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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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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章 學習使人進步

    昨天夜裡還只是終於有一個舒適床鋪和單人房的吳大維,今晚突然跟著自己的新老師搬到了一個獨門小院。得知自己在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就要住在這裡,他頓時覺得很有些驚喜。畢竟,這裡是明國的都城,比佛羅倫斯更大更繁華,自己還是住在一個官員的家裡。

    人家之前分給他的,所謂僕人的屋子,條件其實也相當不錯,更不要說眼下這待遇了。而且,那位專門請來教授他的老師還會和他住在一起,放在他的國家,那是真正貴族家長子的待遇,很多長子之外的兒子都還沒這條件,不是送去做騎士侍從就是去神學院!

    所以,金髮少年那驚喜簡直是無以復加。更讓他非常振奮的是,那位梁公公甚至還帶來了幾箱子書,號稱都是給他講課所用的教材。對於愛書如命的他來說,這簡直是如同老鼠跌在蜜缸裡,又或者說,猶如到了天堂。

    因此,哪怕當天晚上他就立刻被那位嚴格的新老師拎到了面前,開始了最樸素的天地君親師教育,他卻依舊精神十足,壓根沒有半點怨言。

    悄悄支使阿六去旁聽觀察一下的張壽,當得知那邊師生倆竟然在連夜上課的時候,晚飯過後陪著朱瑩散步消食後先回到屋子裡的他頓時輕輕吸了一口氣,想起了自己從前白天上課,夜晚作業,雙休日也只是換個地方學習,年中無休的暗無天日學生時代。

    他甚至可以預見金髮少年接下來那段苦痛的學習時光,可聽阿六說,人跟著梁九城回去屋子裡之後,那眉飛色舞喜氣洋洋的樣子,他就覺得這個好學小子估計至少能堅持一段時間,至於能堅持多久,那就要看人決心有多大,反正平時有阿六盯著。

    他之前已經和梁九城敲定,每天下午用一個時辰講講成語和唐詩宋詞之類的東西,以及一些簡單的歷史故事和小常識,然後就是練字課,一方面是以便於吳大維慢慢接受,另一方面當然是考慮到家裡那些小傢伙們正好能順便蹭課。

    因此,他少不得對阿六吩咐道:“你以後也不用天天都泡在公學,又或者沒事就去和那些三教九流交流,抽點時間回來好好當這個督學,順便自己也學一點。須知學習使人進步。”

    見阿六頓時苦了一張臉,就和他從前教人讀書識字時一般發愁的光景,張壽頓時哭笑不得。有些人就是能文不能武,有些人就是能武不能文,阿六無疑就是後者。他無奈地拍了拍少年的腦袋,突然感覺到就這幾個月時間,人好像都要長得比他還高了,以後就摸不著了,他頓時又有些悵然。

    當然,這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他當即沒好氣地說:“我又不是讓你去考狀元,但凡你把學武的那點悟性稍微放一點在讀書上,不提多大的成就,至少……”

    一向不和張壽頂嘴的阿六,此時卻是忍不住小聲嘀咕道:“至少什麼?既然不考狀元,那我還讀書幹嘛?看得懂書信,能寫個字條,那不就夠了嗎?”

    張壽頓時被噎得啞口無言。他很想說世上有人讀書是真正為了做學問,但這樣的人明顯和阿六完全不搭。當然他也可以說,讀書是為了明理長見識,可他面前的這個少年那是很懂道理——他自己的道理;也很有見識——當然是他自己那鬥狠的見識;於是,他只能扶額。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總之要是日後那些小傢伙誰若覺得肚子裡有了墨水,然後和你對著幹,你自己解決。那個時候,別人和你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有本事就別動拳腳。”

    阿六頓時面露懊惱,顯然被縛住了手腳之後就有些頭疼了,畢竟,他雖然可以說沒有拳腳我還有頭槌胸撞,反正到了他這程度,渾身上下全都可以用作武器,牙齒甚至可以咬斷麻繩……可他深知,張壽都是為了他好,有些場合確實是不適合動手的。

    別人他不知道,趙國公府的那位大總管,說是朱家的世僕,實則讀書極多,待人接物頗為文雅,走出去非常得人好評,而接下來作為大總管接班人培養的那幾位管事,也同樣是資質上乘,八面玲瓏,非常會來事。

    因此,少年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突然開口說道:“如果哪一天家裡有人學得好,為人處事也好,我這管家讓給他當,那也不要緊。”

    “笨蛋,胡說八道什麼!”

    隨著這個聲音,阿六就覺得有勁風從後頭襲來,可他卻一動不動,任由那一記敲打正中頭頂。須臾,那人影就轉到了他的面前:“管家如果真的僅僅是純粹憑本事,憑能耐,那麼,豪門大戶裡頭就沒有那些紛爭了。就比如從前我家那大總管,他家裡世襲三代了。”

    “他老祖宗跟了我爺爺,他爹跟了我爹,險些連命都送掉,而他則是皇上登基之後才被我爹選了親隨,然後一步步做到大總管的。家裡是有人比他更有能耐,但是如果把資歷、情分和能耐全都加在一起,那當然他才是第一。所以,這個大總管他不當,誰當?”

    “當然,資歷和情分也不能管用一輩子,就比如我爹,對我大哥那麼嚴格甚至殘酷,還不是因為他們這一批勳貴,因為跟隨睿宗皇帝的緣故,特准世襲三代不降等,但接下來就要降等承襲?不把嚴厲的作風傳下去,家裡子孫有扎實做事的傳統,以後爵位沒了喝西北風?”

    說到這裡,朱瑩忍不住上前再次敲了敲阿六的腦袋,這才叉腰嗔道:“所以,你傻呀,論資歷,論情分,論武藝,論做事,家裡誰能比得上你,難道就憑讀書好,日後其他做事能力強,就能把你換下來?你以為阿壽和我是什麼人?”

    縱使防禦能力強,阿六依舊被朱瑩敲得腦袋生疼,此時心下雖然非常歡喜,但卻仍然沒吭聲。緊跟著,他就聽到張壽接在朱瑩之後開口說話了。

    “叫你讀書,又不是叫你去背四書五經。瑩瑩請來的這位梁公公,和外間那些名士大儒不一樣,他做的不僅僅是學問,因為他對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應該沒有興趣,他追尋的僅僅是太祖的腳步,畢生心願大概也就是把太祖的遺稿翻譯出來。”

    想到當初也對自己鼓吹過薪火傳承靠閹黨的楚寬,張壽說這話時,那是相當有把握。

    但是,梁九城的宏願如果是別的,那也……不關他的事,因為他總覺得古今通集庫的太祖遺稿那是個天坑。此時此刻,他卻是借著這個由頭,語重心長的規勸阿六。

    “那個金髮小子也好,咱們家那些小傢伙也好,所謂的讀書也就是增廣見聞。你以為梁公公會教你們什麼之乎者也?他也就是把上下五千年那些有名人物,有名的典故,全都給你們講一講,說一說。他教那金髮小子認字寫字的時候,你當然不用在旁邊聽著。”

    這一次,剛剛雖然心中感動,但依舊有些不夠情願的阿六,這才終於不再垂頭喪氣了。

    原來是讓他旁聽那些……這不就是和自家少爺從前在半山堂的講史差不多嗎?

    見少年終於開竅了,張壽不由得也很想和朱瑩那樣再狠狠地敲人腦袋。然而,實在是擔心把本來就腦袋一根筋的阿六給敲成了傻子,他只得沒好氣地攆走了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少年,等人閃了之後,他這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瑩瑩,我這張園本來挺大的,我們加上娘總共也就三個人,可現在瞧瞧,怎麼人口越來越多,再這麼下去都好像就要住不下了?”

    朱瑩頓時哭笑不得。要說張壽招攬人的本事,那可真的是很不小——當然和那些達官顯貴都喜歡招攬文人才子不一樣,張園這兒住的固然有舉人,但除卻落水那三個,其他兩個都是非主流,而剩下的更是雜七雜八什麼天文術數,什麼百工之人都有。

    所以,她忍不住就白了張壽一眼:“是啊是啊,皇上好歹幾乎是白送了你這麼大一座園子,可不要日後我們有了兒女,卻被你這太過仗義的習性鬧得沒地方住才好……”

    說到這裡,她陡然舌頭打結了,一時雙頰生霞,嬌豔不可方物。就算是夫妻,但張壽之前和她商議好,先不急著要孩子,這樣兩人可以周顧著彼此的事業,所以但凡夫妻敦倫,都算好了她的小日子……她眼下這話會不會被張壽誤解為她很想生孩子?

    天知道因為裕妃的那次分娩,她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心情鬱結,只覺得擔心極了,害怕極了……她從前其實是很喜歡小孩子的,但現在一想到那分娩之苦,她根本就不敢生啊!

    見朱瑩臉色紅過一陣子之後,突然又由紅轉白,由白轉青,本來還想趁機調侃她幾句的張壽,當下就按下了本來的那個念頭。同樣親身經歷過裕妃生孩子那樁事情,他又怎麼會看不出朱瑩的情緒變化是因何而起?說實話,裕妃都已經算是生得很順利了!

    如果是後世那些想得開,玩得開的新青年,那麼他此時說不定會不假思索地說,你不用擔心,我們不生就是了。可他更知道,有很多曾經不想生孩子的家庭,臨到最後卻又後悔。

    因此,他一點都沒有在這種時候就讓朱瑩立刻正視心意的打算,而是先擁人入懷,隨即低頭在她的香唇上輕輕一點,繼而移開一段距離,含笑說道:“杜甫曾經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我現在就先把廣廈借給那些寒士。”

    “等到來日,他們必然會給我帶來千百倍的回報。所以,別人喜歡招募那些未來能在官場上扶搖直上入青雲的潛力人才,我卻喜歡自己發掘,自己培養,日後若真的出現一個兩個拔尖的,那時候,為夫必定腰纏萬貫,富可敵國,我們就算兒孫滿堂,還會發愁沒地方住?”

    朱瑩直接被張壽這大言不慚的口氣給逗得花枝亂顫:“還腰纏萬貫,富可敵國呢,古往今來,那些最有錢的人全都被皇帝給殺豬了,也就是皇上對你另眼看待,太子更對你敬重備至,否則你哪來這麼好日子過?”

    張壽也同樣笑開了:“娘子說得極是!但皇上另眼看待也好,太子敬重備至也罷,最重要的難道不是,娘子你毫無道理地垂青一個鄉野村夫,所以我這才妻榮夫貴嗎?”

    明明自己是調侃張壽,可反過來卻被張壽調戲了,朱瑩登時嗔怒的瞪過去了一眼:“誰要你長得這麼好……誰要你偏偏就和其他人不一樣!反正,我今生今世最慶倖的事,就是聽了祖母的話,再加上被那朱公權慫恿,去了融水村!”

    夫妻倆暢想了一番日後繼續擴張家園的計畫後,自然就攜手入眠,度過了一個無限美好的夜晚。然而,本來精神十足的金髮少年吳大維,那卻是清早起來卻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他一向覺得自己熱愛學習,酷愛讀書,一直都很遺憾沒有一個真正的老師來教導他,所以昨天真的多了這麼一個專屬自己的老師,他其實很高興……但那真的是個魔鬼!

    那些明國特有的天地君親師這樣的禮法之類,這位梁先生並沒有教導他太久,而接下來人也沒有教他什麼書本中的常識,而是強行要求他進行了大量的對話。

    要知道,吳大維雖然已經可以大致和人交流,但那些日常用語都是在船上日積月累,然後又在從廣州到京城這一路上訓練出來的,日常會話固然沒有太大問題,可但凡涉及到各種各樣的指定描述,那就完全抓瞎了,因此一個半時辰的語言訓練,他最後只覺得自己想死。

    以至於他一晚上都做的是各種各樣的噩夢!

    就連他最終醒過來,那都不是自然醒,而是被硬生生凍醒的。而醒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臉上丟著一塊冰冷刺骨的軟巾,那簡直是凍徹心扉。

    “頭懸樑,錐刺股,你的基礎太差,以後當有刺血讀書的決心才行!”

    昨天晚上已經聽梁九城說過頭懸樑錐刺股以及鑿壁偷光,映雪讀書之類的典故,本來還睡眼惺忪的吳大維,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打了個激靈,那是一丁點睡意都沒了。

    因此,被梁九城以書童的本分打發去送了張壽出門後,他甚至根本連吃早飯的空閒都沒有,就遭遇了半個時辰的早讀課。早讀課後,一刻鐘的早飯時間,而後是一刻鐘的散步消食時間,接下來又是兩個時辰的課,然後午飯一刻鐘,休息兩刻鐘,接著再是兩個時辰的課……

    總之,饒是他自負好學,一整天的課下來,眼看那群蹭課的小子一哄而散,好容易在這一個時辰得到了少許輕鬆之後,他就又看到了梁先生那慈祥的笑容:“晚課還是和昨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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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一章 賜金

    家裡一個好學的義大利少年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張壽當然不會放在心上——人在九章堂不是想方設法四處請教,上課的時候不是狂翻拉丁文版的幾何原本,然後在那拼命一邊琢磨一邊抄他的算式嗎?現在送一個精通語言的老師給你,如果還嫌棄嚴格,那想怎麼著?

    而張壽不在家,朱瑩也高高興興去女學當自己的督學禦史,張園只有吳氏這一個不想管事卻又不得不管事的,這一天,根本不老,卻會被人尊稱一聲老安人的她就得到了門上派人急急忙忙稟報的一個消息。永和宮貴妃又派人送了一車東西來。

    對於宮中賞賜東西這種事,自從和張壽到京城,吳氏自認為已經相當習慣,而等到朱瑩嫁進門來,這就更加習慣了。可前天朱瑩才從永和宮中帶回來滿滿兩車皮毛衣料,入庫的時候還特地叫了她一塊去分揀,讓她如有喜歡的就先留下,她差點就沒眼花繚亂。

    而現在這竟然還送?雖說張壽和朱瑩都已經告訴過她,裕妃在分娩之前,已經開口把珍藏多年的志怪玄奇書籍以及各色兵器之類的東西送給朱瑩,但她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些惶恐,此時忙不迭起身打算親自出去時,卻還不忘問道:“有人跟車送東西過來嗎?是永和宮哪位?”

    “來人自稱是貴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曉月。”來報事的金媽媽沒有直接阻攔吳氏,而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她身後,“貴妃娘娘身邊雖說沒有尚宮尚儀這樣的女官,但自從代掌宮務,卻也調了兩個女史過去,但娘娘並沒有把身邊的宮人提去當六宮局的女官。”

    要是朱瑩在這裡,那麼自然聽得懂這言下之意,說的是此番來的為何不是宮中女官,然而,吳氏畢竟見識有限,因此並不大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但她卻記得張壽和朱瑩從前對她的囑咐,那就是聽不懂的話,點點頭不發表意見就完了。

    不過,吳氏也好歹明白了一個意思,那就是來的並非宮中女官,那麼她也用不著到大門口去迎接,只要在小花廳見一見對方就可以了。但即便如此,眼見人進來之後恭恭敬敬地行禮拜見,她還是忙不迭地站起身虛扶了一把。

    見人年紀並不算太大,她吃不准應該如何稱呼,就乾脆避開這一茬,含笑說道:“娘娘一再厚賜,我家上下實在是誠惶誠恐,心中不安。”

    “娘娘如今還在坐褥,否則說不定就親自來了。那一日若非張學士和大小姐一塊陪著,娘娘總算是放鬆了,也不知道會吃朵少苦頭。娘娘說,別提這些她日後再也用不著的東西,就是搬一座金山銀山,也道不盡她心中的感念和情分。”

    對方把話說得這麼誠摯,甚至又口口聲聲以貴妃的名義,吳氏這才終於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她本來就不是很擅長言辭的人,此時頓時訥訥難言。

    好在一旁跟著的金媽媽擅長拾遺補缺,當即就開口說道:“我家公子和少夫人也常說,娘娘對他們視若親生,能為娘娘做些事情,那是他們應該的。畢竟,他們能有今天,不但是娘娘趙國夫人,還有已故太宜人拼了性命,更是老安人多年養育的功勞。”

    這一次,因為金媽媽是代張壽和朱瑩開口,就連吳氏都有些坐立不安了,而曉月作為永和宮出來的人,此時也就不好代自家主人過分謙遜了。於是,接下來吳氏就只見金媽媽和曉月一來一往又客套了一番,隨即就只見曉月竟是含笑告退了。

    她想攔卻又不知道不是不是妥當,一時如坐針氈,眼看人出了屋子轉過身,這才極其不安地側頭去看一旁的金媽媽。結果,她就只見人又上前一步,湊在她耳邊輕聲說話。

    “安人,曉月姑娘就是替貴妃娘娘來跑個腿捎個話,反正這事咱們家也不可能推辭,能推辭的話,公子和少夫人早就推辭了。”

    吳氏猶豫了一下,這才最終不得不接受了這樣的結果。然而,當她真正出面去接收這一批賜物以及相應單子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想得還是太簡單了——因為那竟然並不僅僅只有朱瑩和張壽提到的什麼書和兵器之類的東西,而是還有……

    還有整整一箱子金銀錠子!

