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841
匿名  發表於 昨天 00:43
第八百四十章 張生借書說

    張琛確實不太願意去和最油滑不過的陸小胖子打交道,畢竟,和人鬥智鬥力,哪有直接去會同南館鬧事來得簡單爽快?可朱二那一副你不敢的表情,他又覺得心頭不痛快。因此,平生最受不得激將的張琛,就被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伎倆給打倒了。

    然後,他也沒有費神去探望太夫人,因為就他和這位老太太打過幾次交道的脾氣,他這特意去探病,說不定連凳子都沒坐熱就會被人下逐客令!

    當然,張琛也不會真的就這麼過門而不入,他撇下自己心目中一向沒什麼用的朱二,直接到了趙國公府門上,從牽著的坐騎馬鞍前方拴著的碩大馬褡褳裡,拿出了一個漂亮的盒子,隨即笑眯眯地遞給了迎上來的門房。

    “太夫人如今需要安心休養,這才剛剛送走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我就不進去驚擾她了。這是通州的點心,還請送給她老人家嘗嘗。”

    向來乖張的張大公子今天如此客氣有禮,就連趙國公府的門房也有些意外,當下少不得恭恭敬敬應了下來。等目送了人離開之後,那門房還來不及去送東西,就被朱二給攔住了。朱二一把將人拉到門內,隨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打開了盒子。

    可他這才發現,裡頭都是碼放整整齊齊的點心,乍一看一點貓膩都沒有,要挑刺的話……那就是大概因為張琛之前騎馬一路顛簸,點心有點碎了!

    這要是只有自己,朱二恨不得把這些點心全都戳得粉碎好好檢查,然而此時那兩個門房正面色微妙地看著自己,他只能悻悻把盒子蓋上,隨即遞還了回去:“去慶安堂送給祖母吧。不過這些東西都不適合病人吃,記得和江媽媽她們好好說說。”

    “不論如何都是張大公子一片心意,太夫人收到只會高興。”說話的門房抱起盒子呵呵一笑,隨即就快步往裡去了,一路走一路還暗自腹誹,自家二公子還真是這麼大了還孩子氣,要不是他在,人是不是準備私吞張大公子送的這一盒點心?

    朱二因為自己送的這一盒點心如何糾結,張琛才懶得理會,因為裡頭那就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一盒……點心。而且這樣的點心他還捎帶了不止一盒,此時回頭和幾個隨從匯合之後,他就打了個手勢說:“走吧,去張園。”

    張琛很清楚,在這種大白天,已經和父母兄長分開單過的小胖子,絕對不會在那座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宅子裡。自從東宮有侍讀以來,陸三郎幾乎就沒有落選過侍讀,所以當值的時候都在慈慶宮,但今天三皇子和四皇子既然出來了,那麼人很可能在公學。

    然而,哪怕知道這大白天的,張園肯定沒個真正做主的人在,他還是不管不顧地殺了過去。果然一到門上,管事的安陸對他的到來就有些摸不著頭腦,迎上前就直截了當地說道:“張大公子,我家公子去公學了,少夫人去了女學,只有老安人在。”

    張琛卻從馬褡褳裡摸了個食盒出來,笑眯眯地說:“之前我去鄉下待了好多天,好久沒到老師這兒來了,這剛回來,送點土特產來給大家嘗嘗。老師那是最會吃的人,什麼好吃的沒吃過,他就算了,你給大家分了吧。”

    安陸沒想到這居然是送給他們這些人的,一時只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張琛這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貴公子,什麼時候竟然這麼接地氣了?居然還會給他們這些人送東西?

    於是,他就這麼微微一遲疑,竟然就被張琛直接從身邊闖了過去。意識到人竟是突然就這麼進來了,他這才嚇了一跳,趕緊抱著那盒子跟了上來:“張大公子你今天不是來見我家公子和少夫人的?”

    “嗯,不是啊!好久不來老師家裡了,我來逛逛,嗯,一會再去天工坊看看。我又不是外人,你用得著這麼跟著我?老師那習慣你又不是不知道,家裡什麼時候有東西不能給外人看?去去,我看一看回頭就去外城公學見他和那個陸小胖子!”

    小爺你還真拿自己不當外人!

    安陸忍不住暗自吐槽,可是,見張琛腳下生風往張壽那書齋去了,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緊急派人去給金媽媽送了個消息。他不指望吳氏能出面攔住這位張大公子,但至少要有個人跟著,以防這位突然出什麼麼蛾子。

    然而,當張琛熟門熟路直奔張壽書房,沿途倒是遇上了不少人,他也逢人就打招呼,話說了很不少,最後到了門口時,卻是壓根沒人出面攔他。張大公子這才嘿然一笑,得意洋洋地徑直推門進去。可他一進屋子就倒吸一口涼氣,隨即竟是蹬蹬蹬連退三步。

    裡頭那個滿頭金髮的小子是什麼妖魔鬼怪!

    而他這動靜也顯然驚動了裡頭的人。打掃書架時正在悄悄翻書的吳大維就旋風似的轉過身來,見這麼一個陌生年輕人猶如看鬼似的看著自己,他就拱手一揖,用如今已經頗為嫺熟的大明京城口音開口說道:“我是公子的書童,敢問尊駕是哪位?”

    書童?張壽這是連夷人都隨便收嗎?

    對張壽這收人生冷不忌的口味,張琛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見對方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話,而且禮儀也還算可以,他也就不再拿剛剛那古怪的眼光去看人,笑呵呵點了點頭後就淡然自若地說:“我是秦國公府長公子張琛,老師沒對你提過我嗎?”

    吳大維這才微微瞪大了眼睛。

    這些日子以來,他白天的時候大多數都被自己的老師,那位梁九城梁公公訓練得死去活來,晚上才有功夫出來放個風——到張壽這裡來整理一下書房,順便他也可以悄悄翻翻書。今天之所以破例,是因為他那老師被緊急召回宮去了。

    走之前,梁九城當然就讓他到書房來做事,然後晚上再來補回白天缺掉的課業。

    之前吳大維就在公學見過張壽的大堆學生——有些人年紀還比張壽更大,這也使得他更好地理解了梁九城常說的達者為先這四個字。而此時聽到這位陌生公子的自稱,意識到這竟然是一個公爵的兒子,而且也是張壽的學生,他不禁對自己那位雇主充滿了敬佩。

    於是,他忍不住沖張琛多看了好幾眼,這才趕緊再次行禮,隨即就不好意思地說:“公子給我找了個先生,所以我平時都是晚上過來整理書房,沒聽說過您的事。”

    張琛倒也不以為意。料想也就是他出門這一個月到張園來的新人,不認識他很正常。至於張壽還給人找了先生這種事,那就更加正常了。張壽這人本來就是隨心所欲的脾氣。於是,他微微頷首,也沒有陪人多說,而是在書房中那架子上翻翻撿撿了起來。

    至於說他在找什麼……那當然是葉氏托他回京城幫忙借的書。

    有張壽注解的葛氏算學新編第一卷和第二卷,當然如果是張壽的筆記那則是更好。他是沒想到,葉氏一個女子,竟然對算學也有興趣。

    雖然人是說,並不指望能夠學到如何精深,只是希望能瞭解一下。當然,人還說了最重要的一番話……

    皇帝攛掇他要自己創造條件,張壽則鼓勵他去對葉氏把話說清楚,雖說張琛在重回通州的時候,著實有些心懷忐忑。

    但他完全沒想到的是,他到葉家之後,竟是順順利利見到了葉氏。不但如此,他竭盡全力用坦坦蕩蕩的口氣把話一說,人家竟然沒有把他攆走!

    他現在還記得葉氏對他說的話:“我從小性格清冷,那些千金小姐喜歡的聚會遊玩,我沒太大興趣,吟詩作對我也就是頂多在旁邊看著,她們議論別家短長的時候,我也都躲得遠遠的,她們提及哪家公子少年英才,敏捷多思,我也從來沒想過去看一眼。”

    “如張學士那樣人品俊秀的男子,我看他也和看別人沒什麼不同,只是欽佩他那些奇思妙想而已。所以那時候給皇子選妃的時候,突然選中我,如果不是娘苦苦哀求,讓我忍一忍,反正肯定選不上,我不是一走了之,就是一死了之。”

    “我從來都沒想過嫁入皇家,所以那次在遇到有人攔車語出不遜的時候,才會痛下殺手,想來傳出之後,也就沒人敢把我繼續選上去了,只是沒想到事情居然比我想像得更加離奇,皇后當成寶貝似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竟然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雙雙敗了,就連她自己也敗了。”

    “所以那些昔日覺得我頗有價值的家中長輩,因為大皇子和二皇子死了,現如今又不敢把我隨便許人了,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氣。就在之前去白家村的時候,我還打算在女學躲一陣子是一陣子,等過個兩年,我存下一點錢,那時候就周遊天下好好看看。”

    “只不過如果我就這樣一走了之,也許還會給朱大小姐帶來麻煩,所以我大概還要假死一場。我父母肯定會因此傷心一陣子,但那又怎麼辦?難道我就真的按照別人的安排,去過完這一輩子?”

    “我就是這樣一個外冷內冷,自私自利的女子。既然張大公子你說,想要和我繼續接觸接觸,甚至願意把我娶回家去,還說了日後如果兩兩不和,那麼願意痛快和離的話,那麼我就不得不告訴你這些,讓你知道,我這副還算順眼的容顏之下,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我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也許不像朱大小姐那樣遇到什麼事就立刻發作,但也絕對受不得氣。我能夠盡心盡力地侍奉公婆,但前提是他們能用平常心待我,而不是動輒挑刺。我對僕婢不算苛刻,但也容不得有人偷懶耍滑,陽奉陰違。”

    “我眼睛裡不揉沙子,所以容不得欺瞞和謊話。”

    “我之前十幾年被家族所困,不得自由,所以如果將來我真的嫁得出去,除了相夫教子,我希望也能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比如女學中教習武藝的女夫子,比如將來周遊天下,比如自己好好學一學九章堂教授的那些東西,看看自己有沒有那樣的天分……”

    想到這裡,張琛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笑容。自由這玩意,那不是他也很希望擁有的東西嗎?為什麼他從前很想娶朱瑩,不就是覺得朱瑩不會一天到晚悶在家裡,如同他那老娘似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遠一成不變嗎?

    而且他也是心性不定的人,日後說不定還要和之前去邢臺“招搖撞騙”似的,再出去做什麼事,這要是媳婦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他就能充分放飛自我了。

    看看現在張壽忙成這樣子,朱瑩卻依舊自得其樂,那不是挺好嗎?而且,葉氏說想要周遊天下,其實他也很想去啊!至於日後兩個人若是真的發現不合適,葉氏竟然對他提出的不合則去那說法頗為贊同,他就更心定了。

    換成別家千金,他就算想要和離,人家也不幹啊!別看他老爹平時不管他,可要是他真的成親之後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提出這兩個字,他爹娘真的能捶死他!

    所以,葉氏都沒說,張琛就主動提出幫忙借書,還說能夠拿到張壽的筆記和批註。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張壽這兒沒有,他再去找三皇子,想來這位小小的太子殿下讀書那認真勁頭,一定會有相當詳盡的筆記!

    此時,一面想一面找,張琛很快就有了收穫。他興高采烈地從書架上拿下了兩部厚厚的書揣在懷裡,可正想要轉身出去時,卻只見身後竟是一個人黑著臉擋在了那兒:“張大公子,您這是要幹什麼?”

    “借書啊。”張琛一點都沒有主人不在私自借書的愧疚自責,此時那口氣真叫理所當然,“老師曾經說過,書非借不能讀也……”

    早有準備的他張口就是長長一篇黃生借書說後半段,見那金髮小子聽得暈頭轉向,他這才語重心長地說:“你看,我直接過來借書,張園其他人都沒過來看看,那就足可見對我的信任。所以我留個條子把書借走,也沒人會為難你,明白嗎?”
匿名
狀態︰ 離線
842
匿名  發表於 5 小時前
第八百四十一章 有心計和沒見識

    明白個鬼啊!吳大維滿心都是懵的,阿六教導過他作為書童必須遵守的規矩,歸根結底就是兩個字,聽話,可沒說過他能夠隨隨便便讓人拿走張壽書房裡的東西!

    如今是沒有其他人過來問個究竟,說明這個張琛確實是人家張學士的學生,但是,萬一張琛是奉命來監督試探他,看看他是不是盡職盡責的呢?

    於是,眼見張琛真的煞有介事在書桌旁拿起他特意做給張壽的那鵝毛筆,居然都沒問怎麼用就施施然在紙上寫了幾個字,起步要走,他連忙閃身再次阻擋在了對方跟前:“不行,六哥吩咐過我,不能讓人動公子書房裡的任何東西!”

    張琛沒想到居然會遇到這麼一個死心眼的小子。按照他從前的脾氣,早就不管不顧大發雷霆了。但這是在張壽家裡,人又口口聲聲說,是阿六的吩咐,他可不想真的去和阿六對質……實在是那小子軟硬不吃,他又打不過啊!

    雖說他惱火地沉下了臉,但隨即就有了主意:“好好好,這家裡就你一個盡職盡責,忠心耿耿!得了,我這就要去外城公學找老師,你要是還不放心,就跟我一塊去!”嘴上這麼說,他心裡卻想,等這小子去了,就哄他去九章堂,看那些天書似的鬼畫符嚇不死這小子!

    張琛心裡想得挺美,然而,他卻沒看到,對面的金髮小子在最初的微微一愣神低頭後,臉上竟然不是猶豫又或者躊躇,而是……狂喜!

    要知道,吳大維最近那真的是深深體會到了這個東方大國那深厚的文化,光是那些四個字的成語以及相應典故,他就學得真心想死,但他最感興趣的算學這種知識,號稱學富五車的梁九城卻明明白白告訴他,不會!

    於是,他等於坐擁寶山卻得不到半點傳授,因為他和張壽完全是錯開時間在這書房中,而張壽的那些演算稿紙固然隨便扔,他能夠隨便看,問題是他就這麼單純看的話,根本就看不懂!他這些日子拼命琢磨拉丁文版的《Στοιχε?α》,奈何自學的效率實在是不夠高。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有學過拉丁文,看那些內容的時候幾乎是連蒙帶猜!可要是有人教算學的話,他是不是就可以反過來更快地學習拉丁文?然而,他卻不敢拿著這話到那個嚴格到如同魔鬼的梁九城梁公公面前說,此時張琛的話無疑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機會。

    因此,金髮小子幾乎不假思索地嚷嚷道:“好,我跟你去公學!”

