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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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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3 01:51:09
第八百五十章 接觸

    張陸替張壽代擬的密匣上書,第一時間就出現在了皇帝的案頭。當看到張壽聲稱銳騎營將士在四周圍駐紮實在是太容易引起官民百姓揣測,不如留下山海衛將士充當防衛。如若還擔心有人意圖逃脫甚至圖謀不軌,又或者外人窺視,那麼調幾個御前近侍來蹲點就行了。

    面對這明顯不是張壽筆跡的上書,皇帝忍不住惱火地彈了彈這小紙片,沒好氣地說:“他這是有了學生就隨便差遣,連這樣的上書都讓人代筆!他嫌一大堆銳騎營將士杵在那兒,引來太多人好奇,朕就不知道嗎?要是有什麼閃失,他難道能交待?”

    說歸說,但皇帝也知道張壽所請之事確實字字在理,因此見三皇子侍立一旁欲言又止,他就無可奈何地說:“三郎你不用說了,你這老師所請照準,朕回頭就讓花七挑幾個手腳麻利行事聰明的御前近侍過去幫襯。你有那功夫擔心你老師,還不如擔心一下四郎。”

    “四弟就是被老師賣了,也會幫他數錢的。”三皇子卻微微一笑,見皇帝瞪過來一眼,他卻知道父皇惱火的是什麼,當即又開口說道,“四弟為人跳脫,所以從小就不喜歡各種各樣的規矩,最喜歡最親近父皇,也是因為父皇從來沒有對他管頭管腳,他活得很自在。”

    “而如今他那麼喜歡老師,也是因為老師奇思妙想最多,也不太拘束他,他從來都不愁沒事可做,也不用悶在宮裡天天讀書。”

    “悶在宮裡天天讀書怎麼了?想當初,朕也是悶在宮裡天天讀書!你別看葛老太師現在樂呵呵的好像很和藹可親,想當初他是真敢拿著戒尺……”想到葛雍那戒尺滋味,皇帝戛然而止,卻是輕哼一聲。

    “就算葛老太師講課的內容也算是生動有趣,但終究不可能和張壽放縱你和四郎似的,任由朕想幹什麼幹什麼!所以,張壽在這一點,那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說到底,你們現在運氣好,有朕擋著,張壽為人年輕有本事卻還強硬,否則……你這個東宮太子就得天天在慈慶宮裡讀書讀到昏頭轉向,天天聽人老調重彈!太祖皇帝當年就說過,這天下讀書人,尤其是那些名士賢者,最愛做的事就是學術之爭。”

    “人生最大的榮耀就是讓自己的學問成為官學,而朝廷則是最愛選取最有利於統治天下的學問作為官學,然後從上到下普及洗腦,皇帝在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天天聽他們那一套,由是天下一心,皇帝和官紳同治天下!”

    “所以朕現在每每想起來就覺得扼腕,想當初太祖皇帝定鼎之後,嫌棄治國理政千頭萬緒實在是太麻煩,所以盡心竭力把太宗皇帝培養了出來,結果撂開手太早,人又消失在海外,他定下的那一套沒能成為官學,否則,何至於開一個九章堂也這麼費勁?”

    “何至於張壽不得不另闢蹊徑開什麼公學?直接在國子監乃至於天下府學縣學中推廣不好?”

    一口氣說到這裡,皇帝仿佛是想到再說這些也沒用,當下就漸漸停了下來,足足許久,他這才看向了已經立為東宮的三皇子。

    “所以,朕其實很希望那些所謂使臣是真的,很希望太祖後裔在海外建國也是真的。沒有眾多官宦世家,本地豪族桎梏,一個全新可隨意揮灑的國家從無到有建立起來,治理起來想必會容易得多。”

    如果張壽聽到皇帝這番話,他一定會呵呵一笑,覺得皇帝實在是想多了。從無到有建立一個國家,那才是篳路藍縷,艱辛求存。

    後世的人都說美洲如何富饒,如何天賜之地,如何各種新糧食作物經濟作物……但也不看一看從發現美洲到掠奪美洲再到殖民美洲,歐洲那些傢伙可沒少花時間,而且還通過大量的掠奪來增加宗主國的財富,而財富又變相反哺刺激了科學的發展,否則哪有後來的飛躍?

    就歐洲那些小國本土那小國寡民的貧瘠,支撐得起那龐大的野心嗎?

    而且,美洲雖然氣候大體上是不錯的,比非洲要強得多,但也同樣每年動不動就各種颶風龍捲風,沒有大牲畜,少有葉子菜。最重要的是,太祖皇帝那一隊人是去尋找新大陸的,不是準備充分的殖民者!

    如果在到了那邊之後,悄悄回來運送過各種物資人員補給也就算了,可如果這才是第一次回來,他一點都不看好這個所謂自稱華國的海東之國!更何況還可能是假的。

    四皇子這個所謂侍童去送了酒菜招待之後,真的耐著性子看人家吃飯,隔了許久才溜了回來。他一進屋子就嚷嚷道:“老師,老師,那些所謂使臣的膚色比咱們這邊的人要稍稍深一丁點,但和我在白家村鄉下見的那些人差不多,除此之外,看不出別的不同。”

    張壽正在案頭奮筆疾書——畢竟,葛氏算學新編出了總共十卷之後,他的新教材就有些跟不上了,物理正在道路上,化學他還來不及涉及,高等數學雖說他自己在大學時學得不錯,可記憶歸記憶,要把記憶整理成教材卻還要費盡苦心,所以點滴時間都要抓緊。

    因此,聽到四皇子這嚷嚷,他就頭也不抬地問道:“哦,還有呢?還有什麼大發現?”

    雖說張壽還在只顧著寫字,但並未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四皇子已經很滿意了,因此他繞了個圈子湊到張壽身邊,就討好地說:“還有就是,他們說話就和咱們的人一樣,京城官話,字正腔圓。要知道,京城的官話是太祖皇帝推行開來的,和原本京畿地帶的話頗有差別。”

    “老師,我覺得他們不像異國人士!”

    聽到四皇子這信心滿滿的說法,張壽不禁莞爾。他終於放下了筆,揉了揉手腕之後,他滿意地看了一眼那鵝毛筆,心想金髮小子來了之後真是不錯,雖說鉛筆鋼筆之類的沒辦法使用,但鵝毛筆總算是有了。畢竟,其他時候不要緊,寫公式用毛筆真的夠累人的!

    緊跟著,他才語重心長地抬頭對四皇子說:“外表酷似,並不代表人就一定是大明這邊的人。而語言相似,也可能是太祖皇帝當初帶的那批人言傳身教的結果。畢竟,只要功夫深,就算是化外蠻夷之國,也是能學會我天朝雅音的。”

    美洲印第安人起源本來就有一大堆說法,殷人東渡這種推測還一度據有很大的市場,而且,現存美洲那幾座有名的遺址中,無論是史料還是各種壁畫遺跡,動不動就是活人祭祀,殺個血流成河,與殷商最流行的人牲幾乎完全相似,更別說發現的甲骨文了。

    所以,此時此刻,張壽就笑眯眯地將從前對朱瑩和老鹹魚都講過的,攸侯喜率領大軍東渡去了海東大陸的故事娓娓道來。雖然他依舊托詞是傳說,但四皇子還是聽得眉飛色舞,熊孩子滿頭滿臉都是興奮,一點都沒有考慮到這年頭各種史書上,清一色都是貶商尊周。

    他甚至一把抓住張壽的袖子,迫不及待地問道:“老師老師,那個攸侯喜後來到了那片海東大陸後怎麼樣了,有沒有大殺四方,然後重尊殷商?”

    “我怎麼知道?”張壽頓時啞然失笑,“我就聽人說過這麼一個傳說故事而已,至於攸侯喜的後續,我可不知道。而且,如果要我說,哪怕他真的帶著數萬大軍甚至還有相應數量的婦孺到了海東,然後可以繁衍生息,可是,一塊陌生的與世隔絕的大陸,發展太難。”

    “哪怕他們原本有不亞于周人的文字,禮儀,甚至其他優良的東西,但你想一想,從商以後,到周、春秋戰國、秦漢唐宋元,還曾經聽到過攸侯喜這三個字嗎?毫無疑問,沒有。也就是說,那些人就算到了大海東面的某塊大陸,也沒回來過。”

    “他們也許早就已經完全忘記他們的祖先,也許早就淪落為我們眼中的化外蠻夷了!”

    四皇子這才終於面色變了一變。雖然他一貫不太願意反駁自己的老師,但此時此刻卻依舊不服氣地說:“老師的意思難不成是,就算太祖皇帝的船隊真的漂泊到了海東大陸,他們也忘了祖先?可你之前還說老鹹魚他在那邊發現了石碑呢!”

    “石碑說不定是其他如他這樣的人漂洋過海之後,留在那兒的呢?”反問了一句之後,張壽就笑著摸了摸這個明明嘴裡說人家是冒牌貨,卻還仿佛很希望當年太祖那批人真的漂流到海東大陸的孩子,這才笑著說道,“別著急,等他們吃飽喝足之後……”

    “我再去見他們。”

    四皇子頓時大為錯愕:“老師,難道不應該是之前趁著他們趕路疲勞,又累又餓的時候去見他們,這才效果更好嗎?我看他們吃飯的時候,一個個累得腦袋就要埋到碗裡去了,估計吃不了多少就想要睡了。”

    “哦,按照你這說法,那我現在就去。”

    見四皇子這次是貨真價實瞠目結舌,張壽就笑了起來:“人又累又餓之後吃飽喝足,當然就會想睡覺,而一旦在極其困倦的時候,就算經過再嚴密的訓練,所有的提防和警惕都會下降到最低點。更何況,我不準備套他們的話,就打算去聊聊家常。”

    “這種談及日常的東西,那就更不容易造假了。”

    沒等四皇子再開口說什麼,他就直截了當地說:“所以,鄭鍈你跟在我後面,你這個侍童可得打足精神當到底,回頭皇上可是等著你去稟報的!”

    這下子,四皇子才算是真正心滿意足了。他再也沒有任何異議,昂首挺胸地跟在了張壽身後。至於身份之類的東西,熊孩子早就完全拋在了腦後。在公學和那些窮學生廝混過那麼久,在白家村和一群窮小子也廝混了這麼久,曾經最看重的身份,他現在沒那麼在意了

    當然,這其中很大的緣故是因為三哥成了太子。所以,當到了那邊門口時,這位如假包換的金枝玉葉甚至主動去打起了門簾,然後側過一點身子,非常殷勤地說:“公子請進。”

    聽到這一聲公子,裡頭的蕭成和小花生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等看到張壽氣定神閑地進來,正忙著給人添菜倒酒的他們偷看了一眼像足了侍童的四皇子,全都覺得眼前這情景實在是太過詭異,小花生甚至很認真地思量著,自己是不是要拉上蕭成跑遠遠的。

    而張壽見已經有人手忙腳亂站起身來,桌子上杯盤狼藉,精心準備的火鍋和涮菜,這會兒蔬菜一動不動,各種肉類都已經掃得精光,丸子類略動了一些,但還剩下不少。炒菜類則是幾乎個個空盤,仿佛恨不得連盤子都舔得乾乾淨淨。

    相形之下,反而是那一盆堆成小山似的米飯,竟然沒人碰。

    看到這裡,張壽忍不住瞄了一眼一旁規規矩矩侍立的小花生和蕭成。結果,小花生立刻委委屈屈似的開口說道:“公子,我和他們說了,就著菜湯吃米飯最好吃了,可他們卻全都不肯吃,說是從前沒吃過。”

    張壽見這屋子裡也就是六個人,明明一張八仙桌就能坐下,但之前卻特意擺了兩桌,所以這會兒兩張桌子旁邊各站著三個人,見了他大多一臉局促不安的模樣。手也不知道怎麼擺,說話也不知道怎麼說,乍一眼看去,那真是不像是什麼很有見識又或者城府的人。

    話雖如此,張壽卻知道眼睛看到的東西並不怎麼值得信任,當下就笑著做了個手勢道:“都坐,用不著這麼拘束。既然是我朝太祖後裔的子民,那麼也是我朝的子民。”

    四皇子聽了之後很不以為然,但他現在身份是張壽的僮僕,因此只能低下頭悄悄撇了撇嘴。然而,他自以為別人都沒瞧見,可對面的小花生和蕭成何等眼尖,其實都看得清清楚楚。而那六個狀似有些畏懼膽怯的所謂使臣當中,也有人敏銳看到了這一幕。

    而發覺四皇子那輕蔑眼神的人,卻是下一刻就立刻爆了:“這位公子,我們確實不是我華國使團當中那些高貴的大人,只不過是隨行的護軍,因為和主船失散,不明方向,這才辛辛苦苦找到了一處溫暖不凍的地方停泊上岸,但我們絕不是盜賊匪徒!”

    怪不得四皇子壓根不信人來自海東大陸,這些人的漢話說得果然很好。張壽心裡這麼想,面上卻露出了更加使人如沐春風的笑意:“哦,這麼說,你們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這一處不凍港?那麼我想要請教一事,各位沿岸行船時,難道是由北往南而行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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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一章 可疑

    儘管這裡三個假扮侍童的小傢伙,一個比一個年紀小,但此時聽了張壽這番話後,三人卻不約而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畢竟,都算得上是張壽半個學生,哪怕在算學上他們未必學到了多少東西,但在雜七雜八的知識上,他們卻比同齡人要考慮周詳。

    至少,地理這種東西,他們還瞭解一點。北冷南熱,如果是從南方往北方山海衛那方向走,沿途大多數地方都沒有凍上,都可以靠岸的,何必要大老遠跑到山海衛?

    果然,在這個問題問過之後,死死盯著六個人的四皇子就注意到,其中五個人表情依舊顯得有些茫然無措,但剛剛那個狀似悲憤開口說話的,卻是嘴角微微動了動。緊跟著,人就低下了頭去,似乎是尷尬,又似乎是羞愧地小聲說了一句。

    “小人是使團正使大人派在船上的監船,雖說勉強認識字,但對於天文星象實在是一竅不通……所以,小人不是資深船工,在海上的時候分不清楚南北。”

    面對這樣的回答,四皇子險些要嗤笑出聲,而張壽聽到監船兩個字之後,他溫和地笑了笑,隨即再次開口招呼眾人坐下。然後,他就吩咐小花生去拿了一壺酒和一個酒杯,竟是親自斟了一杯,繼而含笑將那小巧玲瓏的酒杯舉了起來。

    “這一路海上行船,再加上大冷天騎馬趕路到京城,雖說因為種種緣故,還要過幾日等你們後隊人馬一塊過來之後,才能由禮部主客司正經招待你們,但現在,我還是在這裡給你們道一聲辛苦。來,請大家滿飲此杯。”

    見張壽沒有繼續說什麼,而是非常殷勤地勸酒,六個人你眼看我眼,隨著那個剛剛說話的中年人不假思索地舉杯就飲,其他人也慌忙一飲而盡。

    飲了這一杯酒,氣氛似乎比之前的僵硬和緩了不少。張壽這才笑容可掬地問了些飯菜是否合胃口之類仿佛純粹只是寒暄的話。然而,此時又是剛剛那個開口說話的中年人小心翼翼地咳嗽一聲,露出了很不好意思的表情。

    “天朝的飲食實在是非常美味,我們剛剛吃得差點連舌頭都吞了下去。但是,沒吃過的東西我們實在是不敢吃,還請公子原諒我們的失禮。”

    張壽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卻是指著面前一樣樣飲食笑道:“哦,這麼說來,這些都是你們從前沒吃過的東西,所以不敢碰?包括這些米飯、蔬菜……那這些丸子呢?”

