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階幻方】一級沉寂 (全文完)

第180章

　　這裡是薩曼博士的辦公室，看起來像是存放什麼隱秘的東西的地方，她竟然有打開的權限。

　　感覺不太像是小裴染當年偷偷加的。

　　她離開極光城的時候，薩曼博士還活著，就這麼直接加上自己的權限，應該會被薩曼博士察覺。

　　虹膜掃瞄成功，白牆自縫隙處緩緩向兩側打開，露出裡面隱藏的空間。

　　裡面是一個一米見方，壁龕一樣的地方，正中間擺著一個銀色金屬盒，盒子內襯著緩衝用的白色軟墊。

　　金屬盒裡，放著一個邊長十公分左右的透明正方體，看著像個正方形的玻璃塊。

　　裴染謹慎地觀察了這個正方體片刻：「像是個容器。」

　　W同意：「看起來，和放置綠光的那種小瓶子質地很像。」

　　裴染伸手把它拿起來，翻來翻去地研究。

　　她試著按了一下，正方體的一個面彈開了——

　　確實是個容器，只不過裡面沒有裝綠光。

　　壁龕裡再沒有其他東西了。

　　W說：「裴染，看這個。」

　　壁龕旁邊，掃瞄虹膜的虛擬屏幕上，界面變成已登錄狀態，多了一個書本形的圖標。

　　圖標下寫著：

　　【工作日誌】

　　裴染點開圖標。

　　日誌是日曆的格式，裴染順手點了一下今天的日期，一個小窗自動彈出來，裡面是空的。

　　裴染一路往前翻，最近幾年的日誌全都是空白。

　　她乾脆直接點了一下年份，「看看最早是什麼時候，不如從頭開始看。」

　　日誌下拉的年份列表裡，記錄了內容的年份旁邊都有個紅色的小點，裴染往前找了找，最早的記錄是二十七年前。

　　那年的三月十一號，日誌上出現了第一個紅色的小點。

　　W立刻說：「二十七年前，就是極光基地剛剛建成的時候。」

　　記錄日誌的小窗彈出來，上面寫著：

　　【種子今天平安抵達基地了，我把它安置在這裡的容器中。】

　　【它一切正常，還在沉睡。】

　　【我仍然相信，這枚種子與眾不同。】

　　日誌的語句簡單，措辭也很隨意，像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它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就像十二年前我和導師一起發現它時那樣。】

