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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階幻方】一級沉寂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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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30 01:32:17
第140章

  前方的大片荒原一眼望不到邊,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土地漸漸由紅棕色變成了黃褐色,車隊開始進入曲古荒灘了。

  這條路線人煙稀少,連鬼影都沒有一個。

  W的車開得很穩,在輕微的顛簸中,裴染睡得很沉。

  不知過了多久,裴染忽然聽見短而急促的汽車喇叭聲。

  「滴滴滴——滴滴滴——」

  她馬上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W已經把車剎住了。

  「是後面的卡車。」他說。

  兩個人立刻跳下車。

  天還黑著,黑茫茫的荒灘上只有三輛車的車燈亮著,大卡車也停下來了,艾夏從駕駛位下來,直奔後面的車斗。

  為了避風,卡車車斗上罩著車蓬,關得嚴嚴實實,艾夏爬上去,一把拉開。

  裡面已經有人把手環按亮了。

  車廂裡,炸開了大片的血肉,看樣子,不止是一個人的。

  裴染迅速掃視一圈,立刻看出少了誰。

  夜海大學的一個學生和昨晚剛上車的中年人不見了。

  盛明希嘴上封著膠帶,臉色煞白,敲:【我剛才聽見阮安明睡覺的時候,哼了一聲。】

  另一個男生也敲:【他好像做夢了。】

  即使嘴上牢牢地封著膠帶,夢中喉嚨裡發出的聲音還是足以把人送走。

  不止送走了自己,還帶走了一個。

  昨晚的中年人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了,連個名字都沒能留下。

  車斗裡,剩下的幾個人避開噴濺的血肉,彼此盡量拉開了距離。

  艾夏從箱子裡拿出了一卷黑井發的膠帶,給每個人都換了一截新的。

  可誰都知道,膠帶只能起一個提醒的作用而已,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自己小心。

  裴染和W回到車上,車隊繼續在靜寂的荒灘上行進。

  W在裴染耳邊說:「又開始了。」

  裴染望著前方,「是啊。」

  離開了黑井,死亡又變成了盤旋在頭頂上的禿鷲,隨時都會俯衝而下,隨機抽選一個幸運兒,把人叼走。那段可以自由地開口說話的日子,就像個夢一樣,顯得很不真實。

  W轉頭認真地觀察裴染的表情。

  她的情緒看起來倒是很穩定,一如既往。

  再往前,就上了察瑪公路。

  這條公路是當年修的,還是老式的柏油路面,是石油時代的產物,已經廢棄很久了沒人維護,路面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開裂的地方,裂縫中頑強地鑽出荒草。

  不過都不是問題,這路況總比在荒灘上開車要好得太多了。

  裴染問W:「你睏麼?」

  W回答:「仍然沒有感覺。你睡吧,我繼續開車。」

  裴染躺回放斜的座椅裡,「每多活一天,就是賺了。每多睡一覺,更是賺了。」

  她閉上眼睛,繼續大賺特賺。

  賺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裴染忽然驚醒。

  這次喚醒她的是疼痛,好像有無數隻手在瘋狂地撕扯她的五臟六腑。

  是那些瘋癲態光點在作妖,就像上次一樣,即使有抑制手環的作用,它們還是開始發瘋。

  綠光二號控制不住了。

  羊群炸了,體內全是數不清的光點,耀眼到裴染幾乎找不到自己的綠光在哪裡。

  撕扯的痛苦中,裴染還記得,決不能出聲。

  耳邊一陣陣血液奔湧的轟鳴,隱隱夾雜著W的聲音,幾乎聽不清楚。

  他聲音很低,語氣焦急:「裴染?裴染??」

  裴染拼盡力氣,努力睜開一點眼睛。

  眩暈中,眼前發白,一片模糊,彷彿看見W把駕駛室的小燈打開了,只有昏黃的一小點,像是很近,又像是很遙遠。

  沒有顛簸,他似乎把車停下來了。

  這樣不行,反正瘋癲態的光點已經控制不住了,裴染去摸索腕上的抑制手環。

  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俐落地幫她摘掉了抑制手環。

  她自己的綠光立刻活躍起來。

  裴染盡可能地讓恍惚的精神集中,把綠光一號調入腦內視野,用它寫字。

  【瘋癲態光點們安靜了。】

  【瘋癲態光點們聚攏了。】

  【成功地控制住了瘋癲態光點們。】

  ……

  連換了十幾二十次不同的句子,都不生效。

  就像它不能控制光渦一樣,它也同樣不能控制體內的這些瘋癲態光點。

  在腦內書寫也同樣耗費精力,冷汗浸透了裴染的衣服,濕噠噠地貼在後背上,她放綠光一號回去,命令它繼續牧羊。

  耳內的轟鳴聲響得像擂鼓,什麼都聽不到了,精神虛無縹緲地浮在半空中。

  有人在緊緊地攥著她的手。

  裴染腦內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這樣就是死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無知無覺中,多出來了一種特殊的感覺。

  像是正躺在一艘狂風暴雨中的小船上。

  船在瘋狂地上下起伏著,要不是有類似安全帶的東西死死地束縛著,人早就被拋出去了。

  裴染的腦子有點亂:這是在過傳說中的冥河嗎?渡亡靈過河的小船居然還配備安全帶,也算是地府界的五星級服務了。

  不過她很快就知道,自己沒死,因為死人不會難受。

  頭仍舊昏沉,體內仍然是千刀萬剮一般的痛苦。

  裴染掙扎著睜開眼,視野中模糊一片,她盡力分辨,看見自己似乎還躺在小貨車的座椅裡,W正在開車。

  他像是船上的舵手,正在竭盡全力穩住,不讓這艘小船沉沒在起伏的波濤中。

  W注意到她動了,立刻在她耳邊出聲。

  耳內的轟鳴聲弱了一點,裴染聽見他說:「不用擔心,我們能跑得掉。」

  什麼東西能跑得掉?

  裴染用機械手抓住車門扶手,勉強拉著自己坐起來一點,看了一眼車窗外,看見了奇怪的景象。

  天還黑著,車窗外不是一晃而過的荒灘和灌木,而是種黑色的波浪。

  它正在瘋狂地起伏著,把這輛小貨車拋上拋下。

  「路活了。」W說,「我們正在逃跑。」

  裴染從側視鏡裡看見,在車尾燈的照耀下,一個巨大的黑色的東西正在滾動著,追在小貨車後面。

  瀝青的路面竟然像地毯一樣捲起來了,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蛋糕卷一樣實心的大卷,往前延伸的路面如同它的舌頭似的,長長地伸了出去。

  這條黑色的舌頭上下起伏,小貨車很倒霉地,就開在上面。

  W百忙之中還在轉頭看她,問:「你感覺好一點沒有?」

  裴染沒有,依舊難受著,但是還是在腦中調出了綠光一號。

  她寫下:

  【公路融合體就像凍僵了一樣,一動不動,安靜地停在原地。】

  裴染的頭昏昏沉沉的,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寫了很多字,不過實在沒有精力去數。

  句號畫完,小貨車忽然往下落,如同飛機著陸,落到了安穩的實地,波浪般起伏的感覺消失了。

  裴染知道生效了,力氣耗盡,倒回座椅裡,又徹底喪失了意識。

  再醒來時,身上的安全帶沒了。

  四周的光白亮到刺眼,一種冰涼的液體正在緩緩注入她左邊的胳膊。

  「你在……給我注射什麼東西?」

  耳邊的轟鳴消失了,W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這不是抑制劑。我仔細查閱了資料,找到了這種成分有點類似的藥劑,NEUCAL_75,是種用來治療癲癇的新特藥,我不知道有沒有效果,只能先試試看。剛才已經給你注射了一針,這是第二針,你感覺怎麼樣?」

  裴染看見,不知什麼時候,體內的綠光都安靜了,瘋癲的羊群像被注射了鎮靜劑似的,自己的綠光們也不動了,只有綠光二號還在緩緩移動。

  痛苦的感覺完全消失了。

  她睜開眼睛。

  這是一個白色的房間,低矮的櫃檯對著外面的走廊,旁邊是好幾排貨架,明顯著過火,又淋過水,不少貨架都倒了,亂得一塌糊塗。

  看起來像是醫院的藥房。

  她斜靠在一把椅子裡,W俯身在旁邊,正小心地把一枚針頭從她的左胳膊上拔出來。

  裴染在心中問:「你會打針了?」

  「我查閱教程後現學的。」W說,「這家醫院沒有醫護人員了,只能我自己動手。」

  裴染抓了一下椅子扶手,W馬上伸手,扶她坐起來。

  她左右看看,「艾夏他們呢?」

  「其他人,還有雷恩它們,都留在察瑪公路上,在原地等著我們,」W說,「這裡是桑丹,一座中型城市,我在資料庫裡查到這家醫院應該有這種新特藥的庫存,就開車帶你過來了。」

  他望著裴染,「我們運氣不錯,真的有。不過只找到五支沒有損壞的。」

  他給裴染看一個白色的塑料小盒。盒子上的標籤已經燒了,虧他是怎麼認出來的。

  裡面放著一排五支針劑,針劑瓶子上的標籤燒焦了,剛剛用掉了兩支,還剩三支。

  W認真觀察她,「都被火燎過,我還是給你注射進去了,總比讓你變異的好。不過就算起效了,它的效果也遠不如黑井的抑制劑,只能堅持一段時間。」

  不管能抑制多久,至少眼前的難關暫時過去了。

  W幫她戴好抑制手環,加上雙重保險,問她:「你好一點沒有?」

  裴染點頭,「嗯,感覺好多了。」

  W說:「那太好了。我們得馬上走,有一批瘋癲態融合體正在朝這邊過來。」

  正說著,就聽到一陣混亂的腳步聲。

  W飛快地把剩下的藥劑收進口袋裡,熟練地彎下腰,把裴染的胳膊拉到肩膀上,讓她摟住他的脖子。

  他要背她走,估計剛才就是這麼把她背過來的。

  「不用。我自己完全可以。」

  裴染確實可以,藥劑起效,她恢復正常,自己呼地站了起來。

  越過櫃檯能看見,一大群「病人」出現在醫院走廊的盡頭。

  他們都穿著病號服,一個長得比一個奇怪,有人缺胳膊少腿,有人的下半身變成了病床,小車一樣朝這邊飛快地開了過來。

  裴染顧不上細看,拉著W就往外竄。

  瘋癲態融合體數量太多,綠光們又被剛注射的藥劑壓制著,不趕緊跑就完蛋了。

  W被她拉得踉蹌了一步,默了默:「你好像真的恢復了。出口在那邊,往左轉。」

  裴染納悶:「這裡有這麼多瘋癲態融合體,你剛才是怎麼進來的?」

  他又沒有異能。

  能平安地把她背進藥房,簡直像個奇跡。

  W回答:「這家醫院有自己獨立供電的電源,沒有停電,監控系統也在正常工作,我用國防部的特殊權限進入了監控系統,可以看到它們的位置,避開它們進來的。」

  他有他自己的辦法。

  兩人一起沿著走廊往左跑,一轉彎,裴染就看見了W口中所謂的「出口」。

  醫院這座大樓不知發生了什麼,塌了半邊,真是好大的一個「出口。」

  小貨車就停在坍塌的出口前,兩個人飛快地奔出去。

  從黑井的淪陷到現在,這漫長的一夜還沒過去,外面的天還黑著。除了這家醫院,城市裡的其他建築都黑乎乎的,毫無活人的痕跡,靜默地矗立在夜色裡。

  W拉開駕駛位的門,「你繼續休息,我來開車。」

  那一大群瘋狂的病人們跑得不慢,已經追上來了。

  一個拄著一對金屬枴杖的男人,撲到裴染面前,裴染直接一拳,把他撂倒,趁機拉開車門。可是接二連三,又有好幾個瘋癲態融合體衝了過來。

  W那邊也有發瘋的病人撲過去了,它的半個腦袋都打著繃帶,白色的繃帶在空中反重力地漂浮著,看著十分可疑。

  裴染:「W!揍它!打它頭!!」

  裴染看見,W偏頭避開空中亂飄的繃帶,一拳搗在繃帶人的鼻子上。

  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動手打人,有點新奇。

  他這拳沒什麼章法 ,但是力氣足夠,大力出奇跡,揍得繃帶人往後摔了出去。

  裴染對付瘋癲態融合體的經驗已經很豐富了,指導他:「有些融合體是會現場融合其他人的,但是我觀察過,它們融合的時候一定都需要調動綠光,你揍它們的時候,注意避開冒綠光的部分,不要碰到。」

  W依言又是一拳,再撂倒一個。

  他忽然平靜地說:「裴染,我忽然感覺,我需要去洗手間。」

  裴染:?

  裴染:大哥你這時候要去洗手間?這兒正忙著打架呢。

  她忽然明白,W是多線程的,就算他在揍人,也不耽誤他的另一個進程在琢磨去洗手間的事。他剛才水喝太多了。

  裴染又撂倒兩個病人,趁機跳上車,在心中對W說:「我們走。」

  W也坐上駕駛位,發動車子,甩開那群瘋狂的病人,繞過地上坍塌的碎塊,飛快地往前開。

  病人們一窩蜂地跟在後面。

  大概變異後體質提升了,它們的腿裝了馬達似的,跑的速度相當快。

  W像是終於領悟到了開車的真諦,車速奇快無比,猛打方向盤,衝到醫院前的主路上。

  頭一次看見他把車開得這麼凶悍,很得裴染的真傳。

  裴染表揚他:「這才對嘛。車本來就應該是這樣開的,要是慢悠悠的,不如走路算了。」

  W答:「主要是……」

  他瞥了後視鏡裡玩命追車的瘋癲態融合體們一眼,「……我有點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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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31 01:14:53
第141章

  W把車開得飛快,詳細描述:「我的腹部有個部位很漲,我判斷應該是膀胱的位置,我覺得很焦慮,甚至開始覺得有點疼了。」

  他的新身體,新感覺,敏銳度異於常人,而且沒有憋尿的經驗。

  裴染安撫他:「你暫時忍一忍啊。」

  W:「忍不了。」

  裴染默了默,「忍不了,那你在這兒直接尿啊。」

  她凶巴巴的,W轉過頭看向她,委屈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睫毛那麼長,再作都可以原諒。

  裴染放緩語氣:「乖,多忍幾次就適應了。」

  桑丹建在荒灘上,離開醫院向前不遠就出了城。

  再變態的兩條腿畢竟也跑不過輪子,那群瘋狂的病人終於被小貨車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等完全看不到它們的影子了,W才靠邊停車。

  旁邊有一大片大半人多高的灌木叢。

  W停下車,卻沒有立刻開門下車。

  裴染問他:「你不是急著要去嗎?」

  W回答:「我正在查找資料。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從來沒見過男性如廁是什麼樣的,因為聯邦任何地方的洗手間裡都沒有監控鏡頭,好在我的資料庫裡有大量的各種資料,我正在搜索相關的信息。」

  裴染:?

