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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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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7 天前
第0220章 夠狠、夠奸、兄弟多

  為什麼張斐一味強調治國先治吏,就是因為北宋的頂層設計,可以說是非常不錯的,已經具備一個管理商業社會的能力,就是稍微臃腫了億點點。

   就說那文官第一天團,個個管理能力都是非常強的,就沒有一個沽名釣譽之輩。

  人才補充方面也是沒問題的。

  就連最令人詬病的以文馭武,其實理念也是沒問題的,戰爭就是政治的延續。

  哪怕是千年之後,但凡是一個成熟的政治架構,都是文官做主,就不可能讓武將來決定打與不打,如果讓武將來決定,戰爭是根本停不下來。

  不打仗武將怎麼陞官。

  不該就是這宋朝的皇帝、文臣喜歡遙控直接指揮戰爭。

  這就離譜了。

  打與不打,是文官決定,但是怎麼打,就應該交給武將來決定。

  宋朝的主要問題其實是集中底層。

  底層就是良莠不齊,魚龍混雜,還是之前那一套,什麼鄉長,里正。

  跟頂層比,完全就是兩個概念。

  頂層是完全可以應付農業進入商業,富弼、王安石、司馬光都是有著宏觀經濟概念,也知道該怎麼去調控,只是理念不一樣。

  但底層對此卻是無能為力。

  就說收稅。

  唐朝是均田制,收稅就只需家家戶戶去敲門,去要,去討,去搶,簡單粗暴。

  但在宋朝是完全不能這麼做的,必須要以地契和契稅為主,因為宋朝的土地事可以隨便買賣的,收稅的人必須要認字,會算術,而且每年至少更新兩次地籍冊。

  更別說比農稅複雜一萬倍的商稅。

  但現在的情況就是,是完全應付不過來,導致有些百姓多繳稅,有些地主就少繳稅。

  底層一定要專業化。

  專業化的結果就是支出成本倍增。

  其實宋朝也想專業化,比如說審計、法醫都已經專業化,但還是太少了一點,沒別的原因,就是沒錢。

  故此專業化的一步,必須是稅務專業化。

  得先將錢給收上來,才有資格進行全方面的專業化。

  而且,就這稅務官司而言,沒有專業化支持,是難以長久的,不可能每個稅務官司,都有皇帝、宰相在後面幫忙。

  神宗聽懂了!

  故此他幾乎都沒怎麼考慮,就決定要嘗試一下。

  在為國斂財這一點。

  王安石是神宗見過最狠的,沒有之一,但最狠的王安石,也從未想過去向草寇收取契稅。

  只能說一山還有山高,強中更有強中手。

  真是太狠了!

  他喜歡!

  你造反可以,但你媽不能不交稅啊!

  這才是真正的為國斂財啊!

  ……

  送走神宗之後,張斐直接就在許家吃得粗茶淡飯,期間跟許遵聊了聊這事。

  當然,他與趙頊悄悄話,並沒有洩露許遵,談得才是起訴一事。

  對此許遵無法給予他太多意見。

  因為從律法上來說,是完全可以的,任何人都可以去告發別人偷稅漏稅,朝廷是鼓勵的。

  但邏輯上又是矛盾的。

  王安石貴為參知政事,他本身就擁有查稅的權力,若有證據,可以直接派人去,委託人起訴,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但是這個矛盾對於張斐而言,又是不存在的,他收錢就得辦事。

  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將狀紙寫好,然後送去開封府。

  至於能不能成,那與他無關。

  ……

  「三郎,你回來了。」

  高文茵還是一如既往地賢惠得有些過分,站在前院面帶微笑地迎接張斐。

  張斐只是稍稍點頭,突然看向一旁的小桃。

  目光中帶有一絲殺意,令小桃心中一凜。

  「小桃!」

  「在!」

  「今後不准在庭院裡面曬太陽,吃蜜餞了。」張斐面色嚴肅道。

  「我知道了,多謝三哥關心。」

  「關心?」

  「三哥不是怕我曬著嗎?」

  小桃感動道:「最近天這麼熱,我一般都是在廊道上吃。」

  「……」

  這妮子,不可教也。算了!張斐又看向高文茵,「還有夫人你。」

  「我?」

  高文茵一臉錯愕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你不能光在我做事的時候幫我驅趕蚊蟲,我睡覺的時候,你也要幫我驅趕。」

  高文茵忙道:「三郎睡覺前,我都會去看看的,三郎最近睡覺有蚊蟲嗎?」

  「是嗎?」

  張斐眨了眨眼:「難怪我睡覺從未被蚊蟲咬過,真是多謝夫人。」

  高文茵微微頷首道:「不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等等,我是來幹麼?我這…張斐一拍腦門,哀嘆一聲:「我這真是屎一般的執行力。」

  「……」

  高文茵、小桃面面相覷,皆是一臉迷茫。

  張斐立刻放棄了對他們的管教,又向馮南希、牛北慶道:「老七,大牛,你們跟我過來一下,我有事問你們。」

  將二人叫到廳堂內,張斐問道:「老七,我記得你以前提過,你們認識許多江湖人士,或者說,綠林好漢?」

  牛北慶立刻拍著胸脯道:「俺們的兄弟可是不少,各州縣可都有認識的。」

  「你少吹牛。」

  馮南希瞪了眼這廝,又向張斐道:「其實我們也是隨大郎和二郎認識的,他們兄弟在外認識不少好漢。」

  牛北慶道:「大郎二郎識得的,俺多少也都認識,只是有些不太熟。」

  張斐問道:「你們認識的這些江湖人士,一般都是從事什麼活的?」

  馮南希道:「大郎二郎他結交好友,從不問出身,故此什麼人都有,如江湖郎中、商人、也是押司、牙人,甚至於和尚、道士。」

  「二郎?」

  張斐若有所思。

  ……

  翌日。

  張斐當然沒有去事務所,他當務之急,是要與許芷倩一塊將狀紙寫好。

  而這一份狀紙,也是創下歷史記錄。

  他們可是要控告一百零八人,並且還要將證據寫入狀紙中。

  這不是一個腦力活,而是一個苦力活。

  為此,張斐讓馮南希過來幫忙。

  「三哥!」

  李四突然來到門口,「外面有人找你。」

  張斐問道:「什麼人?」

  李四道:「那人只是說受人所托,來給三哥你傳個話。」

  難道是……張斐眨了眨眼,心道:看來官家是認真的,這才上午就將人給派了過來,我能不能行,算了,咱執行力不夠,就用智力來補吧!

  許芷倩突然問道:「會不會與這官司有關?」

  張斐答道:「是你師兄送點東西給我。」

  許芷倩一怔,忙道:「那你快去吧!」

  剛剛來到前院,張斐突然又向李四道:「你去把那人請到後院來。」

  「是。」

  過得片刻,只見李四帶著一個身長七尺,三十來歲的漢子來到後院。

  「李豹見過張三郎。」

  這漢子見到張斐,便是抱拳一禮。

  「張斐。」張斐抱拳回得一禮,又伸手道:「李兄請坐。」

  「多謝!」

  坐下之後,張斐問道:「不知李兄隸屬哪個官衙?」

  李豹道:「在下隸屬皇城司。」

  也就是北宋最高特務部門,當初前往登州營救方雲的,也是皇城司的人。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不知朝中有多少人知道李兄的身份?」

  李豹道:「我們這支小隊,就唯有官家知曉。」

  看來官家還是很懂這其中的套路。張斐問道:「你們有多少人?」

  李豹回答道:「六人。」

  「六人?」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但我現在是要在短時日內,調查一百零八個人的土地稅務情況,你們六個人憑什麼做得到?」

  李豹道:「我只是負責來與三郎聯繫,到時官家會為我們提供幫助的,這一點還請張三郎放心。」

  張斐又問道:「如果官家不提供幫助,你們做得到嗎?」

  李豹微微一愣,道:「短時內無法做到。」

  張斐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這令李豹很受屈辱,六個人查一百零八個人的稅,你當我們是神啊!好奇地問道:「難道三郎認為,我們可以做得到?」

  張斐不答反問道:「你認為幹咱們這一行,什麼最重要?」

  李豹沉吟少許,「隱蔽。」

  「錯!」

  張斐道:「幹咱們這一行,有三大法寶,夠狠,夠奸,兄弟多。」

  李豹聽得是一臉懵逼,「請恕在下愚鈍,不知三郎此話怎講?」

  張斐道:「你要記住一點,這水是往低處流,稅則是往高處走,故此稅源其實是在低處,而非是在高處,查案就得從根查起,人多是沒有用的,要認識的人夠多。

  故此結交一個朝廷大員,對於查稅幫助,是遠不及結交一個押司,一個漕吏,一個牙人。如果你認識足夠多的人,你一個人都能夠查清楚這一百零八個人的稅務。」

  李豹點點頭,「我明白了。」

  張斐道:「我到時會跟官家說,提升你們的經費,認識新朋友,考驗得不是身手,更不是隱蔽,而是金錢。另外,我還會介紹一人加入你們,他會能教你們,如何去結交那些販夫走卒或者說英雄好漢。」

  李豹道:「此事我們無法決定,必須得官家允許。」

  他們這支小隊,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夠加入的。

  「這我會跟官家說的。」

  張斐點點頭,又將昨日寫好的資料遞給李豹,「這上面寫明該你們要查明的情況,以及如何去查,記住一點,不擇手段。如果你們完成不了,那咱們緣分到此。」

  李豹接過資料來,抱拳道:「張三郎請放心,我們一定完成任務。」

  ……

  其實他們還是有很充裕的時間,去完善這些證據。

  因為光寫狀紙,都足足寫了三日,又整理了半日。

  這日下午,張斐乘坐馬車,來到開封府。

  這親切感都撲面而來。

  門口的四個衙差見到張斐,兩個護住鼓,兩個攔在門前。

  真是經驗十足。

  張斐拱手笑道:「各位差哥,莫要緊張,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莽撞的少年,還望差哥幫我通傳一聲,張三有事求見呂知府。」

  一炷香後。

  內堂。

  「你怎麼又來了?」

  李開見到張斐,都已經出了妊娠反應,噁心、想吐……

  旁邊的呂公著表面上看,淡定從容,但內心是鬱悶極了,我這馬上就要調任了,你就不能晚幾個月再來嗎?

  張斐笑道:「通判勿怪,其實我也不想來打擾呂知府和李通判,但是我也沒有辦法,我幹得就是這事。」

  李開道:「你可以上別處去告,左廳,右廳,司錄司,你不都去過了嗎?」

  張斐委屈道:「這個案子,左右廳可能辦不了。」

  呂公著心裡咯噔一下。

  李開直接鬱悶外露,「什麼案子?」

  張斐忙道:「李通判放心,這回涉及的人物不大,只是人數比較多,唯有開封府有能力審理此案。」

  人數多到只有省府可以審?真就沒遇到過這種事。一般都是說級別很高,故此要來省府,從未有過因人數太多,才跑來省。

  呂公著都忍不住問道:「多少人?」

  張斐道:「一百零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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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0221章 時代變了

  一百零八人?

  不錯,這個數字聽著是有些吉祥。

  但是放在刑事案裡面,基本上就只有一條。

  那就是---造反!

  李開也是立刻問道:「是有人造反嗎?」

  呂公著也是神情緊張。

  「不是!」

  張斐趕忙解釋道:「這要是有人造反的話,哪裡還輪得到我來告狀啊。」

  呂公著想想也對,造反難道還派人來爭訟?

  那縱使這個珥筆再能瞎掰,也是不可能贏的呀!

  「那是甚麼?」李開問道。

  張斐回答道:「是偷稅漏稅。」

  「……」

  李開、呂公著默契的對視一樣,又聽同時看向張斐。

  「你說…你要告一百零八個人偷稅漏稅?」李開不太確定地問道。

  張斐道:「我是受人委託,狀告這一百零八個人偷稅漏稅。」

  呂公著突然道:「誰委託的?」

  張斐道:「王大學士。」

  「王介甫?」呂公著似乎還有些不太確定。

  「是的。」

  張斐點點頭,又再說道:「還望二位一定相信我,我這回真的是受僱於人,其實此案跟我沒有多大關係。」

  「跟你沒多大關係?」

  李開抓狂道:「你休當我們無知,定是你得知朝中不少大臣在為王鴻平反,你擔心王鴻回來報復你,故此慫恿王大學士通過爭訟的方式,去追繳那些人的稅收。」

  他跟張斐都已經懶得打什麼啞謎,這套路他真是太熟悉了。

  呂公著也是點點頭。

  哇…你這也太缺乏想像力了,要不是王安石插這一腳進來,我非得讓你們都嘗嘗輿論的洪流,嘗嘗營銷號的滋味,你以為你們還能夠控制輿論嘛,哼,等我成為傳媒大亨後,我再教你們怎麼操縱輿論。

  張斐是一臉無辜地解釋道:「李通判明鑒,此事就真的與我無關,我其實也不願意這麼做的,二位都是知道的,我們汴京律師事務所,一直以來都是為百姓爭訟……」

  李開哼道:「你那是為了積累名氣,好以名取利。」

  哎呦!操!這廝真的是將我研究透了,今後可得防著一點。張斐心中一凜,卻是面不改色道:「就算如此,這個官司也不符合小店的利益。」

  呂公著一伸手,攔住還要繼續與之爭辯的李開,道:「將狀紙呈上。」

  聊了這麼久,才讓他呈上狀紙,可見他們還是很牴觸張斐的狀紙,是能不接則不接。

  但是這委託人是王安石,是參知政事,他們也不能拒之門外。

  跟張斐爭,也沒有卵用。

  終歸是要收下狀紙,至於是否開堂審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當張斐將狀紙呈上時,呂公著、李開都傻眼了。

  從未見過這麼厚的狀紙,足足有三百多頁紙。

  非常誇張。

  如果他們現在翻開看的話,都還能看到許遵的筆跡,當時許遵下班之後,見他們忙不贏,也幫忙寫了一些。

  甚至高文茵也幫抄寫了一些。

  毫無技術含量,純粹的苦力活。

  一份狀紙,足足有五個人的筆跡。

  真是離譜到家。

  「這…這是狀紙嗎?」李開是雙手壓著那一沓厚厚的狀紙,然後呆呆地看著張斐。

  就這個量!