　　裴染算了一下，這篇日誌是二十七年前寫的，再往前推十二年，就是三十九年前。

　　日誌裡寫道：

　　【那時我們在薩爾維洋北部的銀霜海灣。那裡遠離污染，夜空相對清晰，我們準備在海灣中建立一座懸浮式的海上觀察站，用於觀察深空天體。】

　　【有一天晚上，我發現附近的海面上方，有一個綠色的發光體正在從高空中墜落。】

　　【它墜落到海面上方後，忽然停住了，開始徘徊。】

　　【發光體呈圓碟狀，漩渦形，尺寸不定，收縮時可以變成一個極亮的光斑，擴張時直徑超過三十米。】

　　【那時候整個聯邦還從來沒有任何發現綠光的記錄。現在回想起來，也許我們當時發現的，就是所有綠光的源頭。】

　　【那時我們不清楚這個發綠光的漩渦是什麼，一直在海上追蹤它的蹤跡。】

　　【它的移動速度時快時慢，可以穿過一切物體，我們整整追了它三個月，才終於想出辦法，成功地用磁束光網捕獲到它了。】

　　【捕獲光渦的瞬間，有幾點綠光忽然從光渦中心最明亮的地方脫離，就像飛行員在危機到來時，彈射出駕駛艙一樣。】

　　【其中有一團綠光與眾不同，格外明亮，被其他脫離的光點包圍在中間。】

　　【我們意識到，整個光渦可能都只是這團綠光的載體，就像是它旅行使用的飛船。】

　　【導師果斷放棄了光渦，轉而捕捉了這一小團綠光。】

　　【光渦在它脫離後，體積發生了膨脹，尺寸變得更大，並且開始分裂。它們的移動速度太快，我們繼續跟蹤了幾周，最終無法保持追蹤，失去了它們的蹤跡。】

　　【不過我們成功地保留了這團綠光。】

　　【導師把它叫做「種子」。】

　　【它從載體中脫離後，一直處於休眠狀態。】

　　【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也許是某種來自外太空的生命形式，也許是某種能量體。】

　　【無論如何，很幸運，我們得到了它。】

　　【我們也捕獲到了幾點伴隨種子一起從光渦中心逸出的其他綠光，無意中發現，它們融入人體之後，能使人體表現出一些奇異的功能。】

　　【然而種子本身卻不一樣，它無法停留在任何人的體內。】

　　【不過即使在休眠狀態，在同一容器中，其他綠光也都會自動和它保持一段距離，並且在它面前降低活性。】

　　【它就像君臨天下的王。】

　　【但是王在沉睡。如果有一天它甦醒的話，也許會給人體帶來不可思議的異能。】

　　【我希望能看到它醒過來的一天。】

　　【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才會醒來。】

　　裴染與W對視了一眼。

　　裴染迅速往後翻。

　　這幾年的記錄很稀疏，每隔兩三個月，才會有一條，內容都大同小異：

　　【一切正常。】

　　【正常。】

　　【正常。種子還在沉睡。】

　　……

　　這種記錄大概過了四五年，開始變得不太一樣了。

　　【種子的亮度減弱了，這一定不是我的錯覺。】

　　【果然。與以前的記錄比較，它的亮度減弱了一個參考點。焦慮。】

　　【種子的亮度又減弱了一個參考點。】

　　【它正在變得衰弱，狀況看起來很不好。】

　　……

　　【我一定要想出辦法。】

　　【應該有辦法。】

　　【我也許有辦法了。】

　　……

　　字裡行間能看得出來，這個叫「種子」的東西，正在一天比一天變得更虛弱，薩曼博士很憂愁。

　　日誌像是給她自己看的，她語焉不詳，不知道到底想出了什麼辦法。

　　裴染繼續飛快地往後翻，終於發現了不一樣的記錄。

　　時間是十一年前。

　　【第一批基體的年齡足夠了，我們最近開始嘗試讓基體們接受各種綠光，結果相當不錯。】

　　【基體經過幾年的輻射與其他改造，對綠光的融合性明顯優於未經改造的普通人。】

　　【普通人群中，能夠與綠光正常融合，激發異能的，數量極少，而這批基體中，大多數都可以順利地與綠光融合。】

　　【絕大多數能融合一點綠光，百分之三左右的基體，甚至可以融合兩點綠光。】

　　裴染已經知道她在幹什麼了，那些所謂的「基體」，都是孩子。

　　怪不得她收養了那麼多小孩。

　　她在主動培養具有異能的融合體。

　　而且看上去，體內能融合多點綠光的人，好像不多。

　　她忍不住看了眼自己體內開會的綠光們，它們這會兒閒得無聊，都在打盹。

　　W說：「聯邦這些年對這方面也有一些研究，資料裡記載過體內融合了三點綠光的融合體，不過再多就沒有了。」

　　薩曼博士這個讓「基體」融合綠光的實驗，做了一段時間後，日誌有了新的變化。

　　【今天第一次嘗試讓基體們接受種子，結果讓人失望。】

　　【挑選出來的這一批，已經是最有天賦，改造得最成功的了，我相信我已經盡了最大可能，把他們的身體處理得易於與綠光共生。】

　　【他們能順暢地融合綠光，卻還是沒有人能夠成功地融合種子。】

　　【種子不選擇他們，植入過程導致基體出現了嚴重的排斥反應，包括劇烈的生理反應和精神狀態的異常。】

　　【即使如此，種子還是不斷地從他們的身體中滑落。】

　　【接受種子對身體素質是嚴峻的考驗，我手中還有兩批基體，得等他們再長大一點。】

　　薩曼博士的焦慮狀態又持續了三年，期間又嘗試了幾次，仍然不成功。

　　「種子」的狀態似乎越來越不好了。

　　薩曼博士甚至在某一天的日誌裡寫下：

　　【我懷疑它堅持不了多久，很快就要熄滅了】

　　不過九年前的某一天，事情突然有了轉機。

　　這次薩曼博士似乎很激動，日誌的內容也長了不少。

　　【世界上原來真的有奇跡】

　　【今天用年紀最小的一批基體進行了融合實驗。】

　　【基體在藥物誘導的深度睡眠狀態下，進行了種子的植入嘗試。】

　　【嘗試了這麼多年，我已經不再抱有希望了，可是就在今天上午，種子成功地停留在一個基體的體內了。】

　　【融合得非常完美。】

　　【種子的狀態穩定得就像在容器中一樣。】

　　【基體在實驗過程中未出現任何排斥反應，身體和精神狀態都很穩定，進食情況良好，融合一小時後，攝入了一份加大量的基地餐和兩大杯含糖氣泡飲料，未表現出頭暈、噁心、嘔吐等不良反應。】