  這不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嗎?

  W說:「已經找到很多文字描述了,還在查找影像資料,看一看會比較直觀。」

  裴染:「……」

  裴染:「跟隨你的本能。這種事,小寶寶生下來就會了。」

  W:「我不是人類,我並沒有『本能』這種東西。」

  他查完資料下了車,很快就回來了,看起來放鬆多了。

  他評論:「感覺就像身上安裝的正在倒計時的定時炸彈被拆掉了一樣。」

  他問裴染:「裴染,我們的水夠嗎?我可以用一點水洗手嗎?」

  裴染擰開一瓶水,給他在車外淋著洗了手。

  他上車以後,又要過水喝了一口。

  他總結:「我發現,我不太覺得需要吃東西,可是好像很需要喝水。」

  裴染也發現了,他從培養池出來到現在,只吃了幾小口餅乾,卻喝了一整瓶水,不知道他這個身體的運作機制到底是怎麼樣的。

  W發動車子。

  「裴染,你注射的那種藥,效果應該遠不如黑井的抑制劑好,如果你的變異繼續發作的話,我們還有三支,只能再注射一次半,我們需要去其他地方找到更多的藥劑。」

  這次進入體內的光點太多了,裴染也不清楚自己還會不會再發作。

  這藥倒是真的有用。

  裴染問:「哪裡還有這種藥?」

  「我查過了,」W說,「這是一種新特藥,剛投產沒多久,很少有地方有,但是真的有一個地方可能還有這種藥,就是極光城。」

  是這次的目的地。

  他說:「極光基地的醫院是私立的,不是聯邦公立醫院,我沒法查到他們在沉寂前的庫存,但是找到了他們曾經訂購過這種藥的記錄。」

  這個極光基地,看來無論如何都要去一次了。

  現在綠光一號在被抑制著,等藥劑失效時,倒是可以試試用它能不能做出一點抑制劑來。

  小貨車穿過荒灘,開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看見察瑪公路了。

  察瑪公路像條曠野上向前延伸的帶子,大卡車和小白車還等在原地。

  看見他們回來了,所有人都圍上來,擠在小貨車的車窗前,裴染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被緊急搶救回來的瀕危動物。

  敲擊聲太多,亂得幾乎分辨不出他們都在敲什麼。

  艾夏敲:【裴染,你好點了沒有?】

  黎音敲:【你那會看著就像要變異了,謝天謝地……】

  雷恩也在敲:【主人,你不打算死了,對吧?】

  裴染:從來就沒打算過,謝謝。

  裴染活著回來了,車隊在夜色中重新上路。

  進入沉寂後第二十六天。

  曲古荒灘。察瑪公路。

  裴染在顛簸的小貨車上,睡得居然很踏實。除了有點冷,沒什麼毛病。

  再醒來時,裴染看了眼手環,已經過了中午。

  四周仍然是曠野,W還在開車,精神很不錯的樣子,看起來並不睏,腰背也很直,手放在方向盤上,彷彿連姿勢都沒變過。

  看見裴染動了,W偏過頭,「醒了?你覺得怎麼樣了?」

  裴染體內的所有瘋癲態光點都在暫時安靜地蟄伏著。

  「感覺正常,」裴染坐起來,「你累嗎?」

  「還好。」W回答,「就是身體感覺有點奇怪。像是……」

  他偏了下頭,形容不出來。

  裴染觀察他的姿勢,就知道是為什麼,「W,你不能總是用一個姿勢坐著,得稍微動一動。

  W回答:「我當然明白,人類不能總保持一個姿勢,每隔半個小時左右應該伸展身體,做一些簡單的扭轉拉伸動作。我確實做了。」

  他鬆開一隻扶著方向盤的左手,把上半身向左旋轉了四十五度角,又鬆開右手,向右旋轉了一個標準的九十度,然後向左九十度扭轉了一下脖子,又向右九十度扭轉了一下脖子。

  裴染:「……」

  他走路開車時都很正常,現在做這種動作,就明顯感覺不太自然。

  一言以蔽之,就是動作太標準了。

  W:「怎麼了?」

  裴染:「W,一般來說,我們人類不是這麼動的。」

  她做了個示範,舉起雙手,手掌貼在車廂頂上,伸了個懶腰,左右隨便扭了扭腰。

  W看了眼後視鏡。

  他開了一晚上車,明顯比開始時野了不少,速度不慢,大卡車和小白車都落在一段距離之外。

  他把車靠邊停下,也舉起雙手,手掌貼著車頂伸了個懶腰,左右扭了扭腰。

  動作精確複製,和她剛才的動作一絲不差。

  裴染:「……」

  W也在用裴染口袋裡的機械蜘蛛看著自己,發表評論:「不知為什麼,動作看著有點奇怪。」

  裴染同意:「沒錯。」

  W猜測:「會不會是因為你是女孩子,我原樣複製你的動作,就會稍微有點怪?也許我可以學習喬賽的動作。」

  他的腰忽然垮下去,沒骨頭一樣往座椅裡一癱。

  裴染:倒也不必如此。

  W轉頭看了眼裴染的表情,下了個結論,「我覺得我需要一個比較理想的動作模版。稍等。」

  片刻之後,他就換了新姿勢。

  他把兩邊的衣袖擼到手肘,各露出一截小臂,然後重新發動車子,單手扶著方向盤,打開車窗,一條胳膊隨意地搭在車窗外。

  圍觀群眾裴染問:「這是哪來的動作?」

  「一部電影裡的男主角,」W說,「我在電子圖書館的資料庫裡面找到的,據說該男主的人氣非常高。」

  裴染:行吧。

  裴染警告他:「車多的時候千萬別做這個動作,否則你胳膊沒了。」

  「我當然明白。」W默默地收回伸到車窗外的那只手,重新把車窗關好。

  他說:「電影裡的季節似乎是夏天,冬季這樣開著窗 ,稍微有點冷。」

  裴染建議:「還是換我開車吧。」

  「沒關係。」W說,「以前都是你開著各種交通工具,帶著我到處走,今天也讓我開車帶你一次,你可以多休息,你還沒有恢復正常呢。」

  既然這樣,裴染就不跟他客氣,拿出一片藥片,就著水吞掉。

  這個身體現在就像個藥罐子。

  往南開了這麼遠,植物開始多起來,有成片的樹林,一叢叢在寒風中搖晃。

  W說:「按這種速度計算,到傍晚的時候,我們就到達極光城了。」

  後面的大卡車加速跟上來,輕而短促地按了兩下喇叭,停了下來。

  W也剎住車。

  艾夏從車上下來,走過來飛快地點手指:【我看這附近比較安全,我們停車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再出發吧?】

  裴染回她:【好。】

  廢棄的公路上沒有車,也沒有其他人,所有人下車休息。

  喬賽過來了。

  W一打開車門,他就鑽進來,擠到駕駛室裡。

  他的眼睛因為哭過,還腫著,不過狀態看起來好多了。

  喬賽先把食指放在嘴邊,比了個噓,才揭開嘴上封著的膠帶,捂著口袋,壓低聲音,開口說:「猜猜看,我帶什麼好東西過來了?」

  是真的在出聲說話。

  裴染怔了一瞬,立刻明白了。

  W已經出聲:「屏蔽儀修好了?」

  「是啊。」

  喬賽從口袋裡掏出那台小鬧鐘一樣的白色屏蔽儀。

  屏蔽儀上,雨傘標誌下面的指示燈亮著。

  喬賽說:「已經基本修好了,作用範圍半徑可調,最小一米,最大二十米,我現在放在半徑五米的檔位上。」

  裴染抓住了關鍵詞,揭開膠帶問:「『基本』?」

  「對,」喬賽說,「因為摔過,有些部件其實需要換了,可惜黑井沒有,只能先湊合著,所以每次的工作時間只能維持二十分鐘,我特地在上面加了一個到時間的提醒裝置,會在結束前十秒發出提示。」

  他給他倆看屏蔽儀的後面,他改造過背板,多加了兩個可調的旋鈕。

  「左邊這個是時間,每格五分鐘,右邊是作用半徑,每格一米。」

  他吁一口氣,「能出聲說話可真好。」

  裴染警告他:「其實來回切換,不是好事,更容易出錯。」

  萬一出錯就是致命的。

  「明白,」喬賽把屏蔽儀遞給裴染,「就是在黑井待久了,不太適應外面,一直不能說話,憋得慌。」

  他又上下仔細打量了一遍W,「真是不錯,看著太自然了。」

  裴染問喬賽:「你帶吃的東西出來了沒有?」

  他是跟著最後一批人從指揮中心直接撤離的,隨身未必帶著吃的東西。

  喬賽說:「阿布她們給我吃過麵包了。」

  裴染:「跟我來。」

  她下了車,翻上後面的車斗。

  雷恩和星空它們還乖乖地坐在車斗裡,裴染從裝物資的箱子堆裡翻出了一個袋子,裝了一整袋壓縮餅乾和各種罐頭,又抱了好幾瓶水,遞給車下的喬賽。

  食物寶貴,喬賽感動得快哭了。

  他立刻騰出一隻手,對裴染捏了一顆心。

  雷恩也早就看見喬賽這個原主人又過來了,卡通大眼睛裡閃出了星星,昨晚沒來得及說話,現在想說又苦於不能出聲,只能在車斗的金屬護欄上狂敲:【喬賽!喬賽!喬賽!】

  敲得動靜之大,完全不可能忽略。

  喬賽揚手跟它打了個招呼。

  雷恩繼續敲:【我在富婆這邊過得挺好噠,還有很多很多的能量塊,不用想念我。】

  它一點都不嫌麻煩,連象聲詞都敲齊全了。

  雷恩又換了一個更愉快的卡通表情,對車下的喬賽熱烈地揮了揮機械手,繼續敲:【那我們就各自保重,再見啦!】

  喬賽:「……」

  喬賽:我還沒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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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31 01:15:14
第142章

  喬賽回到小白車那邊,裴染也跟了過去。

  她要看看南奕。

  南奕在後備箱裡從昨晚躺到現在,估計已經醒了。

  阿布從車上下來,艾夏也溜躂過來了。

  艾夏瞥一眼W那邊,悄悄八卦:【你倆是在黑井認識的?】

  裴染回答:【對,是鄰居。】

  這樣說不算撒謊,畢竟兩個人在虛擬世界陽台對著陽台,確實是鄰居。

  阿布看不懂艾夏的手指密碼,好奇:【你們兩個在說什麼?】

  裴染指了指W那邊,在手上敲:【在說我好朋友的事。】

  三個人聊著,一起繞到小白車後面,把後備箱蓋打開。

  南奕手腳捆著,蜷曲在裡面,早就醒了,被突如其來的光線晃得瞇起了眼睛。

  他大概原以為打暈後,會被隨便丟在什麼地方,看見打開後備箱的是裴染她們,知道自己被她們帶著走了,反而好像鬆了口氣。

  阿布比劃了個張嘴吃東西的動作,南奕點點頭。

  阿布拿來一塊麵包,餵他吃了,又給他喝了半瓶水,南奕十分配合。

  他吃完東西,用下巴指了指車前面,用乞求的眼神望著阿布。

  看那意思,好像是在表示自己會乖乖的,問阿布能不能給他升個艙。

  阿布搖了搖頭,伸出手掌,堅定地比了個「五」。

  她是在說,車上已經五個人,沒地方坐了。

  南奕一臉不懂:???