    “丸子?”那個中年人似乎微微愣了一愣,隨即聲音就更加輕微了一些,“因為看著像是肉丸魚丸之類的東西,我們就大抵嘗了一兩個,味道是很不錯,但據說是當年從太祖大王傳下來的規矩,很多食物看上去鮮豔而美味,其實卻有毒,所以我們不敢嘗試。”

    瞥見身側四皇子那一臉齜牙咧嘴的表情,張壽知道再讓這個有點裝不下去的小子在這兒杵著,那說不定就要露餡了。因而,他朝小花生使了個眼色,見這個一貫太聰明的小子心領神會就揪了四皇子出去,留下素來老實的蕭成,他這才繼續不緊不慢地和人閒聊。

    當然,他也完全看出來了,閒聊的只有他,而其他六個人明顯都非常緊張拘束,而那個最開始說話的中年人,則是主動包辦了大多數回答的工作,其他人壓根搶不過,當然,也很明顯都不怎麼願意開口。

    因而,當東拉西扯了好一陣子之後,他這才站起身來,旋即非常突兀地開口問道:“對了,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這樣一個問題問出來,他就只見五個人正在你眼看我眼,而那個一直都努力把所有話題都搶過來的中年人,則是雖說竭盡全力想要做出和其他人一模一樣的姿態,但很可惜的是……這位仁兄的表演功底不算特別強,很明顯和那五個人格格不入。

    最終,就只見六人先後搖了搖頭,但張壽卻知道,有人知道,有人真的不知道。雖說他很不想在皇帝非常重視此事的情況下,第一天就拆穿真相,但當他走出門口之後,卻沒有理會正在那氣鼓鼓和小花生鬧彆扭的四皇子,直截了當開口叫了一聲阿六。

    下一刻,少年就悄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不言不語。當聽到張壽蠕動嘴唇輕輕吩咐了幾句之後,他就後退了幾步,再次隱遁無蹤,恰是來無影去無聲。

    而剛剛豎起耳朵也沒聽到端倪的四皇子頓時有些急了。可看到張壽頭也不回地往學廳走去,他回頭看看那什麼動靜都沒有的小飯廳,再想想剛剛被小花生揪出來的情景,最終還是拔腿追了上去。靠著一雙小短腿,他最終在門口截下了張壽。

    “老師……”

    張壽沒等人說出後半截話,他就沒好氣地說:“雖說他們身份未明,區區侍童當然也可以瞧不起他們,但你要想到,鄙視也好,輕蔑也罷,放在心裡無所謂,放在臉上被人看見,那反而會顯出你的不同。你看看小花生和蕭成,他們兩個誰會這麼七情六欲上臉?”

    四皇子耷拉著腦袋不敢說話,直到張壽轉身進屋,他這才趕緊又跟了進去。可他還來不及絞盡腦汁想好自己應該怎麼誠懇認錯,積極挽回剛剛那一時衝動的影響,張壽就說出了一句讓他大驚失色的話來:“好了,你回宮去吧。”

    “老師,你別趕我走!”如果可以,四皇子這會兒簡直想要撲上去抱張壽的大腿,那真是被嚇得慌極了,“我都能改的,你既然說了,我肯定都能改的!”

    “停,停,我又沒說是趕你回去!”張壽一語喝止了四皇子,見人這才露出了極度乖巧老實的表情,他就沒好氣地說,“我是讓你回去代我稟告皇上,雖說還沒有確實的證據,但這邊六個人,依我看來,至少其中五個都不是來自所謂的海東華國。”

    “嗯,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們不是日本來的,就是高麗來的。”見四皇子因為自己這話而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張壽就笑著說道,“你和小花生蕭成剛剛不也都想到了嗎?既然是從北邊往南來,又能夠和大明人士一樣的膚色和口音,不是高麗日本,還有誰?”

    在最初那極度震驚過後,四皇子頓時氣炸了肺:“豈有此理!他們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他們兩國國主難道就不怕咱們問罪嗎!”

    “你以為高麗和日本的國主和咱們大明一樣,皇上一言九鼎,天下莫敢不從嗎?”張壽啞然失笑,隨口給四皇子普及了一下朝鮮和日本的政治制度。兩班和王族,幕府和公族……雖說他也不算是什麼朝鮮和日本歷史專家,但至少比這年頭的明人強。

    因為在這個時代,所謂的史學家,絕對沒有研究外國歷史的……天朝上國的史學家吃飽了撐著,會去研究那些化外蠻夷?

    於是,四皇子津津有味地聽張壽說完和大明有些類似的高麗,又聽張壽說完日本的將軍制度,以及各種上皇法皇亂七八糟的歷史,一張小臉頓時變得精彩極了。不得不說,這些故事當成傳奇聽,那還是很有趣的。

    好在他還知道正事,當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到底還是領會到張壽剛剛囑咐他回宮時,說話還留了一個很明顯的扣子:“老師,你說至少五個人不是來自那所謂的海東華國,難道還有人不是?讓我猜猜,是不是就那個搶著說話的!”

    “那傢伙顧左右而言他,確實可疑。”張壽哂然一笑,隨即輕描淡寫地說,“但至少,此人很可能知道一些海東大陸的事。老鹹魚曾經說過,海東大陸那邊不像我們這兒,各種綠葉的蔬菜繁多,除非帶了足夠的稻米種子,且有耕種能手,否則海東大陸不可能種出稻米。”

    “所以剛剛那些人沒有吃米飯,說不認識,不敢吃,說明其中有人確實去過那塊大陸,也知道那邊不產稻米。但是,須知太祖皇帝當初那批人卻是從大明漂洋過海過去的,哪怕因為種種原故滯留在那兒回不來,那麼既然能夠讓自己的後裔記住海對面尚有太祖的故鄉……”

    “又怎麼會不告訴他們,故鄉大明人士吃的是雪白的大米,官宦貴族穿的是光滑如同肌膚的絲綢,用的是細膩如玉的瓷器,喝的是清爽潤喉的茶葉?”

    “你覺得,以太祖和他那些隨從的性格,哪怕最終死在一片異域大陸,是應該留下所謂不能隨便吃不認識東西的祖訓,還是該告誡子孫後代,永遠不要忘記故鄉的風貌?”

    四皇子不假思索地大聲嚷嚷道:“當然該是不忘記故鄉風貌!”

    張壽笑著點了點頭:“所以,我才說那傢伙有點多此一舉。而且,他們剛剛倒是吃了肉……據我所知,老鹹魚曾經說過,他在海東大陸遇到人時聽到的話是,那邊沒有什麼牛馬之類的大牲畜……不過牛馬沒有,豬羊卻難說,而且個頭小的野味應該不缺……”

    “總而言之,這些都還只是疑點,要一一查問清楚。”

    四皇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反正這些關於大明之外國度的東西,他是什麼都不知道,僅有的點點滴滴全都是通過張壽聽說的。於是,努力把張壽說的話都牢牢記在心裡,他就咳嗽了一聲,旋即十分好奇地問道:“那老師,你剛剛都吩咐了六哥什麼事啊?”

    見四皇子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一副你不說我就不走的架勢,張壽當然不會吊著這個好奇寶寶,當下笑眯眯地說:“我讓阿六看著這些人回房之後,放點迷香把人都迷倒,然後把某個傢伙給我拎出來單獨審一審。嗯,正經使臣的話,還要顧慮邦交,但反正他們又不是。”

    “用你曾經用過的老辦法,扮成鬼嚇一嚇這些傢伙好了。”

    此話一出,四皇子頓時渾身是勁,慌忙大聲叫道:“老師,你可千萬晚點審,等我回來!這麼有意思的事,怎麼能少了我!”

    知道這就是活潑好動什麼都要摻一腳的小孩子,張壽就沒好氣地在人腦門上彈了一指頭:“好了,別囉嗦,趕緊給我去宮裡,回來晚了就不等你了!”

    隨著這句話,他就只見四皇子終於不假思索地轉身一溜煙往外沖。他本待叫住這小子,以防人出了門沒有隨從跟著,可想想這會兒銳騎營的兵馬尚未撤去,總歸有人認識這位元堂堂四皇子,總會將其送回宮去,他就打消了開口把人叫住的打算。

    雖說其他同船人士現在還沒送進京,但他並不僅僅是純粹臆測這條船來自高麗又或者日本,上頭的人除卻少數一個或幾個,其他人絕不可能來自所謂的美洲大陸,但這是有依據的。

    要知道,西方人航行美洲,那是往西走,雖說他們的目的本來是繞過奧斯曼帝國,尋找富庶的東方,但因為往西走繞了一個很大的圈子,卻因禍得福,氣候地理水文條件都不錯。而如果是從中國的東海岸出發前往美洲大陸,那路途卻要漫長危險得多。

    而且,後世人提出的殷人東渡,前提依據是什麼?是一場據說史書上有記載的大風暴!否則,就憑藉殷商時代的船隻和航海技術,能到得了才怪。

    所以,說太祖皇帝那一支規模浩大的船隊抵達了美洲,又或者遇到海難等等變故後到達了美洲,他其實很願意相信。畢竟,太祖皇帝這樣的大運還是有的。

    而且,要說人能夠在當地建國,他覺得憑當時太祖那支船隊的人力和裝備,征服一個城邦不成問題,可如果你說他還南征北戰統一了多個城邦,那就不是特別現實了。

    畢竟,美洲那地兒,就連號稱當時南美霸主的印加帝國,也就是佔據了西海岸的狹長一塊地帶,至於其他的廣袤區域,依舊是那到了後世依舊號稱地球之肺的亞馬遜叢林。在這種地方,軍事裝備再優良,生產能力和交通能力跟不上,能有什麼用場!

    和如今人口已經相當龐大的大明相比,和一個個國家擠成一團的歐洲大陸相比,美洲太大,人太少,要發展到八條大船航行回來,那背後需要的是一個相當強大的統一帝國才行。除非太祖以及那些隨從後來又偷偷回來過,持續不斷地補充人口物資,否則絕不可能!

    四皇子去也匆匆,來也同樣匆匆。然而,去時就他一個,這會兒來的時候,卻還多了兩個跟屁蟲,卻竟是楚寬和花七連袂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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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14 01:23:02
第八百五十二章 招了

    用花七的話來說,因為四皇子回宮報信,皇帝是很想帶著三皇子這個太子親自來審問審問的,奈何這位天子素來隨心所欲,太子卻很明白輕重緩急,是個一等一的好孩子,所以人在乾清宮親自守著要來看熱鬧的皇帝,於是就換成他們兩個來看個究竟了。

    而楚寬則是對於張壽的認真仔細,於是發現了所謂使臣的破綻表達了高度的讚揚和推崇,對張壽派阿六去把最有疑問的那個人單獨拎出來審的主意更是誇讚備至。反正花七誇太子的時候,這位曾經司禮監第一人,直接把張壽吹捧成了探案超人。

    饒是張壽早已經習慣了不切實際的吹捧,可此時聽著依舊覺得耳根子癢。等到瞥見四皇子正在那滿臉期冀地盯著自己,他就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道:“如果二位特意跟四皇子過來一趟,是要問問那個自稱使團監船的傢伙,那麼,你們可能要失望了。”

    見楚寬和花七面色雙雙一變,而四皇子更是氣得差點要跳過來,他就笑了一聲:“我不知道這傢伙在山海衛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但阿六給所有人下了迷藥之後,又把他從屋子裡單獨拎出來,一盆涼水澆下去,還沒用上任何手段,他就直接招了。”

    “怎麼可能!既然都說是使臣了,怎麼那麼沒用的!”

    仿佛是一件本來期待很好玩的玩具竟突然變得索然無趣了,四皇子這個小孩子一下子就氣得面色通紅,本能地大罵了一聲之後,他才回過神來,當下悶悶不樂地小聲嘀咕道:“我還以為至少要嚇一嚇他的!”

    花七和楚寬就不像四皇子這樣糾結過程了,他們只在乎結果。而張壽也沒有讓人猜啞謎的打算,直截了當地說:“人就在東二舍的丙六間,讓四皇子帶你們過去吧。”

    四皇子見花七和楚寬立刻看向自己,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跑,心裡卻還在埋怨張壽和阿六動作這麼快,也不等自己回來再下手。虧得他大冷天來回跑一趟,三哥還特意拖住了父皇,就這竟然會沒趕上。

    然而,當上氣不接下氣的他匆匆跑到東二舍,正在東張西望尋找丙六間時,他就看到了不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當即想都不想就一溜小跑奔了過去,隨即叫了一聲六哥。

    他還沒來得及追問後續,阿六就側身一讓,隨即指了指門口:“就在裡面,隨便問。”

    花七早就習慣了阿六這沒有必要就不多言的習慣,但看到四皇子飛快地要一個人沖進去,他還是一個箭步上前把人揪住,隨即才沒好氣地斜睨了阿六一眼。可阿六就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站在那兒連動都沒動彈一下:“放心,他傷不了人!”

    四皇子這才意識到人家是擔心他的安危,當即朝阿六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隨即才在花七鬆開他之後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繼而頭也不回地抱怨道:“六哥做事那麼穩妥,哪裡還要你提醒!嗯,我跟在你們後面就是了!”

    見四皇子這一次竟是閃在了自己和楚寬身後,想到人剛剛急匆匆報信後又出宮,還沒來得及換下那一身侍童的大打扮,花七簡直不知道是該說這小傢伙開竅了好,還是說這小傢伙終於知道保命了好。

    可是,看到楚寬沉著臉一馬當先推門進去,他也來不及想太多,趕忙快步追了進去。

    一眼就看到那個被綁在椅子上麻布團堵住嘴,根本連掙扎都掙扎不了的傢伙,花七這才終於算是明白了,阿六那所謂傷不了人為什麼能說得那麼自信。他的滿身技藝幾乎都完全教給這個小子了,然而,人卻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這一手繩子,實在是玩出了花來,既不會綁死了讓人血脈不活,也不會綁得太松讓人有逃脫的機會……不去做獄卒和刑房差役之類的差事真是可惜了!

    花七正在暗自腹誹,楚寬已經直接伸手把那個被五花大綁的中年人口中破布取了出來。而下一刻,仿佛是被悶得太久,人立刻大聲嚷嚷了起來。

    “大人,小人真的是高麗人士,並不是什麼大明太祖後裔,是被人拿著要命甚至滅族脅迫,這才不得不硬著頭皮假裝使臣到山海衛那邊去的,小人敢對天發誓,要有一句虛言,天打五雷轟!”

    四皇子眨巴著眼睛,仿佛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們這還沒開始問呢,人就這麼招了……也實在是太沒用了吧!

    早知道如此,他還興沖沖地來做什麼侍童,把人押到宮裡的話,人是不是也會這麼輕而易舉地招供?

    依舊被綁著的中年人當然不知道,在某個小孩子心目中,自己已經成了沒用的代名詞。他拼命掙扎了兩下,聲嘶力竭地叫道:“我們的貢品船被人劫了,貢品全都沒了,如果回高麗,大王不會放過我們的,我們全家都會被砍頭……就算能活命也會被貶成官奴官婢!”

    “小人的祖父是賤民,好容易才通過雜科考試成了中人,小人也是子承祖業考了個譯官,所以只能跟著使團冒險出海,希望能夠掙一個出身,好歹讓小人的兒女過上好一點的日子,而不要因為貧困而最終活得比賤民更淒慘……”

    楚寬對於這傢伙的身世沒有半點興趣,此時聽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訴苦賣慘,他表情冷冽地一把揪住對方的下巴,將其還沒說完的話硬生生堵回了嘴裡,繼而方才鬆開手,冷冷說道:“我只想知道你們的船是怎麼回事,指使你們的人又是誰,其他的事情我不感興趣。”

    “是是是,小人是船上的……船上的譯官。其實大王不願意從海路送貢品到天朝,但因為天朝太祖皇帝遺留制度,陸路使團的人數素來嚴格控制,而那點人馬不足以押送貢品,所以只能按照規矩發送貢品跨海而來。但我們的船隻,出海沒幾天就遇到了海盜!”