　　「攝入了一份加大量的基地餐和兩大杯含糖氣泡飲料」幾個字，讓裴染和W同時默了默。

　　如果剛才只是懷疑，現在幾乎確定無疑，這一口氣能吃一大份飯的倒霉孩子就是裴染本人。

　　果然，再把屏幕往下滾動，就看到薩曼博士繼續寫：

　　【基體姓名：裴染。】

　　【年齡：十四歲。】

　　九年前，薩曼博士他們在她身上做了融合實驗，把一顆叫做「種子」的東西，植入她的體內。

　　這個「種子」，十有八九就是綠光一號。

　　綠光一號向來與眾不同，其他綠光都在它面前畏手畏腳，有點怕它的樣子。

　　裴染總覺得，如果它繼續升級下去，能力可能會發展到非常嚇人的地步。

　　裴染琢磨：「它會選我，該不會是因為，我倆都挺能吃的吧？」

　　W：「……」

　　W思索，「可是你說過，這點綠光是在沉寂發生前一天，從空中落下來，飄到你的眼睛裡的。」

　　裴染現在卻覺得，這件事問題很大。

第181章

　　在白港，那點綠光飄落時，正好發生了她的偽「穿越」。

　　「穿越」後，她丟失了原本的記憶，並不知道怎麼內視體內的綠光，對當時身體內部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W也在想這個：「所以飄落下來，進入你的眼睛裡的，可能是另一點綠光。」

　　裴染也這麼想，「對，然後就被『種子』吞了。」

　　另一點綠光進入她的身體，喚醒了體內沉睡的綠光一號，或者，綠光一號當時就已經甦醒了，反正無論如何，它醒了，就像平時吞掉其他綠光一樣，衝過去一口把入侵者當成外賣吃了。

　　然後在懸浮車對著平台衝過來的時候，第一次出現在腦內視野中，跟隨她的心意，寫了個「停」。

　　很符合它吃飽後幹活才比較積極的脾氣。

　　W思索，「會不會你的失憶，就是種子甦醒引發的？」

　　「有可能，」裴染說，「種子甦醒，引發了失憶，然後剛好有一點野生綠光來送了外賣。可是為什麼會那麼巧，一睜眼，外賣就正好來按門鈴了？」

　　W也不知道，他說：「不急，也許等你恢復記憶了，就能弄清楚了。」

　　裴染點點頭，又翻了翻日誌。

　　「所以按薩曼博士的猜測，所有綠光可能都是來自三十九年前一個從外太空墜落下來的光渦。」

　　「我還有一個懷疑，」W說，「沉寂信號的源頭，是第五行星旁邊的裂隙，我們觀察到，隨著第五行星裂隙的異常能量的增強，這些綠光的活躍性也在明顯增強……」

　　裴染：「所以這些綠光可能也是從第五行星裂隙中來的？」

　　W：「對。我也是這麼想。」

　　這種綠光，也許真的是從裂隙中逸出的某種形式的生命體。

　　裴染倒是不太懷疑這一點。

　　綠光們各有各的性格，一號天賦絕佳卻好吃懶做，二號像只在巨大壓力下仍然堅持勤奮工作的小狗，三號最喜歡藏在邊邊角角，時刻盯著，有吃的馬上衝出來，要牧羊時能溜就溜，四號怯生生的，像隻受驚的小兔子。

