兒,當時只因女兒緊張,邁不開步子,張三只是好意扶著女兒。」

  許遵嘆道:「爹爹是相信你的,但是別人不會這麼想啊!」

  許芷倩哼道:「我才不在乎。」

  許遵道:「怎麼?你打算一輩子不嫁人嗎?」

  許芷倩遲疑了下:「這女兒倒是沒有想過,但目前女兒還不想嫁人。」

  許遵沉眉道:「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這般年紀,若不嫁人成何體統,待會我去跟張三說說,你就不去那律師事務所。」

  「不行!」許芷倩激動地喊道。

  許遵嚇得一跳,打量了下女兒,「倩兒,你老實跟爹說,你與張三……」

  許芷倩一臉呆萌道:「與張三什麼?」

  許遵道:「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張三?」

  「怎麼可能?」

  許芷倩嚇得驚叫一聲,只覺汗毛豎立,「爹爹怎會這般想,女兒怎麼可能會喜歡上那登徒子。」

  許遵道:「倒也不是爹爹瞎想,只不過爹爹那些同僚都是這般認為的,而且,你自己想想看,你與張三認識之後,也都不跟瑩兒他們一塊出去玩了,成天就跟著張三。」

  許芷倩想了想,好像自己的生活是發生了些些改變,蹙眉道:「爹爹應該知道,女兒跟著張三,也是忙於正事,可不是他們想得那樣。」

  「若非如此,爹爹又怎會允許你與張三上堂爭訟。」話說如此,許遵又道:「但你也不能總是這麼下去,你終歸是要嫁人的,就到此為止吧!」

  「爹爹……」

  「這是爹爹的職責所在。」

  許遵面容嚴肅地說道:「你想想看,但凡你自己能做主的事,爹爹何時干預過你,爹爹對你還不夠寬容嗎?」

  許芷倩咬著嘴唇,悶悶不聲。

  許遵又道:「但是這兒女的婚姻大事,乃是父母的職責所在,如果爹爹不幫你找一個好歸宿,將來又怎麼去面對你娘。」

  許芷倩雖萬般不願,但還是點點頭:「女兒知道了。」

  許遵嗯了一聲:「爹爹已經托你劉叔父幫你去打聽了,若有消息,爹爹會先與你商量的。」

  其實他算是非常開明的,但一些原則性的問題,他也是不會讓步的。

  如今的婚姻大事,就是屬父母之命,兒女也沒法去自己操作,許遵也認為這是他的責任,那自然就不能由著女兒任性。

  其實許遵還是給許芷倩一些選擇的自由,與許芷倩同齡的孩子,都已經嫁人了,許遵也希望許芷倩自己能夠覓得如意郎君,但也認為不能老是這麼拖著。

  這一次許遵也是下定決心。

  許芷倩也很了解他爹,許遵都已經這麼說了,那就代表著這事沒有迴旋的餘地。

  ……

  傍晚時分。

  張家院內是鼾聲如雷,牛北慶趴在桌上是呼呼大睡,而曹棟棟、馬小義則是將張斐夾在中間,一個抱著腰,一個抱著胳膊。

  「喂喂喂!你們兩個抱著我幹什麼,快些鬆開,回家抱渾家去。」

  張斐倒是沒喝多少,都是牛北慶、馮南希在陪他們喝,如今那兩個也差不多了,只能他自己善後了。

  沒有辦法,張斐只能夾著他們兩個往門外走。

  「嗝……不行,不行,本衙內還未盡興,咱們兄弟再去飄香樓喝,叫上七八個歌妓……嗝。」

  「操!早又不說,現在你們都這德行了,去了的話,肯定跑單,下回再去。」

  「三哥,你真是見色忘友?」馬小義靠在張斐懷裡都囔道。

  張斐納悶道:「什麼見色忘友?」

  馬小義都著嘴道:「你為什麼總帶著那許娘子,俺也可以幫你打官司,俺還不要錢,只求三哥你帶上俺。」

  「行行行,下次帶你去。這麼大了,就別扮可愛了。」

  說話時,已經到了門口,張斐身子一扭,奮力拉開他們兩個,往濤子懷裡一推,緊接著一個後跳,將門一關。

  「呼……可算是將這兩個活寶給送走了。」

  張斐長長鬆得一口氣,目光突然往許家那邊瞧了一眼,心想:恩公他們應該回來了吧。可如果回來了,許芷倩肯定會上我家來呀!不會是我這場官司影響到了恩公吧?