    那與其說是一個箱子,還不如說是一個一尺來長,半尺來寬,高約五寸的匣子,因為裝的是金銀錠子的關係,沉甸甸壓手到她要非常吃力才能搬動,乍一打開,吳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即就本能地叫道:“這……這怎麼可以!金媽媽,要不要把曉月姑娘追回來!”

    金媽媽剛剛正在翻閱那厚厚一遝單子,畢竟,那單子上列著每一卷書的名字,天知道當初那位裕妃是怎麼在宮裡搜羅到那麼多志怪玄奇書的,諸如紅線紅拂聶隱娘之類的比較有名,那也就算了,可很多名頭她壓根就沒聽說過!

    因此,直到因為吳氏的反應而側頭去看,她這才發現了那一匣子金銀錠,一時再也顧不得仔仔細細一個個字地看那單子,三兩下就翻閱到了最後,微微一愣就連忙把那一頁送到了吳氏面前,還特意用手指在最後一行上戳了戳。

    “安人,你看,這上頭寫得清清楚楚。金一百兩,銀一百兩,這倒不算多,但沒提過啊。”

    吳氏也是平常不太接觸這樣的實物金銀——畢竟,如今有錢莊,很多錢都經由那邊中轉,她看到的也就是一個數字,平日大宗開銷都是錢票。而日常賞人的銅錢,一串一串全都是用繩子穿好,然後用籮筐裝的,畢竟,就算下人的工錢,有些時候也不用銅錢發。

    否則那麼多人口,得多少籮筐的製錢才夠用?

    至於金銀……她還真沒見過這麼多,畢竟她和張壽在鄉下的時候,諸如衣料和一應雜物都是趙國公府供給,佃戶交的佃租,也都是製錢又或者實物。朱瑩嫁過來的時候也許陪嫁了很多金銀,可她又不是會去翻看兒媳婦陪嫁的婆婆。

    剛剛那一瞬間,她甚至以為那就是從前戲文中說的,什麼一千兩黃金白銀之類的……

    當然此時吳氏被金媽媽一說,已經反應了過來,真要是一千兩金子一千兩銀子……那得兩百斤吧?那怎麼也不可能是這麼一個小匣子能裝得下的!但就算如此,她屈指一算,依舊覺得永和宮這賞賜實在是太重了。最重要的就是金媽媽說的,事先可沒這麼說!

    於是,她當機立斷地說道:“這樣,你挑兩個人分頭去公學和女學,把這件事告訴張壽和瑩瑩。至於東西,你就送到瑩瑩房裡去,讓她那邊的李媽媽她們幫著清點。”

    當人在公學的張壽得知,永和宮除卻之前裕妃和他以及朱瑩說好的那一箱東西之外,竟然還多了一個裝滿金銀的匣子時,他也有些始料不及。

    這些錢說多不多,畢竟一百兩金子和一百兩銀子,加在一起按照市價來算,那也不到一千貫,大富之家誰也不缺這點錢;但說少卻也不少,因為本朝後妃的吃穿用度走的是內庫的帳,一般外臣自然不知道,但架不住有朱瑩這樣熟悉宮闈狀況的。

    除卻飲食衣料供給,從前的裕妃一年也就只有三百六十貫,如今晉封貴妃之後,也就六百貫,三分之二發製錢,三分之一則是金銀,就算裕妃把那些金銀都積存下來一分不花,那百金百銀也得存十年八年。這麼一股腦兒往他這裡一送,永平公主和那位五皇子會怎麼想?

    “要我去大小姐那兒問問她怎麼說嗎?”

    乍然聽到耳畔傳來了這麼一句話,張壽側頭一瞧,見阿六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站在自己身邊,他就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娘肯定也派人去告訴了瑩瑩,所以,不用特意去問她了……再說,晚上回去問也行,不差這麼一會兒。這件事有點蹊蹺,讓我想想……”

    既然張壽說不用去告訴朱瑩,那阿六立刻就準備閃人了——事實上,要不是家裡有人過來稟報永和宮賜物的事,他聽到學廳中久久都沒有任何反應,不放心所以進來看看,否則這種他完全出不了任何主意的事,他是絕對不會亂插嘴的。

    可他還沒走呢,突然就聽到張壽又開口叫了一聲等等,等扭頭去看時,他就只見張壽笑容滿面地輕輕以拳擊手,剛剛那臉上的疑惑不解一掃而空:“我寫個字條,你去送給瑩瑩!送到了你不用特地再回來告訴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雖說不知道張壽為什麼突然就改主意了,但是,這樣的信使阿六還是非常願意去當的,甚至都沒去想為什麼不讓自己去傳口信,而是送字條。

    而前往送信的路上,哪怕那只是一張連信封都沒裝進去,只是折成交叉形的字條,他也沒有因為什麼不切實際的好奇心而去打開來看,而是完完好好地把東西送到了女學,交到了朱瑩手中。

    之前同樣得到了家中婆婆派人報信,朱瑩那糾結和猶豫沒比張壽好到哪去。畢竟,裕妃送她各種各樣的東西,這可以理解,可卻送錢來,這算是怎麼回事?好在永平公主這幾天忙於女學的事情,壓根沒在意張園報信這一茬,否則她很不確定人得知之後是什麼反應。

    所以,捏著阿六鄭重其事送過來的這個字條,她卻沒有打開,而是盯著阿六問道:“阿壽寫的是什麼?”

    阿六頓時大為不解地朝字條努了努嘴——想知道是什麼,大小姐您不會自己看嗎?結果,他這動作卻招來了朱瑩的一聲嘀咕:“要是送信的人是我,我老早就在路上打開看個究竟了!”

    “少爺沒讓我看啊!”

    你可真是太聽阿壽的話了!朱瑩很想這麼說,可轉念一想,她幾乎也和張壽一樣信任這個少年,可不就是因為他在執行吩咐的時候從來都不會打任何折扣?她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可等展開張壽那字條,隨眼一掃就輕鬆看完了那幾行字時,她就愣住了。

    好半晌,她才突然使勁一拍桌子,也不管旁邊阿六是不是被自己這動作嚇了一跳就嚷嚷了起來:“我怎麼沒想到!我就說嘛,娘娘應該不是這麼俗套的人……不行,我要進宮去!”

    阿六根本來不及說話,就只見朱瑩直接興沖沖地往外奔去。他思量了一下就拔腿去追,誰知道等出了門,他就只見朱瑩竟是站在那裡等他:“我身邊人夠了,不用你跟了,你不用擔心,我這就進宮去問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見朱瑩撂下這話就立刻大聲招呼了今天跟她出來的流銀,隨即就出去叫那些護衛了,阿六只能狐疑地打道回府——真正意義上的打道回府。畢竟,如今的他還多了一個督促張園家中那些小傢伙努力學習的任務。只不過,就算張壽一直都吩咐他,回到張園之後就不用特地再返回公學接人,他卻依然故我。

    於是,傍晚時分,放學的張壽依舊在九章堂前看到了打傘而立的阿六。抬頭看了一眼又開始飄雪的天空,他就悠悠然走上前去,眼見阿六照例把傘全都打到了自己這個方向,他知道壓根勸不住這小子別這麼奔波,直截了當開口問道:“信送到之後,瑩瑩怎麼說?”

    “大小姐說她會去問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明顯是一個極度符合朱瑩性格的回答,因此張壽當即就笑了。雖然之前他可以等到回家之後再把自己的猜測告訴朱瑩,但那樣的話,這位性急的大小姐很可能會按捺不住連夜進宮,他還不如早點告訴她,這樣的話,他至少不用在這冬日漫漫長夜獨守空房……

    果然,當張壽坐著溫暖的馬車,一路回到了張園之後,他就從門上得知,朱瑩還沒有回來。對於這樣的結果,他並不意外,可隨之見了吳氏就被攆去看今天永和宮送來的那些東西。

    因為已經預先得到了報信,無論是對於書,還是對於兵器,又或者那一匣子的金銀,他都顯得很淡定。可是,這樣的淡定僅僅維持到朱瑩大小姐如同冬日裡的一輪暖陽出現在面前,然後幾個護衛魚貫而入,每人一個匣子放在他面前,和之前永和宮送來的那個如出一轍。

    “這是什麼意思?”

    見張壽目瞪口呆,朱瑩就咳嗽一聲說:“我今天去永和宮問娘娘的時候,皇貴妃和賢妃也正好在,結果娘娘竟然當著她們的面說了。聽說娘娘想把自己之前積存下來的這點私房錢交給你,看看能不能派點用場,所以她們立刻也把私房錢都拿了出來,然後,太后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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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二章 委託“理財”?

    之前在公學時,聽說裕妃莫名其妙地突然送來了一筆錢,張壽苦苦琢磨之後,就覺得那興許不是什麼賞賜。

    畢竟朱瑩不缺錢,他如今也不像剛剛進京那會兒,囊中羞澀,要不是有一幫學生在翠筠間求學時送來的束修,要不是趙國公府和葛府都給他隨便住,要不是國子監後來還提供給他號舍,他就要喝西北風。

    所以,在如今他已經算是個有錢人的情況下,裕妃沒道理特意賞賜這點錢。

    而且,當初朱瑩的嫁妝,裕妃添箱,送了一匣子珠寶,件件都十分難得,十匹妝花緞也是宮中的貢品,有錢難買。後來他娶了朱瑩時,裕妃又送來了賀禮,那竟然是一幅宋徽宗的《池塘秋晚圖》,如果用錢來計算,大概十匣子那樣的金銀都不夠,一百匣興許湊合。

    所以,他就猜測,是不是裕妃生了個兒子,所以就把私房錢拿了一部分出來,希望他能幫忙想一個投資的法子,日後可以錢生錢利生利,也算給兒子積攢一份家底。

    但這一筆錢並不算特別多,對於裕妃來說,成功了自然最好,如果不成功,也就只當打了水漂,卻也無所謂。至於其中會不會有永平公主這個女兒的一份,那他就不知道了,這畢竟是別人家的事。

    然而,他完全沒想到,朱瑩進宮找裕妃求證,裕妃竟然當著三皇子和四皇子的生母,皇貴妃和賢妃的面,直接就把自己的心意捅破了,於是那兩位竟然也有樣學樣……最離譜的是,太后來湊這個熱鬧幹嘛?難不成皇帝還會克扣親娘的錢花?

    無論張壽奇怪也好,疑惑也罷,宮裡的這幾匣子金銀送都送出來了,這是根本還不回去的,所以朱瑩坦白承認了之後,就有些心虛地小聲說道:“也是我沒想到娘娘竟然會當著人的面直截了當地說,更沒想到皇貴妃和賢妃竟然也摻一腳,更沒想到太后娘娘……”

    她說到這裡突然一頓,隨即就有些躊躇地說:“可我瞧著她們好像是商量好的!”

    這一句商量好的,張壽聽在耳中,卻好似於無聲處聽驚雷,一下子覺得自己抓住了某種關鍵。他頓時就笑開了。原來如此,朱瑩真是得天獨厚,而他托她的福,也成了得天獨厚。

    “娘娘們這是把我當成了生財童子嗎?不過她們都不怕虧本,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要知道,我本來正發愁如今軋棉紡織效率加快了幾倍都不止,於是棉花需求量大,但棉田過分擴種卻容易擠佔糧田,尤其是東南,所以,我本來覺得西北不錯,可沒人撐腰卻不敢這麼幹。”

    朱瑩頓時瞪大了眼睛:“西北?棉田?你是說……河套?還是河西?”

    張壽呵呵一笑。這要是個出身書香門第,三從四德的賢慧夫人,也許有西北的地理概念,但是聽到棉田兩個字,頂多也就是把偌大的陝西拎出來好好過一遍,哪像朱瑩似的,一開口就是在整個西北相當可圈可點的兩個地方?

    有塞上小江南之名的河套,還有就是溝通東西的河西肅州、甘州、涼州等諸衛!

    見張壽分明是承認了,朱瑩頓時發起愁來:“我從前就聽爹和大哥說過,那邊是相當適合種地的戰略要地,但是,之前北征兩路兵馬是從宣府和大同走的,固然大獲全勝,但北虜除卻往北遁逃的之外,還有不少人是往西面逃的,所以聽說河套和河西諸衛如臨大敵。”

    “而且……”

    雖然朱瑩素來對張壽很信服,但這一次卻不得不潑他的冷水:“而且河套水土肥沃,一直都是西北最大的糧倉,太祖皇帝當年就下了死命令,誰要是敢丟了河套,誰就是大明的罪人,誰要是敢廢了河套的屯田,那就把腦袋掛在他的祖陵上!”

    “所以要在河套改種棉花,就連皇上都不敢開這個口!至於河西,那邊的土地比河套卻要差一點,但人也少,如果要在那邊改種棉花的話,大概、可能、也許……可以吧?”

    大小姐該跋扈的時候很跋扈,但該明智的時候,卻還很明智。見她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一副你千萬別胡來的表情,張壽不禁覺得她異常可愛。

    於是,他故意眨巴眼睛說:“如果我一意孤行呢?”

    “那我……”朱瑩那反對已經到了嘴邊,可當捕捉到張壽那眼角流露出的一絲笑意,聰明敏銳的她還是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這下頓時氣壞了,“你居然詐我!你這一肚子壞水卻還偏像君子……快說,你打得到底是什麼鬼主意?你要是不說,我就不幫你了!”

    “好好好,我說我說!”張壽呵呵一笑,若無其事地說,“河套水土肥美,種稻米自然是最合適的,但種棉花就不合適了,棉花不需要那麼肥沃的土地,也不適合在河套種,所以我當然不會去擠佔河套那邊連太祖都下過禁令的糧田。”

    “至於河西……那邊的土地其實挺適合種棉花,絕對不比東南差。而且,要知道整個西北都是冬日苦寒之地,棉襖、棉被……這些禦寒的東西本來就是最不愁銷路的。而紡車和織機的材料都能就地取材,當地種棉軋棉紡紗織布的話,比東南運去的便宜多少?”

    朱瑩自然能理解張壽的意思。趙國公府在京城那固然是赫赫大名,可如果是遠在河西那種地方,趙國公府的名聲就沒有那麼管用了。

    可如果有宮中太后那幾位的錢投入到那邊去,那麼效果自然就截然不同。然而,太后她們固然相信張壽,也相信她,但她們樂意這樣去張揚嗎?畢竟,要是被外臣覺得宮中的妃嬪如此貪財,那敗壞的可不是一個人的名聲……

    她正這麼想,心裡有些為難的時候,卻聽到張壽非常突兀地開口說道:“瑩瑩,我記得,楚國公從前在西北當過一任總兵?好像就是甘肅總兵?”

    朱瑩登時愣在了那兒。她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壽,卻只見人笑著露出了晶白的牙齒:“聽說楚國公如今還有不少舊部在那兒,不知道他是否對這件事感興趣?要知道,河套雖說還相對富庶,河西久戰之地,卻不是什麼好地方。那些舊部應該沒少對楚國公哭窮吧?”