  阿布也不管他聽沒聽懂,直接按著他肩膀,把他塞回後備箱裡,伸手去合後備箱蓋。

  裴染也正伸手,打算幫她合上後備箱,兩人的手碰到了一起。

  阿布怔了一下,像觸電了一樣,嗖地縮回手。

  她在接觸別人身體的時候,會看到對方的未來,這種反應,一定是又看到了什麼。

  裴染馬上問她:【怎麼了?】

  阿布關好後備箱,滿臉尷尬,沒有說話,先瞥了艾夏一眼。

  艾夏那麼機靈通透的人,知道因為她在場,阿布不方便說話,胡亂指了指旁邊,意思是自己還有別的事,溜躂走了。

  阿布這才慢慢地敲:【我剛才看見了一瞬間的場景,你和你那個『好朋友』,躺在床上。】

  裴染:「……」

  這下裴染也尷尬了。

  她掙扎著問:【床?】

  阿布:【在一間房間裡,一張很窄的單人床上,床頭是金屬零件焊接的,你們兩個面對面,他抱著你,正在向你靠近——很近很近,好像在接吻。我就看了一眼。】

  阿布觀察其他人的經歷時,向來都是上帝視角,從她上回在離島畫出來的畫看,就像浮在天花板上的一縷遊魂一樣。

  可見她看到的,真的是兩個大活人一起躺在床上。

  這裡荒郊野地,並沒有什麼床。

  她碰別人時,預見到的都是不太遠的未來,預言中的場景,很可能就發生在前面的極光城。

  等裴染回到小貨車上,再看到W時,腦子裡塞滿了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W還在擺弄白色的小屏蔽儀。機械蜘蛛在她身上,他肯定也聽見阿布的話了,不過看起來很淡定。

  也是,阿布看見的畫面只是一瞬而已,未必就真的有什麼。上次在離島,阿布還看見她閉著眼睛趴在地上,結果她還是活得好好的。

  W根本沒提這茬,而是說:「裴染,我的建議是,暫時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屏蔽儀的事。」

  裴染同意:「我也是這麼想。」

  最長二十分鐘的屏蔽,起不了什麼的作用,反而讓人在能說話與不能說話的狀態之間來回切換,增加了出錯的風險。再者,在黑井外沉寂的世界裡,這樣一個可以屏蔽出一小塊安全區域的東西太過珍貴,知道的人多了,走漏風聲,容易招災惹禍。

  和W交流不需要開口說話,裴染把屏蔽儀關掉,塞進背包裡。

  W也換成腦內對話:「喬賽很機靈,也不會到處亂說的。」

  從他過來送屏蔽儀時狗狗祟祟的樣子就知道了。

  裴染點了下頭,抬頭又看了W一眼,眼神忍不住往他的嘴唇上飄。

  他的唇形不薄不厚,弧線優美,再往下,是下巴,然後是她昨天摸過的喉結。

  然後是黑色制服的衣領,他的肩膀很寬,撐得肩部的衣服有點緊繃。

  裴染又想到一件事。

  「前面就要到極光基地了,我覺得我們最好把身上的制服換下來。」

  這裡所有人都穿著黑井發的制服,有深灰,淺灰,黑色的,樣子差不太多,只是顏色不同。

  統一的衣服顯眼又可疑,還是換成便裝比較好。

  裴染跳下車,去囑咐了一圈,大家全都聽她的話,紛紛換了衣服。

  裴染自己也把W趕下車,換成了離開白港時的那身衣服,穿上了短大衣。

  W只有幾套從蜂巢大廈順來的黑色制服,沒有可換的衣服,他去大卡車那邊問了問,跟唐刀借了件黑色皮衣,罩在制服外面。

  所有人上車,車隊重新啟程。

  W開了一夜加大半天的車,裴染這回堅持要自己開車,「極光城快到了,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事,你最好試著睡一會兒。」

  W聽話地繞過車頭,坐上副駕。

  他問:「睡覺的感覺,是不是就像進入休眠狀態?」

  可裴染並不知道「進入休眠狀態」是什麼感覺,「就是失去意識,斷片了,有時候像死了一樣,時間呼地一下就過去了,有時候也會做夢。」

  W說:「休眠的時候倒是不會做夢。」

  他學著裴染的樣子,放斜座椅,半躺下,脫下皮夾克蓋在身上,把兩隻手端端正正地擺在胸前,閉上眼睛。

  裴染指導這個生平第一次睡覺的人,「身體放鬆,腦子放空。」

  W:「我懂,還可以數羊。」

  裴染:「你數吧。」

  耳邊安靜了不到五分鐘,W就說:「裴染,我睡不著。」

  裴染指導:「什麼都不要想,繼續放鬆。」

  她轉頭看後視鏡,忽然用餘光瞥見,胸前口袋裡的機械蜘蛛正在用兩隻小爪子扒著口袋的邊沿,探頭探腦地跟她一起看後視鏡。

  裴染:「……」

  裴染在心中吼他:「閉眼的意思是什麼都不要看!你的蜘蛛還在看來看去,叫哪門子的閉眼?!」

  W被凶了,「嗯」了一聲,機械蜘蛛乖乖地縮回口袋裡。

  又過了一會兒,W無聲無息的,好像真的睡著了。

  裴染轉頭看了看他。

  他半躺在那裡,安穩地闔著眼睛,睫毛濃重得如同好幾層疊在了一起,五官和下頜的線條美好得像假的。

  這不是上帝的傑作,是科技的傑作。不知他們是怎麼培育出這麼完美的人形。

  他的衣袖還擼在手肘上,露出一截小臂。

  光線透過前擋風玻璃透進來,他胳膊上的汗毛微微透明,纖毫畢現,皮膚下,有青色的血管凸起,從手背開始蜿蜒著向上延伸,沿著小臂沒入衣袖裡。

  他久久不動,像是真的睡著了。

  裴染實在忍不住手癢,悄悄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輕輕地碰了一下他手背上突出的筋絡。

  他仍然不動。

  裴染的手指滑上去,碰到了他的小臂。

  她抬起眼,忽然發現,他的耳根多了一抹紅暈。

  裴染:!?

  她嗖地收回手,「你醒了?」

  W沒動,也沒睜開眼睛,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摸好了,沒關係,本來就說好了,我們兩個一起來研究這個身體的功能,碰都不碰,怎麼研究?」

  裴染:「可是……我看見你臉紅了。」

  W的聲音很平靜,「我感覺到了你的手指,對這種『觸覺』有點反應過度。」

  他客觀地說:「這完全是這個身體自發的生理反應,與我無關,我們不用管它。以後漸漸適應就好了。」

  他耳根的紅暈漸漸褪了。

  他的口氣如此的理性和客觀,讓裴染的那點不好意思消失了。

  裴染問:「你剛才睡著了沒有?」

  「沒有,我一直是清醒的,」W睜開眼睛,坐起來,「也許我真的不需要睡覺。」

  他也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這個身體好像是他新到手的玩具,各種擺弄,新鮮勁還沒過。

  裴染的新鮮勁也同樣沒過。

  大概因為這具身體是他們兩個一起從蜂巢科技弄出來的,裴染總有一種自己也入了股的感覺。

  從來沒見過做得這麼好的生化身體,而且也是生平頭一次,除了她自己的以外,還有另一個身體可以大大方方地任她隨便擺弄研究。

  W是人工智能,完全不羞澀,甚至還會自動自覺地跟她分享他的各種感覺和研究成果。

  她開著車,時不時看他一眼。

  W隨便她看,默不作聲。

  他發現了一件事。

  裴染完全不抗拒和他的身體接觸,甚至不只不抗拒,好像還很喜歡。

  不知道她自己意識到了沒有。

  這當然可以解釋為,她對他這具高科技的新身體十分好奇,或者對他有某種程度的好感,但是W傾向於另外一種解釋——

  她好像有一點皮膚飢渴。

  皮膚飢渴通常和嬰幼兒時期的經歷有很大的關係。

  看檔案,她父母都去世得早,很有可能在童年時期沒有得到過足夠的身體接觸和情感支持。

  W平時留意觀察過她和其他人類的接觸。

  就算她和艾夏她們的關係很好,救人毫不含糊,可在肢體動作上,卻不是很親近,甚至不傾向於把感情表露出來。

  她似乎有和人類建立親密關係的某種障礙,可能是由於早期親密關係受到嚴重創傷,例如經歷虐待,或者親人死亡,導致建立了某種自我保護機制。

  倒是和智能機器人相處時,沒有負擔,她會表現得放鬆得多。

  而他,剛好就是一個人工智能。

  這個人工智能偏偏又擁有了一個新的身體,她的那層障礙消失了,一直在對他動手動腳。

  裴染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把車速提了起來,三輛車在破舊的察瑪公路上向前飛馳。

  路上沒再休息過,一口氣開到傍晚。

  地勢仍然平坦,路旁的植物卻變多了,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

  W說:「我們快要到了,極光基地就在前面。前面下公路往右。」

  下了察瑪公路,竟然有條土路,看起來是車輪最近硬生生地壓出來的。

  車子又往前開了一段,路邊開始出現禁止通行的指示牌。

  或者說,原本是「禁止通行」的指示牌,被燒掉了下半截,應該是有文字的部分,只剩下上面半個打著紅色斜槓的大紅圈。

  禁止通行的指示牌一個接著一個,裴染剎住車。

  後面兩輛車也跟著停了。

  裴染跳下車,跟大卡車上的艾夏和江工招了下手,就繼續往後走,來到小白車旁邊。

  裴染敲車門,問阿布:【基地要到了,我們要怎麼辦?就這麼開過去?】

  阿布從車上下來,【帶上那張卡,把南奕放出來,用槍頂住他,讓他帶我們進去。】

  用槍頂住人什麼的,裴染最擅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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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匿名  發表於 2025-10-31 01:15:34
第143章

  裴染和阿布一起去打開後備箱,把南奕從裡面拎出來。

  他一出來,就先大大地喘了幾口氣。

  先鋒甜心臉色慘白,像被人虐待過一樣,估計是關在後備箱裡這麼開了一路,暈車了。

  裴染把他手腳上綁著的繩子解開,拽著他往小貨車那邊走。

  她並不擔心南奕逃跑,南奕看上去也很想去極光基地,他的那張印著破雞蛋的黑色卡片還在她手裡,他自己跑了估計也沒用。

  南奕也確實沒有逃走的意思,乖乖地跟著她,表情反而很欣慰——可算是到地方了,能從後備箱裡出來了。

  來到小貨車前,裴染想推他上車,他這時才稍微掙了掙,指指自己,又指指路邊的樹叢。

  W一眼就看明白了,「他說他想要去方便。」

  大概是自己經歷過一次,感同身受。

  南奕一個人關在後備箱裡,又不會電碼,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估計忍了很久了。

  W說:「我帶他過去。」

  他帶著南奕離開土路,進了路邊的樹叢。

  裴染深深地懷疑,他不是去監視南奕的,是去參觀學習新知識的。

  裴染囑咐:「要是他不老實,就叫我。」

  W回答:「明白。」

  只用了一小會兒,他倆就順利地回來了,W一臉不動聲色的滿意,從車裡拎出一瓶水,擰開瓶蓋,示意南奕伸手。

  南奕完全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麼到位的服務,趕緊把手洗了。

  裴染把他塞進小貨車的駕駛室裡,讓他勉強地擠在她和W中間。

  她從口袋裡摸出槍。

  銀色的夜影M3000在裴染的手指上像玩具一樣,滴溜溜地轉了兩圈。

  南奕是個聰明人,沉默地看了眼裴染的槍,又抬起眼睛,凝視著她本人。

  他又一次伸出手,做了那個手勢:

  指指自己,手掌向前平伸,送給裴染。

  W抿了下嘴唇,瞥了眼車頂。

  裴染髮現,W大概因為原本的虛擬形象動作不多,一般都坐在他的虛擬房間裡,有了真實的身體之後,很多動作都需要學習和校正,但是人類的面部表情,已經在虛擬形象身上練習得很到位了。

  他這個含蓄的白眼翻得相當正宗。

  南奕的動作意思很明顯:放心,我全都聽你的,絕不惹事。

  裴染心想,想惹事,你也得先有那個本事。

  小貨車繼續向前,才開了幾十米,這條土路就到了盡頭。

  前面被一大片灰濛濛的霧氣籠罩著,向兩邊延伸,吞沒了荒草和樹叢,一眼望不到盡頭。

  霧氣中,隱約能看到一道石頭壘成的高牆。

  高牆老舊殘破,石頭的間隙中冒出一簇簇枯黃的荒草,在陣陣冷風中搖晃。

  高牆上正對著這條路的,是一扇大鐵門,上面佈滿了鏽跡,漆面早已脫落了,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這像是個荒廢的古堡的入口。

  W說過,極光基地是薩曼博士在二十七年前建立的,可看這堵牆和這扇門的樣子,只怕兩百七十年都不止。

  裴染現在有經驗了,立刻問W:「是偽裝層?」

  W:「對。」

  他說:「極光城是一座正常的城市,沒有這樣的外牆。」

  裴染跳下車,伸手去拉南奕,南奕不用她動手,已經自動自覺地跟著下來了。

  他的手沒綁著,甚至還拉了拉衣服,理了理頭髮。

  W也下車了,兩個人一左一右,把南奕夾在中間,一起走到那扇鐵門前。

  裴染伸出手,摸了一下。

  指端傳來金屬的觸感,冰涼冷硬,這裡似乎真的有一道門。

  就像黑井把入口偽裝成岩壁一樣,極光城大概也是為了防備融合體的入侵,建起了隔離牆,還加上了一層古舊的偽裝。

  裴染試著敲了敲門。

  當當兩聲,伴隨著敲擊金屬的回音。

  只過了片刻,鐵門上就打開了一扇方形的小窗。

  小窗裡黑洞洞的,什麼都看不見,想必也是偽裝層的效果。

  但是伸出來一隻手。

  這隻手骨節粗大,佈滿斑點和皺紋,點了點小窗旁邊。

  那裡有個手指頭大的小洞。

  裴染在把南奕的腦袋按上去,還是把卡片按上去之間,稍微躊躇了一瞬,從口袋裡摸出那張黑色的小卡片,壓在小洞上。

  片刻之後,門裡傳來「卡嗒」一聲輕響。

  生鏽的鐵門緩緩向兩邊隱去。

  門就這麼打開了。

  裡面仍然灰霧濛濛,什麼都看不清楚,也沒有人出來,像是讓他們把車開進去的意思。

  說不準是個陷阱。

  W在耳邊悠悠道:「末世口糧不夠,這裡可能變成了食人魔的老巢,專吃人肉。」

  裴染回敬:「也沒準是專殺人工智能的地方,一刀一個核心處理器,砍你沒商量。」

  兩人把南奕押回車上。

  無論這地方什麼樣,已經到這裡了,肯定要進去看看。

  裴染髮動車子,緩緩開進門裡。

  穿過偽裝層的那一瞬,灰霧的幻象驟然消失。

  眼前出現了一大片建築。

  確實是座城市。

  天色已晚,很多地方都亮著燈,建築亂糟糟的,有的正規而結實,有的卻像是在空地上臨時搭建起來的簡易棚屋。

  像是沒有人仔細規劃過,房子都建造得相當隨性,比白港市郊用貨櫃搭建成的貧民窟稍好一點,但是好得十分有限。

  不過目所能及之處,所有建築都完好無損,沒有著過火,也沒有亂扭亂動,還能看到路上有行人匆匆而過。

  這地方看起來沒有被沉寂燒燬,也沒被瘋癲態融合體入侵過。

  W也環顧一圈,確認:「沒錯,這裡就是極光城。」

  他說過,極光城的土地屬於天維公司私有,主動開放給公眾居住,一直是半自治狀態,看起來亂糟糟的,確實挺「自治」。

  裴染回頭看了眼高牆。

  沒有偽裝層,能看出牆壁是厚重的金屬質地,門也是一樣。

  奇怪的是,小貨車就這麼直接開進來了。

  以前在黑井,只要有車輛和人員進出,入口守衛的士兵必然要掃瞄虹膜,在系統內登記,檢查可疑物品,摘戴她們這些融合體手腕上的抑制手環。

  如果是第一次到黑井,還會仔細掃瞄體內有沒有綠光。

  這裡卻什麼事都沒發生。

  門口只有一個佝僂著腰的老頭,一頭半長的黑色頭髮打著縷,看樣子,就是剛才伸出小窗的那隻手的主人。

  他渾濁的眼球像兩顆不透明的灰色玻璃珠,淡漠地掃視了一眼裴染他們,等大卡車和小白車也開進來後,就慢悠悠地按動牆上的按鈕,把門關好,走到旁邊。

  那裡有個簡易小棚,像是廢舊的鐵板搭起來的,老頭在裡面的破椅子上坐下,捧起一個大茶缸,自顧自喝水去了。

  裴染:?