  確實!

  只有省府有能力審查,估計還得從左右廳調人過來協助。

  張斐苦笑道:「李通判勿怪,因為要狀告一百零八個人,故此這…這其實……嗯,也並並不算多。」

  「滾……」

  在李開地咆哮中,張斐被狼狽驅趕出了開封府。

  不過,他也已經習慣了。

  而且他也有預計,故此方才他一直都在撇清關係,這個確實有些殘忍,十分不人道。

  老爺們也不容易啊!

  「呂知府,他這哪是在告狀,分明就是在折磨我們啊!」趕走張斐後,李開憤憤不平地向呂公著道。

  看著這狀紙,都頭疼。

  呂公著問道:「你是指王介甫,還是指張三?」

  「他們都是一丘……」

  差點透露心聲的李開,趕緊收聲,轉而道:「王介甫就是參知政事,他…他還需要狀告別人偷稅嗎?他若有證據,直接下令便可,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呂公著沉眉思索半晌,道:「你先安排人審視這些狀紙,我去問問王介甫,他到底想幹什麼。」

  ……

  汴京律師事務所。

  「怎麼樣?」見到張斐回來了,許芷倩立刻上前詢問道。

  張斐嘆道:「還能怎麼樣,被他們用棍棒轟出來了唄。」

  范理是有氣無力道:「三郎,你說咱們這又是何苦呢,這錢是賺了,但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這……」

  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就沒有一天太平日。

  張斐也是氣不打一處來道:「這能怪我嗎?誰讓那些蠢貨地主,不知道先來找我幫他們避稅……咳咳,幫他們計稅,就捨不得那以點點爭訟費,只會用那蠢辦法,以為他們還能夠隻手遮天。

  時代變了!

  你看人家豪哥,遷哥,樊哥,是多麼的穩當,如果王大學士狀告他們偷稅漏稅,我是決計不會接的,非但如此,我還得幫他們據理以爭。」

  「……」

  范理突然覺得張斐說得無比有理。

  是啊!

  張三郎的名氣這麼大,為什麼他們遇到困難,就不知道來找咱們珥筆提供法律援助呢?

  就是捨不得那一點點爭訟費。

  活該啊!

  不能說出了問題,就怪咱們珥筆,咱們也是要賺錢的呀!

  是這麼回事!

  ……

  制置二府條例司。

  「晦叔,請喝茶。」

  面對王安石的諂媚,呂公著是怒哼一聲,傲嬌地將臉偏到一邊。

  王安石一點也不生氣,輕輕將茶放到呂公著身旁的茶几上,又道:「那小子不會又跑去省府給晦叔添麻煩了吧。」

  呂公著哼道:「你休要在此裝無辜,他就是跑去左右廂公,最終此案也會遞到我這裡來,你王介甫會不知道?」

  王安石賠笑道:「這我真不知道,這不過是小案,就是…就是人數多了一點。」

  呂公著懶得跟他瞎掰,就問道:「王介甫,你到底想幹什麼?」

  王安石是一臉委屈道:「我這是被他們逼得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你倒是指一條明路給我?」

  呂公著道:「你身為參知政事,就算你要收稅,你需要用這種手段嗎?這…這不是欲蓋彌彰,多此一舉嗎?」

  你下令,我們開封府就得辦事。

  你告狀,這叫個什麼事。

  王安石道:「我若下令,讓你們開封府去催繳稅收,你呂晦叔會比現在更生氣。」

  呂公著皺了下眉頭,神色緩和了幾分,確實也是如此,又嘆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事就應該從長計議,不應該莽撞,你怎麼就不聽勸。」

  王安石道:「我就是聽了你勸告,我才這麼做的。」

  呂公著人都傻了,「我什麼時候讓你這麼做了。」

  王安石道:「如今狀是告到你那裡,你也可以判他們不用繳稅啊!」

  呂公著蹭的一下,竄了起來,「好你個王介甫,這問題你不好解決,就扔給我,真是忘恩負義。」

  王安石趕忙道:「晦叔,你稍安勿躁,我絕不是這麼想的。此事未有你想得那麼可怕,也不會給你帶來麻煩。你身為開封府知府,有人告狀你就得審,你公事公斷,你怕什麼。」

  呂公著是苦口婆心道:「我是擔心你惹出亂子來,當初朝廷為何不直接追繳白契的責任,你難道不知道嗎?這法不責眾啊!」

  他心裡也知道,有多少人偷稅漏稅,你一個能夠壓得住嗎?

  壓不住,那可就尷尬了。

  朝廷會騎虎難下。

  王安石道:「什麼法不責眾,我就知道這一百零八個人偷稅漏稅,難道晦叔你知道還有很多人偷稅漏稅嗎?」

  呂公著眨了眨眼,道:「你這是想殺雞儆猴?」

  王安石神色一變,嚴肅道:「我只是想讓他們知道,這偷稅漏稅是屬於違法行為,不可為之。」

  呂公著緊鎖眉頭,「可是你要知道,他們也並不是抗拒朝廷的政令,他們只不過是將稅賦轉移給了佃農,這並不違法,如今你告他們,他們仍舊會將懲罰轉移給佃農,到時還會引起民怨的。」

  王安石問道:「你認為那些佃農承擔得起嗎?」

  呂公著道:「自然是承擔不起。」

  王安石道:「那又該由誰來承擔。」

  呂公著坐了下去,「你這是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啊!」

  王安石又再安慰道:「這就是一個官司,他們若有辦法脫罪,使出來便是,你就只需要公事公斷便可,你若想得太多,顧慮的太多,反而會令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呂公著嘆道:「除此之外,我還能怎麼辦。」

  ……

  這都已經鬧到開封府去了,當天就傳遍朝野。

  文武震驚。

  這甚至都比呂嘉問狀告開封縣還要離譜,那呂嘉問畢竟是王鴻的下屬,根據朝廷制度而言,若與不公,是可以上訴的。

  只不過呂嘉問選擇爭訟,這個方式是有待商榷。

  但你王安石可是參知政事,跑去狀告幾個地主。

  這…這真夠給朝廷漲臉的呀!

  御史、諫官立刻上奏彈劾王安石違反朝廷法度,損害朝廷威信。

  早有準備的神宗,在當日就立刻開會商議此事。

  趙抃身為宰相,率先站出來,「當初朝廷已經說明,只要在今年之內,補交契稅,便可既往不咎,此政令可是經過陛下允許,中書門下發佈的。

  如今大家積極補交契稅,而王學士卻違反政令,還跑去開封府告狀,老臣為官數十年,也未見過這種事,到時百姓也不知道到底是該聽從朝廷的政令,還是要看開封府的判決。」

  不少大臣紛紛點頭附和,抨擊王安石。

  你王安石也是政事堂一員,你們自己頒佈的政令,你自己又跑去告狀。

  這簡直太扯了。

  他們都已經找不出形容詞,來形容王安石。

  面對他們的抨擊,王安石是一臉淡定。

  趙頊看向王安石,問道:「王學士無話可說嗎?」

  王安石道:「回稟陛下,某些御史諫官好胡編亂造,血口噴人,臣已經習慣了,但是臣也從未見過,堂堂宰相,也睜著眼說瞎話,誣蔑自己的同僚。」

  趙抃大怒,站出來道:「王介甫,你把話說清楚一點,老夫何時誣蔑你了?」

  王安石問道:「敢問趙相,你可有看過狀紙?」

  趙抃道:「雖未看過,但你告得不是偷稅漏稅嗎?」

  王安石點點頭道:「確實是偷稅漏稅,但與白契無關,我也是在清查土地後,才知曉,原來他們是用盡各種辦法,偷稅漏稅。朝廷當初頒佈的政令,只是針對補交白契,既往不咎,可沒有說,任何偷稅漏稅都既往不咎,那樣的話,今年之內,誰也不會繳稅了。」

  趙抃是目瞪口呆,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

  其餘大臣也是面面相覷,臉上散發著迷之尷尬。

  狀紙那麼厚,開封府都還沒有審查清楚,李開也就是隨便翻了翻,都沒有叫人審查,他覺得這太離譜了,朝廷給了定論再說。

  但是他們一聽到這事,想都沒有想到,就下意識認為王安石肯定是就白契一事,狀告那些地主。

  無非就是故技重施,政治上鬥不過,就放到公堂上去鬥。

  但就沒有想到,王安石壓根就沒提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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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0222章 實力之爭

  要說會玩,還得看王安石。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王安石這麼做,肯定是針對白契補稅一事。

  他們借佃農刁難你王安石。

  你王安石就拿此事去整他們。

  平時也沒看你去查。

  這令文彥博等人非常無語,拿著治國去鬥氣,不尋思著如何解決這問題,反而令問題變得複雜化。

  趙頊帶著一絲疑惑地望著趙抃等人。

  你們連事情都未有弄明白,就上奏彈劾……

  弄得咱們好像挺不專業似的。

  趙抃拱手道:「這是臣的過失,臣事先未查明白,臣願受罰。」

  大丈夫,有錯就得認。

  趙頊忙安慰道:「卿言重了,有誤會,說清楚就行,卿莫要在意。」

  之前沉默的司馬光突然看向王安石,道:「王介甫,你身為參知政事,若知有人偷稅漏稅,何不直接下令調查,為何要去開封府告狀,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御史林旦立刻道:「司馬學士言之有理,朝廷自有規章制度在,政事堂乃是宰執之司,願在開封府之上,你這麼做的話,只會令政令法令不明。」

  王安石看向林旦,笑道:「林御史說對,政令法令不明,自是不可取也。敢問林御史,你認為偷稅漏稅,是事關政令,還是法令?」

  林旦稍稍遲疑了下,道:「雖事關法令,但你目的卻是借法行令,你不過就是借此狀,逼迫那些地主佃農補稅罷了。」

  「就算是,我以為也無可厚非。」

  王安石道:「不法法,則事母常;法不法,則令不行。之前政令之所以不通,就是在於此事關乎律法,但是我們卻在此以仁德爭辯,如何爭得明白。」

  說到這裡,他看向文彥博,「文公之前認為,補稅一事,不能一刀斷之,應該考慮實際情況,否則的話,將會引發民怨。

  這我也認同,但如果我們下達政令,免除那些佃農的稅收,那又置法令於何地?是不是說,我們可以隨便更改律法?有法而不循法,法雖善與無法等,治國無其法則亂也。」

  文彥博立刻反駁道:「律法不外乎人情,守法而不變則衰也。」

  「法變,而非是以令屈法。」

  王安石沉眉道:「偷稅漏稅乃屬違法之事,就算律法不外乎人情,但也要循法而行。這便是我訴諸開封府的原因。

  諸位若覺不妥,可令開封府判決他們無須補稅,但也必須要給出合法的解釋,亦或者請求陛下以赦釋法。但決不能說由我們幾人商定,此法有沒有用,合則用,不合則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如此,國家必亂。」

  他這一番說辭,是慷慨激昂,擲地有聲。

  對面是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看向趙頊。

  這真的沒得辯。

  王安石說得非常清楚,你可以用政令的方式判開封府判他們免稅,但必須要給出解釋,亦可讓皇帝釋法,這才是朝廷規章制度。

  不能說大家用同情來釋法。

  這豈不是亂套了。

  文彥博、司馬光也沒法反駁這一點,以前也出現過這種情況,最終都是皇帝用赦令釋法,要麼以仁義的名義開恩赦免。

  這球又拋給了趙頊。

  趙頊很是糾結,左看看,右看看,道:「此案究竟是怎麼回事,朕也尚未清楚,且看開封府審理之後,若確有冤情,或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再議赦否。」

  趙抃、文彥博等人都拱手道:「陛下聖明。」

  神宗這話,算是不偏不倚,也沒說非得要這稅,若有特殊情況,可赦之,但也得先審理,若不敢審理,這裡面鐵定就有貓膩。

  又能說服了誰。

  林旦突然道:「可是陛下,王大學士所狀與白契補稅無關。」

  王安石道:「這只是為了避免違反朝廷政令,這一百零八人都曾持白契漏稅,到時自會一併審理,該罰則罰,該免則免。」

  他也不藏著,我就是找個理由,針對的還是這事。

  趙頊稍稍點頭。

  林旦鬱悶死了。

  早知道,就還不如直接就補稅打官司,這裡面會扯出多少事來。

  司馬光突然站出來,道:「陛下,若開此例,今後審查偷稅漏稅,恐都需司法決斷。」

  言下之意,今後朝廷也就不能以政令的形式,去判決別人是否偷稅漏稅,必須得以爭訟的方式。

  其實就是告戒趙頊,你得考慮以後,這麼做會令治國變得更加複雜,咱大宋已經夠複雜了。

  不等趙頊開口,王安石就道:「你不是正在司法改革嗎?」

  趙頊立刻點點頭,微笑地看著司馬光,「卿也需要將此事考慮進去。」

  司馬光神情一斂,不接這話。

  趙頊也沒給他臉色看。

  宋朝君臣就這麼回事。

  林旦立刻道:「但這會使得官府支出倍增。」

  王安石反駁道:「若能執法嚴明,所繳稅收,是足以彌補官府支出,甚至還能餘出不少。」

  林旦登時無言以對。

  哥買把菜刀去搶錢,你跟我談菜刀的花費?

  你神經病啊!

  ……

  會議結束之後,大臣們是抱怨著,往殿外走去。

  打官司!

  又是打官司!

  天天打官司!

  從差役法打到稅法,乾脆什麼事都打官司算了,還治什麼國。

  難受!

  想哭!

  司法伸張,誰都不好受啊!