    “阿壽,你之前還說我去楚國公府找楚國公算帳,這實在是太沒有風度了……可現在你這難道不是公報私仇?你比我更記仇!”

    張壽見朱瑩那臉上宜嗔宜喜,哪有半點發怒指責的樣子,他就沒有回答朱瑩的問題,而是笑眯眯地反問道:“那你去不去楚國公府幫我說一說?”

    “去,當然去!”朱瑩這才終於笑開了,卻是眉飛色舞地說,“不但楚國公,我回頭就去找渭南伯。皇上那邊雖說很多產業都是掛在他名下,但這次我要問問這次他自己願不願意用自己的名義加入進來。畢竟,那麼大一攤子,人多雖說容易聲音多,卻也力量大。”

    別看甘州肅州涼州瓜州這一帶,也就是俗稱的河西走廊,從地圖上看好像只是狹長的一塊,似乎不怎麼起眼,但從漢朝開始的絲綢之路開始,那就是東西一個重要節點,時至今日,戰略地位依舊不可忽視。而且,就和北面不太平一樣,西面其實這一百年也從來沒太平過。

    太祖皇帝起家極早,而且因為技能點點偏了的關係,火器實力爆表,造出了當時那年頭完全就是作弊器存在的各種長槍短炮,因此在立足之初就開始考慮西方強敵問題,於是帖木兒尚未完全崛起,就被陰了。但太祖實在是走得太早,之後一代代皇帝就沒這麼幸運了。

    尤其是河西諸衛,那真是久戰之地,直到不久之前北征的時候,吐魯番和哈密還打出了狗腦子來,吐魯番前王的兄長哈只阿力自從繼位之後,對河西諸衛挑釁的舉動就從未停止過。

    所以,即便如今是趙國公府的乘龍佳婿,張壽也不覺得自己那點力量能夠在那邊有什麼作為。朱瑩能夠舉一反三,想到去拉一批盟友,他自然是樂見其成。

    然而,他其實更想說,河西走廊種棉花其實只是一個引子,他更想做的其實是把棉花繼續種到肅州更西面去,種到瓜州,乃至於更西面的吐魯番盆地,以及更西面的地方。

    然而,在西北根本還談不上太平的情況下,這種希望實在是還為時過早。

    因此,想到自己調查過的西北局勢,張壽就若無其事地笑道:“既然如此,瑩瑩,一事不勞二主,你明天親自出馬去一趟楚國公府吧。全都靠你了。”

    儘管知道張壽這是假公濟私,公報私仇,但是,當張壽親自打開地圖,將某些關節一一解釋了清楚之後,朱瑩當然義無反顧地答應了下來。當然,她也沒忘記提出自己的條件,那就是把陸小胖子借來一用。

    於是,次日一大清早,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陸小胖子就被阿六提溜到了張園。可憐他一夜好睡,大清早稀裡糊塗洗漱更衣之後,還沒來得及吃飯呢,就被風風火火的阿六闖了進來拉走,此時滿腦子都是懵的。

    然而,當張壽說宮中太后、皇貴妃、貴妃和賢妃這四駕馬車竟然齊齊拿出了一筆不小數量的脂粉錢,委託進行“理財”,他頓時就目瞪口呆了起來,隨即就使勁一拍巴掌。

    “我怎麼沒想到!”他一邊說,一邊甚至興奮不已地用拳頭捶手,“理財,理財,這真是個天大的好名目!比什麼幹股,什麼出資,什麼分紅全都更合適!還有什麼能比用著人的錢,出錢的人還不能指手畫腳更好的聚資法子了?這筆錢幹什麼都好啊!”

    你小子實在是太舉一反三了吧?我這就只說了理財,你竟然連集資這個名頭都想出來了!

    張壽對陸三郎這另類的數位頭腦早就領教過了,可此時此刻依舊免不了感慨。然而,他確實是想要用著宮中這些貴人們的脂粉錢,卻杜絕她們憑這出資指手畫腳的路子——當然也杜絕日後其他注入資本來指手畫腳的路子,但這種話,小胖子竟然一嗓子嚷嚷出來了。

    因此,本來想開口的他乾脆不說話了,眼看朱瑩氣咻咻地一拍扶手喝了一聲阿六,緊跟著,阿六就冷著臉上去,把那重量直奔二百斤去的小胖子給拎了出門。隨著外頭傳來了鬼哭狼嚎的求饒聲,他就忍不住歎了口氣道:“這小子什麼時候能管住這張嘴?”

    再次被阿六押送進來的陸三郎那是臉上完好無損,臉上的笑容卻顯得更誇張了一些。人一瘸一拐地重新坐下,這次卻直接拍胸脯打包票道:“老師和師母放心,我到了楚國公府絕對不瞎說,你們讓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

    “那行,忽悠楚國公出錢出人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知道小胖子這邊用不著拐彎抹角,朱瑩乾脆就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吐出一句話,見小胖子那簡直是驚呆了,她就似笑非笑地說:“我帶你一塊去,怎麼,你沒把握?”

    “有把握,我當然有把握。”陸三郎不由得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話說老師,真要是按照你說的這什麼理財……不會就只有一個楚國公吧?這之外還準備拉上誰,我做個心理準備?”

    饒是有了宮中那四位貴人的例子在,當朱瑩代替張壽說出了楚國公張瑞,襄陽伯張瓊,渭南伯張康以及懷慶侯南陽侯這偌大一個統統姓張的“大家族”之後,他還是忍不住後背心發涼,乾巴巴地吐出了一句感慨:“這還真是天下張姓是一家啊!”

    朱瑩之前還沒覺得,可被陸三郎這一說,她就意識到,如今這份大名單,別人且不說,姓張的勳貴還真的是一網打盡。對於這樣的巧合,她實在是哭笑不得,但隨之就一本正經地說:“那是現在拉人還不夠多。反正按照宮中這些娘娘的舊例,每家我們也只收這點錢。”

    “百兩黃金,百兩白銀,一人一份,絕不多收!”

    聽到朱瑩振振有詞地叫出了口號,張壽忍不住一陣好笑。這算是集資份額固定,想多出都不給麼?這一個個都是天才啊,大明朝第一次非法集資眼看就要這麼開始了!既然如此,他還是給這集資蓋上一層漂亮外衣好了,免得貽笑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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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三章 西北發展基金

    “老爺,朱大小姐她來了!”

    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這幾日姑且閉門不出,名為修身養性,實則是打算避避風頭的楚國公張瑞,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心頭只把皇帝埋怨了一個半死。要不是因為皇帝授意她把那些東宮講讀官全部給彈劾一個遍,他吃飽了撐著一回京就得罪人?

    要不是先帝睿宗對他有知遇之恩,托孤的信任,而皇帝在即位之初對他就極為倚賴,此次北征更是力排眾議信任到底,他才不會做出被人認為是以老賣老的事!

    因此,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這位在勳貴當中名聲和趙國公朱涇平齊,實際年齡卻大好些,其實可以當朱瑩爺爺的楚國公當機立斷地對那個飛毛腿一般前來報信的心腹管事吩咐道說:“你讓他們竭盡全力拖延一下,我從後門走!”

    堂堂國公,竟然要從後門溜號,那心腹管事卻別說偷笑了,甚至連連點頭催促。要是其他人家的千金,那自家老爺當然是不怕的,可外頭那位大小姐小時候拔過皇帝的鬍子,在太后身上亂爬,長大之後也在宮中比公主還得寵,但最重要的是……老爺理虧啊!

    人家張學士又沒惹到咱們家,老爺卻非要上書把人罵了一通,那位大小姐登門一次理論不夠,再來一次也很正常!

    吩咐了下人去拖延時間,楚國公張瑞一點都不含糊,老當益壯。身手依舊卓絕的他甚至連一個隨從都沒帶,出了書房就直奔後門——其實也不是下人們進進出出的後門,而是家裡一處平日常常從裡頭閂死落鎖,沒有人走的側門。

    然而,他打開那大鐵鎖,才剛剛伸手要打開門時,卻突然察覺到了什麼,動作一下子遲疑了下來。但最終,他還是板著一張臉拉開了兩扇門,隨即就看到了一個面熟的小胖子正笑容可掬的站在門外幾步遠處。

    雖說他和陸三郎這個晚輩並不算很熟,但京城小字輩的官宦貴介子弟中,如小胖子這般珠圓玉潤體形,還胖得特別勻稱,待人接物毫不畏怯的,卻有且只有一個。所以,張瑞不由得氣急敗壞地喝道:“陸小胖子,你都已經是有媳婦的人了,居然還和當年一樣聽瑩瑩的?”

    “誰讓人家是我小師娘呢?”陸小胖子壓根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直接笑嘻嘻地反問了一句,見張瑞登時拉長了臉,他就乾咳一聲道,“當然,楚國公您老人家那麼厲害,我也知道我攔不住您,所以我那小師娘就給我添了一個幫手。”

    聽到最後一句話,張瑞才若有所覺地抬頭往不遠處望去,就只見牆根底下的陰影處,剛剛一個幾乎沒流露出任何氣息的少年悄然出來,乍一看去毫不起眼,放在人群中一抓一大把,可是當人閒庭信步似的走上前來時,卻仿佛一把正在出鞘的劍似的,漸漸流露出了鋒芒。

    要是在平日,年紀一大把卻依舊很喜歡找人比武過招的張瑞,興許會見獵心喜,和人過兩招試試手,但在今天這種時候看到這一幕,他哪裡不知道人家是守株待兔?這小子肯定是張壽身邊那個名聲赫赫,就連皇帝也叫了去教習銳騎營將士的阿六!

    就他剛剛察覺到外頭這陸小胖子的氣息時,他當然可以鎖門轉身就走,可人家都能提前守在這,那就是摸清楚他的想法了,天知道他一回頭轉身,會不會沒走幾步就撞上朱瑩?

    他和那丫頭的爹是有仇,老死不相往來,所以這家裡趙國公朱涇沒來過一次,奈何自從這丫頭小時候有一次在宮門前錯溜上了他夫人的車,然後幾聲脆生生的姨姨叫得他那半老徐娘的夫人心花怒放,又見人粉妝玉琢衣著華麗,覺得是哪家世交之女帶回家之後……

    朱瑩就常來常往,對他家大概比他都熟!那丫頭真的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全都是被朱涇……還有皇帝給寵壞的!

    因此,張瑞心念數轉,乾脆就站在那不動了,抱著雙手沒好氣地說:“瑩瑩這是打算和我來一招前有狼後有虎?”

    阿六只是因為張壽的吩咐跟了出來,又因為朱瑩的吩咐來給陸小胖子當個護衛,畢竟就小胖子那本事,真要撞上張瑞,武力值不夠,就算守株也待不了兔,反而會被兔子給碾死,所以這會兒張瑞既然不動手,他上前之後,卻站在陸小胖子身後,儼然一個保鏢。

    而面對張瑞的質問,陸小胖子卻半點不怵,反而滿臉堆笑地又上前了兩步:“楚國公這一回是猜錯了,其實今天小師娘上門找您,不是興師問罪,而是有一件大好事要找您商量。”

    “拉倒吧,那丫頭找我能有好事?”張瑞面上嗤之以鼻,心下卻犯了狐疑。朱瑩上次登門時就說只不過是做個樣子,按理說,今天確實不應該再來鬧一場,他好像是有點杯弓蛇影了……可再轉念一想,他的臉就又黑了。

    看看他那二弟襄陽伯張瓊現如今對張壽的信服,人家不是把他當成了沒腦子的張瓊,於是打算忽悠一氣吧?

    滿心警惕的他眯縫眼睛打量小胖子,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你既然奉命在這堵著我,那想必也是知情的?那就直說,我這個人不喜歡拐彎抹角,反正有瑩瑩的面子,差不多的事情我就答應了,但要是不能答應的,那我可就沒辦法了。”

    見張瑞如此直截了當,陸小胖子非但沒有懊惱,反而喜形於色:“都說楚國公您是爽快人,那我就直說吧。我今兒個是來化緣的,希望您能為大明西北發展基金貢獻一份力!”

    這一刻,饒是楚國公張瑞活了大半輩子,見多識廣,他仍然是愣在了那兒。西北發展四個字他大概聽得懂什麼意思,但基金是什麼玩意?而且還能夠在前面冠之以大明兩個字?這是一個新建立的衙門?可要是那樣的話,他怎麼沒聽說過?

    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的張瑞不願意表現出自己沒聽懂,輕描淡寫地說道:“說仔細點。”

    陸三郎當然知道張瑞這只是揣著糊塗裝明白,但他卻也不會拆穿,當下就繪聲繪色地說道:“事情是這樣,我那小先生和小師娘知道,北征之後,宣府大同那一帶是太平了下來,但是,虜寇或北逃,或西竄,反而更西邊的陝西和甘肅,一向不那麼太平……”

    小胖子非常耐心細緻地把西北如今的局勢給楚國公張瑞普及了一下,仿佛絲毫沒意識到自己這是關公門前耍大刀,而張瑞虎著臉聽,實際上卻是滿頭霧水。

    這難不成真的僅僅是……要錢?可朱瑩親自出馬還派人堵他的事情,會這麼簡單嗎?

    而小胖子簡略帶過河套,著重介紹了一下河西之後,他停頓了一下,這才滿面誠懇地說:“聽說楚國公您有很多舊部都仍舊留在河西甘州肅州諸衛鎮守邊疆,那邊雖說綠洲連片,但畢竟比不得京城富庶,從糧食到衣料,不少東西都要仰賴東南補給……”

    張瑞這簡直是被小胖子這東拉西扯給說得越發糊塗了,忖度朱瑩這應該都快要追上來了,他就立刻不耐煩地打斷道:“說簡單點,到底要多少錢?”

    小胖子這前戲確實就是為了拖延時間,此時張瑞明顯不吃這一套,他也就非常知機地改換了方式,當下笑著說道:“百金百銀,對您來說,就是拔根汗毛的事。”

    張瑞本來是打算破財消災的,因此聽到這個數量之後,沒有太放在心上的他就直接一口答應道:“得,回頭你到賬上去支,就說是我吩咐的,讓他們直接把錢票支給你!”

    “楚國公,您別急啊。”陸小胖子假裝沒看見張瑞那遽然怒色,笑眯眯地說,“這百金百銀,對於您來說當然不在話下,但您就算再慷慨大方,話我還是要說完的。雖說大明西北發展基金已經得到了太后娘娘、皇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和賢妃娘娘的大力支持……”

    “等等……你等等!”這一次,張瑞終於真正吃了一驚。他瞪大眼睛盯著小胖子,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說都得到了誰的大力支持?你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她們真金白銀地拿出了錢來,支持你們這個……這個什麼西北發展基金?”

    其實太后娘娘她們只是拿出了錢來,她們根本不知道張壽和朱瑩打算拿來幹什麼……

    陸小胖子在心裡吐槽了一句,這一次卻沒有避重就輕順勢承認下來。

    “宮裡送出來的四匣子金銀現如今就在張園,這錢呢,是各位娘娘的脂粉錢,她們就是覺著,這樣放著也是白放著,還不如拿出來扎扎實實做些事情。”

    “小先生說,諸位娘娘們之前對公學和女學的捐助已經很多了,也不能老是拿著宮裡娘娘們的錢去填無底洞。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這次娘娘們的好意,不如放在更長遠的地方,放在能夠看到回報的地方。”

    “可買房子買地,買店鋪做買賣,這宮裡內侍也能做得,民間富商也能做得,而且還要被某些禦史指斥說是與民爭利,那就實在是對不住娘娘們的善心善舉了。”

    “要知道,咱們從來就沒見宮裡諸位娘娘們拿錢去修什麼佛寺道觀,可這些年京畿附近但凡有點旱澇雨雪,哪次不是太后娘娘帶頭節衣縮食,然後拿出脂粉錢來捐助?但就這樣,居然還有其他地方的因為遭災沒有免錢糧,就拿著京畿這邊得了娘娘們賑災說事!”