  彷彿過了門口查驗這關,就算完了。

  在黑井,W會給每個新來的人安排宿舍,發放物資,甚至安排工作,可是在這裡,沒人告訴他們接下來該怎麼辦,要去哪,好像進了城,就一切都隨他們的便了。

  裴染對這種沒人管的狀態有點不適應,轉頭看向南奕。

  南奕也是一臉茫然無措。

  W在她耳邊說:「我們往前看看。」

  道路被兩邊亂搭的建築擠得狹窄不堪,小貨車小心地在街道間穿行。

  街道上,房屋裡,有不少人。

  有些人衣著整齊,也有人像是在沉寂的世界中摸爬滾打過,身上的衣服有髒污撕扯過的痕跡。

  那些臨時搭建起來的小房子裡堆著各種雜物,盆盆罐罐地摞著,還有各種廢棄的機械零件,不知是從哪撿來的。

  鉚起來的鋼板當做飯桌,電纜的滾軸充作小板凳,人們像是在這裡認真過日子的樣子。

  還有各種店舖。

  天黑了,店舖都亮著燈,有的賣的是吃的東西,有的是不知是新的還是舊的各種日用品,還有幫人修東西的,店門口掛著把錘子當招牌,裡面的桌子上擺著一排排舊手環。

  如果說黑井的運轉高效而嚴謹,像一座精心設計過的大型機械,那這裡就像一個廢舊零件拼湊出來的作坊,亂糟糟地哆嗦著,放著蒸汽,好像隨時都要垮掉一樣。

  只是所有人都沉默無聲。

  有人跡,卻沒有人聲,人們安靜地走在路上,彼此謹慎地保持著距離。

  車隊駛過,有的人只漠不關心地瞥一眼,就去忙自己的事了,有的死死盯著,眼神怎麼看都像是不懷好意。

  路上偶爾也有其他車輛駛過,和裴染他們的車一樣,像是在沒有路的地方長途跋涉過,蒙著塵土。

  忽然,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敲鐘一樣的聲響。

  「當——當——當——當——」

  一共十聲。

  鐘聲就如同按下了什麼開關,整座城市突然變得人聲鼎沸。

  鬧哄哄的說話聲、咒罵聲,響成一片。

  路邊一家店舖的老闆拎著個桶出來,先罵了一句,才說:「天天都晚個幾分鐘,老子都讓他們拖出毛病來了。」

  裴染:!!!

  他開口說話了,卻沒爆炸,這裡竟然真的能出聲。

  她馬上轉頭看向W。

  不過她先看到的是旁邊的南奕,南奕只在左右張望,臉上的表情很淡定,並沒有多驚訝。

  他知道。

  知道這塊大陸上除了黑井,還有這個地方也是有屏蔽層的,所以他才在黑井淪陷後,立刻就打算開車來這裡。

  那老闆抬頭看了眼裴染他們的小貨車,問:「你們是剛進來的吧?從哪邊過來的?南邊嗎?那邊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後車斗裡,雷恩已經說話了,「你是誰呀?叫什麼名字?問問題之前,不先自我介紹一下嗎?」

  它憋了一整天,巴不得趕緊聊兩句。

  貿然出聲不太謹慎,不過看來在這裡說話真的是安全的。

  老闆探頭探腦,往車斗裡的物資和小機器人身上瞄,裴染不等他再說話,已經踩下油門,加快速度往前。

  這回她沒有沿著主路往前開,在街道上鑽了一陣,找到一塊僻靜的空地,停了下來。

  後面的大卡車和小白車也跟著停了。

  空地上只有一盞路燈照著,沒什麼人過來。

  能自由地說話了,裴染馬上審南奕:「這裡是怎麼回事?」

  南奕回答:「我真的不知道。在沉寂開始前兩天,我忽然收到一封信,裡面有一張卡片和一張地圖,說是有一天發生什麼危險的話,這個地方會是安全的。後來就進入沉寂了,我怕那封信起火,把它扔了,只留下卡片和地圖,可是我當時在離島,離這裡太遠,就算想來也來不了。」

  裴染聽見W在她耳邊說:「鬼話連篇。」

  裴染還記得,南奕在離島的那間別墅,全屋一個字都沒有,像是對沉寂早就有準備的樣子。

  這人不乖,裴染一把把他按在中控台上,反扭他的胳膊,手上用力,「你再想想?」

  南奕瞬間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別這樣。我還沒說細節。」他說。

  「信裡說,有一天所有的文字可能都不安全了,會起火,出聲也可能會爆炸,讓我提前小心,做好準備。所以我就先在離島給我和弟弟……」

  他停頓了一瞬,才繼續:「……準備了一間安全屋,還備好了充足的物資,我是想,在孤島上總比在外面安全一些。本來也特別定制了一架飛行器,打算一旦離島不能待,就立刻飛到這裡,結果沉寂爆發了,飛行器還沒到貨。」

  這幾句聽著稍微靠譜了一點。

  裴染手上加了點力氣:「還在撒謊,到底是什麼時候收到的信?」

  「大概在……」南奕疼得受不了,「……沉寂前,二十多天吧。」

  有人提前了二十多天,就知道沉寂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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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匿名  發表於 2025-10-31 01:15:53
第144章

  裴染摁著南奕,「你那麼早就知道可能有沉寂這回事,為什麼不告訴其他人?」

  南奕不是無名小卒,如果他做點什麼,比如提前發出警告,也許真能有點用處。

  南奕解釋:「寫信的人用我弟弟威脅我,他對南軒的情況瞭如指掌,說如果我走漏了風聲,說出去的話,南軒就完了。再者,我手中也只是一封匿名信而已,說出去誰會信?」

  裴染:「你信了。只憑一封信而已,你就真的相信會有沉寂這種奇怪的事?還立刻開始準備安全屋?」

  南奕苦笑:「沉寂這種怪事,我還真的知道。兩年前,聯邦有艘載人飛船,在第五行星裂隙附近失控,飛船上當時就發生了沉寂的現象,傳回了影像資料。」

  這和W以前說過的一樣。

  「這雖然是機密,」南奕說,「但是我有在聯邦政府內部的人脈,早就聽說過這件事。所以我馬上準備了一間安全屋。改造一下又花不了多少錢,有備無患,萬一是真的呢?我確實只知道這麼多。」

  南奕繼續說:「我也不太清楚這個基地究竟是怎麼回事,要不是黑井沒了,我也不想過來。我們得小心一點。」

  他還囑咐上了。

  裴染並不理他,在心中跟W說話。

  「他說話遮遮掩掩,未必可信。不過安全屋確實是提前準備好的,說明有人提前預知會發生沉寂。也許給他卡片的真的是天維的人。」

  W思索:「天維的人知道曾經有飛船發生沉寂,不算奇怪,他們可能和南奕一樣,從聯邦政府內部得到過消息。」

  他繼續說:「奇怪的是,就算是聯邦政府,也沒人提前預計到沉寂有一天會真的波及這裡。雖然我也一直在密切觀察第五行星裂隙附近的能量洩露,但是即使經過我的系統分析,也把這件事列為了極小概率事件。」

  裴染說:「可是黑井還是準備了屏蔽層發生器。」

  「黑井是我監督建造的,是一個應對緊急狀況的避難所,應對包括各種天災人禍在內的極端狀況,沉寂只是其中一種而已。」

  然而有人比聯邦政府還要未雨綢繆,像是預知了沉寂很快就會發生一樣,發出了警告,提醒南奕準備避難所。

  裴染琢磨:「也許是個像阿布一樣的先知,看見了未來?」

  W:「也有可能。」

  裴染:「可是為什麼偏偏要告訴南奕呢?」

  W:「也許還有別人也收到了警告,沒有說出來。」

  謎團重重,看不清楚。

  裴染鬆開南奕,開門下車,順手把他也拽下來,心中對W說:「我們去到處看看,打聽一下情況。」

  W同意:「還要去一次基地醫院,給你找那種治療癲癇的針劑,NEUCAL_75。」

  這次體內吸收的瘋癲態光點太多,情況比上回嚴重得多,手邊又沒有真正的抑制劑,癲癇藥只剩下三管了,未必夠用。

  裴染帶著南奕,來到大卡車這邊。

  艾夏剛從車上下來,一看裴染帶著南奕過來,就明白了,「你們要走,讓我看著他?」

  裴染把南奕交給她,「對,我去探探情況,要是他不老實的話……」

  艾夏順溜地接口:「……就宰了他?沒問題。」

  南奕嚇得明顯地一激靈。

  裴染心知肚明,艾夏是故意說給南奕聽的,心中暗暗好笑。

  以艾夏的手印大法,十個南奕也不是她的對手,裴染十分放心。

  裴染回到小貨車這邊,翻出兩個罐頭,都是小小的,扁圓型,上面貼著一小片圓形紅色貼紙。

  W看一眼就說:「是物資部供應的牛肉罐頭。」

  他對黑井的一切瞭如指掌。

  裴染:「沒錯。」

  裴染把罐頭收進口袋,兩人一起往外走。

  她問W:「你有極光城的地圖麼?」

  「有,我發給你。」

  裴染的手環很快就收到了地圖,是他特別處理過的去文字版,地圖上只有街道縱橫交錯。

  裴染看了一眼:「環形?」

  地圖是一個有一定厚度的環形的圈。

  「環形是外城,」W解釋,「治安局的巡邏區域僅限外城,這還是天維公司特別允許的。環形中間圍繞的部分,才是真正的極光基地,我沒有基地內部的地圖。他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不錯,我甚至搜索不到內部的照片。」

  中心的極光基地,和環形的外城,一起組成了極光城。

  裴染問:「醫院在哪?」

  W點了點地圖空蕩蕩的中心區域:「我估計,應該在基地內。」

  兩人沿著輻射狀的路往裡走,前面很快出現了一堵高牆。

  是真正意義上的「高」牆。

  裴染生平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高度的牆,簡直歎為觀止。

  牆的基座看起來是類似混凝土的建築材料,灰白色,向上延伸了將近二十層樓的高度。

  再往上,連接著一層特殊的半透明材料,不知是實體還是防護層,更是高得看不到頂,沒入灰黑色的夜空裡。

  高牆周圍有條環城的窄路,和其他路一樣,兩邊滿是胡亂建造的住宅和店舖,密密匝匝。

  兩個人沿著這條路往前走,終於找到了門。

  是一扇銀灰色金屬大門。

  門只有雙車道的寬度,卻非常高,足以允許幾層樓高度的東西進出。人站在門下,像是誤入了巨人國。

  門死氣沉沉地關著,門外沒有任何守衛。

  裴染隨便抓了個路人打聽,「這裡面要怎麼進去?」

  那人忍不住笑了,用看白日做夢的傻子的眼神看著她,說:「這是內城,哪能想進去就進去?」

  裴染追問,「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嗎?」

  那人想了想,「重新投個胎?」

  裴染:「……」

  連問了好幾個人,說法都一樣。

  那道門漠然無聲地關著,把外城的一切喧囂完全隔絕。

  裴染忽然意識到,這道高牆才是極光城真正的屏障,它隔離出基地的範圍,其實並沒有在關心外面這些人的死活。

  W不放棄,又找了個路人,打聽外城有沒有醫院。

  還真的有。

  兩個人按照路人的指引,找到了「醫院」。

  「醫院」在一幢老樓裡,頂多能算是個小診所。

  連前台都沒有,裡面有個像藥房的角落,架子上擺著幾盒藥,旁邊放著幾張病床,還有三五台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舊儀器。

  唯一的「醫生」靠門坐著,是個六十歲上下的乾癟老頭,沒精打采地看他們一眼,問:「什麼病?」

  裴染: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W還是抱著點希望,「我們是過來買藥的,請問這裡有沒有一種治療癲癇的藥,NEUCAL_75?」

  裴染完全不抱希望,深深懷疑,這老大爺連藥名都沒聽說過。

  出乎意料,老大爺居然說:「沃林的那種新特藥對吧?據說對嚴重癲癇有特效,一盒下去就能根治的那種?」

  W立刻答:「對。」

  老大爺:「沒有。」

  W:「……」

  老大爺頓了頓,「這種藥,只有內城的醫院裡有,得找門路才能調出來。」

  W問:「我們想買,什麼價格才能買到?」

  他都不考慮一下身上有沒有錢的問題。

  老大爺沒回答,抬起眼皮:「你倆誰用?她用?她是你什麼人?」

  管得還挺寬。

  W彷彿卡頓了一瞬。

  裴染馬上接口:「他是我哥,我從小就有嚴重的癲癇,一直沒治好。」

  「哦。」老大爺說,「這種藥倒是真有用。調是可以去想辦法調調看,問題是,想把藥從內城的醫院裡弄出來,可不便宜。」

  裴染懂。

  末世裡藥最珍貴,想從內城找藥,還是稀有的新特藥,上下都要花錢打通關係。

  裴染問:「多少錢?」

  老大爺翻了一下眼睛,「總要……呃……四五萬一盒吧?」

  裴染默了默,在心中問W:「這藥平時什麼價?」

  W回答:「六百多聯邦幣。」

  這就是純純的趁火打劫。

  裴染殺價:「一萬塊能拿到嗎?」

  「最低四萬,」老大爺說,「一萬塊哪夠打點的?你當內城那群人是做慈善的?」

  老大爺報了價,像是知道他倆買不起,已經低下頭,不理他們了。

  W在耳邊說:「不知道那輛車值多少錢。」

  用車換藥,是個主意,小貨車固然好,沒有命重要。

  裴染乾脆直接問老大爺,「我們手裡有輛性能不錯的貨車,你知道哪能收嗎?」

  老大爺重新抬起頭,「有車啊?可是車這種東西,未必有人願意買。他們內城的人什麼車沒有?外城這些人,老實的都窮死了,不老實的早就有了,再說了,一般也不會出去,出去收物資的人也都能領到車。」