  他越想越發擔憂,於是打算去問問看。

  來到後門,剛剛推開門,就見許芷倩斜倚在門沿上,見他來了,也就只是淡淡掃了一眼。

  「發生了什麼事?」張斐緊張地問道。

  許芷倩瞧他一眼,囁嚅不語。

  張斐急道:「你倒是說呀!」

  許芷倩撇了下嘴角,鳳目含淚,沮喪道:「我以後不能去律師事務所幫忙了。」

  「為什麼?」張斐急切道:「是不是我這場官司影響了你們家?」

  許芷倩搖搖頭,忸怩不安瞧了眼張斐,「我…我說了,你可不准笑。」

  「笑你……」

  張斐差點沒說「笑你妹」,翻著白眼:「我是這麼無情的人嗎?快說吧!」

  許芷倩努了下小嘴:「是…是我要嫁人了。」

  「啊?嫁……嫁人?」

  張斐頓時懵了。

  他以為自己連累了許家,不曾想竟然是許芷倩要嫁人了。

  許芷倩點了點頭。

  張斐想笑,但卻是笑不起來,「你這麼小就要嫁人了?」

  許芷倩直起身來,「我可不小了。」

  張斐目光往她胸前一掠而過,「確…確實也不小。」

  又問道:「你要嫁給誰?」

  問出這句話時,竟有被人戴綠帽的感覺,真是奇了怪了。

  許芷倩搖搖頭:「現在還不知道,我爹已經讓劉叔父幫我去打聽了。」

  張斐皺了下眉頭,道:「所以恩公今兒是故意讓你與我保持距離?」

  許芷倩忙道:「你可別誤會,爹爹也是為了我好。」

  「這我當然知道。」

  說罷,張斐嘆了口氣,也斜靠在門沿上。

  許芷倩瞧他一眼,「你為何嘆氣?」

  「我……」張斐聳了下肩膀:「我們這麼合拍,連斬開封府、審刑院、政事堂於馬下,事業是蒸蒸日上,你突然來這麼一齣,還不讓我嘆口氣啊。」

  許芷倩輕嘆道:「誰說不是呢,其實我也不想這麼早嫁人。」

  張斐直起身來,問道:「那你沒有跟恩公說嗎?」

  許芷倩道:「怎麼沒說,但是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我又不能做主。」

  「這倒也是。」張斐點了點頭,又癱了回去。

  許芷倩瞧了眼張斐,「張三,你那麼能說,能不能幫我去跟我爹說說。」

  張斐很是糾結:「別的事倒是好說,但這事的話……」

  許芷倩見他很是為難,點了下頭:「也是,這事你也幫不了忙。」

  張斐瞧她沮喪的樣子,心腸一軟,道:「你若真不想嫁人,那我幫你想想?」

  「謝謝!」許止輕聲道了一聲謝,但她也知道,這種事張斐怎麼幫得了,又道:「張三,雖然我沒法去律師事務所幫忙,但你答應我的事,可是不能反悔。」

  張斐問道:「什麼事?」

  許芷倩激動道:「就是免費幫窮人打官司,這可是你當初答應我的,我才願意幫你的。」

  張斐隨口敷衍道:「這你放心,利用窮人賺富人的錢,可一直都是我的理念,怎麼可能會放棄。」

  許芷倩剜了他一眼,「我回去了。」

  說罷,就將後門給關上了。

  「喂……唉……」

  回到院內,張斐坐在狼藉的酒桌旁,只覺莫名的心煩意亂,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夫君。」

  「啊?」

  張斐一怔,偏頭看去,只見高文茵拿著一塊抹布走了過來,正擔憂地看著他。

  「夫君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來到桌旁,高文茵溫聲問道。

  「沒……」

  張斐勉強露出一絲笑意:「遇到一些棘手的事。」

  不得不說,高文茵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

  高文茵又問道:「是與許娘子有關嗎?」

  張斐詫異地看著她,「夫人怎會這麼說?」

  高文茵道:「方才吃飯時,夫君就心不在焉的,時不時還往後門那邊看一眼。」

  「是嗎?」張斐驚詫道。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高文茵點點頭,又是微笑道:「夫君如此年紀,就能擁有有這般成就,我又哪能配得上夫君,其實誰人都看得出,夫君與那許娘子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雖然她喊得是夫君,但張斐在她心裡更多是恩人的身份,作為旁觀者,她也早就看出,許芷倩與張斐才是真的一對。

  張斐眉頭緊鎖,沉思半晌,突然看向高文茵,「夫人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高文茵微微一笑,又聽張斐道:「是呀!我這般優秀,光一個夫人又怎配得上,這會外溢的,至少也得三五位夫人,才勉勉強強夠得上我的優秀啊。」

  「……」

  高文茵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

  曹府!