    “就比方說公學也被其他各地的書院私塾說三道四,怪不得聖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這次小先生和小師娘才決定,不把太后娘娘她們的名頭單獨拿出來,而是合起來用基金的名義來做事。所謂基金,就是籌募而來,用於特定用途的錢。”

    小胖子說得十分動情,甚至連他自己都被感動了,這會兒甚至擦了擦眼圈。而張瑞雖說不會那麼容易就被帶到坑裡去,卻也不得不承認小胖子的話倒是挺有條理的。

    要想說服別人,首先說服自己,小胖子擦過眼角之後,他就一鼓作氣地說:“四位娘娘拿出來的這些錢,加在一塊也就是兩三千貫,看似不少,但實則真的要做什麼實事,卻還遠遠不夠。所以,小先生叫了我去商量,最終決定,就按照娘娘們拿出的這份錢作為基準。”

    “他拿出這一份錢,我也拿出這一分錢,然後以這個基準找人化緣。楚國公您是第一個,接下來小師娘多半還會去找趙國公、秦國公、襄陽伯、渭南伯他們……”

    陸三郎的嘴裡迸出了一個又一個勳貴的名字,卻故意略過西北發展四個字不提。果然,這一次,楚國公張瑞實在是忍不住了,直接打斷了他。

    “你小子就直接說,張壽打算募集這麼多錢幹什麼?剛剛又在那說河西是什麼意思?”

    “咱剛剛不是說了嗎?大明西北發展基金啊!那當然是投資西北,為當地軍民百姓謀福祉。”陸三郎張口就是一大堆胡扯,隨即又岔開話題道,“當然在此之前,這筆錢會先注入天工坊做個周轉,畢竟,河西那邊這要是沒有信得過的人,小先生也不敢貿貿然投入過去。”

    “天工坊如今從座鐘到玻璃器皿,供不應求,錢轉一圈就能翻倍,要不是小先生知道諸位娘娘不愛錢,就這麼理所當然收下來算一注本錢,日後給各位娘娘算分紅,那反而省事了。”

    這一次,張瑞終於聽明白了。宮中太后以下那四位最尊貴的娘娘,各拿了一注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的閒錢給張壽,估計是轉托張壽投入到不拘什麼地方,有沒有回報估計不是特別在意,就算虧了也頂多是損傷一點張壽在她們心目中的形象,如果賺了當然更好。

    當然之所以如此,一來是張壽白手起家的名聲,二來當然是……這四位全都和張壽有相當密切的關係,這也是聯手向張壽表示信任,更是彼此之間的一種同盟。

    畢竟,裕妃剛剛生了一個兒子,外頭就沸沸揚揚都是傳言,這也是宮中那些天底下最尊貴女人的一番計較。

    然則這本來應該是張壽可以悶聲大發財,悄然運作的事,人竟然打算敞開來做事,再拉上更多的人,然後做更大的場面!這張壽怎麼就這麼大的膽子!

    心裡這麼想,楚國公張瑞沒好氣地瞪了陸小胖子這條走狗一眼,這才冷著臉說:“好了,這種事別在門口說,跟我進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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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四章 人多力量大

    有陸三郎那番話打底,當楚國公張瑞去而複返,然後發現朱瑩赫然在他書房中老神在在,反客為主地悠閒看書等他回來時,那自然是又好氣又好笑,卻也無可奈何。接下來的接洽倒也能說順利,因為朱瑩一上來,就把所謂基金的概念解釋得清清楚楚。

    基金只用來投資,和單純的占股卻還不同,可以隨時抽出。比方說,在西北那邊還沒有把脈絡理清楚,而張壽在滄州那邊研究的優選棉種也還沒有個具體結果的時候,種棉二字無從談起,這偌大的一筆錢當然不是就此閒置,而是作為投資,

    如果僅僅是投資,那麼當然可以收購某些富貴人家急需用錢而出讓的股份、田地以及各式產業等等。然而,因為如今這些投資人身份的特殊性,如果張壽真的像投資基金那樣去滿世界收購,那就離譜了,所以,只有自己消化。

    反正這年頭的基金又沒有監管,像張壽和陸三郎擁有的那些優質產業,本來就是最好的投資標的。而且,兩人如今確實需要錢,因為一個在研發燒錢,一個在鋪開銷售網路,那是處處鋪開攤子,處處增加人手,自然不愁有錢沒地方花。

    就連剛剛回京沒幾天的張瑞都聽說,不少人都在打聽這對師生是不是還需要資金入股,可打聽到的答案卻都是資金充裕——成婚前後沒差幾天的師生二人娶的媳婦全都家境殷實,嫁妝大筆,什麼投資不便宜岳家,還要外人插手?

    因此,當他聽陸小胖子在那天花亂墜地說,等回頭這筆錢抽出來的時候,會連本帶利計算總體回報,然後再按照眾人所占份額計算最初投入那百金白銀的全新價值——回京之後他就聽人說張壽那生財童子美名,聽得耳朵都起了老繭,這會兒不由得呵呵一笑。

    “若是如此,太后娘娘和三位娘娘那點錢,直接就投到張學士和你陸三胖的這點產業當中不就一本萬利了,何必捨近求遠?”

    “若是求財,我家小先生連之前那紡車和織機的圖紙都獻給朝廷了,玻璃的配方也直接獻給皇上了,那價值多少錢?諸位娘娘不說在那紡車織機上與民爭利,大可拿這筆錢去開玻璃工坊,哪家達官顯貴難道還能和她們去爭?可難道楚國公覺得諸位娘娘都是一心求財的?”

    見小胖子甚至流露出了某種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鄙視,張瑞差點沒氣歪了鼻子。

    然而,他卻也不得不承認,此番拿出錢來的那四位,確實不怎麼在乎錢。

    太后當然是不在乎錢的,那不是因為太后娘家有錢,也不是因為最看重的娘家外甥趙國公朱涇有錢,而是太后自己就非常有錢!想當初睿宗能成功上位,可不就是因為太后善於經營,如今下頭肯定還養著很多群臣不知道的人!

    一般的貴婦去清甯宮,回來逢人就說太后生活如何素雅,如何簡樸,可他那老妻卻頗有眼力,曾經對他說,就太后那清甯宮,很多東西都是千金難買,那是低調到顯得簡樸。比如說很多宋時名窯的瓷器,除非你眼力好認出來了,否則你在清甯宮難道還能悄悄去看杯底?

    而皇貴妃和賢妃,那是一對不哼不哈,娘家都很普通,兩人是一萬個都聽皇帝的,聽說之前娘家兄弟子侄想要求官都被擋了回去,三皇子四皇子和舅家都談不上親近。所以,兩人不是不愛錢,而是謹小慎微慣了,為了兒子都願意繼續低調。

    至於現在的貴妃,也就是從前的裕妃,那更是傲氣,想當初皇后克扣,她就穿舊衣去清甯宮給太后朝賀,也不肯學人翻新舊衣裳,把皇后氣得在清甯宮就差點沒摔東西。

    然而,雖說不能在嘴上說,但張瑞還是在心中覺得,現在如此,不代表將來也會如此。太后是有個皇帝兒子,再加上執政多年,頗有家底,但那三位一人一個兒子,如今說是東宮有主,分了座次,但天知道會不會為了兒子打算,拼命拉攏張壽這個主意多多的生財童子?

    如今這聯盟說不定就是太后力主,可將來如何,誰知道呢?

    小胖子卻不在乎張瑞怎麼想,見朱瑩笑吟吟地坐在那兒,把說話這件事全都交給了他全權去辦,他自然口若懸河。

    要說之前在張園時,張壽一開口就把他和朱瑩那靈機一動的主意給包裝成了一個完善的基金方案,自認為頭腦卓絕的他不免大受打擊,但此時在楚國公張瑞的面前,他仍然抱有一種很強的優越感。就算爵位高,地位尊,那又怎麼樣,還不是站在爭權奪利的高度看問題?

    哪怕小胖子其實是最愛錢的,可這會兒他卻不想談錢。張壽往日為了教育他這個財迷,沒少提所謂的社會責任感,這會兒他就依樣畫葫蘆拿出來,一句句話往張瑞臉上糊。

    張瑞起初聽著還只是漫不經心,可聽著聽著發現小胖子開始大談特談上升通道、國民幸福感、階層固化、社會責任感……這比他聽到某些觀點犀利的書生說什麼土地兼併,隱匿人口還要吃驚。因為這都是他聞所未聞的名詞!

    尤其是他看到素來對這些東西很不感興趣的朱瑩竟然笑意盈盈聽著,他就更覺荒謬了。

    “停,停!”

    他喝了兩聲,又趕緊打了手勢讓此時談興太高的小胖子停下,等人真的住了口,他這才黑著臉說:“你小子別說了,錢我出,人我也出,西北那邊我一群舊部確實是過得苦哈哈,你們這麼粗的大腿,我只要言語一聲,他們當然願意抱。但是……”

    沒好氣地一拍扶手,張瑞就瞪向了朱瑩:“不許拿我的名頭去哄別人!也甭想忽悠我去幫你們哄別人!”

    “別人還用哄嗎?”朱瑩嫣然一笑,那真是笑得嬌豔如花,異常動人。她輕輕屈著手指頭,猶如唱歌似的數道,“秦國公、渭南伯、南陽侯、懷慶侯、襄陽伯……這些只要我一家家找上門去,他們壓根連問都不會問。所以,我才拉著陸高遠先到張世伯你這兒來。”

    “這就叫倒吃甘蔗,越吃越甜。先把您這最大的難關攻克了,剩下的那就輕鬆了。”

    張瑞見這昔日就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如今那笑得明媚而燦爛的樣子,雖說因為被視作為甘蔗頭和大難關而氣得七竅生煙,但他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點了點朱瑩就哼了一聲:“我看你這小丫頭能最後騙到多少人!”

    “這怎麼叫騙呢?”陸三郎忍不住開口糾正道,“小師娘這叫念舊,有什麼好事都不忘了親朋好友,就連世仇也不在意。要是換成我,我娘那兒,我少不得去說一聲,我爹那兒,我馬馬虎虎給他捎個信,但我絕不會去見我那大哥二哥……哼,讓他們當初瞧不起我!”

    如果張壽在這兒,那麼他一定會對小胖子豎起大拇指——你小子無師自通傳銷就要拉人頭,拉人頭就首選關係最好親朋好友的精髓,不愧是刮地三尺陸三胖!

    張瑞再也不想聽陸三郎這張嘴繼續忽悠下去了,當下無可奈何地扶額說道:“好好好,行行行,總之我出錢出人,兩位可以放過我了吧?”

    “那我就等著世伯你送金銀過來啦。”朱瑩嘴角上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隨即欣然起身隨手一甩袖子,“陸高遠,咱們走,下一家!時間緊迫,可不能和在這兒似的浪費時間了,今天一天至少要談妥十家!”

    又是浪費時間,又是談妥十家,張瑞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然而,眼看朱瑩眉飛色舞地叫了陸小胖子出去,他想了想,竟是吩咐人悄悄躡在後面,記錄一下今日兩人的行程,等晚上再回來稟報。當然,鑒於兩人身邊還有個最強的保鏢,他一點都沒指望盯梢不被人發現。

    然而,等到了晚上,張瑞見到了回來稟告的盯梢者,就得知阿六並沒有全程跟著,人出了他這楚國公府,就和朱瑩以及陸三郎那一行人分道揚鑣了。

    那一刻,張瑞忍不住罵了一句:“這難不成就是盯我一個人?好小子,死丫頭!”

    罵過之後,見那盯梢者深深低著頭,但卻能看得出想笑卻又不敢的樣子,他就惱火地喝道:“笑什麼笑?沒那個阿六盯著,你今天盯梢豈不是輕輕鬆松?”

    那個盯梢者頓時叫苦連天:“老爺,天可憐見,小的哪裡輕鬆了,簡直是腿都快跑斷了!那位大小姐和陸三公子今兒個馬不停蹄,一會兒跑這家,一會兒跑那家,一整天下來,小的數了數,總共去拜訪了十二家人!”

    見人說著就在那屈著手指頭一個個報名字,張瑞只覺得難以置信。之前朱瑩說是這麼說,但他覺得朱瑩應該是沖著他在西北的人脈和舊部,而其他人只不過是拿來當個幌子,畢竟人多了,利益難以調和,而且傳出去宮裡那四位說不定會不太高興……

    結果,那死丫頭真敢就這麼幹!這難不成是真準備有多少人拉多少人嗎?別說張壽自己就算錢吃緊,也有趙國公府的鼎力支持,就是宮中那四位最尊貴的女人,真的需要錢的話,多少錢拿不出來?而如他、秦國公張川,襄陽伯張瓊和渭南伯張康,還有那幾個有錢的……

    別說百金百銀,甚至千金千銀都可以拿得出來!

    如此的話,如果是定了一個總數的話,同樣一個數額,需要拉的人數就可以銳減十倍,朱瑩和陸小胖子也可以少跑幾家,少費唇舌,用得著拉這麼多人頭嗎?

    要知道,張瑞剛剛聽下來就發現,朱瑩和陸三郎去見的這十二個,並非全都是頂尖的公侯伯勳貴。除卻秦國公那幾位之外,其中有好幾個都是普通的武官之家,但也有像陸三郎這樣家裡是文官的,而其中一個最大的共同點就是,這幾家的兒孫都在半山堂!

    可張壽犯得著對自己的學生們示好?據他所知,那些學生們就差沒對張壽俯首貼耳了!

    當這一天晚上張壽回到家中書房時,就只聽小胖子在那劈裡啪啦大爆嘴速,興奮至極地說著今天那所向披靡的全勝戰績:“小先生你不知道,我堵著楚國公之後,三言兩語就把他說暈了,到最後他不得不把我請進家裡去……”

    “其他幾家也是,我把事情一說,他們都是舉雙手雙腳支持,哪像楚國公似的,猶猶豫豫,不痛快,他們都相信,如果是我們來做的話,這個大明西北發展基金一定能做起來!”

    聽到小胖子在那滿嘴都是讚美,張壽不禁莞爾。他很明白,為何能夠輕輕鬆松達成目標。

    其一是朱瑩出馬,那自然是效果非同凡響;其二卻不是什麼西北發展基金的名頭,而是宮中那四位貴人的背書;其三方才是他張壽這一年多來的名聲;其四是最後,卻也並非最不重要的一點,用英語來說,那就是last but not least,這筆錢對富庶殷實之家來說真的不多。

    百金百銀聽著好像很恐怖,但以這年頭金銀不到一比五,而銅銀則是一貫錢兌一兩銀子的比率來說,那也就是不到六百貫錢,從牙縫裡擠一下,也總能拿得出來。

    要想在這個時代做大做強,他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而且趙國公府又不是只有朱瑩一個女兒,他也不想無限制地動用岳父家的資源,既如此,基金這種東西,比股票好用多了。

    股票還要分紅,而基金卻不用。設定一個投資期限來操作之後,他大可學現代的那一套,人們可以選是繼續進行下一週期的運作,還是贖回直接拿現錢,而贖回的這一份,別人則可以買入。現在他固然是把起點定得很高,那是因為這個基金不一樣,日後擴充就把門檻調低。

    到那時候,說不定就會出現一貫錢的門檻了。

    而且,基金去持股,和個人乃至於家族持股不一樣,這也避免某些強勢的人指手畫腳。

    沒有被要求回避的吳大維在張壽身後擦著書架,但耳朵卻豎得老高,專心致志地聽著眾人的談話,所謂的基金等等名詞被他牢牢記在心裡,此外則是在思量中午休息時間從張壽這字紙簍裡清理出去的那些字紙中,他看到的那些奇怪漢字公式。

    雖然他還不太認識其中大部分字,人家眼下說得他也不太明白,但他還是本能覺著,張學士和那位陸三公子說的東西,佛羅倫斯那位偉大的科倫佐應該會很感興趣,可惜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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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五章 踐行

    “臘月二十了,終於可以回家了!”

    當大清早終於睜開眼睛時,四皇子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從前身在宮中,他很想溜出來看看外頭的世界,但真的溜出來了這麼久,他卻又覺得,外頭的世界不過如此,不但骯髒、複雜、麻煩,而且又沒有父皇和三哥,甚至連張壽這個老師也不常來!