  隨後出來的文彥博,聽到他們的抱怨,不禁向身旁的趙抃問道:「趙相如何看?」

  趙抃望著前面那些人,「雖然我不喜王介甫行事作風,但是他們的抱怨,讓我認為,或許王介甫做得並沒有錯。」

  文彥博撫鬚點點頭。

  他們為什麼抱怨,不就是有些話是說不出口,有些秘密是大家都知道的。

  很多事是不能較真的。

  為什麼這種事,總會在庭辯中,不了了之,原因就在這裡。

  打官司令他們就非常難受。

  趙抃瞧了眼文彥博,又道:「而且我相信呂知府會在公堂上免除那些佃農的負擔。」

  文彥博卻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司馬君實說得對,王介甫一定會將稅收上來的。」

  ……

  他們都走了,王安石與司馬光才出得殿來,又在臺階前,默契地停住腳步。

  「你這是豁出去了呀!」司馬光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會得罪多少人?你將來還要不要推行新法?」

  王安石微微一笑:「君實若在,安石有何懼哉?」

  司馬光聽得一頭霧水,我特麼是反對你的,你看不出來嗎?偏頭看去,「此話怎講?」

  王安石道:「只要君實在,公正便在,公正若在,雖千萬人矣,吾亦可告之,哈哈!」

  言罷,揮著大袖就往臺階下面走去。

  司馬光嘴角直抽搐,「好你個王介甫,竟然妄想讓我為你保駕護航,可真是想得美,等你新法出來,只怕你哭都哭不出來。」

  目前來看,他的司法改革,確實有助於王安石。

  但要知道,新法還未出,王安石處理的是舊疾,司馬光也只能乾瞪眼,還得配合王安石。

  真是糟心啊!

  但話又說回來,為什麼這一招,他們就是防不住。

  其實原因不在於張斐有多厲害,這到底封建時代,而是在於他們自己。

  就是因為他們這一批賢臣,在保護著張斐,在捍衛著大宋司法。

  要是換蔡京,換秦檜,張斐這麼玩的話,只怕早就死了幾萬遍。

  不可能活下來。

  誰特麼跟你講公正?

  誰特麼跟你講司法?

  偏偏張斐遇上王安石、司馬光、韓琦、富弼、文彥博、呂公著、趙抃、許遵這一群剛正不阿的賢臣。

  ……

  汴京律師事務所。

  「司馬大學士,這…這真的與我無關,王大學士親自上門委託小店,我…我就沒法拒絕啊!」

  張斐看著緩緩走來的司馬光,是趕忙解釋道。

  司馬光淡淡掃他一眼,道:「就不請我坐下嗎?」

  「啊?哦,司馬大學士請坐。」張斐趕緊伸手引向正座。

  司馬光坐了下來,「如此說來,你並不贊成?」

  張斐沉吟少許,「不瞞司馬大學士,我其實對此是有所保留的,因為我認為這會引起很多人的反對。」

  這是實話,他原本都準備玩盤外招。

  司馬光點點頭,道:「你能明白這一點就最好了,他們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這場官司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容易。」

  張斐道:「這場官司的關鍵在於證據。」

  司馬光瞧他一眼,呵呵一笑。

  張斐愣了愣,「我說錯了嗎?」

  司馬光道:「其實人人都知道,他們在偷稅漏稅,為何沒有人去查,不是說每個人都膽小怕事,而是你很難查得到什麼證據。你手中那些所謂的證據,一旦呈上公堂,可能就變成了栽贓嫁禍。」

  張斐皺眉道:「他們當真這麼厲害嗎?」

  司馬光道:「朝中大臣,有幾個不是大地主?皇親國戚中又有幾個不是大地主?為何王文善被貶,他們並未糾纏,而王鴻被貶,他們為何急於為王鴻平反?

  事關利益,那就無關善惡公正,你面對的可不是一百零八個地主,而是東京所有的大地主,稍有閃失,你可能會將自己搭進去。」

  張斐怯怯道:「那他們會不會派人來刺殺我?」

  司馬光還真的皺眉思考了一會兒,搖頭道:「暫時應該不會,若是此時刺殺你,那擺明就是做賊心虛,以王介甫的性格,必將會嚴查到底。

  但是在公堂之上,你可得萬分小心,這場官司就不是說你幫人爭訟,就可以免罪,若讓他們抓到把柄,他們一定會置你於死地的,偽造證據可都屬違法行為。」

  張斐問道:「司馬大學士的意思是,讓我放棄?」

  司馬光笑道:「你上了王介甫的賊船,你還下得了嗎?我來此目的,就只是想告訴你,這場官司比得是實力,而非是司法,王介甫雖然得寵,但他在朝中的勢力還遠遠不夠,若是贏不了,你也不要強求。」

  張斐點點頭道:「多謝司馬大學士告戒,我一定會小心的。」

  司馬光稍稍點了下頭,「我先走了。」

  送走司馬光後,張斐嘴角揚起一抹笑意,「跟我玩證據,呵呵,我能玩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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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3章 這是一場戰爭

  稅!

  在封建社會下,這幾乎是一個永恆的話題。

  也是所有矛盾爆發的根源所在。

  任何關於稅制的改革,都不是一場庭辯,一場會議,就能夠解決的。

  這是一場戰爭。

  一場從未停止過的戰爭。

  三司。

  由於計相唐介依舊臥病在床,皇帝似乎也無意立即任命新的計相,又經過這幾場衝突,三司的判官漸漸控制了財政大權。

  「又打官司?」

  唐積激動地說道:「乾脆什麼事都打官司算了,還要政事堂作甚,還要我們三司作甚。」

  沈懷孝點點頭:「不錯,這一次我們決不能就此屈服。」

  杜休嘆道:「但是趙相、文公他們也未能爭過王安石。因為當時王安石也未有說,一定要徵繳這部分稅收,只不過他認為即便要免稅,也應該交由司法來判決,他甚至都說朝廷可以下令開封府,判免除這部分稅收,只要能夠給出合理的解釋。」

  「這你也信?」

  沈懷孝哼道:「若真上了公堂,天知道會問出什麼來,之前那幾次你還未有吃夠教訓嗎?」

  杜休鬱悶道:「我信不信沒用,關鍵趙相、文公他們信了。」

  唐積道:「他們答應,也不能代表我們都答應,這事可不僅僅是關乎那一百零八個地主,我相信朝中大多數人都不會答應的。」

  沈懷孝點點頭:「不錯,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藏著掖著,咱們必須上奏制止這場官司。」

  在旁一直沉默的曹邗突然道:「此事不容有失,我們還是得做兩手準備,萬一制止不了怎麼辦?」

  沈懷孝立刻道:「你有何想法?」

  曹邗皺了下眉頭:「暫時還未有,但如果真上公堂,證據就是至關重要,而其中最為關鍵的證據,可就在三部勾院。沈兄應該趕緊與三衙的人聯繫,派人看著有關證據,若是落於他人之手,可就麻煩了。」

  三部勾院隸屬三司,掌勾稽天下所申三部金谷百物出納賬簿。

  本意是監督三司,但漸漸的,三司逐漸控制三部勾院。

  可是這皇城治安,還是控制在三衙手中。

  杜休道:「這可能還不夠,萬一開封府認為這場官司已經是木已成舟,估計馬上就會派人來索要近年來的稅入賬目,我們也得讓人去一趟開封府,告訴他們此事還未定下,讓他們別急於審理此案。」

  沈懷孝點點頭,「我去聯繫三衙那邊,你找人去一趟開封府,但盡量別去找呂知府,他跟王安石的關係匪淺,找李通判。」

  「這我知道。」

  ……

  御史台。

  「文公怎能輕易答應那王介甫的要求?」御史李展非常不解地向文彥博說道。

  文彥博嘆道:「王介甫說要視情循法,我總不能說,視情違法吧。」

  判太府寺事谷濟道:「文公應該清楚,咱們東京的情況,這要真鬧上公堂,事情可能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那些地主到底還是遵循了朝廷的政令,朝廷說要補交契稅,他們立刻就去補交,至於說補稅一事,那…那人家到底也是按照契約行事,可沒有說不交稅。

  若是讓他們知道,朝廷還是不願意放過他們,要將他們告上公堂,那會逼得他們狗急跳牆,這問題會越鬧越大,此乃京畿之地,怎可任地莽撞。」

  文彥博瞧了眼谷濟,也面露猶豫之色。

  東京遍地都是皇親國戚,都是士大夫,誰不知道他們在偷稅漏稅,不然的話,王安石也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日,就查到這麼多人在偷稅漏稅。

  要打官司的話,是不是要將他們往死路上逼,根據律法,對於偷稅的處罰也是比較重的。

  他們也一定會全力反撲。

  這也是他最為顧忌的一點。

  沒有金剛鑽,就別攬這瓷器活。

  李展他們見文彥博也不是那麼堅決,便立刻表示,要上奏請求官家收回成命。

  文彥博並未做聲。

  其實他心裡是清楚的很,如這種事,他也阻止不了,故此對面他們的請求,是採取默許的態度。

  ……

  曹府。

  「此事就有勞副帥了。」

  沈懷孝站在曹府門前,再次拱手一禮。

  曹評抱拳回得一禮:「沈判官還請放心,我待會就會加派人手看著你們三部勾院,絕不會讓人從中作梗。」

  「多謝副帥。在下告辭了。」

  這皇城的看守,都在三衙禁軍手中,而曹家貴為當今第一外戚,並且曹評又是曹太后的侄兒,他在禁軍中的勢力不容小覷。

  由此可見,曹太后還是很有實力的,高太后目前也只能靠邊站。

  雖然曹太后家教非常嚴厲,但是身為外戚,就不可能沒點貓膩,肯定也是反對這事的。

  沈懷孝第一時間就跑來找曹評幫忙。

  曹評是欣然答應了下來,但送走沈懷孝後,他立刻就吩咐身邊的宅老,「你讓棟兒去張三那裡跑一趟,打探一下張三的口風,看看那王介甫到底是什麼打算。」

  ……

  開封府。

  「此事不是已經定了下了嗎?」

  李開很是詫異地看向杜休。

  杜休道:「哪有這麼容易,目前許多大臣已經上奏,要求官家制止開封府審理此案,此乃王介甫蓄意報復,不可開此先例。李通判若是不信,大可再等一等,我走之後,必然還會有人來找通判。」

  李開面露糾結之色,「可是上面已經下令,王介甫可也盯著的,我們若是置之不理,我們如何交差。」

  杜休忙道:「我們只是希望開封府能夠再等一等,莫要急著審理,過不了幾日,此事就會有轉機,到時李通判再做打算。」

  李開當然不想打這官司,太得罪人了,但是他也不想捲入其中,弄不好官職都可能保不住,思索半晌後,道:「行,我可以再等些時日,但是如果上面沒有收回政令,那我們開封府也只能公事公斷。」

  杜休立刻拱手道:「多謝李通判諒解,我等絕不會給你李通判添加麻煩的。」

  說著,杜休又問道:「如果最終開堂的話,不知你們開封府會怎麼判?」

  李開猶豫了很久,小聲道:「呂知府其實跟文公一樣,也不想催繳那些佃農的稅收,之前可還勸阻過王介甫,只要沒有太過分證據,被對方給抓住,估計也是輕判。」

  杜休拱手道:「多謝李通判相告。」

  李開道:「我能幫你們的也只有這麼多,到底這開封府,是呂知府說了算。」

  杜休點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

  ……

  皇城外面的一間小屋內。

  只見一道身影,來到門前左右看了看,然後快速閃入屋內。

  但見裡面站著一人,正是李豹。

  「豹哥可真是料事如神。」

  那人激動地向李豹道:「方才曹副帥下令,增派人手看管三部勾院。」

  李豹冷笑一聲:「三部勾院的賬目乃是此案最關鍵的證據,他們一定不會輕易的讓這些賬目落入他人之手。」

  那人呵呵道:「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如果他們不這麼做的話,我們的人還無法進入三部勾院。」

  李豹問道:「裡面可都安排妥當。」

  那人點點道:「已經準備妥當,我們也仔細查過,由於近幾年地籍冊一直沒有怎麼更換,導致幾年前的廢棄賬目與當下也相差不多,必須要仔細對比檢查,才能夠發現,只要我們的人進入三部勾院,一宿就能夠將些人所在賬目全部調換出來。」

  李豹點點頭:「一定要小心,這時辰還非常充裕,他們目前還在上奏,要求官家收回成命,暫時應該不會動手腳。」

  ……

  汴京律師事務所。

  「咦?你們兩個怎麼來了,最近怎麼都沒有見到你們。」張斐瞅著曹棟棟和馬小義這兩個臭小子,很是詫異道。

  曹棟棟蹲在椅子上,一邊剝著橘子,一邊大咧咧道:「城裡太熱,我跟小馬他們去郊外避暑去了。」

  張斐問道:「就你們兩個?」

  「那自然不是。」馬小義嘿嘿道:「還有春哥他們,哦,哥哥還請了十多個歌妓去助興。」

  你媽!有錢真好!我也想去啊!