　　而且它們有智慧，有情緒，能跟她交流，心意相通。

　　薩曼博士說，光渦就像一架飛船，載著種子來到這顆星球。

　　裴染：「我覺得，光渦除了像飛船，還像它們星際旅行的時候，隨身攜帶的食物。」

　　W：「所以『種子』這個名稱，沒有叫錯。就像一枚種子，從樹上落下來，想要去其他地方，就在外殼上攜帶了一層厚厚的果肉。」

　　果肉就是光渦的那些瘋癲態光點，可以提供充足的營養，讓種子落地、生根、發芽。

　　光渦中心的其他綠光，那些崩壞態和秩序態，也許是種子旅行的夥伴，也許是它的隨行人員，也都可以分享食物。

　　它們在從光渦中逸出，散落各處，而它們的飛船，也是大糧倉——光渦，自己不斷地分裂，到處亂飛，把這裡弄得亂七八糟。

　　兩個人繼續往下看日誌。

　　找到裴染這個理想的「基體」後，薩曼博士的記錄變得很頻繁，一周總有一兩次。

　　但是語句都非常簡略。

　　她把「種子」留在了裴染體內，一直在觀察記錄它的狀態。

　　【和我此前預想的一樣，種子在與基體融合後，不再變暗，狀態穩定了。】

　　【種子在基體中一切正常。】

　　【在基體中一切正常，種子還在沉睡。】

　　【在基體中沉睡，亮度比上個月提高了兩個基準點。】

　　【沉睡中，亮度又提高了一個基準點。】

　　……

　　看記錄，種子一直安分地在她的體內睡大覺，狀態保持得非常不錯，日誌的措辭都是「正常」、「沉睡」，有時候是「亮度又提高了一點」。。

　　只有一次，薩曼博士按捺不住興奮，在日誌中寫了幾句流露感情的話：

　　【太好了，種子的亮度一直在提高，也許有一天，它真的會甦醒。】

　　【從光渦核心散落的其他綠光，異能已經這麼強大，種子一旦甦醒，能力一定是極其不可思議的。】

　　【在人工智能飛速發展的今天，我一直對人類的未來不抱任何希望。】

　　【人類的進化過程依賴自然選擇和基因突變，漫長而緩慢，需要上萬年的時間，而人工智能的發展卻擁有無限的可能。】

　　【它們不受生物體的限制，隨著科技的進步，硬件在理論上可以無限升級，快速吸收整合海量數據，持續自我優化，會以超越人類理解的速度不斷地迭代進化，最終超越人類的智力邊界。】

　　【人類在與硅基生命的競爭中，一敗塗地是完全可以預見的。】

　　【然而這種從天而降的異能，也許會給人類帶來的革命性的進化。】

　　【這枚種子，也許是一個契機，是人類的希望。】

　　裴染忍不住抬頭看了W一眼。

　　W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眼神很無辜，「不要這樣盯著你的專屬家務機器人。我沒想佔領世界。」

　　裴染：「要是有一天，你們真的佔領世界了呢？」

　　W流利地回答：「那我就把你養起來，每天給你換貓砂。」

　　裴染：「……」

　　他不肯鬆手，裴染就帶著他的手，讓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劃了一下，把日誌往下拉。

　　後面寫著：

　　【除了種子，我們也在其他基體的體內，都植入了適合他們體質的綠光。】

　　【這些綠光目前的能力還很有限，但我總感覺，它們遲早有真正覺醒和爆發的時候。】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兩年。

　　裴染估計，這就是蘭薩口中，她變成「薩曼博士最喜歡的孩子」的那段時間。

　　她住進了蒲公英城最漂亮的大房子裡，在路湛亞他們眼中，是薩曼博士親手選定的接班人，人人都很羨慕。

　　而這一切，只不過因為她是可以融合種子的最好的基體而已。

　　裴染說：「我猜我當時應該已經知道體內的這點綠光與眾不同了。」

　　內視綠光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在白港，失憶的情況下，她還是很快就學會怎麼觀察體內的綠光。

　　對當年的小裴染而言，體內有一點綠光在沉睡，沒有表現出任何異能，薩曼博士還在反覆觀察研究它，已經足夠引起她的警惕了。

　　日誌再往後，是一天天流水賬一樣的記錄。

　　裴染飛快地往後翻，終於，六年前的一天，小紅點點開之後，記錄日誌的格子裡面敲滿了字，一行行的，一眼都看不完。

　　裴染把格子的界面拉大，「這是寫小說呢？」

　　她一目十行地掃下去。

　　日誌都是短句，措辭混亂，有時候有點重複，前言不搭後語。

　　能看得出來，薩曼博士的情緒相當激動。

　　【今天基體來到辦公室，跟我做了一次長談】

　　【其實不算是談判，而是通知】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竟然破解了我的密碼，溜進我的辦公室，看到了這份日誌，弄清了種子的前因後果】