  「你這孽子又上哪喝酒去了?」

  曹評瞅著被濤子他們抬回來的曹棟棟,怒氣看著就浮上臉來。

  曹棟棟先是衝著曹評一陣傻笑,又含糊不清道:「張三打贏了官司,我們去幫慶祝了。」

  曹評眉頭一皺,「我不是與你說過嘛,最近少與那張三來往,你怎就不聽。」

  「不行!」

  曹棟棟突然就鼓起眼來,瞪著老爹,「那可不行。」

  旁邊的濤子慌得要命,低聲道:「衙內,你喝多了。」

  曹評嘴角抽搐著,陰沉著臉問道:「你說什麼?」

  「不行!」曹棟棟昂起頭來,極其囂張道:「只要有張三在,即便本衙內犯了法,也不會被姑奶奶懲罰的,哈哈哈……」

  「你這逆子……」

  曹評猛地舉起手來,突然眉頭皺了下,是呀!張三就一個珥筆,他王介甫請的,我曹評就請不得嗎?頓時放下手來,瞧了曹棟棟一眼,呵呵笑道:「你小子倒是挺機靈的。」

  「那是。」

  曹棟棟很是得意的抖著大舌頭道:「雖然爹爹讓我少與張三來往,但只要我能哄得姑奶奶開心,我爹爹敢打我嗎?我爹爹看到姑奶奶腿軟得比我還厲害一些。哈哈……」

  啪!

  「哎呦!誰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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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8章 御訟

  隨著黑夜的降臨,張家、許家這邊慢慢安靜了下來,隱隱可聽見牛北慶那雷鳴般的喊聲。但是東京各大酒樓,卻是熱鬧非凡,隨著官司的內容不斷傳出,民間開始了一輪新的爭論。

  雖然這場官司表面上好像與百姓沒有直接關係,畢竟是朝廷大員控訴官衙,但其實這場官司關乎著天下人。

  這無疑為新法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

  也預示著新法即將到來。

  已經是不可阻擋。

  翌日清晨。

  由於此時正值春夏交替之際,清晨的溫度是非常舒適的,故此許遵也是選擇步行去上班。

  剛剛出得大門,就見張斐頂著一頭大汗,迎面跑來。

  「恩公早!」張斐微微喘氣道。

  「這大清早的,你幹什麼去了?」許遵好奇地問道。

  張斐喘著氣道:「我跑步去了,哦,就是鍛煉身體。」

  許遵笑著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你跑完了沒有?」

  張斐道:「跑完了。恩公有事嗎?」

  「是有點事要與你說。」

  許遵手往前方一指,示意邊走邊說。

  「哦!」

  張斐跟著許遵往前走去。

  許遵邊走邊道:「倩兒只怕不能再繼續幫你了。」

  張斐一驚,「為何?」

  許遵道:「她年紀也不小了,該嫁人了。」

  「嫁人?」

  張斐問道:「嫁給誰?」

  許遵瞧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好似許芷倩的兄長,哭笑不得:「這與你何干?」

  張斐道:「恩公,話也不能這麼說,我與許娘子也算是相識一場,她的終身大事,我也得關心關心啊。」

  許遵擺擺手道:「這事就不用你關心了,我已經托了人。」

  張斐眼眸一轉,道:「恩公,這事你可得萬分謹慎,稍有差池,可能就會害得許娘子一生。」

  許遵聽他說得怪邪乎的,「你這話從何說起?」

  張斐道:「許娘子的性格,恩公應該比我更清楚,這眼裡可就揉不得沙子的,故此在擇婿方面,一定要慎重,否則的話,可能就會害得兩家人。」

  許遵想想,覺得這小子說得也有道理,問道:「依你之見,該如何擇選?」

  張斐想了想,道:「首先,官宦子弟不能要,尤其是那種官宦世家,是決計不能要的。」

  許遵哼道:「你這真是胡說八道,倩兒就是生於官員家庭,這門當戶對,也應該找宦官子弟。」

  張斐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官宦家庭,總是難免人情世故,難免外界的紛紛擾擾,而許娘子在許多是非上面,又認死理,那不得天天吵啊!」