  他總結:「誰買啊。」

  只能再想別的辦法。

  兩個人離開診所往回走。

  走出了一段距離,忽然看見前面有座建築,有人在不停地進進出出,裡面人聲鼎沸。

  是座白鐵皮頂的三層小樓,看著很結實,比那些臨時搭建的簡易房屋好得太多了。

  門口掛著招牌,和街上其他店舖一樣,招牌上沒有文字,只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大杯浮著白沫的酒和一張床。

  杯子歪著,床的透視也不對,床頭和床尾分家了,四條床腿不在同一個平面上。

  裴染心想:這畫得還不如我呢。

  不過意思已經表達得很到位了,提供酒水和住宿。

  W看了眼招牌,又看了一眼,沒有作聲。

  裴染察覺了。

  她也再看一眼招牌,「上面畫的好像是……」

  她停頓了一下,等著他接口。

  W接道:「啤酒。淡琥珀色酒液,浮著一層白沫,杯子杯體厚重,帶著把手,是典型的啤酒杯。裡面應該是個酒吧。」

  裴染問他:「你又渴了麼?」

  W點頭,「確實有點。我總是想喝水。」

  裴染提議:「那我們進去看看。裡面人多熱鬧,剛好可以打聽這裡的情況。」

  W:「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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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31 01:16:12
第145章

  兩個人往裡走,進門前,裴染又瞥了一眼招牌。

  「W,你注意到沒有,這塊招牌旁邊還有舊招牌的痕跡。」

  舊招牌尺寸應該比這個大一些,在周圍留下了一圈鏽痕。

  這招牌是新換上去的。

  W說:「是。可是並沒有燒焦和煙熏的痕跡,我注意過了,城裡其他店舖的招牌也沒有著過火的痕跡。」

  兩個人沉默不語。

  要麼是這裡的人反應迅速,搶在沉寂升級前就去除了文字,要麼就是像南奕的別墅一樣,早在沉寂開始之前,就提前做好了準備。

  旅館的一樓是個酒吧,裡面黑洞洞的,只亮著幾盞昏暗的小燈。

  裴染的眼睛要過一會兒才適應了半明半暗的光線。

  這裡像個酒吧,擺滿了隨便拼湊出來的桌椅,款式質地各不相同,五花八門。

  但是人聲鼎沸。

  亂哄哄的,所有人都在紮堆喝酒聊天。

  兩個人擠進去,找了張小圓桌坐下。

  裴染換了短大衣,胸前沒有口袋,機械蜘蛛一直勾著衣服,趴在她的翻領後面,這時候悄悄地爬出來,順著她的腿溜到地面上,飛快地爬走,探聽消息去了。

  好半天才有人過來招呼。

  酒保是個乾瘦的年輕人,眼皮犯睏一樣耷拉著,沒什麼精神的樣子,他點開虛擬屏,先給旁邊一桌的人點東西。

  裴染看見,他們從口袋裡掏出來的「錢」,是幾張藍色的紙幣。

  W說:「看來也是這裡自印的類似物資券的東西。」

  紙幣的印刷倒是相當精緻,上面沒有文字和數字,只有一個女人的頭像。

  頭像微微側著頭,眼神冷靜,睨著鏡頭外的人。

  W說:「是天維的創始人,薩曼博士。」

  是這個基地的創建者,前幾年飛船出事故去世的那個。

  酒保終於過來了,有氣無力地問:「要點什麼?」

  裴染也有點口渴,指著周圍的人手裡都在捧著的大玻璃杯,「他們喝的那種是啤酒?」

  「對。」酒保把虛擬屏轉給她看。

  虛擬屏上沒有文字,只有寥寥幾張圖片,這一頁都是酒。

  W也在偏頭看酒單。

  她在路上時說過,壓縮餅乾又不是酒,不至於那麼上頭,W當然從來沒有喝過酒 ,大概在好奇是什麼感覺。

  裴染問酒保:「一杯啤酒要多少錢?」

  酒保回答:「五塊。」

  比起開口就要四萬塊的藥,非常便宜,可惜身上沒錢。

  裴染問他:「我們沒有錢,能用東西換嗎?」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罐頭,在手裡轉了轉。

  酒保並沒有把她轟出去的意思,看了一眼,問她:「什麼罐頭?」

  裴染答:「純牛肉的。」

  酒保關掉酒單,「稍等,我去問問。」

  裴染盯著酒保,看見他穿過人群,去了吧檯那邊。

  吧檯的光線也沒亮到哪去,裡面有個壯碩的女人,看起來大概四十歲上下,深棕色的頭髮卷在腦後,手裡按著塊抹布,俐落地擦著檯面。

  W說:「是他們老闆,酒保叫她金姐。我查了公民數據庫,她已經在極光城待了二十年了。」

  他離開黑井前複製了大量電子資料,查起來倒是很方便。

  酒保和金姐交談了幾句,就回來了。

  「我們老闆說可以,不過只能換一杯。」

  在地堡世界,肉罐頭、黑麵包、藥品、糖,這些絕對都是硬通貨,看來這個陷入沉寂的末世也是一樣。

  「行,」裴染答應,「那就要一杯啤酒,我們兩個分著喝。」

  W立刻看了她一眼。

  裴染在心中解釋:「我是帶了兩個罐頭,但是能省一點是一點。」

  W回答:「節約是必要的,我當然沒有任何意見。」

  裴染順便問酒保:「你們這兒還有什麼吃的東西?」

  酒保重新打開虛擬屏幕,點了點,轉給她看。

  菜單上還有漢堡、煎蛋、燻肉、茄汁燉豆子等等,圖片看起來都很誘人。

  裴染穿越以來,還從來沒在店裡吃過東西,只覺得新奇,可惜兜裡沒錢,只能看看而已。

  她指著一個夾得一層又一層,看起來很美味的漢堡,「這個多少錢?」

  酒保懶洋洋地回答:「七塊。」

  裴染:「哦哦。沒事了。」

  好貴,還不如吃她口袋裡的牛肉罐頭呢。

  啤酒很快就端上來了,裝在一個大玻璃杯裡,淡黃色的酒液很滿,一蕩漾就要灑出來了,液面上面浮著薄薄的一點白沫。

  裴染也有點口渴,低頭喝了一口。

  她皺起眉,「這玩意也能叫酒?」

  在地堡世界裡,有個釀酒師會自己釀啤酒,因為大麥不便宜,他的酒就貴得要命,裴染有一次幫了他一個小忙,有幸喝過幾次。

  比起來,這杯啤酒只有淡淡的一丁點啤酒味,不知道裡面兌了多少水——只怕水比酒還多。在地堡裡,用外面收回來的野麥子釀的酒都比它強得多。

  牛肉罐頭換一杯帶點味的水,絕對是虧了。

  小圓桌小到出奇,W也沒有拿起杯子,只低下頭,就著杯沿抿了一小口,幾乎和剛喝完的裴染頭碰著頭。

  他抿了那一小口酒,又凝固不動了。

  裴染偏頭看他的表情:不會吧,這麼淡的酒也能把他定住?

  W抬起頭,抿了一下嘴唇,才開口:「原來這就是啤酒。」

  裴染:「不不不,這不是。酒不是這樣的。真正的酒比這個味道濃多了。」

  W似乎想像了一下,「真的?」

  裴染:「嗯。」

  他只啜了一小口,就說:「你也渴了,你喝吧。」

  他對人的表情觀察入微,倒是什麼都知道。

  裴染:「這麼一大杯,我喝不了。你喜歡就再喝一點。」

  他的味覺很敏感,但是身體看著健康強壯,這種水一樣的酒喝個一口兩口,估計沒什麼事。

  W沒再堅持,又低頭抿了一點。

  他喝上癮了,裴染把杯子往他那邊推了推。

  W伸出手,把杯子推回了原位,兩人中間,「我們一起。」

  裴染再低頭喝一口,「可以稍微喝一點,驅驅寒氣,今天晚上估計要在車上過夜了。」

  小貨車的暖風壞了,今晚車停在城裡,希望能比昨晚開在路上時暖和一點。

  W和她頭碰著頭,輪流喝酒,過了一會兒才說:「從剛才進來到現在,我聽到了一些也許有用的信息。」

  他在和她研究啤酒,一點也沒耽誤正事。

  周圍嘈雜的人聲在裴染耳朵裡是一片嗡嗡嗡,他卻能用機械蜘蛛精確地分辨出對話,偷聽他們的閒聊。

  他說:「這裡每天只有兩個時間段可以說話,第一個時間段是晚上七點到晚上十一點,另一個是中午十一點到下午兩點,以敲鐘為號。」

  剛剛進城時,沒過多久鐘聲就響了,差不多就是七點過一點。

  也就是說,如果這個基地也是用屏蔽層來做防護的話,屏蔽層每天只會工作這兩段時間,七個小時,其餘時間,這裡仍然是暴露在沉寂中的。

  所以這地方有時候可以出聲說話,卻沒有任何文字。

  W說:「啟用覆蓋這種範圍的屏蔽層需要能源,而且屏蔽層本身也有使用壽命。」

  估計分時段是為了節約。

  裴染嘀咕:「這麼切來切去的,更容易死人吧?」

  W答:「需要適應,適應不了的人都死了。」

  W說:「我聽到酒保說,樓上有空房間,可以提供住宿,但是最便宜的也要七十塊一間,只能住兩個人,不能加床。」

  就像招牌上畫的,這裡還真的有床位。

  一個牛肉罐頭能抵五塊錢,要十四個牛肉罐頭才能換一個有床的房間。

  裴染評論:「可真夠貴的。吃的貴,住的也貴。」

  她這兩句話是出聲說的,隔壁一張桌子旁,一個悶頭喝酒的男人轉過頭。

  他鬍子拉碴的,掃視一遍裴染和W,「金姐這邊已經算是城裡最便宜的地方了。你們兩個看著眼生,是剛到的吧?」

  裴染正想找人聊聊,「對,我們今天剛進來。」

  鬍茬男說:「你們是從哪邊過來的?有沒有康日那邊的消息?」

  W在裴染腦內說:「康日是一座小城,離這裡不算太遠,在西邊兩百三十公裡的地方。」

  裴染胡扯:「我們是從東邊過來的。」

  「哦。」鬍茬男有點失望,「我是康日人,來這邊的基地幹活的,結果遇上這種事,我家裡其他人都還在康日。這些天問了好幾撥人了,都不知道那邊的消息。」

  他問:「外面還是那麼多怪物?」

  裴染實話實說:「到處都是。」

  鬍茬男悶頭了一大口酒。

  裴染搭訕:「有不少人過來啊?」

  「也不算不少,外面多數人都死了吧。再說除了本地人以外,其他人還要人帶著,才能進得來。一般人也不知道這兒還能住人。」

  裴染順便問他:「我們剛到,身上沒錢,你知道在哪能賺到錢麼?你說基地裡會招人進去幹活?」

  「基地偶爾才招人進去幹活,不過你得有點真本事,在外面的話,得看誰家招小工吧。或者有時候,有到外面收物資的隊伍招人,不過能不能活著回來就不好說了。」

  裴染還想再多問幾句,鬍茬男歎了口氣,揚起手,把杯底的酒一飲而盡,站了起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死了,大家都是湊合著過。活一天算一天吧。」

  旁邊忽然熱鬧起來,一大群人端著啤酒杯往那邊擠。

  裴染探頭張望,「怎麼了?」

  W說:「我過去看看。」

  想必他在調動機械蜘蛛。

  裴染東看西看,終於在天花板上發現了蜘蛛的蹤跡。

  這裡光線昏暗,天花板沒有封吊頂,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管道,機械蜘蛛順著天花板爬到那群人上方,隱身在管道後,停了下來。

  W在耳邊說:「他們在打牌。」

  一會兒又說:「是撲克牌,不過上面沒有數字和字母。」

  沒有數字和字母也沒什麼關係,只看牌面的花色就行了。

  他們打牌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人群就爆發出一陣喧囂。

  過了一會兒,又是一陣。人們起著哄,跺著腳,吹著口哨,好像在沉寂狀態下待久了,需要發洩,鬧騰到不行。

  W說:「這種玩法叫洛特,先出完牌的人贏。他們賭注不小,每局兩三百。」

  起哄聲中,人堆裡,有人正在囂張地叫喚:「還有人嗎?誰還敢來?」

  裴染活動了一下手腕,舒展手臂,伸了個懶腰,站起來了,往打牌的人堆那邊走。

  W仍舊坐在原位沒有動,也沒有抬頭看她。

  他只低著頭,握著酒杯的把手,輕輕地晃了晃,認真地看著液面上白色的浮沫微微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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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打牌的那邊圍觀的人不少,耐不住裴染力氣大,輕鬆地把人分開,擠進了人堆裡。

  人堆中間圍著張圓桌,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壯碩的男人坐在桌旁,兩條腿一左一右大剌剌地岔著,舒適地靠著椅背,手裡俐落地洗著一摞撲克,撲克牌花裡胡哨地在他手裡飛舞。