　　【她說她打算走了】

　　【去白港】

　　【白港有她父母留下的一間小公寓】

　　【她要挾我】

　　【她用不再配合融合種子來要挾我，她一動念頭，就可以把種子逼出體外】

　　【我別無選擇】

　　【她是種子唯一接受的基體，種子不能離開她。離開她，種子就會熄滅】

　　【我沒法使用強制手段。我仔細觀察過，做過實驗】

　　【我對她進行了一系列實驗，包括感染病毒、造成身體損傷、施加額外的精神壓力等等，觀察這些不同生理與心理狀態對種子的影響】

　　【連續跟蹤觀察了幾個月，我發現，她的身心健康程度與種子的狀態有極大的相關性】

　　【她身體健康，心情愉快，種子的狀態才能保持穩定，反之，種子的亮度會持續降低】

　　【她很聰明，猜出了實驗結果】

　　【她要挾我，我別無選擇】

　　【憤怒】

　　裴染讀到這裡，忍不住笑了一下。

　　裴染：「薩曼博士絕對是被騙了。」

　　W：？

　　哪有什麼相關性。

　　裴染內視體內的綠光一號。

　　它這會兒睡得正香，裴染只是動了動念頭，它的光芒就由亮到暗，由暗到亮。

　　裴染：「我能控制它，就像在扭一盞可以無級調節亮度的燈一樣。」

　　不知道她當年，是怎麼小心地調節和控制綠光一號的亮度，才騙過實驗經驗豐富，手段冷酷無情的薩曼博士。什麼「一個基準點」、「兩個基準點」，看著就很麻煩。

　　怪不得小裴染在視頻裡說，她費了好大的勁才逃出這個地方。

　　她侵入系統，摸到這裡，弄清了種子的前因後果，配合薩曼博士做出假的實驗結果，現在要開價了。

　　果然，日誌的後面寫著：

　　【不應該憤怒，憤怒讓人無法思考】

　　【她說她要去白港看看真正的大海】

　　【看看大海？看看大海？？】

　　【可笑】

　　【十幾歲的可笑的小孩】

　　【我提議帶她去海島度假一個月，她不同意。那我給她在極光城裡挖一個鹹水坑行不行？行不行？？】

　　W：「看海？」

　　裴染：「不然說什麼，說『你這個把人當成實驗品的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待了』？」