  許遵搖搖頭,不以為意:「倩兒是我女兒,我比你更了解她,雖說她樂於助人,但她也知道量力而為,不會去強求的。」

  張斐道:「許娘子助人,可從不是量力而為,而是盡力而為,只求無愧於心,故此對於自己,她可是要求很高的,但是在許多官員眼裡,就是太過較真,大部分官員都可沒有恩公你這般清廉啊。」

  許遵兀自搖頭道:「朝中還是有許多家世清白的清廉之官。」

  張斐立刻問道:「司馬大學士算得上清廉之官嗎?」

  許遵點點頭道:「那當然算。」

  張斐道:「但是司馬大學士在許多案件上面,與許娘子的看法是完全矛盾的,恩公應該知道,許多案件的判決,是在於理念的不同,而非是純粹的對與錯。

  許娘子心裡又藏不住事,必然會與司馬大學士爭辯,恩公認為司馬大學士會容許自己的兒媳反對自己嗎?」

  許遵腦子裡面,滿是許芷倩與他辯論的畫面,真是越想越愁,這真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嘆道:「這也怪我啊!」

  又看向張斐,「依你之意,就只能找平民百姓?」

  張斐直搖頭道:「那更不行,別說平民百姓,就是一般的普通官員,也經不起許娘子折騰啊!」

  許遵嘖了一聲:「嫁了人,這性子多半會改改的。」

  張斐問道:「恩公真這麼認為嗎?」

  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許遵捋了捋鬍鬚,道:「官員子弟嫁不得,百姓子弟亦嫁不得,那嫁給誰?」

  張斐一本正經地分析道:「依我愚見,恩公擇婿,應該要符合三個條件。」

  「哪三個?」許遵問道。

  張斐昂首挺胸道:「其一,英俊多金。這容貌得般配,生活也得有保障,這都是最基本的,夫妻上街一塊討飯,可是算不得恩愛。

  其二,能力非凡。不僅要經得起許娘子折騰,甚至還要比許娘子更能折騰,如此一來,夫妻一塊折騰,就誰也怪不了誰了。

  其三,與許娘子理念相同,這很重要,許娘子的性子,認定之事,是絕不會屈服的,如果理念相同,就能避免許多矛盾。」

  許遵稍稍點頭:「你說得倒也有些……」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打量了下張斐,「等會…你說得不會是你自己吧?」

  張斐嘿嘿一笑:「英俊多金,這的確像我……」

  「老夫指得可不是這一點。」

  「那恩公指的是……」張斐詫異道。

  許遵道:「能比倩兒更能折騰的,不只有你了嗎?倩兒就再能折騰,她也只敢幫助一些平民百姓,你呢,是從審刑院一直告到政事堂,王司農都被你趕出京城,我看整個京城也沒誰比你更能折騰了。」

  張斐撓著脖頸,訕訕道:「恩公言之有理。」

  「什麼言之有理?這分明都是你說的。」

  許遵瞧著張斐,擺擺手道:「在老夫面前,你就別拐彎抹角了,直說便是。」

  「哦!」

  張斐憨厚地點點頭,然後拱手道:「小婿見過岳父。」

  ……

  昨夜喝多了的牛北慶,今兒起得比較晚,打著哈欠來到門前,正準備找個疙瘩,瞇了一會兒,可剛到門前,就見一人踉踉蹌蹌的往這邊跑來。

  「恩公?」

  牛北慶見是張斐,趕緊打起精神來,「恩公為何這般驚慌?」

  「有人追殺我,太可怕了。」

  言罷,張斐三兩步就竄入院內,嘴角還掛著一抹壞笑。

  牛北慶未注意到,他來到張家之後,一直都在看家護院,可也沒個來鬧事的,一把子力氣無處施展,好生無聊,一聽有人追殺張斐,可算是有事幹了。

  鼓著眼就衝了出去,左右一看,只見一人以百米的衝刺的速度,往這邊跑來。

  還真有人追殺恩公?

