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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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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6 02:12:19
第0200章 大道至簡

  儒家的道德有問題?

  司馬光嘴角開始瘋狂地抽搐起來。

  你以偏概全,說藏富於民有問題,也就罷了,你還說儒家道德有問題。

  張斐見司馬光正在瘋狂地積蓄怒氣,頓時也是慌得一筆,連忙道:「司馬大學士,咱們先坐下來慢慢談好嗎?這讓別人看到,會引起誤會的。」

  司馬光深吸一口氣,「張三,你今兒要是說不明白這個道理,這事就沒完。」

  「是是是!」

  張斐真是唯唯若若。

  夾在王安石和司馬光中間,真的要人命。

  要是來個蔡京,或者來個秦檜這樣的大奸臣,那絕對要輕鬆太多了。

  畢竟這奸臣都是講利益的,講權力的,私德也不咋樣,大家就能夠有話好說。

  王安石和司馬光都是講政治理念,甚至跟你講價值觀,關鍵他們私德又都是非常完美的那種,除了王安石不太愛洗澡以外。

  跟這種人對話,首先,底氣就不足。

  但張斐必須要面對,他們兩個的政治理念是完全相反,在這兩人中間左右逢源,絕對是一個技術活。

  等到司馬光坐下之後,張斐有斟上一杯熱茶。

  司馬光一揮手,「你先把道理講清楚。」

  張斐只能將茶放在桌上,然後也坐了下,道:「司馬大學士的輕徭薄賦,藏富於民,是完全基於儒家道德。」

  司馬光沉眉問道:「這有錯嗎?」

  「當然不對。」張斐搖搖頭道。

  「嗯?」

  司馬光又開始積蓄怒氣。

  張斐道:「司馬大學士口中這八個字,不是在教育別人,而是要定為治國理念,同時這八個字又是基於儒家道德之上,換而言之,就是將一個國家基於道德之上。這對嗎?」

  「不對嗎?」司馬光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當然……」

  張斐還是決定委婉地說道:「司馬大學士可知道那宋襄公的故事?」

  司馬光立刻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你又是否知道,在戰國時期的戰爭人數傷亡是春秋時期的多少倍嗎?」

  張斐默不作聲。

  司馬光又問道:「你又是否知道,春秋與戰國區別在於什麼?就是春秋時期,交戰雙方都還講禮儀道德,而進入戰國時期,是道德淪喪,禮崩樂壞,一場戰爭,動輒十餘萬生命。在春秋輸掉一場戰爭代價,都是遠低於你在戰國贏一場戰爭的代價。

  你又是否知道,在之前的藩鎮割據時代,百姓又過著怎樣的生活?還有,若無儒家道德,你又憑什麼站在公堂之上?

  若只講法的話,不管是許仲途,還是呂晦叔,他們都有權力不讓你上公堂爭辯,正是因為他們深受儒家教育,才允許你上堂爭訟。」

  這一番劈頭蓋臉的教訓,張斐是滿頭大汗,都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我特麼是腦子進水了吧!竟然跟這老頭講歷史典故,我真的還是……

  這絕對是一個重大失誤,你可以跟他講案例,千萬不能跟司馬光講歷史典故。

  司馬光見他不語,稍稍有些失落道:「怎麼?就無話可說呢?」

  張斐點點頭道:「司馬大學士教訓的是,是我錯了。」

  這一番話確實懟得他無言以對。

  尤其是最後一句話,他之前能夠在公堂上抗爭,還真不是律法所允許的,全都是儒家給的。

  如果要完全尊法,根據現有的法律,許遵當時有一百種方式治他。

  呂公著也一樣。

  為什麼給他機會,不就是因為他們都公正廉明,大公無私,而這都是儒家思想給的。

  就這?

  司馬光都愣住了,這才剛開始,你別認慫了,那多沒勁。

  哥的氣場都已經打開了,這收不住啊!

  張斐突然認錯,司馬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老對手王安石,是從不認慫的,可以跟他爭到天昏地暗。

  很沒勁!

  司馬光氣都氣不起來了,很是鬱悶道:「你先說說你的看法。」

  「我不說了。」

  張斐是直搖頭,「我說了又被你教訓。」

  司馬光嘖了一聲:「你在公堂之上,不是很能辯嗎?」

  張斐道:「公堂之上是講法,講德可不是我擅長的。」

  司馬光怒其不爭道:「你不知道用法來反駁我的德嗎?」

  張斐很是委屈道:「我之前是打算用法來反駁你的德。但問題是…我也不能否認,若沒有儒家道德,我確實上不了公堂爭辯。」

  司馬光鬱悶壞了,這就好似前戲做足,剛剛進入一個來回,突然亮起紅燈……

  要命。

  司馬光擺擺手道:「你就當老夫沒有說過這一句話。」

  「啊?還能這樣?

  「你……」

  司馬光深吸一口氣,道:「你就說說你對藏富於民的看法。」

  張斐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說。說了又會被你教訓的。」

  司馬光怒了道:「我就聽聽你看法,有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師。我司馬光也不是那麼執拗的人。」

  你還不是?張斐眼眸一轉,道:「我若說了,你不能罵我。」

  「不罵。」

  司馬光道:「老夫從不罵人。」

  「也不准教訓我。」

  「不教訓。」

  司馬光又補充一句道:「你說得不對,我總得糾正你吧?」

  張斐傲嬌道:「那也得等我說完再糾正我?」

  司馬光好氣好笑道:「今兒老夫才發現,與你討論問題,就這麼費勁。」

  張斐辯解道:「司馬大學士你博覽群書,學識淵博,我就讀過一本《宋刑統》,當…當然費勁啊!」

  司馬光在這一刻,無比懷念王安石,道:「行行行,你說,等你說完,我再糾正你。」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說!」

  「哎!」

  張斐點點頭,這才言道:「司馬大學士的藏富於民,就是寄望於將財富集中在那些深受儒家教育,有道德,有責任的人手中。但問題就在於道德是無法組建起一個國家……」

  「誰……」

  「等我說完。」張斐立刻道。

  司馬光放下手來,「那你快點說。」

  「是。」

  張斐點點頭,道:「這無規矩不成方圓,國家一定是建立在律法上面的,雖然立法思想是脫胎於道德,但既然已經脫了,那就得分清楚。而司馬大學士之前說我以偏概全,其實最以偏概全的,就是以偏概全自己。」

  「你……」

  「我還沒有說完。」

  「……你說。」

  張斐又道:「就法律而言,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是不能用害群之馬和以偏概全來作為理由的。

  方才司馬大學士提到地主過得不好,百姓過得更苦,是這麼回事。可為什麼會這樣?主要不是說朝廷不講道德,而是說朝廷不遵守律法。

  可見輕徭薄賦,藏富於民,是一定要基於律法之上,而不能說基於道德之上。因為道德是個人自我約束,而律法是公權約束個人。

  司馬大學士就不可能做得到,將財富都集中在那些有德之人手中,有一個韋愚山,就一定會有第二個。這純粹就是在賭,個人利益可以賭,但是國家利益是萬不能這麼做的,我方才引用宋襄公的故事,其實也就是想說明這一點,國家建設,是必須要有章法的。」

  司馬光問道:「你說完了沒?」

  張斐道:「差也差不多,我只是想說,律法已經給予那些人特權,還要違法,就很過分了,應該嚴懲。」

  司馬光直點頭,道:「你方才說道德是個人約束,律法是公權約束。」

  張斐點點頭。

  司馬光又問道:「那我問你,是人在法上,還是法在人上?」

  張斐不做聲了。

  司馬光道:「你若不將個人約束好,誰還講法。那些人偷稅漏稅,我比你更清楚,我也想讓他們交稅,可你若用法去約束他們,我告訴你,不是人沒了,而是法沒了。

  那王介甫變法,是必然要失敗的。

  若想要治國,唯有重視儒家教育,培養出一批如范公、包公一樣的君子之臣,如此才能制止這種現象,可見這德要比法重要。」

  人治還是法治?

  人治。

  那是人重要,還是法重要?

  肯定是人重要。

  如今的法,就是一個橡皮泥,什麼形狀,是得看什麼人捏。

  碰到許遵。

  起飛!

  碰到王鴻。

  完蛋!

  就這麼簡單。

  不愧是寫寫資治通鑒的男人,看得可真是透徹啊!在這一點上,他確實要勝過王安石啊。張斐眼眸一轉,是直點頭道:「對對對!司馬大學士教訓的是,唉…我這都是吃了沒讀書的虧啊!」

  司馬光笑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我沒有看過別的書,就看過一本宋刑統,所以老是產生錯覺,總認為這法在人上。導致很多事情,我就總是想不明白,不交稅就違法,違法就得受懲罰,多麼簡單的一件事,為什麼就是做不到呢。原來如此。」

  司馬光打趣道:「這就是你老是闖禍的原因。」

  「這麼一想,還真的是。」

  張斐連連點頭,又道:「司馬大學士也不愧是翰林學士,這一番解釋,張斐是茅塞頓開,若朝中大臣人人都如范公一樣,那麼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不敢做出違反道德之事,天下太平矣。」

  司馬光撫鬚笑道:「孺子可教也。」

  就是這麼回事。

  如果當官的都是范仲淹,真不需要變法,天下自然太平。

  由此,也可以推論出他們藏富於民的理論依據是什麼,如果財富都集中在如范仲淹這種君子手中,那絕對是沒有問題的,國家也絕逼長治久安。

  基於這一點,這民肯定也不是指普通百姓,而是指那些鄉紳地主,因為普通百姓沒讀過書,也不懂得忠孝禮義廉恥,怎麼可能成為范仲淹。

  「不對呀!」

  張斐突然又好似想到了什麼。

  司馬光問道:「什麼不對?」

  張斐撓著頭道:「方才是說問題是出在人在法上,那就還是法的問題,那麼解決的方式不應該是將它變成法在人上嗎?」

  司馬光神色猛地一變。

  張斐並未注意到,撓著頭,自顧言道:「如果說培養一批如范公的一樣臣子,人人謹守道德,那麼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不敢輕易違反道德。

  可是…這守德比尊法要難多了,欠錢不還,不一定違法,但一定是違反道德。如果朝中大臣都尊法的話,那是不是可以說……」

  說到這裡,他偷偷瞄了一眼司馬光。

  只見司馬光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見他瞟來,立刻道:「你倒是說下去啊!」

   張斐嘿嘿道:「我讀書讀的少,還望司馬大學士能為我解惑?」

  「行了!這回你贏了。」

  司馬光站起身來,拍拍屁股,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感嘆道:「妙言至徑,大道至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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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7 02:16:26
第0201章 魚與熊掌

  司馬光生性非常節儉,是極度討厭鋪張浪費,如果不出遠門,他一般是不乘馬車,哪怕天氣非常炎熱,他依舊是步行回家。

  慢悠悠地回到他的小宅院。

  從家鄉就一直追隨他的老僕,立刻迎了過來。

  「君實相公回來了。」

  「嗯。嗯?」

  司馬光點點頭,突然偏頭看向那些老僕,「你方才叫我什麼?」

  那老僕道:「君實相公啊。」

  司馬光納悶道:「誰讓你這麼叫的?」

  那老僕訕訕道:「是小蘇先生告訴我的,你這都已經升為副宰相,可是不能再叫秀才了。」

  一直以來,這老僕都是尊稱他為君實秀才,都不知道司馬光已經升了參知政事。

  就離譜!

  司馬光沉眉問道:「蘇子瞻?」

  那老僕點點頭。

  司馬光又問道:「他什麼時候來過?」

  那老僕道:「方才來的,如今正在屋裡看書。」

  「我找他去。」

  司馬光直奔書房而去。

  這司馬光跟王安石一樣,衣食住行跟普通市民差不多,就這小宅院都還不如許遵,但他俸祿不低,這錢花在哪,一方面接濟一下流民,其餘得就全部用來收藏書籍。

  以前蘇軾就經常上他家或者歐陽修家借閱。

  來到書房,司馬光就質問蘇軾,「蘇子瞻,你為何教壞我僕人?」

  蘇軾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笑呵呵道:「司馬相公,你這也太淡泊名利,升了參知政事,就連家裡的老僕都不知道,還老是秀才秀才的喊,若讓人聽見,只怕會笑話相公的。」

  「你還真是多管閒事。」

  司馬光瞪了蘇軾一眼,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來得正好,我這有個問題困擾著我。」

  蘇軾問道:「什麼問題?」

  司馬光問道:「你說是守德容易,還是守法容易。」

  蘇軾想都沒想,就道:「當然是守德容易。」

  司馬光哦了一聲:「欠錢不還,雖有失道德,但不一定違法,怎麼會是守德容易。」

  蘇軾笑道:「違法與否,自有律文可斷,而有德與否,往往就難以斷定。」

  司馬光沉吟少許,嘆道:「是這麼回事啊!」

  蘇軾問道:「司馬相公為何有此一問?」

  「隨便問問。」

  司馬光擺擺手,又轉移話題道:「你今兒上我家來,是為借閱嗎?」

  蘇軾笑道:「那倒不是。」

  司馬光問道:「你有何事?」

  蘇軾笑道:「我是來毛遂自薦的。」

  「毛遂自薦?」

  司馬光一愣,道:「你想進審刑院?」

  蘇軾點點頭。

  司馬光問道:「為何?」

  蘇軾正色道:「不瞞相公,我這是受到之前那場官司的啟發。」

  司馬光精神一振,「是嗎?願聞其詳。」

  蘇軾嘆道:「在公堂之上,韋愚山說得是清楚明白,大家都偷稅漏稅,他若不偷,那就是傻子。這現有的律法大家都不遵守,談變法是毫無意義。」

  司馬光點點頭道:「你說得對,看來真是我們好高騖遠了呀!」

  為什麼談德不談法,不是因為德比法高級,而是委曲求全。

  就正常邏輯來講,道德其實是更高的境界,法是底線,肯定是先守住底線,才能談道德。

  可現實就是抹去底線,只談道德,這就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原因就是,違反道德,得到只是教育,比如說,你這樣做的是不對的,下次就別這樣了。