  張斐不禁感慨一聲,坐了下來,問道:「如今可是最熱的時節,你們怎麼就回來了。」

  馬小義激動道:「這不是聽說三哥你最近又要打官司嘛,上回三哥可是答應過我的,讓我幫忙拿東西。」

  張斐愣了愣,「倒還別說,這回可能還真用得上你。」

  馬小義激動地直點頭道:「三哥儘管吩咐。」

  曹棟棟鄙視了馬小義一眼:「你這沒出息的傢伙,也就只能幹幹苦力活。呵呵!」

  馬小義鬱悶地瞧了眼曹棟棟,「哥哥,你可是答應過我不說的。」

  張斐一臉八卦道:「什麼事?」

  曹棟棟嘿嘿一笑,「你問小馬唄,我答應他不說的。」

  張斐又看向馬小義。

  馬小義滿臉通紅,「我…我也想當珥筆,就買了一本宋刑統,結果……」

  曹棟棟呵呵道:「結果一個月過去了,他都還未看完第一頁。」

  馬小義沒好氣瞪了一眼曹棟棟。

  張斐好奇道:「小馬,你不識字嗎?」

  馬小義道:「我當然識字,只是那宋刑統看著看著就想睡著。」

  樂得曹棟棟是哈哈大笑。

  馬小義眼珠子一轉,「哥哥,你莫要忘記,咱們可是有任務在身。」

  曹棟棟一怔,雙腳往桌下一伸,坐了下來,一本正經地看著張斐道:「張三,你可還記得本衙內當初為何花錢僱你嗎?」

  張斐稍稍一愣,旋即道:「記得啊!幫你處理與寡婦或者人妻的事。」

  「咳咳……暫時咱還未覓到人,此事先不談。」曹棟棟連連搖頭,又道:「如果說…說咱也少交了一些田稅,你會幫咱嘛。」

  哦…原來是為了這事,看來是他爹讓他來的。張斐道:「衙內大可放心,誰若告你,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幫你脫罪的。」

  曹棟棟激動地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本衙內沒有看錯人。」

  馬小義問道:「可是三哥最近不是在告那些大地主偷稅漏稅麼,哥哥他們家……唔……唔……」

  話未說完,曹棟棟就是一把摀住他的嘴,「別瞎說。」

  張斐呵呵一笑:「你們放心就是,這一百零八個人中,可沒有一個是我的客戶,若是我的客戶,我當然不會告。」

  說到這裡,他稍稍頓了一下,又道:「不過我勸你們幹這種事前,還是要跟我商量一下,咱們保證盡量不上公堂,若上得公堂,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曹棟棟脖子一歪,湊到張斐面前,「也就是說,你能夠幫咱家逃稅?」

  張斐鬱悶地揉了揉眼:「提供法律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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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4章 合法避稅

  曹棟棟、馬小義他們的到來,令張斐突然覺得,打這場官司,或許能夠令他解決當下的財務困難。

  其實他很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如果那些富豪都不畏懼律法,那他們珥筆就沒法賺大錢。

  偷稅漏稅,都不找珥筆幫忙。

  這簡直就沒有天理。

  太無恥了。

  他得好好再合計合計,這場官司到底該怎麼打,一定要讓他們感到疼,決不能仁慈。

  傍晚時分。

  「啊……」

  張斐出得店門,伸展了下懶腰。

  這懶腰還未伸展完,那龍五就已經駕著馬車來到張斐身前。

  一個詞。

  專業!

  張斐剛準備上車,龍五突然道:「三郎,今日這周遭多出不少盯梢的人。」

  張斐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忐忑道:「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真是被偷襲怕了。

  龍五道:「不會。」

  張斐問道:「怎說?」

  龍五道:「我前面去觀察過,他們都只是眼梢。」

  「……」

  張斐稍稍鬆了口氣,突然想起那日龍五的潑婦拳,不禁事心有餘悸,如今外面風聲鶴唳,這傢伙看著就挺不靠譜的,又問道:「龍五,你說實話好麼,你到底是不是高手?」

  龍五問道:「怎樣才算是高手?」

  張斐用一種想死的語氣道:「就是那種武藝非常厲害的人。」

  龍五想了想,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還沒有遇到過武藝非常厲害的人。」

  張斐道:「大牛不算嗎?」

  龍五立刻搖搖頭。

  張斐又問道:「那…那你能打幾個大牛?」

  龍五道:「打,我可能是打不贏他,我不擅長打架,我只擅長殺人和救人。」

  「……」

  張斐抹了一把汗,「那你又能殺幾個大牛。」

  龍五認真思索一會兒,道:「十多個吧。」

  張斐眨了眨眼,「好吧,姑且再信你一回。」

  ……

  回到家裡,剛剛下得馬車,正好遇見也剛剛從外面回來的許芷倩。

  「你那邊怎麼樣?」張斐向許芷倩問道。

  許芷倩鬱悶道:「可是沒給我好臉色看,他們以公務繁忙的原因,讓我回家等消息。」

  他今日去司錄司,遞交援助珥筆的名單。

  結果司錄司方面,突然態度大變,表示還得再等一等。

  張斐也知道是什麼原因,鼓勵道:「就當好事多磨吧。」

  許芷倩無奈地點點頭。

  看來朝中情況不太妙。張斐又道:「先去你家吧,我想找岳父大人問問朝廷目前是什麼情況。」

  二人直接去到許家,等了一會兒,許遵便回來了。

  「你們也先別忙活了,此事還不一定啊!」都不等張斐詢問,許遵便是連連擺手。

  張斐問道:「有許多人反對嗎?」

  許遵苦笑道:「多到你無法想像啊!」

  張斐只是點點頭。

  什麼無法想像。

  他一早就料到這事肯定很難,故此他都打算去玩盤外招。

  ……

  事實也是如此。

  在最初的時候,那些官員都認為,打官司也無所謂,肯定對他們有利的。

  可是,結果卻令他們大跌眼鏡。

  在最基本的公正之上,他們是用盡各種手段,甚至派出最強大的法官智囊團。

  然並卵。

  除了丟人之外,一無所獲。

  甚至連開封知縣都被發配至瓊州。

  這回他們是堅決不打這官司。

  誰再打誰傻逼。

  想都別想。

  雖然在垂拱殿,皇帝與一干參知政事,達成一定的共識,就還是交給司法來判決。

  但隨後不少大臣就紛紛上奏,彈劾王安石,阻止這場官司。

  理由就是人家一直都遵從朝廷的政令和法度,雖然王安石所狀,與白契補稅一事無關,但誰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個藉口。

  而那些人積極比較稅收,不就是因為朝廷說好了既往不咎嘛,如今朝廷又反悔,言而無信,這將會影響到朝廷的威信。

  不到兩天,就上了兩大箱子奏折,就連一些致仕在家的士大夫,都上書神宗,表示這麼做是絕對不行的。

  書房。

  「先生,這是他們這兩天上得奏折,朕只是看了幾封,全都是阻止開封府審理此案。」趙頊指著那兩大箱子,向王安石說道。

  王安石只是不屑地瞟了一眼。

  趙頊問道:「不知先生怎麼看?」

  王安石不屑一笑,道:「陛下,他們越是如此,陛下就越不能答應。」

  趙頊問道:「為何?」

  王安石道:「其實這答案,他們已經告知陛下。」

  趙頊問道:「此話怎講?」

  王安石道:「此時他們是羽翼未豐,故而此事所引起的民怨倒也不足為慮,但如果朝廷放任不管,任由他們兼併土地,任由百姓成為佃農。

  屆時天下財富,儘管他們所有,而陛下只要敢向他們徵稅,所引發民怨可能連陛下都承擔不起。

  陛下只能向百姓徵稅,而後果就是更多的百姓轉為佃農,依附於他們,使得他們的勢力得到進一步擴大。

  他們依仗陛下的恩澤,可施以小惠於民,而陛下恩澤卻又是來自於民怨,陛下勞碌半天,卻在為他們做嫁衣。別說君主,哪怕是普通百姓,也做不出這等傻事。」

  趙頊聽得眉頭一皺,輕輕點了下頭。

  王安石又道:「陛下,他們不是告臣徇私報復,錙銖必較嗎?」

  趙頊一怔,稍稍點了下頭。

  王安石笑道:「陛下亦可讓他們去開封府告臣,就會背後算計,可談不上君子所為。」

  趙頊微微一笑,「那倒不必,朕不予理會便是,朕待會就下旨,讓開封府抓緊審理此案。」

  王安石說得那麼直接,他如何聽不明白。

  這不能行。

  我將百姓都給得罪了,你們卻佔盡便宜,還讓百姓依附於你們。

  到底是誰在為誰打工。

  王安石走後,趙頊便立刻擬旨,要求開封府馬上審理此案。

  可筆墨未乾。

  富弼、韓琦、曾公亮三大宰相的上書是接踵而至。

  而他們三人的上書大同小異,就是一個意思。

  司法只可求一時公正,治標不治本,無法真正解決問題。

  唯有政策才能解決問題。

  若是趙頊有政策,他們也都支持打這場官司立威,但如果沒有,就只會得不償失。

  這令趙頊又猶豫了起來。

  他們三人是不可能勾結的,但是他們都表達了這個訴求。

  可見這裡面是有道理的。

  打這場官司,你最多也就是逼著他們交一點點稅,但佃農的問題,沒有因此得到解決。

  地主始終可以將稅賦轉移給佃農。

  這明年又鬧,你又打官司?

  在你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時,你就先把人都給得罪了,消耗這麼大的政治成本,卻沒有解決問題,這是不划算的。

  這時,趙頊突然想到一人,就是張斐。

  張斐曾也就提到過這個問題,解決之法,就是先商後農,暫時先對這邊放任不管,重心轉移到商業那邊,到時再掉過頭來解決農業問題。

  但這非一日之功。

  「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出宮一趟。」趙頊突然向身旁的內侍吩咐道。

  那內侍道:「陛下可是要去張家?」

  趙頊點點頭。

  內侍道:「方才皇城司那邊來信,目前有不少人盯著張三的。」

  「是嗎?」

  趙頊哼道:「看來他們這回也真是下了決心啊!」

  思索一會兒,他又道:「你派人傳信許遵,讓他明兒帶著張三入宮。」

  「遵命。」

  ……

  翌日。

  許遵找了個理由,讓張斐趕緊送了一份文案到大理寺,避開眼梢之後,趙頊的人便帶著張斐去見趙頊。

  「張三,朕覺得你有宰相之資啊!」見面,趙頊就笑吟吟地誇獎道。

  張斐聽得心裡咯噔一下,是戰戰兢兢道:「陛下,你有什麼要求,直說就是,跟小民可就無須這般見外了。」

  趙頊愣道:「朕誇你,你為何這般害怕?」

  張斐訕訕道:「陛下突然這麼誇小民,小民心裡能不害怕嗎?」

  趙頊呵呵一笑:「這你真是誤會了。」

  說著,他便將富弼、韓琦、曾公亮上書一事,告知張斐,然後笑道:「你看,他們所憂,亦是你早就想到的事,故此朕才誇你有宰相之資。」

  「原來是這麼回事。」

  張斐抹了抹汗,又問道:「陛下今日找我來,就是為了此事?」

  趙頊點點頭:「如今朕也很犯難,你那法子雖好,但到底遠水救不了近火,如果不打這官司,會使得他們變本加厲,可若打這官司,到底又值不值得?」

  現在這麼多人反對,如果他要堅決打,肯定也能成,但是他必須付出很高政治成本,稍有差池,這鍋他就得背,他就得考慮是否值得。

  這真是天助我也。張斐眼珠一轉,道:「我覺得富公他們不懂法,故此才這麼說。」

  這三位不懂法?

  趙頊很想告訴他,方才就只是開個玩笑,隨便誇誇,你千萬別當真,問道:「你懂?」

  張斐嘿嘿道:「略懂。」

  趙頊見這廝神色輕鬆,不禁期待道:「你有何法子,快快說來。」

  張斐道:「富公、韓相公他們就只考慮到政治成本,而沒有考慮到違法成本,故此他們的說法是完全錯誤的。」

  趙頊疑惑道:「違法成本?」

  「對啊!」

  張斐道:「如今那些大地主偷稅漏稅連藏都不想藏了,如果這場官司贏了,他們肯定不會像如今這般肆無忌憚,肯定會另想辦法來躲避稅收。」

  趙頊無語道:「你也說了,他們還是會逃稅的,只是多費腦筋而已,這解決不了問題啊。」

  張斐無奈道:「陛下,別說那些地主想逃稅,百姓若有辦法,他們也一定會逃稅的,此乃人之常情,以我朝現有的狀況來看,幾乎是難以阻止的。」

  趙頊又問道:「那打這場官司,又有何意義?」

  張斐道:「讓他們知道,法律是可以懲治他們的。」

  趙頊不明所以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當他們知道這一點後,他們就會想辦法在合法的情況下逃稅。其實向佃農轉移稅賦,也算是一種合法避稅,但這種避稅有一個缺點,就是地主無法完全撇清關係,因為對於朝廷而言,這稅賦是隨地的。

  既然阻止不了,何不朝廷給他們提供一種辦法,給他們合法避稅的權力。」

  趙頊聽得是一臉問號:「若能讓他們合法避稅,朕又何需找你想辦法。」

  讓人不交稅,這簡直不要太輕鬆。

  張斐忙道:「陛下且聽我說完,這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朝廷給予他們合法避稅,他們肯定也得回饋朝廷。」

  趙頊聽得是連連搖頭道:「他們若願意回饋朝廷,也就不至於如此。」

  張斐道:「這場官司是能夠逼得他們往這方面去打算,然後我們可以利用司馬大學士的藏富於民,來與他們達成這一步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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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5章 束仁於法

  「藏富於民?」

  趙頊不禁苦笑一聲:「也就只是說得好聽。」

  他現在是真不太信這一套。

  他甚至認為如今的情況,也就是藏富於民的思想所導致的。

  弄得朝廷也沒錢,百姓也沒錢。

  他還是完全偏向王安石富國強兵理念。

  財富就應該控制在國家手中。

  張斐解釋道:「我的意思並非是要推行司馬學士的這個理念,而是借用這個理念,來給他們提供一個合法避稅的渠道。」

  趙頊疑惑道:「此話怎講?」

  張斐不答反問道:「陛下可知許多富商、士大夫都借相國寺來避稅。」

  趙頊點點頭:「朕當然知道。」

  張斐又問道:「陛下是否又知道,許多百姓為逃避勞役稅賦,選擇在相國寺剃度出家。」

  趙頊嘆道:「相國寺的菜園子都有上千人耕種,朕能不知曉嗎?」

  張斐又問道:「而這些百姓多半都是無法承擔起朝廷的稅賦勞役,導致破產,無家可歸,若無相國寺收留,恐怕也只會餓死街頭。」

  趙頊稍稍點了下頭。

  張斐道:「如果相國寺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將所得之利,又造福於民,而這些利又是來自於那些大地主、富商,這不就是司馬學士他們的藏富於民嗎?」

  趙頊笑道:「你這想得太天真了,相國寺所得之利,又有多少是拿去造福於民。」

  相國寺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但趙頊也沒有辦法,如曹太后就非常信佛,還有許多許多皇親國戚,士大夫,都是佛教的忠實信徒,動相國寺的政治成本,絕對是高於向地主徵稅。