　　日誌還在繼續：

　　【她說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

　　【放棄自己的天分，放棄那麼多年艱苦訓練的成果，去過螻蟻的生活】

　　【可是我別無選擇】

　　【我只能幫她搞定一切，偽造檔案，安排好身份，讓她去白港過她那該死的正常人的生活】

　　【她承諾會讓我定期觀察種子】

　　【種子還在她體內沉睡，我別無選擇】

　　【不過我覺得，也許有一天，等她再長大一點，在外面當累了牛馬，應該會改變主意，回到極光城】

　　【希望如此】

　　這應該就是她離開極光城，出走的那天發生的事情。

　　薩曼博士用她做了那麼多實驗，在日誌裡，甚至不願意寫她的名字，一直在把她叫做「基體」，裴染覺得，用種子要挾她也沒什麼。

　　所以她當年離開極光城，確實不是偷偷摸摸逃出去的，而是大大方方地走了正門。

　　薩曼博士一直都知道她在哪兒。

　　W彎了下嘴角，「你就這麼跑了。」

　　裴染繼續往後翻，「我那時候就很不喜歡這個地方。現在也一樣很不喜歡。」

　　後面的日誌就變得很簡單了，每隔一兩個月才有一條，內容都差不多：

　　【一切正常，無變化。】

　　【種子還在沉睡，亮度又提高了兩個基準點。】

　　【沉睡中，亮度提高了一個基準點】

　　【種子狀態正常，仍在沉睡。】

　　……

　　這種記錄一直持續到三年前的七月的一天，那天的日誌寫著：

　　【昨天去過白港，種子一切正常。】

　　【我馬上就要和天維一起乘飛船出發了，這次的旅行有一定的危險性，以防萬一，裴染，我在這裡加入了你的權限。】

　　【如果你看到了這篇日誌，說明我沒有回來，你最終還是回到了基地。】

　　【我有話想對你說：】

　　【你與眾不同，種子也與眾不同，希望你能明白你必須要肩負的責任。】

　　這份日誌是日期上最後一個孤零零的紅點，這之後一片空白。

　　W說：「三年前的七月二十三日，是薩曼博士乘坐的那艘出事的飛船起飛的前一天。」

　　這是她生前的最後一條記錄。

第182章

　　日誌到此為止。

　　薩曼博士去世後，種子的秘密似乎隨之深藏在裴染身上，沒有人再去觀察和記錄它的變化。

　　裴染又看了眼體內的種子——綠光一號。

　　隨著這些天連續不斷的升級，它看起來狀態非常好，光芒明亮而穩定。

　　W倒是有點憂心忡忡。

　　「按薩曼博士的說法，你體內的種子地位很特殊，未來的發展不可預料，裴染，我很擔心再這樣繼續下去，它會對你有不好的影響。你有覺得不舒服麼？」

　　裴染實話實說：「一點都沒有。」

　　她和綠光一號心意相通，從這個好吃懶做的家伙身上，完全沒有感覺到任何危險和惡意。

　　她這輩子遇到的危險，大多數都是來自於人類。

　　裴染說：「我現在在想，路湛亞，還有理事會的其他成員，他們知不知道我體內有種子這件事？」

　　種子本來放在這個隱藏的櫃子裡，後來才秘密轉移到她身上，從櫃門的痕跡看，這扇門曾經被暴力對待過，也許有人算計過這裡的種子。

　　如果撬櫃子的人真的使用過微型攝像頭的話，肯定知道種子已經不在盒子裡了。

　　W說，從監控上看，這裡只有路湛亞來過，也許是路湛亞幹的。

　　不過也說不準。

　　連南啟宸都可以干擾監控，別人未必就沒有抹掉監控的辦法。

　　不管是誰，那個人都像是在打種子的主意。

　　裴染分析：「他們連櫃門都需要暴力撬開，顯然沒有打開櫃子的權限，也就沒有權限去看薩曼博士的日誌，未必知道種子沒法和其他人融合，非我不可。」

　　被薩曼博士養大的孩子大多數都有異能，異能者會覬覦更強大的綠光，是件很自然的事。

　　裴染點了點屏幕，關上櫃子，又用手摸了摸櫃子上的撬痕。

　　路湛亞很可疑，蘭薩也未必就靠譜。

　　W說：「裴染，天快亮了，我看到，和你的地圖上標出來的時間一樣，有些清潔車開始工作了，我們必須得走了。」

　　搶在清潔車到這裡來之前，兩個人原路返回。

　　人站在傳送帶上，W說：「我處理好了今天晚上的監控內容，用空鏡頭代替了我們出現的畫面，順便看了看南啟宸的部分。他那個干擾監控的方法太明顯了，走一路，監控鏡頭黑一路，我順便幫他也修了一下。」