  這中間有一個很大的迴旋餘地。

  違反法律,得到的是懲罰,迴旋的範圍非常小。

  你就是不敢去懲罰,故此才去談道德教育的。

  如果藏富於民是基於道德,其實就是基於委曲求全。

  換而言之,你自己都知道你根本就管不到他們,那麼財富控制在他們手裡,是怎麼都得不到穩定的結果。

  大道至簡。

  其實道理都是很簡單的,你們無非就是做不到,故此就弄一些高大上的東西,來掩蓋這個事實。

  如果拋開事實不談,是不可能成功的。

  蘇軾也發現這個問題,如果大家都不守法,變法就只是純粹的利益之爭,首先得做到守法,才能去談這變法的得失。

  ……

  而張斐到底是一個俗人,不會就這個問題過多的糾結,司馬光走後,他就開始查閱店裡的賬目。

  一個詞來形容,慘目忍睹。

  就是之前賺了馬天豪他們一點錢,之後的沒啥太多收入。

  然而,開銷卻是越來越大。

  正好范理入得堂內,張斐就問道:「范員外,咱們店裡的收入,真是每況愈下,這麼下去可是不行的。」

  范理嘆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你這是什麼話?」

  張斐沒好氣道:「他們就找不到官司打嘛,如今咱們名氣這麼大。」

  范理道:「就是因為咱們名氣太大,這官司反而不好接。」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范理先是一張嘴,隨後道:「你先等等。」

  說著,他從檔案室裡面找出一份文案來,遞給張斐,「你看看這樁官司。」

  張斐接過來,翻開看了看,這官司倒是很簡單,就是第一甜水巷,有一個老婆婆去世了,她留下的房產起了爭執。

  這老婆婆有一個兒子,一直都住在城西,是做綢緞買賣的,但從來沒有照顧過臥病在床的母親,是鄰居家一個賣炊餅大嬸一直在照顧這老婆婆,這老婆婆死後,就將房子給了這鄰居大嬸。

  結果她兒子認為,這房子應該傳給自己,怎麼能留給鄰居,故此就要打官司,於是跑來找汴京律師事務所幫忙。

  張斐看完之後,道:「這官司不錯呀!能掙不少錢,你們是沒有把握嗎?」

  范理立刻道:「還真不是,那大嬸是一個善良的老實人,要打絕對能贏,可事實就是這兒子也真不是個東西,同住一城,母親臥病在床,他卻從不來照顧,直到死後,他一家人才趕來舉辦喪事,可說是舉辦喪事,但其實就是佔著那房子。就那老婆婆留下的房子,我估算了一下,至少也值上千貫,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張斐納悶地看著范理,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良心了,我記得你以前很狠的呀。」

  范理沒好氣道:「以前咱們這一行名聲就不好,大家都是為了賺錢,自然無所謂。可是如今…如今三郎你將咱們汴京律師事務所的名聲弄得這麼好,幫窮人打官司都還不收錢,我要是接了這官司,萬一贏了,那不是壞咱們名聲嘛。」

  張斐嘖了一聲:「我賺名聲,目的就是為了利用這名聲去賺錢,賺不到錢,這名聲有啥用,我們只要是用合法手段就行,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負擔。」

  范理道:「你要無所謂,那咱們接下這官司,那戶的兒子說了,只要三郎你出面幫他打這官司,他願意出一百貫錢。」

  「一百貫!那你還猶豫甚麼,當然……」

  張斐突然撓撓頭,瞅了瞅那文案,「呃…我先考慮考慮,能不能打得贏?」

  范理笑道:「這官司讓我打都能贏,我朝律例有明文規定,親在鄰之上,那又是他家的祖宅,是要傳於子孫後代的,母親都不一定有這麼大的權力給予外人。」

  張斐瞧他振振有詞,道:「那你幫這兒子,我幫那大嬸,咱們比一比。」

  范理立刻道:「那我可打不過,」

  「是呀!可見這是…這是有難度的。」張斐道。

  范理點點頭:「是,三郎說得對,挺有難度,你慢慢考慮,我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

  范理走後,張斐瞅著那文案,真是糾結萬分,又是撓腮,又是撓頭,抓狂道:「張斐啊張斐,你到底在糾結什麼,你特麼是個律師,又不是俠盜,開店就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鋤強扶弱,這還用考慮嘛,必須接啊!這官司穩贏,我這是不是腦子鏽逗了。」

  正當這時,忽聽有人道:「你一個人在這嘀嘀咕咕什麼?」

  張斐抬頭一看,只見許芷倩走了進來,眨了眨眼,如實道:「我在研究一個官司。」

  「什麼官司?」

  許芷倩立刻走了過來。

  張斐將文案遞給許芷倩。

  許芷倩看罷,突然看向張斐,「你不會想接吧?」

  張斐道:「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咱們打開門做買賣,人家求助,不能不接啊!」

  許芷倩激動道:「這兒子簡直就是喪盡天良,無可救藥。他在城西住大宅子,母親臥病在床,別說照顧,都未來探望過,而如今為了錢,竟然還要污蔑那好心的大嬸花言巧語欺騙他母親,圖謀他的祖宅,這簡直就是可惡至極,你若幫他,豈不是助紂為虐。」

  張斐反駁道:「壞人去鐵匠鋪買刀,鐵匠難道不賣給他嘛。」

  許芷倩道:「你若不知道他是壞人,那情有可原,你若知道,你還賣刀給他,你就是從犯。」

  「你……行行行,你反正總是有道理,有錢還不讓掙了,你怎麼不去當菩薩,當什麼珥筆,真是豈有此理。我撒尿去了。氣死我了。」

  張斐站起身來,就氣沖沖地走了。

  「真是死性不改!」

  許芷倩狠狠瞪他一眼。

  張斐前腳剛走,范理就笑呵呵地走了進來。

  許芷倩回頭一瞪:「你笑什麼?」

  范理訕訕笑道:「許娘子,這你真是誤會了三郎,這官司咱也打得贏,他若想接,悄悄讓咱們打了,你也不知道。」

  許芷倩愣了愣,「你是說他故意氣我?」

  范理忙搖頭道:「不是的,我看他就是希望你阻止他,這樣他就可借坡下驢。」

  許芷倩道:「不接是對的,為何希望我阻止他?」

  范理道:「咱們開店,到底是為了賺錢啊!」

  許芷倩道:「這錢夠用就行,賺那麼多也用不了。」

  范理訕訕直笑,不好做聲。

  許芷倩眼眸一轉,道:「范員外,你讓人去找找那大嬸,咱們幫她要回那宅子,非得好好教訓一下那不孝子,可真是豈有此理。」

  就知道是這樣。范理小聲問道:「收多少錢呢?」

  許芷倩眨了眨眼:「不收行不行?」

  范理訕訕道:「咱們到底是打開門做買賣,你這……」

  許芷倩想了想,道:「那…那就收五百文……一貫錢總行了吧。我看那大嬸也不是貪圖那宅子,才照顧那老婆婆的,咱就別要她太多錢了。」

  「……那,那就還不如不要。」

  「那最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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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7 02:16:51
第0202章 親鄰法

  張斐真的是去撒尿了。

  魯迅說過,人在撒尿的時候,頭腦是最放鬆的,最適合思考。

  這個簡單的官司,還真是令張斐犯難了。

  但是難點不在於這官司是否難打,他都還沒有仔細去考慮,而是他發現自己漸漸偏離了自己職業素養。

  在他最初的規劃,他拿下范家書鋪,還就是為了賺錢,而不是為了去鋤強扶弱,伸張正義,那是俠盜所為。

  他也以為自己一直都是如此。

  然而,當這個官司放在他面前是,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最初的想法已經發生了改變。

  在他思想中,結果正義變成第一位,而非是金錢,亦或者是程序正義。

  有些事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這是很不應該的。

  為什麼會這樣?

  這其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自己也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是受許芷倩感染嗎?

  顯然不是。

  他可能會有所顧忌,但也不至於讓他改變自己的整個思維方式。

  傍晚時分,張斐與許芷倩一塊乘坐馬車,離開了汴京律師事務所。

  「你生氣了嗎?」許芷倩見張斐情緒很是低落,悶悶不語,不禁小聲問道。

  張斐瞧她一眼,「與你無關。」

  許芷倩撇了下嘴角,嘀咕道:「怎麼可能與我無關。」

  張斐苦笑一聲,解釋道:「我其實可以不讓你知道的,而我之所以當時告知你實情,那是因為……」

  「就是因為你希望我阻止你。對嗎?」許芷倩急急道。

  張斐點點頭,道:「但我本不應該這麼想的。」

  許芷倩問道:「為什麼?我倒是覺得你有進步。」

  「進步你個頭。」張斐一翻白眼:「打官司不是殺人越貨,也不是威逼利誘,而是講律法,講道理,如果能夠訴諸公堂,就證明這裡面的確存有爭議,而不能以強弱來斷定。就好比當時我幫曹衙內打官司,即便林飛是無辜的,我也得盡力幫曹衙內。」

  許芷倩聽得是直搖頭:「這我不敢苟同。」

  「為什麼?」張斐納悶道:「我又不是玩歪門邪道,我是講律法,講道理,只要遵循規則,贏得官司,我無愧於心,輸了官司,我也無愧於心。」

  許芷倩輕哼道:「強者是不需要講律法,講道理的。律法就是用來保護弱者的。曹衙內那不過是特殊案例。但他也只是害怕曹太后的責罰,而不是敬畏律法,在三衙,受欺負的教頭,可不止一個林飛,但大多數人都只能忍氣吞聲。

  再說李四與陳裕騰的官司,如果沒有你,李四是不可能贏的,但是對於陳裕騰而言,他根本就不需要我們幫助,只有李四才需要我們的幫助。

  還有那馬天豪、陳懋遷,他們僱傭你,那只是為了避免被官府欺壓,而不是怕與百姓爭訟。那些牙人哪天不在搬弄是非,抬高物價,渾水摸魚,愚弄百姓,陳懋遷可有找你幫忙嗎?只有弱者才需要我們幫忙,強者根本就不需要。」

  她的觀念始終是強調強弱關係,如果是曹衙內與富直爽打官司,那你隨便幫誰都行,可一旦變成曹衙內和林飛打官司,她立刻就偏向林飛。

  而她的這個觀念,張斐早就知道了,二人也爭論過很多回,但誰也無法說服誰。

  但今日張斐卻聽得是眉頭緊鎖,沉思了起來。

  難道這就是改變我的原因?

  這不是一個至少在律法意義上,人人平等的世界。

  這本就是一個不平等的世界。

  如韋愚山他們那些人,幾乎可以無視律法的存在,如果我不幫耿明,他根本就不需要忌憚我,更不需要我幫忙。

  是了!

  我不是處在一個法制完善的社會,而處在一個法制建設的時期。

  要想不管幫誰打官司,都能夠做到問心無愧,開心賺錢。首先,我得讓他們先敬畏律法,讓律法兩端是處於平等。

  許芷倩瞄他一眼,見他不做聲,於是道:「我已經決定幫那大嬸討回公道,而且…而且這回我打算自己去打。」

  張斐一怔,驚訝道:「你…你去打?」

  許芷倩點點頭:「朝廷都允許我與你上堂爭訟,那我當然也有權力自己幫人打官司。當初咱們就說好了,我是可以免費幫人打官司的。」

  張斐問道:「你行不行啊?」

  許芷倩稍顯忐忑道:「你認為我行嗎?」

  張斐當即就樂了:「你自己都沒信心,那你還打什麼?」

  許芷倩道:「我沒信心是因為我沒有自己打過官司,我就只看過你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張斐翻著白眼道:「當時讓你在公堂上發揮一下,你又不敢,如今在這趕鴨子上架,真是自討苦吃。」

  許芷倩也有些後悔,道:「上堂我倒是不怕,我…我就是怕打輸了,害了別人。」

  張斐稍稍一愣,道:「你要明白一點,我們珥筆打官司最重要的就是盡力而為,至於成敗,那是主審官判決的,又不是我們所能掌控的。」

  許芷倩道:「道理我懂,但我就怕輸。」

  張斐呵呵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還是我來吧,方才我也已經想明白了一些事。」

  許芷倩瞧他一眼,猶豫片刻,兀自搖頭道:「我還是想自己嘗試一下,我也不想總是去求你。」

  說著,她又趕緊補充一句,「我可不是與你見外,只不過這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我也希望自己有能力做到。」

  她自小就比較獨立,也不太習慣於總是去依賴別人,還是希望自己有能力去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張斐沉吟少許,又問道:「那允不允許我給你當助手?」

  許芷倩立刻道:「你必須給我當助手,畢竟我都給你當了那麼多回助手。」

  張斐點頭笑道:「好吧!這回就讓你試試看。」

  回到許家,許芷倩便將自己的想法告知許遵。

  許遵聽罷,卻看向張斐笑道:「怎麼?這小官司已經請不到你這張大珥筆了。」

  張斐聽到這稱呼,就很想死,趕忙道:「岳父大人哪裡的話,其實就是芷倩打官司不收錢,我是要收錢的,那大嬸若是能贏官司,倒還好說,要是贏不了的話,就還得賠上一筆訴訟費,可能她也付不起。」

  「原來如此。」許遵稍稍點頭:「雖說收錢是理所當然的,但是許多時候,也要視情況而定。這樣也好,倩兒專門免費幫人打官司,也不會壞了你們這行的規矩。」

  可見他是偏向女兒的。

  許芷倩激動道:「爹爹是答應了嗎?」

  許遵呵呵道:「爹爹什麼時候阻止過你幫助別人,但凡事要量力而行。」

  「還是爹爹好!」

  許芷倩稍稍鄙夷了一眼張斐。

  張斐一臉無辜道:「我也很支持你的,我只是不支持我自己這麼做,難道這也不行嘛。」

  「你先別得意。」

  許芷倩哼道:「等我累積了經驗,我再也不會勸你,我要在公堂上戰勝你,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張斐笑著直點頭道:「有志氣,我很期待。到時一樁官司,咱們夫妻賺兩份錢,真是快哉。」

  許芷倩道:「這你休想,我才不會收錢。」

  「……」

  張斐神情一滯,白了許芷倩一眼:「真是沒勁!」

  許遵也撫鬚笑道:「老夫也很期待。」

  許芷倩又問道:「爹爹如何看這官司?」

  許遵又拿起那文案仔細看了看,皺眉道:「親鄰法自古有之,但是這在我朝,發生了一些變化,也做了一些細節補充,鄰的優先權,已經近乎於親。」

  張斐問道:「是嗎?」

  許遵反問道:「你不知道嗎?」

  張斐訕訕道:「我一般都是需要的時候,再去看看。」

  許遵笑了笑,然後解釋道:「我朝在許多方面還是有別於前朝,就如這汴京市民,是貧富無定勢,田宅無定主,有錢則買,無錢則賣,許多時候都只能依靠鄰居,而非是親人。故此我朝在修訂親鄰法時,曾提高了鄰的優先權。」

  這宋朝是高度商業社會,市民沒有太多的宗族羈絆,大家就開始強調自由,強調效率,賣個房子,還要跑去親人先問一遍,就真是太麻煩了,朝廷也是根據市民的需求,進行適當補充。

  在一些情況下,是可以免問親人。

  另外,在價格方面,宋朝廷也是偏向於市場價格的,親人也不能低價購買。

  張斐皺眉道:「但這並非是房屋買賣,而是繼承。」

  許遵點點頭道:「你說得很對,這也是這場官司的難點。其母的做法,看似有理,但其實是難以受到律法的保障,這祖宅還是要傳於子孫後代。雖然親鄰法也同樣適用於繼承權,但買賣還是有別於繼承,在她兒子還活著的情況下,這鄰居是很難取得繼承權。」

  許芷倩道:「可是他兒子是如此不孝,那我們可否用孝道去打這官司,當初張三也用孝道幫方雲脫罪的。」

  「當然是可以的,我也以為有一定勝算。」

  許遵點點頭,又道:「但是官府不能單單只考慮這一樁官司,同時也要考慮到宗法問題,如果開此先例,那會不會與宗法產生矛盾,故此你即便證明她兒子不孝,也不能保證,官府就會判你贏。除非你能官府相信,如此判決,是不會影響到宗法,那勝算就更大一些。」

  這古代都是雙法並行,國有律法,鄉有宗法,二者其實有著很多矛盾。

  親鄰法在修改中,其實也遇到宗法的阻力,如今的鄰居,是近乎,並沒有完全與親人平等。

  是!