  「陛下所言極是。」

  張斐道:「我也從不覺得,依靠儒家的仁義,佛家慈悲,就能夠令那些人甘願拿出錢來造福百姓,這是異想天開。故此這就需要法制,用律法去強迫他們這麼做。

  但如果朝廷直接立法徵繳他們的稅,只怕他們是不會輕易答應的,故此朝廷必須要找一個適當的理由,讓他們無話可說。」

  「什麼理由?」

  「慈善。」

  「慈善?」

  「是的。」

  張斐道:「陛下可以讓慈善與法律合為一體,用律法去迫使他們做慈善,如此一來,相信沒有人敢反對陛下。」

  趙頊似乎聽得不是很明白,「用律法去迫使他們做慈善?這如何能成,慈善本應始於善念,若用律法去強迫,那還能叫慈善嗎?他們能不反對嗎?」

  張斐道:「朝廷當然不能這麼明說,但可以引導他們這麼做。」

  趙頊忙問道:「怎麼引導?」

  張斐道:「敢問陛下,做慈善需要交稅嗎?」

  趙頊道:「當然不需要。」

  張斐又問道:「如果說,那些大地主將他們的田地捐出來,用於做慈善,需要繳稅嗎?」

  趙頊道:「那當然不需要,可他們不會願意捐出來的!」

  張斐道:「如果允許他們左手捐給右手,他們還會不願意嗎?」

  趙頊越聽越糊塗了,「那又有何意義?」

  張斐道:「只要加入律法,就能夠將這一切變得有意義。比如說,財物田地一旦捐出來做慈善,那就肯定不是屬於自己的了,那到底屬於誰的?」

  趙頊愣了愣,「是啊!捐給誰了呢?」

  張斐道:「故此在此之前,他們必須還要成立一個慈善機構,用來儲存他們所捐之物,如此才能夠左手捐入右手。」

  趙頊納悶道:「你這麼做,豈不還是縱容他們偷稅漏稅?」

  張斐笑道:「陛下,誰允許這個慈善機構可以免稅?這就需要朝廷立法給予肯定,朝廷就可以藉機以律法介入其中。比如規定,這捐出來的錢,就是屬於公共財物,不屬於私人的了,是不能擅自挪用。」

  趙頊搖頭道:「這他們如何會答應。」

  張斐道:「但是這麼多財物,需要人管理,需要僱人耕種,一般情況下,這捐助者自然就是這個慈善機構的掌舵者,他可以將自己的後人全部安排進這慈善機構,每月發工酬給他們這些人。」

  趙頊又懵了,「這等於還是縱容他們逃稅啊!」

  張斐道:「朝廷無法強迫任何人去做慈善,這純屬個人意願,律法也是無法介入的。但是慈善機構不同,慈善機構成立的意義,就是去做慈善,它是用這個義務去換取免稅特權的,如果不這麼做,就是屬於欺騙,是屬於違法。

  朝廷可以規定,這慈善機構每年必須得拿出所得利潤多少去做慈善,哪怕這個利潤與他們所要承擔的稅賦相當,他們也會願意的。」

  趙頊搖頭道:「若是如此的話,那他們為何不直接交稅?」

  張斐委婉地解釋道:「做慈善更多是可以遵從自己的意願,怎麼捐助,捐助什麼人,這都是可以自由選擇的,交稅那是被強迫的,哪怕拿出相同的錢,他們肯定也更傾向於做慈善。

  其次,他們心裡最為害怕的,不是說繳這麼一點稅,關於這一點,陛下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趙頊瞧了眼張斐,「朕是很清楚,但沒有想到,你也很清楚啊!」

  張斐訕訕道:「此乃人性。」

  那些人對此案如此反對,是真的就捨不得那點錢嗎?

  也不盡然。

  若只是花這點錢消災,他們肯定是願意的。

  他們真正在乎的是朝廷的徵稅權力。

  如果說我們今天就這麼輕易的將稅交了,你朝廷明天要增稅,那我們也得交,你再增,我們再交,那遲早大家都會玩完。

  那些百姓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們就沒法反抗,朝廷就專門逮著他們弄。

  士大夫們可都是讀過史書的,知道這套規則是怎麼玩的,朝廷就不可能一直按照律法徵稅的。

  故此必須要抬高朝廷向他們徵稅的政治成本。

  這就是為什麼多問他們要一文錢,都是很難的事。

  因為如此他們才更安全。

  這其實就是權力博弈。

  律法根本就不在其中。

  張斐又道:「而這個慈善機構,就能夠避免這一點,錢還是控制在他們手裡,但朝廷卻失去對他們徵稅的權力。

  而同時朝廷也站在道義的制高點上,朝廷都已經免除他們稅收,鼓勵他們去做慈善,結果他們要是沒有盡到義務,朝廷要懲罰他們,文公也好,司馬學士也罷,他們也絕不會多半句怨言。」

  文彥博、司馬光他們的藏富於民,裡面有一個很重要的思想,就是天下興亡,士大夫有責,而不是什麼匹夫有責。

  因為他們認為皇帝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不是與平民共治天下。

  平民自然就不需要承擔這責任,只要盡義務就行。

  這平民沒讀過書,只求生存,哪知天下之責,一出事,你不去抓他們,他們肯定跑路。

  而士大夫是深受儒家教育,懂得何謂忠君報國,懂得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這財富控制在士大夫手中,他們是能夠承擔起這份責任的。

  當然,目前這只是他們的理念,是他們所奮鬥的目標。

  話說又回來,北宋這一批文官天團,其實也可以說是儒家最後的閃光點,後面就真的是一塌糊塗,儒家思想完全成為一種統治工具,失去了理念。

  但也不得不說,即便如此,現實離儒家的終極目標,還是相差甚遠。

  最終還是敵不過人性。

  人性就還是需要律法來限制。

  故此張斐引入慈善機構這個概念,其實就是要將藏富於民的儒家思想給束縛於律法之內。

  你們嘴上天天說,共治天下共治天下,行啊,朝廷就先給予你們免稅權,接下來就看你們的表現。

  你們要不承擔責任,那就是屬於違法行為。

  但是這又與趙頊的理念,差了一丟丟。

  皇權呢?

  富國呢?

  趙頊很是委婉地說道:「如果他們都將錢捐入這裡面,朝廷就收不到稅錢,如今朝廷財政已經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

  張斐笑道:「方才我不是說過嘛,這慈善機構也是需要經營的,這就是一門買賣,既然是買賣,就是需要與人交易,這該繳的商稅還是要繳。」

  趙頊聽得眼中一亮,對呀!可以從別的地方,將這錢收上來。

  張斐又道:「這其實也正符合朝廷將重心轉移到商業上面的政策,就不要再犯農稅的錯誤。

  另外,如果各州縣,都建立起這種慈善機構,那麼在賑災方面,也是可以給朝廷提供極大的幫助,如果事事都必須由朝廷統一調配,這耗損是大得不可想像。」

  關於這一點,張斐與王安石的理念就有很大的出入。

  王安石是希望中央控制一切財富,然後由中央統一調配,但是張斐認為,就目前的交通環境,中央想要做到統一調配,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最好還是培養各州縣自救的能力,朝廷給予輔助。

  趙頊非常認同張斐先商後農的政策,在農稅方面,朝廷所能發揮的力量是很有限的,這盤棋實在是太複雜了,剪不斷,理還亂,就不如另闢蹊徑,又問道:「那你如何讓他們願意將錢捐入慈善機構。」

  張斐笑道:「方才不是說了嘛,就是打贏這場官司,然後逼迫他們去尋求更為安全的合法避稅。」

  趙頊思索半晌後,點點頭道:「好吧!朕願意嘗試一下,看看他們是否真的如你所言,真的願意拿出與稅賦想等的錢去做慈善。」

  與張斐的這一番談話,也促使趙頊下定決心,打這一場官司。

  可是回到宮中,藍元震便向趙頊道:「陛下,太皇太后今兒問身旁侍女,陛下有多久沒有去陪她老人家吃飯了。」

  看來他們這回也是動了真格的了,竟然都鬧到了大娘娘那裡去。趙頊道:「大娘娘現在在哪裡?」

  「蟠桃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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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6章 是騾子是馬也得遛一遛

  剛剛與趙頊別過的張斐,立刻就被埋伏已久的許遵給『逮』住了。

  「官家為何急於找你去?」

  這個敏感時刻,皇帝突然要見張斐,許遵也很擔心。

  張斐如實將韓琦他們上書一事,告知了許遵。

  許遵聽罷,不禁嘆道:「其實他們說得也對,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場官司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張斐道:「這個問題或許解決不了,但可以解決另一個問題。」

  許遵問道:「什麼問題?」

  「皇權。」

  張斐道:「如今這麼多人反對,如果官家還是要打,如果還贏了,這對於官家而言,就猶如那商鞅立木。」

  許遵卻仍覺憂慮,「此一時非彼一時,這會令許多人對官家心生戒備的,或許會得不償失啊!」

  張斐稍稍皺了下眉頭:「可若不跨出這一步,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其實藏富於民,說到根上,就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自真宗、仁宗以來,兩個皇帝出於不同的原因,是不斷地下放權力,也就是變相表示願意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在封建時代,這真的是來之不易。

  士大夫也是非常捍衛這個來之不易的政治生態。

  如今王安石要將財富集中在中央,這其實就是一種集權,如果真的讓王安石做到了,試問誰還能限制皇帝。

  開源和節流,為什麼就不能一塊弄,這也是其中的一個關鍵原因。

  在這一點上,二者是有著尖銳的矛盾。

  而韓琦他們的上書和神宗自己所憂,也都是暗指這一點。

  雙方都在試探,也都不想撕破臉。

  張斐的慈善機構,就很好解決了神宗的後顧之憂。

  因為這個慈善機構,使得財富還是控制他們手中,沒有到皇帝手中去,還給了他們合法的地位,只不過今後你們這些人也不能光說不練,說好的責任呢。

  不能說,這錢你們不上繳,出了事,就我皇帝扛,這也不公平啊!

  這其實還是在維繫著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

  當然,這絕非是趙頊想要的,他不想做仁宗,他想做漢武帝,做唐太宗,只是目前這時機還不夠成熟,他還需忍耐。

  如果這個慈善機構能成的話,就已經是往前進了一大步。

  畢竟還是將責任強加給了他們。

  至於張斐嘛,他的目標就只有一個,這一點從未變過。

  ……

  這曹太后自從將大權歸還給英宗之後,自己一直就在後宮念佛。

  不太過問政事。

  但是,她的威望和地位在朝中還是舉足輕重的。

  就連高太后這等狠人,現在也都得老老實實在後宮當一個吉祥物。

  那高太后真正掌權,是熬到曹太后和神宗都去世之後。

  此案都已經驚動了曹太后,可見他們是動用了一切能夠動用的關係。

  鐵了心,就是要讓這官司打不成。

  但是他們也低估了神宗的決心。

  蟠桃閣。

  趙頊雙手攙扶著曹太后,走在鵝暖石鋪成的小道上。

  「官家最近清瘦了不少,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這政務是永遠忙不完的。」曹太后打量著趙頊,很是心疼地說道。

  趙頊是一臉委屈道:「孫兒不怕累,就是怕忙活半天,還未能將事情辦好。」

  曹太后呵呵道:「看來官家在朝中受了不少委屈啊!」

  趙頊道:「大娘娘,你說句公道話,孫兒到底做錯了什麼。」

  曹太后問道:「可是因為那稅收官司?」

  趙頊故作詫異道:「大娘娘已經知道了。」

  曹太后呵呵道:「此案鬧得是滿城風雨,老身就是躲到佛堂裡面,可也都清靜不了啊!」

  趙頊問道:「不知大娘娘怎麼看?」

  曹太后微微笑道:「老身倒是沒什麼看法,只不過官家你身為皇帝,怎能如此卑微,這朝廷合法收稅,理所當然,還要跑去跟他們打官司,老身聽了,都為官家感到心酸啊!」

  言下之意,就還是別打這官司,你乾脆下令直接徵稅,或者直接免稅。

  趙頊嘆道:「不瞞大娘娘,其實孫兒之所以這麼做,只因孫兒也不想徵繳那些佃農的稅。」

  「官家仁義為懷,此乃天下蒼生之福。」

  說著,曹太后話鋒一轉,又問道:「那為何官家不直接下旨呢?」

  趙頊道:「孫兒本是想直接赦免那些佃農的稅,但是如果這麼做,孫兒又擔心所有的佃農都會以此為由,拒絕繳稅,如今國家財政已經是入不敷出。

  故此孫兒才採納王學士的建議,用打官司的方式來解決。從呂知府的態度來看,他多半會想辦法免除那些佃農的稅收,同時又能避免將此事擴大化。

  畢竟打官司是需要有人去起訴的,這與政令不一樣,王學士起訴一百零八個人,不管最終怎麼判決,也就僅僅關乎這一百零八個人,與其他人無關,孫兒也想借此,去威懾那些地主豪民,不要得寸進尺。」

  「原來如此。」

  曹太后稍稍點頭,呵呵道:「官家可真是不容易啊!」

  說著,她又道:「也是得給那些人一些教訓了。」

  趙頊不禁是心花怒放。

  曹太后的支持,可是非常關鍵的。

  原來曹太后聽到那些消息,就認為皇帝這是要跟大地主開戰,這她可得拉住,因為她也是慶歷走過來的,如今皇帝剛剛即位不久,這羽翼未滿,還不如她老公仁宗,這會將國家給搞亂的。

  她就沒有想到,這官司其實是具有局限性的,跟政令不一樣,起訴一個審一個,不被起訴的那就沒事。

  皇帝是要借此案來立威,而不是要將事情擴大化,那她當然是不會阻止的,而且態度是支持神宗的。

  這曹太后跟韓琦交過幾次手,也知道這些士大夫的德行,你弱他們就強,絕不會說更尊重你。

  ……

  在得到曹太后的支持後,趙頊也並未立刻下令開封府審理此案,而是選擇默不作聲,並且還悄悄讓人將韓琦他們上書一事給傳出去。

  那些官員們得知這些消息,頓時是喜出望外。

  穩了穩了!

  沒有懸念!