    “只有那個討厭的張琛!”

    當氣咻咻地本能從嘴裡迸出這句話時,四皇子突然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背後說人壞話,你小子就不知道點感恩嗎?小花生和蕭成早就起了,今天村裡人家正打算為我們送行,他們都去忙活了,要不是我和村長說你連日辛苦,別人還以為你架子大呢!”

    聽到張琛的聲音,四皇子惱火地一躍而起,隨即果然發現小花生和蕭成的床上空了。她知道,兩人不叫他是想要讓他多睡一會兒,畢竟,三哥上次過來時,給他帶來了一大包筆記和作業,這還不算,張壽後來又乾脆把《葛氏算學新編》如今總共出的十二卷書都送來了。

    而且張壽的原話是,你回來的時候也不用帶回來,全都送給這裡的那些孩子就行了。說不定能造就一個算學天才……說得他好像就很不堪造就似的!

    因此,連日以來,四皇子也算是頭懸樑錐刺股,拼命努力地學習,白天一有空閒就自己在那琢磨題目,試圖完成張壽佈置給東宮的作業——當然大多數時間是徒勞,而熬夜自然也在所難免。雖然小花生和蕭成竭力勸阻他不要挑燈夜戰,但他就改成了臨睡前背公式。

    於是,此時他一邊在那飛快地往身上套衣服,一邊沒好氣地在那低聲埋怨張琛沒事就愛和他過不去,沒事就愛嘲諷他。然而,他以為人家肯定不在外頭,可張琛這會兒卻偏偏就是在外頭沒走。

    雖說和四皇子彼此互相看對方不順眼,但在這小小的白家村一住就是將近一個月,而且生活條件有限,還不得不面對一群愚魯的村民,蒙昧的孩子,張琛從最初的渾身是勁到中間的無精打采,再到最近的打起精神,心情一波三折。

    但這並不僅僅是因為張壽來探望了他們一次,順帶點撥了他們一條激勵的捷徑,而是因為,張琛也看到了四皇子那非同一般的努力。這努力不僅僅是拼命地想要在那些孩子當中遴選出一兩個拔尖的,以此證明自己,也是因為這位四皇子竟然自己也沒忘了學習!

    張琛都幾乎忘記,自己上一次努力學習是什麼時候了……畢竟,在半山堂張壽的手下做學生,那是一種相對放鬆的體驗,因為張壽的講史和常識課都很引人入勝,只要認真聽,稍微記錄一點要旨,月考之類的都很輕鬆,更何況有時候他還會興之所至去翻翻老爹的藏書。

    很顯然,張壽的講課只是為了讓他們這些懶懶散散過日子的學生增廣見識,多多思考,多多閱讀,至於努力學習這四個字……反正張壽是從來沒對他說過!

    所以,他絕對不會犧牲自己的睡覺時間和休息時間去用心讀書做題!他也好,四皇子也好,出身顯貴,生活優渥,反正掌權是輪不到他們的,做點事情不負此生就已經很夠了,拼命學那麼多東西幹嘛?以後用得著嗎?

    此時此刻,聽到裡頭那窸窸窣窣的動靜,以及不時傳來的呵欠聲以及抱怨聲,張琛卻沒有離開,而是就這麼靜靜站在那兒。足足許久,雖說已經學會了自己穿衣洗漱,但動作依舊談不上快的四皇子終於拉開門出來了,然後……自然而然地就和張琛大眼瞪小眼。

    “你你你……”

    “你什麼你?在這種地方就得記住,別在背後說人壞話。”張琛冷不丁出手揉了揉四皇子的腦袋,見這小子如同兔子似的蹦開,隨即就滿臉氣憤地怒瞪他,他就突然開口問道,“天天勤學苦練到這麼晚,值得嗎?”

    四皇子沒想到會遭遇這樣一個突兀的問題,愣了一愣之後就沒好氣地說:“當然不值得,我又不想做什麼算學宗師……可我不想被三哥拋得太遠!我不想他日後說的話我接不上,也不想他以後看的書我看不懂,既然他那麼用心去學,我當然也只能捨命陪君子了!”

    話音剛落,他就只覺得腦門一疼,卻竟然是被張琛彈了個腦瓜崩!他一時勃然大怒,正要反擊時,卻只見張琛竟是轉身就走,而且還頭也不回地丟下了幾句話。

    “小孩子學什麼大人說話,什麼捨命陪君子,你要是太拼命把身體熬壞了,太子殿下才會擔心。他和老師送了那麼些書過來,與其說真的想讓你追上進度,不如說……”

    張琛腳下停頓了一下,而聲音也稍稍停頓了一下,隨即才嘿然笑道:“太子殿下是和老師學壞了,好的沒學到,惡趣味卻學到了。他肯定是逗你玩的,大概是他這些天學得太辛苦,所以就想讓你也品嘗一下他那日夜苦學的滋味而已!”

    四皇子最初還想要反駁,可聽張琛說到最後,他的眼神就有些飄忽了起來。因為他覺得,張琛說的話很可能是對的,是真的。

    那天來探望他的三哥,看上去和平常那個老實憨厚,從前還有些羞澀靦腆的三哥完全不一樣,雖然人還是對他那麼親近,但總有些頑皮跳脫,甚至都有點像他這個弟弟平日的性格了!所以,張琛這個非常離譜的猜測,他此時聽來竟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

    可四皇子非但沒覺得這樣的三哥有什麼不好,反而覺得自從冊封太子的意思傳出去之後,一直都緊繃神經,力求做到最好,人人都稱讚是賢太子的三哥,有這樣一面卻也不錯。

    當然,他可絕對不會稱讚張琛,輕哼一聲方才跟在了對方身後,可走了沒兩步,他就覺得腹中空空,這才想起自己壓根還沒吃早飯。這時候,走在前頭的張琛就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卻是輕描淡寫地說:“為了給我們送行,村裡人昨天晚上就開始忙活。”

    “但知道我們要儘早趕回京去,所以送行的午飯就變成了送行的早飯。一會兒你敞開肚子吃,撐不死你!”

    好好的話從張琛嘴裡說出來,總就有一種氣人的意味,因此四皇子根本不願意搭話,只是惱火地哼了一聲。然而,當真正到了村長家的主屋前,他就只見在這大冷天裡,院子裡進進出出都是人,一見著他和張琛,那就亂糟糟地叫小張先生,小鄭先生。

    原本讀書認字這種事,對於這個普普通通的小村來說,根本就沒人覺得有任何用處,然而,當張琛和四皇子表現出了絕大的能耐,甚至誰家兒郎讀書認真,進步大,誰家長輩就能夠得到通州城裡打零工甚至正經做事掙工錢的機會,那就不一樣了。

    連日以來,那些原本愛學不學的村中孩子們被自家大人拎著棒子追在後頭催讀書,甚至有人瞅著自家兒孫一點資質都沒有,於是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別——反正小村也沒這麼些窮講究,直接把女兒甚至孫女都送了過來一塊讀書認字,寄希望於自家出一個“才女”。

    不是那種吟詩作對的才女,而只要是符合小鄭先生和小張先生那種標準的才女就行了。

    所以,如今張琛和四皇子這就要回去了,村中的男女老幼那是真捨不得。大人捨不得張琛和四皇子帶來的機會和好處,那些他們平日根本企及不了的工作,小孩子們則是一想到再也吃不到飴糖,玩不到那些城裡人才有的新奇玩具,於是也都哭喪著臉。

    至於讀書,大多數人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更不會因為挨了父母的打就記恨——鄉下孩子,每天誰不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挨幾頓打?

    所以,此時得過大人吩咐的孩子們,一窩蜂湧上來,恨不得去抱大腿懇求先生別走,那亂糟糟的喧鬧聲音,吵得四皇子只覺耳朵都疼了。他很知道這些小傢伙當中,有不愛讀書只貪圖好處的,有因為父母催逼而此時留他的,也有隨大流做個樣子的……

    真心捨不得他的,大概也就只有幾個。

    見張琛此時板著一張臉呵斥趕人,他畢竟和人家年紀差不多,甚至比有些人還要小一些,卻是禁不住人在那軟磨硬泡。而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如同救星一般的聲音:“鬧什麼鬧,要過年了,小張先生和小鄭先生這都是城裡人,留在咱們這給你們講了一個月課還不知足?”

    出面扮黑臉的,正是在這村裡最能說一不二的村長,他這出來一喝,一群鬧哄哄的小孩子們頓時如鳥獸散。而轟走了這些鬧騰的傢伙,人方才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對四皇子和張琛打躬作揖賠禮不迭。

    他可是知道這兩位到底什麼身份,看到村裡那些蠢貨還有愚鈍的小孩子把兩人鬧得焦頭爛額,那簡直嚇得魂飛魄散,可總算連日下來,兩人雖說也有發怒的時候,但終究沒有真的一氣之下就拂袖而去。

    所以,今天這場送別的踐行宴,他是早早準備,只希望能做到最好,讓人回去也能記下在白家村的這段時光。然而,他才囉囉嗦嗦客套了兩句,張琛就不耐煩了。

    “說這麼多廢話幹嘛!這麼多人一大早聚在這兒忙到現在,餓都餓死了,既然賴床的正主兒也已經來了,那就開吃吧!我才不信那幫小子看到好吃的之後,還有功夫來挽留我們!”

    被張琛公然稱之為賴床的,四皇子頓時火冒三丈。然而,人說完就進去拍著巴掌示意開吃,裡頭還真的傳來了一片轟然應喏聲,其中還攙雜著大人們的喝罵,他想想還是在心裡告誡自己,別在今天這種時候和張琛吵架。吵贏了也沒好處!

    於是,四皇子也不看那陪著笑臉的村長,大步往裡進去,果然見裡頭一群孩子們壓根不管大人們的喝罵追打,正在裡頭拼命地往嘴裡塞東西。而放眼看去,那一張張圓桌子上原本精心準備的各色菜肴,雖還談不上杯盤狼藉,卻也已經一團亂糟糟的。

    他不用回頭都知道村長臉上表情是何等懊惱和尷尬,可他在這裡已經一個月了,當然知道在這裡要求什麼禮儀那簡直是癡人說夢,因此見張琛已經大大方方上了主桌,隨手拿起一個饅頭就吃,他也上得前去,委實不客氣地在張琛身邊坐下,卻是二話不說就撈了個花卷。

    這種在宮中又或者在其他宴席上會被人戳脊樑骨說無禮的行徑,村長見了卻如釋重負。他也顧不得罵那些連自家兒郎都管不住的村民,快步走上前,挨著四皇子斜簽身子坐下,小心翼翼地埋怨了兩句村民無禮,隨即就小心翼翼地探問道:“二位回去之後,還回來嗎?”

    還回來幹嘛?住破房子,看這一成不變的景致,然後把寶貴時間全都浪費在一群資質勤奮全都談不上的小破孩子身上?吃飽了撐著嗎?

    之前一直都敷衍村長的張琛,這一次就直截了當地說:“下次就算來,也會換人過來。不過之前讀書勤奮的白山山和白小水,我先帶回去讓人掌掌眼,過完年他們就去京城公學念書。哦,之前我答應過的事當然算數,他們家裡可以出一個人去通州城裡富平貨行做個夥計。”

    此話一出,四周圍的喧鬧姑且一停,那些呵斥孩子的村民們一瞬間安靜了下來,但轉瞬間就再次炸了。被點名的兩個孩子還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們的長輩那確實一臉與有榮焉的樣子,顧盼自得,別提多樂呵了。

    於是,下一刻,其餘正忙著吃的孩子就再次倒楣了。一想到錯過了賺錢的機會,他們的父母長輩也顧不得這場合,拖翻了自家熊孩子就是劈裡啪啦一陣亂打,甚至混合雙打,三打,四打……而在這亂成一鍋粥的氛圍中,三下五除二一個花卷下肚的四皇子卻突然停住了。

    他突然狠狠踩了張琛一腳,而等人倒吸一口涼氣,眼看就要大發雷霆的時候,他就低聲問道:“小花生和蕭成呢?你剛剛說他們不是也有在這幫忙嗎?”

    三言兩語挑動了一幫家長揍孩子,張琛終於覺得這些天被這些無知傢伙而肝火上升的心情有所和緩,等被四皇子踩了一腳,他剛要發怒,可聽到人問這個,他不禁愣了一愣,這才往左右一瞧,發現那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一對哥倆確實不見了的。

    正當他準備問村長時,就聽到外頭傳來了小花生的聲音:“鄭鍈,張琛,葉小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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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六章 吃人嘴短,村人趨利

    葉氏雖說是接受了做評判的請求,然而,因為張琛和四皇子早早地因為那棘手的現狀而選擇了聽張壽的指點迷津而彼此講和,所以她其實早早就閑著沒事了。

    哪怕張壽沒有來見她,明說她可以回去了,只是告訴她那邊兩個賭約作廢了,但如果按照她往日的脾氣,那自然是立刻動身離開,畢竟這些村裡的閒人讓她並不愉快,哪怕沒有閑語,想來是被人警告過的,但那刺人的目光卻勝似閑語。她平日哪裡能忍?

    然而,那些往日喧鬧而不懂禮的孩子們,這些日子在村中遇到帶著曹青青出去散心的她時,卻都會給她讓路,然後問好行禮,就這點變化,那卻和她初來時或路邊圍觀,或尾隨看熱鬧的景象強太多了。就沖著張琛和四皇子竟然做到了這一點,她思來想去就留了下來。

    她很好奇張琛和四皇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會認真授課,又是如何授課。

    在白家村這種地方,沒有那麼多男女之別,村中婦人也好,姑娘也罷,都在外頭亂走,而她也自然而然帶著曹青青四處閒逛,所以常常突然殺去村長家那授課的院子,靜靜地在門外聽上一會兒。

    所以她知道,張琛和四皇子最初那是真的焦頭爛額,一堂課常常上得雞飛狗跳,如果不是四皇子還帶了小花生和蕭成兩個,後來又終於壓服了一群家長,那些孩子能翻了天。至於課上到一半就上戒尺的情形,那簡直是司空見慣。

    可即便如此,她依舊親眼見識到了兩個人從最初的毫無頭緒到漸漸的小有進展,更是親眼見證了三皇子來見四皇子的情景。當然,那一次因為阿六親自守在某處房頂,她不清楚兄弟倆到底談了什麼,只不過遠遠看了一會就悄然走了。

    但那一次三皇子來過之後,葉氏就發現,四皇子的精神更足了,甚至還會在授課的間隙溫習功課,埋頭做題,以至於村中那些聽課的孩童看見之後就告訴父母長輩,於是小鄭先生好學之名就這麼傳了出去。

    至於張琛,人固然沒有四皇子這樣好學,教學方式也相當簡單粗暴,可沒事的時候,人在私底下也一直都在村裡轉圈,打聽農田出產,佃租幾何,家中人口……要不是人太年輕不像當官的,村長又故意混淆視聽,然後人還給人出各種號稱能發家致富的好主意餿主意,那真是像極了戲文中微服私訪的八府巡按!

    正因為如此,葉氏也不理會今天是別人為張琛和四皇子送行,卻不是為她送行,直接就帶著曹青青過來了,那些村人異樣的目光,她只當作沒看見。

    而領著她進來的小花生興沖沖來到了四皇子身邊,湊近了他的耳朵說道:“之前你們吃了人家這麼多好吃的,你也不謝一聲?”