  這兒子是很不孝,但如果你把繼承權給破例了,這會對宗法會產生極大的衝擊,甚至於引起社會動盪。

  法官是一定是要考慮這個問題的。

  許芷倩又看向張斐。

  張斐道:「不要著急,我們還是應該跟以前一樣,先做足功課,總會找到破綻的。」

  許芷倩輕輕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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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7 02:17:22
第0203章 打…打劫

  求人不如求己。

  自己的夢想,就該自己去爭取。

  張斐最初在事務所給許芷倩弄一個法律援助,其實也就是這意思。

  畢竟二人許多的觀念是不一樣的。

  可以相互幫助,但不能相互勉強,那就沒意思了。

  雖然目前二人的關係不同以前,但是在這一點上,不管是張斐,還是許芷倩,都不認為要有所改變。

  不過張斐的觀念,倒是出現一些些改變。

  他發現在這個社會,就不能再一味的去遵循程序正義的原則,而是要首先思考實體正義。

  如果說程序正義是一個天平,在以前那個時代,天平兩端的重量不說完全一樣,但至少相差無幾,就算去南山,也得拿出具體證據來,不能憑空捏造。

  但是在這個時代,這個程序正義本來就是傾斜的。

  而且,一定是往強者那邊傾斜的。

  那麼要實現程序正義,首先就得讓天平兩端平齊,而辦法就是添加砝碼,而訴訟手段就是這個砝碼。

  簡單來說,如果張斐還一味的去追求程序正義,那麼得到的結果,就是進一步摧毀程序正義,令天平更加傾斜,同時也是進一步摧毀整個行業。

  如果他追求實體正義,反而是在建設程序正義,建設這個行業。

  逼著那些強者也得拿出證據來打官司,不能再肆意妄為。

  張斐從一個乘涼的,變成一個種樹的。

  但是這裡面有一個問題,種樹是需要成本的。

  這錢從哪裡來。

  當你去追求實體正義的時候,必然是賺不了多少錢,當然,你要按著程序正義的套路來去做,其實也賺不了太多錢。

  道理很簡單,弱者就會漸漸放棄爭訟。

  必輸。

  那有什麼玩的。

  這收入是一個問題。

  沒錢,舉步維艱。

  ……

  正版印刷坊。

  「三郎來了!」

  「東主好!」

  ……

  這印刷坊的工匠,見張斐來了,紛紛起身行禮,甭管是不是第一次見面,個個都是畢恭畢敬。

  他們雖然是印刷匠,但也對那場官司是瞭如指掌,如今上茶肆,都能聽見大家在議論那場官司。

  連開封縣知縣都被俺們東主給拉下馬來了,對張斐的敬仰真是猶如滔滔江水……

  不但如此,他們也更加安心,不怕再受欺負。

  同時也有更多工匠加入正版印刷坊。

  在旁陪著的侯東來,立刻邀功道:「三郎,如今咱們印刷坊已經招了有三十多個工匠,再加上一些學徒,已經有五十多號人,雖然咱還沒有賺錢,但咱已經是東京第一印刷坊。」

  一直以來,張斐都在催他招工。

  難道第一不是看盈利的嗎?張斐嚥了下唾沫,問道:「那每個月的支出?」

  侯東來道:「那怎麼也得小幾百貫錢,而且,你看,咱們什麼時候將隔壁院也給租下來,如今這地方已經不夠用了。」

  張斐心裡咯噔一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道:「你別光說這些,你得告訴我,何時能夠盈利?」

  侯東來愣了下,「那恐怕還得兩三個月後,才能開始印刷,真正要盈利,至少也得小半年。」

  張斐嘖了一聲:「要不要這麼久?」

  侯東來道:「這…這不是你吩咐的,咱們要印刷出最精美的書籍,每個字都得精雕細琢,這可得花不少時日,還有那活字,雖然目前這技術已經弄得差不多,但還要雕刻不少活字,這也是需要時日的。」

  「這倒也是!」

  張斐點點頭。

  一步算錯,步步錯啊!

  他原以為自己名聲打出去,弄個計稅,就有賺不完的錢,結果這一波三折,弄到現在,他還賠了不少錢進去。

  而這個正版印刷鋪,本來也是買來掙錢的。

  結果砸了一千貫進去,泡都沒有冒一個,還得小半年,這怎麼維持下去啊!

  張斐暗自一嘆,可惜這兩門買賣都無法拉人來投資,不然的話,就輕鬆多了。

  他弄的這個印刷作坊,其根本目的,是要爭奪輿論權,如果讓人來投資的話,到時就會受到掣肘,畢竟人家投資是為了賺錢,而不是為了闖禍,得罪那些士大夫。

  汴京律師事務所也面臨同樣的問題,如果別人來投資,可能韋愚山的官司就沒法打,說不定投資者就是韋愚山。

  突然,張斐似乎想到什麼,問道:「對了!你們上回送去我事務所的契約非常不錯,你可有算過成本?」

  侯東來稍稍一愣,想了想,道:「只有估算過,倒是沒有具體算過,不過應該也差不多。」

  張斐問道:「那是多少?」

  侯東來道:「這還得看印多少份,份數越多,成本就越低,如果達到三千份,成本就能夠降到兩文錢,如果超過五千份,成本就能夠降低至一文錢。如果到時用上活字印刷,可能連一文錢都不到了。」

  張斐驚喜道:「這麼少嗎?」

  侯東來點點頭道:「這一份契約沒多少字,可不像那些書籍,成本當然很低。」

  張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之前就考慮過做這印刷契約買賣,如今汴京律師事務所的契約,都是從這裡購買,但之後計稅那事弄的,他就忘了這事,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大買賣。

  如今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

  翌日!

  汴京律師事務所。

  「你今兒請我們來是為何事?」馬天豪是一如既往的直爽。

  旁邊的陳懋遷、樊顒,則是很謹慎地看著張斐,甚至帶有一絲絲懼怕。

  張斐瞧了眼陳懋遷,道:「最近陳員外的買賣不好做吧?」

  陳懋遷聽著就來氣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語氣,「托你的福,差點就死了。」

  由於耿明一案,導致朝廷要全面徹查白契,而其中牙人是重點整頓對象。

  白契多半都是牙人在從中作祟。

  這麼一搞,他們房牙是戰戰兢兢。

  而這一切都是拜張斐所賜,陳懋遷是很久沒有來這裡,心裡很有怨氣,我是你的大客戶,你竟然來搞我?

  這還合作個屁啊!

  張斐笑道:「快也快了。」

  「你此話何意?」

  陳懋遷頓時慌了。

  張斐道:「最近有不少人,上門找我打官司,就是要起訴你們房牙。」

  陳懋遷當即就急了,站起身來:「張三,我可是你們店裡的大客戶,我自問對你也不錯,你…你不能忘恩負義,反過來告我一狀。」

  如今這廝,越來越可怕,被他告,不死也得脫一層皮啊!

  陳懋遷能不害怕嗎?

  就連馬天豪、樊顒都是惶恐不安,在這裡面混的,誰又是清白的。

  張斐忙道:「你先別急,我怎麼可能會告你們,這點職業素養我還有的,我只會幫你們的,坐坐坐!」

  陳懋遷還是有些心虛,問道:「當真不會告?」

  「只要你們保持與小店的合作關係,我怎麼告你們,那不等於我違約了嗎?」張斐道。

  陳懋遷想想也是,你是我的法律顧問,你反過來告我,那你就是違反契約。

  這才坐了下去。

  張斐又道:「這也是我請你們來的目的,如今關於契約爭訟的案子是越來越多,尤其是你們這些涉及田宅的,那更是朝廷重點的監督目標。契約是一定不能出錯的。」

  馬天豪道:「我不是花了錢,讓你們幫我們擬寫契約嗎?」

  「是的。」張斐點點頭,又道:「但是那些零零散散的契約,還是你們自己擬寫的。」

  陳懋遷問道:「那些小契約也來找你,你們忙得過來嘛。」

  如陳懋遷他們店裡的那種租聘契約,就還是他們自己人寫,畢竟用了這麼久,也比較規範了,只是一些涉及金額比較大的就來找張斐。

  張斐道:「我現在就是很不放心這一點。」

  樊顒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我具體看過你們店裡的那些契約,有著太多漏洞,如今朝廷在這方面看得緊,關鍵客戶也比較慎重,我作為你們的法律顧問,有必要幫你們規避這方面的風險。」

  馬天豪點點頭道:「你這話倒是聽著順耳。」

  「必須的。」

  張斐道:「我們汴京律師事務所的服務,不是說,你們主動來我,那可能就晚了,而是發現問題,我們都會在第一時間聯繫你們。」

  樊顒問道:「那你有何辦法?」

  「印刷!」

  張斐道:「人寫總會出錯,印刷的話,只要檢查清楚印版,出錯的機率就很小,我打算為我們店裡所有客戶,都提供這種印刷版契約,方式就如同房貸契約一樣,到時簽訂只需要填寫名字和金額。」

  馬天豪立刻點頭道:「這倒是一個好主意,那房貸契約太多字了,可真是難寫。」

  牢騷歸牢騷,但他是深受其益,他的房貸契約,規範以後,就方便許多。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還是豪哥有眼光。」

  樊顒瞧張斐笑得很詭異,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問道:「這契約不會要另收錢吧。」

  張斐一份契約,太昂貴了。

  也只有房貸契約、股東契約能夠配得上這價格。

  「不會!」

  張斐道:「咱們的合作契約上面已經寫得非常清楚,我們將為你們提供這方面的服務。」

  樊顒點點頭,心想:難道是我的錯覺。

  可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張斐又道:「但是印刷是要成本的,這錢你們可得出。」

  馬天豪不幹了,「這錢還得我們出啊!」

  張斐立刻道:「豪哥,做買賣可得講良心,你那房貸契約,一年印刷個幾千份,我不還得倒貼給你。我這到底是汴京律師事務所,又不是搞印刷的!」

  樊顒小聲道:「那正版印刷作坊不也是你的嘛。」

  張斐道:「是我的不錯,但是我這汴京律師事務所現在所用的契約,也全都是花錢從正版印刷作坊買來的,你們都是大買賣人,這不難理解吧。」

  陳懋遷是第一個妥協的,現在朝廷整頓牙行,他過得是如履薄冰,問道:「多少錢。」

  張斐道:「三文、五文、十文不等,這得看字數和印刷量,如果是那種比較特殊契約,就不如手寫,但如說租賃契約,就可以採用印刷。」

  馬天豪都樂了,「我說張三,你是缺錢了吧?」

  張斐心虛道:「豪哥此話怎講?」

  馬天豪道:「你當初一份契約五百貫,如今連五文錢的買賣都做上了。」

  唉…這確實太掉價了,賺錢不易啊!張斐咳的一聲:「性質不一樣,擬寫契約的錢,是算在們合作的費用上,這五文錢是印刷作坊的。」

  陳懋遷道:「五文錢一份聽著是不多,可加在一起也不少了,自己寫都花不了這麼些錢。」

  「你不能這麼想。」

  張斐道:「你得想想,因契約有問題,被朝廷罰一次,那得賠多少,而且這裡面還有我的契約設計,這是能規避很多風險的。」

  樊顒算是聽明白了,這就是打劫,嘆了口氣道:「陳兄,你也別說了,這錢不花也得花,要不花這錢,到時出了問題,他可能都不會幫咱。」

  馬天豪也反應過來,哼道:「你這比咱放貸還狠一些。」

  張斐忙道:「豪哥,這你就謙虛了,我可沒你狠,我要狠一點,你們……咳咳,如果你們真感到委屈和不爽,不如這樣,讓你們的同行都來印刷契約,大家都一樣,就沒什麼委屈得了,在成本方面也不至於讓同行佔便宜啊!」

  馬天豪問道:「如何讓他們都來印刷契約?」

  張斐道:「幫忙宣傳一下,買一份契約五文錢,被告一次,就得五百貫錢。」

  這哪是在做買賣。

  這特麼就是在打劫。

  可轉念一想,老是抓著咱們幾個搶,那也不是回事。

  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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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7 02:17:47
第0204章 珥筆俠侶