    仿佛是看到了楚寬那瞬間變得極其猙獰的表情,自稱譯官的中年人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隨即方才不由自主地垂下頭,聲音也小了很多。

    “小人也不知道是怎麼會被海盜正好堵上的。年年進貢,雖然也有遇到風浪的時候,但因為很多時候我朝都會借用大明的商船,所以其實傾覆又或者遇到海盜的次數真的不多。可這一次,大王剛剛即位不久,卻不肯借用大明的商船。”

    說到這件事,仿佛是想到了自己險些葬身海盜之手,又險些送命的經歷,中年譯官赫然有些咬牙切齒。

    “就為了大王的面子,覺得借用大明商船實在是有損國體。他在殺雞儆猴收拾了幾個宗室和兩班之後,最終就弄到了三條船。那幾家都是曾經和天朝有貿易往來的,但這些船哪裡比得上大明天朝的商船。”

    “所以在海上遇到海盜的時候,我們根本就毫無還手能力,甚至連逃跑都沒辦法,最終被人輕輕巧巧接舷攻了上來……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說到當日的危險,中年譯官面色雪白,甚至有些魂不守舍,連眼神都顯得有些呆滯。而四皇子看到他這副表情,又聽人渲染了當時大船上四處都是血,甚至染紅了大海的時候,饒是他素來膽大,卻也不禁有些心裡發毛。

    而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花七淡淡的聲音:“別聽這高麗人信口開河,大海何等廣袤,別說一船的人流血而死,就算十船人流血而死,卻也未必能夠染紅一片海域!更何況,既然說是高麗商船……那船確實小得很,一條船頂多只能裝二三十個人!說到這個……”

    花七突然皺了皺眉,重重喝了一聲把那依舊在語無倫次的中年譯官姑且叫回魂,旋即才問道:“你們那大王即便是用了抄沒的本國商船來裝載貢品,那麼船上想來還會派駐兵馬和軍官,否則,他就不怕有人財迷心竅,把一船貢品都劫跑了?”

    楚寬瞥見一旁的四皇子已經是目瞪口呆,他就輕聲解釋道:“高麗來往大明,可陸路,可海路,然而,陸路一旦人多,從遼東到京城天高路遠,再加上歲末酷寒,擾民疲民,所以太祖皇帝才定下貢品船運制度。大抵從高麗接這件事的,是我朝常常來往高麗的那批商人。”

    “高麗比大明貧瘠太多,朝廷不在乎他們送多少貢品,而商船滿載而去,賣完了貨,再載著他們那邊的高麗參回來,卻也壓不滿艙,接一撥貢品的活計卻也正好。而且,高麗的貢品和他們來往兩國的貿易收入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所以商船運送,向來是最安全的。”

    “立國這近百年來,除卻真的遇到風浪,否則從來沒出過問題。”

    被楚寬這麼一說,四皇子固然是完全明白了,那中年譯官自然更加悲憤了起來。

    “大人說得沒錯,正是這個道理!大明商船穩妥,但大王非要一意孤行,臣子們沒有辦法,我這個小小的譯官更沒有辦法!因為押船危險,真正的西班武臣都不願意隨船,所以最後我們這條船也就是一個小軍官帶著十個兵押著。”

    “但此人一遇到海盜就和軟腳蝦一樣,自己的兵被屠得乾乾淨淨,他卻居然還舉手投降!結果被人砍了直接扔了海中喂魚……”

    說到當時屠殺的一幕,中年譯官再次悲憤了起來。然而,花七哪有功夫聽人哭訴這個,楚寬提及一下高麗的國情,那還算是對四皇子解釋一下朝貢方面的知識,這傢伙的喋喋不休他哪裡能忍得了?當下他就再次喝了一聲。

    “夠了,你只要說劫船的人讓你們做什麼就行了!你們這到的六個人是船上的倖存者,還是其中也有劫船者留下的人?還有,船是不是也換了?你為什麼在山海衛的時候不說,到這裡卻和竹筒倒豆子似的?”

    “大人,小的六個就是所有三條船上加在一起活下來的人……能活下來那真是老天爺保佑!我們的船已經被他們沉了,換上了他們的船,開船之類都是他們的人一手包辦。至於在山海衛時,大家混在一起,山海衛也不敢單獨審問我們,小人不敢說啊……”

    “停!”楚寬猛然打斷了中年譯官,眉頭緊皺地問道,“如果他們真的要混進來,冒充你們高麗的貢船,把你們全都殺了,難道不是更方便嗎?他們做這種事,還至於不會高麗語?”

    此話一出,那中年譯官還在懵懂,一旁只有看的份沒有插嘴機會的四皇子,這一次終於感覺自己抓到了重點:“對啊,只要假稱高麗貢船,然後混了進來,那比假稱什麼太祖苗裔,海外建國之類的鬼話要容易取信人得多!難不成這些人是想要故意造聲勢!”

    花七倒是贊同小小四皇子這最後一句話,然而,他想到的卻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問題:“既然你們六個全都是真正高麗貢船上的倖存者,卻是你們六個先過來,那些傢伙就如此沒有防備嗎?不怕你們招供之後,他們是什麼下場?”

    中年譯官微微愣了愣,隨即方才吞吞吐吐地說:“小人不知道,那些窮凶極惡的傢伙就吩咐靠岸之後,小人六個以使臣的身份要求先行進京。因為包括小人在內,每個人都很精通大明語言,對,他們就是問過這一點才殺人,故意留的我們。”

    楚寬已經是眉頭皺成了一個結。他也顧不上再繼續盤問下去,轉身對花七拱了拱手道:“花七爺,這兒先交給你,我回宮去稟報。如果皇上點頭,我星夜就帶人趕過去,如果在路上能夠截下那批人,那就立時就地盤問!”

    見花七並無異議,楚寬轉身就走,卻是連對四皇子打招呼都忘了。而對於這樣的忽視,要是換成從前從來不被皇后和大皇子二皇子放在眼裡的四皇子,那一定會暴跳如雷,可現如今頭上三座大山早就沒了,他就能用平常心對待這件事了。

    因此,眼看楚寬快步離去,他歪頭想了一想,隨即看著那個欲言又止的中年譯官,一字一句地問道:“喂,你說你是高麗譯官,其他人也是高麗人,有什麼證據嗎?還有,就憑你剛剛說的那些,可不能免罪甚至折罪,要是追究下來,不會比你被高麗王降罪來得輕!”

    “你仔細想想,那些劫了貢船的人到底怎麼對你說的,所以你吃飯的時候才會不吃米飯菜蔬之類的東西?嗯,還有太祖皇帝那把弓箭是怎麼回事,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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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三章 偷懶和猜測

    “老師,老師!”

    眼見四皇子猶如一匹撒歡野馬似的撞開門簾沖了進來,正用書蓋著臉閉目養神的張壽忍不住一陣無奈。

    果然,下一刻,耳邊就傳來了熊孩子那清脆的聲音:“老師,我問出來了,太祖皇帝那把弓在還沒進京的那幫人手裡!還有吃什麼,是那些人教給那六個傢伙的……”

    “嗯,我都知道了。”張壽隨口一句話,發覺耳邊那聲音戛然而止,他這才拿掉臉上的書,隨即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想想,我要是沒問出這些東西,剛剛你們去問的時候,我怎麼會不跟去?楚公公和花七爺都走了吧?然後把你丟在這,美其名曰把人都交給了你?”

    四皇子頓時啞然。事實和張壽所言一模一樣,他剛剛一時興奮來不及多想,現在想想,何嘗不是人家為了糊弄他,所以說幾句好聽的哄他?還不如張壽之前讓他去做侍童,他還好歹打聽出消息,然後張壽推測出了真相呢,那時候他還真的發揮了一點作用!

    他頓時把嘴翹得老高:“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憑什麼瞧不起我!”

    見四皇子一時憤憤,張壽不禁啞然失笑。他招手讓熊孩子靠近前來,隨即習慣性地揉了揉那兩個總角,繼而又輕輕拍了拍。這種親昵如同順毛捋小貓兒的舉動,卻對安撫四皇子相當有效。本來被他兩句話撩撥到炸毛似的熊孩子,此時迅速安定了下來。

    這時候,張壽才不緊不慢地說:“瞧得起你如何?你是跟著去攔截捕拿那群膽大包天的傢伙,又或者是趕去山海衛查看那艘來歷不明的船?各司其職,就比如我,甄別出這些所謂使臣的來歷,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而你也是一樣,皇上交給你的事,你不是完成得很好?”

    “做完了自己該做的事,就不要和別人搶功,否則別人豈不是沒事幹了?”

    給四皇子灌輸了一通歪理,見小傢伙側頭想了想,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沒明白,張壽示意人到羅漢床這邊挨著自己坐,他就語重心長地說:“所以,日後做賢王,還是做閑王,你現在不用立刻就想好,不過是隨著自己心意選擇,但有一條你卻要記住……”

    “千萬別太任勞任怨,因為你幹得太多,會得太多,就顯得別人無能、懶惰、屍位素餐。有道是,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你看張琛他們現在是閑得發慌就想做事,可當他們如同車軲轆似的天天轉時,卻說不定又會想念往日那段悠閒時光,你說呢?”

    “就比如我,本來只管九章堂和半山堂,每天上好課就萬事大吉,可你看看,老師我現在多出了多少亂七八糟的事?這固然是我這人閒不住,老愛胡思亂想折騰出點事來,可又何嘗不是皇上覺得我有些別人沒有的本事,所以老是把亂七八糟的事推過來?”

    門外的阿六聽著張壽這歪理,饒是他素來秉持張壽所言什麼都是對的那觀點,此時也禁不住微微搖了搖頭。果然,下一刻,他就捕捉到四皇子那聽上去就顯得有些迷茫的聲音。

    “老師你的意思是,以後要是三哥有什麼事要我去做,我做歸做,可不要做完了再去搶別人做的事?又或者去指手畫腳?可要是別人做的事沒做好,那怎麼辦啊!我可忍不住!”

    “你忍不住很正常,因為我也忍不住!”

    張壽笑著彈了彈四皇子那光潔的額頭,隨即壓低了聲音說:“但是,你不會讓別的那些邀功心切……不對,是搶功心切的人出面?又或者是時時刻刻虎視眈眈,等著挑人錯處的人去搶功?不說別的,你身邊那個羅三河這種性格的人,滿天下比比皆是。”

    “而這種人不讓他吃點虧,那是不會長記性的。你這次來倒是沒見那小子跟來,可換成從前,既然你太子三哥把人放在你身邊,他豈不是恨不得時時刻刻死死盯著你?”

    “你是皇子,你父皇的寶貝兒子,你太子三哥的寶貝弟弟,別沒事就自己衝衝沖,明白了嗎?你老師我都知道差遣學生去做某些事情,你呢?羅三河那樣的人你不喜歡,但你三哥覺得你身邊需要一個這樣能提醒你的人,那你就讓他去幹,或者多找你三哥要人去幹活!”

    “雖說打仗的時候,普通將士最崇拜的帥臣,是會說跟我沖的人,而不是說給我沖的人,但是你想過沒有,時時刻刻身先士卒的人,最容易死。就算他們不是戰死,那也是病死累死!不是每個人都有光武和唐太宗那種逆天運氣,所以,要學會偷懶。”

    “別事事都親自衝鋒陷陣,明白嗎?”

    四皇子終於輕輕點了點頭。雖說年紀小,有些道理還聽不明白,但他卻能聽得出老師這是為自己好——只不過和母妃以及身邊某些老內侍那苦口婆心勸他小心謹慎收斂之類的話角度不同。可是,答應日後凡事別老自己出頭,讓給別人去幹,並不意味著他這次就甘休了。

    於是,他依舊纏著張壽問東問西,尤其是希望老師給他分析分析這件詭異的事到底是哪種可能。對此,張壽只能表示資訊太少,愛莫能助。

    他覺得人可能來自高麗,不過是因為從風向和停泊港口上進行考慮,但船上除卻那六個之外的其他人到底是來自何處,又為什麼要演上這麼一出猴子戲,他就真的摸不著頭腦了。

    有道是,偏執狂到最後就是瘋子,他不是瘋子,所以猜不著,也懶得給四皇子猜。

    但不論如何,雖說還沒有徹底證明山海衛最先送來的這六個所謂華國使團成員真的來自高麗,可楚寬和花七都信了七分,隨即宮中又來人帶了口信,把四皇子給提溜了回去,隨即撤走了銳騎營兵馬,留下原屬山海衛的幾十個人再次戍衛,張壽自然也就清閒了下來。

    然而,清閒歸清閒,接待工作暫且告一段落,卻不是永遠終止,因為楚寬頻人去攔截捕拿接下來那一批傢伙,卻還不知道是否要送到這裡來繼續由他接手,所以在這年關將近的時節,張壽還是不得不繼續留在公學。

    寂寞卻清靜的生活,也許那些閱盡繁華的隱士會非常鍾愛,但很可惜張壽從來不覺得自己是隱士,而且,三年的鄉居,他早就把上輩子缺乏的野趣全都品嘗夠了,因此派人把小花生蕭成送了回去,回憶並整理了半日書稿,眼看天早早就黑了,他不免就有些長籲短歎。

    可下一刻,他就聽到外頭傳來了阿六的聲音:“少爺,要不我回家去?”

    張壽微微一愣,隨即立刻意識到,阿六所謂的回家絕對不是給吳氏又或者給朱瑩報平安什麼的……而是很可能把朱瑩接過來。

    雖說他那位我行我素的妻子算是皇帝半個女兒,太祖皇帝的那些事,他最初還是從朱瑩那兒聽說的,可此時此刻這事情越發詭異難測,他卻不免有些猶豫。

    可想想朱瑩那性格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最終還是咳嗽一聲道:“這樣,你就不用親自去了,捎個信,就說這兒暫時告一段落……”

    然而,他這話音剛落,外間阿六就突然咳嗽一聲道:“少爺,看來我不用去了。”

    幾乎與此同時,張壽就聽到外間傳來了那個熟悉而又輕快的聲音。

    “阿六,阿壽忙不忙?我給他送飯來啦,我還帶了你喜歡吃的菜包子,徐婆子特地多放了香菇麵筋,還有羊肉火鍋,除了涮菜,還有剛剛擀好的麵條,你一塊進來吃……”

    “不什麼不,你又不是外人!阿壽就那點胃口,吃不下這麼多,所以得靠你這個大胃王!快來,難不成還要我拖你進來?”

    外間阿六那聲音細聲慢氣,迥異於往日的乾脆俐落,而朱瑩那調侃更是直率有趣,張壽就親自上前去打起了門簾。看到朱瑩身後跟著湛金和流銀,阿六正在猶猶豫豫地接過兩人手中沉重的食盒,他就笑呵呵地說:“果然曹操是說不得的,一說就到。”

    “哦,你們剛剛是在說我?”

    朱瑩眉頭輕挑,聽到張壽說阿六正要回家去接她,她就喜上眉梢地說:“多虧花叔叔給我捎了個信,說是你這兒沒什麼了不得的事了,我就和娘說了說,然後給你送飯來。雖說這公學不至於缺你一口飯,但這大冷天的和阿六兩個人對坐吃,我想想那情景也覺得冷。”

    張壽見阿六一臉無奈,他不禁哈哈大笑。等到偌大一張桌子上攢珠似的擺得滿滿當當,而湛金流銀竟然悄悄地要退走,他就乾脆拍了拍手道:“瑩瑩留了阿六,你們兩個也留下。這大冷天的吃火鍋,兩三個人沒趣味,人多了熱鬧。”

    朱瑩頓時笑得露出了深深的酒渦,立刻招呼了湛金和流銀留下。

    幾塊羊蠍子下肚,瞧見一旁手切羊肉竟是這麼好一會兒功夫才消滅掉兩盤,張壽不禁沒好氣地咳嗽道:“阿六,別在姑娘們面前這麼矜持,誰不知道你那胃口?湛金和流銀也是,這兒又沒有外人,難道我這個姑爺還會嫌棄你們把我吃窮了?”