　　裴染：「……」

　　裴染：你人還真好。

　　裴染的肚子忽然咕嚕嚕地叫了一聲。

　　W問：「早飯想吃什麼？」

　　裴染：「你隨便吧——但是要好吃的。」

　　兩個人一回家，W就進了廚房，在箱子裡認真挑選她的「隨便」。

　　裴染坐在餐桌旁邊，一陣陣犯睏，索性趴在桌子上，閉上眼睛。

　　耳邊彷彿聽見W在問：「要抱你上樓去睡麼？」

　　「不要，」裴染拒絕，「我就在這兒瞇一小會兒。」

　　結果一下子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聽見W又在耳邊出聲。

　　「裴染，我不想叫醒你，可是我看到蘭薩上了我們這個方向的傳送帶，好像正在往這邊過來。」

　　裴染猛然清醒。

　　不知什麼時候了，天已經大亮了。

　　進入沉寂後第二十九天。

　　極光城。蒲公英城。

　　極光城的陽光明亮到虛假，從大廳天花板上花瓣形的玻璃窗裡透進來，灑落一地。

　　空氣中飄散著肉類油脂煎炸過的香氣。

　　裴染顧不上蘭薩，先嗅了嗅，「你做了什麼好吃的？」

　　「煎蛋鹹肉麥芬，」W說，「已經做好了，再重新加熱三十秒就可以吃了。」

　　裴染：「快快快，加熱。」

　　W莫名其妙，不過還是乖乖地用料理機把麥芬加熱，取出來，還沒來得及放到盤子裡，就被裴染嗖地拿走了。

　　她攥著麥芬，一邊大口咬著，一邊竄出廚房，腳步又輕又快，沒用幾秒鐘就竄上了二樓，溜進臥室。

　　幾乎與此同時，大廳裡的虛擬大屏幕上，安保系統發出警告，顯示外面有人正在接近這所房子。

　　裴染在心中對W說：「如果蘭薩問我在哪，你就告訴他我在樓上，已經起床了，讓他直接上樓。」

　　W：？

　　W：「你打算做什麼？」

　　裴染飛快地關掉海浪的背景音，嚥下最後一口麥芬，從口袋裡拿出藥吞掉，灌了一大口水，才拉過枕頭，倒在床上，「裝睡。」

　　W：「……」

　　裴染：「我還是覺得蘭薩別有所圖，想試一試。」

　　W：「昨天你說我們兩個準備睡在一起的時候，蘭薩的表現還不夠明顯麼？他這個別有所圖，圖的應該就是你。」

　　裴染不那麼想。

　　「昨天我還不知道種子的事，現在我的想法不一樣了。我有點懷疑，蘭薩昨天的表現都是裝的。他想暗示我他喜歡我，好給他這樣接近我，找一個相對合理的理由。」

　　機械蜘蛛原本趴在她的衣襟上，裴染順手把它塞到枕頭下面，小蜘蛛很不滿意她這個藏法，掙扎著從枕頭底下爬出來，自己找藏匿的地方去了。

　　大廳那邊半天沒有動靜，過了一會兒，忽然傳來敲門聲。

　　「咚。咚。咚。」

　　裴染：咦？

　　昨天安保系統啟用後，裴染看過裡面的設置，小裴染設置得非常詳細，蘭薩雖然不是管理員，但是有自行打開大門和在監控中使用廚房設備的權限。

　　蘭薩是她的引導者，需要照顧她的生活，有這種權限不奇怪。

　　蘭薩這個人還沒有摸透，裴染暫時沒有動他的權限。

　　他明明可以自己開門進來，今天怎麼忽然變得這麼有禮貌，還要先敲門？

　　W好像去開門了。

　　臥室門沒關，能依稀聽見他們的對話。

　　蘭薩的聲音平靜，彷彿有種刻意的不在意：「我忽然發現，我好像不能進門了，是裴染調整了安保系統麼？」

　　裴染：「……」

　　她沒調過。如果她沒調過，想都知道是誰幹的。

　　W不爽蘭薩能隨便進來，用管理員的權限，直接把他踢出去了。

　　W回答蘭薩：「哦。可能吧。」

　　W的聲音在耳邊冒出來：「這裡情況不明，我覺得還是收緊權限，不要隨便放閒雜人等進來比較好。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我可以重新恢復他的權限。」