  馬天豪他們剛走不久,范理就從外面回來了。

  「談得怎麼樣?」張斐問道。

  范理點點頭道:「李國忠說了,只要咱們事務所保證今後不會在契約條例上與他們打官司,那他們就答應用咱們的契約,但是必須要簽訂契約。」

  張斐點點頭:「沒問題,到時我擬定一份契約,你再去跟他們談談。」

  要真說起來,這些書鋪才是立契的大戶,雖然是同行,但是現在窮凶極惡的張斐也是不願意放過的,於是他讓范理去跟他們談。

  咱們都統一契約,至少在契約條例上面,就不會產生矛盾。

  畢竟他們有可能會在公堂上遇到的。

  李國忠他們也怕張斐,而且他們自己心裡也清楚,自己的條例有著許多貓膩,張斐既然找上門提這事,他們還真不敢不答應。

  范理突然問道:「三郎,你是不是很缺錢?」

  在他們眼裡,張斐都是高大上形象的,突然搗鼓這幾文錢的買賣,那不用想,一定是資金方面出現問題。

  張斐嘆了口氣:「我也不瞞你,原本我是打算憑借名氣,多打一些官司掙錢,但如今連你都不敢接那些有損名氣的官司,可見這名氣先將咱們自己給束縛了。

  但如果名氣不能轉化為利益,又有何意義,咱們又不求青史留名。故此我只能另闢蹊徑。不過你也不要小看這契約一份才幾文錢,但只要份量夠多,賺的錢肯定不少。

  待會你還得派人去宣傳一下,普通百姓也能買咱們的契約,他們找人寫一份契約,多數都比咱們貴一些。」

  「如果天下人都用咱們的契約,那確實也能賺不少啊!」

  范理稍稍點頭,可旋即又道:「但每個人立契的目的是不一樣的,多半不適用於印刷吧?」

  張斐道:「這我會搞定的,你待命讓那些珥筆,將大家常用的契約拿給我看看。」

  「哎!」

  范理點點頭,突然道:「對了!說到這官司,我有件事差點忘記跟你說了,方才我打聽到李國忠的書鋪接下了那兒子與鄰居爭宅子的官司。」

  張斐一怔:「是嗎?」

  范理嗯了一聲,「他還知道咱們沒接,方才還問了問我,咱們為什麼不接,我看他八成是想打聽,咱們有沒有幫那大嬸。」

  張斐問道:「那你有沒有告訴他們?」

  「當然沒有。」

  范理搖搖頭,「不說對咱更有利。」

  張斐笑著點點頭,「讓芷倩拿他們來練練手也好。」

  ……

  已是三更時分,張斐仍在伏案工作著,他得早點將各類型的契約擬寫好,因為到時還得製作雕版,得花費不少時日。

  可見這穿越者賺錢也真是不容易。

  他現在都不敢再弄什麼黑科技。

  文科畢業的他,就只懂得一些原理,他現在才明白,要將這原理變成商品,是要走一段很長的路。

  一個活字印刷術,在都還沒有製作成品活字的情況下,就已經燒掉他近一千貫。

  雖然他要求比較高,但這技術還是北宋自己的。

  底子不厚,他還真不敢再去嘗試。

  太燒錢了。

  而高文茵還是一如既往地默默站在一旁,手拿蒲扇,幫著張斐扇著風,驅趕蚊蟲。

  這個女人真是一種讓人容易上癮的毒藥,潛移默化地就讓你對她形成一種依賴。

  反正,張斐是離不開她了。

  張斐突然放下筆來,揉了揉眼,心道:沒有電燈的時代,真是不太適合加夜班啊!

  旁邊的高文茵見罷,柔聲道:「三郎,如這種事,其實可以讓七哥來做。」

  自從張斐與許芷倩確定關係後,她就有意識的慢慢改變對張斐的稱呼。

  張斐心裡清楚,也沒有點破,回頭看她一眼,解釋道:「這初稿可是不能讓人代寫的。」

  高文茵問道:「為何?」

  「因為……」

  張斐稍稍一頓,轉而道:「要不,夫人先坐著,你這站著,我還得扭著脖子與你說話。」

  「哦。」

  高文茵趕忙坐了下來,順手又拿著扇子在腳下扇了扇。

  張斐解釋道:「如果我不動手寫,就光用嘴說,那我也只能說一個大概,可這不是狀紙,而是契約,不能漏掉任何一個細節,初稿一定得我親手寫,等寫完之後,再…再交給老七看看。」

  這其實是一個習慣問題,筆寫和口述,完全就是兩種思維。

  另外,這事本來一直都是許芷倩在幫忙,但許芷倩現在忙於準備那官司,張斐也打算讓馮南希試試。

  馮南希的文筆沒有許芷倩那麼華麗,但非常老練,畢竟是刀筆吏出身。

  在狀紙方面,可能沒有許芷倩的狀紙那麼打動人,但是在契約方面,應該比許芷倩更適合。

  高文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也不知道這有何區別,見張斐也沒有打算繼續寫下去,於是又好奇道:「可是我方才見這契約上,留有許多空白,這是為什麼?」

  她方才在邊上也一直在看,就很好奇那些空白是留著作甚的。

  張斐道:「我是打算將這些契約印刷出來,然後販賣給商人、市民。你應該知曉,如今許多百姓都不認字,在與別人立契的時候,常常上當受騙,等到我的契約印刷出來,他們就只需要花兩三錢,從我這裡買一份契約,就能夠規避一些上當受騙的風險。所以那些空白都是留著給立契的人寫名字和日期的,這個就只能他們自己寫。」

  高文茵眼中一亮:「這主意真是不錯,難怪三郎你方才寫得是有關借貸的契約。這百姓最常用到的契約,就是借貸契約。」

  張斐突然看了眼她,「原來夫人也會讀書識字啊!」

  高文茵啊了一聲,羞澀道:「我小時候跟爹爹學過一些,與許娘子是不能的。」

  「是嗎?」張斐問道:「你爹是做什麼的?」

  高文茵神情黯然道:「我爹以前是祥符縣沁鄉的鄉紳,五年前已經去世了。」

  「你娘呢?」

  「我娘很早已經去世了。」

  「那你家裡就沒有別的親人嗎?」張斐又問道。

  高文茵稍稍猶豫了片刻,旋即搖搖頭。

  張斐見她似不願多說,自也不好多問,忽見她左手手背上那雪白的肌膚上有好幾處紅腫,這一看就是蚊子咬的,於是道:「你就顧著幫我驅趕蚊子,你看看你自己都被咬成什麼樣了。」

  高文茵低頭一看,趕忙縮回手,輕輕搖頭道:「沒事的,過一會兒就會好。」

  張斐無奈地搖搖頭,又見她身著灰色麻裙,不顯她那豐腴玲瓏的身段,過過眼癮的機會都不給嗎?問道:「你怎麼穿上了這麻裙,咱家已經窮得絲綢都買不起了嗎?」

  高文茵忙道:「不是的,只是我待會還得為你去煮些東西,穿這麻裙比較合適一些。」

  張斐點點頭,突然站起身來,「走吧,我們一塊去。」

  高文茵忙起身道:「不用了,我一個人就行了。你先休息一下,一會兒就好。」

  張斐笑道:「我就是坐久了,想活動一下,今晚我下廚,就當是答謝你替我餵蚊子了。」

  高文茵下意識地就將雙手藏於背後,惹得張斐一陣大笑。

  一盞茶功夫。

  「味道怎麼樣?」

  張斐雙手撐著廚桌上,頗有大廚風範地看著這屋裡唯一的嘗客。

  「軟滑爽口,真的很好吃。」高文茵是欣喜地點點頭,又向張斐問道:「這菜叫什麼?」

  「腸粉。」

  「腸粉?」

  高文茵低頭瞧了眼那盤子裡那裹著醬汁、肉沫的白面皮。

  「別問我為什麼叫這名,我也不清楚。」說著,張斐坐了下來。

  高文茵偷偷瞄了眼張斐,十分好奇道:「三郎,按理來說,你們讀書人都很少下廚房的,為何你這麼懂得做菜?」

  張斐搖頭嘆道:「這說來話長,我外公當初告訴我,做得一手好菜,可以哄女人開心。可惜如今女人都喜歡詩詞歌賦,我這空有一身廚藝,卻沒處施展。」

  高文茵登時雙頰染霞,羞赧道:「這定是你亂編的,哪有外公會這麼說的。」

  張斐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又道:「但這千萬不能告訴小桃,否則的話,她又得生好些天悶氣。」

  高文茵想到小桃那些天為了火鍋生悶氣的事,不由得噗嗤一笑,嘴角邊微微露出兩個迷人的小酒窩,點了點頭,又道:「那三郎可否教我做這腸粉?」

  張斐錯愕道:「你學來幹麼?」

  「我學來做給你吃啊!」

  「哦…好啊!」

  ……

  連續三日的高強度工作,張斐總算是寫好六份契約樣本,其中兩份是關於宅田交易的契約。

  還有兩份關於關於大宗商品的,也就是茶、鹽、酒、糖交易的契約。

  剩餘兩份,就是關於借貸方面的。

  當然,這只是初稿,畢竟這年頭的文筆與他那時代不一樣,他雖然也有進步,但這東西專業性太強,他還是直接甩給馮南希。

  而他則是繼續審查當下比較常見的契約,他是打算壟斷東京商舖所有的契約。

  這買賣其實也是屬於薄利多銷。

  「真是氣死我了。」

  許芷倩突然氣沖沖地走了進來。

  張斐當即停下手上的活,瞧她一眼,笑吟吟道:「是誰惹我許大珥筆生氣了。」

  許芷倩本不在乎這個稱呼,但張斐的語氣,令她覺得這個稱呼不太好,稍稍白他一眼,又道:「這好人太好,壞人太壞,真是令人生氣。那劉大嬸見那黃二叔咄咄逼人,還要與她打官司,嚇得她都打算不要那宅子了,還說要將宅契還給那黃二叔。」

  張斐眉頭一皺:「那怎麼辦?」

  許芷倩是心有餘悸道:「幸虧我去了,還有那劉大嬸的兒子也不是很情願,這才好不容易勸住了那劉大嬸。但是那黃二叔也真不是一個東西,你知道嘛,他也怕被人說自己不孝,於是私下恐嚇其母,讓母親告訴左鄰右舍,是她自己不願意跟兒子一塊住,想不到世上竟還有這種人,可真是畜生不如。」

  「那他母親這麼說了嗎?」張斐皺眉問道。

  許芷倩點點頭:「就只是偷偷告訴了劉大嬸,跟別人都是說,自己在老宅住習慣了,不願跟兒子一塊住。那黃二叔平時也就是路過,就順便去看一眼,有一次看到米缸沒米了,都沒有說要送點米來。如今還四處說,是劉大嬸趁著其母患病,將他家地契騙了過去。」

  張斐道:「這就很難辦了。」

  許芷倩蹙眉道:「但是這一切左鄰右舍都看在眼裡的,他們是可以作證啊。」

  張斐嘆道:「但是這官司本就是有利於他,再加上他母親都在外面這麼說,那他就有理由為自己開脫,只要沒有充分的理由,主審官一般不會判咱們贏的。」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對了,這地契過戶,應該有立字據吧?」

  「有的。」

  許芷倩點點頭,然後從腰間抽出一張紙來,「這只是我抄寫下來的,但還未有去繳稅,只能算是白契。」

  張斐道:「沒有超過兩個月吧?」

  「沒有。」

  「那就是有效的。」

  張斐這才接過來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喃喃自語道:「報答……」

  許芷倩道:「那黃婆婆就是為了報答劉大嬸服侍左右的恩情,故而將自己的宅子給她。你是想將這宅子視作照顧黃婆婆的報酬?」

  張斐道:「你已經想到了。」

  許芷倩點點頭:「但這恐怕要不了多少錢,那黃二叔都願意花錢打官司,肯定會願意支付這點報酬,我算了一下,一個月哪怕算五貫錢,三年也才一百八十貫,可相比起那宅子值得錢,可算不了什麼。要是這結果,可也太便宜那黃二叔了。」

  「這倒也是。」

  張斐點點頭,想了好一會兒,突然道:「要多少是咱們說了算,可以是一百八十貫,也能夠要一千八百貫,而到底判多少,可也不是對方說了算,而是主審官說了算。」

  許芷倩道:「主審官也得依法判決,不能隨便說個數,你得有依據,若論依據,五貫錢已經夠多了。」

  張斐笑道:「你難道忘記,我可是最擅長索賠的了。而現在我們要考慮的是,如何說服主審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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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7 02:18:12
第0205章 律法不外乎人情

  在許芷倩的極力勸阻之下,黃二叔恐嚇無果後,便僱傭李國忠向司錄司提起訴訟。

  這個案子不是刑事案,一般不會去左右巡院打,但是涉及到的問題和財物又不小,左右廂公級別又不夠。

  司錄司就是專門審理這種民事糾紛案的。

  同時許芷倩也立刻遞上辯訴書,這一下大家都知道,這回出馬的不是張斐,而是許芷倩。

  這頓時就引起了不小的熱議。

  這女人也能夠打官司?

  連司錄司的長官,司錄參軍梁棟都有些懵,於是立刻向上面反應。

  這能不能行啊!

  開封府。

  「這一個還不嫌折騰,還得夫妻兩一塊上陣,可真是豈有此理。」

  李開聽到這事,就是開始暴躁了。

  呂公著是心平氣和地問道:「那你怎麼看?」

  李開立刻道:「當然不行,這女人上堂打官司成何體統啊。」

  一個張斐,打一場官司好歹也得歇一歇,這夫妻兩輪流上陣,可真是想想都可怕啊!

  呂公著道:「可是那許芷倩之前就已經隨張三上過好幾回公堂。」

  李開沒好氣道:「那都是司馬君實和王介甫開的好頭,不過,許芷倩也只是協助張斐,連一句話都沒說,這是不能混為一談。」

  呂公著沉吟少許,道:「如果我們不允許,萬一張三以此為由,起訴我們開封府怎麼辦?」

  李開神情一滯,道:「呂知府應該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吧?」

  呂公著苦笑道:「他肯定不會向我們開封府起訴我們開封府,這又豈是我能左右的。」

  李開問道:「那他拿什麼理由起訴?」

  呂公著道:「這我怎麼知道,不過也沒有律例不准女人上堂爭訟,反而女人是可以上堂做供的。」

  李開權衡再三,嘆了口氣:「罷了,罷了,還是由他們去,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惹不起惹不起!

  ……

  司錄司。

  「李御史?」

  「梁兄,別來無恙。」

  「有禮!有禮!」

  梁棟見御史李展突然造訪,不免感到有些詫異,拱手回得一禮後,又問道:「不知李御史登門造造訪,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李展忙道:「我只是方才路過,順便進來看望一下梁兄,說真的,如今人人都在談論你們司錄司啊。」

  梁棟嘆道:「還不就是因為張三、許芷倩,可真沒愁死我,這風頭我可不想出。」

  李展問道:「這女人能夠上堂為人爭訟嗎?」

  梁棟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上面允許了。」

  李展哼道:「這個張三也真是欺人太甚,咱們當官的都已經對他退避三舍,可他還要將他妻子推出來,怎麼,是想輪流欺負咱們嘛。這要不阻止,用不了多久,他就得騎在咱們頭上撒尿。」

  梁棟也聽出他此行的目的,訕訕道:「李御史,那王鴻的下場,你也看見,我可不敢亂來。」

  李展道:「我了解過這個案子,這清官難斷家務事,梁司錄只需秉公審理就行了。」

  梁棟沉吟半晌,還是有所保留地說道:「到時看他們表現吧。」

  李展也不再多說什麼。

  他只是希望梁棟稍微偏一點。

  因為他知道這個官司,只要主審官稍微偏一點,那對黃二叔就非常有利。

  如今張斐在他們眼裡,已經是眼中釘,肉中刺,他們現在是想盡辦法要給張斐製造困難。

  ……

  許芷倩自然不會玩這些盤外招,她仍在努力的準備當中。

  傍晚時分,餘暉灑落在張家小院中,只見院中搭建起一個製作相當粗糙的公堂,但是坐在正座上的主審官,那是名符其實的判大理寺事---許仲途。

  而左右兩邊的正是他的女兒和女婿。

  這絕對是他人生中審過最難的一場官司,坐在那裡,是不斷地在擦汗。

  簡直就是煎熬!