  牛北慶立刻衝上去,一手揪住那人的衣襟,掄起膀子,大聲喝道:「你這鳥人膽敢刺殺俺恩公。」

  那人也嚇壞了,大喊道:「好漢饒命啊!」

  剛剛入院的張斐猛地回頭看去,當即也嚇得魂不附體,大喊道:「大牛住手!」

  牛北慶回頭看去,手中那人拚命地朝著張斐招手道:「張三郎,救我,救我。」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那范理。

  由於牛北慶一直在家看家護院,並不認識這范理。

  張斐趕緊走了過去,「大牛,這是范員外,還不放手。」

  「哦。」

  牛北慶立刻放下手來。

  范理嚇得不輕,雙腿一軟,差點一股屁坐在地上,「三郎,你這下人好生面煞。」

  張斐一手扶著他,賠笑道:「這只是個誤會,范員外,你沒事吧?」

  「差點都被嚇死了。」范理拍著胸脯,娘裡娘氣地說道。

  牛北慶趕忙解釋道:「恩公,這可不能怪俺,你說有人追殺你,俺出門一看,就這廝…員外往這邊跑來,就以為是他要追殺你。」

  「啥?」

  范理驚呼道:「三郎,有人追殺你嗎?」

  張斐趕忙道:「我只是跟他開個玩笑,哪知他還當真了。」

  說著,他又轉移話題道:「不過員外,這大清早的,你上我這來,不會是來催工的吧?我昨日才剛剛打完官司啊!」

  范理突然來個激靈,一手拽住張斐的衣袖,「三郎,你快些跟我走,走走走走!」

  「上哪去?」

  「事務所。」

  「你先別激動,到底出了什麼事?」

  「官官官官家的聖諭到了。」

  「聖諭?」

  「哎呦!你就別問了,快些走吧。」

  范理拽著稀裡糊塗的張斐一路狂奔至錄事巷。

  就連張斐都感慨,這個中年人的體力真是可以,跑幾條街,都不帶減速的。

  只見青樓的歌妓,書鋪的茶食人,珥筆胡同的珥筆,都跑了出來,而目光全都盯著汴京律師事務所。

  「中…中官,小人將張三郎請來了。」來到律師事務所門前,范理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地向一個藍色錦衣老者說道。

  中官?張斐打量了下那錦衣老者,見這老者沒有鬍鬚,立刻也反應過來,趕忙拱手道:「張三見過中官。」

  這老者正是入內內侍省副都知藍元震,張斐沒有見過他,但他倒是見過張斐,笑道:「咱家今日是奉官家聖諭,將此匾賜予你。」

  說著,他手指向身旁的一個侍從。

  那侍從雙手抬著一塊圓匾,但是上面罩著一塊黃布。

  藍元震拉開黃布。

  但見那匾額中間寫有一個字----訟。

  左下方還有一個印章,也只有一個字---御。

  張斐、范理等一干珥筆同時倒抽一口冷氣。

  藍元震似乎已經預料到他們的表情,輕輕笑得幾聲。

  張斐先回過神來,小聲向藍元震問道:「中官,冒昧問一句,這…這有啥用?」

  藍元震嘴角抽搐了下,「你不知道?」

  張斐直搖頭。

  他是律法從業者,這玩意又不是公文,又不是詔書,他不太懂啊!

  不知道你倒抽什麼冷氣。藍元震瞥了張斐一眼,「真不是該說你聰明,還是糊塗,有了這塊匾,你今後去爭訟,可就沒有人敢攔著你了。」

  張斐頓時喜出望外,「這麼厲害嗎?」

  「官家賜的,能是尋常之物嘛。」藍元震略有不爽道。

  這孩子怎麼一點也不懂事。

  張斐又急急問道:「那…那到時官府不給我公文,我還能否爭訟?」

  藍元震不耐煩道:「廢話,有了這塊匾,還需要什麼公文。再說,官府敢不給嗎?」

  這可真是塊寶貝呀!張斐眼眸一轉,又道:「中官,能不能將它縮小一點。」

  「縮小?」

  藍元震都傻眼了。

  張斐點點頭道:「對啊!玉珮大小就行,那樣的話,我便可以掛在身上,看誰還敢攔我。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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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9章 暗流洶湧

  藍元震驚呆了!

  官家能賜你一塊匾,你跟范理哭就對了,還在這裡提要求?

  可真是不知好歹。

  「要不,直接刻在你臉上,洗不掉,壞不掉,上哪都能帶著,豈不更好。」藍元震笑呵呵道。

  張斐笑意一斂,賠笑道:「中官見諒,我…我就只是開個玩笑。」

  藍元震哼道:「官家的賞賜,也能拿來開玩笑,你可真不知好歹。」

  又不是開過,是你沒見識好嘛。張斐訕訕道:「這不是第一回收嘛,沒啥經驗。」

  「你……」

  藍元震都給張斐氣樂了,「罷了,罷了,朝中哪位宰執沒有挨過你的氣,你要不要?」

  「要!」

  張斐趕忙道:「當然要,多謝官家賞賜,多謝官家賞賜。」

  不要是傻子。

  奉旨爭訟?