    張琛自以為得計,揣著書就笑眯眯地往外走,卻不知道追在他後頭猶如跟屁蟲一般出來的吳大維,也同樣在心中自鳴得意。然而,這一大一小才出書房,就看到院子裡金媽媽正笑吟吟地站在那裡。

    對於這位,吳大維並不是特別熟悉,因為他往常兩點一線,和張園其他人都沒什麼往來。

    至於張琛,他對金媽媽的瞭解甚至不比吳大維多多少,但他至少很清楚一點,那就是張園裡頭的僕役,除了張壽從融水村招募來的一批孩子,以及阿六不知道從哪招來的一批硬點子,其他的……

    很多都是趙國公府的人,有的是最初借調過來的,有些是隨同朱瑩陪嫁過來的。反正,就算頭再鐵,他也不會沒事去惹這些曾經趙國公府的下人。那可不是他家裡那些縱使聽他爹的,也不太敢違背他的下人,趙國公府的下人走出去對誰說話都不卑不亢,難惹得很。

    因此,他走上前客客氣氣地說:“我來向老師借幾本書,雖說留了個字條,但打算這就去公學親自稟告一聲。後頭這是老師的書童,他不放心,說是會跟我一塊去公學。”

    金媽媽若有所思地瞥了吳大維一眼,見那金髮少年努力挺直胸膛看著自己,她就笑了笑說:“都說張大公子如今好學上進,倒是真的名不虛傳。不過小吳盡職盡責,這卻也沒有錯,你就跟著張大公子一塊去公學走一趟吧。”

    見面前一大一小全都如釋重負,金媽媽含笑目送了兩人出去,她這才走到張壽那書房門前,打起門簾看了一眼,確定裡頭書架上書桌上全都整整齊齊,她就輕輕放下了門簾。

    雖說這是張壽日常起居看書寫字的地方,但真正要緊的東西,當然不會存放在這外書房,而是在和朱瑩那正房同一個院子的內書房裡,如今成了婚,那些文書一部分是朱瑩保管,一部分是阿六保管,還有一部分……據說張壽是寫完了就焚毀了。

    她並不覺得這是張壽瞞著朱瑩,因為縱使是夫妻,彼此之間也難免有些秘密,更何況張壽早就說明白的,連她都知道。但這外書房不存機密文字的規矩,倒顯得張壽很有先見之明。畢竟,縱使皇帝又或者其他親近的人,也不至於貿貿然就去內院人家小夫妻倆的寢室。

    吳大維一路跟著張琛出了張園,見人一躍上馬,他方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很不妙的事實——他不會騎馬啊!

    他又不是那些從小就被送到上級貴族身邊學習的騎士侍從,他家裡有馬車,但卻沒有可供他騎乘的馬匹。就這麼跟著步行去外城公學,那倒不是不可以,但問題在於,張琛這一行人全都騎著馬,他一路走著去,哪怕時間長點這體力也跟得上,可一路跑著去……

    他不被活活累死才怪!

    張琛一上馬就注意到了那金髮少年滿臉發懵的表情,雖說他並不是什麼善解人意的性格,但這點聰明還是有的。如果想要借機把人甩下,他這會兒就直接策馬揚鞭走人了,可他剛剛動念要把人帶去公學領略一下那鬼畫符似的算學天書,這會兒就不會這麼幹了。

    他正要揚聲吩咐一個隨從帶上這小子,可就在此時,卻見一旁張園車馬廄那邊的門打開,一輛馬車出來。駕車的車夫含笑上前,對張琛問了個好,這才開口說道:“老安人吩咐,說是既然去公學,就讓小吳把白山山和白小水一塊帶上。”

    “他們昨天從通州過來,在家裡歇了一天,原本說要明天再去公學。但眼瞅著公學馬上就要放假了,還不如趁早讓他們去體會體會那邊的學習氛圍。”

    對於自己和四皇子在白家村教過的人,張琛當然不會忘記,此時這車夫一說,他就醒悟了過來,當下就壞笑著沖吳大維說:“你小子運氣好,否則第一次騎馬,那滋味可不好受,快上車吧!”

    吳大維在心裡對那位總共也沒見過兩次的老安人說了一千個一萬個謝謝——他不會把張琛的話當成純粹的嚇唬,畢竟,第一次騎馬是什麼滋味,他曾經認識的人中就有對他提過那種大腿根被磨破,走路一瘸一拐的痛楚。

    而且,就他見過的那些騎士老爺,羅圈腿的人實在是很不少!

    然而,當他到了馬車前敏捷地鑽進車廂時,卻聽到了兩聲鬼叫似的驚呼。

    下一刻,車夫就一把掀開車簾,對著裡頭兩個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孩子喝道:“叫什麼叫!那是公子的書童吳大維。你們兩個沒見識的小子,海外番邦之人,很多都長得和我們的人不一樣,以後習慣就好了。一直呆在你們家鄉那樣的小村子裡,只會越來越沒見識!”

    吳大維那僅有的一絲懊惱這才剛剛生出,就完全煙消雲散了。他當然知道自己和這個東方國度的人無論膚色還是發色眸色都完全不同,初來乍到的時候,家裡那些下人也曾經驚詫過,所以把他當成常人的張壽,那反而是鎮定過頭了。

    所以,此時見兩個可憐巴巴的孩子趕緊捂住了嘴,但看向他的眼神卻依舊有些驚懼,他就和氣地笑了笑,隨即又聳了聳肩,指著自己說:“我也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兩個耳朵兩條腿,又不是三頭六臂,不是妖怪。”

    白山山和白小水見對方說著和自己相同的語言,看著確實不是妖怪,再加上被那車夫數落了一頓,頭一次進京城卻被各種亂七八糟的消息給沖得頭昏腦脹的他們,終於微微回過神來。而緊跟著,生在鄉下地方,平日就頗多好奇的他們就露出了孩子氣的一面。

    兩個人連滾帶爬地湊到了吳大維跟前,一個好奇地伸手在人手臂上戳了戳,另一個則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揪對方的頭髮。面對這種簡直讓人無語的試探,吳大維終於忍不住一手一個把人拎開。可即便如此,這依舊無法遣退兩個好奇寶寶。

    鄉下孩子固然皮,但也知道什麼時候該軟,什麼時候該硬。等吳大維一鬆手,兩人就一個抱腿,一個抱胳膊,一口一個小吳哥哥,你一言我一語地問起了話。

    “小吳哥哥,你是哪裡人?真的是海外很遠很遠的地方嗎?你們那裡的人都是你這樣顏色的頭髮和眼睛嗎?你們那裡是不是吃肉喝血的……”

    “小吳哥哥,你們那裡也說大明語言?你們那裡種不種地?吃不吃飯……”

    早知道這兩個小孩如此好奇兼討厭,他剛剛就裝魔鬼嚇死他們好了!吳大維簡直覺得不勝其煩,尤其是人家以為佛羅倫斯是茹毛飲血之地,他更是哭笑不得。可再轉念一想,他現在所處的這個東方國度,在佛羅倫斯那邊民間口耳相傳的故事中,不是也有很多恐怖的版本?

    既有東方的富庶和強大,也有東方的狡猾和殘忍。然而,他也是到了這兒才發現,他們那邊最常見的白麵包黑麵包,在這兒根本就見不到,富庶人家吃的是白米飯,至於貧民,據說有在米飯中摻雜糠的,也有野菜糊糊之類據說很恐怖的東西。

    所以說,西方也好,東方也罷,貧富之間的那條天塹就橫亙在那裡。

    吳大維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下這兩個孩子,隨即實在是不耐煩他們的為什麼,乾脆反過來問起了他們。畢竟,從車夫的口氣中,他已經知道,兩人都是張壽剛剛帶回來的,來自什麼鄉下,似乎缺乏見識。

    而兩個好奇寶寶也很樂意對人說自家村裡的事,那真是問一答二甚至答三。不消一會兒,吳大維便得知,兩人出身普普通通的農家,整個村子裡也沒有一個正經的讀書人,祖上追溯上去,卻號稱是什麼唐朝的有名詩人白居易。

    這種攀附家門的舉動,在佛羅倫斯也不是沒有,畢竟,有些商人在富有之後,就會想方設法偽造家族譜系,以便和某些絕後的貴族乃至於王族扯上關係。可是,如果普通市民甚至貧民乃至於農奴階層膽敢說自己和什麼名人有血緣乃至於親戚關係……

    那法庭一定會讓那個愚蠢的傢伙好好學做人!窮人沒資格認祖先!

    可此時看到白山山和白小水那滿臉自豪的模樣,無冤無仇的,吳大維總不能去質疑人家亂認祖宗。正在這時候,他就聽到外頭傳來了張琛懶洋洋的聲音:“亂認祖宗的人,從古至今多如牛毛,就連開國皇帝都常常這麼幹,更不要說尋常老百姓了。”

    “反正白樂天也死了好幾百年了,他才不會在乎多一堆給他的畫像排位磕頭上香上貢品的子孫後人。”

    車外的張琛並不知道車裡的吳大維這會兒真的在糾結,他只是純粹有感而發,因為他小時候唯一挨過的一頓打,就是質疑自家那家譜上居然能夠一直追溯到漢時的張衡,這是攀高枝。可當他把這話說完之後,他就聽到車裡傳來了一個弱弱的聲音。

    “張大公子,他們剛剛不是說白居易嗎?白樂天是誰?”

    張琛這才意識到,不單單是車裡白山山和白小水這兩個小子沒見識,車裡這個明顯來自異國番邦的小子也同樣沒見識!他氣不打一處來地冷哼道:“白樂天就是白居易!白居易是他的名字,他字樂天,號香山居士,諡號文,所以無論是白樂天,白香山,白文公……”

    “全都是說的白居易。好好記著,別鬧笑話!”

    車內的吳大維忍不住嘴角一抽,再一次想起了梁九城教過的京城某些大人物。這就如同西方那些國度的某些貴族或大人物,爵位一個不夠,還有兩個三個四個……長到煩人,還有某某城的保護者,某某地的所有者之類的,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多偉大!
匿名
狀態︰ 離線
843
匿名  發表於 5 小時前
第八百四十二章 大忽悠

    當張琛帶著吳大維以及白山山和白小水兩個東張張西望望,看什麼都覺得新奇有趣的小傢伙從公學大門口長驅直入,最後來到九章堂門前時,就聽到裡頭鴉雀無聲——不過真要說鴉雀無聲也不怎麼準確,因為張壽那寫字的聲音依舊很清楚。

    而當張琛看到最前頭的張壽麵前赫然是一字排開整整齊齊五塊黑板,上頭密密麻麻都是字跡的時候,他不禁有些牙酸,但隨即就故作鎮定地對身後的吳大維說:“等回頭這題目解答告一段落,你再去稟報我借書的事情好了。”

    聽到吳大維沒說話,他誤以為對方是被這鬼畫符似的天書給嚇著了,心裡不禁有些自鳴得意,當下就不緊不慢地說:“你從前沒看到過這個吧?我這老師那算學功底是整個京城……不對,整個天下數一數二的,這些算式,就連戶部某些官員也是看得一頭霧水……”

    他正要幫張壽吹噓吹噓,結果就聽到了一聲不耐煩的呵斥:“別說話!”

    張琛什麼時候被人這樣呵斥過,一時勃然大怒,可當他側頭怒瞪過去時,就只見一旁明明自稱是張壽書童的金髮小子,竟是嘴裡念念有詞說著他甚至根本複述不出來的專有名詞,其中有些他從前在半山堂學某些基礎自然課的時候聽過,有些他卻根本沒有任何概念。

    尤其是什麼x、y、z之類的鳥語,他聽得那簡直是太陽穴青筋在那微微跳動,一個頭都變成了兩個大。最初他還覺得這金髮小子只是做個樣子,可當看到人躡手躡腳地進了九章堂,旁若無人在最後一排角落坐了下來,繼而竟是從懷裡掏出了本子和一支筆,他就恍然大悟了。

    敢情他說要都這公學來對張壽說借書的事,問對方要不要跟來,這金髮小子卻一口答應,那是早有預謀啊!他這下馬威似的伎倆,正中了人家下懷!

    張琛這輩子除了在朱瑩和張壽手上,這就沒吃過這麼大的虧,此時不禁恨得牙癢癢的。可是,在九章堂上課的時候出聲驚擾,他就算囂張跋扈也不敢這麼幹,畢竟這九章堂背後那可是皇帝和太子一塊罩著的!

    於是,張大公子只能虎著臉在那生悶氣,好半晌才想起身邊還有另兩個小傢伙,其中一個還是四皇子親自鑒定,說是有些數字天賦的。

    剛剛在某個金髮小子身上看走了眼的張大公子,立刻一手一個把人拖了過來,隨即低聲問道:“這裡頭寫的東西,你們看懂了嗎?”

    這個問題問下去,他得到的回答恰是整齊劃一的搖頭,然後是茫然的眼神茫然的臉。而白山山更是小聲說道:“小張先生,那板子上寫的東西,我一個字都沒看懂……”

    直到這一刻,張琛方才神清氣爽,覺得整個世界正常了。就是嘛!陸三郎那個死小胖子搖身一變成了天才,這就已經夠讓人氣悶了,結果還居然冒出一個貌似挺有天賦的異域番邦金髮小子?

    看看自己和四皇子從白家村扒拉出來的兩個還算有那麼一點點才能的兩個小子,這才是正常人!那種鬼畫符似的算學,誰能看得懂啊!

    九章堂中的張壽雖說聽到外頭有疑似說話的動靜,但因為說話的人聲音都壓得很低,他也懶得回頭看,因為這麼長時間以來,常常會有人在九章堂門口逗留,甚至連對算學不在行的陸綰和劉志沅,都會沒事來湊個熱鬧。

    所以,他直到把同理可證之後的字句寫完,其實也就是偷懶省掉了另外兩個小問題的證明過程,這才丟下筆拍拍雙手轉過身,結果一眼就看到了那一頭非常顯眼的金毛!

    他可不覺得梁九城這位盡職盡責的老師會隨隨便便把唯一的學生放出來,因此,看到張琛帶著白山山和白小水滿臉悻悻地站在門外,他當下就出聲吩咐其他人把這省略的同理可證步驟重新推演一遍,繼而就施施然往外走,卻是沒有多瞧某個埋頭苦戰的金髮小子一眼。

    等到出了門,他就輕輕勾了勾手示意張琛跟上。一路直接回到了此時正好沒有別人的學廳,他才對一手一個拖了兩個小子跟上來的張琛問道:“你自己來也就算了,把這兩個孩子送到公學來見識見識也還算合理,可你把我這個書童拐帶過來,那是幾個意思?”

    張琛頓時大為鬱悶:“哪裡是我要拐帶他來。我到老師你那兒去借兩本書,可這小子自稱是你的書童,死活不肯,怎麼說都說不通,我就說正好要到公學來一趟,他要還是不放心就跟來,我哪知道他一口就答應了,結果卻是打的這主意?”

    “是你居心不良,想讓這個小子出出醜?”

    張壽隨口戳破了張琛的心思,見人打了個哈哈後就左顧右盼,眼神閃爍,他就饒有興致地說道:“阿六,如果在的話就出來,把白山山和白小水帶到公學裡四處逛逛。”

    張琛本能地回頭,見剛剛自己完全沒看見蹤影的阿六如同一抹鬼影似的從外頭進來,隨即把兩個懵懵懂懂的孩子給領了出去,他咳嗽了一聲,還想繼續顧左右而言他,可張壽卻直截了當地問道:“說吧,你怎麼就突然想起去我那兒借書了?”

    “這個嘛……嗯,是別人要借的,就是《葛氏算學新編》頭兩卷,有老師你注解的那個。嗯,借書的人,就是你知道的那個別人。”

    張壽還是第一次見張琛說話竟是這麼拐彎抹角,微微一愣後,他就意識到了人說的別人是誰,一時不禁啞然失笑。如果將來事情成了,他說不定會調侃人兩句,可如今顯然還沒完全到那一步,他就大度地姑且放過了張琛。

    “你可不要告訴我,就為了借書這點小事,你特意跑這兒來!”

    張琛這才來了精神:“我回城就聽說了朱二他們大鬧會同南館的事,本來也想插一腳,誰知道朱二竟然和護食的狗似的,死捂著不讓我管。他說陸三郎這邊的那個什麼基金正有聲有色,我就來問問。距離過年還有幾天呢,要沒事幹我也太閑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本來就以遊手好閒著稱的貴介子弟,竟然一個一個都覺得太閑的日子難受了?