  太皇太后與三大宰相都出面了。

  這案子要能審得起來,那可就真是有鬼了。

  就連開封府都認為,這肯定是沒戲了,也就沒有怎麼審視張斐遞上來的狀紙。

  關鍵那張斐也沒有跟以前一樣,要打官司了,就在家閉關修煉,還是每天都兩點一線,照常上班。

  甚至都還有閒功夫,去與司馬光商量法院援助一事。

  「司錄司為何拖延,你心裡不清楚嗎?」司馬光沒好氣地瞪了眼張斐。

  張斐鬱悶道:「司馬學士,我是無辜的呀,他們要怪就怪王……咳咳,而且,這是為了幫助百姓,小店又沒有佔什麼便宜,免費服務,哪怕是要報復我,拿這個來報復,也說不過去啊!」

  司馬光哼道:「首先,你並不無辜。其次,」

  他嘆了口氣,「要是凡事大家都能講道理,也就沒有這麼多事。行了行了,你也別著急,我待會讓人去問問看。」

  張斐嘿嘿笑道:「我其實倒無所謂,等一年都行,我就是怕這事會傷害到司馬大學士威信,那我罪過就大了。」

  「你莫要在此挑撥離間,老夫才不會上你得當。」

  司馬光瞪他一眼,但心裡也有些生氣,一事歸一事,是我司馬在司法改革,可不是王安石,你們這是在給誰臉色看。

  想到王安石,司馬光又問道:「最近王介甫沒有來找你?」

  「沒有!」

  張斐搖搖頭,「所以我現在也沒啥可幹的,不過我想王大學士可能也無所謂。」

  司馬光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嘆道:「當初他就說好了,若不打不成,我還得將錢退給他。」

  王介甫竟然連退路都給想好了,看來此案還真審不起來啊。司馬光嘀咕一句,嘴上卻諷刺道:「這倒是像極了王介甫的作風,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可說著,他突然皺了下眉頭,「對了!我聽聞王介甫花了一萬貫請你打這官司。」

  張斐忙道:「這我可沒有佔便宜,告一百多個人,個個都是有身份的,一萬貫可也不多。」

  司馬光似乎並未在聽,心想:王介甫上哪弄來得一萬貫,除非……

  他想了想,突然向張斐道:「你可還得做好準備。」

  張斐問道:「什麼準備?」

  司馬光道:「打這場官司的準備啊。」

  這老頭真的是夠精明的。張斐虛心問道:「司馬大學士此話怎講?」

  司馬光嘖了一聲:「凡事都有備無患,如果真的要打,你可一定得小心。」

  「哦。」

  張斐木訥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心裡清楚的很,因為那邊李豹都還在搜查證據,就證明這官司肯定還是要打的,皇帝不做聲,就是在給李豹他們爭取時間,搜查那些人的證據。

  果不其然。

  七日之後,藍元震突然出現出現在開封府。

  呂公著都感到詫異,「中貴人怎有空上我這來?」

  藍元震笑道:「沒啥大事,就是官家讓我來問問,案子審得怎麼樣?」

  呂公著錯愕道:「什麼案子?」

  藍元震詫異道:「就是王學士的那案子呀!難道王學士不告了嗎?沒有聽說啊!」

  呂公著不禁看向一旁的李開,你不是拍著胸脯說這案子就審不起來嗎?現在你怎麼解釋。

  李開是一臉無辜,又結結巴巴地向藍元震道:「我們見官家也沒有下旨,還以為不審了。」

  藍元震忙道:「李通判這是什麼話,官家當時都說了讓開封府審理此案,這事都已經定下來了,你們不會是還沒有審吧,這我回去該如何向官家交差啊!」

  李開忙道:「在審在審,只不過…只不過這人數太多了,開封府也是頭回遇到這情況,一時忙不過來,還得再等些時日。」

  藍元震點點頭:「那你們可得趕緊一點,官家可一直在等著的。」

  「是是是。」

  ……

  藍元震走後,呂公著是狠狠將李開給訓斥了一番。

  當天開封府就啟動審查程序,並且還從左右廳調人過來幫忙。

  此消息一出,滿朝文武皆是大驚失色啊。

  不是穩了嗎?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期間也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這…這很不政治學啊!

  然而,所有宰相都沒有再出聲了,安靜的真是令人感到害怕。

  其實韓琦他們的上書,不是說打這官司有錯,而是問神宗想好解決的辦法沒有,付出的代價和回報,這你得考慮清楚。

  時隔多日,神宗還是決定要打。

  這證明他考慮清楚了。

  韓琦、富弼他們自然也不會再多說什麼。

  看你表演。

  而在政事堂中。

  王安石就不用多說,他就是告狀的那個,陳升之肯定是支持他的,而反對新法的趙抃也是支持的,文彥博和司馬光則是態度曖昧,他們反對的很不堅決。

  宰相和參知政事都沉默,證明他們是支持皇帝的,至少是不反對。

  也就是說此事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

  ……

  沈府。

  「看來官家是鐵了心要支持王介甫。」沈懷孝沉眉道。

  唐積著急道:「那可怎麼辦,這是不可能贏的。」

  沈懷孝道:「那也未必,你莫要忘記,此案的證據可都在咱們手裡。」

  杜休有些忐忑,「這會不會太冒險了。」

  曹邗卻道:「杜兄大可放心,就這事不可能就咱們幾個去做,過不了半日,就會有許多人跑來找咱們,到時咱們再商量怎麼辦,如果大家都參與了,算官家知道,那也沒有辦法。」

  沈懷孝點點頭:「曹老弟說得對呀!這事也怪不得咱們,幾乎人人都反對,但官家還是要一意孤行,那自然也不能怪咱們不守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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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7章 各顯神通

  自即位以來,趙頊一直都在強調自己勵精圖治的決心。

  但這個決心,到底有多麼決,他還未表現出來。

  其實他也經歷過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時期。

  就是阿雲一案。

  當時大臣請求他聖裁,結果他聖裁之後,又給大臣駁回去了。

  這對於皇帝而言,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是極強。

  宋朝皇帝也是要面子的呀!

  在那以後,他就知道,身為皇帝,要麼就別出手,只要出手,那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也一定要拿下。

  否則的話,真的是得不償失。

  故此之後在許多爭議上面,他都是躲在後面,是王安石、呂惠卿等人在衝鋒陷陣,他只是見火候差不多,然後就出來順水推舟,沒有再和大臣發生直接衝突。

  尤其是張斐帶來官司後,他更是處理的游刃有餘,實在是爭不明白,那就打官司唄。

  但皇帝老是躲在後面也不行,也得立威。

  他還沒有幹成一件立威的事。

  趙頊決定拿此案來立威,剛好對面是大宋最為龐大的利益集團。

  較量較量唄。

  是騾子是馬,總得拿出來遛一遛。

  而對方也明白趙頊的想法,就是要幹他們,因為之前那麼多大臣上奏,意思已經很明顯,你卻還要這麼做。

  傻子都知道你是想幹麼。

  ……

  今日是十五,燒香拜佛的日子,不少達官顯貴來到相國寺。

  寺內一間比較偏僻的廂房內,坐著七八人,個個都是錦衣華服。

  他們全都是東京鼎鼎有名的大地主,相國寺排名前五十的捐贈者,同時也都有著士大夫的背景,若是朝中無人,也很難在東京混到這種級別。

  「雖然官家已經下令,但是你們也別慌,朝中還是有很多大臣支持咱們的。」坐在正座上面的那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是神色淡定地說道。

  此人名叫龐槐,乃是宋真宗皇后劉娥娘家的那邊的人。

  王安石告得那一百零個人中,其實並不包括他們龐家,但這就不是一百零八個人的事,而是整個階層的事,他們也從來沒有說,置身事外就看好戲,他們都是很積極的參與。

  他們非常明白,這時要不出手相助,下回就輪到他們了。

  「那咱們該做些什麼?」左邊一人問道。

  此人名叫張震,其祖父在真宗時期是殿前司都指揮使。

  「想辦法打贏這場官司。」龐槐道:「這就是最好的回應。」

  坐在左邊末端那人道:「我們已經在準備證據,其實每年的稅鈔,咱們一直都有備的,就是以防萬一,但是最關鍵的還是三司那邊賬目,到時對方一定會要求開封府調取三司的賬目,咱們就是準備得再充分,也無濟於事,那賬目上可沒咱們的名字。」

  此人名叫周才,這裡面就他一個人上了名單。

  龐槐道:「據我所知,目前三司對那些賬目是嚴加看管。」

  說到這裡,他又低聲道:「你們有何想法?」

  「能不能將那些賬目給換了?」張震向龐槐言道。

  龐槐撫鬚道:「王安石告得是前兩年的稅務,咱們就是能換,你當呂知府他們就看不出,這都是新寫的嗎?」

  「呂知府也有可能看不出。」

  「這你們可就別多想,呂知府的為人,你們難道不清楚嗎?」

  「乾脆一把火給燒了,這死無對證啊。」

  「你是瘋了嘛,在皇城裡面放火,你家幾口人能夠填上去?」

  「說得是,這時機放火,那不用想,也會查到咱們頭上來,事情也還未到這一步啊!」

  正當這時,光線突然暗了下來。

  緊接著又是兩道電光射入。

  轟轟隆隆。

  一陣雷聲響起。

  周才眼中一亮,「既然火攻不行,那咱們可以用水攻。」

  「水攻?」

  「新賬本的確實一眼就能夠看出來,但泡過水,又被烘乾的賬本,可就不是那麼容易看得出來。」

  ……

  佛堂前。

  「要下雨了呀!」

  剛剛上完香,出得大堂的曹評,抬頭看了眼烏雲密佈的天,又向身旁的馬天豪道:「老四,咱們先去坐坐,待雨停後再回去吧。」

  馬天豪點點頭。

  二人去到一間廂房內。

  前腳剛剛進門,外面緊隨著就響起一陣密集的滴滴答答的聲音。

  「真是好險。」

  曹評輕輕出得一口氣。

  一個小沙彌為他們泡上一壺茶,便出得房門。

  曹評向馬天豪道:「今兒好像來了不少人啊!」

  馬天豪呵呵道:「他們絕不會束手就擒的。」

  曹評道:「但是我總覺這事不太妙,咱們不能完全依靠他們,還是得另想出路。」

  當初他們曹家為曹太后舉辦嫁妝,是負債纍纍,仁宗又不給賞賜,是還了很多年的債。

  直到英宗即位,他們曹家才開始扭虧為盈,趁著曹太后掌權的那幾年,迅速積累財富。

  還債還怕了。

  而那些言官御史,又對外戚是嚴加防範。

  故此曹評就暗中將許多田地都放在馬家名下,再由馬家轉到相國寺。

  馬天豪問道:「曹兄有何想法?」

  曹評道:「那天棟兒與小義去律師所,你應該是知曉的吧?」

  馬天豪點點頭,又問道:「曹兄是想借張三來避稅?」

  曹評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想這麼做,但如今官家的態度,令我很是擔憂,對於咱們而言,不上公堂,一切都好說,可一旦上了公堂,那就是生死有命,我們必須得防著這一手。既然張三說了這話,他定是有辦法,等這場官司打完後,若是那些人輸了,你就去打探一下。」

  馬天豪道:「那小子定是有法子,他以前就暗示過這事,但我沒有理會他。」

  曹評就問道:「為何?」

  馬天豪道:「曹兄,你沒有跟他打過交道,不知其為人,那小子瞅著人畜無害,但卻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這不聲不響的,就已經我這裡掙了大幾千貫去。」

  曹評道:「但你也憑借房貸了掙了不少。」

  「那倒是的。」馬天豪呵呵笑得幾聲:「我的意思是,咱可以找他幫忙,但也一定要防著他,尤其是他的後手,當初房貸說得是一錘子買賣,結果後來,他是左一份契約,右一份契約,咱不要還不行,可那契約忒也貴了,一份就好幾百貫,結果又從咱們這裡賺得好幾千貫。」

  曹評道:「總得來說,你還是賺了。」

  馬天豪點點頭:「那是他當初的許諾,如今也全都實現了,咱馬家當鋪確實是更上了一層樓。」

  「那就行了。」

  ……

  汴京律師事務所。

  「你要的證據,我都給你找來了,包括那些佃農的,你可別給我輸了。」王安石指著那幾大箱子的文案,向張斐叮囑道。

  其實張斐是做兩手準備的,表面上的資料,都是王安石派人去查,至於那些見不得人的資料,才是皇城司去查。

  張斐笑道:「王大學士,打官司有輸有贏……」

  不等他說完,王安石就打斷了他的話,「這場官司是決計不能輸。」

  張斐問道:「要是輸了,王大學士你……」

  王安石道:「我倒是沒事,當初我就說了,開封府可以判那些佃農免稅,輸了我也有臺階下。」

  張斐疑惑道:「既然如此,王大學士為何……」

  王安石一臉關心道:「我這是在擔心你,要是輸了的話,他們一定會反擊的,拿我沒有辦法,肯定會去找你的。」

  我信你個邪,擔心我,當我傻嘛,這要是輸了,你損失的肯定比我大。張斐心裡狠狠鄙視了一眼王安石,嘴上卻道:「王大學士,當時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王安石道:「誰知道會變成這樣。」