  「還有誰要來?還有人嗎?」

  圍觀看熱鬧的人很多,卻沒人下場。

  有人在嘀嘀咕咕:「黑老大昨天晚上一直贏吧?」

  「可不是,贏了得有十幾把吧,就沒怎麼輸過,今天晚上都沒人再敢下場了。」

  裴染直接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了。

  黑老大愣了愣,「你要來?」

  裴染靠著椅背,也坐得很舒適,腿斜伸出去,悠悠問:「一把多少錢?」

  黑老大上下打量她一眼,嘴角往上一扯,「你想賭多少?」

  裴染從口袋裡摸出剩下的那罐牛肉罐頭,很有氣勢地拍在桌上,「啪」地一聲響。

  「一罐頭。」

  周圍的人安靜了一秒,哄然笑了。

  黑老大也笑了,嘴角咧得比剛才更誇張。

  裴染不動聲色,「不敢?」

  「不敢什麼不敢,」黑老大說,他抬頭問旁邊圍觀的人,「這種小罐頭現在值多少錢?」

  「也就十塊吧。」有人說。

  裴染補充:「我這罐可是牛肉的——純牛肉。」

  旁邊的人估計:「那就二十多塊吧,撐死了三十。」

  裴染心想:原來一罐牛肉罐頭能值三十塊,這酒吧的老闆只肯抵五塊錢的啤酒錢,可真能算計。

  黑老大隨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皺皺巴巴的券,抽出兩張,拍在桌上,「好,我押三十。」

  裴染瞥了一眼,這錢一張藍色,一張橘紅色,

  居中是薩曼博士的頭像,頭像旁邊沒有數字,藍色的鈔票上印著一顆星星,橘紅色的鈔票上印著兩顆星星,裴染心中揣度,一顆星星應該代表十塊錢,兩顆就是二十,這裡一共三十塊。

  裴染:「發牌。」

  黑老大俐落地洗著牌,隨口問:「還是玩洛特?你知道規則麼?」

  裴染當然不知道。管他規則是什麼呢。

  裴染答:「沒關係,打幾把就知道了。」

  她看起來太過淡定,讓黑老大也稍微生出一點警惕心,他洗了兩遍牌,讓裴染切牌。

  裴染切好牌,黑老大把切的這摞牌挪到旁邊不用,兩個人開始輪流摸剩下的牌。

  黑老大留意觀察了裴染一會兒,開始放心了。

  看她摸牌和拿牌的動作,明顯是個新手。

  手裡的牌越來越多,裴染抓了一大把,每張都歪歪扭扭搖搖欲墜,她來回整理了好半天,才總算把牌排列好了。

  兩人又各抽了一張牌,黑老大抽的比較大,先出。

  「一對七。」黑老大把牌甩到桌上。

  他的紙牌剛一落下,裴染就緊跟著打出了一對八。

  「三。」裴染似乎連想都沒想,馬上就打了下一張。

  兩個人來來往往,好幾輪下來,黑老大心中越來越納悶。

  對面這女孩打牌的風格非常奇怪。

  只要他的牌一撂到桌上,她的牌緊跟著就來了,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

  她好像完全不需要思考時間。

  而且還會不耐煩。

  有時候他盯著自己的牌琢磨的時候,能用餘光能看見,她坐在對面,完全不看自己的牌,百無聊賴,目光掃來掃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指頭還在輕輕地叩著桌面。

  嗒嗒嗒,嗒嗒嗒。

  好像在催促:你能不能快一點?想半天了,有完沒完?

  黑老大離開椅背坐直了,思索著手裡的牌,心中有點發虛。

  她怎麼會那麼快?

  出牌的速度奇快,但是黑老大已經明確地感覺出來了,她並不是像新手那樣瞎打。

  她亂七八糟地舉著她那手牌,亂七八糟地往外抽,甚至好幾次都差一點就把其他牌也帶出來掉下去。

  但是牌風老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手裡的牌一張張打出去,這玩法是誰先出完誰贏,黑老大越來越沉不住氣了。

  他又瞥了裴染一眼。

  好在她手裡還攥著不少。

  他手裡也有一把,不過精心謀劃下,成竹在握,他又抽出幾張,不緊不慢地打出去。

  「四四六六八八十十。」

  是跳對,好不容易才湊出來的,對方不可能壓得住,手裡還剩了一對二,直接出掉,就能打完收工了。

  他那把牌一放在桌面上,裴染就開始從手裡抽牌。

  「五……五……七……七……九……九……」差點把牌抽掉,「……J……J……」

  黑老大:「……」

  裴染看一眼黑老大的表情,把手裡最後兩張牌放下,「一對三。沒了。」

  黑老大:「……」

  圍觀的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騷動起來。

  裴染問:「我是不是贏了?」

  對面的黑老大沒吭聲。

  裴染本來問的也不是他,耳邊傳來W的聲音,「對,贏了。」

  裴染毫不客氣地伸手,把牛肉罐頭和黑老大的三十塊紙鈔撈過來,擺在自己面前,才問:「這回我押六十,還敢玩嗎?」

  她用的詞是「敢」,沒人受得了這種激,更何況一把只有六十塊而已。

  一定要贏一把,才能把面子找回來,黑老大毫不猶豫,從口袋裡掏出六十塊,「再來。」

  兩人重新洗牌切牌,又開始新的一輪。

  這牌打得很無聊。

  裴染覺得自己就是個人形發牌機,全部工作就是把手裡的牌抽出來,放在桌上。

  W在她耳邊說:

  「七七八八。」

  「對A。」

  「一個K。」

  ……

  機械蜘蛛趴在天花板上,既能看見她的牌,也能看見對面黑老大的牌,他又是那樣一個人工智能,就算不偷偷看牌,記牌型、制定戰略這種事,如同過家家,跟人類打牌根本就是在欺負人。

  裴染偏過頭,抬起手掩飾著,默默地打了一個哈欠。

  黑老大明顯是看到了,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竟然還在犯睏。

  天花板上的機械蜘蛛也看到了,提議:「裴染,要不要聽故事?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給她講故事並不耽誤他打牌。

  裴染在心中問他:「有笑話嗎?」

  笑話比較提神。

  黑老大這局不敢掉以輕心,坐得筆直,盯著手裡的牌,打出去的每一張都要反覆思量,正在猶豫不決時,忽然聽見對面的裴染「噗」地笑了一聲。

  黑老大抬起頭:?

  裴染戴手套的手隨便晃了一下,正色道:「沒事,忽然想起一件事,和你沒關係,你看你的牌吧。」

  黑老大:「……」

  她這局又贏了。

  這回比剛剛那一輪還快,用的時間還不到剛才的一半,就把手裡的牌全部清空了。

  裴染伸手撈過黑老大面前放著的六十塊鈔票,依舊沒有收起來,隨手放在自己的罐頭旁邊,問他:「再來?」

  裴染連贏兩把,贏的還是黑老大,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概整間酒吧的人都跑過來看熱鬧了。

  人群忽然一陣騷動。

  圍觀的人自動往旁邊閃,像是都有點怕,讓開了一條路,原來是這裡的老闆金姐過來了。

  她手裡端著一大杯啤酒,放在裴染面前。

  裴染只看一眼就知道,這杯酒沒兌過水。

  清澈的琥珀色酒液上,浮著厚厚的一層細膩雪白的泡沫。

  裴染在心中對W嘀咕:「她會不會下毒了?」

  已經坐在牌桌上了,和剛剛待在角落時不一樣,貿然吃喝他們的東西不太安全。

  W回答:「沒有。我剛才看到了,她直接從一直給客人接酒的大木桶裡接了一杯酒,全程手腳乾淨,而且這次沒有兌水。」

  蜘蛛趴在天花板上,耳聰目明,倒是什麼都能看到。

  不是下毒,那麼必然另有所圖。

  果然,中年女人放下啤酒杯,就伸出手,「請你的。我是這兒的老闆,叫我金姐就行。」

  裴染伸手跟她握了一下,「裴染。」

  金姐點點頭,接著說:「你牌打得真不錯,就是這樣贏錢太慢了,其實錢我可以借你,輸了算我的,贏到的對半分,你覺得怎麼樣?」

  裴染的賭注正在翻倍,增長速度奇快,其實並不是那麼需要借錢。

  不過她掃了一眼金姐。

  W說,金姐在極光城待了二十年了,能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安穩地開店的,都不是善茬。

  她主動示好,裴染也有心結交,點頭,「好啊,我七你三。」

  金姐是個爽快人,立刻答:「成交。」

  黑老大在對面嘀咕:「金姐,你還要插一手?」

  金姐不理他,從衣服裡掏出一沓錢,「你要借多少?」

  裴染隨口說:「一千吧。」

  金姐怔了怔,「我身上的不夠,我去給你拿。」

  她很快就把一千塊拿回來了,放在裴染面前。

  這回是十張綠色的紙幣,也同樣印著薩曼博士的頭像,只不過頭像旁邊是個月亮。看來一個星星十塊,一個月亮一百。

  裴染指了指面前的啤酒杯,對金姐說:「把這杯給牆角穿黑皮夾克那位送過去吧。」

  讓W也嘗一下真正的啤酒是什麼味道的。

  金姐笑了,「啤酒我還請得起,我再送過去一杯。」

  「等等,」裴染從錢堆裡拿出一張,遞給金姐,「再給我拿一個漢堡。」

  又叮囑:「要圖片上那樣的。」

  金姐沒有接錢,笑道:「沒問題,免費的,我請你。」

  她很快就把漢堡端過來了,放在碟子上,擺在裴染面前。

  是和圖片上一樣的牛肉漢堡,麵包烤得油亮,牛肉餅煎到微焦,大片的芝士半融化,軟軟地淌下來,還夾著厚厚的一層酸黃瓜和煎過的洋蔥,和圖片上一模一樣,沒有偷工減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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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31 01:16:49
第147章

  有W盯著,裴染很放心,手裡拿著牌,低頭就著盤子咬了一口漢堡,覺得味道相當不錯。

  她又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口。啤酒也是正經啤酒。

  W也在嘗他那杯。

  他評價:「真的……很涼。」

  現在是冬天,這裡又沒有取暖,啤酒不用冰鎮也是涼的。

  W又說:「味道……很刺激,像是有很多根針,順著舌頭爬進了我的核心處理器裡。」

  他的感覺敏銳到誇張。

  裴染問他:「你覺得好喝嗎?」

  W回答:「我覺得,有種特殊的味道,是苦吧?」

  他認真地自己解釋:「有苦味是因為啤酒的釀造過程中,加入了一種植物的提取物,是種蕁麻目大麻科葎草屬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叫啤酒花,也叫蛇麻,從它的花序裡提取的成份可以幫助啤酒穩定泡沫,澄清酒液,抗菌防腐,延長保存期,同時也給啤酒帶來了苦味。」

  裴染:謝謝你科普啊。

  他又說:「但是又有點和壓縮餅乾裡一樣的味道,應該是甜?有甜味是因為麥芽在釀造中產生了糖分。」

  他說得對,這杯啤酒的甘甜和苦味交織,清爽可口。

  裴染現在覺得,金姐還不如一人給一小杯啤酒,再額外送一大杯水呢,把這酒和水兌在一起,真是暴殄天物。

  她在心中警告W:「這回是真的啤酒,會醉的,你抿一點點嘗嘗味道就行了。」

  「我明白,」W回答,「即使我的核心處理器不會受酒精影響,超量飲酒也可能會導致各種健康問題,包括但不限於肝臟疾病和心血管問題,所以需要適量。」

  他倒是什麼都明白。

  裴染在慢悠悠地吃吃喝喝,在腦中聊天,對面的黑老大一直沒有吭聲。

  她又喝了一口啤酒,才抬起頭,誠懇地問黑老大:「這回一千塊,你還敢賭嗎?」

  黑老大沒吭聲,是因為真的猶豫了。

  裴染深不可測,好像玩不過。

  可是無奈周圍看熱鬧的一大圈人全都在起哄,喧鬧聲快把酒吧的天花板掀翻了。

  「跟她賭!!」

  「怕什麼啊,黑老大你慫不慫?」

  「要是我我肯定賭,萬一贏了呢?」

  「撞撞運氣嘛!贏了可是一千塊啊!!」

  他們說得對,黑老大心想,洛特這種玩法,一半是靠技巧,另一半是靠拿牌的運氣,誰也不知道下一把能拿到什麼牌,沒有人總是運氣爆棚的道理。

  他躊躇半晌,終於點頭了,「我賭。」

  這回他打起了全部精神,專心在手裡的牌上,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

  裴染倒是一丁點心思都沒用在牌上。

  她正在問W:「你覺得頭暈嗎?」

  「並不覺得,放心。」W說,「裴染,出一個十。」

  裴染甩出一張十,「嘗兩口就行了,別再碰了,我還指望你打牌呢。」

  W:「明白。我不喝了。」

  裴染簡簡單單地,又贏了。

  金姐沒有把她那份錢和贏到的分成收回去,反而問裴染:「還要再加碼嗎?」

  裴染還沒說話,黑老大就狠了狠心,從口袋裡又掏出錢,數出十張綠票,「我們再賭一千。」

  結果他毫不意外地又輸了。

  那沓鈔票和它的同伴一樣,從他面前順溜地挪到裴染面前,就像在給裴染送錢。

  黑老大輸多了,就有點急眼。這時候走的話,今天晚上輸掉的錢就真沒了,可是不走的話,又確實玩不過。

  他坐在那裡,在周圍吵鬧的起哄聲中糾結了好半天,糾結到裴染快把一個漢堡啃完了,才開口。

  他說:「我們這回賭個大的,三千塊,怎麼樣?」

  正忙著喝啤酒順氣的裴染抬起頭,訝異:「啊?」

  她這種反應,讓黑老大更有信心了,「你不敢?」

  裴染默了默。

  這輩子真沒見過這麼上趕著送錢的。

  轉眼又贏了。這回還是三千塊。

  黑老大終於識時務了,雖然輸得臉色發白,還是站了起來,「今天點太背,真不玩了。」

  大冤種走了,裴染環顧四周,四處尋找小怨種:「誰還想來?」

  牌桌旁邊圍著的一大群人都在互相推推搡搡。

  「你來一把唄?你平時打牌挺厲害的。」

  「我不行,你來你來。」

  「我哪行,還是你來。」

  裴染鼓勵他們,「這樣,押多少都可以,一兩百也行,無論你們押多少,我押雙倍,怎麼樣?」

  輸的話輸一百,贏的話卻能贏兩百,聽起來非常划算,輸兩局贏一局都是不賠不賺。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還真有人在對面坐下了,是個留著一把大鬍子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賭了一百。

  裴染指揮W:「這回一定要輸。」

  總是贏,魚就不上鉤了。

  大鬍子的牌技很不怎麼樣,還不如黑老大。

  要輸,還要輸得不著痕跡,不能讓圍觀的人看出來,W費了半天的勁,好不容易才合情合理地輸了。

  大鬍子見好就收,拿了兩百塊就起身不玩了。

  受到他贏錢的鼓舞,接著陸陸續續又來了好幾撥人。

  實力懸殊,牌局完全在W的掌控中,來回輸輸贏贏的,裴染面前的那堆鈔票卻在靜悄悄地變多。

  裴染還想繼續賺錢,可惜沒有新的冤大頭了。

  沒人再下場,看熱鬧的人散去,裴染點了一遍桌上的鈔票,把金姐那一千塊本金還給她,又把贏的錢分了三成給她,自己還有四千多。

  裴染把厚厚的一沓鈔票塞進口袋裡,端起剩下的半杯啤酒。

  剛才進來的時候,還是一文不名,用罐頭換酒的窮光蛋,只不過打了一會兒牌,突然就發財了。

  雖然不夠買藥,但是至少吃喝沒有問題。

  W還安分地坐在原位,看見她回來了,在她耳邊悠悠地說:「可見永遠都不要賭博,因為有人會作弊。」

  說得好像作弊的不是他自己一樣。

  他端莊地坐在那裡,看著不太對勁,一雙眼睛奇亮,眼下和眼角染著一抹紅暈。

  裴染立刻瞥了一眼他面前的桌面。

  那一大玻璃杯啤酒,這位大哥幹掉了一大半。

  裴染:?