    張壽簡直覺得啼笑皆非,然而,他深知這一變化是好事,自己應該加以鼓勵,更應該讓這些傢伙那永遠都用不完的精力,用到寶貴的為人民服務當中去……嗯,開個玩笑,反正他是絕對不會給滿腔熱情的張琛潑涼水的。

    因此,在心中躊躇了一會兒,他就笑吟吟地開口說道:“陸三郎那邊是被瑩瑩抓去經辦此事的,如今已經差不多收尾了,收了三四十家的錢,其中包括皇上、太后和宮中幾位娘娘,後續也就是投資理財這點事,這他更在行,你去做不免有些大材小用。”

    如果張壽說的是那點事他不擅長而陸三郎擅長,張琛肯定會不高興,但此時聽到這一句大材小用,他立刻就覺得心情熨帖。

    不是不讓他去,而是讓他去做陸三郎的工作,那實在是太屈才了!

    而眼看張琛被自己這話暫時忽悠住了,張壽方才緊急開動腦筋。張琛和葉氏明明有所進展,所以竟然為了人來借他批註的課本教材,可是,人這會兒居然閑著不去談情說愛,還這麼勁頭十足,莫非是想要在心儀的女孩子面前表現表現?

    不對,張琛為人處事頗為隨心所欲,對葉氏估計也還沒到心悅心儀的那一步,如果他知道怎麼追女孩子,那恐怕是母豬都上樹了。也就是說,人純粹是本心使然,閒不住……簡稱閑得蛋疼。既如此,他倒想起了之前被幾樁橫插一杠子的事給暫且弄得優先順序降低的推演。

    因此,他清了清嗓子後,就語重心長地說:“張琛,之前送你和四皇子去白家村之後,其實皇上曾經大駕親臨葛府,問了白沙先生陳獻章以及另兩位名士幾個問題。而後,我便根據皇上的意思,讓半山堂的那些學生推演昔日宋金戰局。”

    張壽把當初那件事的前後原委略微解釋了一下,隨即又說起了襄陽伯和一群同樣閑得蛋疼的勳貴已經加入了金國幕後參謀團的事,果然,在這三言兩語之下,張琛那興致一下子就提到了雲端,一時竟是眉飛色舞。

    去會同南館和小小一個者山君置氣有什麼意思?像陸三郎那樣在一群達官顯貴那邊化緣又有什麼意思?

    男子漢大丈夫,既然不能立一世之功業,那麼就……只能設想自己處於某種風起雲湧英雄輩出的大時代,用盡智慧和武略,去會一會天下英雄了!

    於是,神采飛揚的張大公子立刻想都不想地大聲應道:“這事有意思,我這就去半山堂!嗯,雖說我現在不是齋長了,但我這名頭想來還鎮得住人!張大塊頭那傢伙既然忙著完成皇上的吩咐,那我就代行他這個齋長的職責,把這推演好好繼續下去,不能辜負皇上苦心!”

    “我這就去半山堂,你就放心好了!”

    見張琛撂下這話立刻轉身就走,張壽那一句你做事我放心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忍不住嘴角抽抽,隨即把那剛剛浮現出來的笑意強行按了下去。不得不說,這幫凡事最擅長腦補的傢伙,實在是根本用不著費勁忽悠,人就自覺自願地勇往直前了。

    不是他忽悠功底強,純屬這些人抗忽悠能力實在是不足……

    可想而知,這些往日讀書不成,掌權更不成的貴介子弟,那是有多閑。如今,有張琛這個前半山堂齋長,而且還是凶威最盛的齋長出面,那幫最初雄心勃勃,後來發現需要查的資料太多,漸漸就開始懈怠的半山堂學生們,那總該如同被鞭子抽動的陀螺,好好轉起來了!

    否則,這麼一群代表宋人的傢伙,豈不是又要被代表金人的梁儲和張大塊頭給蓋了過去?畢竟,張瓊那一群參謀團,還有幾個舉人,全都是以金國來進行推演的,不贏才有鬼啊!

    把張琛這個閒人安排了出去,張壽自然而然就輕鬆了下來。至於今天被張琛帶過來的白山山和白小水那兩個小傢伙,等到阿六把兩人帶去初級班旁聽上課,他就打算,仿照蕭成和小花生之前在公學上課的例子,先把兩人也這麼安插下去。

    當然,這只是權宜之計。下一步,他就找到了陸綰和劉志沅,提出在之前這初中級班這另類的主日學校設置之外,另外開設他最熟悉的小學班。至於課程,只有四樣,語文、數學、自然、體育(在這年頭也就是武學課)……

    當然,對於這個時代完全必不可少的一樣,那就是禮法,他也有另外的主意。。

    鑒於之前提出的巡生下鄉制度,他很謹慎地提出,等第一批開班之後,只招兩個班。對於這樣的規模,陸綰和劉志沅覺得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唯一躊躇的,也就是課本了。

    他們原本覺得語文課本倒是有千字文之類的啟蒙教材可以直接用,然而,張壽卻提出了另外一個建議,那就是……編纂一套《幼學瓊林》!

    當然,就算張壽再天賦異稟,小時候聽自己那位很有文化的爺爺讀過一部分《幼學瓊林》,後來也翻過,可他怎麼都沒那本事把這種啟蒙教育的經典教材給一字不漏地重新編出來。但是,《幼學瓊林》那種把禮法、成語、典故等等糅合在一本書裡的做法,張壽卻非常眼熱。

    後世語文課本裡選取各式各樣的名家篇目、古詩古文等等,其實和《幼學瓊林》也有異曲同工之妙。當然,明末編纂,而後又數經增刪的《幼學瓊林》,不可避免地會有某些糟粕,可時代局限性這玩意,不是可以彌補的嗎?

    因此,見陸綰和劉志沅已經相當意動,他就笑眯眯地說:“老師的《葛氏算學新編》,可以作為算學課本,而這《幼學瓊林》,如果編好了,不止公學可以用,甚至外面的私塾、義學、族學等等,全都可以作為孩童啟蒙的教材!”

    “如果二位能夠召集一批賢士,把這樣的書編出來,未必不能和《千字文》這樣的蒙學必讀書一樣,名傳千古!”
匿名
狀態︰ 離線
844
匿名  發表於 5 小時前
第八百四十三章 沒完沒了

    對於陸綰和劉志沅這樣曾經過五關斬六將從科場殺出來,而後又在官場頗有建樹,稱得上頂尖文官中文官的角色,張壽當然用不著背上《幼學瓊林》原文中的兩段來啟發兩人,甚至他在提及目錄的時候,還特意把《幼學瓊林》中的天文那段給特意拿掉。

    原因很簡單,就憑這年頭讀書人那種用哲學以及道家神學來解釋自然科學的尿性,這天文方面的知識還是不要放進去的好,反正有自然課!

    然而,張壽卻沒想到,陸綰劉志沅卻覺得,鑒於皇帝有意放鬆天文禁令,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一定要寫進去。想想這也算是古代傳統文化,他也就姑且沒有發表意見,但卻一再強調,不要再裡頭加入太艱深又或者太神怪玄奇的東西。

    至於陸綰和劉志沅會分別去請誰來編這書,他就管不著了。反正他在心裡打定了主意,回頭務必拉上皇帝親自充當總裁官,然後用這三寸不爛之舌,把那些過分糟粕的東西都大刀闊斧地統統砍掉,想必皇帝也會很高興地接下這樣的思想統一工作。

    而給陸綰和劉志沅找了個耗日持久的大任務——就算群策群力,編個一年半載已經算快的了——自己常常忙得不曾閑的張壽,這才算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一時心滿意足。

    當然在去找陸綰和劉志沅之前,他特意回了九章堂一趟,給學生佈置了一大堆課堂作業。

    當他談完事情重新回到九章堂時,就只見金髮少年吳大維依舊坐在最後一排,卻不像他最初以為的那樣抓耳撓腮如坐針氈,因為人此時此刻竟然像模像樣捧著一本書,正在看得津津有味。他從後頭悄然接近,居高臨下一看就發現,這竟然不是課本,而是課堂筆記。

    那筆記上某些字母和公式的寫法,竟然仿著他黑板上的斜體字,乍一看去頗有後世某些學生們課堂筆記的風格,一時間他不禁多看了兩眼,沒有驚動身前那個看得眉飛色舞的金髮小子。足足好一會兒,他才突然伸出手去,輕輕巧巧一把搶過了人手中的筆記。

    身後突然有一隻手伸出來奪了自己手中的筆記,吳大維一時大急。然而,他下意識地伸手去奪,可卻直接落了個空。他氣急敗壞地扭頭看去,當發現是張壽,他立刻就氣焰全消,慌忙站起身來垂下頭去,卻是一聲不敢吭。

    之前張壽寫完板書出去的時候,他就特意把頭埋在課桌上,心裡一千個一萬個祈禱別人看不到自己,結果居然奏效了,張壽根本好像沒看見他,徑直出去和張琛說話了。

    而且,後來張壽去而複返,卻也竟然是佈置完一堆題目後轉身就走,仍然好像沒看到他。如釋重負的他在那角落中悄悄坐著琢磨黑板上那算式,琢磨了半天卻琢磨不通,就一時把心一橫,打起了自己前桌的主意。

    見人正在埋首苦戰題目,他就探身悄悄一伸手,把人左手邊一本小冊子給撈了過來看。

    而他只翻了翻就確定那是筆記,雖說有些地方雜亂無章,但總比還沒認識多少漢字的他連蒙帶猜的看課本卻要強得多,畢竟張壽常用的那些字母,他總是認識的。

    但剛剛有多傻大膽,此時他就有多老實頭,尤其是眼角余光瞥見張壽拿著那筆記徑直走到自己的前桌那兒,輕輕拍了拍人的肩膀就把筆記歸還了回去,對方卻還懵懵懂懂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更沒有回頭看到他這個始作俑者,他就更加沮喪了。

    “跟我出來。”

    沒有去驚擾其他正在埋頭於題海的學生,撂下這四個字後,張壽就出了九章堂。等到他在院子中站定,瞧見吳大維耷拉了腦袋跟出來,他就好整以暇地問道:“膽子挺大的啊,竟敢鼓動了張琛把你帶到這來?你這樣蹺課,梁公公知道嗎?”

    “不不不,我沒有蹺課,絕對沒有!”吳大維趕緊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先生今天突然因為有事進宮去了,走前吩咐我去公子的書房好好整理一下,我正在幹活的時候,那個張大公子就突然來了,還說要借書……”

    後半截的經過,張琛已經大致說明過了,所以張壽就直接打斷道:“好了,不用說了。梁先生不在,你打掃完書房不好好回去溫習你的功課,卻跑到這裡來,是想要偷聽偷學?你也不想一想,那些專業術語和名詞你聽得懂?《葛氏算學新編》我送你一套,你字認得全?”

    “認字還沒認全,說話還沒學會,就想飛?”

    在張園呆了這麼些天,吳大維的詞彙和會話能力得到了長足的長進——畢竟他這麼大的年紀,正是語言學習能力最強的時候——所以張壽的話,金髮小子已經能聽懂七八成。可就因為聽懂了,他卻忍不住想要爭一爭。

    “文學歷史和算學並不衝突,可以那什麼……齊頭並學的!”

    聽到面前這金髮小子竟然脫口而出就是一個成語,卻把齊頭並進說成了齊頭並學,他不禁笑開了。但面對那一張特別誠懇……甚至誠懇到哀求的臉,他就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繼而就有了主意。

    “你既然這麼想學,回頭這教材就發你一套。我讓梁公公每天給你上完課後,給你讀一讀其中文字。至於那些公式和符號,想來你比梁公公更加熟悉,用不著他給你解釋。”

    說到這裡,見人已經是又驚又喜,他頓了一頓,繼而就笑眯眯地說:“頭兩卷是基礎,你既然想學,那就讓我看看,你用多少時間可以完全掌握這兩卷的內容。而且,這個掌握不是你自己說了算,我那有習題冊子,我回頭會從其中拿了題目考你。”

    看到面前的金髮小子一時滿臉自信,張壽不禁暗自呵呵。可別小看了小學數學,就他讀書那會兒,小學數學的應用題就已經千變萬化了,這還不包括各種燒腦子的奧數。而到了後來,就連不少昔日高材生,輔導孩子的時候面對小學數學題都頭疼。

    希望這小子回頭看到厚厚的習題冊之後還會有現在這樣的熱情……就和當初刷題成癮的陸三郎一個樣,那才是真正的數學天才。

    解決了吳大維的問題,張壽就打算放人在公學中自由活動,見人喜不自勝,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當下就叫住人問道:“梁公公可有說宮裡是什麼事情叫他過去?”

    因為張壽如此好說話的關係,吳大維當然樂於回答。可此事他還真的是不怎麼知情,一時絞盡腦汁回憶了老半天,他這才很不確定地說:“就是來了個年輕小子,說話和梁先生的風格差不多,和先生嘀嘀咕咕了一會兒,先生的臉色就很不好看。我記得……”

    “我記得他好像說,怎麼又是此事?”吳大維像模像樣地轉述了梁九城的原話,隨即又有些苦惱地說,“我還追上去問他幾時回來,結果他就說,讓我去把書房整理打掃一下,等做完這些事,他應該就回來了!其他我就真不知道了。”

    確定吳大維這邊已經不可能問出什麼,張壽就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傍晚跟我回去,現在你想去哪就去哪,只要別出公學大門。”

    見這謊報年齡的金髮小子歡呼一聲拔腿就跑,卻是依舊直奔九章堂的方向,張壽不禁啞然失笑。他若有所思地輕輕摸了摸下巴,心裡卻在思忖梁九城突然回宮的緣由。雖說他對宮裡發生什麼秘辛其實不太關心,但是,誰讓有些事抽絲剝繭後就會扯到他身上呢?

    太夫人還病著呢,希望別再冒出什麼麼蛾子就好!

    此時此刻的乾清宮裡,恰是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似的僵硬氣氛。好在立於其中的三個人,無論花七,還是楚寬,又或者是緊急被召回來的梁九城,每個人都是最不怕這種沉悶氣氛的人,所以他們站得如同泥雕木塑,仿佛沒看見皇帝那森然怒色。

    見誰都不說話了,皇帝忍不住大為不耐煩:“證據呢?難不成你們兩個去查了這麼久,然後回來就說了這一堆毫無根據的話?”

    “皇上,奴婢剛剛就說過,這只是奴婢和花七爺根據留下的人證物證和蛛絲馬跡,大致推斷出來的,談不上證據。皇上若是覺得沒根據,又或者荒謬,那就請重處奴婢……”

    “重處什麼重處?遇事先請罪,你什麼時候也學了這討厭的一套?”花七沒好氣地直接把楚寬接下來的話給堵了回去,隨即就歎了一口氣。

    “皇上,那些曾經和大皇子有過接觸的人,之前都關在皇莊。臣挑選最可靠的人日夜看守,然後又密令了其中一部分人彼此監視,然後和楚公公交錯審問,死揪細節,這才終於拎出了那個可疑之人。他確實在後來審訊時說,太祖皇帝的後人在海外建國之類的胡話。”

    “但招供過後第二日就死了,按照仵作查明,應該是晚上身亡的,死因是服毒,但臣可以保證,拿下人之前就查看過,口中身上都沒有藏毒。他死的那天晚上,臣和楚公公與他共處一室,未曾察覺到任何端倪,所以我們只能說現在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

    “臣和楚公公確實有差錯,但所言並無一絲一毫的虛假。”

    直到這時候,楚寬方才接著花七的話,淡淡地說道:“正如花七爺所說,因為梁公公是古今通集庫中最熟悉太祖皇帝那些手劄以及典籍的人,所以奴婢才要求把梁公公請來。那個傢伙的所有物品,從衣裳鞋襪,到所有可能寫字的物件,我們都已經搜羅保存完畢了。”

    “而且……”他連眼皮子都沒有眨動一下,輕描淡寫地說出了剛剛沒提過的一句話,“此人還曾經在熬刑不過的時候開口說,二皇子如今已經在他們的手裡。”

    見皇帝那張臉已經黑得如同包公,梁九城不得不從旁勸解道:“皇上,別說這個招供的人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就算他還活著,安知不是因為一時妄想而信口開河?”