  哇……

  這回真是發達了!

  要知道去年,張斐因為這個爭訟權,可真是絞盡腦汁,連房貸都給了整了出來,但是根據朝廷制度,爭訟權還是控制在朝廷手中的,想要續上,還得通過官府的考核。

  這始終是一個隱患啊。

  如今有這塊匾在,可千萬別讓我去考,你若讓我考,我就敢交白卷,你要不給我過,那咱看誰尷尬。

  張斐就只顧著興奮,還是人家范理懂事,將店裡為數不多的銀子拿出來,送給藍元震等一干隨行內侍。

  這叫做人情世故。

  佛祖都收,閹人憑什麼不能收。

  誰特麼說貪污受賄,那都不能說低情商,只能說是沒智商。

  藍元震走後,張斐是舉目四顧,「范員外,你說這匾掛哪好?」

  范理哎喲一聲:「我說三郎呀,這匾哪能掛外面,萬一讓人偷了去,可如何是好?」

  「再要一塊唄。」

  「……」

  范理趕緊將這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子給推到後院去,又趕緊招呼著全店珥筆,幫他出謀劃策,看看掛在那裡,既顯眼,又安全。

  最終還是選擇掛在櫃檯後面。

  掛號之後,范理帶著一干珥筆,排排站著,深情地望著那匾,想想這些天的擔驚受怕,竟哽咽了起來。

  他這一哽咽,身旁珥筆也開始抹淚。

  真是太不容易了。

  可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范員外,恭喜!恭喜!」

  只見李國忠入得店內,朝著范理拱拱手。

  范理偏頭一看,神色一變,拱手道:「原來李行首,多謝,多謝。」

  二人口中道著賀,答著謝,但臉上的表情可真是非常精彩,堪比一場大戲。

  一直以來,這汴京律師事務所,相對於其它書鋪而言,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

  但是這回……

  他們知道是回天乏力。

  官家御賜匾額,這可是在茶食界從未發生過的事。

  但這無關對錯好壞,而是人性。

  一句話,憑什麼讓你做大做強,你有什麼資格?

  你要做大買賣,那必然就會引來同行的攻擊。

  任何人都會這麼幹,任何行業也都必然會發生。

  絕不能想著,我努力追求更好的生活,又礙著誰了,你們為何針對我?

  真是不針對你,而是針對所有人,人人這麼過來的,過不來的,你也看不見。

  唯一解決方法,就是變得更加強大。

  就好像如今這樣。

  這沒法阻止,大家也就認了。

  隨著李國忠的出現,其他茶食人,甚至連那些青樓的掌櫃也紛紛趕來道賀。

  這到底也是錄事巷之光啊!

  這風頭,張斐全都讓給范理,這也是當初張斐給予范理的承諾,讓他成為錄事巷的一霸,只在他之下。

  而他則是獨自待在後院的包間內,思考這塊匾背後的意義。

  到底官家賜這塊匾給他,是代表支持他的理論,還是說只是表揚他。

  此事,他都沒法去問許遵。

  「這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還是不要去瞎猜,只要他不給明示,那我就當做這塊匾是酬勞,咱也不管,爽就行了。」