  「我問完了。」

  許芷倩坐了下去,還挑釁地瞧了眼對面的張斐。

  「黃二叔。」

  張斐站起身來。

  坐在證人椅上的馮南希,是戰戰兢兢地望著張斐,「在……」

  張斐問道:「聽說你兩個兒子。」

  馮南希瞧了眼劇本,然後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他們多大年齡?」

  馮南希照著劇本念道:「小的七歲,大的十一歲。」

  張斐繼續問道:「他們與奶奶的感情如何?」

  馮南希道:「感情……感情非…非常好,他…他們在得知奶奶去世後,都…都哭得很傷心,如今都還在跪在靈堂,陪著奶奶。」

  旁邊圍觀的牛北慶哈哈笑道:「老七,你這結結巴巴的,一看知道你在說謊。」

  馮南希瞪他一眼:「你滾一邊去,方才你倒是不結巴,可十句話有九句是錯的。」

  一旁同樣充當群演的李四、小桃樂得呵呵直笑。

  高文茵、青梅站在一旁,看得也是很入迷。

  原來打官司這麼有趣。

  許遵拍了下『驚堂木』,道:「肅靜。」

  張斐倒是沒有受到影響,朝著許遵道:「主審官,據我調查所知,黃婆婆是非常疼愛她的孫子的,縱使黃婆婆與兒子有些誤會,但她也不會忘記自己的兩個孫子,若是在黃婆婆清醒的狀態下,她一定不會輕易將房子過戶給劉大嬸,此非人之常情。」

  許遵稍稍點頭,又看向許芷倩。

  許芷倩翻了翻桌上的文案,有些傻眼:「怎麼…怎麼又扯到孫子上面了。」

  許遵著急呀,是哀其不爭道:「你還說你準備好了,這祖宅可不一定非得傳於兒子,也可以直接傳給孫子的,在繼承權上面,二者其實是有著相當的地位。如果主審官注意到這位黃婆婆還有兩個孫子,那麼很有可能不會將宅子判給那劉大嬸。」

  許芷倩忐忑地瞧了眼許遵,嘀咕道:「那李國忠有這麼厲害嗎?他會考慮到這些細節嗎?」

  許遵聽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鼓著眼,大聲訓斥道:「你不能寄望於別人考慮不到,你得做足準備。況且京城許多珥筆都是擁有不錯的辯術,只不過比起張三來,他過於注重巧辨,而非是實證。」

  許芷倩被訓得是滿臉通紅,又看向張斐,求教道:「張三,這一點如何破解?黃婆婆的兩個孫子都還那麼小,也不懂什麼是孝順。」

  高文茵他們也都看向張斐,顯然他們都已經入戲了。

  張斐耐心解釋道:「你首先要想這一點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正如岳父大人所言,對方提出這個點,不是為了借兩個孫子來證明黃二叔是個孝子,而是要讓主審官考慮到,即便黃二叔不是一個孝子,但還有兩個不懂事的小孫子,他們是無辜的,而每一個奶奶都會希望自己的孫子過上好日子,這可能會改變主審官的看法。

  得知他們的目的後,我們就可以對症下藥,首先,就要證明黃二叔家境非常不錯,有沒有這一筆錢,他的兩個兒子都不愁吃不愁穿。

  其次,證明劉大嬸為了照顧黃婆婆,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她的生活又是多麼的拮據。

  這種反差就能夠扭轉主審官的想法。你一定要記住,這場官司的重點是親情,法律依據只是其次,故此通常這種官司,主審官的態度就變得非常關鍵,他怎麼判都可以的,那麼你的問題就一定要感動主審官,感動在場所有的人,如此才能夠使得主審官偏向你。」

  許遵直點頭:「張三說得很不錯,感情是此案的關鍵,通常官員在審判此類案件時,多半都是遵循兩大原則。當情法相當時,則視情執法;而當情浮於法時,則屈法循情。

  這場官司如果遵循親鄰法,多半是要判給那黃二叔,故此你的辯訴,一定讓主審官認為此案是屬於情浮於法,主審官便會不依照親鄰法,而根據實際情況判決,如此就會有利於劉大嬸。」

  許芷倩直點頭,怯怯道:「女兒記住了。」

  張斐瞧著她被訓得如履薄冰,大氣都不敢喘的樣子,不禁呵呵笑了起來,揶揄道:「回去再改改你的問話吧,先將自己寫哭了再拿上來,我這都還沒有開始發揮,你就扛不住了。」

  許芷倩道:「我看你打官司,也沒說將自己弄哭。」

  張斐一翻白眼:「我憑得可是演技,哪怕我幫黃二叔打官司,我也能說得感人肺腑。你那演技就別上去丟人現眼,真情流露反而是你的優勢。」

  許芷倩鄙夷道:「原來你之前都是裝的呀?」

  張斐哼道:「這不叫裝,這叫做專業。」

  「你先別的意。」許芷倩撇了下嘴角,「我再去改改,下回你可沒這麼輕鬆了。」

  拿著文案又回屋修改去了。

  「呼……」

  許遵是長鬆一口氣,趕緊喝口茶,又向走過來的張斐說道:「說來也真是奇怪,她與你上堂時,我倒不覺絲毫緊張,可是,方才練習的時候,她只要稍稍遲疑一下,我這心都要跳了出來,可真是要命啊。」

  張斐見許遵是滿頭大汗,不禁暗自偷笑,嘴上卻道:「這是因為岳父大人太在意芷倩了。」

  許遵問道:「你怎好像一點也不緊張?」

  張斐神情一愣,忙解釋道:「我當然也在意,只不過我以前經歷過,而芷倩表現的比我當初都要好。」

  許遵似乎不大信,「是嗎?」

  張斐點點頭,道:「其實最難的就是畏懼公堂,而芷倩之前連政事堂都去過,她並不畏懼公堂,那麼做足功課,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除非主審官是岳父大人,否則的話,我對芷倩還是有信心的。」

  許遵哼道:「若老夫是主審官,那你恐怕要為老夫擔心了。」

  張斐呵呵直樂。

  許遵笑著搖搖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有件事忘記與你說了,朝中又有不少官員舉薦你入朝為官。」

  張斐先是一愣,旋即苦笑道:「這都快已經是老生常談了。」

  朝中有一批大臣想得很透徹,跟張斐較勁,他就一塊破瓦,贏了也得不到什麼,輸了可就慘了,王鴻再一次證明這一點,最好的辦法,就還是詔安。

  每回張斐鬧騰,朝中就有人上奏,向神宗舉薦張斐,這種人才,怎能放任他在民間當珥筆呢,必須得招入朝中,正好朝廷要司法改革,急缺這方面的人才。

  許遵問道:「那你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張斐沉吟少許,道:「我暫時還是沒有這想法。」

  許遵問道:「為何?」

  張斐不答反問道:「岳父大人認為他們會給我一個什麼官當?」

  許遵嗯了一聲,點點頭:「其實我也覺得你若當官,所能做是遠不如現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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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8 02:14:51
第0206章 有本事你幫壞人

  這才四更天過半,四周都還是一片漆黑,但張家、許家卻已經亮起了燈火。

  「啊……」

  張斐打著哈欠,揉著那睜不開的雙眼,嘴裡抱怨道:「芷倩,要不要這麼趕啊?哇……這天都還沒有亮。」

  「你以為人人都與你一樣,動不動就去開封府擊鼓,一般珥筆打官司,可都得趕在五更天,將狀紙呈上,否則的話,可能又得等上好幾日。快些走吧!」

  許芷倩一邊說著,一邊催著張斐往門外走去。

  送他們出門的高文茵,為許芷倩打氣道:「許娘子,我在家幫你準備慶功宴。」

  許芷倩忙道:「高姐姐,可千萬不要,就算能贏,今兒可能也判不下來,你夫君打得是另一種官司,與我們可不一樣……」

  「啊?」

  高文茵一臉錯愕地看著她。

  張斐也睜開雙目,精神抖擻道:「你說什麼,我也是你夫君好嘛。」

  許芷倩眨了眨眼,竟還爭辯道:「我…我也沒有說錯啊!」

  張斐直點頭:「絕對正確。」

  高文茵羞紅著臉,默不作聲。

  可見三人行,也有可能是一人刺激,二人尷尬。

  許芷倩瞟了眼高文茵,又瞪了還在得瑟的張斐一眼,「快點走啦!」

  便是拉著張斐上得馬車。

  雖然天還沒有亮,但是汴河大街上,已經有著許多辛勤的小販挑著膽子趕去自己的攤位。

  等到他們趕到司錄司時,天微微有些亮,剛剛下得馬車,就見那司錄司的大門前,站著不少人排著隊等候,其中有些人帽簷上插著短筆。

  「這麼多人啊!」張斐驚訝道。

  許芷倩道:「司錄司和左右廂公是最為忙碌的。」

  司錄司和左右廂公都是處理民事訴訟的,汴京多少人,每天糾紛可得不少。

  李國忠那邊光起訴都花了三天,才排到今日,但是一定要趕早,誰也不知道前面的官司要審多久,而官員肯定是準時下班的,到時就只能往後推。

  當然,許芷倩自然不用親自去遞狀紙,律師所那邊已經安排茶食人幫她處理這些事。

  但她也必須早來,待會還要點名的。

  張斐很是汗顏:「這我還真是沒有經歷過啊。」

  當初他去左右廳,都是走的後門,因為他是跟著呂嘉問一塊去的。

  許芷倩說得是一點沒錯,他打的是另一類官司,跟普通珥筆不一樣。

  普通珥筆可是要苦逼多了。

  「許律師!是許律師來了!」

  「許律師,我們是來支持你的。」

  「許律師,一定不能讓不孝子得逞。」

  ……

  幾個大娘突然來到離他們幾步遠處,為許芷倩打氣。

  哇靠!還有應援團?張斐向許芷倩道:「這是你花錢僱得嗎?」

  「我為何要花錢僱她們。」許芷倩疑惑地瞧了眼張斐,又道:「我不認識她們。」

  但她還是向那幾個大娘點頭致謝。

  其實平時司錄司還真沒這麼多人,今日是不少人特地趕來觀審的,而九成九就是衝著許芷倩這場官司來的。

  首先,從來沒有女子上堂爭訟,這是一個先例,誰都向看看女子上堂爭訟是一個什麼情況。

  其次,她不收錢。

  這是最關鍵的,對於很多百姓而言,這就是一個福音,再加上許芷倩之前就因為樂善好施,在京城小有名氣。

  市民們都相信許芷倩是真的免費為人爭訟。

  大家想知道許芷倩到底厲不厲害,要是厲害的話,那今後他們也可以找許芷倩尋求幫助。

  張斐突然偏頭看向那幾個大娘,然後沉著臉走了過去。

  許芷倩愣了下,問道:「你幹什麼去?」

  「有點事。」

  張斐來到那幾個大娘面前,面色嚴肅地問道:「你們認識我嗎?」

  其中一個大娘道:「俺識的,俺識的,你不就是那張大珥筆嘛。」

  張斐很是納悶道:「為什麼你們叫她許律師,叫我就叫張大珥筆?」

  邊上那個大娘道:「你是男人,當然是叫珥筆,許娘子是女人,以前可也沒有女人當珥筆,俺們也不知道能不能這麼叫,你那店名不是叫什麼律師所麼,俺…俺們尋思著就叫她許律師。」

  「原來如此。」張斐點點頭,心中很是不甘,我創的名字,讓夫人給摘了桃子,又道:「那你們能不能也叫我張大律師。」

  「啊?哦,好…好的,張大珥筆。」

  「謝謝。打擾了。」

  張斐一臉鬱悶地回到許芷倩身邊。

  許芷倩雙肩急聳,拚命地憋住笑,她是知道張斐對這珥筆是很有牴觸感,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張斐叮囑道:「別笑出來,我現在很生氣。」

  他不說還好,一說許芷倩直接笑出聲來。

  「倩兒姐!」

  「倩兒!」

  忽聽得幾聲悅耳動聽的聲音。

  張斐回頭看去,只見幾個頭戴帷帽的小娘子從馬車上下來,雖然看不清容貌,但身條子都很正點。

  「呀!你們怎麼來了。」

  許芷倩立刻快步走了過去。

  「我們來支持你的呀!」

  「你呀!尋得如意郎君,可就將我們這些姐妹給忘了。」

  「可真是見色忘義。」

  「你們瞎說甚麼,待會我要輸了,可就得賴你們。」

  ……

  「閨蜜都不介紹一下嘛,好歹我外號叫做閨蜜殺手啊!」

  相比起那些不識趣的大娘,張斐還是更喜歡跟小姐姐聊天,正準備主動走了過去,打個招呼,加個微信什麼的。

  突然一人攔在身前,「張三郎。」

  「喲!李行首!」

  正是李國忠。張斐隨口問道:「李行首親自上陣?」

  李國忠回答道:「我是茶食人,只負責寫狀紙,這官司是由我店裡的一個珥筆負責。」

  古代的行業,是很講究規矩的,什麼人幹什麼事。

  李國忠又問道:「三郎既然有空,為何不親自打這官司?」

  張斐笑道:「這李行首還猜不到嘛,那大娘可是請不起我。」

  李國忠稍稍皺了下眉頭:「我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

  張斐笑道:「李行首有話但說無妨。」

  李國忠道:「聽聞許娘子是不收錢幫人打官司的。」

  「對啊!」

  「這恐怕會壞了咱們這行的規矩。」李國忠疑慮道。

  張斐呵呵道:「咱們這行與其它行業不同,關鍵不在於免費和收費,而是在於能否打贏官司。若是打不贏官司,你就是倒貼錢,人家不會找你的,你若打得贏,你就是免費,人家也會把錢往你嘴裡塞。」

  打官司這種事,不是要錢,就是要命,能力才是關鍵,跟收不收錢是一點關係都沒有,根本就不存在什麼惡意競爭。

  別說現在,在張斐以前的那個時代都是如此,你就是免費,人家都不找你。

  李國忠點點頭,但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張斐瞧了他一眼,笑道:「其實李行首不是擔心壞了行規,而是擔心這會增加你們爭訟的成本,對嗎?」