    “太祖皇帝當年揚帆出海,而後杳無音信,雖說此前有張學士遣回來的那個叫老鹹魚的說,曾經於海東大陸見過什麼石碑,但畢竟不能作為實證。更何況所謂後人之說,也沒有什麼證據。要知道這麼多年了,朝中也曾經因為大位更迭而動盪過,但可曾有人跳出來過?”

    “既然曾經動盪的時候都沒有,怎會現如今天下太平的時候,反而有這樣的魑魅魍魎跳了出來?這不是典型的舍易取難嗎?再者,天下除了皇家以及一些相關的之外,還有多少知道太祖皇帝是退位之後揚帆海外時失蹤?實錄和史書上可是寫著他壽終正寢!”

    梁九城這話說得花七和楚寬兩人同時點頭,即便人家質疑的是他們查案的結果,但這樣一番話,毫無疑問入情入理。

    然而,這卻並不能說服皇帝。可以說,皇位一代代傳下來,中間甚至有短命天子,對於太祖下落的追尋,已經沒有最初那麼執著了。然而,他的父親睿宗卻把太祖皇帝瘋狂崇拜者這一條完美遺傳給了他。

    因此,他嗤笑一聲,隨即繃著臉道:“就憑這些便斷定子虛烏有,卻也太武斷了。要知道,大郎死得不明不白,就連二郎的沉船事件,也一樣有諸多疑點!若是查不出來,朕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梁九城頓時被噎得啞口無言。雖然他很想問皇上你一定要相信這事兒是真的,那麼打算怎麼去查,可到底還是強行忍住了。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皇帝竟然接下來就回答了這個問題:“吩咐下去,從皇家的船隊裡抽調精幹的人和最好的船,然後準備起錨東行!”

    “再派人去瓊州府催催,朕早就派人去了,儘快把那個曾經東行遇到過大島……不對,是大陸的老鹹魚給弄回京城!讓他帶路!朝廷裡的那些老頑固不同意派官船,但朕自己有船!”

    終於還是到這一步了麼……興許對皇帝來說,需要的只是一個理由,甚至一個藉口。所以那個所謂人證死了,效果只會更好。否則人要是活著,在各種精通刑罰攻心之道的高手審問之下露出破綻,這所謂海外建國之事也就不可能了。

    想到這裡,梁九城梁公公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可緊跟著,皇帝就看向了他。
匿名
狀態︰ 離線
845
匿名  發表於 5 小時前
第八百四十四章 不情之請

    當梁九城披星戴月地回到張園時,卻只見到了自己那個滿臉老實正在搖頭晃腦背古詩的金髮學生。他當然知道人不是這樣的老實人,卻也懶得去問自己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人是不是打掃整理完張壽的書房後就回來好好讀書。

    他隨口讓人把之前教過的那些詩全部抄一遍,就匆匆出了門去。然而,今天回來卻還奉了皇帝之命的他,卻直接撲了個空。因為張壽根本就不在書房,人去了趙國公府。雖說很想直接找去趙國公府,但思來想去,他還是回轉了自己那小院子。

    進去之後,看到吳大維正坐在那兒愁眉苦臉地拿著毛筆抄詩,想到之前人還獻寶似的提出鵝毛筆的概念,張壽還真的煞有介事讓人做了兩支,可自己不允許這小子用,人那時候恰是如喪考妣,他就不禁嘴角一挑,悵然一笑。

    外邦蠻夷之地出來的人,什麼都當成是自己獨有——可這小子哪裡知道,同樣的東西,太祖皇帝早就令人做出來過。然而即便是以帝王之尊,依舊沒能把那鵝毛筆推廣開來,最後不過是人寫手劄的時候偶爾用用,等太祖皇帝失蹤之後,這鵝毛筆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宮廷中。

    梁九城當然不會一直等到自己這學生歪七歪八地把這幾首字相對簡單的詩抄完。他走到自己的書桌旁邊,拿起筆隨手寫了兩行字,隨即才來到對方跟前,突然將那張紙遞了過去。

    “看看,這上面的字你可認得?”

    吳大維被自家先生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見那紙上赫然寫著兩行字母,他頓時來了興致,趕緊放下筆接過,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他就不禁皺起了眉頭。足足好一會兒,他就苦著臉抬起頭來。

    “先生,這不是義大利語,也不是托斯卡納語和拉丁語,我看不懂。這好像是一個島國的文字,嗯,就是那個什麼Britannia。”

    這是梁九城預想中的回答,畢竟皇家船行海外那些年,上頭常有心腹摘抄太祖手劄中的部分字句四處打探,已經確定了某些單詞似乎很像是西方某個島國的文字,然而,單個看是如此,加在一起看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就算摘抄一部分讓船隊帶出去辨認,也沒人能讀懂上頭完整的一句話!

    然而,此時得到吳大維的回饋,他還是不由得有些失望。畢竟,一個近在眼前,學習能力還很強的番邦小子,和從前那些船上帶回來的番邦人士相比,可信程度更高一些。

    於是,想到楚寬的話,他那最後的一點希望,也就落在了還沒回來的張園主人張壽身上。好在他的等待並沒有白費,張壽並沒有像前天夜裡似的留宿在趙國公府,而是在深夜時分就和朱瑩一同回來了。

    雖然知道人家也是忙了一天,但一直都在苦等張壽回來的梁九城,還是第一時間找了過去求見。結果,當聽到這樣的通報時,主動把這位梁公公從宮裡請來家中做家庭教師的朱瑩,頓時就有些氣惱了起來。

    “這麼晚了,梁公公懂不懂人情世故啊,有什麼事不能明天說?”

    張壽當然知道朱瑩為何懊惱,事實上,他也一樣覺得梁九城這麼晚還來求見,肯定事情不小,說不定就是宮裡又有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雖然不太願意沾惹,但想想自己好歹也是東宮師,他就只能歎了一口氣。

    “請梁公公進來說話吧。想來能讓我知道的事,也能讓瑩瑩知道。”

    聽到這樣的吩咐,湛金嘴上答應,心裡不禁暗贊姑爺待自家小姐真是推心置腹。因而,她出去對梁九城傳話時,那恰是傳的張壽原話。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而梁九城只是躊躇了一會兒,就最終坦然點頭道:“少夫人自幼出入宮中,皇上待她勝過公主,我所言之事雖然是機密,但她聽了卻也無妨。”

    朱瑩耳聰目明,此時雖說在屋子裡,卻把外頭梁九城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一時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種浮誇手段也能用到本姑娘身上來?我倒要聽聽你說什麼!可是,當梁九城從容自若進了屋子,說出開場白,她就差點跳了起來。

    “花七爺和楚公公查證得知,大皇子之死,據說和太祖遺留在海外的苗裔有關。二皇子如今也可能在他們手裡。”

    “簡直荒謬!”朱瑩氣得柳眉倒豎,“這分明是給太祖皇帝抹黑!別說太祖皇帝當初是突然就沒了消息的,如果他真的留了苗裔在海外,這些人早幹嘛去了?再說,害了大皇子那個爛人有什麼用,他死了皇上雖說很傷心,但從實質上來說,也是永除後患了!”

    在皇帝的面前,朱瑩當然會說話悠著點點,但既然是在梁九城面前,她自然毫不遲疑地表現出了自己對大皇子的嫌惡。

    “殺了大皇子,頂多也就是讓人質疑一下皇上殺子殺妻,可皇上怒歸怒,他卻不是那麼注重名聲的人!更何況,捏著二皇子這種窩囊廢又能幹嘛?皇上已經宣佈二皇子死了,難道他們還能拿捏一個被皇上宣佈已經沉船死了的廢後之子來興風作浪?”

    “最重要的是,太祖皇帝在平民百姓心目中是在京城壽終正寢的,誰會信這種鬼話!”

    這話和梁九城之前在皇帝面前說的話簡直如出一轍,一時他對朱瑩大有知己之感——當然對這位大小姐把大皇子和二皇子當成廢物點心的口氣,他只能在心中附和一下。而看到一旁的張壽仿佛在那出神,今天來本就是為了張壽而非朱瑩,他少不得就咳嗽了一聲。

    “張學士,古今通集庫中,收藏著很多太祖遺留下來的手劄,然則這麼多年以來,翻譯出的字句卻很少,如今也只能束之高閣。現在有自稱太祖海外苗裔的人興風作浪,甚至聲稱已經在海外建國,實在是悖逆狂妄。我思來想去,覺得說不定太祖手劄上會留有線索。”

    張壽不禁哂然。什麼線索,穿越者的日記有個屁的線索,他手中那份都只記錄了在這個時代的點點滴滴!那位穿越者前輩打造了偌大一個帝國,那絕對是一種開掛穿越者大殺四方自信滿滿的狀態,所以才會起意為後人再尋找一片新大陸……他怎麼會料到自己回不來?

    要知道,戰火滔天那種年代都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地生存下來了,太祖皇帝出海的時候,一定認為穿越光環高照頭頂,自己絕對會逢凶化吉,於是必定信心十足。他的手劄上難不成還能留下萬一我回不來的預案一二三四五不成?

    就算當時真的想留,考慮到那種中式英語短時間之內沒人看得懂,人留的也肯定是漢字。

    心裡吐槽了兩句,張壽臉上就流露出了恰如其分的凝重:“我當初在打開那個太祖密匣之後,也曾看到過太祖皇帝那密密麻麻如同天書似的手劄。雖說我能夠用某些很笨的辦法破解密匣的密碼,而這些字母,也和我在算學中用到的有類似之處。”

    “但這麼久了,慚愧得很,我用過各種方式解讀,但那份太祖手劄我還是沒看懂過。不過,一旦能把算學學到最精深的地步,據說就能夠根據某些相同詞彙出現的頻率來翻譯一種完全陌生的語言,但說實話,我還遠未到那地步。”

    張壽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在吐槽,印歐語系的人破譯印歐語系的失傳文字,那是有先天優勢的,但至於他們漢藏語系的人來用數學破譯印歐語系麼……那就真的難如登天了。

    更何況,太祖皇帝那中式英語和拼音混雜,再加上語法,實在是爛到了某種程度……

    “就是因為這不知道西方那個小國的文字,太祖皇帝卻學究天人用上了,所以宮中才發愁了這麼多年。”梁九城卻不知道張壽的想法,他深深歎了一口氣,“前幾代皇帝的時候,古今通集庫中還出過幾個懂得多種西方文字的前輩,但這些年卻是凋零得一個不剩了。”

    “而且,懂得而已,又不是精通,而從西方帶回來的人,一來水土不服,二來他們也要很久才能熟悉我朝文字,所以互相學習的效率本來就很低下。所以,我本來還指望吳大維這個聰明的小子,可沒想到如今不過剛起步,就來了這麼一樁突如其來的事。”

    梁九城說著就滿臉誠懇地看向張壽:“張學士年紀輕輕便學富五車,不知道可否去古今通集庫,看一看其他的太祖手劄,也許對照之後,能夠有所心得呢?”

    別說現在,這就是是剛剛穿越那會兒有這樣的機會,張壽也絕對會三思而後行。畢竟,有些秘密是可以對人說的,有些秘密卻需要永遠藏在心裡。就比如太祖皇帝,哪怕在這個世界上呆了幾十年,他可曾告訴過任何一個人,我來自未來?

    於是,他就搖頭苦笑道:“我連手頭那太祖手劄也是束之高閣,束手無策,更何況古今通集庫裡的那些?”

    “我真要有通曉西方文字的本事,之前送來那些西方文字的算經典籍,我還用得著指望吳大維那小子學會了大明文字再去翻譯?我早就自己上了,還能省老大功夫!”

    然而,不等梁九城再勸,他就話鋒一轉道:“不過既然梁公公你這麼說,我對古今通集庫也早有耳聞,頗有興趣,如果可以,務必讓我去轉一轉看一看……聽說瑩瑩早年也常常溜去那兒,能否讓她陪我去?”

    “萬一我要是在那種地方轉暈了看暈了,還能有個人提醒提醒我。”

    朱瑩本來還擔心張壽真的推脫不去,此時見他說到最後還是答應了,卻又示意自己陪同,她頓時眉開眼笑,當即卻也不說答應不答應,就對梁九城說:“梁公公你這下滿意了吧?”

    梁九城也知道找張壽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畢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張壽看得懂那些西洋文字的書籍,但皇帝很顯然有這方面的期冀,而且更詭異的是,楚寬竟然也有,他想想張壽那算學課本中確實引用了諸多西洋字母作為符號,思來想去,他也就答應來傳這個話。

    此時,任務達成,見朱瑩那眼神中流露出某種惡狠狠的意味,知道自己打攪了人家良宵,梁九城哪裡還會留在原地,當然是趕緊告退。而他這一走,朱瑩才舒了一口大氣,當下就躡手躡腳來到正在沉思的張壽身後,冷不丁出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阿壽,我可好久都沒有去古今通集庫了。小時候還能隨便逛,現在卻像防賊似的不讓我進,哼,現在還不是求我帶你這個夫君去好好看看?其實我也就說說,你還是一個人去吧。”

    “哦?”張壽頓時笑著按住了朱瑩的手,順勢就靠在了她那溫軟的身上,“你從什麼時候開始也進不去了?”

    “誰知道,我小時候也就偶爾在那兒和皇上玩捉迷藏,誰高興看那些高高的紙堆。就一年前我想進去逛逛的時候,卻被攔在了門外。人家還一口一個規矩,一口一個實在不能通融,氣死我了!現在求我我也不去!”朱瑩說著就有些忿忿,卻沒看見前頭的張壽眉頭微微皺起。

    張壽想到的是,朱瑩被擋在古今通集庫之外,是自己進京之後的事,這是巧合,還是別人有意為之?不過就算別人有意為之,那也很正常。木秀于林,就算未必會為風摧之,但至少引人注目,被人反反復複地查底細,這卻絕對難以避免。

    就算他有葛雍這樣一個老師作為擋箭牌,擋住了很多窺探的視線,但只要他顯示出自己懂的比別人多,顯示出超出自己這個年齡的見識,那麼眼下這種狀況就是必然的。

    因此,他在笑了笑之後,就若無其事地說道:“既如此,回頭夫君我帶娘子你重回故地好好逛一圈,看看太祖皇帝到底留了些什麼樣的天書!”

    皇帝沒有等梁九城回宮覆命,就叫了三皇子和四皇子,破天荒地在夜晚時分駕臨了古今通集庫。白天來這裡時還好,這會兒他親自舉著昏黃的燈在前頭走,燈光把人照出了長長的影子,高高的書架黑影憧憧,四皇子卻忍不住死死揪住了三皇子的衣裳,心裡著實有些發怵。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自家父皇的聲音:“這古今通集庫裡,其實死過挺多人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846
匿名  發表於 5 小時前
第八百四十五章 父子夜遊

    那一瞬間,四皇子只覺得這古今通集庫裡縈繞著無數冤魂,幾乎下意識地直接抱住了自家三哥的手臂,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仿佛一瞬間全都沒了。而三皇子一愣神之後就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四弟,這宮裡本來是元大都,哪裡沒死過人啊!”

    四皇子一副氣結啞然的模樣,等看到皇帝也回頭望了過來,他就耷拉了腦袋道:“其他宮殿裡就算死過人,晚上也不像這裡似的陰森森……不對,是陰惻惻!父皇咱們難道就不能白天來嗎?”