  思前想後,張斐覺得還是要謹慎,不要胡亂瞎猜,畢竟皇帝只是給他一個塊匾,不是說讓他去當宰相。

  「張三!張三!」

  一陣囂張叫喊,打斷了張斐的思緒。

  年輕就是好,昨兒醉成那樣,這麼早就能夠生龍活虎。

  張斐起身走了出去,只見曹棟棟拽成二五八萬地站在院中,「衙內早啊。」

  「張三,哎呦!」

  「嗯?」

  張斐突然瞅著曹棟棟歪著嘴巴,嘴角還有一塊淤青,不禁問道:「衙內,你嘴巴怎麼弄的?」

  曹棟棟摸了摸嘴角,齜牙咧嘴道:「昨兒不是在你家喝醉了嘛,回到家摔了一跤,給撞歪了。」

  「是嗎?」

  張斐定目看去,「這怎麼看著像似抽得?」

  「你啥眼神,誰敢抽本衙內。」

  曹棟棟歪了歪嘴,又問道:「外面那匾真是官家賜你的嗎?」

  「這還能有假!」張斐沒好氣道。

  曹棟棟又急急問道:「那是不是說逢告必贏?」

  張斐愣了下,「應該沒這麼厲害吧!我也不太清楚,又沒說明書。」

  曹棟棟眼眸一轉,一手攬住張斐的胳膊,「來來來,我跟你談一樁大買賣。」

  說著,就將張斐拉到大堂內。

  「大買賣?」

  張斐狐疑道:「什麼大買賣?」

  曹棟棟道:「我想請你幫我家計稅。」

  「啊?」

  張斐愣了下,「你家幹麼請我計稅?」

  曹棟棟眼珠子一轉,「我家就不能找你嗎?」

  張斐笑道:「我幫你家計稅,那只能是越計越多。」

  曹棟棟驚訝道:「為何?」

  張斐道:「這你還問我,你家繳足稅了嗎?」

  曹棟棟撓撓頭,小聲嘀咕道:「繳足了還用找你計稅嗎?」

  張斐愣了愣,「原來你找我計稅,就是想少交點稅?」

  曹棟棟直點頭,「要是你能做到,我就去跟我爹爹說。」

  張斐很是沮喪,心想:原本這錢我是必賺的,可惜他們這些皇親國戚,有著大量的特權,導致法律意義上的合理避稅根本就玩不開,只能賺賺那些富商的錢,要是朝廷能夠取消這些特權,那我不得賺瘋了。

  曹棟棟瞅著張斐不語,問道:「張三,你能不能做到?」

  張斐一怔,搖搖頭道:「我這買賣與你們家沒什麼關係,我也幫不了你。」

  曹棟棟歪了下嘴,「那就算了。」

  張斐狐疑地瞧他一眼,「對了,你怎麼突然找我做這買賣。」

  曹棟棟哼道:「我就來問問不行嘛,我在你這裡可是花了五百貫,總不能白花,沒事也可以找你聊聊天。」

  張斐哭笑不得地點點頭:「是是是,衙內若有任何法律方面的問題,都可以來咨詢,我們必將提供優質地服務。」

  說著,他四處張望著,「那些人幹什麼去了,大客戶來了,茶都不斟上一杯。」

  「算了。本衙內也不是來喝茶的。」曹棟棟一揮手,又站起身來,「本衙內走了。」

  便是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張斐瞧著曹棟棟的背影,心中很是疑惑,要說這廝來找我逛窯子,那是有可能的,他絕不會突然找我談這麼正經的事,這背後定有原因。是什麼呢?他家?難道是他爹?不可能呀,我這到底是要講法的,他們曹家可以不講法,我只能幫倒忙。不對,難道說,曹家忌憚新法,故而想為自己留條後路。是呀!如果新法能夠一步步削弱他們這些特權人士,那我豈不是發達了。