    “之前宮裡也送了幾口羊來,廚下之前已經全都宰了做菜,招待了那六個之外,我也讓人做了火鍋,那些山海衛的人可以輪流去吃,你們要是不夠吃,那邊應該還有剩!”

    湛金和流銀哪裡會因為張壽這話而真的放開胃口大吃大嚼。就算她們從來沒有打過張壽的任何歪主意,只希望像朱家大多數婢女那樣,到了年紀就自己擇婿,看中誰就請自家小姐做主,可怎麼也不能在姑爺面前留一個大胃王的印象吧?

    所以,眼見阿六真的開始埋頭開吃,不一會兒,桌子上那十份羊肉頃刻只剩下最後一點點血水,她們忍不住同時呆了一呆,繼而就只見朱瑩順手又拿了兩盤肉放在她和張壽麵前,然後看著她們幽幽說道:“是要客氣還是要餓肚子,你們自己決定吧!”

    “我可先提醒你們,我和娘說過,接下來會在這兒陪著阿壽直到他回家。我不回去,你們也回不去,謙讓阿六這小子就意味著你們要餓肚子。要知道,每天練武騎馬可不會少。”

    湛金和流銀對視一眼,這下子是真的不和阿六客氣了。那筷子也是耍得猶如羚羊掛角一般,極其靈動迅捷。強將無弱兵,她們從小陪著朱瑩練武,雖說沒那麼多名貴藥材和食材拼命吃下去進補,可小巧騰挪功夫還是不錯的,騎術劍術也都能陪朱瑩練練。

    然而,吃不飽的情況下去陪著大小姐練武,那可不得了……餓昏了只會被大小姐笑話!

    而張壽見兩個小丫頭終於放開了吃,張壽只覺得胃口大開——畢竟,和矜持的人一塊吃飯只會味同嚼蠟,而和胃口好的人一起大快朵頤,則絕對是愉快的一餐。因此,眾人一邊吃一邊閒話家常,眼見最後杯盤狼藉,他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

    而朱瑩看著湛金和流銀已經開始收拾,阿六已經悄然退到外頭去繼續他的使命,她就拉著張壽到窗前,隨即低聲問道:“阿壽,真的是高麗人?沒弄錯嗎?”

    “我問出來的也許做不得准,但楚公公和花七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張壽聳了聳肩,隨即似笑非笑地說,“就不知道如此大費周章演這麼一出猴子戲,到底是為了什麼。話說回來,我從前看過某本太監書……就是沒寫完的傳奇話本,就是說……”

    他頓了一頓,回憶了一下劇情,這才為之嘿然:“就是說在金兵即將入侵,北宋即將亡國之際,水滸傳裡梁山泊那群傢伙,直接從山東走水路攻下了高麗的一座大島濟州島。結果,我正想知道接下來是占了高麗全境,然後從金國背上插刀,還是偏安一隅……書就沒了!”

    朱瑩也正等著張壽說後續,因此突然遭到這種結局,她也是同樣又好氣又好笑。然而,當張壽說了濟州島的前世今生,包括此島曾經是高句麗、百濟、新羅之外,獨立的第四國耽羅,其土著居民本來就和高麗有別,她就不禁生出了一個念頭。

    “阿壽,你難道是說……”

    “我只是隨便猜猜。”張壽笑呵呵地聳了聳肩,隨即若無其事地說,“與其相信海東華國劫船,大明邊疆出了叛逆,還是高麗又或者日本那邊有偏僻地方早就易幟,這更符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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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四章 餿主意

    自古皇權不下鄉。但這話也就是在中國,因為放在其他國家……大多數情況是皇權不出京!就是在後世,許多國外地方那也是有極大的自主權,甚至有時候地方法院可以裁決上頭的政令為非法。放在任何一個時期大一統的中國,這都簡直是天方夜譚。

    而在如今這個年頭,歐洲那種封建領主制度就不說了,就連同在東亞,號稱制度相仿的高麗和日本,那也從來都做不到真正的集權,所謂專制從來都是不存在的。為了徹底固化階級,一個隻學到了科舉制度的一層皮,一個甚至連選拔人才的科舉制度都沒有。

    總之就是貴者恒貴,賤者恒賤。

    哪怕現如今的大明,要實現階級跨越,需要極好的運氣,再加上三代人甚至更多代人的努力,但至少是有機會的。不像現如今這個世上的其他國家,精英階層世襲把持著所有的位子,階級流動幾乎完全停滯。

    就比方說高麗,所謂的大王動不動就被權臣揭竿而起廢一茬,又或者各種變革折騰失敗而消停下來,大多數時候都做不到一言九鼎,而是不得不受制於人,就連那位號稱手段高超的朝鮮太宗也不例外。都說庶孽禁錮法是太宗因為自身遭遇,其實還不是為了限制兩班數量?

    看看李氏朝鮮後期滿天下都是兩班,不少兩班已經淪落成貧民,那就差不多亡國了。

    至於日本,號稱萬世一體的天皇高高供起,然後幕府將軍執政,但逐漸所謂將軍也被各種架空,地方上先是大名主政,然後換成武士真正掌權,那真是把以下克上演繹到了極致。

    故而當那幾個高麗人禁不住盤問透底之後,張壽就覺得,高麗和日本哪個犄角旮旯出了問題,這種可能性最大。其次則是和歷史上的明朝類似,如澳門之類的地方被地方上的貪官污吏和外國人勾結,但考慮到歷史上大明沒什麼海軍,如今的大明卻不然,所以可能性偏低。

    然而,當他在公學過了兩天太平安生的日子之後,臨到臘月二十九,再次有人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如今這座戒備相對鬆弛的公學,卻是親自跑腿的乾清宮管事牌子陳永壽。他直接把帶來的幾個人都放在外面,獨自到了學廳中見張壽,一發現朱瑩不在就松了一口氣。

    人甚至還沒來得及站穩,就氣喘吁吁地說:“張……張學士,二皇子……二皇子找到了。人就在……就在那些傢伙當中,楚公公他……他投鼠忌器,所以就……”

    見陳永壽欲言又止,張壽只覺得腦袋有點疼,居然是最不想碰到的一種可能……

    但他最頭疼的其實不是別的,而是這種事,皇帝居然派人來知會他。他能怎麼辦?他手底下是有一堆學生,可他手上卻沒有半個兵啊,這種事不應該去找趙國公朱涇又或者楚國公張瑞這種類似的強硬軍方人士嗎?

    輕輕吸了一口氣,他就完全冷靜了下來,當下不慌不忙地問道:“陳公公你定定神,別著急,慢慢說,人是拿著二皇子當籌碼談條件,還是挾制二皇子想要脫身,又或者是別的?楚公公是人依舊在那兒,還是趕回了京城報信?”

    陳永壽此時終於調勻了呼吸,當下就苦笑道:“那幫人聲稱在海路抵達時,先救了在海上漂流的二皇子,又救了高麗那條送貢品的船,誰料高麗那些傢伙卻狼心狗肺。之所以他們會被先送到京城,就因為被這些高麗的傢伙所惑,因為他們哭訴賣慘,到京城又翻臉不認人。”

    但具體如何,並沒有跟著楚寬同去的他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故而解釋完這一點之後,他又再次定了定神,隨即就低聲說道:“楚公公當然不會回來,畢竟他可是掌總的。這麼要命的事情,跟他去的那兩百銳騎營,誰能擔這個責任?”

    大概明白了事情情勢,張壽就直截了當地問道:“那現在陳公公來見我,又是為何?正好瑩瑩這會兒帶著湛金和流銀去後頭練劍了,但估計得到消息就會立刻過來。”

    一想到那位如同爆炭似的一點就爆的大小姐,陳永壽就不由得心裡發怵。但受命而來,他卻不得不實話實說道:“皇上其實本來已經打定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顧死傷把人全都拿下再說,可太子殿下卻死活把皇上給勸住了,說是如果之前只當二皇子死了也罷了……”

    “現在明知道人還活著卻開這樣的口,這根刺會在皇上心裡紮一輩子。而且,所謂的海東華國是否存在,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皇上不是很想知道嗎?”

    “所以太子殿下說,既如此,總共也就一二十個人,插翅難飛,與其強取,不如智取。”

    說到這裡,陳永壽就苦著臉,小心翼翼地說:“可皇上還是氣不過,大罵太子殿下婦人之仁,然後差我來問問張學士,可有什麼智取的好主意。”

    如果三皇子此時在眼前,張壽簡直很想敲敲這個乖巧小太子的腦袋。你可真是坑老師的好學生啊!你為你老子著想,可你也不想想,我這主意怎麼出?

    慫恿強攻,事後真的可能在時過境遷之後被皇帝遷怒;然而建議姑且虛與委蛇,再帶到京城來問個究竟,可天知道人抵達京城的一刻,還會不會有大風波!

    所謂華國使臣,他最初就抱持著深深的疑慮,更傾向於認定現在出現的這些人,要麼潛藏在高麗又或者日本的某個犄角旮旯,要麼隱藏在如今的大明沿海某些島嶼,所以才能這麼巧之又巧地劫下高麗貢品船,又能夠神乎其神地把二皇子捏在手心裡,不然大海撈針嗎?

    於是,在陳永壽那期待的目光之下,他就咳嗽一聲道:“楚公公是在哪攔截到這些人的?這會兒該不會是在路上某個驛站裡?”

    “是啊!”如果是坐著,這會兒陳永壽已經開始拍大腿了,但現在既然是還來不及坐,他只能使勁歎了一口氣,隨即小聲說道,“多虧此時歲暮天寒,該進京城的官員也好,貢品也好,全都到了,之前朝廷還嘀咕過高麗貢品船怎麼晚了,但以往也有,就沒太在意。”

    “否則,驛站當中全都是來往官員,官道上來來往往都是人,這麼一大堆人先是堵在官道上,然後又占了整整一座驛站,那可真是不得了!”

    “那麼,楚公公應該亮明瞭捕拿之意,而這些人呢?且不說他們捏著二皇子作為擋箭牌,既然堅稱自己是所謂華國使臣,就沒有說此來大明,到底所謂何事?”

    “如果說了,那皇上就不會這麼為難了。”陳永壽臉簡直快皺成了苦瓜,尤其是算算朱瑩應該就快過來了,要是那時候被這位大小姐遷怒,那可真是無妄之災,因此他只能滿臉祈求地對著張壽打躬作揖。

    “張學士,我也知道皇上這有些強人所難,可是,這種時候需要的不是什麼殺伐果斷,雷厲風行,而是劍走偏鋒另闢蹊徑的小手段,小伎倆,就比如你輕易看破那六個高麗人的來歷一樣。你好歹給個讓我能交差的主意也行。”

    主意要是這麼容易得,那皇帝還要你來問我?

    張壽絞盡腦汁,也不覺得自己能出什麼讓皇帝滿意的主意,乾脆就破罐子破摔道:“這樣吧,既然那也算是私入我朝疆土的人,和我家裡那個金髮小子大概會有些共同語言。陳公公你去一趟我家,讓梁公公帶著那吳大維去走一趟,看看能有什麼收穫。”

    見陳永壽赫然目瞪口呆,顯然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出了這麼一個歪主意中的歪主意,張壽就呵呵一笑,隨即若無其事地說:“讓金髮小子把自己的故事給他們說一說,也許能夠有點可趁之機呢?”

    他又不是談判專家,楚寬那種厲害手段的傢伙都投鼠忌器,他上有什麼用?與其如此,還不如讓語言天才梁九城帶上自稱吳大維的金髮小子去走一趟,看看人是不是能沾染一點歷史上屋大維的逆天運氣。

    本來就知道找張壽只不過是死馬當成活馬醫,陳永壽雖說這會兒滿心都覺得張壽出了個餿主意,但還是愁眉苦臉地告退離去,結果快到門口時就聽到朱瑩的聲音,嚇得他趕緊上馬疾馳就走。

    然而,當他回到宮真的硬著頭皮把張壽的原話稟告了之後,本以為皇帝要麼心情好,笑駡兩句就算了,要是心情還是如開始那麼糟糕,那麼一定會把按捺不住的火氣撒在他頭上。可他完全沒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輕輕嘖了一聲。

    “那小子估計確實是黔驢技窮了,但是,這些傢伙要真的是海東來人,那麼理應不是第一次坐船,理應對寰宇天下的瞭解,也繼承了曾經夢天帝的太祖皇帝。就讓梁九城帶人過去,如果他們能夠清清楚楚地知道,那金髮小子所在的佛羅倫斯是什麼地方……”

    “那麼朕還有見一見這些人的價值,否則,別說他們扣著二郎,就是說太祖皇帝這會兒還活在世上,朕也不信他們的邪!”

    皇帝真的聽了張壽這絕對像是胡鬧的主意,陳永壽吃驚歸吃驚,可還是立時三刻吩咐了下去,而後,之前被皇帝從身前攆走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也都聽到了消息。

    對於這說得好聽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說得不好聽那就是急中生智,想到哪是哪的建議,就連素來推崇老師的四皇子,也忍不住拉著三皇子吐槽道:“老師是不是怕這天寒地凍的天氣,父皇突然把他差遣去那邊?父皇哪敢啊,太夫人病稍好些,已經管他要人了!”

    三皇子到底穩重些,還不至於在背後說自己的父皇和老師。可是,一想到二皇子還活著,而且還落在一群身份不明的傢伙手中,想到父皇已經對全天下宣佈了人的死訊,他就覺得就算人若是真的回來,也恐怕會落得個非常尷尬的境地。

    他當然不至於還同情對方,但是,他不得不擔心父皇的威信。

    因此,見四皇子自覺揭破之前那幫傢伙是高麗人,於是勞苦功高,正得意洋洋地在床上滾來滾去,宣揚自己如何如何慧眼如炬,第一時間提供了最關鍵的消息給老師……他就突然開口說道:“四弟,之前我去白家村看你的時候,曾經說動了瑩瑩姐姐和太后幫忙逃宮。”

    “你說,如果我這次再來一次,太后娘娘和瑩瑩姐姐會不會再幫我一次?”

    四皇子已經聽說了自家三哥上次逃宮的事,此時聽人舊事重提,他不禁目瞪口呆,結果還沒來得及出口,他就聽到了明顯非常惱火的一聲喝:“想都別想!別說太后和瑩瑩這次絕對不會再幫你,就算她們敢,這大冷天的你跑出京城去,想凍死嗎?”

    隨著這個聲音,皇帝冷著臉進來,見床上趴著的四皇子瞠目結舌,三皇子則是一臉的措手不及,他就不耐煩地說:“不過是一群跳樑小丑折騰出一點事而已,用得著你們兩個小孩子這麼愁眉苦臉?三郎你想去幹什麼,堂堂太子去和人談判,要求他們放人?”

    “二郎可不會感激你!朕既然已經通告天下,就已經當作沒有這個兒子!被人說朕為父不慈也好,偏心偏愛也好,朕不在乎。至於二郎,失陷於賊手卻沒在第一時間有所決斷,那他就怪不得別人了。”

    “太祖皇帝曾經傳下來一個少年皇帝一意孤行御駕親征,結果失陷於虜寇,被人所執之後,竟然真的被人威逼喝令開城門的故事。雖說朕遍觀史書,也沒見到這樣一條,可仔細想想,天子入賊手,要麼了斷,要麼學勾踐那樣棲身敵營忍辱負重,自己再捲土重來。”

    “以天子至尊去替人叫城……要是朕是那新天子,就叫人……不對,親自一箭射死他!”