    四皇子這才驚覺過來。哪怕他們是住在村長家裡,人家也確實是竭盡全力招待,但村裡人的手藝那實在是一言難盡,哪怕從前宮裡的禦膳房其實也不過是馬馬虎虎湊合的水準,但他大多數時候都在乾清宮,小廚房的廚子總算還盡心,哪裡像這村裡人做菜……

    為了表示對他們這些貴客的尊重,那是拼命放油,放鹽,那味道重的,他簡直難以下口,說了幾次,人家卻依舊不改。他很懷疑自己吃一個月會發生什麼狀況。至於比鹽更貴的糖……對不住,菜裡頭那是不太可能加的。

    畢竟,就他們給小孩子吃的飴糖,那都是小花生和蕭成掏錢從貨郎那兒買,那些孩子們聲稱過節都吃不上,所以想吃什麼甜的,那自然很難。他甚至都懷念起宋舉人的甜品了。

    於是,連日以來,他可以說就靠葉氏常常命曹青青送過來的各色飲食盒子來過活——據說葉氏這次下來,除了曹青青之外,帶了一個媽媽,一個廚娘,一個採買的雜役。所以,被小花生一提醒,這會兒因為葉氏突然到來而愣住的四皇子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

    “葉姐姐,多謝你這些天的照顧!日後我聽說你要到女學去當夫子?到時候我一定替你多多宣傳!”

    這個諂媚的小破孩子,真是吃人的嘴短……心裡這麼想,但張琛也一樣站了起來,但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竭盡全力不去看葉氏的眼睛。畢竟,對於當初朱瑩給他和葉氏之間牽線搭橋,結果最終葉氏見了他那般態度,他雖然表現得不怎麼在意,但其實卻總有一個大疙瘩。

    然而,葉氏讓曹青青送來的飲食,並不是給四皇子一個人的,每次那都是雙份盒子送來,分量十足,四皇子這小破孩子臉凶嘴毒,卻還常把自己那一份多給他勻一點,所以他總不能因為葉氏沒看上他的那點芥蒂就白吃了人家東西。

    然而,可憐他被張壽丟在這白家村時著實是窮光蛋一個,竟是連謝禮都拿不出來。

    因此,張琛咳嗽一聲就上前行禮謝道:“這些天承蒙葉小姐你援手了,否則我這個大人也就算了,鄭鍈這小孩子卻只怕早就扛不住了。”扛不住就得餓死,而且還是面前擺著一桌吃的卻挑食到餓死!

    四皇子頓時就怒了:“喂喂,張琛你幹嘛拿我來說事,人家的食盒送過來,你哪次不是舔乾淨了?”

    張琛本來想拿四皇子當個藉口,可他沒想到的是,四皇子竟然一點虧都不願意吃,直截了當揭穿了他是大胃王這個事實。可這臭小子搞搞清楚,要不是在這村裡天天口乾舌燥,還要追在那些小破孩子背後監督,他哪裡會累得連飯量也比平時增加了不止一倍?

    光碟不好嗎?張壽沒事就對學生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你自己第一次收到葉氏送來的那個食盒時,還不是風捲殘雲恨不得把盤子都吃下去!

    惱羞成怒的張大公子立刻想要反唇相譏,然而話還沒出口呢,他就聽到了葉氏那清清冷冷的聲音:“胃口好是好事,畢竟你們每天起早貪黑,說得多做得也不少。我本來以為,別說一個月,你們說不定連三天都呆不了,直接就會回去的。”

    “那怎麼可能,做人就要有始有終!”四皇子微微昂起了頭,見四周那些孩子固然都在大吃特吃,大人卻都顧不得在那管教孩子了,紛紛在偷瞧他們,他就一臉正色地說,“雖說我們倆這賭約算是作廢了,但事情還是要做到的,否則我哪有臉回去見三哥!”

    張琛這一次懶得再和四皇子鬥嘴了,他掃了一眼一旁那似乎很想上來和葉氏也套套近乎的村長,一個眼神把人嚇得慌忙低頭不迭,他就沖著葉氏笑了笑道:“葉小姐這也是來送我們的?大冬天的你在這地方呆了這麼久,也是該回去籌備過年了!”

    “年年都過年,早一天晚一天無所謂。”葉氏笑了笑,隨即就看向了村長說,“我這些天也常常去旁聽你們授課,發現有些女孩子頗有靈性,打算挑幾個回家去做點事。”

    此話一出,別說抬起頭來的村長赫然滿臉意外,就連那些豎起耳朵偷聽的村人都驚呆了。雖說他們在背後對葉氏議論紛紛,但人家好歹也是曾經差點當上王妃的官宦千金,如果去葉家當差,那豈不是非常好的去處?

    甚至還沒等到張琛和四皇子有所反應,其他人就慌忙呼啦啦地圍了過來。然而,他們距離葉氏身前還有三四步遠的地方,曹青青就一個箭步擋在了葉氏跟前,一手拿著彈弓,手中一枚石彈已經扣了上去,抬手倏忽間就是一彈。

    這下子,其他人登時遽然色變,一時忙不迭地後退,而村長則是看著那一枚嵌在這屋子門柱上方的石彈,暗自倒吸一口涼氣。

    “全都給我退遠點說話,我家小姐面前,不許喧鬧!”曹青青一臉凶巴巴的表情,可她剛剛那驚鴻一擊的凶威在前,其他人自然誰都不敢把她這話當成耳旁風,但性急的人還是忙不迭地叫道:“不知道葉小姐看中的是哪家的閨女!”

    “說出來你們就把人賣了給我嗎?”葉氏嘴角一挑,隨口問了一句,見四周圍人立刻一片尷尬的表情,她就淡然若定地說,“名字我又不曾問,哪裡記得這麼多,回頭你們把家裡女孩子都帶過來讓我看一眼,我應該就能認出來”

    頃刻之間,幾十個村中男男女女頓時被如鳥獸散,只剩下一群男孩子還在那大吃特吃。面對這樣的情景,苦心設計了這一場踐行宴的村長只覺得自己完全被忽略了。然而,他家在這白家村也稱不上地主,只能算是殷實,故而此時雖說忍不住腹誹,他自己也心動了。

    他家裡兩個兒媳婦很會生,結果孫子只有兩個,孫女卻有五個,人太多了不好養活,而且女孩子還要耗費嫁妝,想到這個,他就覺得把人送到葉家去當差,那簡直是再好不過的出路——當然,比不得面前這兩位實在是身份太尊貴的小爺。

    只不過,張壽的警告在前,而且似乎有人在村外晃悠,似乎是跟著這兩位過來暗中護衛的,因而他不敢太過分地玩花樣,也就是讓自己幾個孫女多到面前去伺候伺候。然而,那也是被他兒媳婦嬌慣壞的人,哪裡伺候得了人,沒兩天就被張琛和四皇子給攆走了。

    於是,此時他只得厚著臉皮問道:“葉小姐,我家也有幾個半大丫頭,您可要……”

    還沒等村長把話說完,葉氏就哂然笑了一聲:“你家裡那幾個女孩子懶的懶,饞的饞,背後說三道四倒是人才,讀起書來卻半點不用心,你還是給自己留著吧。”

    聽到葉氏這樣說話絲毫不給人留臉面,張琛不由得呵呵笑出聲來。就是四皇子也不禁嘿然。畢竟,雖說住在村長家裡,人家對他們倒是殷勤,可殷勤過頭,就連年紀不過八九歲的女孩子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他們面前晃悠,兩人誰看不出那意思?

    而村長則是被葉氏這犀利一言說得紫漲了面皮,然而,他那臉皮本來就是多年歷練出來的,此時訕笑了一陣子就沒事人似的退到一邊,但心裡卻決定回去就狠狠收拾兩個兒媳婦。

    要不是她們在女兒面前說嘴,那幾個小丫頭怎會在外頭亂說一氣,還明顯被葉氏給抓著了?就這還想到城裡去吃香的喝辣的,簡直癡心妄想!

    而四皇子則是仗著年紀小,趁機把葉氏拉到一邊,這才低聲問道:“葉姐姐,你這是真的打算挑人回去在家裡當差嗎?”

    葉氏對四皇子這自來熟似的連聲葉姐姐渾然沒在意,她看了一眼匆匆離開的村長,這才淡淡地說:“那得看她們自己。若是跟著你們學讀書認字,卻只想到大戶人家當使女圖個所謂好前程的,我家裡除卻通州城的宅子之外,還有幾個莊子。”

    “若是讀書認字,是不想在這個地方過一成不變的生活,想到外頭去看一看女子是否還能做其他的事,那麼……”她頓了一頓,隨即嫣然笑道,“我會引介她們去女學。”

    此話一出,張琛也不禁舒展了眉頭,隨即竟是主動問道:“你如果想挑女孩子去女學,有一個之前每天安安靜靜一個字不說的……唔,那女孩子不太招人注意,她也不交作業,也不問問題,我不知道她叫什麼,但有一次我無意中掃了一眼的時候,卻發現她字寫得不錯。”

    說到這裡,張琛也沒注意到葉氏那詫異的目光,還有四皇子那古怪的眼神,自顧自地說:“看得出那字不是初學者能寫出來的,她不像那種一天書都沒讀過,大字不識一個,更不會寫一個的人。只不過每天都悄悄來,悄悄走。我瞧著她挺特別,還打算把回去告訴瑩……”

    他硬生生強行把稱呼給改了過來:“告訴小師娘。”雖說這三個字他叫得遠比陸三郎要勉強,但好歹還是說出來了。

    而這頓時引來了四皇子的調侃:“張琛,你行啊,居然注意到了這個……我都沒發現呢!你是不是瞧著老師和陸師兄他們都有媳婦了,所以老是注意女孩子?”

    再次被四皇子調侃了,張琛頓時大光其火:“滾你的蛋,我哪來那閒工夫!那小丫頭長得很平常,我只不過瞧著奇怪多看了幾眼!這世上最慘澹的事之一,就是明珠蒙塵,愚魯之輩能在這呆一輩子,但像你我,在這呆一個月就發慌了!我只是瞅著,那不像是燕雀!”

    見四皇子頓時啞巴了,葉氏不由得笑出聲來。她一向清冷少笑容,這一笑,就連曹青青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而笑過之後,她就點點頭道:“張大公子眼光很好,我覺得她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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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七章 撒潑遇鐵板

    來的時候張壽親自來送,走的時候張壽當然要親自來接。他並沒有興師動眾,只帶了十來個護衛,兩輛馬車。畢竟,年關在即,官道上車馬不絕,除卻各地官府派上京稟告的官員,就是趕著回京過年的本地遊子和商人,他也不想太顯眼。

    不過這一次沒有江都王,也沒有三皇子這位太子,他也就不用太隱藏行跡了,馬車停下的時候,卻是在白家村村長家那大宅子的門口。車剛停穩,他就聽到裡頭傳來了一陣亂糟糟的聲音,如果說僅僅是為了給張琛和四皇子踐行,這明顯有些動靜太大了。

    而打開車門,親自挑起車簾扶了張壽下車之後,阿六就二話不說地獨自轉身進去。不消一會兒,少年就面色微妙地快步出來,咳嗽一聲後就小聲說道:“是張琛正在幫著葉小姐罵人,把個潑婦罵得在地上撒潑……沒想到他還挺仗義的。”

    張壽頓時大感錯愕。要知道,朱瑩曾經為張琛和葉氏牽線搭橋,但明顯沒有成功,但事後張琛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怨言和遺憾,葉氏也似乎一切如常。

    而他之前想到讓葉氏去當這個評判,也不是為了強行繼續牽線搭橋,而是想著人曾經在選皇子妃時一路走到複選,既然好像不太願意嫁人,那不妨讓三皇子這個太子心裡對這樣一個人有個數,那麼這位葉小姐就不用擔心什麼閒言碎語和家族壓力了。

    就算他上次來,阿六帶著三皇子來,以及中間來探視的兩次,也壓根沒發現張琛和葉氏兩人有任何交集,而且,阿六都是仔仔細細盤問過村長的,那位世故卻膽小的村長有幾個膽子,敢拿男女之間的這種事瞞著阿六?

    那麼,就真的是張琛那仗義豪俠的脾氣突然發作了?可在白家村這種地方,又有誰敢惹葉氏這個敢切了人耳朵拎去官府的厲害女人?

    帶著看熱鬧的心思,張壽立時吩咐阿六帶路,笑眯眯地跟進去看熱鬧。果然,他很快就聽到了一個哭天搶地的聲音:“老天爺,開開眼吧,有惡人欺負我這三貞九烈的寡婦喲,要仗著自己家有錢有勢,搶了我女兒去做丫頭喲,這簡直是沒天理喲!”

    面對如此聒噪的嚷嚷聲,張壽忍不住都有堵耳朵的衝動,再看其他人時,他就只見村長一臉氣急敗壞,卻沒上來阻攔,其他村民則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他雖說沒見識到前因後果,但只從那自稱寡婦的女人的哭鬧中,他就大致明白發生了點什麼事。

    果然,下一刻,他就聽到了一個女孩子平平淡淡的聲音:“你從前不說我是拖油瓶嗎?什麼時候把我當成過女兒?”

    死了丈夫卻因為彪悍潑辣的脾氣,在這村裡也算是一霸的顧寡婦,被自己的繼女突如其來頂了這麼一句,最初仿佛是被噎得愣住了,但緊跟著,那哭天搶地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一個八度都不止。

    “你個賤丫頭,要不是我你早就餓死了!我就該早賣了你……”

    “可惜我長得不好看,賣不出你想要的價錢,所以如今打算訛人一筆是一筆,不是麼?”

    張壽見那個相貌平平常常的女孩子又是一句話噎得人氣急敗壞,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可下一刻,那個寡婦就仿佛完全炸了的炮仗似的,一屁股跳了起來大聲喝罵:“放你娘的屁,你是那個死鬼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我說一個不字,你哪都別想去!”

    “什麼葉小姐,不過是想當皇子妃沒當上的玩意而已,如今沒男人敢要,就是家裡也不待見,所以才躲到咱們村子裡來,裝什麼尊貴!端著一副冷臉卻和那姓張的小白臉勾勾搭搭,當沒人看得出來嗎!什麼挑了女孩子帶回家裡去,天知道你是不是想把人轉手賣了!”

    “想要帶人走,可以,一百貫錢,少一分都不行,否則我就去衙門吊死在他門頭上!”

    見張琛氣得額頭青筋就暴了出來,捏著拳頭就沖了上去,而葉氏身邊的曹青青也是緊緊扣著手中彈弓,葉氏則是一把短刀已經落在手中,眼看就要動手,一旁的四皇子氣得直跳腳,正在和小花生蕭成嚷嚷什麼,他就當機立斷開口叫了一聲。

    “阿六。”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跟在後面的阿六就如同一陣風似的疾掠了出去。下一刻,人搶在張琛之前出現在某個鬧騰不休的寡婦身後,一把提溜了人的衣領,整個人突然高高躍起。

    雖然那自稱寡婦的婦人五大三粗,分量很不輕,可就這麼揪著一個人的阿六,竟是一扔一擲一踢,最後成功地提溜著人扔到了屋頂上。而把人撂下之後,少年自己卻拍拍雙手,根本管也不管她,直接一個平沙落雁式,輕輕巧巧落在了地面。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四周圍眾人瞬間鴉雀無聲,而被扔在屋頂上的顧寡婦則是在最初的驚嚇閉嘴過後,叫嚷呼救的聲音更大了。而在她那謾駡甚至詛咒聲中,張壽卻只是無所謂地掏了掏耳朵,隨即就淡淡地說道:“吹一天風吧,讓這西北風好好洗一洗她那張嘴!”

    阿六立刻目光犀利地看向了村長:“少爺說一天,要是少一個時辰,我就把你扔上去!”

    如此霸道的言行,村裡這些男女老少哪曾見過這個,眼見得村長在最初的愣神過後慌忙點頭如啄米,他們不禁噤若寒蟬。

    而張壽瞥了一眼那個明顯在發呆的女孩子,他就沖著村長勾了勾手,等人上了前來,他就漫不經心地問道:“屋頂上那個,是那丫頭的繼母?”

    村長哪曾想張壽竟然這麼強勢,此時先愣了一愣,方才慌忙開口說道:“是是是,那顧寡婦是鄰村的,是這丫頭的繼母。這丫頭命苦,親娘生她的時候就死了,後來老爹又娶了那母夜叉,於是她好日子就沒了。要不是她老爹死了,母夜叉也不會想要拿她賣個好價錢……”

    聽到村長那口口聲聲的母夜叉,屋頂上正想方設法想要下來的顧寡婦頓時暴跳如雷。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跳腳謾駡,卻只見底下那個長得好看,行事卻異常狠辣的少年抬起頭來,饒有興致地看了她一眼,緊跟著就微微一笑。

    “原來是想要拿繼女奇貨可居。可惜,你不長眼睛。”

    說完這話,張壽也不理會那顧寡婦是什麼表情,看著村長問道:“你說她嫁給了那小姑娘的父親,所以是人的繼母?既然是婚嫁,有通州縣衙存檔的婚書,黃冊改過戶籍了嗎?”