  ……

  曹棟棟上得馬車,但見裡面坐著一個中年人,正是曹評。

  「怎麼樣?」曹評問道。

  曹棟棟訕訕道:「孩兒這回可真是看錯人了,張…張三說幫不了咱。」

  曹評問道:「為何?」

  曹棟棟道:「他說咱家找他計稅,只能越計越多,這買賣沒法做。」

  曹評微微一笑,輕輕拍了下曹棟棟的肩膀,笑道:「你小子眼光挺不錯的,這個張三倒真是值得來往啊!」

  曹棟棟忙道:「爹爹容許孩兒與張三來往了嗎?」

  曹評點點頭。

  「為何?」

  曹棟棟一臉好奇道。

  曹評問道:「你為何要與張三來往。」

  「嘿嘿!」

  曹棟棟傻笑不語。

  曹評呵呵一笑,「你不也說了,爹爹比你更怕姑奶奶。」

  ……

  開封府。

  「呂知府,你可有聽說官家賜匾給汴京律師事務所一事?」李開匆匆入得屋內,喘著氣向呂公著道。

  呂公著放下手中公文來,問道:「什麼賜匾?」

  李開道:「前不久官家賜了一塊匾給汴京律師事務所,上面寫著一個『訟』字。」

  呂公著尋思片刻,道:「定是張三幫制置二府條例司打贏了官司,故而官家賜賞於他。」

  李開鬱悶道:「賜什麼不好,偏偏賜這麼一塊匾給他。」

  呂公著問道:「此話怎講?」

  李開激動道:「如今張三獲得此匾,今後誰還敢攔他爭訟啊!」

  呂公著倏然起身,突然看向黃貴道:「黃主簿。」

  「知府有何吩咐?」黃貴立刻上前來。

  呂公著問道:「我還有多久調任?」

  黃貴道:「不到半年了。」

  呂公著坐了回去,「半年,熬熬也就過去了。」

  李開欲哭無淚道:「可我還有一年半啊!」

  ……

  傍晚時分。

  沈懷孝雙手沒入袖中,愁眉難展地往皇城外行去。

  今日他來到朝中,就已經漸漸感覺到三司大權旁落的預兆,許多官員都已經開始拍王安石的馬屁。

  立法權,這東西真是太恐怖了。

  而且主要就是針對他們三司。

  可計相唐介又臥病在床,三司中無人能與王安石抗衡。

  「沈兄!沈兄!」

  忽聽得有人喊,沈懷孝偏頭看去,只見轉運使曹邗快步走了過來。

  「原來曹運使。」

  「沈兄,你聽說沒有,今兒官家賜了一塊匾給那珥筆張三。」

  「什麼匾?」沈懷孝問道。

  曹邗道:「是一塊寫有『訟』字的匾,如此一來,誰也不能阻攔那張三爭訟了。」

  沈懷孝嘆了口氣,「那小鬼確實難纏,但他到底只是一個珥筆,多塊匾又能怎樣,現在我可沒有心情去關注他。」

  曹邗道:「沈兄可是為制置二府條例司傷神?」

  沈懷孝嘆道:「誰不傷神啊!」

  曹邗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可就要關注這珥筆。」

  沈懷孝偏頭看去,「此話怎講?」

  曹邗道:「那場官司說得很明確,制置二府條例司將受到司法的監督,他王介甫可以花錢去僱那珥筆張三,咱們可以僱珥筆張三對付他王介甫啊!」

  沈懷孝皺眉道:「珥筆張三就是靠著王介甫起家的,他能幫咱們嗎?」

  曹邗道:「但是咱們可以想辦法挑撥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此一來,可一舉兩得。」

  沈懷孝側目看向他,又四處張望了下,「上我家去說。」

  ……

  而張斐也是臨近傍晚才回到家的,御匾到底只是一個塊匾,要是不能轉化為金錢,那就成了一個裝飾,而張斐的下一個計劃,已經決定,就是附近的農村。

  他得安排許多工作。

  當然,今日他只是跟他們交代一下,讓他們做好出遠門的準備,待在店裡喝茶閒聊日子,已經結束了,下鄉才是起家的正道。

  「咦?許娘子也在。」

  剛剛回到家裡的張斐,見到許芷倩坐在院內與高文茵閒聊。

  許芷倩嘴角揚起一抹得意地笑容,「恭喜你獲得御匾,今後可沒人敢再攔你爭訟了。」

  張斐詫異道:「你就知道了。」

  許芷倩道:「這事都已經傳遍了京城。」

  高文茵起身道:「夫君,你與許娘子先聊,我去跟你打盆熱水來。」

  「哦,有勞夫人了。」

  張斐點點頭。

  待高文茵走後,許芷倩就道:「你怎能拿高姐姐當傭人使喚。」

  「我也不想,這是她自己要求的,不過,她倒是很細心的,也挺不錯的。」

  不陪著睡覺,必須在其它方面得彌補,真的是坐在家裡好吃懶做,那張斐可真是會愛死她了,突然他打量了下許芷倩,「心情不錯,這麼快就找到如意郎君了?」

  許芷倩輕輕一笑:「你莫要在此故弄玄虛,我知道,定是你想的辦法讓爹爹答應我回事務所幫忙的。」

  張斐眼中閃過一抹笑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許芷倩笑道:「因為也就你希望我回事務所幫忙啊!」

  「聰明!」

  張斐打了個響指。

  許芷倩忙問道:「你是如何說服我爹爹的?」

  張斐道:「恩公之所以希望嫁人,不是因為不喜歡你去律師事務所幫忙,而是因為你年齡到了,現在不嫁人,今後可能就嫁不出去了。對不對?」

  許芷倩直點頭。

  張斐道:「很簡單呀!我只需要對症下藥。」

  許芷倩又問道:「如何對症下藥?」

  張斐道:「很簡單,我答應恩公,我幫你兜底。」

  「兜底?」

  許芷倩一臉錯愕。

  張斐點點頭道:「我就是告訴恩公,且讓你先來事務所幫忙,如果到時沒有要你的話,那就由貧僧幫忙收了你這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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