    三皇子登時變了臉色,而就算是四皇子這種骨子裡有些叛逆的熊孩子,也不禁面如土色。兄弟倆眼睜睜看著皇帝撂下這話就臉色鐵青地轉身離去,四皇子終於忍不住弱弱地說:“三哥,父皇……他不會真的下令……”

    “別說了。”三皇子一把捂住自家四弟的嘴,足足許久,這才放下了手。然而,他卻到底沒有追出去再讓皇帝收回成命之類的,因為皇帝沒有明說,而他也不想在人背後狠狠再推上那麼一把。只是,在想了又想之後,他卻低低開口說出了一句話。

    “明天是除夕,老師在公學也沒事,四弟,你說請他和瑩瑩姐姐一塊進宮過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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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五章 除夕

    三皇子請張壽和朱瑩進宮一同過年的願望,其目的簡單而樸實,不過是為了安撫自家父皇。然而,正旦大朝在即,那邊卻橫亙著一支莫名其妙的使團,皇帝壓根沒心思好好主持這一場除夕家宴,所以不但以張壽朱瑩也有父母長輩需要團圓為由駁回了此議,還撂了挑子。

    “朕沒心情,這一場家宴,三郎你奉著太后去主持,朕心裡煩,去奉先殿呆一晚上。”

    當三皇子去清甯宮見太后,隨即吞吞吐吐說出這話的時候,他著實擔心祖母不是雷霆大怒,就是出言譏嘲,可他沒想到的是,太后只是略怔了一怔,隨即就自嘲地笑道:“他之前和我這個當娘的鬧彆扭,還去奉先殿裡以反省為名呆了一晚上,這次倒好,連除夕也不過了。”

    “他這是生怕那些嬪妃不知道外頭出了事?”哂然一笑過後,太后見三皇子垂手而立,面色漲得通紅,分明竟是為了皇帝的舉動而心懷慚愧,她就歎了一口氣,“你這孩子,你父皇挑中你當這個東宮太子真是有眼光,什麼事你都為他扛。好了,別想那麼多。”

    “不就是除夕宴嗎?就說你父皇思念先帝,怕他在下頭寂寞,所以特意置辦了一桌酒席,去奉先殿裡陪他說話了。說得鄭重其事一點,再掉兩滴眼淚,意思到了就行,宮中你那些叫母妃的都很聰明,不會亂嚼舌頭。”

    有了太后這話,三皇子才算是如釋重負。然而,太后接下來說出的一番話,卻讓他發愣到傻在了當場:“這除夕宴也就是一個樣子,吃不了什麼,不過取一個團圓的意頭。你父皇既然要獨自在奉先殿裡陪先帝,你帶上你四弟,跟著我出宮去趙國公府。”

    “唉,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卻不知道一進宮門那才是深似海,我這個太后出一次宮就地動山搖似的,還不如你父皇沒事就四處亂竄,我連嫡親姐姐病了都沒法去探望。”

    三皇子想攔卻又找不到藉口,不攔卻又覺得回頭父皇孤零零留在奉先殿怪可憐的,可最後終究被太后一句守歲到後半夜放了爆竹就回來給說動了。而當他回到昭仁殿,告訴了四皇子這個消息時,他就只見自家最最活潑好動的四弟樂得一蹦三尺高。

    “太好啦,太好啦,可以出宮去玩,太后娘娘萬歲!”

    三皇子恨不得撲上去死死捂住四皇子的嘴。所幸皇帝這會兒已經去奉先殿了,這乾清宮的人也不至於因為這麼一句話就去當耳報神,可他還是恨得使勁揪了一把四皇子的耳朵,警告人收斂一點,隨即卻拉著人一塊去永和宮探望五皇子。

    這也是兄弟倆這些日子在宮裡最大的娛樂活動。哪怕那個小到如同粉團子,每天大多數時候都在呼呼大睡的小傢伙,根本不會回應兩個以哥哥自居的小子,但裕妃那種敞開大門歡迎他們常去的態度,兄弟倆還是覺得很舒心,因此動不動就去轉一圈。

    因此,除夕這一天下午,兄弟倆又是戳戳戳開始探望,最後又是戳戳戳結束探望,而胃口好身體壯,落地不到一個月就肥了好多的五皇子,似乎已經很習慣了這幾乎每日都會有的戳臉大行動,已經懶得啼哭了,倒是偶爾還會不耐煩地動動手臂。

    而當離開的四皇子聽到背後傳來了嬰兒的哇哇啼哭聲,他忍不住扭頭就想再回去,結果三皇子不得不一把拽住人,隨即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可有點做哥哥的樣子,他還不會叫人呢!貴妃娘娘是大度從來都不說我們,可你看看你,把人當布娃娃似的。”

    “再戳下去,五弟那好好的臉上都要留下指印子了!”

    雖說兄弟倆都很注意,每次都是沐浴更衣之後才會來永和宮,碰孩子之前也都仔仔細細刷洗過手,甚至連指甲都洗得乾乾淨淨,但這年頭的孩子難養活,四皇子還是知道的。

    因此,他訕訕地笑了笑,等到跟著三皇子去裕妃門口和人道別,等出了永和宮他就忍不住直歎氣。

    “我這不是因為從前就沒有弟弟嗎……三哥,如果父皇再多幾個兒子女兒,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傷心難過了?”

    三皇子頓時面色一變,可過了一會兒,他卻伸出手抱了抱四皇子,隨即低聲說道:“像貴妃娘娘那樣大度卻又明白的人給我們添了個弟弟,那確實是一件喜事。但如果是那些小氣卻又蠢笨的人給我們添了弟弟妹妹,卻很容易惹出事端。這話不是我說的,是父皇說的。”

    見四皇子這才低頭看向了別處,雖然沒點頭也沒搖頭,卻分明已經明白了,他就一把牽住了四皇子的手,兄弟倆一如從前一般並肩而行。只是就算大多數時候都形影不離,當這一天晚上的除夕宴開始之後,兩個人的座次卻不可能再緊挨著。

    代替皇帝主持這一場除夕宴的三皇子身為東宮儲君,需要陪侍太后,安撫諸妃,還要周顧眾人的情緒,說一些非常漂亮卻沒有實際意義的話。

    而四皇子則是被太后點了逐席斟酒的活計,因此卻也忙得沒工夫停,好容易坐下來了,還沒吃兩口,這除夕宴也就散了。

    四皇子往日都是小皇子,只要躲在後頭吃吃喝喝就行了,哪裡經歷過這個,此時頓時賭氣把筷子一擱,還是因為三皇子使勁朝他使眼色,他這才老老實實跟著其他人一塊行禮。當嬪妃都散去了之後,宮人們過來忙著收拾那些桌子和杯盤碗盞,他又被三皇子拉到了後頭。

    而這時候,他就只見小桌子上擺了幾樣一看就很精緻可口的點心,微微一愣就聽到了一聲笑:“你父皇不在,大家難免心有怨氣,看到你親自斟酒,她們好歹也心裡好過些。”

    “我知道你沒來得及吃兩口,這都是張園那個宋舉人教出來的徒弟做的粵式糖水和點心,你少吃兩口,一會兒到趙國公府再吃去!”

    四皇子難以置信地挑了挑眉,抬頭看了一眼太后,確定這並不是客氣話,他立刻小小歡呼了一聲,沖上去就塞了一個銀絲卷,被噎著之後,又喝了一口燉湯。好在他還知道一會兒要去趙國公府再吃一頓,所以沒有風捲殘雲,混了個七八分飽就放下了。

    而這時候,太后也已經去後頭重新換了一套行頭,審視面前的一對孫子,見他們服色倒也家常,也就吩咐不用換了,就這麼跟著她出去。而玉泉早早出去調了跟的人,因此,當奉先殿裡的皇帝得到消息,掐指一算,他就發現別說追不上……

    大概人這時候從北安門出去,趙國公府都快到了!

    “兒大不由爹……”皇帝說出了這麼一句簡直讓陳永壽差點沒忍住笑出聲的話來之後,就意興闌珊地歎了一口氣,“太后既然帶他們出去,那就隨他們去吧!”

    孤苦伶仃的皇帝被扔在奉先殿,四皇子高高興興地跟著太后和三皇子進了趙國公府。雖說這一年多來他也常有出宮,甚至還在白家村這種地方住過一個月,但趙國公府他卻不常來。從前是因為皇帝不想太招搖,後來是因為趙國公朱涇執掌了兵部。

    所以,當他看到張壽和朱瑩也並肩站在朱涇身後時,不禁喜上眉梢,等那邊行過禮後,他就蹬蹬蹬跑上前,笑意盈盈地叫了一聲老師。而張壽習慣性地伸手順毛捋,繼而立刻醒悟到這不是在自己的地盤上,一時就收回手乾笑道:“手滑了。”

    這一句手滑了,朱瑩直接就撲哧笑出聲來,而朱二則是乾脆背過身去掩蓋自己那差點要笑噴了的表情。而朱涇和朱廷芳雖說覺得張壽當著太后和太子的面卻如此不莊重,可眼見四皇子自己都在那傻笑,一點不妥當的意識都沒有,他們還是決定直接當瞎子聾子。

    果然,太后也只當完全沒看見這舉動,沒聽到張壽這話,四下一看就笑道:“九娘這是和兒媳婦在慶安堂裡陪著?”

    “太后說得沒錯。”

    朱瑩當然不會因為太后在此就束手束腳,此時就笑著說道:“祖母這兩天精神比平常好,娘和大嫂常常輪流陪著。剛剛聽說太后帶著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一塊來了,祖母本來要攆她們過來,娘卻說太后娘娘不會挑這個理,一會兒在慶安堂再行禮也不遲。”

    這話直來直去,就算九娘真的這麼說,卻也只有朱瑩敢這麼複述,太后聽了卻只是莞爾。畢竟,九娘就算在她面前也不卑不亢,人能夠盡心盡力照顧病重的婆婆,她還能挑什麼?

    她早已過了處處挑刺的年紀了。真要挑的話,誰能比[筆趣閣520 www.biquge520.co]皇帝刺多?

    因此,到了慶安堂,太后對迎出來的九娘和張氏點了點頭,等進了內間,見到太夫人坐在那兒,雖說看著比從前消瘦,氣色卻還算好,這些天來壓在心裡那沉甸甸的情緒終於紓解了不少。她二話不說就上前去坐在了床沿邊上,隨即輕輕握住了太夫人的雙手。

    而在這種時候,屋子裡就沒有一個不會看眼色的人。哪怕太后是帶著三皇子和四皇子出來,但兩個人早就來探望過太夫人,此時當然不會繼續留著。於是,頃刻之間,屋子裡人就悄悄退走,只有門口江媽媽看著。

    姐妹相見,以太后的性情和身份,當然不至於抱怨皇帝這個兒子,又或者說什麼近來這件匪夷所思的奇事,只是聊些孫輩的事。而這種話題自然稱了太夫人的心意,她最得意的就是如今孫兒孫女都有著落,尤其張壽這個孫女婿,那更是有本事更重情義。

    因而,當太后說到剛剛相見時,張壽非常自然地摸了摸四皇子的頭,太夫人就不禁笑了起來。而笑過之後,她就輕聲說道:“這兄弟兩個,皇上養得確實是很好,而阿壽這孩子接手當了老師之後,那更是言傳身教,他們比從前更好了。”

    “是啊,早知今日,我也許早就下了決斷,大概就不至於有那些糟心事了。”

    太后苦笑一聲,最終方才低聲說:“你如今正是最有福氣的時候,千萬好好保重身體,好好享孫輩的福。唉,皇帝的性子就是凡事喜歡擰著來,只信自己的眼光,所以張壽能夠入他之眼固然很好,但免不了如同涇兒這樣,凡事就想到他身上。這樣太扎眼了。”

    “天下又不是沒有人,可皇上老就翻來覆去愛用自己最看得上眼的人,這確實是大毛病。”

    哪怕說的人是天下至尊,太夫人卻也並不諱言。可她很清楚,太后出宮,並不是僅僅為了探望她,也絕不是為了這些七零八碎的事。果然,接下來,她就聽到了比張壽所知的情況細節更豐富,情節更離奇的內情,一時臉上那表情差點沒繃住。

    “二皇子竟然被那些身份不明的傢伙說動,想去那個海東華國?那邊的國主絕嗣了,所以才會派出使團,千辛萬苦坐船漂洋過海,然後求我朝派宗室過去接收國土?這是唱戲吧,怎麼可能是真的!”

    太夫人偌大的歲數,再處變不驚的人,此時忍不住反問了太后一遍之後,就禁不住為之扶額,緊跟著卻又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心情,因問道:“你這消息是哪來的?皇上之前差陳永壽找阿壽可不是這麼說的,所以阿壽才敢出那樣離譜的餿主意,莫非皇上說一半藏一半?”

    “皇上不知道。”

    太后並不怕什麼語出驚人,淡淡笑了笑之後,她就沉聲說道:“楚寬知道皇上的性子,所以特地派了穩妥人專門報給我,擔心皇上一怒之下就直接下令殺人。可他也不想想,我又哪裡是心軟的?就算廢後是我親手挑中的人,可她的死,我至少占著七八分的責任。”

    近日這些消息實在是顛覆了自己一貫對天下的認識,太夫人這會兒簡直不知道自己是該笑荒謬,還是該正兒八經琢磨到底有沒有那麼一個海東華國,又或者是其他。臨到最後,她只能滿臉無奈地說:“我現在實在是懷疑,這一船人到底是不是瘋子。”

    但質疑過後,她卻微微垂下了眼瞼,隨即一字一句地說:“沒什麼好說的,讓楚寬下手果斷一些吧,只要能留一兩個活口就夠了。從前都是皇家的商船往海外走,可如今看來,朝廷也該多多派官船往海外揚一揚國威了。”

    “那什麼曾經留下所謂太祖石碑的海東大島,一定得找到,不能再拖了。現在是一條船,將來說不定真的有八條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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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六章 一家親

    一出深宮,四皇子頓時就成了一個活潑好動的調皮孩子。上次來趙國公府探望太夫人,他和三皇子沒停留多久就被攆走了,後來還險些遭到了有心人士的圍追堵截,當然談不上好好逛一逛,而此時沒有這種正事作為負擔,他出了慶安堂就可憐巴巴地摸起了肚子。

    “老師,瑩瑩姐姐,我餓了。”

    三皇子簡直不忍直視,雖說宮裡的除夕宴你沒怎麼吃,可好歹出來之前,太后還是先用點心給你墊了肚子的吧,哪有這樣毫不客氣的?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等太后出來的話,他就只見張壽輕輕用手指彈了彈四皇子的腦門。

    “你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說吧,想吃什麼?火鍋炒菜點心蒸食……全都沒有!”最後四個字吐出來,見四皇子頓時傻了眼,他就笑著說道,“那不是很正常嗎?這趙國公府裡的除夕宴早就結束了,連下人們的賞錢都已經發了。你要餓了,只有一樣是不缺的,湯圓。”

    見四皇子頓時轉惱為喜,隨即嚷嚷著自己要吃什麼餡料,繼而和張壽討價還價,三皇子只覺得這些天因為亂七八糟的事情而亂七八糟的心情,不知不覺就平復了下來。而這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的腦袋也被人摸了摸,抬頭一看,卻只見那是朱瑩。

    “你呀,有時候就該學學那小子。他是需要的時候就昂首挺胸裝皇子,不需要的時候就撒嬌賣癡把自己當成小孩子,這樣最不吃虧。”

    朱瑩說著,嘴角就漸漸彎了起來:“阿壽雖說老抱怨那小子是惹是生非的熊孩子,可看得出來,他還是很喜歡四皇子的。不過小孩子都長得快,也不知道多久之後,他就會變成那些一本正經的無趣大人,沒事就在心裡算計。”

    三皇子沉默了一會兒,隨即鼓足勇氣低聲說道:“瑩瑩姐姐,以後沒有那些挑刺人的時候,你也能叫我鄭鎔嗎?老師也是,他私底下一直都叫四弟鄭鍈,只是很少叫我的名字了。”

    朱瑩微微一愣,繼而就笑意盈盈地說:“好啊,這有什麼難的!要是按照我的習慣,連名帶姓叫鄭鎔還太見外了,還是叫你阿鎔又或者鎔鎔更親近!”