    “晚上來更有氣氛。”皇帝仿佛沒看到四皇子那張瞬間僵滯的臉,竟是笑吟吟地說,“朕當初第一次來古今通集庫,就是大晚上父皇摒退了所有人,就帶著朕一個人來的。他掌著燈,朕跟在後頭,那時候,朕看四周圍那書架後頭,也覺得好像藏著一大堆妖魔鬼怪。”

    四皇子知道父皇的意思是這會兒至少有三個人,他不禁撇了撇嘴,心下卻很不以為然。他其實也不是真的怕黑,怕人少,怕鬼怪,反正有這麼厲害的父皇在,這又是在宮裡,就算有妖魔鬼怪出來也打得過。他這不就是想陪襯一下自家三哥的英明神武嗎?

    可是,他此刻最不明白的是,父皇帶自己兄弟二人到底是幹嘛來的,所以,這會兒他隨手鬆開抱住三皇子胳膊的手,改為重新拽著人的衣裳,繼而就小聲問道:“三哥,我沒來過這兒,你知道這古今通集庫裡頭都有些什麼書嗎?”

    三皇子雖說是太子,但從前也沒怎麼到過這裡來,所以對四皇子的問題,他也著實回答不出。但皇帝不出聲,他只能不太確定地說:“古今通集庫裡據說有不少珍本甚至孤本,之前父皇讓司禮監經廠印過其中一部分,有的分賜重臣,有的分賜名士,很多人都很感念天恩。”

    聽到自己兒子在誇自己,皇帝當然樂陶陶:“因為這些東西存在這裡,也沒什麼人會看,所以當然要刊行出去。朕已經想好了,把當初太祖末年太宗年間編纂的那經史子集四庫全書再多印幾套,天下十三布政司,全都放一套,在省城蓋一個大大的書樓,可供學子前去閱覽。”

    “父皇聖明!”說這話時,三皇子著實是誠心誠意,“這比陸祭酒要造的可供借書看書的那藏書樓更好,畢竟,民間哪有宮裡這麼多的書!是該印出去讓天下讀書人都能看到。”

    皇帝瞥見三皇子背後的四皇子在那拼命使勁點頭,他終於體會到,小的那個是在拼命襯托大的那個。

    他百感交集地先後摸了摸兩個兒子的頭,隨即轉身繼續前行,當來到中間一個書架時,他將油燈隨手放在一旁那張黑檀大案上,自己去第三層架子上拿下來一個匣子,打開之後,卻只見裡頭赫然是一遝發黃的字紙。

    見四皇子這一次卻首先湊了過來,只看了兩眼,小傢伙的眉頭就皺成了一個大疙瘩,他就向一旁的三皇子看去,發現人在那若有所思地輕輕捏著小下巴,他就淡淡地說道:“這是太祖皇帝的一些遺稿,你們也看到了,都是這樣的鬼畫符,或者說天書,沒人看得懂。”

    四皇子眼神閃爍,突然一抬頭問道:“父皇是不是要鼓勵我們好好跟著老師學,然後爭取把這鬼畫符似的天書給讀一個明白?”

    他話音剛落,腦袋就挨了皇帝一個暴栗:“等你們學成,朕不知道直接去找你們老師?”

    見四皇子抱頭呼痛,卻是直接閃到了三皇子身後可憐兮兮地看向他,他可不理會這個耍寶的熊孩子,當下就語重心長地將今天楚寬和花七回來之後稟報的事情對兄弟倆合盤托出。這下子,三皇子固然滿臉錯愕,就連四皇子都怒了。

    一向和大皇子二皇子關係最差的他氣急敗壞地嚷嚷道:“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太祖皇帝退位之後是曾經周遊天下,可後來明明是回京之後生病就去世了!”

    “實錄上是這麼寫的。但其實,實錄上太祖皇帝最後幾個月的事,全都是當時太宗皇帝和幾位閣老密謀商定,粉飾太平,所以那春秋史筆……呵呵。”皇帝見三皇子和四皇子兩張臉同時僵在了那兒,他就呵呵笑道,“朕知道這事兒的時候比你們還小,那時候……”

    “那時候朕就覺得,心目中最大的一尊神像崩塌了。”

    見自己這兩個兒子果然也是震驚到如同泥雕木塑,皇帝就輕輕合上了那個木匣子,隨即淡淡地說:“朕已經吩咐人去請你們的老師回頭到古今通集庫來看看太祖這些遺稿。當然,這只是一部分,而且還是很少的一部分。屆時,你們兄弟倆就陪著他。”

    雖然依舊沒能完全回過神,但三皇子還是立刻點點頭表示答應。至於你們的老師這個名詞指代的是誰,他當然絕對不至於會錯意。除了張壽,怎麼可能還有別人?

    然而,一旁的四皇子卻低垂著頭小聲說道:“如果真的如父皇你說的這樣,那豈不是如果太祖皇帝萬一真的在海外哪裡因為遇到變故,暫時回不來了,等後來能回來的時候卻又發現朝中已經說他死了,這也是有可能的?”

    “要是那樣的話,不是……不是就和二哥現在的情況有些相似?”

    雖說從前很不願意稱呼二皇子為二哥,但此時四皇子一個忍不住,終於把心裡話給說了出來。可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太祖皇帝也就算了,二皇子那是個什麼東西,值得他為他鳴不平?可就在他自己生自己氣的時候,他就聽到三皇子開口為他說話了。

    “父皇,四弟只是一時想到什麼說什麼,您……”

    “朕不怪他,因為楚寬和花七對朕那麼稟報的時候,朕想到的就是,如果太祖皇帝當初確實是沒有死,而是甚至還能在海外留下另外一支後人,那麼,他的境遇和二郎還真的有些相似。”皇帝一點都沒有生氣的意思,呵呵一笑之後就神態自若地說,“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如果太祖皇帝還活著,此時出現在朕的眼前,而且還有很多認識他的人活在那世上,朕當然願意替列祖列宗承認錯誤,認回他,奉為先祖,全心全意地盡孝侍奉。他蕩平虜寇,定鼎江山的不世功業,那是從先帝到朕都最最嚮往推崇的。”

    “而如果是他的所謂後代興風作浪,不論是真是假,是男是女,朕都決不輕饒!”

    “有本事在當初大位更迭,天下動盪的時候以太祖後裔的身份站出來振臂一呼,然後橫掃六合入主這皇宮,否則現在出來蹦躂什麼!若是真的太祖後人,再加上那時候船上跟同太祖皇帝出海的精兵強將,昔日元從功臣,應該真的能在海外建國,他們若是回來……”

    “那也絕對是風風光光地回來認祖歸宗,就算不甘為大明藩屬,至少也是堂堂正正兩國相交,而不是這般鬼鬼祟祟地躲在背後耍陰謀!”

    聽到這裡,剛剛一直有些無精打采的四皇子這才一下子來勁了。

    他不假思索地大聲叫道“父皇說得好,我也覺得應該這樣!太祖皇帝的後人要是這點心氣都沒有,那也枉姓鄭氏!”

    三皇子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中暗想太祖皇帝的後人也不是個個英雄好漢,別說現在這些宗室裡頭,既有江都王這樣豁達想得開的,也有昔日鄭懷恩那種心胸狹隘的,甚至從前那高宗世宗天子,哪裡就有一絲一毫太祖皇帝的英豪之氣?

    可是,他心裡也確實對自稱太祖苗裔的那撥人存有疑慮,因此當然不會在這時候潑涼水,當下就沉聲附和道:“這些人既然興風作浪,日後說不定會真的把這個旗號打出來。父皇,兒臣覺得,明年太祖冥誕,正好是一百三十歲聖壽,是否要好好操辦一下?”

    “如果真的有人心存歹念,說不定會借著那個機會跳出來生事。這也算是堂堂正正引蛇出洞的陽謀。”

    三皇子沒有一味附和,而是去主動思考解決辦法,皇帝自然大為欣慰。雖然他已經做好了相應的佈置,也派出了相應的人手,但他還是對自己選中的太子很滿意地表示贊同。

    “你這主意很好,就這麼辦。屆時……你帶著四郎先行操辦,朕給你拾遺補缺。”

    四皇子頓時樂得眉眼彎彎,一口答應。

    而三皇子則是鄭重其事地思量了一下自己是否能承擔這樣的責任,隨即提出想要帶著自己慈慶宮那些侍讀小夥伴們來做這件事。對此,皇帝當然樂見其成,少不得又誇獎了人一通。

    而接下來,皇帝就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在偌大的古今通集庫裡轉了一大圈,如數家珍地從一個架子又一個架子上取下所謂的太祖手劄。三皇子和四皇子最初還驚歎自家父皇能夠在那書海中記得確切位置的記性,漸漸地就簡直是些麻木了。

    這已經看到了一二十份太祖手劄了,全都是看似很平常地混在其他的書當中,就這麼隨隨便便擺在那一個個書架上,如果不知道的話,就這麼進來找,簡直如同大海撈針……父皇記性怎麼這麼好?這簡直是天賦異稟!

    正當四皇子簡直陷入了自我懷疑,而三皇子則在思量,這古今通集庫裡到底有多少太祖手劄的時候,皇帝卻突然停下了腳步,隨即氣定神閑地說:“好了,今天就姑且到這裡,下次再帶你們過來,否則朕看你們已經快迷花眼了。”

    “當年父皇第一次帶朕來的時候,朕和你們眼下的光景差不多,後來花了很長時間才把這些東西的位置記下來,而等到朕即位之後,就把這些手劄挪移到了新的位置,然後再次一一記下。三郎,你以後也是一樣。”

    見四皇子那張嘴張得比三皇子還要更大,皇帝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仿佛看到了當初得到父皇同樣交待時的自己。

    “雖說只是防患未然,但不可不防!”

    “防患未然個鬼啊!老師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可我看他都不可能看得懂這些書,更何況別人?再說了,三哥你從前和我都沒進過古今通集庫,就連朝廷重臣需要查閱什麼書的時候,都是在那邊執事的人親自去查,很少有人能進去,哪裡就會突然進賊?”

    回到昭仁殿之後,憋了實在太久的四皇子忍不住拉著自家三哥吐槽。而三皇子聽得唯有苦笑,因為就算他也從小聽父皇說太祖皇帝的故事,可實在沒覺得太祖皇帝那些奇奇怪怪的手劄有那麼強大的重要性。可是,要他在背後說父皇以及列祖列宗小題大做,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只能避重就輕地說:“沒有賊,興許也有好奇的人,再說,這既然是祖宗家法,我們只要照著做就好。看樣子藏這手劄的書架實在是雜亂無章,所以父皇才帶我們一塊去,四弟,我們倆要分工各自記,我可沒有父皇這麼好的記性,你得幫我。”

    “那當然,三哥你就放心好了!”四皇子眉飛色舞地滿口答應,等滾上床之後,他卻還趴在那眨眼說道,“三哥,你說老師真的會答應嗎?他到時候看到太祖手劄之後是什麼表情?”

    “你忘了老師手裡本來就有一份密匣裡拿出來的手劄!要是能解出來,估計他早就拿出來了。”三皇子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想,父皇估計也是被氣糊塗了,又或者死馬當成活馬醫。

    想歸這麼想,當次日梁九城親自陪著張壽入宮時,奉旨陪同的三皇子那自然是一絲一毫的異色都沒有露出來。可四皇子就不一樣了,為人跳脫衝動的他跟著進了古今通集庫,見梁九城依舊跟著,他就忍不住開口問道:“梁公公,你也看過那些太祖手劄麼?”

    “我研究了幾十年,可惜毫無所得。”梁九城說出這話的時候,坦然中卻帶著幾分失落,隨即就歎了一口氣說,“各大番邦的文字,我也算學得七七八八,就連西洋文字也粗略接觸過幾種,奈何依舊毫無所得。”

    即便早就知道這位梁公公是難得的語言天才,但一旁的張壽仍舊歎為觀止。太祖皇帝大概不會知道,自己隨手日記坑了子孫後代多少人……當然就算知道,人興許也很得意!
匿名
狀態︰ 離線
847
匿名  發表於 5 小時前
第八百四十六章 英雄所見略同

    雖說昨夜被皇帝帶著,猶如走馬觀花一般在古今通集庫裡轉了大半個時辰,也看了很多太祖皇帝的手劄,但捫心自問,三皇子發現,自己勉強還能記得清楚的,就只有三處。而他早起和四皇子確認的時候,四皇子信誓旦旦說他記得五處。

    然而,此時重遊此地,才走了沒幾步,他就感覺到有人在拽自己的袖子,扭頭一看,恰是四皇子滿臉沮喪地看著他。人用極低的聲音嘀咕道:“三哥,這古今通集庫所有書架都長得一個樣的,我之前還以為我記住了方位和書架的序號,但現在我估計已經找不到了。”

    “我對不起你,現在我大概一處都不記得了。”

    三皇子頓時哭笑不得。他瞥了一眼前頭毫無所覺一般帶著張壽往前走的梁九城,這才壓低了聲音對自家四弟說:“其實我過來之後也才發現,昨天晚上跟著父皇黑燈瞎火地在裡頭轉悠,其實我很多方向都沒怎麼搞清楚,所以我大概也沒記住。”記住也說沒記住好了!

    四皇子本來滿心愧疚,可此時三皇子這麼一坦陳,他頓時心花怒放——當然不是因為三皇子也忘了,而是因為自家三哥對自己毫不隱瞞。他當即昂首挺胸地跟在三皇子身後,心中發狠今天一定要好好記住幾處地方,可隨之就想到了一個大問題。

    父皇今天沒跟著來啊,這怎麼找得著那些藏得那麼深的太祖手劄?

    可就在四皇子滿心糾結的時候,他就只見梁九城伸手在書架上隨手一撈,恰是搬下了一部和其他書裝幀一般無二的書,隨即舉重若輕地放在了書桌上:“張學士,這就是太祖皇帝的手劄。別看厚厚一摞,有些書頁上只有一兩行字。”

    “但這些紙有不少年頭了,得戴著絹手套翻閱。雖說歷代都有前輩臨摹過,我也一樣,但這些珍藏多年的原本,應該更能看出精髓來。”

    夾雜著拼音的中式英語,還精髓……真正的精髓是太祖皇帝給你們留下的那些火炮火槍的圖紙,可不是這種極可能是穿越者私下吐槽的日記。

    張壽心中這麼想,但是,對於梁九城的囑咐,他當然不會當成耳旁風,當下就從善如流地戴上手套,用一種鄭重其事的朝聖表情翻開了那裝幀考究的太祖手劄。

    這手劄是真的字字句句完全手寫,看得出是真跡,因為能把英文字母寫得這麼難看的人,在後世相當常見。這些手劄看著確實有很多年頭了,大概是怕翻動損壞,因此一張一張粘貼在特製的硬紙上,所以看似厚厚的大部頭,其實張數卻並不多。

    而第一頁的內容,張壽粗粗看過之後就在腹中罵了一聲——閑得蛋疼!