  「我……」

  張斐鬱悶地撓撓腮,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我一定會拼盡全力,絕不會輸的。」

  王安石點點頭:「你可一定得小心謹慎。」

  其實王安石還真不是嚇唬張斐的,他跟司馬光是一個意思,這官司看著是很簡單,但裡面卻是凶險萬分。

  因為對方是真有實力反擊的,如果被對方抓到把柄,那絕對是往死裡捶,肯定也會殺雞儆猴的。

  張斐肯定就是那隻雞。

  張斐心裡就納悶了,老子才是專業人士,危不危險,老子會不知道嗎?這坑都已經挖好了,就不知道到時埋得是誰了。

  王安石到底是個大忙人,沒等雨停就急忙忙走了,順便洗個澡。

  他走後不久,范理從外面跑了進來,拍了拍身上的水珠。

  張斐走了過來,「范員外,這店裡的事,就暫時交給你了,我得回去準備了。」

  范理哎喲一聲:「你早就該回去準備了,這時期,店裡也沒啥買賣,真不知道你待在這裡作甚。」

  我這不是要演戲嘛,你懂個錘子啊!張斐沒好氣道:「這證據沒送來,我待在家裡幹什麼,浪費精力去生孩子嗎?」

  范理訕訕一笑,突然道:「對了,我方才在外面打聽到了一件事。」

  張斐問道:「什麼事?」

  范理道:「那些人已經僱傭了其餘七大書鋪,來為他們打這場官司。」

  「是嗎?」

  張斐詫異道:「他們就沒有找朝廷那些官員幫忙嗎?」

  「沒有!」

  范理道:「范司諫他們是屢戰屢敗,誰還敢找他們幫忙,故此那些人這回是選擇僱傭那七大書鋪。」

  張斐點點頭笑道:「本來也應該如此,那些官員雖然才華橫溢,記憶力驚人,但打官司可是很專業的事情,經驗是很重要的,就應該找咱們珥筆。」

  說著,他又若有所思道:「你說,我是不是得讓讓他們,讓大家知道,找官員,就不如找珥筆。」

  范理聽到這話,登時開始抓狂了,「我說三郎呀,先打贏了再說,就別玩那些有的沒的,他們死活關我們什麼事,要是咱們輸了,他們一定會上來踩上幾腳的。」

  張斐指了指范理,「我跟你說了多少遍,得有大局觀,我一個人火,是沒有用的,得咱們這一行紅火起來才行。」

  范理真是掐死張斐的心都有了,「什麼大局觀,我只知道,對於咱們而言,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不跟你說了,真是對牛彈琴。等雨停了,我就回去了,店裡的事,就交給你了。」

  ……

  雨停之後,張斐就帶著王安石送來的資料回去了。

  張家,茅房前。

  張斐一臉無語地看著李豹,「豹哥,你就不能換種方式,將這些證據給送進來嘛,偏偏藏到糞桶裡面,這讓我怎麼下得了手啊!」

  李豹訕訕道:「三郎勿怪,這是最安全的方式,因為這糞桶每天都得換,咱們進進出出,也不會引人懷疑,畢竟你們家如今門前那麼多眼線盯著的。

  不過三郎放心,那些裝證據的桶,都是乾淨的,我只是在邊上放了幾桶糞便,掩人耳目。」

  「唉…算了,下回你們還是得做的漂亮一點,不要玷污了皇城司的名譽。」

  「是。下回我會另想辦法的。」

  這證據卸下來不久,許芷倩就趕了過來,見張斐坐著大樹下歇涼,立刻走了過來。

  「聽說證據都送來了。」

  「嗯。」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道:「那你還坐著這裡喝茶,留給我們的時日不多了,得趕緊準備了。」

  張斐道:「再等一兩天吧。」

  「還等?」

  許芷倩道:「我先去看看。」

  過得片刻,就聽得許芷倩驚呼,「哇…怎麼這麼臭。」

  張斐呵呵道:「都說讓你等一兩天,你偏不聽。」

  ……

  夜裡。

  皇城。

  兩個禁軍士兵守在度支門前閒聊著。

  「哎!你押得是誰?」

  「李保國他們。」

  「你不押張三?」

  「別人押張三,也就罷了,咱們要押張三,可真是犯傻。」

  「此話怎講?」

  「平時咱們會杵在度支司門前嗎?」

  「你是說他們會……」

  「我可什麼都沒有說,但我知道這是沈判官他們要求的。」

  「哎呦!你早不說,我可是將所有的餘錢都押了張三。」

  「你全押了啊?」

  「之前幾回,都說張三會輸,我信了他們的,結果連輸了好幾回,這回我是打算回本的。」

  正說著,屋頂上傳來幾聲喵叫。

  一人回頭看去,「這些貓也真是奇怪,人往哪裡走,它們也往那裡走。」

  突然,一列士兵走了過來。

  「你們兩個回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們了。」

  那兩個士兵相互瞧了眼,心裡均想,守個門要這麼多人嗎?

  但他們可不敢多問,趕緊走了。

  等到他們走後,只見兩名士兵把手在門前,其餘四名士兵立刻入得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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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8章 也許這就是生活吧

  李家書鋪。

  「李行首,這回他們怎麼不請朝中官員相助?莫不是這裡面有玄機,故此那些官員不願出手。」七大茶食人之一的費明稍顯忐忑地向李國忠道。

  其餘茶食人也紛紛看向李國忠。

  之前誰也看不上他們七大書鋪,都是那群官員在跟張斐鬥,這回突然聘請他們,弄得他們自己都有些慌張。

  別狐狸沒抓著,還惹得一身騷。

  李國忠笑道:「你們別瞎想,這裡面沒有玄機,他們這回之所以僱咱們,原因就是上回范司諫並未有幫那韋愚山辯訴,以至於他們對范司諫並非是很信任。」

  「這倒是的。」

  唐咨點點頭道:「我也去看過那場官司,范司諫顯然是有自己的打算,這一點還真不能與咱們比,咱們拿了錢,就一定會盡力而為。」

  李國忠點點頭:「就是這麼回事。」

  其餘茶食人也都反應過來。

  范純仁可是諫官,這官司打得是貓膩,你請范純仁打官司,不得將這些貓膩都告訴他,那還打什麼官司,范純仁直接就去參他們一本。

  范純仁不具備珥筆的職業道德,他是個職業官員。

  當然,范純仁連輸幾回,那些人對他也沒啥信心,這種事還得找珥筆來幹。

  費明立刻轉憂為喜,「那這對咱們而言,可是一個好機會,如今珥筆都快成為張三專用,提到珥筆,他們就只認張三,如果咱們能贏的話,那咱們就能夠將汴京律師事務所給壓下去。」

  李國忠點點頭:「不錯,我也是這麼想的,故此這次咱們一定要全力以赴。」

  唐咨又道:「可此案關鍵在於證據,若對方有鐵證在手,咱們可也難以有所作為啊!」

  李國忠道:「關於證據,我待會跟你們詳細談談,這官司肯定是有得打。」

  ……

  馬行街,這也是東京汴梁的鬧市之一,尤其是在晚上,熱鬧的程度,可不亞於汴河大街。

  又是一場滂沱大雨剛剛過去,各家店舖就都掛上了燈籠,人們也紛紛出得家門,來到這裡逛夜市。

  這是宋朝百姓的專屬福利,別的朝代可是體驗不到的。

  「前面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吵鬧?」

  「好像是洪家小鋪。」

  「洪家?那不是開賭坊的嗎?賭錢都賭到門口來了。」

  「走!咱們也過去瞅瞅。」

  ……

  只見在一條小巷內,是堵滿了人,走近一看,裡面開著一間小鋪子,小鋪子門前是擠滿了人,有身著短褐的販夫走卒,也有身著華服公子衙內。

  一般情況下,二者幾乎不可能同擠於一室。

  自古以來,唯有賭博能打破所有的階層。

  「什麼?七大茶食人,一賠二,張三一賠一?」只見一個俊朗的公子哥,站在鋪前,瞟了眼上面的木板,又向桌子後面的少年說道。

  那少年見這公子面色不善,趕忙賠笑道:「韓公子見諒,因為那張三沒有輸過,賠得自然少一些。」

  那公子真是韓琦之孫,韓盼。

  「是嗎?」

  韓盼道:「就怕你輸了賠不起啊!」

  那少年心虛地看著韓盼,道:「不…不知韓公子打算押多少?」

  韓盼五指一張:「五百貫。」

  此話一出,人群中一陣嘩然。

  不愧是韓盼,出手就是不一樣。

  那少年瞧了眼韓盼,是眉頭緊鎖,思索半晌後,他一咬牙道:「小子打開門做買賣,沒什麼不敢接的,大不了就將我這祖傳的鋪子給賣了。」

  正當這時,只聽得一個更囂張的聲音,「五百貫,也好意思嚇唬人?」

  又聽得一人道:「小七莫怕,俺與哥哥支持你。」

  只見兩個後生仔,鑽了進來。

  正是曹棟棟和馬小義。

  曹棟棟一手搭在那少年的肩膀上,「小七,張三一賠一太多了一點,就賠一半,那七大茶食人,一賠五。」

  「啊?」

  那少年驚訝地看著曹棟棟,「衙內,這…這可不行啊!」

  曹棟棟道:「你怕什麼,本衙內在這裡,不會讓你賣鋪子的,輸了就算本衙內的,贏了,本衙內要八成,你拿兩成去,如何?」

  那少年聽罷,是欣喜地連連點頭,這穩賺不賠的買賣,要是還不答應,那不如就去挑大糞。

  韓盼慍色地看著曹棟棟,「衙內,當真一賠五?」

  曹棟棟頭一甩,「濤子,改了!」

  「哎!」

  濤子立刻取下木板來,在另一面寫上「一賠二一,一賠五」。

  馬小義挑釁道:「韓公子,你敢押嗎?」

  韓盼嘴角一揚,「行,既然衙內坐莊,五百貫確實少了一點,我押一千貫七大茶食人。先立字據,待會我就命人將錢送來。」

  曹棟棟一揮手:「字據就免了,這點錢,你還不至於賴賬。」

  一賠五?

  這要不搏,更待何時。

  後面人的立刻湧上前來。

  「我押七大茶食人一貫錢。」

  「我押五文。」

  「五文,不收。」

  曹棟棟臉一黑。

  「啊?」

  「收的,收的。」

  那少年又向曹棟棟和馬小義,「衙內,小義哥,這等粗活,還是交給小弟來做吧,二位進去喝杯茶,稍坐一會兒。」

  ……

  托這些賭坊的福,這一次官司,變成全民關注。

  其實之前也有拿這事來坐莊的,這些開賭方的也都不傻,張斐這麼能吸引仇恨,開莊肯定會引人來,但是由於前面幾回,對方都是范純仁,錢顗,他們就不敢明著坐莊,就都是偷偷摸摸的幹。

  但這回不一樣,這回都是珥筆、茶食人。

  那就沒啥顧忌的。

  有了參與感,這關注度自然蹭蹭的往上漲。

  ……

  而張斐對此倒是不太知情,這些天他一直都待在家裡,與許芷倩、高文茵、馮南希他們整理證據。

  實在是太多了一點。

  「真是觸目驚心啊!」

  許芷倩又放下一本賬目,「就目前我們已經查閱的賬目,這所逃稅收,就已經超過一萬貫錢,要是人人都交稅,朝廷哪會缺錢,也不至於逼著那些百姓多繳稅。」

  張斐瞧她一眼:「這你就想多了,錢少有錢少的過法,錢多有錢多的過法,唯有缺錢是永恆不變的,而且底層的那些官吏,他們可都是餓著的,這百姓該交的還是要交,不會有太多改善的。」

  許芷倩沮喪道:「聽你這麼一說,那咱們打這官司還有何意義?」

  張斐笑道:「意義就在於,讓這頭餓狼先將目光轉移到那些又肥又大的豬上面,別總是盯著那些瘦猴子看,啃骨頭有啥意思,大快朵頤不香嘛。」

  許芷倩輕輕哼道:「什麼豬,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狼,朝廷只能算是一頭猛虎,可猛虎也架不住群狼,故此…他們就都選擇吃綿羊。」

  說到後面,她委屈地癟了下小嘴。

  張斐笑著直點頭:「你這比喻確實要更為貼切,是這麼回事。」

  許芷倩鬱悶道:「但這好像沒有辦法解決,就連律法也阻止不了。」

  張斐道:「那倒不能這麼說。」

  許芷倩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不答反問道:「如果綿羊吃完了呢?」

  許芷倩道:「那他們就只能相互廝殺。」

  張斐道:「故此律法的意義就在於,讓他們慢點吃,有規律的吃,給綿羊生孩子、吃草的時辰,別一下子就吃完了,那大家就都玩完了。」

  許芷倩一翻白眼:「你這說的,我都不想當這律師了。」

  張斐聳聳肩:「但這就是生活啊!」

  「算了,不說這事了,真是越說越氣。」

  許芷倩搖搖頭,又向張斐問道:「你認為李國忠他們會怎麼打這官司?上回我與那李磊交過一次手,他們可也不是善茬,不是那麼好對付。」

  張斐想了想,道:「這我也說不準,那得看上面那些人是怎麼操作的,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肯定守著佃農不放的,盡量將責任都推給佃農,然後利用佃農去博得官府的同情,以此來規避稅收。」

  許芷倩點點頭道:「這也是這場官司最難打的地方。」

  張斐點點頭道:「這一點的確是很難,但只是表面上的,只要我們從不同的角度切入,就能夠將這些不利的因素,變成對我們有利的。

  我們甚至可以利用這場官司,讓朝廷重視佃農的生存,以此來立法來給予佃農一些支持。如今的律法,完全就是偏向地主的,要是佃農與地主打官司,幾乎就是不可能贏的,除非是地主將佃農給殺了。」

  許芷倩眼中一亮,「咱們能做到這一點嗎?」

  張斐道:「那得看對方的發揮,他們發揮越好,就越有可能。」

  ……

  開封府。

  「你怎麼是空手回來的,三司的賬目簿呢?」

  呂公著看著空手進來的李開,心裡不免咯噔一下。

  李開忐忑地瞄了眼呂公著,稍稍低頭:「勾院那邊出了一點意外。」

  呂公著聽罷,眉頭一皺,「什麼意外?」

  李開道:「這些天不是一直都下暴雨嗎?」

  呂公著聽得是一臉困惑,「你可別告訴我,這皇城漲水,繞過各部,正正好把勾院給衝了。」

  「知府說笑了。」李開訕訕道:「這洪水要沖,先是沖咱們開封府,咱們離河道比較近。」

  呂公著道:「那與這事有何關係?」

  李開嘆道:「那勾院的屋頂年久失修,據說最近那邊又有許多貓在屋頂上跑,導致勾院存放賬目的房間被雨水滲入,很多賬目都被侵濕了,現在那邊還都在整理中,要過些天才能送來。」