  李國忠笑道:「真是什麼也瞞不過張三郎啊!」

  原來很多百姓請不起珥筆,最多也只能去珥筆胡同買一張狀紙,有錢人就占很大的便宜,他們書鋪很少輸。

  如果這回沒有許芷倩的話,可能嚇唬一下,再拿一點點錢出來,那劉大嬸就妥協了。

  如今許芷倩免費幫窮人打官司,這會令他們書鋪的成本和壓力劇增。

  張斐笑道:「有競爭才有進步,多少本事,賺多少錢,這才合理。」

  「那是!那是!」李國忠笑著點點頭,心裡卻在想,他們兩夫妻就是來破壞的。

  換誰遇到這種事,都會感到不爽,以前寫張狀紙就能夠將錢掙了,如今……

  正當這時,一個後生跑了過來,喘著氣道:「行首,我們是排在第一場。」

  李國忠稍稍點了下頭。

  張斐鬱悶道:「原來我們來的最早啊!我就說不用這麼趕嗎?」

  李國忠解釋道:「並非我們趕得早,而是這場官司因為許娘子,受到不少人關注,如果先審別的官司,那會受到影響的,而且又是梁司錄親自審,如今這天氣炎熱,第一場是最舒服的。」

  「原來這裡面有這麼多門道。」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聽行首之意,不是每一場都是那梁司錄審?」

  李國忠道:「那當然不是,可是好些個獄司輪流審。」

  說著,他又感到好奇,「三郎似乎對這些一無所知?」

  「呃…我以前在縣裡,就很隨便,來京城後,第一次就是在審刑院打的,呵呵…不是太熟悉。」張斐訕訕解釋道。

  李國忠無言以對。

  這小子打官司,至少都是開封府,最高都已經打到政事堂去了。

  李國忠突然皺了下眉頭,心想:難道…難道他是嫌這司錄司級別太低了,若是如此的話,可就太好了,至少我們是遇不上他。

  又過得一會兒,大門打開來。

  許芷倩也趕緊回來了,都不將張斐介紹給自己的閨蜜,就急急帶著丫鬟青梅從邊上的小門入得院內。

  首先是要點名,登記。

  張斐不會與她一塊上堂的,因為如果他在的話,許芷倩必然會選擇依賴他。

  故此他們是在家排練。

  當然,司錄司也不會允許他們夫妻上陣的。

  畢竟現在是連大門都不讓張斐進。

  「喂…我可是許芷倩的夫君,憑什麼不讓我進?」張斐衝著門口的衙役抱怨道。

  那衙役瞧他一眼:「你不就是一個珥筆嘛,又非這官司的證人,憑什麼讓你進?」

  張斐笑道:「原來差哥知道我的身份,那今後千萬別做違法的事,要是讓我逮著……哼……」

  那衙役頓時就慫了,低聲求饒道:「三郎勿怪,這都是上面吩咐的,我們也是沒辦法。」

  張斐聽罷,暗道:看來我是將整個官場都得罪了,上哪都能遇到仇人,今後可得抱緊大腿,不然的話,不得被他生吞活剝了。

  正說著,裡面走來一人,正是那范純仁。

  「范司諫。」

  張斐趕緊打招呼。

  范純仁瞧了眼門吏,道:「放他進來吧。」

  「多謝多謝!」

  張斐立刻溜了進去。

  又跟著范純仁去到堂內左邊的一棵大樹下站著。

  突然發現對面的廊道上站著好幾個女子,都是許芷倩的閨蜜,許芷倩的姐妹,肯定也是出身官宦家庭,自然不會站在外面觀審。

  張斐尋思著,好歹是芷倩的閨蜜,我得過去跟她們解說一下。他瞄了眼范純仁,道:「范司諫,咱們為何站在這裡,不站到那廊道上去?」

  范純仁板著臉道:「你沒有瞧見嘛,那邊有女子,怎好意思站過去。」

  「是哦。那邊怎麼有女子,我才剛剛發現。」張斐又趕緊轉移話題,「范司諫是來這執行公務嗎?」

  范純仁搖搖頭:「我也是觀審的。」

  張斐嘿嘿道:「范司諫莫不是來學習的?」

  范純仁倒也沒有否認,只是言道:「那場官司,我回去想了想,覺得於我不公。」

  張斐哦了一聲:「此話怎講?」

  范純仁道:「如王鴻那樣當了十多年官的知縣,又有幾個能夠潔身自好,不沾一點淤泥,這你都可以拿來攻擊他,再加上那事,他本就有過失,故此對我並不公平。」

  張斐笑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如果只是判失出人罪,即便判罪,也是你贏,但結果……」

  「判那麼重,並非是你的原因。」范純仁搖搖頭,又道:「如果這場官司,你是幫那黃老二,而我幫劉大嬸,我是不會輸的。」

  張斐呵呵道:「你輸不輸我不知道,但劉大嬸肯定要吃大虧了。」

  范純仁道:「你每一次都是幫好人,那你自然總是佔得優勢。」

  張斐鬱悶道:「你以為我總想幫好人,原本我是打算幫那黃老二的,但結果被芷倩給阻止了。下回若是有大富商出大錢請我,范司諫幫我勸勸許芷倩?」

  范純仁點頭道:「一言為定。」

  張斐驚訝道:「真的假的?」

  范純仁面色嚴肅道:「真的。」

  他是真的不服,他不是那種只會舞文弄墨的文官,他當初也參加過司法考試的,而且是第一名。

  但是他也不願意幫助壞人打官司,他認為是道德束縛了他,當時他就直接放棄韋愚山,說實話,這確實有些傷,他就寄望於張斐去幫壞人,他來幫好人。

  張斐可真是求之不得,激動地雙目都泛起了淚光,連連拱手道:「那就有勞范司諫了。」

  聊得一會兒,見到不少衙役入得場內列隊。

  這司錄司的公堂,就是一塊大操場,跑兩步就會塵土飛揚。

  當然了,老爺們是坐在正前方的屋簷下,是上有屋頂,下有石板,不會風吹日曬的。

  衙役、珥筆全都是站在外面的。

  坐?

  桌子?

  可真是想多了。

  又過得一會兒,梁棟與六個官吏是一同從廊道上入得審問台,梁棟與三名官員入座,還有三名則是站在一旁。

  其中有三人是獄司,就是法官。

  一名是堂錄,還有兩名則是負責提供審計、驗屍等專業方面的協助。

  司錄司每天要審很多案子,是很多法官輪流著審,並且有大量的專業人士在場協助。

  這也是北宋爭訟之風盛行的原因。

  朝廷內部考核,最難的就是司法。

  司法官員每年都要考核一次,一次考六天。

  這導致各法院都是專業人士在審,那些舞文弄墨的士大夫,通常是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偶爾出現一次,也就是坐一坐,審案還是專業人士。

  可惜的是,宋朝創立這一整套司法制度,被元朝全部摧毀,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在封建朝代,宋朝的司法制度絕對是巔峰。

  過得一會兒,只見許芷倩和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上得堂來。這個珥筆名叫李磊,據說李國忠書鋪最厲害的珥筆。

  他們先是行得一禮,然後呈上狀紙。

  梁棟仔細看了看雙方的狀紙,然後道:「宣黃永利上堂。」

  張斐見罷,皺了下眉頭:「他沒有用咱們那種審問方式。」

  范純仁道:「你那只是例外。」

  張斐撓撓頭:「這下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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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匿名  發表於 2025-8-28 02:15:19
第0207章 救場

  糟糕?

  范純仁偏頭看向張斐,「你此話怎講?」

  張斐面色凝重道:「如果不能揭穿黃老二最為醜陋的一面,這個官司的勝算將會小很多。」

  這場官司打得就是法外情,故此這情是一定要到位,否則的話,情就是難以突破法的界限。

  范純仁稍一沉吟:「主審官也一定是詢問該問的問題,否則的話,這都不用你們上訴,旁邊站著的法司一定會駁回主審官的判決。」

  「這不一樣!」

  張斐搖搖頭。

  范純仁問道:「有何不一樣?」

  張斐道:「珥筆是帶有攻擊性的,可以在問題中,設下陷阱,而主審官是本著公正的態度提問,是不具備攻擊性的,只是針對疑點提出自己的疑問,對方很容易猜到,本可以提早想好應對之策,這是難以揭露對方最為醜陋的一面。」

  范純仁稍稍點頭,又問道:「那你說哪種審問方式更為公正一些?」

  張斐笑道:「這還用說麼,當然是前者。」

  「為何?」范純仁問道。

  張斐道:「因為雙方珥筆都會竭盡全力保護自己的當事人,同時不遺餘力的攻擊對方,這幾乎是可以確定的。若主要由主審官提問的話……」

  他偏頭看向范純仁,笑道:「范司諫與我打過兩場官司,應該知曉,許多問題,看似很公正,但在不同的時機問,以及改變先後順序,所得到的效果是大相逕庭。」

  范純仁沉眉不語。

  這一點唯獨他感慨良深。

  因為就他跟張斐交手過,許多對自己有利的問題都是要藏著的,要等對方先出手,然後再拿出來反駁,若是先拿出來,可能會被對手反制。

  若由主審官主導,誰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問這個問題的目的是什麼。

  ……

  身在堂上的許芷倩也感覺到有些不妙,看梁棟的態度,也不知道會給他們多少發揮的空間。

  以前的審問方式,珥筆也有資格提問,但主線控制在法官手裡,珥筆只能根據法官的提問來進行辯訴。

  果不其然。

  當黃永利上得堂時,梁棟就直接問道:「黃永利,你身為獨子,為何不接年邁的母親跟自己一塊住?」

  由於宋朝非常看重孝道,在《宋刑統》中,就有這麼一條規定,別籍異財,供養有闕,可以以不孝論罪。

  也就是,子女趁著父母年老,便將父母財產私分,另立門戶,由此導致子女沒有盡到供養父母的職責。

  這罪名最高可以判處死刑。

  故此黃永利再狠,他也不敢母親在世時,就將宅子給賣了。

  梁棟上來也得就這一點提出質問。

  黃永利當即叫冤:「官人明鑒,小人是冤枉的,自家父去世後,小人一直都想接母親與小人一塊同住,但母親習慣住在老宅,始終不肯與小人一塊同住,為此小人甚至都與母親爭執過幾次。」

  許芷倩立刻道:「你若真有孝心,為何你母親這幾年過大壽,你從未出現過?」

  黃永利是一臉傷心,搖頭道:「這確實是我的疏忽,這些年一心就顧著賺錢養家,忽略了母親大壽,我真是不孝子啊!」

  說著說著,他語帶哽咽,還抹了抹眼睛。

  對面的李磊立刻道:「關於這一點,司錄可派人去詢問,黃永利每天他有多麼忙碌,天天起早貪黑,時常連自己的生日都經常忘記。許娘子從小就養尊處優,自然體會不到平民的辛苦。」

  許芷倩也被迫改變的詢問對象,向梁棟道:「如果司錄知道黃永利在兩年前七月初八在做什麼,就知道他說得都是謊言,不可信也。」

  這些問題本來都是用來詢問黃永利的,但現在她只能直接去說服主審官。

  梁棟向黃永利問道:「兩年前七月初八你在幹什麼?」

  黃永利想了想,略有心虛道:「那天好像是…是小人過三十生日。」

  梁棟當即看向李磊。

  黃永利立刻又解釋道:「那都是小人的妻子非得這麼做,與小人無關啊!」

  許芷倩又問道:「當日你可有請你母親前去?」

  黃永利回答道:「我當然請了,只是母親大人她不肯來。」

  他當然沒有請,但這種事是很難證明的。

  許芷倩道:「唯一的兒子過三十生日,母親竟然不肯來,黃二叔能否解釋一下,這是為何?」

  李磊聽罷,眼中閃過一抹喜色。

  黃永利道:「我前面不是說了嘛,之前我與母親爭執過幾次,她與我慪氣。」

  許芷倩剛準備繼續詢問,哪知梁棟先開口問道:「你好心接你母親上你家住,怎麼也算是一番孝心,就算你母親不願意,也不應該會與你慪氣。你老實交代,這其中是不是另有隱情?」

  許芷倩見梁棟的問題也算是合情合理,於是就沒有做聲。

  黃永利心虛地瞧了眼梁棟,道:「小人不敢欺瞞官人,其實…其實小人當時是想接母親上小人家住,然後就將那老宅賣了。」

  「混賬!」

  梁棟當即怒斥道:「說到底,你根本就不是想盡以孝道,而是想謀取父母財產,真是豈有此理。」

  李磊立刻道:「司錄明鑒,其實這二者並不衝突,黃永利確實想要將那老宅賣了,因為這對他而言,其實是一舉兩得,既可以盡孝道,又能獲得一筆錢,讓自己的買賣更上一層樓。」

  梁棟道:「你這純屬狡辯,難道不賣了這老宅,就無法盡孝嗎?」

  李磊訕訕不語。

  黃永利也心虛地垂頭不語。

  梁棟一拍驚堂木,呵斥道:「還不快從實招來?」

  黃永利道:「小人…小人想接母親上家住,確實…確實是夾帶一點私心,但小人也確實是想接母親大人上家來住的。」

  李磊又解釋道:「司錄,母子之間有些爭執,也是人之常情,黃永利雖有不孝之舉,但最終還是尊重了的母親的意願,沒有逼迫母親賣掉宅子。」

  梁棟稍稍點了下頭。

  許芷倩是徹底傻眼了,梁棟這幾個問題下來,她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她的節奏已經完全給梁棟給打亂了。

  梁棟的這幾個問題看似很公正,但其實他是順著對方的回答再問,而非是提出質疑。

  看上去好像對黃永利很不利,但其實已經從側面證明,黃永利其實是很想接母親上自家住,不管什麼原因,至少他有這打算。

  雖然孝心裡面是摻有利益,但誰又能算出這孝心佔多比例,利益又佔多少比例。

  而且他還可以利用與母親吵架來解釋許多他不孝的行為。

  母子慪氣,要說不孝,也屬於不孝,兒子就應該要讓著母親,這對於讀書人而言,一定會遭人非議,但對於市井之民而言,這也屬人之常情。

  絕對算不上罪大惡極。

  從門口觀審的百姓的態度,就能夠看出一二。

  沒有人表現得非常憤怒。

  甚至有人在想,這老婆婆也真是太固執了,兒子做買賣也不容易,你跟兒子一塊住,對你也好,對你兒子也好。

  許芷倩登時有些慌亂,這局勢對她已經非常不利,關於黃永利是否有請他目前上家主,已經被梁棟給定性了,若是不能扭轉回來,這會很麻煩。

  然而,梁棟才是主審官,他可不會遷就這些珥筆,只是稍稍等了下,見許芷倩不語,便朗聲道:「傳劉吳氏。」

  許芷倩猛地一驚,趕忙道:「司錄,我…我還未問完?」

  梁棟微笑地問道:「你還有什麼疑問?」

  許芷倩一時還未想到對策。

  梁棟非常寬容地說道:「人在這裡,待會你想到再問吧。」又再吩咐道:「先傳劉吳氏。」

  在旁觀望的范純仁瞧著張斐急得是滿頭大汗,不禁笑道:「也許你之前說得對,但這也證明只要換一種審問方式,你那一套可就不行了。」

  張斐突然靈機一動,呵呵笑道:「我不行?如果范司諫能保證,我待會不會被打板子,我馬上就能扭轉局勢,而且直接釘死那黃永利。」

  范純仁心中很是好奇,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張斐雲淡風輕道:「我就喊上那麼幾句。足以。」

  范純仁還真就不信,你喊上幾句,就能翻盤,你以為你是神?心想:喊上幾句,也不是什麼大罪,於是點頭道:「好啊!你若只喊上幾句,我保證你不被打板子。」

  「看好了!別眨眼!」

  張斐說罷,就衝了過去,蹦躂起來,憤怒地大罵道:「黃永利,你這豬狗不如的畜生!你為了賣宅子,不惜害死自己的母親,殺人兇手,你是殺母兇手。」

  他這一聲嚷嚷,所有人都震驚了。

  殺人兇手?