    三皇子本意是因為身為太子除了寥寥數人之外,沒人敢叫他的名字,於是有些寂寞,可是,當朱瑩真的玩笑一般迸出了那些字眼時,他還是立刻顯得極其狼狽。還沒等他答應又或者拒絕,就只見四皇子突然撲了過來。

    “三哥,老師說趙國公府的湯圓餡料竟然不是甜的!有豬肉羊肉的,有香菇雞肉餡的,有魚香肉絲餡的……居然還有湯圓炸了之後再炒著吃的!”

    三皇子正聽得目瞪口呆,後頭不緊不慢過來的張壽就笑眯眯地說:“成天吃一模一樣的東西有什麼趣味?就和學問要推陳出新一樣,做菜也一樣要與時俱進。別說湯圓鹹甜均可,豆花、粽子、端午的青團,全都可以照此辦理……”

    見張壽和朱瑩就這麼忽悠著兩個全天下最尊貴的小孩子往後頭抱廈去了,朱二忍不住小聲說道:“他們倆這對付小孩子的本事還真是一等一,也虧那兩個小的好騙!”

    “你倒去騙了試試?”朱廷芳毫不客氣地嘲諷了一句,見人頓時不敢吭聲了,他這才淡淡地說,“他們兄弟倆因為舊日境遇,別看小小年紀,卻是心裡最明白的人。瑩瑩和張壽打從一開始就把他們當成普通人,自始至終用心如一,這才能得到真心倚賴和信任。”

    “換成別人,哪怕是我們,東宮有主之後,還能和從前一樣對他們嗎?”

    朱二一時更加訕訕然。三皇子成了太子,他當然要敬上七分,就連對四皇子也要多敬三分,和從前一樣那是萬萬不能的。而他看看自己那永遠嚴肅的父親,卻只見人竟然也沒有反駁朱廷芳這話。而此時,繼母九娘竟也笑了笑。

    “瑩瑩是對誰都永遠一個樣,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而阿壽也能和她一樣,足可見兩人般配。不過大冷天,別在這兒吹風說話,大家也去吃碗湯圓暖一暖。”

    朱二答應一聲,隨即就突然發現,因為張壽養母吳氏這會兒躲開沒來,前頭已經過去了的張壽和朱瑩是一對,三皇子和四皇子兄弟勉強也算是有伴,再加上他的老爹和繼母,兄長和嫂子,竟是就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個。就連守寡多年的太夫人,今天都還有太后相伴呢!

    因此,當他來到抱廈時,最後終於忍不住低聲嘀咕道:“我這媳婦什麼時候才能娶進門啊!”

    儘管只是小小的抱怨,但這屋子裡耳聰目明的人實在是太多,因此朱二倏忽間就感覺到一道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想要掩飾都來不及,只能一臉我什麼都沒說若無其事的表情。隨之而來的,卻是朱瑩的一聲輕笑。

    “我那未來二嫂之前被王大頭接去過年了,過了年後就回來,二哥你不用急,等過了二月,就輪到你娶媳婦了!”

    見朱二站在那只會傻笑,四皇子頓時輕哼了一聲,只可惜嘴裡塞了個湯圓鼓鼓囊囊的說不出話來,好容易吞咽下去,他才低聲說道:“又不是自己親眼挑的媳婦,有什麼好高興的。父皇拉郎配而已,萬一回頭你被從頭管到腳,哭都來不及!”

    他這嘀嘀咕咕,三皇子當然聽到了,當下就沒好氣地告誡道:“將來你也得找個能管住你的女人,否則我真擔心你不是禍從口出,就是禍從手出。”

    四皇子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貫相親相愛的三哥,繼而慌忙求饒道:“三哥我錯了,錯了還不行嗎?好容易父皇才答應我日後讓我自己挑的,你可千萬別塞個厲害女人給我。尤其是瑩瑩姐姐這樣的……”

    “你,說,什,麼?”

    當耳畔突然傳來了這個並不大的聲音時,四皇子頓時如同受驚的小鹿一般猛然竄了起來。等看到旁邊是笑得春光明媚的朱瑩,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慌忙閃躲到三皇子背後,隨即卻覺得還是不保險,趕緊又加了一句解釋。

    “因為瑩瑩姐姐你這麼漂亮又這麼厲害的人,當今世上也只有老師賠得起,別人就和土雞瓦狗似的,絕不會放在你眼裡!”

    朱瑩本來已經打算好好給這小子一點教訓,可聽到這解釋,她方才轉怒為喜,丟了人一個算你識相的表情,隨即又坐了回去。而好容易逃過一劫的四皇子,這才摸著胸口長長吐了一口氣,繼而又一個湯圓塞進嘴裡,含含糊糊地說道:“這冬筍蘑菇餡的湯圓好吃!”

    “吃你的吧,少說話!”

    三皇子白了人一眼,可算算時間,見太后遲遲沒有從太夫人那兒出來,他卻又禁不住有些擔心。只不過,坐在這兒,沒有那麼多語重心長提醒他要如何如何的老先生們,言行舉止也沒有那麼多束縛,他自然而然就順口說起了宮中那個小小的五皇子。

    而朱涇和九娘見四皇子也不時插上一句,甚至還給那個尚未滿月的孩子起了個小胖墩的綽號,他們也不禁莞爾。當然,裕妃那種敞開大門任憑兄弟倆去探望弟弟的舉動,他們心裡也贊同得很。

    幾個人熱熱鬧鬧說話吃湯圓,當四皇子八個湯圓下肚卻被禁止再添,於是在那死皮賴臉要求再帶兩盒回去時,太后終於出現在這小抱廈中,面上雖說有些疲憊,但精神卻還算不錯。而張氏則是悄悄對朱廷芳言語了一聲,第一時間悄悄離去。

    慶安堂中的太夫人身邊總要有個人去照料,這種時候,萬一太后有什麼事吩咐,也就是她不在不要緊,其餘人卻是不能少的。

    而太后擺擺手讓眾人無需多禮,自己坐下之後,她就欣然說道:“除夕夜我還帶著兩個小傢伙來攪擾了你們一家團圓,說來也是不速之客,你們也不用太把我們當一回事。姐姐這一病,我牽掛卻只能送醫送藥,今天親眼來看看,心裡也放心。”

    說到這裡,她就漸漸收起笑臉,隨即沉聲說道:“過了年之後,朝廷大約要在造船之事上花費不少心力,就算有再多人反對也顧不得了。朱家雖說從來都沒出過水軍將領,也不懂造船的事,但你們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人,還需多多留心。”

    張壽一下子就明白了這話的弦外之音,無非是讓朱家留心人舉薦。看見三皇子和四皇子這兄弟倆滿臉的疑惑和茫然,朱涇和朱廷芳父子則是立刻警醒了過來,他就隨口笑了一聲。

    “這種事不精通也可以學。我看京城貴介官宦子弟當中,也應該挑選幾個人去好好學一學,日後才能後繼有人。”

    此話一出,朱二就只見屋子裡一堆人齊刷刷把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先是受寵若驚,隨即卻立刻嚇得魂飛魄散,趕緊解釋道:“我這人怕水,上船了就會暈……”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挨了朱瑩一個老大的白眼:“二哥,沒人指望你能去率領水軍!大家的意思是,你要是能監督造個船什麼的,也許學個一二十年後沒准能行。”

    朱二這才尷尬地乾笑了兩聲,但心裡完全不以為然。朱公好農就已經夠苦了,這要是再和什麼百工打交道,他豈不是要去死?營造法式這種東西,那可是難如登天,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弄懂的,而且造房子和造舟橋、園子、海船,那都截然不同!

    而太后沒有因為朱瑩的調侃而忽略了張壽的話,她微微頷首,隨即就看向了四皇子,繼而語重心長地說:“四郎,你是個聰明孩子,一直都向著你三哥,幫著你三哥,這件事不能沒有皇家的人主持,如今恰好名士雲集京城,中間必然有兼通海運海船的。”

    “你可以去學一學,日後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四皇子張了張嘴,隨即下意識地看向張壽,見自己這位老師笑眯眯地輕輕點頭,他想到自己其實至今仍然覺得非常沒底的將來,最終點了點頭:“只要能夠幫上父皇和三哥,不過是學點兒東西而已,我當然願意。”

    而看到四皇子點了頭,太后那表情分明很欣慰,張壽就笑道:“四皇子帶頭,滿京城自然有的是人肯去學。不過,這樣的師長若是打算在國子監安身立業,臣無話可說,否則如果他願意的話,能不能在公學單獨開設一門課?或者不只是開課,專門招生都不成問題。”

    這不過是太后剛剛提出的一層意思,張壽竟是迅速想到了接下來的計畫和安排,饒是朱涇早知道自己這個女婿不是凡人,他也禁不住多看了人兩眼。而朱廷芳則是不假思索地立刻附和道:“太后娘娘,國子監中六堂都是有名目的,單獨設別的課程,只怕……”

    他頓了一頓,這才意味深長地說:“只怕那些一心一意讀聖賢書的監生們,會把那門課當成是進身之階,到時候成了只會嘴上說說,真正上手卻抓瞎的窩囊廢。”

    “所以,如果真的打算重新打造大船,揚帆四海,那麼,遴選的標準決不可以學問為先,更不能以區區策論為先,海運關係到天文地理水文,還有營造的圖紙等等,這方方面面的人才都得兼顧。而且,就算是因為先前之事,不難說服朝臣,但耗費巨大,仍是不得不慮。”

    大舅哥如此務實,張壽自然深感知己,自然當仁不讓地說:“沒錯,別看朝中某些老大人平時一口一個聖人言,祖宗家法,三代聖王之時如何如何,但真正碰到大事,他們拿出來最大的理由卻往往是,耗費巨大,入不敷出。如果大船遠洋,完全沒有收穫,那結果……”

    “那結果肯定是他們的口水把人噴死!”四皇子搶著接了一句話,隨即就眼神閃閃發光地問道,“老師,你的意思是,如果朝廷真的造好大船去往海東,就要考慮到收支平衡是嗎?”

    三皇子見太后那張臉頓時僵了僵,他趕緊幫腔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是自然的。可如果海東根本就是蠻荒之地,那麼商貿自然不可能。既如此,那麼弄清楚其上有什麼出產,一趟來回走下來,是否能充實國庫,那是不是更能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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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七章 動若雷霆

    蘆台馬驛位於山海衛南下的那條通衢官道上,乃是遼東南下的必經之路。然而,在大過年的這種時節,遼東天寒地凍,路上自然不會有人,而南方更不會有人從這條官道去往北方,所以這條往日上任官員不少,也常常有舉子路過的官道冷冷清清,驛站自然也應該清閒。

    可如今這座馬驛之中,那卻是層層守備,如臨大敵。原本的驛丞和驛卒們,早就被驅趕到最偏的一座院子裡軟禁了起來,而他們自己也恨不得抱頭裝鵪鶉,求爺爺告奶奶希望外頭那些兵馬們把他們給忘了。

    誰能想到大冷天接待一群北邊的使臣而已,那竟然是……一群裹挾著二皇子的叛黨?

    這下可好,一群叛黨帶著二皇子佔據了最好的屋子,京城來號稱是銳騎營的兵馬和山海路參將則是在附近紮下營帳,這赫然是準備打仗!這要是真的打起來,他們還有命嗎?

    週邊的營帳之中,山海衛的人歸山海衛,銳騎營的人歸銳騎營,然而,兩邊帶兵的主將,卻全都拱手把指揮權交給了邊角處營帳中的那位太監。哪怕人只是皇貴妃萬安宮的管事牌子,名不正言不順,但誰都知道,這位前司禮監掌印是如假包換的天子心腹。

    這種時候,不把責任甩給這位去承擔,難道還要他們去承擔嗎?開什麼玩笑,裡頭可是號稱挾持了二皇子,如果那是真的,強攻上去讓人死了傷了,他們脖子上的腦袋還要不要?

    於是,這會兒山海路參將就悄然來到了銳騎營那位都指揮使的營帳,掏心掏肺地歎了一番苦經,無非是說自己當初在山海衛時沒有將人就地拿下的理由——當然,他也根本就不認識二皇子,人混在當中,就算認識他也根本就認不出來。

    而那位都指揮使,也少不得安慰八竿子打不著的同僚,畢竟,他們此時都是一條繩子上系著的螞蚱。這正對坐歎氣的時候,兩人突然就聽到外間一陣動靜,對視一眼後,他們瞬間就蹦了起來。果然,下一刻門口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將軍,楚公公來了。”

    早就知道是楚寬來了,兩位放在下屬眼中也算是一等一武將的老兵油子全都站得筆直。不同于文官看到太監時那種常常會毫不掩飾的嫌惡,他們一點都不忌諱在對方面前卑躬屈膝一點,尤其是人還能幫自己扛去大半責任的情況下。

    而楚寬當然不是什麼挑禮的人,更沒有寒暄的興致,此時進來他直截了當這麼一站,繼而就一字一句地說:“皇上口諭。”

    山海路參將和銳騎營都指揮使幾乎下意識地摒止了呼吸。若非本朝沒有動不動就下跪的習慣,他們此時怕就要凜然下跪應命了。可即便如此,當聽清楚楚寬的後半截話,兩人還是忍不住膝蓋一軟,差點就沒有癱跪在地。

    “立時強攻,不用顧忌,死傷勿論。”

    見楚寬說這話時,一張臉硬梆梆的,看不出任何喜怒,山海路參將只能硬著頭皮說:“之前楚公公帶程都帥過來時,是有聖命說即刻拿下,可這不是因為二皇子在其中,我等投鼠忌器,這才不得不……”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楚寬就嗤笑一聲道:“皇上的話裡,死傷勿論中的人,就包括二皇子。你們不用多說了,皇上既然有明話,哪怕朝中回頭一片譁然也好,民間議論紛紛也罷,所有的責任,我來擔,二位只不過是聽我的!”

    眼見得楚寬說完就走,山海路參將和銳騎營都指揮使你眼看我眼,最後忍不住幾乎同時抹了一把額頭上不知道是熱出來還是嚇出來的臭汗,隨即橫下一條心跟了出去。這種時候,去想皇帝只是下口諭,而楚寬所謂擔責也只是嘴上說說,那都已經無濟於事了。

    他們當然能指揮麾下兵馬不聽楚寬的,可眼下這情形,確實已經不能繼續拖下去了!

    兩個人披掛整齊,隨即用最快速度集合了麾下兵馬,等到再次見到楚寬時,就只見人也已經換了一身勁裝,只是並不見披甲,手上卻是兩把明晃晃的劍,一長一短,乍一看去仿佛樸實無華,可再一細看,卻仿佛和此時漸漸昏暗下來的天色相得益彰。

    只一瞬間,山海路參將心裡就竄出來一個大膽的念頭——這種兵器在戰場上自然是施展不開,可如果是在這種地方用於強攻,那簡直是太合適不過了!不,更準確地說,這玩意好像更適合於用來黑夜行刺吧?

    他慌忙暗自呸呸兩聲,強迫自己趕緊丟掉這種詭異的念頭。再偷眼去看一旁那位銳騎營都指揮使時,他就發現對方氣定神閑,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他哪裡知道,自己心目中那位見多識廣的都指揮使,此時也在心裡拼命敲著一面小鼓。

    楚公公這是打算親自帶隊強攻?人是高手嗎?好像聽說當年靖難之役的時候人還護過太后,應該武藝不差,可這都多少年了,難道他的武藝一直都沒放下過?

    可這武藝練著派什麼用場,難不成真的是為了去做各種隱秘之事?可好像沒聽說過朝中哪位大臣暴斃,也沒聽說過誰家被偷了機密文書……

    如果楚寬知道自己此時這麼一副裝扮出來,會讓別人的思路歪到沒有邊,那麼……他依舊會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去走這一趟。此時他淡淡看了一眼眾人,見山海路參將和銳騎營都指揮使一臉悉聽吩咐的表情,他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句話。

    “臨戰指揮,你們自己斟酌,我先進去了。”

    見人二話不說就一馬當先疾沖了過去,兩位也算是頗有資歷的戰將,這才終於完全傻了眼,隨即也不敢多想,慌忙招呼了眾人跟上。至於什麼策略,什麼先後……他們在這驛站周圍部署駐紮也不是一天兩天,所有圖紙和方位都早就爛熟於心,計畫做了無數遍。

    要不是顧忌那位二皇子,他們早就攻進去了!