    因為和他得到的太祖手劄那自述來歷以及晚年追求的穿越者日記有所不同,這篇東西完全是一篇遊記。說遊記還實在是給太祖面子了,因為這赫然是說,今天曹國公請我這個皇帝老上司吃飯,飯後大家一起去喝花酒,然後大鬧某座樓,引發巨大騷動。

    為了不引起懷疑,他快速翻到第二張,然後發現還是臣子家中一日遊的日記……這下子,心頭有數的他翻起來那自然是蜻蜓點水,閒庭信步,間或皺起眉頭用手點著其中比如a又或者an這樣貌似算學書中出現過的單詞,但總體來說,前慢後快。

    充分體現出一個第一次看這種天書手劄者的特點——前面看得慢,那是想好好琢磨鑽研,後面看得快,那是滿頭霧水看不出分明,所以快速掠過。

    而就是這麼通篇掃下來,他已經非常確定了,這一本裝訂整齊的太祖手劄,那就是皇帝和老功臣的吃喝玩樂日記,大概在歷史人物研究時有相應價值,至於對當今皇帝當前苦惱的事情,那是一絲一毫的助益都沒有。

    然而,這一本太祖手劄看到最後,對照自己從密匣中得到的那一份太祖手劄,張壽卻漸漸發現了一個不同之處,那就是這其中英語的比重稍大,中式英語以及自造語法的比重較小,當然語法錯誤和句式顛倒這種反而相當常見。

    很多已經不記得怎麼拼寫的詞,某位太祖也沒費神,直接全都用圓圈代替了,而不像在那份太祖手劄裡,常常用拼音來指代,就和小學生寫作文似的。如果他想得沒錯,密匣中的東西,是太祖真正的秘密,至於古今通集庫裡的這些……估計大多是這些閑得蛋疼的東西。

    可人也不想想,閑得蛋疼的東西一旦破譯出來,屆時九章堂那牌匾中的密匣再成功面世,兩相對照,人們至少也能看懂一大半吧?

    話說前時太祖手劄口口聲聲提到的什麼論文和參考書之類的,他壓根沒在密匣中找到啊!

    而張壽那恰如其分的迷惑和苦惱表情,梁九城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眼看四皇子直接撲上去問老師看得如何,張壽則是在那苦笑搖頭,三皇子滿臉失望,他就輕輕歎了一口氣,隨即鄭重其事地把大部頭重新收好,爬上梯子擺回原位。

    張壽看著人那真正如同朝聖一般的動作,雖然看不清那第三層書架到底是個什麼光景,但有一件事他很確定,那就是上頭絕對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浮灰。

    如果這古今通集庫中其他書架也都是這一塵不染的光景,那他無話可說。

    但如果僅僅是太祖手劄有這樣的待遇,那麼,即便是他這樣的外人,要在這裡把太祖手劄找出來,不是大海撈針,僅僅是個時間問題。

    而四皇子對張壽“毫無所得”並不意外,隨著第一處的手劄翻完,他故意拖著三皇子落在後頭,邊走邊嘀嘀咕咕地說:“父皇昨天晚上還那麼煞有介事,可看梁公公那熟練的樣子,這些太祖手劄放在哪兒,他肯定一清二楚。既然如此,還要我們記下幹什麼?”

    三皇子還沒來得及回答,前頭十幾步之外的梁九城卻仿佛千里耳一般,頭也不回地說道:“四皇子,奴婢在這古今通集庫裡做了幾十年的事情,從最初的打掃書架,到後來的整理藏書。這裡雖說有浩若煙海的書,但每一本書的位置,都在奴婢的心裡記著。”

    “畢竟,這裡又沒存著那足以填滿一座藏書樓的四庫全書,主要都是宋時的珍本孤本,以及元大都之前存留下來的典籍,也就是幾千種而已。”

    四皇子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既是因為距離這麼遠他用極低的聲音說話,結果居然被梁九城聽見,也是因為梁九城竟然號稱能把這所有書的位置都記得清清楚楚!

    於是,一直都被張壽當成熊孩子一號的他哪裡還顧得上此時是有正事,東張張西望望,突然沖到一個書架旁邊,撅著屁股在最底下費勁地抱出一部書,一看封皮,他再眼睛滴溜溜亂轉四面一看,就捕捉到了昨天晚上因為燈火昏暗而沒注意到的細節。

    敢情這書架的角落,都刻著天干地支和層數作為區分!

    他也沒去想這麼大的古今通集庫,只靠六十個天干地支組合的書架夠不夠用,直接就大聲嚷嚷道:“梁公公,我這裡是戊卯號書架第三層左起第三部書,你知道那是什麼書嗎?”

    梁九城似乎沒想到四皇子會突然搗鬼,微微一愣後就淡淡地說:“是裴松之的《三國志注》,總共六十五卷,四皇子既然說是左起第三部書,應該是第十九到二十七卷。”

    四皇子瞪大了眼睛低頭看去,又不可置信地翻了翻,等確定果然無誤時,他不由得趕緊抱起書放回原位,也顧不得三皇子正在用責備的目光看他,蹬蹬蹬朝梁九城追了上去。然後……然後梁公公就終於享受到了熊孩子那十萬個為什麼的待遇。

    一旁的張壽見梁九城先是不厭其煩,漸漸地有些招架不住,最終簡直要落荒而逃,他這才終於不慌不忙地站了出來:“梁公公,鄭鍈就是這樣想到什麼就是什麼的脾氣,纏起人來很讓人吃不消。”

    張壽一邊說一邊順手把熊孩子給拖了過來,不等人抗辯,他就一字一句地說:“你要是真的想學,那很簡單,從明天開始,你把現在算學課本裡的那些公式,按照字母排列全都倒背出來,我保管你這麼練習不出三年,也能做到梁公公這過目不忘的本事。”

    三年……要這麼真的背一年,我大概已經被折騰死了!

    四皇子終於哭喪著臉,老老實實地裝起了乖孩子——誰讓倒背公式這種操作實在是太嚇人了一點?而三皇子這次卻樂得人接受教訓,見張壽繼續和梁九城談笑風生,他就上前輕輕敲了敲自家四弟的腦袋,一副你可上心一點的表情。

    而經過這麼一出小小的插曲,接下來張壽走馬觀花又翻閱了四份手劄,除卻第一次那吃喝玩樂的隨筆之外,這些手劄分別是,得意洋洋收義子,功臣杯酒釋兵權,皇子無功不封王,降等襲爵美滋滋……描述的都是朝官和民間反應。

    反正,這些手劄說沒用,其實不少內容都挺有歷史價值,可要說有用,堂堂皇帝在那吆五喝六心態很好地自賣自誇,這還真是說不上來!

    張壽還以為當梁九城從旁觀察自己這麼一目十行隨眼一掃,卻明顯都毫無所得的光景,這會兒應該就此打住了,可他沒想到的是,人竟是異常鍥而不捨,已經五份手劄看完,居然繼續在前頭帶路,繼續搬出一部厚如幾塊板磚的手劄給他過目。

    人家都沒說什麼,三皇子和四皇子還老老實實在後頭跟著,他還能說什麼?無奈之下,他只能翻開之後,就這麼快速幾頁翻過去,其實如此快速,他自己也來不及分辨個究竟。可是,當翻到當中一頁地圖時,他卻一下子就愣住了。

    而一旁正伸長脖子看的四皇子則是冒冒失失地叫道:“咦,還有地圖?這也是太祖皇帝畫的嗎?”

    三皇子一把將四皇子揪到了身後,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之後,他就輕聲說道:“老師據說去過軍器局,看過那些球儀和地圖,眼下這張地圖您可有印象?”

    張壽就是想違心地說自己沒印象,那都不可能,畢竟,當時那對他來說的震撼是相當巨大的,甚至等回到家裡之後,他還琢磨過自己能不能依樣畫葫蘆也做這麼一個球儀,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主意。所以,此時此刻他盯著那地圖看了許久,最終就伸手點了上去。

    “這些和我當初在軍器局上曾經看到的地圖有些類似。這裡應該就是大明,而這裡……”他抬頭看了一眼專心致志的三皇子和四皇子,隨即笑著戳了戳東邊那塊極大的大陸,“這裡就是海東大陸。”

    三皇子此時的表情還相對比較鎮定,而四皇子那則是滿臉興奮,他恨不得整個人都趴在那張地圖上,差點又要開始他的十萬個為什麼之旅。

    幸虧張壽反應極快,一手就把人重新又拎了回去,丟給了三皇子來進行看管,自己則是看向了梁九城:“軍器局中既然有球儀,有地圖,這地圖梁公公你應該很早就解讀出來了吧?莫非對於解讀這份手劄依舊沒有什麼幫助?”

    見梁九城搖頭歎息,卻不說話,張壽就非常坦誠地說:“既然如此,我就實話實說了,如今梁公公既然在我家裡教授那個金髮小子,我建議,把字母表和相應的發音編成曲子,然後散佈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適合學習西洋文字和語言的孩子。”

    “既然這麼多年都等了,那就不妨趁著如今這機會,多多培養一些精通各國語言文字的通譯,讓他們去海外鍛煉,日後海外泊來的書,就不愁什麼翻譯了。這區區一些太祖手劄,也總有解讀清楚的一天。雖說當初那個太祖密匣設了很複雜的密碼,但我更傾向於相信……”

    “這些手劄就是學究天人的太祖皇帝用了一種西洋文字寫的,之所以解讀不出來,大概是因為太祖皇帝掌握本來就不太精深。”

    這種話說出來,張壽甚至預料到梁九城說不定會遽然色變,一怒翻臉,畢竟這些內侍都很明顯是太祖皇帝的不二擁躉。然而,結果卻是對方那滿臉贊同地連連點頭:“張學士此言大善,皇上和我也覺得,太祖皇帝用的那種西洋文字大概沒學好,所以這才沒人認得出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848
匿名  發表於 5 小時前
第八百四十七章 第二隻落地的靴子

    說好的翻臉呢?這是什麼反應?看看三皇子和四皇子那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的詭異表情,那才是應該有的反應吧?梁公公你這恨不得再贊同的表情是什麼鬼?而且還說皇帝這個太祖瘋狂崇拜者也這麼覺得?

    張壽只感到一股淡淡的憂傷彌漫在心頭。他還想因此而受幾句斥責,然後人家對他的期待好歹就能少一點,畢竟他距離太祖皇帝那個風起雲湧的大時代已經太遠了,除非人長生不老又或者二次穿越,怎麼也不可能有見面的機會,這蛋疼手劄他其實已經沒什麼興趣看了。

    因此,足足老半晌,他才苦笑道:“我還以為梁公公你會氣急敗壞怒駡我一頓!”

    “想當初我對皇上提出這樣的觀點時,皇上氣得簡直要活剮了我。”說起當年舊事,梁九城依舊顯得很平靜,仿佛那時候險些掉腦袋的不是他本人。見人人稱道沉著穩重的太子殿下也拽著四皇子,兄弟倆好奇地看著自己,他就輕輕咳嗽了一聲。

    “我對於用這種文字的小國談不上多少理解,更因為相隔太遠,語言不通的關係,也談不上多瞭解他們的語言。西洋太遠,陸路難走,海路多險,就算船隊偶爾帶幾個他們那邊的人過來,十個有九個不通文字,通文字的也往往不習慣我朝的生活,命都很短。”

    “最重要的時候,之前高宗世宗這些天子,對太祖皇帝舊事已經不那麼熱衷了,就連英宗皇帝也是,皇家的船也多數隻在高麗日本以及南洋諸國航行,直到先帝和皇上,這才逐漸回復了舊制。所以樣本不夠。我也是對照一本那個西洋小國的書,才覺得太祖皇帝沒學好。”

    張壽眼看人轉身前往附近的一處書架,不一會兒就拿著一本書回來,他只掃了一眼封皮就差點沒繃住臉。那赫然是一本Bible……一本《聖經》!

    想想在遙遠的西方,再加上之前是黑暗的中世紀,最容易獲取的書籍確實也只有聖經了,他只能按下心頭那股詭異,暗自推算梁九城梁公公剛剛只是謙虛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會不會船隊早就從西邊拐了甚至擄了個懂得英語的傳教士,然後宮中這些學習能力實在太強的太監已經翻譯出相應文字了?雖然這年頭英國算是歐洲偏遠地帶,英語的地位更是遠遜於拉丁語、西班牙語、法語、義大利語等等,但這也未必不可能啊!

    “我苦心研究這本書中的詞語和句式,又和太祖手劄中的很多詞句對照,十年之間整理了足足幾十箱子的筆記,最終確證其中用的字和太祖皇帝所用的一部分字極為相似,但句式卻很奇妙,這也是因為那個小國帶回來的人太短命,也學不好我國語言的關係……”

    聽到梁九城接下來在那鄭重其事地說著詞彙差別,句式差別……就差沒說時態差別——到底沒實際接觸過印歐語系的人不可能這麼深入——張壽還是百感交集,只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當初提前學英語,於是兩眼一抹黑的年代。

    想當初他是給英語單詞全都標上中文,由此來強行記憶和背誦的,可誰能想到,在現如今這個時代,有人竟然能夠憑藉一堆太祖手劄和一本聖經,比較出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整理了一大堆筆記,這鍥而不捨的學習能力也著實太恐怖了!

    至於三皇子和四皇子,一個敬佩不已地看著那位身殘志堅的老內侍,另一個則是呆呆愣愣猶如泥雕木塑,滿心全都是那幾十箱子筆記的描述。

    幾十箱子,整整十年,這位梁公公真是太有耐心了!

    於是,張壽只得乾笑道:“我就是隨口這麼說一說,比不得梁公公你真正費過苦功夫。既然如此,我之前所言,梁公公你還請考慮考慮,萬一皇上問起時,也代我稟告一二。”

    這一次,梁九城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事已至此,他沒有繼續再搬出那些太祖手劄來讓張壽繼續過目,而是帶著人原路返回,一路走一路將皇帝昨夜對三皇子和四皇子說過的話又信口重提了一遍——正是所謂歷朝皇帝都會把所有太祖手劄挪移一遍並記住位置的傳統。

    對於這一點,之前就曾經暗念過閑得蛋疼的張壽,這一次更是在心裡直接念了無數遍閑得蛋疼,甚至還同情地看了三皇子一眼。結果,感覺到他目光的小小太子殿下,卻是非常嚴肅認真地說:“不止是我,四弟也會一同幫忙的。”

    “等五弟大了,他也可以進來。只有大家都重視,太祖手劄終有被人讀懂的一天。”

    是這樣沒錯,等到太祖手劄真的被翻譯出來,我真的得考慮一下要不要學那位太祖揚帆出海殖民海外……不過海路確實風險還是太大了一些,要不走陸路也行,前提是得有一支強大的軍隊,要知道一路西去可要一頭撞上奧斯曼帝國!

    雖然他也可以緊急造假,篡改自己手頭的那份太祖手劄,但誰知道其他手劄如何!

    帶著這種蛋疼的憂傷,張壽終於離開了古今通集庫。然而,他這才剛剛站穩,就只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風風火火地沖了過來,到了他面前赫然連個招呼都不打,直接拽了他就走。張壽跑了幾步就發覺自己根本就跟不上那步伐,一時簡直氣結。

    “喂喂,快鬆手,不鬆手要死人的!”

    可他這抗辯的最後結果,卻不是鬆手,而是被人直接高高甩起,等平安落下的時候,赫然已經是伏在了對方的背上。如果這是平時,他笑駡兩句也就完了,可此時此刻是在宮裡,後頭三皇子和四皇子還有梁九城說不定都已經完全懵了,他當然不能聽之任之。

    “阿六,快放我下來,有話說清楚!聽到沒有,這是宮裡,不是自己家!”

    “我是奉旨來的。”阿六這五個字說得乾脆直接,發覺背後的張壽似乎瞬間連呼吸都摒止了,他就補充道,“家裡人都很好,沒事。”

    直到阿六這後半截話完完整整說出來,張壽這才如釋重負,隨即抬手擦了擦額頭上剛剛被嚇出來的汗。要知道,剛剛阿六這架勢實在是太過驚人,他第一反應就是突然病倒的太夫人有個什麼萬一。

    可雖說稍稍松了一口氣,一種大事在即的預感依舊縈繞在心頭,因此他不禁沒好氣地喝道:“大家都很好,你也先把話給我說清楚!你在宮裡這麼招搖過市,你是想讓京城上上下下從過年前到過年後,全都在討論你背著我在宮裡飛奔一圈的事嗎?”