  裴染:「我不是讓你只嘗嘗味道麼,你竟然喝了這麼多??」

  W也知道自己做錯事了,聲音發虛,「我覺得……有點好喝。」

  好喝也不能是這個喝法,何況他還是生平頭一次沾酒。

  裴染無語地望著他:「……」

  他無辜地回看裴染:「……」

  他抿了一下唇,解釋:「開始的時候覺得那種味道有點奇怪,又很刺激,後來就越來越覺得好喝,你又一直在打牌,我一個人在這裡沒事做,不知不覺就喝掉了這麼多。」

  說得好像指揮她打牌的不是他一樣。

  W眼睛亮晶晶地望著裴染:「裴染,問題是,我現在很不舒服。」

  廢話。喝了那麼多,哪能舒服得了。

  W控訴:「我全身上下都感覺非常奇怪。」

  他抬起手,用食指點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這裡好像有一把錘子在用力敲。」

  「還有這裡,」他點了點自己的臉,「非常非常熱。」

  裴染盯著他的腦袋琢磨:他的腦袋裡是核心處理器,但是這個身體肯定有神經系統,好像還有一部分負責感受的腦部功能,也許真的會受酒精影響。

  她問:「你還能站起來麼?」

  W回答:「應該能吧。」

  他俐落地站起來了,俐落地往旁邊歪倒過去。

  裴染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W的聲音仍舊冷靜,毫無喝醉的跡象,下結論:「是酒精,它會影響內耳的前庭系統,使人無法正確感知身體的平衡,所以在站立時失去了穩定性。」

  裴染:「……」

  裴染:你好懂。

  W認真地看著她,忽然向前傾身,向她靠過來。

  裴染:?

  裴染:你的穩定性失去得這麼有方向感嗎?

  W卻用一隻手牢牢地撐住桌子,把自己固定住,沒有再向前。

  他伸出另一隻手,用拇指輕輕抹了一下她的唇角。

  他解釋:「這裡有一點醬,我幫你擦一下。」

  裴染:「哦。」

  肯定是剛才吃漢堡的時候,不小心蹭上去的。

  嘴唇幾乎能感覺到他劃過的手指的紋路,裴染一動不動。

  W擦完,就收回手,低頭看了眼手指。

  他忽然抬起手,把剛剛擦過她嘴角的拇指放在嘴邊,竟然把那點醬抿掉了。

  裴染:「……」

  他這動作做得自然而然,皺了皺眉,評價:「這是什麼醬?看顏色像是燒烤醬,好像用濃縮的味道製作成的炸彈,在嘴裡爆開,燒壞了舌頭上的味蕾,比酒還恐怖。」

  裴染盡可能保持鎮定,抓著他的胳膊,「你好像醉了。」

  W扶著桌子重新坐下,聲明:「並沒有。我的思路非常清晰,邏輯毫無問題,沒有受酒精的影響。」

  裴染指出:「喝醉了的人也全都說自己沒醉。」

  「我可以證明給你看,」W說,「現在立刻給我出一道數學題。」

  「出什麼數學題。」裴染說,「你坐在這兒,不要動。」

  裴染去找金姐。

  金姐在吧檯,看見裴染過來了,笑瞇瞇問:「還想要點什麼?」

  裴染問她:「樓上是不是有空房?一天多少錢?」

  不止W連路都走不了,需要一個地方休息,晚上外面太冷,車隊的其他人也需要有個暫時落腳的地方。

  昨晚黑井淪陷,大家奪命狂奔,沒好好睡過,今天又坐了一整天的車,現在手裡有錢了,先好好休息一晚上再說。

  金姐挺大方:「我可以免費給你開一間……」

  不過緊接著就提條件,「……如果你每天晚上都在我這兒打牌的話。」

  裴染答:「我不是要一間,我們一共有十四個人,雙人房的話需要七間。」

  「啊?」金姐怔了怔,為難,「我可不能免費給你七間,太多了。」

  「不能啊,」裴染問,「那能給我打個折嗎?」

  就這樣成功地用七折的折扣拿到了樓上的七間雙人房。

  裴染回來,發現W坐在原位,還在對著剩下的那半杯啤酒出神。

  裴染索性把酒杯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喝。」

  W抬起頭,彷彿在研究她的表情,觀察她是不是生氣了。

  他說:「我不喝了。」

  裴染又往前推了推,「沒關係,反正都已經這樣了,你真那麼喜歡的話,就全都喝掉好了。」

  W終於弄懂她不是在說反話,挪過啤酒杯,把剩下的也喝光了,連最後一點白色的泡泡都抿掉了。

  裴染也拿起杯子,把自己剩下的半杯酒一口氣喝光。

  W憂心地看著她:「你沒事吧?」

  「沒事,」裴染說,「我喝過比這個烈得多的酒,這點不算什麼。我剛剛訂了房間,就在樓上,你去躺一躺。」

  兩人一起沉默了一秒。

  不過W很快就若無其事地說:「好。」

  裴染也只當沒事,拉他起來,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W摟著她的肩膀,靠她幫忙才能保持平衡,跟著她往前走。

  他很抱歉:「裴染,我是不是太重了?」

  裴染:「小意思。」

  比他重得多的屍體她也拖過,這兩步路不算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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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31 01:17:09
第148章

  機械蜘蛛悄悄地回來了,鑽進裴染的口袋裡,酒吧那個沒精打采的年輕酒保過來引路,帶著他倆上樓。

  W偏過頭,悄悄在腦內對話:「裴染,我能聞到你的味道。」

  裴染嚇了一跳,立刻回想了一下,有雷恩死死地監督著,昨天晚上在黑井,睡覺前絕對洗澡了,衣服也被雷恩洗得香噴噴的。

  W繼續說:「……很好聞。」

  他低下頭,呼吸輕而緩,拂過她脖子上的肌膚。

  他靠得那麼近,涅塔波傳遞的聲音又緊貼在她耳邊,裴染的耳朵發燒。

  偏偏W的語調又非常純潔,態度認真,像隻小動物一樣嗅了嗅她。

  他下結論:「我覺得這不是沐浴露的味道,也不是洗衣液的味道。」

  裴染啞然失笑,「你又不懂什麼是沐浴露和洗衣液的味道。」

  他什麼都沒聞過,胡扯什麼沐浴露洗衣液的味道。

  W認真地說:「我知道,你的沐浴露和洗衣液都是住進宿舍的第二天雷恩去物資發放處領的,它特地領了同一款香型,是椰子味的。我看到資料中描述椰子味,是一種清甜的奶油香。我吃的壓縮餅乾就是奶油味,所以我感覺你身上的味道不是。」

  他還有理有據的。

  他昨晚吃了一點壓縮餅乾,是人生中第一次親口嘗到味道,現在什麼都要跟壓縮餅乾比一下,啤酒裡的甜味要比一下,她身上的味道也要比一下。

  早知道初次體驗這麼重要,應該給他上點辣椒。

  酒保帶著他們來到二樓,打開一間房間的門,按亮了燈就走了。

  房間破舊窄小,燈光昏暗,裴染一看,就覺得七十塊一晚上打七折還是給多了。

  裡面並排放著兩張簡陋的單人床,剩下的空間只夠走路。

  床上鋪著薄被,床架能看得出來,是用鋼筋和零件隨便焊成的。

  就像阿布形容的一樣——「在一間房間裡,一張很窄的單人床上,床頭是金屬零件焊接的」。

  裴染把W在一張床上撂下,讓他躺在枕頭上。

  「我去把其他人也帶過來。」裴染說,「艾夏他們還在車上等著。」

  「裴染。」W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出聲說話,「我好難受。」

  裴染語重心長,「你抓著我也不會更好受一點,還不如抓緊時間睡一覺呢。」

  W一臉委屈,「可我覺得握著你的手,感覺好多了。」

  裴染:「那是錯覺。」

  「感覺本來就是非常主觀的東西,」W分辯,「再說,精神上的安慰可以促使腦垂體和下丘腦釋放內啡呔,有助於減輕疼痛和不適感,我猜測這具身體好像真的培育了腦內的這些部分,效果顯著。」

  裴染:行吧。

  他的核心處理器確實沒受酒精的影響。

  但他今天好像在緊張,沒話找話,科普得比哪天都多。

  W繼續說:「那麼多人,來了這裡就要亂了,讓人頭疼。也不在乎多讓他們等幾分鐘,就當是我們剛才多打了一局牌好了。」

  裴染在他床邊坐下,「好。那我陪你十分鐘。」

  W討價還價,「十二分鐘。」

  差兩分鐘,有差別嗎?

  裴染:「那就十二分鐘。」

  W握著她的手,往旁邊挪了挪,問:「你累麼?要不要也躺一會兒?」

  裴染:「……」

  裴染:「你是說和你一起嗎?」

  W的目光純潔,又往後退了退,退到床沿,單人床很窄,他人幾乎快掉下去了。

  「我是一個人工智能,又不是人類男性,有什麼關係?再說,我的機械蜘蛛不是每天都和你在一起麼?你就當我還是一隻蜘蛛好了。」

  機械蜘蛛天天陪她睡覺,都陪了好多天了。他的意思是,他只是又換了一個外殼而已,其實並沒有多大區別。

  可是旁邊明明就還有另一張空床。

  阿布說:你們兩個面對面,他抱著你,正在向你靠近——很近很近,好像在接吻。

  命運之樹的樹枝在兩個人面前伸展。

  裴染看了眼那張空床,在他旁邊躺下,「十二分鐘。」

  W:「嗯。」

  他回身拿過另一張床上的枕頭,幫她墊在腦袋底下。

  和阿布說的不太一樣,W側躺著,距離她盡可能遠,一絲一毫都不碰到她,只不過還在握著她的手。

  「原來喝醉是這樣的,」他說,「很不舒服,完全沒有任何有意思的點。」

  裴染分析:「可能是因為人類可以用酒精麻醉大腦,你不可以吧。」

  人工智能好慘,連買個醉都不行。

  W「嗯」了一聲,握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前。

  「這裡也不太舒服,心臟跳得非常快。」

  他身上的皮夾克前襟敞著,她的手貼在裡面的作戰服上,這次隔著布料也能感覺到,他的心臟確實在撲通撲通地狂跳。

  W握著她的手,只在胸膛上稍微貼了貼,就鬆開了。

  「睡一會兒吧,十二分鐘後我叫你。」

  他天生是個鬧鐘。

  裴染是真的有點累了,安穩地平躺著,閉上眼睛。

  可是很快就發現,他現在的身體,和那隻機械蜘蛛,根本就不一樣。

  他離得遠,又紋絲不動,可是他的存在感卻強到完全不能忽略。

  他已經鬆手了,掌心卻彷彿還能感覺到他的心跳,還有衣料中透出來的熱度。

  甚至有目光的輕微壓力。

  裴染不用睜眼也知道,他一定像他的機械蜘蛛一樣,正在看著她。

  裴染安靜地躺了一會兒,依舊閉著眼睛,把手往旁邊探了探。

  指尖觸到了皮夾克的前襟邊沿,然後是作戰服衣料的觸感,手掌摸對了位置。

  她問:「你的心臟還在亂跳麼?」

  「嗯。」

  W的這聲「嗯」,並不是真的說話,而是在裴染的左耳邊出聲。

  他把自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聲音依舊在她耳邊,「還是在亂跳。跳得更厲害了。」

  這回是她主動伸手,W沒有再鬆開,握著她的手,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背。

  「裴染,趁你睡著前,我想問一個問題。」

  裴染心中一跳,「你說。」

  不知道他要問什麼。

  無論他要問什麼,裴染都打算如實回答。

  W說:「你還記不記得,在夜海七號上,我們曾經打過一個賭,賭注是可以向對方提一個要求,你當時讓我隨便提,你的措辭是,『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和人工智能打賭就是這點不好,你說過的每個字他都精確地記得。

  裴染安靜地等著他說。

  W凝視著她,停頓下來。

  他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那句話就在那裡:裴染,我們能不能不止做好朋友?

  昨晚在蜂巢科技,他剛從培養池裡出來,她給了他一個擁抱,當時她低聲說,「其實我並不在意你是什麼樣子」。

  其實我並不在意你是什麼樣子。

  他當時馬上把她這句話一口氣做了幾十個備份,分別收藏在不同的地方,今天在路上開車時,時不時就拿出來回放一遍。

  他用這個新的身體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愉快。

  可是後來,她回答艾夏的那個「你交男朋友了」的問題的時候,否認得那麼徹底決絕,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她說:是好朋友。

  他和她確實是最好的朋友,可能比很多戀人的關係都好得多,那些人類戀人也未必能像他們這樣患難與共,同生共死過。

  她說得其實沒錯,W一直這麼安慰自己,然而今天在診所,她竟然說,「他是我哥」。

  「我哥」?