  殺母?

  真的假的?

  其中一個官吏最先反應過來,趕緊使喚衙役,「攔住他,快些攔住他!」

  頓時就有兩個衙役衝過去,將張斐攔下來,張斐一邊掙扎一邊喊道:「黃永利,你這畜生,這兩年來,你母親飽受病疼折磨,你這畜生卻視若不見,連一個郎中都不請,原來就是巴不得母親早點死,這樣你就能夠早點賣了宅子。」

  黃永利頓時慌了神,下意識地反駁道:「我沒有!你冤枉我!」

  你個蠢貨。張斐大喊道:「我冤枉你?你可有帶你母親去看過郎中,你可有給你母親花錢看病,你真是豬狗不如的畜生,為了錢,連母親的命都能害。不過你沒有想到吧,黃婆婆早就看穿你的心思,寧可將宅子給了別人,也不給你,氣死你,哈哈,報應,報應啊!哈哈哈!」

  梁棟也反應了過來,怒火中燒,「這廝怎麼進來的?快給本官拿住他,真是豈有此理,敢在本官的公堂上,撒潑耍野,本官今兒非得……」

  「抱歉!抱歉!」

  范純仁突然跑了過來,喘著氣道:「梁司錄,他是我帶進來的,打擾了梁司錄審案,真是萬分抱歉,我現在就帶他離開。」

  梁棟一看范純仁,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關鍵他可是司諫,專門彈劾官員的,這個人情怎麼也得賣,咳的一聲:「范司諫快些帶他離開這裡。」

  「是是是!改日范某再登門負荊請罪。」

  范純仁連連拱手,很是愧疚,然後便拉著張斐往外面走去,一邊走,一邊教訓著。

  張斐哪裡在聽,回過頭去,偷偷衝著許芷倩眨了眨眼。

  出得門外,范純仁就激動道:「你這是冤枉人。」

  張斐辯解道:「我怎麼就冤枉人了,方才范司諫沒有聽見嘛,是他自己承認為了錢,那范司諫想想看,他母親病死,誰是最大的受益人,他終於可以得到如願以償的宅子了。」

  范純仁道:「你這只是推測,並無實證。」

  張斐點點頭道:「我是推測,那梁司錄也不會聽我的呀!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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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8 02:16:50
第0208章 知易行難

  張斐這一聲嚷嚷,頓時引得門口圍觀群眾是議論紛紛。

  為錢殺母?

  這個罪名在當下,那可是非常要命的呀!

  就是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那珥筆李磊也不是善茬,他也知道這場官司百姓的看法也極為重要,心裡很是氣憤,你們這兩口子可真是無恥,竟然玩這盤外招,趕忙向梁棟道:「梁司錄,他們……」

  梁棟一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向堂錄吩咐道:「方才那瘋子的話不用去記,也不能作數。」

  堂錄點點頭。

  梁棟又沉眉瞪了眼許芷倩,可是許芷倩一直緊蹙著眉頭,雙手也緊緊握成拳,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憤怒的目光。

  一拍驚堂木,梁棟大聲喝道:「肅靜!」

  門口這才安靜下來。

  許芷倩也驚醒過來,朱唇微張,微微有些喘氣,猛然覺得,自己後背已然濕透。

  在旁的青梅,悄悄遞上一塊絲帕,「倩兒姐。」

  許芷倩拿過來隨意抹了抹臉上的,心道:好險!真是好險!幸虧有張三在,不然的話……

  正當這時,那劉大嬸上得堂來。

  梁棟還是照例詢問道:「劉吳氏,這兩三年內,都是你在照顧你家隔壁的黃婆婆?」

  「回官人的話,是…是的。」劉大嬸戰戰兢兢地點點頭。

  梁棟問道:「你與她非親非故,為何要照顧她?」

  許芷倩當即蹙眉瞧了眼梁棟,這個問話顯然是帶有偏向性的。可轉念一想,方才張斐玩了一下盤外招,梁棟偏一點,倒也合理。

  劉大嬸道:「俺就是看大娘她一個人住,又沒人照顧,怪可憐的,大家左鄰右舍,能幫一點是一點。」

  梁棟點點頭,又向劉大嬸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她會將宅子給你?」

  劉大嬸連連搖頭:「俺可從未這麼想過。」

  「你說謊!」

  李磊突然大喝一聲,指著劉大嬸道:「你分明就是圖謀黃婆婆的宅子,為此還故意離間他們母子之間的感情。」

  劉大嬸慌張地嚷嚷道:「俺沒有,你別冤枉俺。」

  李磊道:「是不是你說那黃婆婆親口告訴你,是她兒子黃永利逼迫她對外人說,是她自己不願意上兒子家住。」

  劉大嬸道:「這的確是大娘親口與俺說的,俺沒有說謊。」

  李磊哼道:「可有人證明?」

  劉大嬸道:「當時就俺一個人在邊上,除了大娘,就俺一個人知道。」

  李磊又問道:「黃婆婆將宅子過戶給你時,是不是已經病倒在床上,連床都下不了。」

  劉大嬸點點頭。

  李磊又問道:「當時除你和那公證人牛叔之外,可有黃婆婆的親人在場?」

  劉大嬸搖搖頭。

  李磊立刻向梁棟道:「梁司錄,事實已經非常明顯,分明就是劉吳氏覬覦黃婆婆的宅子,從中故意挑撥他們母子的關係,然後趁著黃婆婆病的神志不清時,唆使她將宅子過戶給自己。」

  劉大嬸從未上過堂,見這人睜著眼說瞎話,急得嚷嚷道:「俺從來沒有挑撥他們母子的關係,那天是黃婆婆讓牛叔來叫俺過去的,俺也沒有唆使,不信你們問牛叔去。」

  許芷倩突然開口道:「大嬸,你先別急。我問你,這黃婆婆生病有多少時日了。」

  劉大嬸見許芷倩,心裡稍稍安穩一些,回答道:「可是病了有一兩年。」

  許芷倩又問道:「他兒子可否知道?」

  劉大嬸瞧了眼黃永利,道:「是知道的,期間黃大郎也來過幾回。」

  許芷倩問道:「那他兒子可有請過郎中為母親治病?」

  「可是從來沒有!」劉大嬸搖搖頭,很是委屈道:「後來俺見大娘的病越來越嚴重,都還去找過他,想讓他請郎中為大娘治病,哪知他都不理俺。」

  黃永利反駁道:「你說謊,你可從來沒有找過我。」

  劉大嬸爭辯道:「俺明明就去找過你。」

  許芷倩知道這事很難證明,忙道:「大嬸,你勿要與他爭。我再問你,黃婆婆的病,一直都沒有得到醫治嗎?」

  劉大嬸越說越委屈,語帶哽咽:「後來是…是俺拿了家裡的積蓄請了個郎中來,開了幾服藥,但也就好了一陣子。」

  許芷倩道:「黃永利一直沒有拿過錢給他母親嗎?」

  劉大嬸直搖頭,「他可是連一粒米都沒有送過。」

  李磊立刻道:「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你可有證據。」

  劉大嬸道:「俺住在隔壁,俺還不知道嘛。」

  「可你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李磊道。

  劉大嬸問道:「啥證據?」

  許芷倩以前總是跟著張斐打官司,對方也是彬彬有禮,如今遇到李磊老是打岔,一時還適應不來,趕緊開口問道:「大嬸,黃永利是何時得知其母親去世了?」

  劉大嬸又看向許芷倩,道:「俺見大娘不行了,就讓俺兒子去就告訴黃大郎,他一家人立刻就趕了過去,可惜也沒有見到最後一面。」

  許芷倩道:「那黃永利是什麼時候提到這宅子的?」

  劉大嬸道:「當天就在問,俺說大娘將宅子給了俺,他說是俺搶了他家宅子,讓俺還給他,還說不還就要告俺。」

  許芷倩突然向李磊問道:「李珥筆可知黃永利是何時上你們店裡求助的?」

  李磊皺眉瞧了眼許芷倩,過得片刻,才道:「這個月初十。」

  許芷倩道:「那你可知道,在兩天前,也就是初八,黃永利曾去過汴京律師事務所,是汴京律師事務所拒絕他之後,他才去你們店裡的。」

  李磊搖搖頭道:「這我不知道。」

  許芷倩又向梁棟道:「黃婆婆是在初七去世的,也就是在黃婆婆去世的第二日,黃永利就立刻找人爭訟。」

  梁棟稍稍點了下頭,又瞟了瞟那兩名獄司,只見他們是一邊記著,一邊搖著頭。

  許芷倩拿出一張紙來,「這是當時郎中寫得診斷和藥方,足以證明,黃婆婆不是患有不治之症,而是因久病未醫去世的,若是最開始得到良好的醫治,黃婆婆是不會這麼快就去世。」

  「呈上。」

  一個衙役將診斷和藥方拿了上去,但不是交給梁棟,而是交給旁邊的醫官。

  那醫官看後,朝著梁棟點了點頭。

  李磊見罷,也開始冒汗了。

  許芷倩道:「方才黃永利說自己與母親出現稍稍爭執,但事實證明,此事並非這麼簡單,爭執一兩句,豈會見母親患病,卻不去請郎中醫治,最終還是鄰居幫忙請得郎中。

  而在他母親去世之後,他不但沒有感到一絲內疚,反而立刻就請珥筆爭訟,企圖要回宅子,可見黃永利心裡只惦記著那宅子,為此他不但與母親發生爭吵,甚至希望他母親早點去死,真是枉為人子。」

  ……

  「說得是呀!母親剛剛去世,就是天塌下來,也應該守在靈柩前,而不是急著找人爭訟,這黃大郎分明就是在說謊。」

  「嘖嘖……想不到天底下竟還有這般惡毒之人。」

  「何止枉為人子,簡直就是畜生不如。」

  門口的百姓又議論了起來。

  黃永利看在眼裡,是急在心裡,「你休要血口噴人,那宅子遲早是我的,我為何要急。」

  許芷倩冷笑道:「你方才不是說了嘛,若賣了宅子,能讓你的買賣更上一層樓,可見你是很迫切的想要那宅子。」

  「我……」

  黃永利真是有苦說不出。

  那是編的,他並不急需錢,他就是嫌棄母親又老又病,不願贍養,他想著,就他一個兒子,那宅子遲早是他的。

  李磊心中是叫苦不迭,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趕忙向梁棟道:「黃母知道兒子要賺錢養家,十分忙碌,不願讓兒子擔心,隱瞞病情,也是人之常情。至於說黃永利急著找人爭訟,那是因為他非常氣憤,他堅信母親絕不會將宅子過戶給劉吳氏,就算母親生他的氣,但她母親還有兩個孫子,哪有奶奶臨終之際,不念著孫子的,可見劉吳氏在撒謊。」

  目前珥筆還是習慣於各種狡辯,而不太注重與實證,畢竟賺的錢也不多,哪有那麼多功夫去調查證據。

  但他們這一套顯然已經落後了。

  「不是劉大嬸在撒謊,而是黃婆婆對她的兒子已經徹底絕望。」

  許芷倩向梁棟道:「梁司錄,黃婆婆不是突然一病不起,而是足足病了一兩年,左鄰右舍全都是知道的,而在這期間,黃永利去過次數雖然不多,但如果真的有心,是不可能發現不了的。可見黃永利因利生恨,見死不救。

  至於黃婆婆的兩個孫子,也就是黃永利的兩個兒子。雖然根據我朝律法,他們都有繼承權,他們也都是無辜的,畢竟他們都還年幼,不知世事。

  但是我朝立法,不僅僅是追求懲惡,更多是為了揚善。如果官府將宅子判給他兩個孫子,等同於判給黃永利,那麼今後人人都不會在乎孝道,反而只會利用自己的兒子來爭奪父母的財產,這絕非朝廷所希望見到的。

  故此我在此懇請司錄遵從黃婆婆的遺願,將宅子判給心地善良的劉吳氏,同時也借此事告戒黃婆婆的兩個孫子萬不可向其父學習,一定好好孝敬父母。」

  「說得真好!」

  廊道上一名女子,忍不住拍掌叫好。

  梁棟皺眉一瞥,正欲拍驚堂木,大門那邊突然又響起陣陣叫罵聲。

  「為了一座老宅子,就連母親的命都不顧,這種人可這是該死啊!」

  「張三郎說得對,這人真是畜生不如。」

  「竟然還要臉拿兩個兒子出來當理由,說不定等他老了之後,他兒子也會這麼對他的。」

  ……

  門外等候的范純仁,聽到門口百姓的叫罵聲,不禁向張斐道:「看來你的計策成功了。」

  張斐笑道:「這是他們自己送上門來的,其實我們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黃永利是為貪圖宅子而不顧母親,是他自己承認的。」

  范純仁問道:「如果讓你來幫黃永利爭訟,你會怎麼做?」

  張斐瞧了他一眼,呵呵道:「范司諫是不可能贏的。」

  范純仁哦了一聲:「是嗎?」

  張斐笑道:「我會讓黃永利的妻子出來爭訟,讓黃永利坦誠錯誤,畢竟他們是求財,又不是要臉。」

  范純仁不禁眉頭一皺,他萬萬沒有想到,張斐會出這等招數,罵道:「卑鄙。」

  張斐雙手一攤道:「卑鄙又不違法。」

  范純仁道:「怎麼不違法,你唆使他妻子在公堂上說謊。」

  張斐呵呵笑道:「他妻子也不需要說謊,在堂上也可以將責任再推給黃永利,他們夫妻之間的事,誰又知道呢,這清官難斷家務事。只要公堂上無法證明黃永利不孝,那麼對他就是有利的,這時候他的兩個兒子就能發揮巨大的作用,可能也就是補償劉大嬸百來貫錢。」