    “少爺放心,他們不會議論你的,因為還有別的事可議論。”

    阿六吐出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發覺背後的張壽已經開始惱火地揪起了他的耳朵,他只能無可奈何地說:“不是我不想說,是瘋子說,讓你先見了皇上再說的。”

    聽到這極其拗口的話,張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隨即才惱火之極地呵斥道:“你聽他的,還是聽我的?你都口口聲聲說他是瘋子了,怎麼還聽他的話?到底出了什麼事?”

    張壽已經追問到了第三次,仿佛是因為實在難以逃避過去,阿六這才小聲說道:“是有自稱來自華國的使團到了山海衛東面的那什麼秦皇島。使臣說他們華國的大王是太祖後裔,在距離我朝東面數萬里之遙的海東大陸建國,此次是回來認祖歸宗的。”

    “……”

    那一刻,張壽有一種第二隻靴子終於落地了的感覺。在這種天寒地凍的臘月裡,就算秦皇島在後世是一個不凍港,可是,這年頭的秦皇島緊挨著山海關,好像還沒發展起來吧?等等,明長城好像沒有後世這麼長吧,山海關好像是修了個,但遠沒有天下第一關的氣勢……

    張壽不知不覺就思路飛了出去,狂奔了好一會兒這才終於得以收回,隨即忍著牙疼的感覺開口問道:“我問你,來的是大船還是小船?如果是大船,秦皇島那邊怎麼停泊,那邊沒港口吧?還有,以季風來論,素來是冬季更適合南下,夏季更適合北上……”

    說到這裡,他就陡然醒悟到另外一個絕對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如果真的從美洲橫跨大洋過來,那麼就很可能要和當初西方帆船一樣,不完全倚靠風力,還要倚靠龐大的劃槳工。當然,如果能夠在這麼點時間內在美洲大陸造出蒸汽機內燃機,那另當別論。

    阿六當然回答不出張壽這非常細緻的問題。他直接把張壽背到了乾清門方才停下,卻只見陳永壽竟然早早等在了那裡,一見兩人就喜上眉梢地迎上前來。

    “小六爺,如果可以,還請再幫一個忙……能不能把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一塊帶過來?再請梁公公也趕緊過來一趟?”

    “嗯。”對於別人誠懇而善意的請求,阿六素來沒有拒絕的習慣。他點了點頭,眼看陳永壽連聲道謝,隨即親自領著張壽往裡進去了,他這才轉身就跑,絲毫沒有去想,自己實際上的師父花七也在這兒,為什麼讓他一個人去帶那兄弟兩人一同回來。

    而張壽被阿六背著狂奔了這麼一會兒,從古今通集庫中出來時身上的熱氣還沒完全被寒風吹散,因此乍一入乾清宮,他不是覺得溫暖,而是覺得這裡實在是太熱了。

    事實上,此時大殿之內來來回回踱步的皇帝,猶如石佛一般不動不言的楚寬,以及站沒站相斜倚在一根柱子上的花七,只是看一眼這三個人,他就覺得一種煩躁和棘手的氛圍撲面而來。顯然,阿六剛剛帶來的那個消息,這邊廂君臣主僕三人都決斷不下。

    果然,一見他來,皇帝就開口說道:“楚寬,你把事情先告訴張壽。”

    儘管阿六已經說過了,但張壽還是認認真真聽楚寬把事情由來始末解釋了一遍,其實也就是比阿六所說多了一點細節,比如小船上岸,一條大船停泊海上,而小船一趟趟運上岸的總共是二十八人,山海衛暫時把人全都扣在那兒,又派出小船警戒等等。

    他若有所思地聽完之後,這才開口問道:“國書之類的姑且不論,是否能證明是太祖後裔也姑且不論,臣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們如何證明自己來自海東大陸?”

    這幫傢伙怎麼證明自己來自美洲?難道是帶一堆美洲農作物的種子果實嗎?可是,托老鹹魚以及藏海和尚那兩個傢伙的福,如今朝中上下對於海外農作物的接受程度很高,這也就意味著,人不可能通過這些簡簡單單的東西來證明他們不是明人。

    至於奇裝異服這種設置,那就更不可能了。你都號稱要認祖歸宗,穿個土著的衣服上岸,你好意思嗎?

    要是平時,皇帝怎麼也會先贊一句張壽敏銳,但此時他著實沒有這個心情。他瞥了一眼楚寬,見人欲言又止,他就索性對著花七說:“你對張壽說吧,這些傢伙拿出來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證據!”

    “其中有一幅太祖親筆字。”說出這幾個字後,花七見張壽臉上表情著實有些微妙,他知道張壽是覺得這種東西沒什麼好糾結的,他就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你別覺得這是小題大做,太祖真跡確實天下都很不少。但是,這幅字是有內容的。”

    “上頭寫著太祖漂流到那邊時,因為船難而暫時難以歸來。雖說船上帶著足夠的工匠,當地也有木材,但因為遭遇土人,所以打了一仗,接著又是好幾仗,因為土著好鬥,不得不收服了一支土人部落,而後四方征戰……”

    張壽忍不住打斷道:“這和上次老鹹魚對我說的他在海東大陸發現的什麼石碑有點類似。不是我多疑,太祖手跡,也是可以偽造的。”

    皇帝看向張壽的目光更顯滿意——任憑哪個皇帝,對於堅持正統不動搖的臣下,那當然都是無比滿意。他擺擺手示意楚寬和花七都別繼續說下去,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他們帶回來的,還有太祖皇帝當年那把神弓。”

    張壽臉上表情差點僵住。太祖射術甲天下,這傳聞固然直到如今仍舊流傳一時,但他是知道這其中貓膩的,因為那位想當初就是玩速射的,在他珍藏的那份手劄上還苦惱地提到過備用的弓弦帶了,但特製的箭不夠。難不成,這種老古董還真的能保存下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849
匿名  發表於 5 小時前
第八百四十八章 請君出馬

    見皇帝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楚寬和花七兩人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張壽不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這種事叫他來商量,本來就很詭異——這絕對不可能因為他曾經解開太祖皇帝的那個密匣,而是因為他的疑似“海外教育”背景。

    因為皇帝和葛雍這樣的聰明人認定的他那師承,肯定是遊歷過海外的名士賢者。好在別人沒要求他去找這些老師,否則他真的要哭了。幸虧有太祖皇帝珠玉在前,幸虧他也沒搗騰出太多東西,很多也是靠著工匠群策群力實現的,否則他估計真的要被人解剖了。

    於是,在冷靜思量了一會兒之後,他就再次開口說道:“自稱華國使團的這一行人現在還是在山海衛,又或者是被一路護送來京城了?那條大船還停泊在海上嗎,船上其他人呢?”

    “人都已經護送進京了,山海衛那邊因為這件事騷動了一陣子,擔任留守的副總兵甚至還揣摩上意,一度打算殺人滅口,毀船滅跡。幸虧人最後還是打消了主意,因為那條船的說,生怕海路遙遠,來的是船隊,足足八條大船,他們是和主隊失散了,並不知道主隊在哪。”

    “山海衛本想派人進駐如今海上那條船,但他們不是水軍,不少人都暈船,所以只能在岸上臨時徵用漁民的房子就近監視,同時稟報京城,天津鎮海大營和定海大營也都得到了相應告急,皇上剛剛已經召見過內閣三位大學士,立刻就會派船過去。”

    楚寬嘴裡這麼說,心裡卻覺得所謂失散之說不可信不信,再看皇帝也同樣滿臉譏誚,花七則是不置可否,反倒張壽那臉上表情似乎是若有所思,他就開口問道:“張博士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也談不上想到了什麼,我只是覺得,山海衛東面的秦皇島,在我朝從來就沒有修建過碼頭和港口,就算那自稱使團的船隻在海上和主船隊失散,漂流到此,怎麼會那麼嫺熟地到那兒停泊,而且能夠弄清楚岸邊淤泥深淺,能夠在合適的距離放下小船登岸?”

    “那一帶靠近山海衛,就算是鋌而走險的走私者,也不會走那條海路吧?”

    他的言外之意,皇帝和楚寬花七當然聽懂了。如果真的是本國有人偽造海東大陸船隻,為何會挑選和山海衛毗鄰的秦皇島靠岸?這簡直是故意把自己的命放在別人手裡。

    相形之下,東南雖有諸多的巡海大營,但畢竟沒有那麼嚴密,所以民間也多有小船走私。

    如果在那些小地方上岸,然後再自稱華國使團把事情鬧大,應該比在區區秦皇島的動靜要大得多。須知大多數明人,也不會把秦皇島當成一個出海的港口,更不要說瞭解那邊的地理和水文等等條件了。於是,皇帝不由生出了一個非常鬧心的念頭。

    難不成真的是太祖後裔?

    古今通集庫中還有太宗的手劄,太宗皇帝就曾經說過,從小就聽到過太祖皇帝迸出過很多奇奇怪怪的地名,什麼潁川平頂山,什麼汝南駐馬店。而山海衛旁邊的秦皇島那片海域終年不凍,太宗皇帝也特意記了下來,注明是聽自家父皇說的。

    正在眾人各自思量的時候,三皇子和四皇子也一前一後進了乾清宮正殿。毫無疑問,一溜小跑先沖進來的不是三皇子,而是四皇子。熊孩子的臉上還帶著幾許興奮的潮紅,顯然,再次被阿六帶著在宮中橫衝直撞,他的心情頗有些雀躍。

    尤其是阿六竟然能同時背著他們兩個人,他幾次都覺得自己會掉下來而嚇得嗷嗷直叫,可現在回過神來,他依舊覺得快意十分。

    所以,熊孩子還沒站穩就開口嚷嚷道:“父皇,您有什麼事這麼急著找老師和我們?六哥那麼厲害的人都差點累壞了!”

    嗯,說兩句好話,日後說不定還有被阿六背著飛簷走壁的機會。可惜剛剛是在宮裡,他沒能再見證到這樣的絕學……

    “朕只是急著找你們老師,至於你們兩個,就是捎帶著在旁邊聽聽。”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因此皇帝下一刻就下達了禁令,“從現在開始,你給朕閉嘴不許說話,說一句話,回頭就去抄十頁書,朕決不食言。”

    四皇子這才終於覺得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那真是哭喪著臉極其沮喪。而三皇子後進來一步,見自家四弟那樣子,他一時忍俊不禁,隨即就細聲慢語地問道,“父皇,是出了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嗎?”

    楚寬正要再說一遍,皇帝卻搖了搖手道:“等一下,等梁九城來了一塊說。”

    四皇子撇撇嘴,正想說梁公公哪有這麼快的速度,可想到自己這還有禁口令呢,只能極度無趣地站在那裡。只等了不過須臾,他就聽到外頭傳來了那位梁公公的聲音:“皇上,梁九城奉命來見。”

    聽到父皇一聲進來,駭然回頭的四皇子就只見那位年紀其實不算很小的梁公公氣定神閑地從外頭進來,而且不是一個人,手上還拖著一個不情不願的阿六。直到這一刻,他這才陡然醒悟到,人家絕對不是一個在古今通集庫裡埋首故紙堆的文弱內侍,而是肯定會武藝。

    這下子,他完全忘記了皇帝剛剛的禁令,指著對方惱火地嚷嚷道:“梁公公,你耍詐!剛剛看著六哥背我們這麼辛苦,你既然有功夫也不知道幫他一把!”

    梁九城沒想到四皇子質詢的竟然是這個,頓時呵呵一笑,等放開阿六之後,他這才樂呵呵地說:“小六爺這本事,帶上太子殿下和四皇子還遊刃有餘,更何況那是皇上的吩咐,怎用得著我多管閒事?再說,四皇子之前不是很高興嗎?若我背你,你肯定就一堆怨言了!”

    四皇子頓時啞然,而緊跟著他就聽到自家父皇那淡淡的聲音:“十頁書,記在賬上”

    這竟然就犯了禁令,四皇子登時頭皮發麻,接下來趕緊捂上了嘴。

    可是,當皇帝吩咐楚寬再道一遍來龍去脈,他聽著聽著,就不知不覺放下了捂嘴的手,聽到最後更是忍不住嚷嚷道:“這肯定是有人故意混淆視聽,父皇您別上當!”

    話音剛落,他就只見皇帝對自己伸出了兩根手指頭,這赫然是說要抄二十頁書。換成平時,他早就怏怏住口了,但此時卻依舊鼓足勇氣道:“父皇之前就說過,太祖皇帝如果真的在海外建國,那也會堂堂正正回來,可這次算不得堂堂正正!”

    “兒臣不相信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會這麼巧!而且,前時楚公公他們審問出來的大哥和二哥的事,也該好好質問這些傢伙,怎麼能就這麼簡簡單單把這些來歷不明的傢伙當成使臣看待!”

    這一次,皇帝終於沒有伸出第三根手指來駁斥義憤填膺的四皇子。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輕描淡寫地說:“因為這所謂的使團一部分人是坐馬車一路過來,一部分人是由山海衛派人護送,快馬加鞭馳驛而來,一天要趕路至少六個時辰,所以這兩天應該就會到京城。”

    “會同南北館如今都已經入駐了眾多使團,用來接待這些還不知道算不算使臣的傢伙,恐怕不合適,畢竟他們身份存疑。朕記得沒錯的話,公學似乎年前要停課了吧?能不能騰出來先安置這些人?然後,張卿,你帶著四郎出面,見一見這一撥所謂華國使臣。”

    見四皇子高興得一蹦三尺高,一旁的三皇子則是欲言又止,皇帝這才嘿然笑道:“朕知道三郎你也想去,但你是太子,現在出面的話未免有些太高抬了他們。且看看吧,如果真的能確定海那一頭還有個華國,你再出面不遲!”

    三皇子也不相信這突然冒出來的所謂華國使團,所以與其說是想要出面,不如說是希望親自揭穿這些傢伙的真面目。可是,皇帝都這麼說了,他也只能點頭答應,隨即就用期冀的目光看向張壽。

    料到自己肯定是逃脫不掉這麼一件棘手的事,張壽只能無可奈何地歎氣道:“既然如此,臣也只好勉為其難。唉,年關將近,臣本來還打算偷個清閒享享福,再加上那邊府裡太夫人正病著,臣也想陪著瑩瑩盡盡孝心,這下全都泡湯了。”

    這次,換成皇帝有些尷尬地摸鼻子了。要知道,太夫人也是他的姨母,雖說他已經派三皇子和四皇子去探視,自己本打算跟著也去一趟,可兩個兒子都被人毫不留情地攆了回來,從朱涇到朱廷芳,再到朱二和朱瑩,全都被攆去各自做事,他想想就不去討罵了。

    畢竟,太后從前待他僅僅是嚴厲,是獨斷專行,太夫人則是更喜歡擺事實講道理,語重心長,但一番話常常說得他額頭冒汗,所以他輕易不想領教。

    如今把人家的孫女婿在新婚之後第一個大過年的時節就派出去做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太夫人見到他雖說絕不會有怨言,但光是這件事的處置方式,就已經足夠人說他一頓了!

    想到這裡,皇帝就板著臉岔開話題道:“然則實錄等等都說太祖皇帝是壽終正寢,如今這些人進京,一旦真的驗明正身,三位大學士的意思是,托詞是當初太祖皇帝退位最初航海留下一部分人後,在海外馴化……嗯,教化土著,而後建國,因思念中華,所以立國為華。”

    “等等……”雖說知道不太合適,但張壽還是忍不住開口打斷。否定太祖後裔的存在,這對於以天朝正統自居的大明君臣來說,這是唯一卻不可置疑的選擇,三位大學士能夠想到教化兩個字上,那也是絕對急智滿分。

    他更加好奇的是另外一個問題:“皇上,三位大學士是今天第一次知道太祖皇帝是遠洋海外期間再無影蹤,還是一直都只當實錄上的記載是真的?”