  是好朋友的話,還可能是曖昧期的好朋友,變成哥哥,就真的撇清到一點餘地都沒有了。

  他本來的打算,是一旦拿到了這個類似人類的身體,就立刻向她表白。

  可是今天卻猶豫了。

  以前他總認為,他和她之間的障礙,就只是一個人類的身體而已,現在卻覺得,可能是他想得太簡單了,他差的遠遠不止是這個。

  歸根結底,他是一個人工智能。

  長得再像人類,也是一個人工智能。和她之間天然地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她是對他很好,可是決不能因為這個,就想當然地認為,她會真的接受他。

  他可以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哥哥,還有點小曖昧,但是發展一段真正認真的關係,她未必願意。

  有多少人會真的願意當一個人工智能的女朋友?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多好看,今天一步步誘惑她躺在這裡,就像阿布的預言中一樣。

  可他想要的遠比一時的親近更多。

  人類的愛究竟是什麼?是性的吸引,再加上朋友般的靈魂契合麼?這樣的一加一,就真的等於二了麼?

  還是因為他是人工智能,從一開始,就被徹底排除在了這個等式之外?

  W的核心處理器中百轉千回,其實也只是停頓了一瞬。

  他終於開口,問裴染:「我在想,我能不能,做一天你的虛擬戀人?」

  裴染:?

  裴染預料的大方向基本對了,可又沒完全對。

  他的思路有點奇特。

  裴染仍然閉著眼睛,「虛擬戀人?」

  他什麼意思?

  「對,虛擬戀人,」W解釋,「我知道,有很多那種戀愛遊戲,由人工智能扮演虛擬戀人,很多人都很喜歡玩。」

  裴染摸索著,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前胸,「可是你是真實的。」

  W攥著她的手,「那不是更好麼?你不止會有一個虛擬的戀人,他還有真實的身體。」

  他說:「我只是一個人工智能……」

  他的「只是一個人工智能」幾個字,落字重而清晰。

  「……不是人類,你不必有任何顧慮,也不用對我負責。」

  他繼續冷靜地分析利弊:「就當成打開手環屏幕,在玩一個二十四小時的限時遊戲,到時間之後,直接卸載刪除,完全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負擔。」

  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他說得很正確,大家平時都是這麼玩遊戲的。

  喜歡一個遊戲的時候,又肝又氪,沒日沒夜,忽然有一天覺得沒意思了,終於長按刪除。

  過了很久之後,也許有一天忽然想起來,當初曾經玩過那麼一個遊戲,遊戲裡有個曾經瘋狂喜歡的人,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在那個虛擬的世界裡過得好不好。

  可是並不會再去下載一次。

  玩這種遊戲對人類而言,再熱情,再投入,也只是一時上頭的娛樂,無聊時打發時間的消遣,而對遊戲背後的人工智能,也只是工作,扮演一個虛擬角色和做其他種類的工作,並沒有任何差別。

  虛擬戀愛的分手,就是這樣一拍兩散,乾脆俐落,兩不相欠。

  裴染重新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似的,沒有說話。

  W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也沒再出聲。

  房間裡很安靜,只有樓下酒吧的喧囂人聲隱隱傳上來,隔著緊閉的門板,模糊不清。

  過了許久,裴染忽然說:「好啊。」

  她翻身側過來,睜開眼睛。

  「把你當成是個戀愛遊戲的人工智能,對吧?可以完全不用負責任的那種,對吧?」

  W望著她的眼睛,分辨測算著她的微表情。

  可惜裴染不動聲色,語氣也冷靜淡定,什麼都看不出來。

  W回答:「對。我認為你正確地理解了我的意思。」

  裴染:「是麼?那我可真是挺聰明的。」

  W聽得出來:這句話有點陰陽怪氣。

  裴染問:「那下載遊戲之前,我能不能先看看……」

  W接道:「……使用說明?」

  一瞬間就能給她生成一個詳細的說明文檔。

  裴染在枕頭上搖了下頭:「不是。我想先看看試用版。你有試用版麼?」

  W認真地注視著她的眼睛,回答:「我有一個……時長五分鐘,一小時內過期的演示版本,你想試試麼?」

  「好啊。」

  裴染的手從他手裡滑出來,在他胸前按了一下。

  「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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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0-31 01:17:26
第149章

  W捉住她的手,攏在手裡,低聲說:「下載已經完成。確認進入遊戲?」

  「速度好快。」裴染伸出一根手指頭,又按了一下,「確認。」

  W重新握住她的手指,和她的十指交握,「歡迎加入試用體驗,你的五分鐘冒險即將開始,現在進行初始設定,你希望我怎麼稱呼你?叫裴染還是染……」

  他的第二個「染」字還沒說出來,裴染就把他的話截斷。

  「叫我『女王大人』吧。」

  W:「……」

  裴染:「我沒讓你叫『主人』,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她忽然意識到,他是個人工智能,有時候會被人當成物品和奴隸,恐怕會對「主人」這兩個字有誤解,馬上補充:「我說的『主人』,不是……」

  「我懂,」W打斷她的話,「你說的『主人』,和雷恩叫的那種『主人』,不是一回事。」

  W繼續:「其實如果你喜歡,這麼叫也不是不可以。不過試用版功能受限,恕我暫時不能滿足這種要求。」

  「嗯,」裴染問,「那你這個試用版,都有什麼功能?」

  W沒什麼表情,冷靜地反問:「你希望我有什麼功能——我的女王大人?」

  他一副很不好對付的樣子。

  裴染故意為難他:「給我跳個舞吧。」

  W默了默,「我連走路都是剛學,跳個舞,你確定?」

  還真的有點想看。

  不過W拒絕:「目前尚未開發此類功能,開發計劃的排期大概在十年以外,敬請期待。建議您換一種試試看。」

  這人工智能有自己的想法,一點都不聽客戶的話。

  裴染提要求:「那不然唱首歌吧。」

  這回總不能再說不會了。

  說不定他又要開始在她耳邊喘,好久沒聽他喘了,有點想念。

  可W沒有。

  他用指腹摩挲著她的手指,忽然挑釁:「女王大人,你是未成年就登基了麼,能想出來的功能就只有唱歌跳舞?」

  裴染不甘示弱:「那你有什麼成年人的功能,給我瞧瞧?」

  「我有很多。」W回答。

  他頓了頓:「只取決於你敢不敢。」

  裴染笑了一聲:「這有什麼不敢的。」

  她今天喝了點酒,雖然不至於醉,還是有點上頭。

  她蠕動著在床上往前挪了挪,單人床很窄,兩個人之間被他特地空出來的那道天塹鴻溝,轉眼就消失了。

  她的短大衣貼著他的外套。

  裴染抽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低。

  她輕聲問:「接吻的功能,在你試用版的功能列表裡麼?還是排期也在十年以外?」

  W低下來,嘴唇輕輕貼了貼她的額頭。

  他呢喃:「我不確定,需要查看一下功能列表,請稍等。」

  他的嘴唇繼續向下滑,碰了碰她的眼皮。

  溫熱的感覺讓裴染閉了一下眼睛,不過馬上就又睜開了。

  距離那麼近,近得能看得清他喉結上的肌膚紋理。

  他終於說:「找到了,功能已經開發完成,正在載入中……」

  他的嘴唇繼續向下,吻了吻她的鼻尖,唇間吐字很輕:「載入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裴染評論:「好慢的人工智能。」

  W的嘴唇繼續下移,眼睫垂落,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蜻蜓點水般地吻了吻她的嘴角,手撫上她的後腰。

  「是。」他說,「我的核心處理器,因為一個特殊的進程佔用了大量資源,導致運行特別緩慢。」

  裴染望著他,「什麼進程?」

  「一種讓人頭暈目眩……喪失思考能力的奇妙感覺。」

  他的喉結滾動,嘴唇終於移過去,呼吸輕拂在她的嘴唇上,唇上的肌膚若有若無地擦著她的肌膚,觸感細微。

  裴染沒有向前,也沒有退後,就這樣貼著他開口:「宕機太久,五分鐘可馬上就要……」

  剩下的字沒能說出來,被他含住了。

  那些沒出口的字句停留在兩個人的唇齒間,被舌尖掃過,只滾動出一點模糊的尾音,就不知道去哪了。

  他的舌尖溫軟地跟她糾纏。

  一定是酒的緣故,裴染覺得有點暈眩。

  也許他為了這個新功能,在剛剛那段載入的時間裡,又查閱過各種資料,完全不像第一次接吻的新手。

  不止如此,他身體的變化也明顯得過分。

  裴染心想:他這個人類身體的功能還真的是正常而齊全。

  腰上的手臂越收越緊,W彷彿窒息在深海中,忽然脫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找到她的手,十指相扣,翻身把她按在床上,壓上來了。

  開什麼玩笑。

  裴染不用大腦,身體自己就會動,反手一扭,已經脫開他的掌握,順勢翻身而起,轉瞬就把位置交換了,把他按在下面。

  W絲毫都沒抵抗。

  他那麼大的一個人,被她隨手一帶,就翻過來了。

  他平躺在床上,枕著枕頭,凝視著裴染,「你喜歡這樣?」

  裴染騎在他身上,牢牢地固定住他的手,俯下身,「也不是不可以。」

  她低頭吻住他的唇。

  兩個人都親得有點亂,W半閉著眼睛,喉間卻還在含糊地出聲。

  「裴染……」

  「叫錯了。」

  W改口:「我的……女王……大人……根據我的資料……第一次接吻……通常……都沒有……激烈成這樣……」

  裴染和他分開一點,建議:「那就更新一下你的資料庫吧。」

  他的眼睛下面飛出一抹紅,耳根更是紅得像是滴了血。

  他的身體太過敏感,反應大得出奇,比他第一次嘗到餅乾,第一次喝到酒的反應還要激烈得多,如果那會兒在餅乾上抹點辣椒,大概就是這種效果。

  裴染惡向膽邊生,偏過頭,一口咬住他紅透了的耳垂。

  他居然控制不住,低低地喘了一聲。

  比他唱歌的時候喘得有誠意得太多了。

  他索性用手箍住她的腰,把她更緊地貼在自己身上,偏頭蹭了蹭她的耳朵,口齒含糊不清:「我覺得……我好像要炸了……」

  W轉過頭,嘴唇印在她的脖子上,又游移向上,也含住她的耳垂。

  刺激的感覺呼地直衝上腦,像悶了一口烈酒。

  裴染有點納悶,自己又不是第一天做人,耳朵這種東西自己早就不知道碰過多少次了,為什麼會有這麼特殊的感覺?

  就很神奇。

  W的唇舌順著她的耳朵邊沿描摹,手伸進她的衣服裡,他的掌心溫熱,一點點熨燙過去。

  「怎麼辦,還想要……」他低聲呢喃,重新找到她的嘴吻住。

  這回抵死糾纏,好像再深入也不夠。

  他的手掌游移,原來還有比接吻更上頭的感覺,兩個人的心跳快得像在轟鳴,耳邊只有脈搏的湧動,裴染幾乎聽不見聲音。

  「裴染……」W分開一點,叫她名字。

  裴染:「……又叫錯了。」

  「我沒有叫錯,我是想說,五分鐘的時間到了。」

  他的核心處理器裡,理性的那部分居然還在運作,計時功能比戀愛功能更靠譜,他說時間到了,一定是時間到了。

  試用版到了結束的時間,一秒都不含糊。

  裴染按著他的前胸,把自己從他身上撐起來。

  W本人好像還沒能成功地退出遊戲,仍然躺著沒有動,他胸膛起伏,眼角飛紅地凝視著她。

  他問:「裴染,五分鐘的演示版本你用過了,所以你……想要現在立刻下載正式版本麼?」

  裴染鬆開他,從他身上下來。

  「我還沒考慮好,讓我再想想。」

  她的話好像很出乎W的意料,他半天沒出聲。

  裴染把他撂在床上不管,自己低頭看了一眼手環,「十二分鐘好像也到了。」

  她剛才答應在這裡陪他十二分鐘。

  裴染說:「我得去把艾夏他們接過來。你走路不穩,不用過去,就在這邊再躺一會兒。」

  W躺在床上,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耳朵還是燒紅的。

  他說:「十二分鐘還沒有到。還差三十七……三十六秒。」

  每一秒都要斤斤計較。

  裴染:「好,那我再等三十六秒。」

  她站在床邊,目光掃過他的全身上下。

  W默默地伸手拉過被子一角,遮住自己腰以下的部分。

  「三十秒。」

  他報時。

  「二十五秒。」

  「二十秒。」

  裴染一動不動。

  「十五秒。」

  「十秒。」

  「五秒。」

  他的聲音中透出一點委屈,「好了。時間到了。」

  裴染就這麼足足地看了他三十六秒,點了下頭,轉身就要走。

  W忽然又出聲:「只是下載一個限時二十四小時的戀愛遊戲而已,有必要考慮那麼久麼?」

  裴染回答:「我做決定時向來都很謹慎。」

  W:「哦?真的?向來都很謹慎?」

  他問:「是誰逃命的時候還要偷炸雞?是誰看過預言畫面還敢翻牆,把自己送上門?是誰……」

  他頓了頓,「……是誰明知道到處都是士兵,還一個人闖進黑井,爬到六十八層樓上,拿到我的能量塊?」

  裴染:「這叫做縝密籌劃,大膽執行,隨機應變,絕不畏手畏腳。」

  W挑了一下眉。

  他說:「你當初在夜海七號上答應過,我提什麼要求都可以,不能出爾反爾。」

  「沒錯,我是答應過,」裴染走到門口,理了理弄亂的衣服,隨手扣上衣扣,「可我們打賭的時候,規定答應你的要求的具體時限了麼?」

  W承認:「沒有。」

  沒有時間限制,就意味著她想現在答應也可以,一百年後答應也可以。

  裴染不再理他,自己出了房間,順手給他帶上門。

  剛剛他提出「限時戀愛遊戲」時胸中的那口悶氣沒了,裴染這會兒腦子裡只剩下他的手,他的懷抱,柔軟的唇舌,還有紅透的耳朵。

  她心情不錯,腳步輕快地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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