    驛站的圍牆不過五尺來高,對於一般人來說,那自然是猶如天塹,但對楚寬而言,就猶如一條可以一躍而過的小水溝,根本不在話下。他猶如一道閃電似的瞬間落在院子中,而就在他再次前掠的剎那,原本守在圍牆下的兩個人方才捂著喉嚨倒在地上。

    雖然這動作已經極快極輕,但這院子裡的人每一個都知道自己是腦袋別在褲腰上,因此做出反應的速度那竟是極快。就在楚寬露面,還不知道圍牆下那兩個人被殺的時候,尖利的呼哨聲就已經響起,緊跟著,屋子裡一片騷動,而緊跟著各色箭支從窗口門口傾瀉而出。

    那角度乍一看胡亂無章,可要是仔細辨認,就會發現涵蓋了前後左右的各個方向,幾乎是無死角地覆蓋了人的所有進退騰挪之路。

    然而,楚寬是什麼人?想當初他還是少年時,就曾經在刺客面前千鈞一髮之際救過太后,這些年也曾經遇到過形形色色不為人知的危機,如今很多年沒在人前亮出的長短劍握持在手,他又何懼什麼危險?

    或磕或挑或劈或刺或砍,當他從一片箭雨中從容突破,來到屋門前的時候,趁著箭雨上前攔截他的四個人,已經變成了死屍。緊跟著,他右手長劍一劃拉,那厚厚的門簾頹然墜下,但緊隨而來的卻是星星點點的寒星。

    這寒星不止將門前那一塊區域一股腦兒包裹了進去,甚至還如同將左右上下一大片區域全都覆蓋在內。可內中舉著一個鋼筒的漢子根本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就發現外間一片空空蕩蕩,哪裡來半個人影。下一刻,他卻只聽到屋頂傳來了連聲慘叫。

    長短劍直接幹掉了屋頂上的兩個人之後,楚寬卻沒有再度返回從門口悍然闖入,而是勢大力沉的一腳下蹬。這猶如千斤墜似的一擊之後,他整個人夾雜著大量碎瓦等物從天而降。那些本該是障礙物的東西,卻全都成了他攻擊的手段。

    然而,對於屋子裡的人來說,那些碎磚爛瓦只是討厭,而夾雜在其中的惡毒暗器,那就完全是催命閻羅了。當楚寬落地之際,就只見滿屋子還能站著面對他的人只剩下了寥寥六個,剩下的全都在地上,有的還能哀嚎,有的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楚寬很清楚,這其中或許真的有死的傷的,卻也很有可能存在渾水摸魚,只等著趁他不備給他狠狠一擊的。可即便如此,他只是淡淡掃了四周圍一眼,隨即目光就落在了那六個如臨大敵的人身上。

    就只見他們背對牆而立,兩個在前,兩個則是死死挾持著此時面色煞白的二皇子,至於剩下的那兩個則是背對他,正在警惕那面牆的動靜。

    顯然因為他從天而降,他們也很擔心那一面看似堅實的牆壁,是否會被一柄大錘又或者什麼東西直接破開。

    對此,他冷冷一笑,隨即就輕描淡寫地說:“你們背後的牆很安全,畢竟,你們選了這地方,不就是因為它背靠著後頭一個小土坡,除非把這個小土坡給炸了,否則就不可能由此殺進來嗎?”

    而楚寬的氣定神閑頓時激怒了為首那個手握環首刀的男子。他惡狠狠地瞪著楚寬,仿佛是恨不得把人吞下去,所以,他的聲音自然而然也就如同咆哮。

    “為什麼?我們所求不過是大明一個正兒八經的名分,二皇子也願意跟著我們歸國為華國之王,你們為什麼還要如此咄咄逼人,辣手無情?”

    見二皇子在人的挾持之下雙腿顫抖得如同篩糠,蠕動著嘴唇好一會兒卻沒有能夠說出一句囫圇完整的話來,楚寬頓時哂然一笑:“華國之王?求一個名分?呵呵,二皇子這樣身份的人,確實很適合拉回去當一個傀儡……”

    這一次,剛剛還駭得雙股戰慄的二皇子終於徹底忍不住了。憤怒完全蓋過了驚懼,尤其是在楚寬這樣一個昔日皇室家奴面前,他更是完全壓制不住心頭那股早已熊熊燃燒的怒火。

    “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兒能夠入主東宮,我們母子兄弟落得這麼個下場,我甚至不得不漂洋過海去別國,你還想怎樣!父皇都已經當眾對人說我這個兒子已經死了,難道我要人不人鬼不鬼地繼續呆在大明嗎!你不顧我的性命強攻進來,就不怕父皇怪罪……”

    “皇上說了,死生勿論。”

    不緊不慢地打斷了二皇子的話,見這位曾經的龍子鳳孫也好,後頭那幾個所謂海東華國的傢伙也罷,赫然是人人面如土色,他就笑呵呵地說:“主意打得不錯,救了二皇子,又打著太祖皇帝的名義號稱來自海東華國,按照常理來說,皇上確實應該給你們幾分臉面。”

    “但你們錯就錯在,這海盜的本性難改!”

    隨著這一聲厲喝,他整個人瞬間前沖,而剛剛已經突破院門和圍牆到了屋子門口的兩員大將卻也不敢再看熱鬧了。再看下去,這一撥所謂使團就全都被楚公公給解決了,那他們來幹什麼了,特地在這冰天雪地裡來了一回打醬油嗎?

    然而,兩人一前一後沖進了屋子,隨即還生怕遭了暗器,一個滾地葫蘆往旁邊躲開,等站直身子等待後頭人沖進來幫忙時,竟是恰好看到二皇子軟軟倒地,而人周圍橫七豎八倒著好幾個人。意識到就這麼短短一會兒功夫,人家楚公公竟是一舉功成,他們都不禁駭然。

    當然更驚駭的是二皇子那情況很不好!

    正當他們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卻只聽到楚寬頭也不回地厲聲喝道:“把這些死傷的傢伙全都拖出去,動作快,二皇子有遺言要交待!”

    乍然聽到此言,無論山海衛還是銳騎營的將士,那都是魂飛魄散。幾乎不用他們的主官有任何交待,剛剛沖進來的將士幾乎是沖上前去拖著人就走——當然固有的謹慎他們還是有的,拖走人之前少不得再對著人猛地補一下。

    而等他們紛紛退走之後,楚寬這才看著出氣多進氣少的二皇子:“您還有什麼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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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八章 善後

    遺言……年紀輕輕竟然就到交待遺言的地步,別說一年前半年前,哪怕就在半個月前,二皇子也絕對不會想到這兩個字。然而,此時此刻,他確實覺得整個人都難受極了,而那種可能會死的恐慌又壓倒了一切,以至於他藏在背後的手固然握住了什麼,卻依舊呼吸困難。

    “楚……寬,你真的敢……你就這麼不留一絲一毫的餘地?”

    蹲在二皇子的面前,楚寬哂然一笑,不以為意地說:“餘地?你們兄弟,還有你們的母親,給別人留過餘地嗎?她占著中宮的位子,你們兩個占著皇長子和皇次子的名分,都做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還居然想繼承江山社稷,登臨大寶?”

    二皇子原本就煞白的臉色,終於更加失去了僅存的一點血色。他雖然狂妄驕縱,囂張大膽,大多數時候也確實不動腦子,但如今身處絕境,他卻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轉動得飛快,許多曾經沒有想通,不知道是誰往他們母子兄弟三人身上潑的髒水,此時他只覺得有了答案。

    然而,他張了張嘴想要呼喝出聲,至少要讓外頭的人聽到自己的聲音,可他張開嘴使盡了力氣,卻沒能有一絲一毫的聲音從嘴裡露出來,而他越是大口吸氣,就覺得胸口越是呼呼作響,甚至連眼前那張可惡的臉仿佛都有些模模糊糊。

    最終,他竟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就這麼瞪著兩隻死魚眼睛,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然而,楚寬竟仍然靜靜站在那裡,足足等了好一會兒,這才伸出手去,輕輕揉按著那兩隻眼睛,隨即輕聲說道:“好好去吧,塵歸塵,土歸土,讓往生者安寧,讓在世者重歸解脫。”

    如果張壽在這兒,聽到這麼一句話,哪怕他從來就不是哪個教派的信徒,那也一定會大吃一驚。而下一刻,楚寬方才一振袍袖站起身來,旋即一字一句地說道:“雖說是奉命而為,但這件事的責任,自然我一肩攬下,和別人無關。”

    “二皇子你若是到了九泉之下要找閻羅王告狀,記得只告我楚寬,不要牽累別人。”

    說完這話,他才在心裡哂然一笑。太祖皇帝說過,反派死於話多,這話二皇子大概沒有聽說過。被人臨死一擊刺破了肺,卻還想說話,還想質問他是不是那一連串事件的幕後黑手,實在是活得不耐煩了。

    現如今,那母子兄弟三人中的最後一個也永遠閉上了眼,終於沒人再能夠追究舊事了。而就憑他剛剛說的那簡簡單單兩句猶如真心流露的氣話,誰也不會想到那些方面去。

    因此,當楚寬走出屋子的時候,他的臉上陰霾密佈,他的心中卻如釋重負。沉聲吩咐了眾人去給二皇子收屍,見銳騎營都指揮使和山海路參將那簡直是戰戰兢兢,他就不以為意地說:“皇上早已公開過二皇子的死訊,如今不過是找回了屍首,和你們無關。”

    剛剛楚寬對二皇子說的話,這兩個耳力極好的武將都大致聽到了,所以這會兒唯有硬著頭皮應是。然而,山海路參將卻還小心翼翼地額外問道:“剛剛拖出來的人當中還有兩個活口,楚公公是不是要親自問?”

    “沒錯。”楚寬輕輕點了點頭,繼而又吩咐道,“再叫上四個記性好,彼此沒有關聯,最好識字的人過來。我之前下手的時候沒有太容情,一會兒問過之後,未必能留著活口到京城。問出來的口供一一記錄下來,他們也能做個人證。”

    說到這裡,他就又是一笑:“當然,兩位如果願意親自來聽,那也可以。”

    銳騎營都指揮使和山海路參將哪裡願意摻和這樣的渾水,此時自然連道不敢,隨即就趕緊去篩選倒楣鬼了。話雖如此,他們也不至於真的去選那些和自己不和又或者往日看不順眼的人——楚寬剛剛都這麼說了,包括他們和底下那些小兵,自然都不會被滅口了。

    否則這所謂的人證和口供豈不是笑話?

    兩個人既然盡心竭力,僅僅是片刻功夫,楚寬就帶著四個看似威武雄壯的漢子進了驛站的一間廂房。只不過,那四個雄赳赳氣昂昂的銳卒,看著前面那攏袖慢行,腳步悠然的宮中太監,心裡卻都直冒寒氣。

    剛剛那院子裡屋子裡的死屍,幾乎都是這位楚公公一個人下的手!可以說,之前要不是顧忌二皇子,這位一個人手持長短劍,就能把那二十多個傢伙全都收拾了!更嚇人的是,二皇子都死了,這位楚公公卻依舊沒事人似的,竟然不怕皇帝怪罪!

    於是,四個噤若寒蟬的銳卒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眼睜睜看著楚寬把兩個活口弄醒一個,隨即就微微笑著開始盤問,然而,那張臉固然在笑,那嘴裡的聲音固然也很溫和,卻和那毫不留情的刑訊手段,以及犀利入骨的話毫不相稱,哪怕問的不是他們,他們也都覺得發冷。

    他們這些旁觀者都尚且如此,雖說被抓住的活口也覺得自己算得上死士了,可面對那麼一個平靜而手段淩厲的訊問者,他們仍舊從一開始的死扛到漸漸陷入惶恐甚至絕望,一前一後都恨不得連上頓飯吃什麼都倒出來。

    “沒錯,我們占了高麗那座濟州島,高麗號稱大國,那邊前些年動盪,從上到下一大串官員被我們買通了,但如今新王登基,株連了好多人,濟州島那邊眼看就瞞不過去了,所以我們才想到冒充海東華國使臣回來,希望能夠弄一個宗室過去。”

    “出主意的人說,高麗國王也不過是大明冊封的郡王,只要有一個正兒八經的宗室甚至皇子,我們就能名正言順地在高麗打出旗號。”

    “到時候我們就不是海盜,而是將來的兩班了!”

    “高麗那邊百姓愚蠢,尤其是賤民更是被踩在腳底下,舉國最多的就是奴婢,造反的更是和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如果我們起事,一定能夠席捲全境。”

    “正好二皇子被皇上宗譜除名,又從海路被攆去瓊州府,我們就一路打聽消息截下了這條船。算著時間是不是能趕上過年朝貢大禮,這才在秦皇島那邊靠岸。”

    這是其中一個人的證詞,而另外一個更是信誓旦旦地聲稱,還聽說另外一支海盜在日本佔據了一隅之地,真正的大名反而如同傀儡。這下子,四個銳卒簡直覺得歎為觀止。

    海盜啊……那可是海盜!竟然堂而皇之地在旁邊兩個小國混到了幾乎列土封疆的地步?這還打算從大明拐帶宗室回去拉起虎皮做大旗?是可忍孰不可忍,當然該殺!

    而楚寬從兩個人口中問出這些,眼見兩人都已經奄奄一息,他卻又突然開口問道:“那麼,讓那幾個高麗人到了京城之後不要吃米飯蔬菜之類的東西,然後是在山海衛邊上的秦皇島停泊登岸,這總不至於是你們這些盤踞高麗的海盜自己想出來的吧?”

    這樣一個問題也同樣是兩個山海衛的銳卒最想知道的,因此自然而然就豎起了耳朵,至於說那些真正的高麗人到了京城吃什麼這種問題,他們反倒沒有太在意,而這卻是銳騎營那兩個銳卒很感興趣的。

    於是,四個人全都提起了十分精神,而楚寬手裡爛成軟麵條似的兩個人,此時雖說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但眼看那傳說中的分筋錯骨手落在自己身上,那當然是不想再忍受一遍。其中一個就趕緊說道:“是有人來見我家朱爺,是那人這麼教的!”

    “他信誓旦旦地說,這麼一來,人家就會當我們是真正海東華國來的人!”

    “我們就是因為那傢伙的進言才被派出來的!我們是犯了事的人,妻兒老小全都在那邊!”

    說出這話時,他仿佛是發現了周遭人看他那鄙視的目光,卻是悲從心來。他也很重視妻兒家人,可碰到楚寬這種下手狠辣不容情的劊子手,他實在是熬不住啊!否則就算是死了,他也不敢把那位在高麗佔據一方呼風喚雨的朱爺給供出來!

    然而,當楚寬繼續追問,人到底是何方來歷,從何處來,往何處去,甚至詳細到哪裡口音,什麼打扮的時候,他就完全兩眼一抹黑了。他一個被人當成死士派出來的小嘍囉,哪裡會知道這麼多。

    接下來,四個銳卒就見證了真正簡單粗暴的一面,就只見楚寬一手一個,直接把兩個奄奄一息的活口給扼死在了當場,隨即方才若無其事地站起身,甚至都沒用戲文中常見的雪白絲帕擦手,就這麼非常隨便地揉了揉手腕。

    可這一刻,也曾經殺過人的他們都情不自禁地齊齊後退了一步。緊跟著,其中一個膽大的連忙開口問道:“楚公公,人就這麼殺了,雖說有咱們四個人作證,但萬一您回到京城,別人不相信,那時候……”

    “這事兒也就只需要對皇上稟報,至於其他人……一句海盜裹挾,就足以解釋一切了。”楚寬呵呵一笑,態度顯得和煦而親切,一點都沒有剛剛折騰人時那冷酷無情的做派,雖然他剛剛那會兒也在笑,但前後給人的印象卻截然不同。

    “記得是從漢時開始,就有一條規矩,但凡強盜匪徒挾持人質的,無需顧忌,更不許談判,直接強攻進去,殺無赦!漢時某位名臣都有不惜兒子性命這樣的心胸,更何況皇上?至於朝中某些老大人,別看他們平時很喜歡嚷嚷,這一次不會多嘴的。”

    “好了,我找人把剛剛問到的話筆錄下來,然後你們看過之後沒問題,就畫押吧。”

    這一趟差事輕鬆到不可思議,四人老老實實跟著楚寬,眼見得人全盤複述了剛剛那兩個人的口供,雖說和自己聽到的一致,可他們直到這時候方才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剛剛楚寬不叫他們之中的某個人來筆錄?