  范純仁點點頭:「真是好一個清官難斷家務事。」

  如果將黃永利的妻子拉進來,就很難說得清楚,法官也不好斷定究竟是妻子不讓丈夫接母親來住,還是丈夫自己不願意去。

  這事就只有他們兩個知道。

  只要將責任變得模糊,對黃永利就很有利。

  其實李磊也是打這個主意,因為黃永利的作風確實很過分,不過他是希望借宅子來模糊黃永利的責任,同時強調宅子的歸屬,哪知反被對方咬住這一點。

  正當這時,李四突然跑了過來,「三哥,許娘子他們出來了。」

  張斐抬頭看去,只見許芷倩與青梅走了出來。

  范純仁向張斐道:「我先走了。」

  「范司諫慢走。」

  范純仁走後片刻,許芷倩便快步走了過來。

  張斐問道:「怎麼判的?」

  許芷倩搖搖頭:「恐怕得等到下午去。」

  說著,她又面紅耳赤看著張斐,聲若蚊吟道:「方才真是多虧有你。」

  張斐一本正經道:「除以身相許的感謝,其餘的一律不接受,差點就挨了板子。」

  許芷倩揚手輕輕拍去,「與你說正經的。」

  張斐輕鬆地握住她送來的柔荑,笑道:「說正經的,若不是怕你受打擊太大,我還真不想幫你。」

  許芷倩問道:「為何?」

  張斐道:「因為你已經將爭訟這個非常專業的工作,變成綠林中的鋤強扶弱。」

  許芷倩疑惑道:「這不對嗎?」

  「當然不對。」

  張斐道:「爭訟只有一個原則,就是維護當事人的利益,你可以只幫弱者,也可以不收錢,但是這個原則是不能變的。」

  許芷倩搖搖頭道:「我不大明白。」

  張斐道:「就比如這個官司,你從未想過與黃永利去協商,因為你認為黃永利這種人,就應該得到懲罰,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但事實就是此案鬧上公堂,劉大嬸是要承擔風險的,她可能得到的更少,甚至被人誣告。

  你不是一定贏的,你這麼做,就有違維護當事人利益的原則,你只是要想著鋤強扶弱,但客觀來說,這只是你的私慾,而不是劉大嬸所願。也許輸掉官司,可能對你更有幫助。只可惜,我沒狠下心來。」

  許芷倩哽咽道:「你現在跟我說,也一樣呀。」

  張斐一翻白眼:「什麼一樣,我說過這麼多回,你有聽過嘛。」

  許芷倩突然眼眶一紅,「這回我聽了。真的。」

  張斐見她都快哭了,不禁也嚇得一跳,「怎麼了?」

  許芷倩哽咽道:「方才我是真的很害怕,我害怕自己令劉大嬸一無所獲,如果最終官府沒有將宅子判給劉大嬸,劉大嬸就有可能被人告欺詐,要是那樣的話……」

  方才上去梁棟和那珥筆李磊一頓組合拳,打得她是不知所措,落於下風的她,內心是完全被恐懼包裹著。

  她一直都想著,如果這官司輸了,那劉大嬸可能會被定罪。

  她當時害怕極了。

  以前她都是跟著張斐上公堂的,有張斐頂在前面,而張斐總是從容不迫,還有心情跟她聊天,她是感受不到這種壓力的。

  當她獨自站上公堂,她才感受到這一股壓力,讓她一度喘不過氣來。

  張斐輕輕將她拉入懷裡,嘴上卻是懊惱道:「我也真是笨,早就該讓你上堂試試,何必多花唇舌。」

  許芷倩直接將頭埋入他懷裡,抽泣道:「你就儘管笑吧,今兒讓你笑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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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8-28 02:17:39
第0209章 法律援助

  正午時分。

  梁棟略顯疲憊地來到自己的休息室,只見裡面坐著一人。

  正是御史李展。

  「梁司錄,你們商量的怎麼樣?」李展問道。

  梁棟坐了下來,搖頭嘆道:「我已經盡力了,但他們都認為該將宅子判給劉吳氏。」

  雖然判決權是在他手裡的,但是下面可還有著一群專業人士盯著的,他一方面得與那些獄司商量,該怎麼判決。

  判決完後,還得交給法司那邊,索引律例,檢法斷刑。

  這宋朝的祖宗之法,曲為之制,事為之防,也許是不適合開疆擴土,但絕對適合司法。

  司法就是需要設計周詳,考慮細緻,相互制衡,決不能說一人說了算。

  司錄司不是一個人說了算,而有一個法官團隊商量。

  「為何?」李展略顯疑惑道:「方才我也在聽審,那許芷倩到底沒有拿出鐵證來,她的質疑,對方也都有反駁,此類案件是很難斷定的。」

  梁棟嘆了口氣:「但是我們得考慮到此案對民間的影響,事實就是黃永利從未請郎中給母親醫治,未有承擔起兒子的贍養責任,而且他自己也承認覬覦那宅子,為此還與母親發生爭執,以及在母親去世之後,他立刻找珥筆爭訟。

  這也足以證明,他之前與其母的爭執,不是因為孝順,想母親上自己家住,而是因為宅子。許芷倩若能拿出鐵證來,依照律例,黃永利甚至可能會被判為死罪。」

  李展道:「但是你們有沒有考慮到宗法,這祖宅是不能傳於外人的,這個判罰會影響到宗族的傳承。」

  梁棟點點頭道:「當然有考慮,但是那些獄司、法司都認為,黃母這麼做,是可以視作對黃永利的一種懲罰,根據此案的條件來看,這是黃母唯一可以懲罰黃永利的手段。如果長輩無法懲罰不肖子孫,反而會影響到宗族的維繫。」

  李展無言以對。

  他到底是御史,人家那些法司、獄司都是非常專業的,不能光看繼承權,還得根據實際情況來看,這就是所為的屈法循情。

  梁棟又道:「當時若非張三突然跑出來,可能結果會完全不一樣。」

  言下之意,我還是幫了忙,但是沒有辦法。

  ……

  在當日下午,司錄司就給出判決,宅子直接判給劉吳氏,並且勒令黃永利將他母親接回自己家,負擔其母喪事,官府到時還會派官員前去監督。

  同時告戒黃永利,如果不是考慮到你那兩個年幼的兒子,你還得負擔一定的刑事責任。

  這判決下來,真是大快人心。

  其實大多人都與許芷倩一樣,就是希望好人有好報,壞人得到嚴懲。

  快意恩仇。

  但他們並不知道,快意恩仇的結果,就一定是弱落強食,冤屈只會越多,而不會越少。

  凡事都是有兩面的,只要走向極端,都是不可取的。

  最好還是遵循儒家的中庸之道。

  其實儒家的中庸之道,也否定了獨尊儒術的思想。

  可見獨尊儒術只是政治需求,跟儒家思想半點關係都沒有。

  ……

  傍晚時分。

  「張三!」

  許遵是急匆匆來到張家,找到張斐,問道:「官司不是贏了嗎?」

  張斐點點頭:「是贏了呀!非常完美。」

  許遵道:「那為何倩兒悶悶不樂,還把自己關在房裡。」

  張斐笑了笑,「也許她是被嚇到了。」

  「嚇到了?」

  許遵驚訝地看著張斐。

  他女兒什麼性格,他可是清楚的很,就不可能被嚇到。

  張斐便將官司的過程告知許遵,又道:「之前芷倩去幫助那些窮人,或給錢糧,或教律法,這些幫助都是非常純粹的,是不會帶來負面作用。

  故此芷倩也認為,幫好人打官司也是如此,盡力而為,無愧於心。但打官司並非這麼簡單,當時那劉大嬸就差點被人反告一狀,這與她之前想得不一樣。」

  「原來如此。」

  許遵稍稍鬆得一口氣,同時也是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沒有去看,那不得急死去,突然,他瞟了一眼張斐,「要說起來,這可都怪你。」

  「怪我?」

  張斐傻眼了。

  許遵哼道:「要不你每次都能贏,她能這麼以為嗎?」

  張斐愣了愣,還真不知如何反駁,苦笑地直點頭:「怪我!怪我!」

  許遵呵呵笑了笑,又道:「其實這樣也好,讓她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張斐點點頭:「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對於許芷倩而言,這一樁官司可能會一直影響著她,也能說明她現在還不夠專業,她太強調善惡,而非是強調律法。

  但是對張斐而言,這就是一樁官司,過去了就過去了,他如今還有許多事要忙。

  翌日一早,張斐便出得門,準備去律師事務所,剛上得馬車,就見裡面坐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大美女,不是許芷倩是誰。

  張斐雙目一睜,「你……」

  「看到我很驚訝嗎?」許芷倩輕哼道。

  「有一點!」

  張斐坐在許芷倩身邊,「哇…你這麼快就想通了?」

  許芷倩努了下小嘴:「這很難想通嗎?」

  「呵呵……不虧是我的女人。」

  張斐輕輕將許芷倩摟了過來。

  許芷倩嬌羞地白了張斐一眼,又語氣真摯道:「不過這回真得謝謝你,要不是你,我…我可能就害了那劉大嬸。」

  「就這?」張斐撇了下嘴,「毫無誠意。」

  許芷倩昂首一瞪,「你還想怎樣?」

  張斐嘿嘿道:「你說呢?」

  許芷倩見這廝一臉壞笑,忙道:「我突然想起約了劉大嬸,你自個去吧。」

  作勢起身欲逃。

  還想逃?張斐一手摟住她那纖細腰肢,將她給拉了回來。

  許芷倩嬌喘一聲,倒在張斐懷裡,立刻雙手抵住張斐的胸膛,滿面羞紅,打著商量道:「就…就只准親一下。」

  說到後面,是聲若蚊吟。

  一下?買菜呢。

  ……

  「三哥,許娘子,咱們到了。」車外的李四喊道。

  車內的張斐道:「芷倩約了劉大嬸,先去劉大嬸那裡吧。」

  話音未落,車內的許芷倩就道:「別聽他的。」

  就見許芷倩急急從裡面行出。

  青梅道:「倩兒姐,你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生病了?」

  「閉嘴!」

  許芷倩叱喝一聲,急急下得馬車。

  青梅被訓斥地一臉委屈。

  過得片刻,李四見張斐遲遲未出,便又喊道:「三哥。」

  「等會!」

  「哦。」

  又過得一會兒,張斐才從裡面行出,嘴裡嘀咕著:「早知如此,今兒就穿我的祖傳小內褲,太現形了,回家得讓文茵給我做些能夠隱藏實力的內褲。」

  剛下得馬車,就聽到有人喊道:「許律師來了。」

  「許律師!」

  張斐抬頭看去,只見十多人衝著身前許芷倩跑來。他趕緊一手將許芷倩拉了回來,護在其身前,「你們幹什麼?」

  話音剛落,就見一道身影閃現在他面前。

  正是龍五。

  張斐瞧了眼龍五,這速度是快,但想起上回這廝與那潑皮鬥得難解難分,就不太信任這廝。

  李四、青梅也趕緊走了過來,護在身前。

  一個老漢道:「俺們是來請許律師幫俺們爭訟的。」

  張斐與許芷倩相視一眼。

  他們立刻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當初曾在許家出現過這種情況。

  沒有什麼比免費更吸引人。

  張斐突然朝著店裡喊道:「徵文。徵文。」

  「來了!」

  只見邱徵文從裡面走了出來。

  張斐又道:「你先帶他們去登記一下。」

  邱徵文啊了一聲,很是為難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先問問情況。」

  「是。」邱徵文立刻向那些人道:「各位,裡面請。裡面請。」

  好不容易才將那些人給請入店內。

  而張斐則是與許芷倩往側門入得後堂。

  「今兒一早,就有不少人在門口等著,是趕都趕不走,這要全接下來,咱們可就什麼也別幹了。」范理抱怨道。

  許芷倩問道:「他們是不是真有冤情?」

  范理哎呦一聲:「許娘子,東京這麼多人,每天都會發生無數糾紛,就算有冤情,咱們也幫不了這麼多,關鍵你也不知道他們是真的沒錢給,還是不願給這錢,咱們到底是做買賣的,不是開善堂的……」

  要是以前,許芷倩可也不會在乎那麼多,能幫多少是多少,反正盡力而為,這是她一貫的作風,但是經過昨日的教訓,她多少有些不安。

  打官司是會有副作用的,不能光盡力而為,還得量力而行。

  她一個人是肯定搞不定的。

  許芷倩不由得瞧向張斐。

  張斐看向許芷倩,道:「芷倩,我覺得員外說得很有道理,這沒有章法的幫人,是難以長久的,也容易讓人渾水摸魚,而且我們的能力業有限,我們要盡量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許芷倩問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張斐沉吟片刻,道:「這可能還是需要與官府合作。」

  許芷倩詫異道:「與官府合作?」

  范理呵呵兩聲:「三郎,這你未免就異想天開了,要是官府願意幫助那些人,那也就輪不到咱們了。」

  張斐道:「那可不一定。」

  忽聽得院內有人笑道:「生意不錯啊!」

  張斐抬頭一看,驚喜道:「司馬大學士。」

  來者正是司馬光。

  幾人立刻起身迎出去。

  「司馬大學士大駕光臨,小人有失遠迎,還望司馬大學士多多包涵。」范理是一臉諂媚道。

  「老夫不過是順道來看看。」

  司馬光擺擺手,他最不喜歡這一套,又向許芷倩道:「倩兒,恭喜你昨日贏得那場官司。」

  許芷倩稍稍頷首,很是尷尬道:「倩兒昨日只是僥倖贏的,而且全憑張三幫忙。」

  司馬光瞥了眼張斐,呵呵道:「那也不盡然,其實真正促使司錄司判劉吳氏贏得宅子,還是因為你最後一番話啊。」

  許芷倩羞赧道:「司馬叔父過獎了,倩兒還是有很多不足之處。」

  司馬光呵呵道:「還得跟你夫君多多學習啊!」

  張斐道:「司馬大學士,我有一事想與你商量一下。」

  「是嗎?」

  司馬光道:「我也有點是要與你談。」

  「咱們屋裡說,請。」

  來到堂內,范理就識趣了離開了。

  司馬光坐下之後,問道:「你有何事要與我商量?」

  張斐道:「我希望小店能夠為官府提供法律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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