  呂公著聽得都樂了,「這貓都能將屋頂給踩踏了,可真是奇聞啊!是不是他們看錯了,其實是豬在上面跑。」

  李開無奈地嘆道:「勾院是那麼說,我也沒有辦法。」

  呂公著道:「你就沒有進去看看嗎?」

  李開道:「看了,確實是很嚴重,屋裡全都是水,據說是因為三司得知王介甫來開封府告狀後,就請求三衙那邊派人嚴加看守這些賬目,以免出現疏漏,這幾日就沒有人進去過,一直未有發現。」

  三衙,三司,這都上場了呀!呂公著閉目長嘆一聲,又問道:「那與此案有關的賬目還在嗎?」

  李開道:「應該都在,我方才找到一兩本,有好些頁,字變得比較模糊,但還是能看清楚。」

  「過幾日都已經開堂了。」

  呂公著嘆道:「你再去勾院一趟,讓他們慢慢整理,不用著急,開堂那天再送來吧,我也懶得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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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9章 必須同甘共苦

  當天呂公著就去找到王安石,然後將三部勾院屋頂漏水一事,告知了王安石。

  王安石得知之後,神色若定地呷了一口茶,笑問道:「晦叔,你說得是漏水,還是漏稅?」

  呂公著見王安石還有心情開玩笑,於是問道:「你是已經知曉,還是早就知曉。」

  王安石不答反問道:「你身為開封府知府,為何不查明之後,再來告訴我。」

  呂公著嘆了口氣:「一個經驗豐富的捕快,是不會將罪犯逼入絕境的。」

  王安石瞧向呂公著:「如果我打算跟他們玩手段,就不會選擇訴諸於公堂,由他們去吧。」

  呂公著點點頭,起身道:「我先告辭了。」

  王安石站起身來,拱手道:「不管怎樣,還是多謝晦叔前來告知。」

  「我所能做得也只有這麼多了。」呂公著拱手,歉意一笑,便離開了。

  他隱隱感覺到對方可能已經對賬目動了手腳,但如果追究起這事來,對於對方而言,可能就是魚死網破,天知道對方會幹出什麼來。

  這事情可能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關鍵對方涉及人數不少,且全都是朝廷關鍵的部門,要查的話,還真不一定能夠查到證據。

  思前想後,呂公著還是決定先告知王安石,看王安石是什麼打算,畢竟這事最大受害人就是王安石。

  王安石的態度,也令他稍稍心安。

  呂公著前腳剛走,呂惠卿後腳便到。

  同樣也是關於三部勾院屋頂漏稅一事。

  「恩師,這絕非巧合,他們肯定在賬目上動了手腳。」呂惠卿很是擔憂地說道。

  王安石卻是淡定道:「方才呂晦叔已經將此事告知我了。」

  呂惠卿道:「不知開封府那邊打算怎麼辦?」

  王安石道:「當做不知。」

  「啊?」

  呂惠卿一驚,「這怎麼能行,這對於我們而言,不公平啊!」

  王安石沉吟不語。

  呂惠卿見罷,又問道:「恩師是不是已有對策?」

  王安石道:「等。」

  「等?」

  「嗯。」

  ……

  皇宮。

  「小人參見陛下。」

  藍元震來到屋內行得一禮。

  趙頊道:「聽聞勾院屋頂漏水,使得不少賬簿受損。」

  藍元震忙解釋道:「小人也是剛剛得知此事。」

  趙頊道:「關於漏稅一案,勾院有著重要的證據,朕不希望出任何差池,你立刻去詢問一番,另外,派人盯著,不要再出任何疏漏。」

  「小人遵命。」

  ……

  王安石一直坐在制置二府條例司等待著,誰也不知道他在等待什麼,直到放衙之時,他才出得房間。

  呂惠卿見王安石神色輕鬆,心中雖是疑惑,但也沒有再問。

  其實王安石一直在等趙頊的召見。

  因為他知道,這官司對於趙頊的重要性,如果趙頊召見他,那就再想對策,如果沒有的話,就只有一個可能性,就是趙頊早有準備,畢竟這裡是皇城,趙頊才是這裡最大的主人,而不是三司的官員。

  ……

  文彥博來到政事堂,向司馬光詢問道:「勾院漏水一事,你可知曉?」

  司馬光點點頭,又向文彥博問道:「文公怎麼看?」

  「意料之中。」

  文彥博搖搖頭,嘆道:「這其實也不是第一回發生了。」

  司馬光苦笑道:「既然都在大家意料之中,那就也屬是正常的,就看王介甫他們如何見招拆招了。」

  文彥博稍稍點頭,道:「好在這回開封府倒是比較冷靜,沒有立刻派人去調查此事,如果開封府立刻介入此事,這場官司是鐵定打不成了,且事情會變得愈發複雜,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司馬光長嘆一聲:「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

  張家。

  「你們兩個怎麼來了?」張斐瞅著正蹲在椅子吃橘子的曹棟棟和一手托腮生無可戀的馬小義,問道。

  「問他唄。」

  曹棟棟瞟了眼馬小義,又繼續吃了起來。

  馬小義抬起頭來,很是愧疚道:「三哥,不好意思,俺…俺這回不能與你們一塊上堂了。」

  張斐錯愕道:「我何時…咳咳……為什麼?小馬,這一次我真的是很需要你的幫助。」

  曹棟棟回頭去,一臉鄙夷地看著張斐。

  張斐心虛道:「衙內為何這般看著我?」

  「沒啥。」

  曹棟棟又繼續剝著橘子,吃了起來。

  馬小義嘆道:「還能為什麼,俺爹說什麼也不讓俺隨你上堂,還說,如果俺要去的話,他就派人把給俺抓回去,連官司都不讓俺看。」

  張斐久久不語,過得好一會兒,他才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那咱們就下回再合作吧。」

  說著,他還拍了拍馬小義的肩膀。

  曹棟棟見他們說完了,突然道:「張三,雖然小馬不能與你上堂,但咱們還有別的方式支持你。」

  張斐下意識問道:「什麼方式?」

  曹棟棟道:「你有所不知,前些天,許多人都不看好你,咱就與小馬坐莊,將你的倍數降低到二一,然後將對方抬高五倍至多,咱們相信你一定能贏的。」

  馬小義直點頭道:「不過最近押對方的人是越來越多,俺們現在差不多收了有八千多貫。」

  張斐眨了眨眼,你兩個臭小子……這種賺錢的買賣,竟然不叫上我,這我可不幹,我現在可是很缺錢啊!

  他眼眸一轉,不禁一臉動容道:「衙內,小馬,你們…想不到你們這麼講義氣,我張三何德何能,能結實二位。」

  曹棟棟眼珠子一轉,「那你可得打贏這場官司,不然的話,我們可得賠好幾萬貫。」

  他今兒來,就是為了試探張斐的口風。

  當初他只是逞一時口快,哪知道越來越人跑來下注。

  張斐驚訝道:「這麼多嗎?」

  曹棟棟跳下椅子,緊張兮兮道:「你不會打不過吧?」

  馬小義道:「三哥,你連范司諫都不怕,還會怕那區區小珥筆?」

  你們這是什麼話,我特麼也是珥筆好嘛。張斐嘆了口氣:「打官司一事,輸贏皆在審官手中,這我哪敢保證,我只能盡力而為。」

  曹棟棟聽罷,心中一凜。

  「不過你們放心。」

  張斐一手拍在曹棟棟的肩膀上,一手拍在馬小義的肩膀上,道:「咱們三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與你們一塊承擔。」

  義薄雲天的馬小義眼中含淚地直點頭。

  曹棟棟卻是激動道:「講義氣有啥用,關鍵你得打贏這場官司啊!」

  張斐立刻道:「我當然有把握贏,但是也有可能會輸的,你們把倍數調的那麼高,這風險太高了。」

  曹棟棟慌了神:「那可咋辦?」

  張斐道:「先趕緊關閉你那莊,咱們三人再開一莊,將我的倍數調高一些,再將對方的倍數降低一些些,差個兩三倍就差不多了。」

  「這有啥用?」曹棟棟一臉困惑道。

  張斐嘖了一聲:「這你還不懂嘛,可能會使得壓我的人多一些,這樣就能夠均衡,虧也虧不了太多。」

  馬小義撓著頭道:「那不是應該將你的倍數調高,將對方的調低嗎?」

  張斐道:「那萬一我贏了呢?」

  馬小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十個手指頭撥動著,似在算術。

  「這也不穩妥,咱已經收了幾千貫。」

  曹棟棟眼眸一轉,道:「要不這樣,你給些保證,咱們拉更多人進來,小春哥,范大郎,那平攤下去,也就沒多少錢了,就是你得說幾句話狠話,咱才好去騙他們。」

  哇…今後可一定得防著這小子,捅兄弟眼都不眨一下。張斐詫異地看著曹棟棟。

  馬小義道:「可是不行,那多不講義氣。」

  張斐連連點頭,道:「小馬說得對,這事就咱們三兄弟幹,贏了就一起狂,輸了一起扛,怕什麼。」

  曹棟棟還是有些猶豫不決。

  我只要狂,我不要扛。

  馬小義又向曹棟棟道:「哥哥,你怕甚,輸了的話,有三哥在,咱們也可以賴賬。」

  張斐一驚,「小馬,你這話從何說起?」

  馬小義道:「三哥,賠不上,就只能打官司,你定有辦法吧?」

  「我……」

  張斐撓撓頭道:「或許是有辦法。」

  曹棟棟終於鬆得一口氣,喜笑顏開道:「你倒是早說呀,行,咱們幹。倍數也甭變了,就這個倍數。」

  張斐忙道:「別別別,你不變的話,我就沒法與你們同甘共苦,把那個莊關了,咱們三人再去開一莊。」

  馬小義大咧咧道:「就聽三哥的,咱們三兄弟另開一莊。」

  曹棟棟嘿嘿道:「只要可以賴賬,那我無所謂。」

  這兩小子,就聽了張斐勸,另開一莊,將雙方的賠率調低稍稍接近一點,本意是讓更少人來買,結果就是更多的人上他們這裡買,幾乎都是押七大茶食人。

  不到三日,就接近一萬貫了。

  曹棟棟和馬小義兩個蠢貨是徹底傻眼了。

  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說會均衡一點嗎?

  原來這勾院漏水了傳了出來,京城是紈褲們偷聽到一點消息。

  再加上曹棟棟又悄悄另開一莊,還將賠率給調整了一下,二者更為接近了。

  這種技術性調整,更是令人認為,張斐可能不妙。

  別說紈褲,就連許多賭坊都上這裡來押。

  這種狂熱的賭博行為,也使得這場官司變得是全民關注,不,應該是全民參與。

  終於!

  在大家的苦苦期盼下,等來了開審之日。

  天還未亮,許芷倩就如同往常一般,站在張家的廳堂裡面,一邊抱怨,一邊等待。

  而張斐也是如往常一樣,淡定從容地坐在銅鏡前,享受著高文茵的服侍。

  束髮完後,高文茵又從衣櫃裡面取出一件戰袍來。

  「咦?」

  張斐瞅著那件有著白鷹刺繡的綠袍,「這鷹是怎麼回事?」

  高文茵忙道:「是…是我擅自做主,給繡上去的,三郎若是不喜歡,我…我再去換一件。」

  「不不不!」

  張斐趕忙拿過來,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這真是更帥氣了,夫人可真是心靈手巧,這設計我很喜歡。」

  「三郎喜歡就行。」高文茵兩頰微微泛紅,美眸一劃,欲言又止道:「只不過……」

  張斐問道:「只不過什麼?」

  高文茵道:「只不過繡這鷹可是需要花費不少時日,不知道能否在下一場官司之前,再繡好一件。」

  「無妨,無妨,這麼漂亮的衣服,多穿幾回也不虧。」張斐比划著,越看越是喜歡。

  高文茵眼中閃過一抹喜色,道:「那我…我就盡快再繡一件。」

  「不用這麼趕,多累啊!」說著,張斐剛好從銅鏡中捕捉到高文茵臉上的竊喜,心想:哎呦!上當了呀!想不到這女人的手段,任地厲害,連我都著了她的道。

  原來高文茵見張斐打一次官司,就換一件新的,可是那些穿過一次的袍子,就跟新的也沒兩樣,節約慣了的她,就很心疼。

  但她又不敢明說,於是就想了這招。

  張斐倒也沒有點破她,換上新戰袍,戴上帽子,插上短筆,便出得門去。

  「你這人怎麼總是……咦,你這袍子?」

  剛準備抱怨的許芷倩,見張斐左肩至左胸,繡有一條白色的雄鷹,不免一愣。

  張斐得意道:「這是我的新式戰袍,帥不帥?」

  許芷倩沒好氣道:「咱們是去打官司的,又不是參加宴會,你為何要穿成這樣。」

  高文茵忙道:「許娘子勿怪三郎,這…這其實是我擅自做主繡上去的。」

  「夫人莫要跟她解釋。她根本就不懂。」

  張斐抬手一攔,向許芷倩爭辯道:「我打官司跟別人可不一樣,我這是藝術,一件精美的袍子,是很有必要的,倒是你,還是這件老舊的,待會我讓人幫你再做一件,這都已經快配不上我了。」

  許芷倩一番白眼:「你可千萬別這麼做,做了我也不會穿,純屬浪費錢。」

  她跟張斐是完全相反,她需要的低調,而不是高調。

  與以往一樣,一番鬥嘴後,二人出得家門。

  外面是黑壓壓的一片。

  張斐很是得瑟地看向許芷倩,「知道我為什麼要穿這新戰袍了吧!因為我得考慮到萬眾矚目。」

  許芷倩道:「別囉嗦,快些走吧。」

  剛準備上馬車時,只聽得一人吼道:「張三,三郎,三哥,你這回可一定要輸啊!我全部家當就押了你輸。」

  「哎呦!」

  張斐聽到這話,一時走神,差點又從馬車上摔下來,得虧龍五眼疾手快,反手摟住他,將他給推上馬車。

  這一個意外,又使得人群中又是議論紛紛。

  「快看,張三不在狀態,差點連馬車都沒有上去。」

  「看來張三也知道他此去凶多吉少啊!」

  「哎呦!這可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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