    面對這樣一個問題,村長頓時更發懵了,足足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說:“應該沒有婚書,戶籍也沒來得及改,畢竟她這才嫁過去沒到一年,她男人就死了……”

    張壽頓時呵呵笑了起來:“沒有婚書,戶籍也沒改過去,就以人家母親自居,就想把人賣了換錢?簡直是狗膽包天!阿六,不用讓她在這屋頂吹西北風了,把人捆了,回頭送去通州縣衙,以冒領民女,私賣良民之罪送官法辦!”

    還能這樣?剛剛氣急敗壞之下,恨不得把人斬成十七八塊的張琛頓時覺得神清氣朗。這一次,他才算是真正明白,張壽常說讓他做事動動腦子,這是什麼意思!

    就連葉氏也禁不住訝異地挑了挑眉,只覺得自己又一次認識了這個傳說中僅僅靠一張臉就把趙國公府大小姐迷得七葷八素,於是搖身一變當成了趙國公府乘龍佳婿的男人。

    而屋頂上的顧寡婦雖說嚇得打了個哆嗦,但隨之正要哭嚷,卻不想阿六是聽到吩咐就立刻執行的人,此時縱身一躍就上了屋頂。

    剛剛怎麼把人弄上去的,如今少年就怎麼把人弄下來,結果顧寡婦在半空中那是嚇得哇哇亂叫,可剛剛腳踏實地之後,人還沒來得及透一口氣,竟是就被嘴裡塞了一團破麻布,繼而就被五花大綁了起來,那是沒法開口,也沒法動彈。

    意識到張壽竟然是來真的,村長這才有些著慌。顧寡婦確實是個討厭的母夜叉,但這村子裡亂七八糟雞零狗碎的事,這個惡婆娘確實知道得很多,這要是在公堂之上亂嚷嚷,那豈不是丟臉丟到官衙去了?

    然而,誰要這惡婆娘居然敢這麼天大的膽子,以為人家葉小姐家道中落好欺負也就算了,竟然還敢污蔑人家和趙國公府大公子有私情……你找死不要連累我們全村好不好!我剛剛看熱鬧,不過是因為連日被那兩位惹不起的小爺弄得心力交瘁,再加上自己孫女沒被選上的怨念而已,一看到張壽來了,他就差點沒嚇死好不好!

    因此,村長一個箭步竄到顧寡婦旁邊,惡狠狠地低聲罵道:“你給我老子歇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鬼心思,閉上你的臭嘴!知不知道你罵的那什麼姓張的小白臉是誰?那是秦國公的大公子!知不知道剛剛那個要把你送官法辦的人是誰?那是趙國公府的女婿!”

    “就你不當一回事的那小孩子,那是……老子懶得告訴你!”

    差點直接喝破四皇子身份的村長深深吸了一口氣,見剛剛還潑婦一般的顧寡婦終於露出了深深的懼色,他把心一橫,右手一掄就是狠狠兩個大巴掌甩了過去,直接吧顧寡婦給打得七葷八素,他才回轉身來,對著張壽賠了個笑臉。

    “張學士,咱們村裡家門不幸,出了這麼個胡言亂語的潑婦,您要不說我都忘了她是沒婚書的,頂了天也只能算是苟合,根本沒資格管小衛的去處!這點小事,真的不用送衙門了,縣太爺哪來這麼多閒工夫處置她一個潑婦?咱們開祠堂,好好料理這潑婦!”

    顧寡婦此時簡直是悲憤交加,祠堂那種東西,往常也就是用來嚇唬嚇唬那些新嫁進來沒根底的小媳婦,又或者對付一下村中某些刺頭,什麼時候也能管到她身上來!更何況,剛剛她還挨了重重兩巴掌!

    然而,村長那凶光畢露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落在她身上,一貫兇悍的母夜叉,此時此刻終於被嚇得打了個哆嗦,終於意識到剛剛聽到的話是什麼意思。雖說她也就是在這鄉下地方稱王稱霸,但通州的鄉下也勉強算是天子腳下,秦國公那位大公子是誰她還是知道的。

    那可是比她蠻橫不知道多少倍的真正小霸王,她剛剛這是財迷發瘋了嗎!

    至於趙國公府的乘龍佳婿,那位張學士……她這個鄉下人都聽說過那名聲,今日一見,那確實是長得好看,但這心計手段也著實是狠辣到了極點,二話不說就捏造了一個罪名要送她去衙門法辦!這哪是什麼天上謫仙人……這根本就是黃泉索命人!

    此時此刻,她只要不被送到衙門就心滿意足了,什麼開祠堂之類的後果都已經顧不得了,慌忙瑟縮一團連動都不敢動,在心裡拼命祈禱面前這些來自京城的貴人們能夠放過她。

    張壽卻沒有回答村長那和稀泥似的懇求,而是沖著張琛和葉氏微微一頷首,隨即一招手把四皇子叫了過來,輕輕摸了摸小傢伙的頭之後,他就淡淡地說道:“既然那小丫頭算不得那個母夜叉的女兒,父母不在,她便是自由身,只要她願意,自然可以跟著葉小姐走。”

    若是那些市井登徒子,豪門狗腿奴,剛剛葉氏早就直接打上去了。

    然而,偏偏那個顧寡婦一口咬定他們是仗勢逼淩,於是撒潑賣癡,胡攪蠻纏,甚至威脅揚言要去找禦史主持公道,這村裡人竟是在旁看熱鬧,她想起張琛和四皇子在這教了一個月,竟沒人出來替張琛說一句公道話,從前那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心思都沒了。

    當張壽用這樣簡單粗暴的伎倆直接嚇住了顧寡婦,又逼得村長出面,她這才醒悟過來,不由暗中自嘲自己也如同那些才女似的,投鼠忌器,傷春悲秋。因而,張壽這麼一說,她見那顧寡婦的繼女小衛竟是真的上前來給自己行禮,她就笑了一聲。

    她沒有說什麼讓小衛跟自己走的話,而是徑直轉身走到了顧寡婦的面前,右手一揚,那柄短刀就將綁住人的麻繩截斷。下一刻,她那短刀又是一道寒光斬斷了對方的髮髻,旋即便是倒轉刀柄狠狠擊中了對方的嘴。這下子,人頓時滿口獻血,竟是吃這一下斷落了好幾顆牙!

    眼見那婦人疼得在地上打滾,她這才轉身對張琛和張壽施禮道:“今天多謝張學士。連累張大公子你受這潑婦羞辱,都是我此前行事軟弱了。青青,走吧,帶上小衛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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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八章 啟智

    都已經削了顧寡婦的頭髮,讓人一副鬼剃頭的模樣,還一刀柄敲落了人不知道幾顆牙,眼下看顧寡婦這一口血的淒慘樣子,這居然也叫行事軟弱?

    村裡人之前只見葉氏對人不假辭色,對張琛和四皇子也就是淡淡的,頂了天時常送些飲食盒子過去,而張琛和四皇子那也就是對一群聽課的孩子揮舞戒尺凶了一些,平時也不見多少傲氣,所以相處久了,不免也就不把他們當成什麼尊貴人物。

    剛剛顧寡婦開始鬧事訛錢的時候,不忿自家孩子沒有得到機會的這些村民不免有些看熱鬧的心思,可張壽一出現就反應激烈,手段淩厲,而村長也對顧寡婦驟然翻臉,緊跟著那位往日不顯山不露水,只是稍微清冷一些的葉小姐,那竟是把顧寡婦整治到那般田地,他們就終於知道怕了。此時此刻,也不知道多少人噤若寒蟬,四周圍恰是鴉雀無聲。

    而村長那更是滿臉尷尬難言,偏偏張壽根本不理他,含笑和葉氏一行人告別之後,眼見人就只帶著那個相貌平平常常,村長稱作小衛的女孩子轉身離開,他就和氣急敗壞的張琛以及四皇子打了個招呼,見蕭成和小花生急急忙忙把兩個懵懂孩子推到面前,他就考問了幾句。

    然而,也不知道是害怕,還不知道是還沒從剛剛那一幕中回過神來,白山山和白小水那是答得磕磕絆絆,不見什麼靈性。結果,還是四皇子醒悟得快,趕緊竄了過來,小聲解釋道:“老師,白山山是記性好,但他不是背書的記性好,他是背數字的記性好。”

    “他能聽兩遍就背出老師你教我的五十位圓周率。”

    自從張壽正式推廣了《葛氏算學新編》,他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把各種自己熟悉的名詞術語給規範了,所以此時四皇子一開口就是圓周率,他不由得呵呵一笑,繼而就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這個明顯對數字極其敏感的少年幾眼。

    他當然不會懷疑四皇子的話,也沒興趣當場再考問這一條,點了點頭後就笑問道:“那另一個呢?”

    這一次,把注意力從葉氏暴起傷人那一幕上轉移開的張琛就連忙接了口:“這小子是最勤奮的一個,也是最認真的一個……當然,天賦也不錯,從大字不認識一個到認識好幾百個字,會寫的字雖然沒那麼多,但幾次都被我看到他在泥地上一筆一劃學寫字。”

    張琛說著就頓了一頓,隨即乾笑道:“不少古人就都有沙地練字的故事,雖說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聽說過而後仿效,但不論怎麼說,這份刻苦的心思都挺難得的。”

    要是沒有剛剛那一幕,此時村人們既然得知面前的是京城那位赫赫有名的張學士,少不得一哄而上推薦一下自己的兒孫,可剛剛張壽一來就展現出不好欺負的一面,葉氏又當眾露出了厲害的一面,他們就不敢亂來了。

    哪怕有人對白山山和白小水這兩個小子的所謂資質很不以為然,也只是躲在那低聲嘀咕幾聲。而這時候,他們就只聽張壽開口說道:“那就帶他們去京城呆幾天吧,過年之前送回來。若真的資質好,回頭就讓他進公學讀書吧,回頭可以享受助學。”

    張壽都這麼說了,村長雖說心頭怏怏,卻也只好賠笑稱是,又殷勤挽留張壽留下來用些飲食再走,結果卻遭到了婉拒。於是,他只得按照最初準備的戲碼,讓那些學了一個月的孩子們排列整齊,背了些張琛和四皇子這些天教的唐詩算是送行。

    三四十號人整整齊齊站在一起那麼一背,卻也自有一番氣勢。張壽聽在耳中,等發現這些孩子都眼巴巴地瞧著自己,他不禁莞爾,就讓阿六去車上拿了一大包早就準備好的糖漬肉脯來,卻是一人分了一塊,一時間,一群孩子們自然是人人喜笑顏開。

    而等到張壽讓小花生和蕭成把那兩個從來都沒出過村子的孩子領去他帶來的另一輛車坐,他就把張琛和四皇子叫上了自己這輛車。當馬車逐漸駛離這小小的白家村時,他明顯注意到,這一大一小明顯有些心緒不寧。

    張琛和四皇子確實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們也不是沒見過真實的平民生活,但見過,與真正和人生活在一起,而且不是一天兩天,而是一個月,親眼目睹人家吃飯幹活的勞碌日常相比,感受還是不一樣的。

    高高在上的他們,何嘗吃過這樣的苦頭?哪怕在授課的時候,真的被那些愚鈍沒見識的同齡人給氣得七竅生煙,可看看這些人一成不變,仿佛永遠都不會有變化,也看不到任何未來的生活,已經學會了思考的張琛和四皇子談不上感同身受,卻也深感煩躁。

    尤其是臨走之前,竟然還遭遇了那樣的一幕,他們甚至有一種這個月完全白呆的感覺——如此愚昧自私的村民,就算給再多好處,再教什麼東西,也是白搭!

    所以,在登車之後,隨著馬車前行,兩人都久久沒有開口說話。而親自來接他們的張壽不用想都知道他們這情緒的由來,因此也沒有開口,而是悠悠然地坐在那閉目養神。

    畢竟,剛剛那頓踐行宴不是早飯也不是午飯,用後世的稱呼來說,大概可以歸之為早午飯,所以一大早從京城出發的他才能趕上。但這一路緊趕慢趕,哪怕不是騎馬也不是走路,他依舊疲累得很。就在他半睡半醒的時候,就聽到了四皇子弱弱的聲音。

    “老師,我從前聽先生們講過,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這好像是亙古不變的至理。那麼,很多勞力者辛苦做事,就是為了求一個溫飽,而求一個溫飽之後,方才有力氣繼續做事,繼續做事仍是只求溫飽,如此循環往復……那麼他們在人世間活一輩子的意義是什麼?”

    這本來也是張琛心頭縈繞的問題,卻沒想到年紀小他一大截的四皇子竟然問了出來,一時張大公子就有些臉色發黑,甚至有一種小破孩子都快追上自己的危機感。可是,讓他接著四皇子的問題進一步展開,他卻又覺得有些丟份。然而,他也確實很想知道答案。

    於是,張大公子乾脆不吭聲,只等著張壽的回答。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足足良久,他就聽到了張壽的笑聲:“這個麼……我不知道。”

    張琛還從來沒聽到張壽這麼明確地說出我不知道這四個字,一時愕然抬頭。再看四皇子時,小傢伙恰也是滿面驚訝地瞪著張壽,顯然也沒料到這樣一個答案

    “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什麼事都知道?”張壽睜開眼睛,沖著面前這一大一小笑了笑,“我是因為某些師承的關係,比你們知道的東西多,見識看上去也挺廣博,但那是有限的,鄭鍈你剛剛提的這個問題,已經突破了我所學的範圍。當然,我可以給你一點參考。”

    張壽坐直了身子,坦然地看著面前兩個身份有些許不同,但脾氣卻頗有共通之處的人:“你們這次在白家村呆了很久,可曾發現,十三四歲……不,十歲以上卻目不識丁的孩子,習慣已經養成,思路已經固定,無論你們下多大的功夫授課,都是事倍功半。”

    “而且,小小年紀的人,已經學會大人狡猾的那一套法門了,哪怕學習,也更多想著偷懶,如何能用最偷懶的方式,得到你們許諾的獎賞。”

    “而稍微小一點,大概七八歲的孩子,接受能力稍強,無論是學習讀寫,還是學習其他的東西,只要給一點點甜頭,他們也許真的會去用心,只不過這份心思不能長久,因為他們本來就是性情不定。所以也許興趣過後就撂開手了。”

    “而更小一點,四五歲五六歲的孩子,要麼就懵懵懂懂,渾渾噩噩,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要麼就有很強的模仿和學習能力,資質好一點的,甚至比大一點的孩子背詩認字更快更好。”

    張琛和四皇子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心裡都覺得,張壽這是一直關心著他們這邊的進展,所以才會把情況摸得這麼清楚。

    於是,這一次張琛就搶著說道:“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我們這次選出來的白山山和白小水,他們其實就是一個八歲一個九歲,但都很難得地肯用心……”

    “就算他們用心,也要你們先用心才行。不過,你們這一走,很多人沒辦法鞏固記憶,幾天之後學過的東西也就忘了。這也很正常,因為十歲以下孩子的記性和領悟能力,和大孩子不一樣,所謂資質,也可能和傷仲永裡的仲永一樣,很可能隨著長大而泯然眾人。”

    “你們想一想,這次如果你們沒有去白家村,那些剛剛已經能夠在餞行時給我背出幾首唐詩的小孩子們,他們一輩子能聽過幾首詩,又能背得出幾首詩?而你們如果走了之後再不回來,他們現在學會的東西,多久之後就會遺忘?”

    見張琛和四皇子登時面露沉思,張壽就慢悠悠地笑了笑。

    “而那些資質實在是太差,剛剛送行時就連那些簡簡單單的詩,都背得磕磕絆絆,混在人群中人云亦云的孩子,如果他們真的從五六歲開始就讀書寫字,你們覺得他們真能讀得好書嗎?”