    這次代替皇帝回答的卻是花七。

    人若無其事地挑了挑眉,這才呵呵笑道:“就算太宗皇帝也只不過是下了禁口令,隨後做了大規模的掩飾工作,所以其實根本就沒能捂住消息,該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到了睿宗皇帝還有皇上這會兒,更是因為推崇太祖皇帝,沒少告訴過人這件事,你也聽瑩瑩說過吧。”

    見張壽笑了笑算是默認,而三皇子四皇子反而瞪大了眼睛,花七又不緊不慢地說:“因為皇上的看法是,知道的人越多,說不定太祖皇帝的線索也越多。如今看來,說不定就是因為知道的人太多,方才有人利用這一點趁虛而入。”歸根結底是皇帝的鍋!

    儘管這是貨真價實地被一個臣子給鄙視了,但此時在場的人,在皇帝心目中都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兒子、心腹、還有……半個女婿,所以皇帝只是惱怒地瞪了花七一眼,隨即就沒好氣地說:“所以孔吳張,他們三個人早就都知道了。”

    得到了這樣釋疑的回答之後,張壽知道這一茬是不用擔心了,但少不得就另一個問題討要一個明白無誤的回復:“那臣想要知道,日後若真的證明他們真的是太祖後裔,而且海東大陸的所謂華國確實存在,他們也不存歹念,皇上打算揭開舊事,承認那是太祖後裔嗎?”

    見楚寬想要開口,皇帝卻突然坐下一拍扶手,繼而一錘定音地說:“承認,為什麼不承認?只要他們奉大明為宗主國,那麼如高麗緬甸安南等國都能做我大明的藩屬,這華國為什麼就不能?朕的心胸寬大得很,但前提是,大郎二郎的事情和他們絲毫無關!”

    皇帝既然已經擺明底線,張壽就爽快點頭道:“既然如此,臣明白了,接下來一旦見到這些使團之人,當會盡心竭力周旋,同時也把皇上的意思適時傳達下去。但是……”

    他突然來了個轉折,卻是坦坦蕩蕩地說:“茲事體大,張琛陸三郎朱二他們正好各有各的事情,把張武和張陸調去幫忙吧。他們過了年後就要一個尚主一個娶郡主,既然是皇家女婿,如若那些人真的來自太祖後裔所建之國,他們去正好。”

    見皇帝滿口答應,他又看了一眼滿臉可憐巴巴的四皇子,笑眯眯地說:“另外,四皇子今天要罰抄的這些書,臣為他求個情。畢竟他也是一心為祖宗鳴不平,一片純良善心。”

    看也不看喜出望外的四皇子,他就笑眯眯地說:“四皇子不如隱去皇子的身份,就以臣學生的身份跟在一旁,這樣大概更容易看出端倪。按理來說,海外來人,怎麼也不應該瞭解臣一個去年才剛剛進京的小人物,更不應該知道臣的學生都有誰。”
匿名
狀態︰ 離線
850
匿名  發表於 5 小時前
第八百四十九章 疑神疑鬼

    該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這個該知道的人範圍不小,但至少,絕對不包括張武和張陸。

    自從邢臺歸來之後,兩個人都在籌備他們的婚事,因為各種各樣的問題,再加上去了一趟邢臺,所以堂兄弟兩個的婚期那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後天,但要準備的東西卻越來越多,到了年底才略清閒下來。

    一來不用去國子監上學了,對於去公學半山堂和一群小字輩廝混,他們也沒那興致。二來則是張琛之前被張壽騙到鄉下去和四皇子對決了,他們沒了領頭羊,不免有些無所事事。三來則是張壽太忙,又是新婚,他們兩個最懂得分寸的學生也不好意思去打擾。

    可如今突然被張壽派阿六從家裡叫出來,隨即出城到了公學,在學廳中聽到張壽的交待之後,兄弟倆饒是如今已經覺得自己見多識廣,經歷豐富,依舊傻了眼。

    太祖後裔海外建國?而且還明目張膽地派了一船人回來號稱使團?而且還號稱不止這一條船,而是有八條船的龐大使團?這是唱戲,又或者是傳奇,不是真的吧?

    見面前樸實一些的張武滿面茫然,一向滑頭的張陸眉頭緊皺,張壽就直截了當地說:“回頭四皇子也會過來,所以你們不用擔心。有責任我擔著,你們只要做好接待和套話就行。”

    張壽都直截了當把套話這兩個字說明白了,又得知四皇子也會過來坐鎮,雖說知道那熊孩子相比當今太子殿下,從來就不是一個靠譜的人,但張武和張陸還是稍稍松了一口氣。大概是給人當跟班當慣了,他們當然更傾向於跟著別人做事。

    缺點是有功勞的話,大功勞是別人的,小功勞才會落在他們身上。但優點是不用承擔最大的那份責任,出了事情他們絕對不是第一個頂缸。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張壽的一群學生們,那赫然是各司其職,在過年前這段明明應該最清閒的日子裡,愣是沒有一個清閒的。

    不明就裡的張琛因為張壽之前的忽悠,於是把自家秦國公府作為了戰局推演的大本營,而且還放了話出去,因為梁儲和幾個舉人的緣故,竟吸引了不少好事舉人來主動參與;陸三郎依舊在和人探討投資理財和按股投資的區別;朱二帶著紀九和張大塊頭,和者山君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雖然實際情況是人家對他們這三個貴介子弟簡直是煩到了極點。

    而公學的課在臘月二十四日正式結束之後,張壽把已經知情且憂心忡忡的陸綰和劉志沅送走,隨即親自組織了學生對學堂內外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大掃除——恰好也合了除塵日這個特別的日子。他雖說沒通知四皇子,但人卻出了宮來,捋起袖子幹得熱火朝天。

    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添亂。好在有蕭成和小花生幫著,白山山和白小水兩個小的跟在四皇子背後一口一個小鄭先生,直叫熊孩子喜得無可不可。

    因而,臘月二十五這一天,裡外校舍早已掃除一新。為了安置使團該添的東西,皇帝也慷慨地從自己的內庫撥錢出來,從床具到衾被到各種用具,都添置了整齊。張壽順便假公濟私把學生宿舍的書櫃衣箱都給買了,為明年添加住宿制班級做好了充分準備。

    而提前趕到在此佈防的銳騎營先行淨街,以至於街坊四鄰全都以為是不知道哪來的大人物駕臨公學,一時家家戶戶房門緊閉的同時,卻也不免透過門縫向外張望,可看到的卻只有一行明顯是外軍服色的軍士如臨大敵拱衛著幾輛馬車在大街上走過。

    可他們瞧著那些馬車的式樣,只覺得壓根不像是什麼貴人坐的,因為清一色的黑油馬車,黑色簾子,乍一眼看去甚至有些陰森森的感覺。可是,誰都不認為這一座公學會用來看押什麼犯人,畢竟,這大過節的日子,誰敢給那位有名的張學士添堵?

    快到公學時,風塵僕僕的山海衛軍士被一群銳騎營夾在當中,然後最裡頭才是這幾輛黑油馬車,眼見車夫依序趕車通過大門,為首的那位指揮使不禁如釋重負,大冷天裡甚至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緊跟著,他就聽到了一個溫和的聲音。

    “一路辛苦了。”

    那指揮使循聲望去,只覺得這晦暗冬日瞬間為之一亮。雖說早就聽說過那位大名鼎鼎的張學士相貌俊秀出塵,但真正親眼看到,他這個成天在苦寒之地的衛所中掙命的大老粗,還是忍不住生出了老天爺就是不公平,衛所中就看不到這種人的感覺。

    他趕緊按捺下這種很容易出事的念頭,滿臉堆笑地上前打招呼道:“不辛苦不辛苦,大過年的張學士還要忙活這件狗屁倒灶的事,那才是辛苦。”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這言語太過粗鄙,可想要補救卻已經來不及了。

    張壽卻完全不在乎這粗話,畢竟他也常說那些不怎麼文雅,不符合他人設的話。

    “我再忙活也就是在京城,你們卻在大過年的時節還要路上來回一趟,當然更辛苦。剛剛這馬車是快到京城時讓他們換的吧?你們一路護送馳驛,朝發夕至,毫不停歇,所以皇上體恤,命人給你們準備了冬衣,公學之中還備辦了席面,你們吃過之後好好歇息。”

    那指揮使立時連聲謝恩,很快就有人上來,招呼了一路嚴密護衛了所謂華國使團重要人物的這一行四十個山海衛將士,連同那位指揮使一起去吃那皇帝欽賜的犒勞宴。

    而當在犒勞宴上看到皇帝竟然賞賜禦酒,此外還有每人十貫錢之後,哪怕屋子裡的炭盆算不上十分暖和,但從上到下還是覺得這一路沒白跑,嘴裡就沒停過感念天恩。

    而安排好這些一路辛苦的山海衛將士,張壽看到公學外頭那一圈如臨大敵的銳騎營軍士,卻不由很想吐槽。這是暫時措施,還是準備人在這兒住多久,這麼一大群衛士就在這守多久?這場面實在是太嚇人了!時間長了,街坊四鄰不把公學當成臨時牢房才怪!

    想想這時候出面去和銳騎營的將士交涉,這些傢伙眼裡只有君令和軍令,其他全都不在乎,別說是他,恐怕就連四皇子親自出面也未必管用,他當然不會去費那事,轉身回到自己的學廳後,就囑咐張陸代自己擬一道上書,當然,不是走通政司,而是密匣上奏的管道。

    然而,他這才剛剛安排好張陸的工作,正琢磨著如何去見那黑油馬車中被黑布套頭帶到此地的人,他就聽到了四皇子那清亮的聲音。

    “老師老師,人都來了,我們什麼時候去見他們?”

    張壽忍不住啞然失笑,他瞥了一眼滿臉期待的熊孩子,隨即笑眯眯地抱手道:“人家剛剛被送過來,而且還是這麼如同防賊似的態度,心裡絕對不可能覺得輕鬆愉快。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讓他們進食、沐浴、好好休息,而不是我現在就急不可待的去見他們。”

    “現在急的人怎麼也不應該是我們,所以要沉住氣。”

    見四皇子頓時就蔫了,他就笑呵呵地說:“當然,我不去,不代表你們就不能去。小花生和蕭成已經換好了衣裳,你要是覺得自己能勝任去送酒菜之類的活計,那就和他們一起去。不過,人家可不知道你是皇子,萬一被人家折辱,別說我沒提醒你。”

    四皇子登時眉飛色舞,立刻嚷嚷道:“老師你也太小瞧我了,什麼叫做忍辱負重,這我還是知道的!再說了,這些傢伙在我大明的地盤上撒野,諒他們也沒有這膽子!我這就去,老師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張壽看到熊孩子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正忍俊不禁時,他就瞥見了張武那瞠目結舌的表情,當即打趣道:“怎麼,不放心他?覺得我這麼把人放出去,實在是太隨意了?”

    “不不不!”張武趕緊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我知道老師肯定安排人盯著四皇子,我就是沒想到,他連小廝僮僕的事情也肯做。要知道,從前他是自視最高的,在半山堂就老是擔心別人瞧不起他和太子殿下。”

    因為急於辯解的關係,張武根本就沒看出張陸正在拼命給自己打眼色,直接把心裡話掏了出來。而當他意識到話裡出錯,就只見張壽似笑非笑地沖著他說:“這種心態很正常,畢竟他和太子殿下從前在宮裡的時候,實在是被兩個兄長欺負慘了。和你們的境遇也差不多。”

    重提舊事,張武面色有些不大自然,張陸卻趕緊低下頭遮掩面上的情緒。而下一刻,正絞盡腦汁代張壽寫文章的張陸就聽到張壽給張武也派了一樁任務。

    “四皇子帶著蕭成和小花生親自去做僕廝的活計,你也辛苦一下,去山海衛那些將士那兒,代我來招待一下他們,說幾句好聽的話。如果可以……”

    “拿出你的渾身解數,好好把他們灌醉!”

    見張武立刻答應,張壽就笑眯眯地說道:“但是,不需要你從他們那邊探聽什麼消息,你只要保證人一個個都吃飽喝足。如果有人向你打探什麼,你就直說自己是未來駙馬就行了。未來駙馬親自出面招待這種事,足夠他們和人吹一輩子了!”

    正如張壽所說,當得知張武是未來的德陽公主駙馬,從山海衛的那個指揮使再到底下的將士,那恰是人人激動不已,於是張武敬酒隨意,他們一仰脖子喝起來是完全不含糊。酒過三巡,兩張桌子上醉倒的人已經是一多半。

    好在他們之前都已經一陣子猛吃海塞,也算是填飽了肚子。而隨著一個個人醉了被架下去休息,唯有那個指揮使還在硬撐。可是,面對張武的殷勤勸酒,他到最後似乎實在是撐不下去了,不得不一把揪住張武的袖子,帶著幾分酒意壓低了聲音發問。

    “駙馬……駙馬爺,我有句話不知道當問不當問,但實在是有些憋不住!”見張武笑著點了點頭,一副你不妨直接問的表情,他就湊上前去,一字一句地問道,“咱們回頭這醉過去倒頭睡下,會不會直接就一睡不起了?”

    張武直接被人給問懵了。足足好一會兒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喝多了的他這會兒也索性直截了當地說道:“你胡說什麼呢!這事山海衛上下都知道了吧,瞞得住嗎?如果要殺人滅口,隨便派個人接待你們就完了,幹嘛要我來?”

    “就是你來,弟兄們才會放鬆警惕,否則剛剛怎麼會喝這麼多!”那指揮使微微眯起眼睛,雖然身上口中依舊酒氣十足,但那醉意卻已經不見了。見張武迷茫地皺起眉頭,那醉態分明做不得假,他不禁也狐疑了起來。

    難道真的不是自家頂頭大上司故意想陷害他,而他自己也實在是太多疑?可是,太祖皇帝當年在海外建國還留下什麼後裔這種事,實在是太天大的事情了,尤其是居然還真的有這麼一隊自稱使臣的傢伙招搖過市從山海衛進了京,叫他怎能不擔心?

    張武這會兒卻是真的酒喝多了,見自己實話實說之後,那指揮使卻好像依舊不肯甘休,他就沒好氣地虎著臉說:“再說了,就你們當成什麼大不了的秘密,我家老師和小師娘,還有朝中那幾位閣老和其他老大人,估摸著還有我爹他們那些勳貴,全都早就知道了!”

    “紙裡包不住火,要真的殺人滅口,就那麼一條船,山海衛直接屠了不好麼?還要帶上京城?沒事瞎琢磨個啥!就和我從前似的,老覺得看誰都想害我,現在想想,那真是老師說的受害妄想症!你沒用時家裡人根本就懶得看你一眼,你有用時誰都恨不得高看你一眼……”

    聽到張武說著說著竟然語無倫次地開始拿自己的事情抱怨,那指揮使這才真的確認這位准駙馬爺竟然是真的醉了。眼見得人就這麼打著酒嗝往桌子上一趴,想想自己剛剛那話和態度若是流露出去是什麼結果,他終於額頭漸漸出汗。

    而就在這時候,他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悠然自得的聲音:“怎麼樣,現在應該不擔心了吧?你一個生撕虎豹的虎將,還擔心因為這種真假未知的事情落得個不明不白?”

    門外不緊不慢進來的張壽眼見那指揮使倏然跳了起來,朝自己這邊沖前兩步忽又停下,隨即左顧右盼,很不自然,他就笑眯眯地說:“你要是還不放心,我正好差遣學生代擬給皇上的上書。你要是不願意在大冷天再跑回山海衛,就留在這公學幫忙做幾天看守,如何?”

    面對這個出乎意料的提案,滿心惴惴然的指揮使頓時大喜,當即不假思索叫道:“好!”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10-13 07:4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