    可他們這才剛想起,就只聽楚寬慢悠悠地說:“剛剛那兩個傢伙離死也就是一口氣,叫人記錄的話,就算手筆再快,要記下那些斷斷續續語無倫次的話,卻也力有未逮。反正你們四個人可以彼此拾遺補缺,我又很自信自己的記性,就這麼著吧。”

    楚寬都這麼說,四個人哪裡還會再不識趣?當下仔仔細細讀過口供,卻又彼此再三互相印證確認,他們方才鄭重其事地簽字畫押,當然,也免不了要摁下自己的手印。

    而等做完這一切,楚寬卻把收拾善後的事情一股腦兒全都扔了,直截了當地策馬揚鞭回京,甚至連二皇子的屍首怎麼處置,都沒特意吩咐半句。等到銳騎營都指揮使和山海路參將雙雙反應過來時,這位天子心腹已經走得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楚寬確實並不在乎二皇子的屍首如何處置。這天寒地凍的時節,其他人就地安葬,然後給二皇子尋一副棺木收殮了,然後再運送到京城,這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而就算是那兩位膽子賊大,直接把二皇子就地埋了下去,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畢竟,別說二皇子被人挾持之後做出的這些事情,被逐出宗譜的人早就不配稱之為皇子。

    日夜兼程馳驛趕路,在冬日酷寒時節那自然是非同小可的折磨。然而,楚寬緊緊裹著身上那件黑色大氅,每天只睡兩個時辰,其他時間全都在馬上,卻硬生生靠著過硬的騎術,以及還算幫忙的天氣,總算是在正月初五這一天抵達了京城。

    他當然知道自己將太后口諭說成了皇帝口諭,由此直接強攻而造成二皇子殞命,此事性質何等嚴重,但既然做了,皇帝之前也有類似的氣話吩咐過,因此他絲毫沒有半點發怵。

    而對於張壽之前給陳永壽出的把某個佛羅倫斯少年帶去看看是否能溝通的餿主意,他當然也一無所知。當風塵僕僕的他出現在乾清宮時,甚至就連匆匆趕出來迎接的陳永壽都吃了一驚。他上去拱了拱手,隨即就乾笑道:“楚公公,您這一路可真是夠快的。”

    聽到陳永壽把張壽那個敷衍似的主意給說了出來,還道是人本來已經要出發了,卻被太后下懿旨攔住,楚寬就點了點頭,隨即從懷中取出那書證口供,直接遞給了陳永壽。

    “勞煩陳公公進去呈上此物,然後告訴皇上,就說楚寬此去,斬殺叛黨二十一人,幸不辱命。然則二皇子為人挾持所害,未能救回,皆是楚寬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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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九章 心大的熊孩子

    雖然這個年開局不利,但對於張壽來說,既然公學那個臨時作為會同館的使臣接待任務算是結束了,那麼接下來的幾天他自然過得輕鬆愉快。如果二舅哥不要沒事就跑來串門兼彙報工作,那就更好不過了。

    然而,因為之前來的那一撥六個自稱是高麗譯官以及貢品船上的人,原本朱二只不過是打探一下此番高麗貢女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如今卻又多了一個任務,所以在那位者山君參加完了正旦大朝之後,他和張武張陸是天天帶著人滿京城亂跑,最後……

    自然是成功把這位先天不足的高麗貴胄給折騰病了。

    所以,在這大過年的時節,朱二慘兮兮地又登門求教了。他也知道自家妹妹估計恨不得趕緊把他攆走,可這差事越辦越沒頭緒,又或者說,越辦牽扯越多,現在他是覺得渾身發毛,看那位體弱多病的者山君,簡直覺得那是身份不明的高麗刺客,就連幾個高麗女人都如此。

    他也知道這都是因為自己知道得太多,比如張武和張陸還不知道那海東華國之事就無所謂,可他既然知道了,難道還能強迫自己忘記?

    於是,當二舅哥的他就涎著臉在那給張壽剝著溫室裡種出來的某種果子,然後吹了口氣給張壽送了過去,見人不吃,這才訕訕放進了自己嘴裡:“妹夫,我是覺得,皇上對那位者山君實在是太客氣了。要知道,高麗都捅出來這麼兩個簍子,把人下獄然後讓高麗王來請罪,那不是更簡單明瞭?”

    “簡單明瞭?那是簡單粗暴。”張壽沒好氣地哂然一笑,“再說,某個去傳旨的行人,現在已經死了,要是人家把當初聖旨原件找出來,然後又發現濟州島那邊是咱們大明海盜佔據一隅,你說到底是誰有理?當然,國與國之間,從來都不是誰有理,而是誰強大,但是……”

    “還沒弄清楚之前,犯得著對人家一個王族少年喊打喊殺?就是不喊打喊殺,他不已經在朝廷掌握之中?”

    朱二頓時訕訕然。可幾乎是下一刻,他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個大呼小叫老師的聲音。分辨出那是四皇子,他只覺得這熊孩子來的實在太不是時候了,自己這才剛剛起了個頭,還沒真正討到主意呢,被這小子一攪和,回頭再提就更難了。

    他虎著臉站起來,正打算到門邊上不動聲色地伸出腳去絆人一跟頭出出氣,可還沒走到門邊呢,他就直接被一陣風一般沖進來的四皇子撞了個滿懷。他這罵聲剛剛出口,摸著腦袋的四皇子就嚷嚷了起來。

    “老師,老師,我二哥死啦,據說被人撕票啦!”

    難得從四皇子口中聽到二哥這兩個字,張壽忍不住呆了一呆,而撕票這兩個字,他又再次呆了一呆——實在是這非常口語化的兩個字,是他教給二皇子的,源於日常生活中沒事給這小傢伙以及三皇子講的通俗小故事。

    所以,直到過了一刻,張壽這才算是真正領會了四皇子這番話的意思。這是已經強攻了進去,然後原本挾持著二皇子當成談判籌碼的傢伙,就直接把這個天下最值錢的肉票給殺了?不到最後地步,人都不會這麼決絕的,莫非是所有人都已經被一網打盡了?

    張壽想得挺長遠,唯獨沒有去想純粹二皇子死了這件事,畢竟,他和人沒交情卻有仇,掉幾滴鱷魚的眼淚,甚至歎一口氣,那都顯得矯情。他定了定神,見四皇子已經跑到了自己面前,雙手撐著他的膝蓋正等著他的反應,他也就如願給出了反應:“然後呢?”

    “然後……”四皇子不由得愣住了,旋即就氣急敗壞地說,“這麼大的消息,老師你反應也太平淡了吧!就連父皇也失手沒拿穩,摔了茶盞!聽到楚公公說二哥和其他人全都死了,剩下的只有一份口供,他甭提多火大了!結果……”

    說到結果兩個字時,他有些心虛地咳嗽了一聲,這才囁嚅道:“結果我一個不留神沒說好話,就差點被父皇砸了一蓋子,還被三哥攆了出來。”

    這所謂的蓋子,那自然一定是茶盞的蓋子,也就是說,皇帝失手摔了茶盞之後,聽完楚寬的彙報,然後這熊孩子又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於是剩下的一個蓋子差點就砸到這熊孩子了。這對於往日的皇帝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認清楚這個現實之後,張壽就忍不住摸了摸四皇子那光潔的額頭:“皇上是追著你砸的,還是一蓋子直接砸在你腳邊?”

    四皇子非常詫異地挑了挑眉,卻一點都沒有往後退,躲過張壽這動作的意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嘀咕道:“父皇那會兒大概氣狠了,一蓋子差點直接砸我腦門上,然後三哥一嗓子小受大走,我就跑了。我好像看見三哥都要嚇哭了。”

    張壽簡直是目瞪口呆,再見朱二那也是一臉瞠目結舌的蠢樣,他忍不住感慨眼前這熊孩子實在是心大。這真要是砸中了,就憑皇帝那手勁,說不定都要出人命了。虧得熊孩子進來嚷嚷時還能有條有理,甚至也沒有什麼心有餘悸的恐懼。

    這簡直是心大到轉眼就忘了那一瞬間的危險!

    饒是張壽平日都覺得四皇子太熊,可此時人真的一句話差點惹來大禍,他還是忍不住又摸了摸四皇子的頭,這才語重心長地說:“你之前到底說錯了什麼話?”

    在朱二那同樣好奇的目光下,四皇子挺了挺胸,這才一本正經地說:“之前楚公公到的時候,我和三哥正好在父皇跟前,所以陳公公拿來口供,又小心翼翼轉述了楚公公說殺了二十一個,二哥沒保住之後,我脫口而出就是一句……”

    “可算是死了!”

    “……”

    那一刻,張壽和朱二全都打心眼裡覺著。就這麼個口無遮攔的熊孩子,被皇帝老子打死了算數!說這是往人傷口上撒鹽都是輕的,這根本就是往人胸口捅刀子!

    而在張壽那冷冽的目光注視下,四皇子這才老老實實垂首而立,隨即就小聲說道:“我知道錯了啊。所以我這不是已經叫二哥了嗎?”

    小鬼,你現在叫二哥有點晚了好不好!這得虧皇帝向來對你們兄弟還算是不錯,否則之前你都別想跑出宮來,就是跑出宮來,也要把你拎回去暴揍一頓!作為家裡三兄妹中最不受待見的那個,朱二此時那是滿肚子的吐槽。可仿佛是一語成讖,他下一刻就聽到了一個聲音。

    “鄭鍈,你打算在這躲到幾時?”

    朱二一下子渾身僵直,再看張壽,那也同樣是滿臉詫異。而反應最大的是四皇子,熊孩子幾乎是下意識地四下裡一看,然後,就動作利索地鑽到書桌底下去了。面對這樣一副平日他看了絕對會噴飯的場面,此時此刻他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這張園裡頭的人可是阿六一手挑選的,而且阿六本人那也是厲害到極點,就這麼居然能被皇帝直接來到門外卻沒人出聲?難不成皇帝是真的氣急了,所以提劍直接殺到了這裡來,所以其他人才不敢攔嗎?

    朱二尚且這麼想,張壽那自然是想得更多。但此時此刻,他看了一眼桌子底下抱頭蹲著的熊孩子,到底還是沒有把人直接拖出來,而是大步走出了門,見皇帝就這麼一個人站在外頭,也沒見持劍,隨身三千兵馬,三皇子也不見蹤影,他就從容躬身行了禮。

    “皇上是來找四皇子的?他正嚇得躲在書桌底下反省,恐怕不能出來見您。”

    皇帝冷冷看著張壽,見人面色絲毫不變,一點都沒有讓開道請自己進門的意思,而人身後的屋子裡,那恰是一片靜悄悄,仿佛連呼吸的聲音都暫且摒止了,他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你身為老師,從前因為其他事情還教訓過三郎和四郎,這次是要包庇他?”

    “你知道他之前說了什麼?”

    “臣知道。”見皇帝眼神倏然轉厲,張壽就滿臉無辜地說,“四皇子說,他說的是總算死了,難不成他那時候還帶了首碼,指名是某某某死了不成?他難道不應該是說,那些冒充使臣的海盜總算是死了嗎?”

    張壽這某某某三個字,屋子裡屏氣息聲聽著的朱二差點沒笑出聲。總算他知道外頭的那是當朝至尊,所以強行捂住了自己的嘴,繼而就扭頭去看書桌底下的四皇子。卻只見熊孩子正在那輕輕抹著眼淚,竟好似在哭。

    而皇帝被張壽這胡攪蠻纏一說,禁不住面上一怔,等醒悟過來後,他下意識地就要怒斥狡辯,誰知道張壽卻氣定神閑地說:“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君臣如此,何況兄弟?皇上平時都能理解四皇子,今日乍聞驚訊,為何卻又如此苛責於他?要知道,他對臣說險些被皇上砸到腦袋時,臣第一反應就是他險些沒命。”

    皇帝一張臉頓時陰得和此時那陰沉沉的天氣似的。三皇子被他強行留在宮裡,他平生第一次見人哭成那個樣子;而楚寬也被他撂在乾清宮前的院子裡,大冷天任憑風塵僕僕的人在那吹冷風;隨行那寥寥幾個衛士被他留在張園外面,而他闖進來時那表情,就連正好在門上的阿六都沒敢丟下他,只能一路陪著他來到這裡。

    這無名火仍在心頭高高燒著,仿佛隨時隨地就能連眼前的張壽一同吞沒下去。可是,面對那樣一雙坦然直率的眼睛,皇帝又覺得仿佛一盆盆涼水當頭澆來,以至於那怒火仿佛在不斷地消減,最後只剩下了少許一星半點。

    直到這時候,皇帝方才意識到,與其說他是因為二皇子的死而憤怒到幾乎喪失理智,還不如說是因為楚寬頻回來的那份口供,知道有來歷不明的人在高麗和日本佔據了一角,而後攪動風雲,甚至膽大包天地把手伸到了這邊,還把主意打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而二皇子那個愚蠢透頂的人,竟然還真的會因為在大明無處存身,而打算到海外去當一個所謂的王……他真的後悔之前把人養成了那樣一個廢物!

    當然他最恨的是,天津的營嘯和動亂,他只是浮于表面地查了查,沒有端倪也就暫且丟下了,卻不知道把目光投向一海之隔的高麗以及孤懸海外的日本。

    幾次深呼吸之後,皇帝終於徹底冷靜了下來,隨即竟是徑直往張壽走去。可到人面前時,他卻肩膀微微一晃,腳下一個漂亮的平移,竟是越過張壽徑直闖進了書房,結果一眼就看到那泥雕木塑一般的朱二。他也不理會這小子,大步來到了書桌旁邊。

    結果,他就只見四皇子正在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極其傷心,整張臉都花了。以至於他忍不住微微猶豫了一下,隨即才伸出手去把人拎了出來,繼而從張壽桌子上那盒子裡抽出來好幾張細紙,在人那臉上使勁擦抹了幾下,眼見人抽噎更厲害了,這才將其丟下。

    “好了,男子漢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淚!這是太祖皇帝說的,你別忘了!”

    見四皇子這才使勁擦著眼睛鼻子,抬起頭來,皇帝就一字一句地說:“明天你帶著朱二他們給朕去會同南館,直接拿這件事問問那個者山君,然後把高麗貢女的事情問清楚。要是這件事能夠辦好,你今天說話不謹慎的過錯,那就一筆勾銷了。”

    沒等四皇子答應或拒絕,皇帝就硬梆梆地說:“別指望著帶張壽去,他是你的老師,不是你的保母!遇事就躲在人書桌底下,沒出息。朕差點傷了你,你平日那氣勢哪裡去了,難道不知道和朕頂一頂,然後跑去清甯宮找太后來壓著朕?”

    四皇子被皇帝說得簡直啞口無言,足足好一會兒,他才囁嚅道:“我哪敢和父皇回嘴……清甯宮我是想去的,但我這小短腿跑不過父皇,說不定還沒到那兒就被父皇拎回去了。出宮到老師這兒路遠一點,父皇您的氣也能消一點,要在宮裡,您和太后肯定吵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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