    “很顯然,這個答案十有八九是……不能。其實就和張琛你不喜歡讀書一樣,平民之家的孩子,哪怕你供給他最好的讀書條件,從小就讓他們讀書,也有不少人根本就讀不下去。我的一個老師曾經對我說過,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天賦。但是……”

    “但是,那百分之一的天賦,卻勝過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這世上最怕的是什麼,最怕的是比你更天才的人,卻比你更努力!所以,有些人註定再努力也只是勞力者。”

    這後兩句話,對於從來沒自認為是天才的張琛,以及從實際情況確定自己不是天才,而自家三哥才很可能是低調努力天才的四皇子而言,那可謂大不是滋味。

    張壽卻仿佛沒有看到他們的異狀,優哉遊哉地往後一靠。

    “而就算是天才,還有比天才更天才的。就比如每一科有幾百個人考中進士,但最後能位列宰執的人有幾個?而從古至今的那麼多宰輔,能名垂青史,縱使街頭小兒都能說得出來的又有幾個?”

    “大多數人,其實就和鄭鍈你剛剛說的一樣,溫飽之後才有工作的力氣,而拼命工作只為求一個溫飽,循環往復。而少數人不用為溫飽發愁,生來就小康、殷實甚至富庶,然而只知道飽食終日,三代之後家道中落,乃至於子孫和求溫飽的百姓再無區別的,卻也很多。”

    “有些人有青雲之志,卻沒有與此匹配的能耐,碌碌終身卻還憤世嫉俗。有些人有經世濟民的才能,但德行不同,所以一念可造福百姓,一念可禍害一方。再往上……”

    “王朝更迭,風雲際會,有人脫穎而出,這些人裡頭,又有多少其實只不過是出自偏遠小村,放在治世時會被評價為能力低下,一輩子碌碌無為出不了頭的?”

    “所以,小村中的人缺乏眼界,缺乏引導,甚至你們為了他們辛辛苦苦一個月,他們卻可能因為一個愚魯寡婦的胡言亂語,就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看熱鬧,而不知道站出來替你們說話……這就是現實。因為他們讓兒郎跟你們讀書是為了眼前利益,而不是為了將來利益。”

    “他們不覺得讀書有什麼用。原因很簡單,我朝有科舉,但科舉的題目套路,是那些買得起時文選集,天天研讀琢磨的有出路,還是村裡只不過跟著塾師學過幾年時文,根本買不起也沒看過那些名家的文章的有出路?”

    “他們出生就運氣不好,所以哪怕有號稱公平的科舉,仍然落後城裡人太遠,更不用說什麼富貴之家,書香門第。而他們也沒有什麼有眼界的父母,為了一點點小錢賣了兒女,還美其名曰為他們著想的父母,那也比比皆是!”

    “顧寡婦今天是想用繼女來訛錢,所以我還能想辦法治她,但如果是親生父母要拿子女訛詐錢財,又或者把人變賣到什麼見不得人的去處,誰能管得著?”

    張壽微微眯起了眼睛,隨即輕輕歎了一口氣:“所以,所謂教化,說到底,是為了讓子女能夠比父母一輩多點見識,日後能夠教導他們的子女再比他們更多點見識,如此循環往復,一代比一代強,方才能夠真正開啟民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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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九章 天壤,使團

    四皇子正在逐漸樹立三觀的年紀,而張琛往日橫行霸道,但自從去過一次邢臺和滄州,真正近距離接觸民生,兼且撇開家族的光環和人鬥智鬥勇,可以說三觀已經經歷了粉碎和重塑,於是當他們聽到張壽這番話,心頭滋味自然是各有不同。

    “農乃國本,所以古往今來,朝廷官府都不希望農人想太多,因為他們只要面朝黃土背朝天,安安心心耕耘收穫就好。不止這裡如此,遙遠的海外更是如此。”

    “在我們這個天下,士大夫覺得,有懂得聖賢之道的他們就行了。而在遙遠的西方那些國度,教士和貴族覺得,除了他們之外,無論是因為收穫漸多農民出身的地主,富有的商人,聰明能幹造出各種讓人生活更方便機械的匠人,全都不值一提。”

    “西方那些國度沒有科舉,所有的官職,全都是倚靠出身,而不是才能。而我朝的科舉……每三年的進士金榜通行天下,你們可知道,其中有多少個是真正的農家子?不是十中無一,而是百中都可能無一。因為供養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哪怕是秀才,農家都承受不起。”

    “所以我在滄州時,讓朱二去助農,這次在通州,又讓張琛你和鄭鍈一塊去助學,再加上外城那偌大的公學,你們也知道,我從來都沒指望能培養出幾個進士來。”

    “我只不過是希望,能有機會讓那些不可能從科場脫穎而出,但卻擁有某種才能,也許是算學,也許是其他的人,能夠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但是,如果問我,那些辛苦終身只求溫飽的人,他們活一輩子有什麼意義,我只能說,我不知道。因為每個人對此理解不同。”

    “你去問這些人他們自己,他們會用訝異的眼神看你,覺得想這種事的你簡直有病,熱不都是如此嗎?你去問士大夫,士大夫會輕蔑地看你,說這是上天註定的天然分際。”

    “你去問那些真正有學識有修養的夫子,他們會語重心長告訴你,那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為溫飽而工作的人是這個龐大世界的基石,因為所謂高貴的帝王將相,宰輔大臣,沒有這些人的供養,那麼連最起碼的生存能力都沒有,只會餓死。”

    “但你如果去問路邊的乞丐……”張壽拖了個長音,隨即大笑了起來,“他只會氣惱地扔石頭砸你。因為對他來說,只要穿得暖,吃得飽,人生就有意義。”

    直到這時候,四皇子方才若有所思地展開了眉頭,而一向沒有掉書袋習慣的張琛,更是本能地迸出了一句話:“原來這就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不,莊子這句話,不能用在這種地方。”張壽哂然一笑,這才譏誚地說,“有一個笑話,兩個窮漢難得在小攤上吃燒餅,一面吃一面用手指把掉落的芝麻都沾了吃了。後來,他們說到了一個大逆不道的話題,如果我當皇帝,那會如何?你們猜,他們怎麼說?”

    “一個說,如果我當皇帝,那麼就天天吃芝麻燒餅,吃一個扔一個,絕對不撿掉下的芝麻。而另一個說,燒餅算什麼,如果我當皇帝,那麼就天天喝豆漿,喝一碗倒一碗!”

    “這就是百姓眼中的皇帝。就和你們曾經想像的農人一樣。距離太遠,沒什麼好說的。除非你們也像他們那樣去過一年半載,否則,坐在這裡討論什麼意義,那是純粹想太多了”

    說到這裡,張壽就彈了四皇子一個腦瓜崩,見人愣愣的,都忘記了捂住腦門,他就呵呵笑道:“所以,不要去想你解決不了的問題。天下蒼生的意義這種事,還輪不到你去想。別說現在,就是五六百年後,這個問題也一樣無解。”

    因為大多數人都只是龐大的分母,都只是渺小的工蟻,都只是螺絲釘……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這種聽上去很動人的話,只能聽聽而已,當不得真!

    車馬上了官道,喧鬧聲就漸多了起來。雖然運河已經封凍,但今年沒下幾場大雪,往京城的陸路交通卻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尤其是通州到京城的這段要道,算得上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人在車上,不但能聽到外頭的車馬嘶鳴,而且還時常遭遇堵車。

    對此,幸虧車上三個人都是吃飽喝足從白家村出來,倒也不怕饑餓。然而,堵車時間長了,性急的張琛和四皇子卻不免有些不耐煩,一時頻頻掀開窗簾打探,而張壽起初倒還忍得住,可走走停停時間長了,那尿意卻是憋不住,因此到最後他也不禁打起了自己這邊的窗簾。

    這一次,阿六直接策馬趕了過來,在視窗旁邊一探頭就低聲說道:“少爺,聽說是高麗使團進京了。因為使團的人來得太多,所以就把路給堵上了。”

    張壽頓時無語。每逢年關,那都是各國使節紮堆的時候,但畢竟很多國家遠,不可能年年來,如今的大明也不像歷史上的大明,最初被人在朝貢貿易上占足了便宜,後來才開始緊急限制人數。當今朝廷對於使團人數有嚴格限制,你可以多派人來,但是……費用自理!

    所以,人家高麗使團願意自費多帶人多帶貨,甚至於造成進京道路堵塞,那還能怎麼著?

    然而這麼堵在路上實在是煩人,張壽瞅了一眼同樣拉長了一張臉的張琛和四皇子,隨即開口說道:“下車,換馬,我們先進城去!後頭車上那些年紀小的,就和其他人共乘一匹馬,留下幾個上車慢慢走。”

    四皇子頓時歡呼一聲,他完全忘記了自己會騎馬這件事,想都不想就開口叫道:“老師,我要和六哥一塊騎馬!”

    阿六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然而,當看到張壽那眼神時,他還是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下來。至於後頭馬車上本來就因為第一次坐車而有些七葷八素的白山山和白小水,他們那是根本沒有任何話語權,隨車護衛非常俐落地抱起他們上馬。

    好在因為四皇子的關係,車上預備了好幾個雙人鞍,而小花生和蕭成已經學會了騎馬,再加上張壽和張琛,少不得又勻出了四匹馬,留下了四人坐馬車進城。當然,在重新出發之前,眾人先找了地方放了一肚子負擔,這才輕裝上陣。

    儘管如此,因為整條路都被堵上了一大半,就算騎馬,眾人的速度也沒快到哪去。到最後,還是張琛不耐煩地站了出來。在京城從前就以橫行霸道著稱的張大公子,直接把馬鞭淩空揮得劈啪做響,一聲聲讓路那是叫得響亮清脆。

    若是有人惱火地反問憑什麼讓路,他直接當頭就懟:“就憑我是秦國公府大公子!”

    不得不說,張琛的名頭在這京城地面還是非常好使的,當然最重要的是,這位奇人根本就不怕敗壞名聲,反正在張大公子看來,自己從前的名聲就那樣了,又不像陸小胖子低調猥瑣,頂多是他們這些貴介子弟知道人不是好鳥,他那名聲如今再扭轉也不可能清白無暇。

    所以,橫行霸道的他帶隊,一行人在官道上那自然是所向披靡,須臾就已經突破到了那高麗使團的後隊。而即便是在這時候,張大公子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不但沒有,人反而一馬當先地闖進了使團後部,原本那只是虛揮的馬鞭,竟是擦著人臉揮了下去。

    “讓路,讓路!一群打著使團旗號蹭吃蹭喝的傢伙,別擋著小爺我的路!”

    面對這等蠻橫的呼喝,就連後頭一行護衛簇擁的張壽,那都有一種很想捂臉別讓人瞧見的衝動。這張琛是一天不當反派就心裡不舒服嗎?我們這雖說是急著回城,但也沒急到這個地步,用得著非要和人家使團爭道?

    雖然高麗國王這個頭銜,其實中國幾大王朝都沒怎麼特別重視過就是了——自從高句麗徹底覆滅,從新羅到王氏高麗再到李氏朝鮮,雖說都是統一了三韓,但在領土幅員遼闊的天朝看來,總歸還是小國寡民——但面上總不能太輕視。

    他正這麼想著,就只聽一旁坐在阿六前頭的四皇子小聲說道:“張琛那是記仇呢!這小子從前曾經和某個高麗王子當街衝突過,那小子初來乍到,不知道張琛什麼身份,因為被他損了兩句就叫了護衛上來打人,結果都被秦國公府的護衛打到糊牆上去了……”

    人家是打人如掛畫,擱在張琛身上就變成了打人如糊牆,很好很強大!

    不過,初來乍到的高麗王子,敢在大明京城因為被人損了兩句就打人也就算了……張琛這一點虧都沒吃,卻還把這當成結仇,如今看到高麗使團就想報復?

    張壽的疑問,下一刻就被四皇子解答了:“因為這件事,張琛被秦國公關在家裡一個月不許出門,說起來還沒有上次瑩瑩姐姐去司禮監外衙堵門的後果嚴重,那一次張琛可是被打得好幾天都沒能下床。可他這人最記仇了!”逮著機會,熊孩子自然狠狠地打小報告!

    知道居然是這麼一個結仇法,張壽頓時呵呵一笑。不用掐指算,他也知道,這年頭的高麗應該不是那個王氏高麗,而是李氏朝鮮,說起來比中國哪個封建王朝的壽命都長,差不多是延續了一整個明清,最後才因為日本入侵而亡國。

    至於如今為什麼朝中上下仍舊稱作高麗,而不是朝鮮,他倒聽說,朝鮮李成桂當初報上來的那個國號,朝廷根本沒批准,而且不像是朱元璋那般晚年大手一揮批了,竟是一直都沒批准。於是,歷代天子依舊認認真真賜號李朝歷代君主為高麗國王,金印從沒改過。

    而張壽就算對李氏朝鮮的歷史不感興趣,他也從偶爾瞥過一兩眼的那些狗血歷史劇中聽說過一些人家的歷史,包括其中最有名的庶孽禁錮法。

    因此,這會兒張壽不由得走神了片刻,包括思量這大明的歷史已經是完全歪得沒邊了,不知道朝鮮那邊如何。而在這走神的時候,因為張琛的橫行無忌,使團竟是真的給他們讓了路,他們最終順順當當地趕到了使團中間的位置。

    而就在這時候,張壽就看到了被眾多隨從簇擁在當中的那一乘轎子。自從到了這年頭的大明,因為那位英明神武太祖皇帝的禁令,他就沒怎麼見過人力抬轎的這種狀況,就連宮中皇帝也是,進進出出都不大喜歡坐肩輿。而且,眼前的轎子簡直讓他覺得穿越到了韓劇。

    那長寬高大概都只有一米,也就是三尺左右,簡直小到讓裡頭人連動都不能動……

    果然,下一刻,他就聽到了四皇子那驚歎聲:“那四個人抬著的大箱子裡裝的是什麼?難道是高麗貢品嗎?”

    此話一出,張壽登時微微一愣,隨即就醒悟到四皇子從前出宮少,就算有機會見到高麗使團,大概也絕對不會見到這坐轎子的情景。然而,他都還沒解釋,就只聽前頭領隊的張琛已然扯動嘴角獰笑了一聲。

    “這回你卻猜錯了,這是他們高麗的暖轎,轎子裡坐的可不是什麼貢品,而是大活人!”想到自己當初就是因為那個狗屁高麗王子坐轎子的關係和人怒懟,張琛登時嘿嘿連笑,“說是來朝賀新年的使團,卻坐著轎子招搖過市,這是不把我朝太祖皇帝的禁令放在眼裡嗎?”

    剛剛張琛一路嚷嚷自己是秦國公府大公子呼喝讓路,這高麗使團的人自然全都聽到了,此時聽到這極嚴重的指控,抬轎子的僕役這種奴婢也就算了,其他那些人頓時著了慌。

    畢竟,張琛那次和某位到京城國子監求學的高麗王子有衝突,那事件實在是太有名了。畢竟,那位所謂的高麗王子歸國之後,對此相當不平,而那不是別人,正是從前的世子,如今繼位還沒多久的大王!

    正當一旁騎馬的正使硬著頭皮打算義正詞嚴反駁張琛的時候,馬車中卻傳來了一個弱弱的聲音:“我之前一路遠行,舊病發作,所以眼下只能乘坐人力抬的轎子。我也知道違背了太祖皇帝的律令,但還請張大公子能容我乘轎子到城門之前,再換馬而行。”

    聽出轎子中那聲音清脆,但卻顯得很有幾分弱氣,聽著裡頭坐的人似乎很小,張壽就策馬上前攔住了還要喝問的張琛,隨即和顏悅色地問道:“轎中可是此次高麗使團的正使?”

    那個騎馬過來的正使聽得這話,不禁嚇了一跳,隨即慌忙叫道:“非也非也,轎中乃我國者山君,奉天朝詔命,大王命我等護送者山君入朝進國子監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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