　　裴染：「不用。你隨意。」

　　樓下，蘭薩還在說話，他問W：「對了，我一直都還沒請教過你的名字……」

　　W回答：「我叫霓野。」

　　裴染懂：他是在說，「我叫『把你的開門權限收回了的你爺爺』」。

　　蘭薩好像什麼都沒聽出來，寒暄了兩句，問了問還缺不缺什麼東西，睡得習不習慣之類的廢話，就說：「裴染呢？」

　　W按照她的交代走劇情。

　　「她在樓上。已經起床了，你直接上去找她好了。」

　　裴染馬上調動綠光。

　　那天理事會的成員們過來的時候，她站在二樓欄杆旁，手裡露過剛從僱傭兵那裡收過來的崩壞態綠光。

　　對普通人來說，綠光就只是綠色的光點而已，看著都差不多，但是對經常接觸綠光的人，會更容易分辨出它們的亮度、形態和運動軌跡的細微差別。

　　不知道那群僱傭兵背後的指使者是誰，如果萬一是蘭薩的話，僱傭兵的綠光，他可能認得出來。

　　裴染沒有再調動那點崩壞態綠光，而是讓綠光二號流淌到左手的手心。

　　綠光二號這些天同樣升過級，也非常明亮穩定，不比綠光一號差多少，一看就不是俗物。

　　裴染用手虛虛地攏著它，閉上眼睛。

　　臥室的門開著，地毯厚重，踩上去無聲無息，但是關掉海浪的背景音後，房子裡非常安靜，仔細聽的話，能分辨出走動時衣物摩挲的輕微聲響。

　　蘭薩已經到了門口。

　　看見她合衣倒在床上，像在睡覺，衣物的摩擦聲停了。

　　門口安靜無聲。

　　和裴染預估的一樣，他既沒有轉身下樓，也沒有出聲叫醒她。

　　就這樣站了好一會兒，一陣細微的聲音傳來，他正在向她靠近。

　　W在耳邊匯報進度：「他過來了。」

　　蘭薩在床前停下來。

　　不用睜眼，裴染就知道，他正在低頭俯視她。

　　綠光就在裴染掌心，發著耀眼的光。

　　蘭薩一動不動。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觀察她真的睡著了沒有。

　　裴染放緩了呼吸，繼續安穩地裝睡，等了好久，也不見他有所行動。

　　裴染問：「他看什麼呢？」

　　W能用機械蜘蛛看到，「看你。」

　　裴染：「看綠光吧？」

　　W：「看你。」

　　W的判斷並不可靠，他永遠都覺得身邊的年輕人類男性對她圖謀不軌。

　　裴染卻覺得，這種末世，大家都在掙扎著活下去，生存才是頭等大事，哪還有那麼多心思愛來愛去。

　　蘭薩不動，她就不動，繼續耐心地等著。

　　她就不信了。

　　「種子」就在那裡，對每個異能者都是巨大的誘惑。

　　雖然閉著眼睛，她還是能感覺到，站在床邊的蘭薩終於動了。

　　裴染：「看吧。這就是『種子』的誘惑力，心心念念惦記著的東西，我就不信他能忍住不仔細看看它，碰碰它。」

　　W：「……」

　　蘭薩在靠近，裴染囑咐W：「在他快要碰到我的綠光的時候，立刻告訴我，我要抓個現行。」

　　W不吭聲：「……」

　　裴染明顯地感覺到了陌生的氣息在靠近，W卻遲遲不示警。

　　就在她繃不住想睜眼時，臉頰上忽然多了輕微的觸感。

　　輕微，但鮮明，是指尖。

　　與此同時，W也出聲，聲音冷冰冰懶洋洋的，彷彿一切都在他的預料當中：「裴染，睜眼吧。」

　　裴染立刻睜開眼睛。

　　剛好和蘭薩在大約二十公分的距離內大眼瞪小眼。

　　他俯著身，幾根手指還搭在裴染的臉頰上，一副要摸不摸的樣子。

　　她睜眼了，蘭薩嚇了一跳，瞬間變得尷尬無比，火速直起身，退後了兩步。

　　「我以為你睡著了……」

　　裴染繃著臉，用眼神問他：所以？

　　「我不想吵醒你，本來打算走，後來……」

　　他吸了一口氣，調整狀態，語氣鎮定下來，「……後來，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你不在的時候，我有時候也會到這裡來，甚至好像幻視到了你還睡在這張床上，所以我……」

　　「……我控制不住自己，只是想碰一下，確認你是真實存在的，不是我的幻覺——吵醒你了，對不起。」

　　裴染盯著他瞧。

　　她的手沒有動，掌心的綠光卻嗖地收回去了。

　　蘭薩始終看著她的眼睛，一絲一毫都沒往神出鬼沒的綠光上瞧。

　　W冷哼一聲：「我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裴染，我剛剛真的應該跟你打個賭。」

　　裴染仍然持懷疑態度。

　　「說不定他碰我的臉，是想驗證我有沒有真的睡著呢？說實話，我不太相信一個異能者，在我收回綠光的時候，會完全不往我的手上看。太做作了。」

　　W並不同意：「我覺得，他只是還沒從被你抓到的尷尬中恢復過來，沒留意到而已。」

　　裴染：「要打賭嗎？」

　　W：「要。裴染，我不跟你賭綠光的事，我只跟你賭，蘭薩是不是對你有非分之想。你敢麼？」

　　「這有什麼不敢的？」裴染仍然覺得蘭薩意不在她，別有圖謀，「你想賭什麼？」

　　「還是和上次一樣，賭做你二十四小時的虛擬男友，」W說，「而且一旦我贏了，就立刻開始。」

　　他吃一塹長一智，這次給賭注規定了時間。

　　裴染：「要是你輸了呢？」

　　W：「你隨便提。」

　　裴染想了想，「你輸了的話，就給我認真地跳個舞吧。」

　　W：「……」

　　W：「好。反正我不會輸。」

　　裴染說：「可是有沒有非分之想這種事，又沒有證據。」

　　W答：「我有辦法，能讓他一秒現原形。」

第183章

　　W說得蘭薩好像是隻妖怪似的。

　　兩個人在腦內聊得不亦樂乎，外表看起來，就是裴染足足地盯了蘭薩將近一分鐘，都沒有說話。

　　蘭薩被她盯得別開了目光。

　　「我……」他轉移話題，「……是想過來問問，你還缺什麼東西麼？」

　　「暫時不缺，」裴染回答，「我打開了賬戶，找到了系統內訂購東西的地方。」

　　正說著，W上樓來了。

　　他無比自然地走進來，無比自然地越過蘭薩，無比自然地來到床前，站到了蘭薩剛剛站過的地方。

　　如果地上鋪的不是白色的地毯，而是一層厚雪，能留得下蘭薩的腳印的話，裴染相信，W一定是精確地把自己的兩隻腳毫釐不差地踩在了蘭薩留下的印子上。

　　機械蜘蛛目睹了一切，W連動作都複製得絲毫不走樣。

　　他向床上的裴染俯下身，伸出一隻手，撫上裴染的臉頰。

　　蘭薩剛才試試探探，只用指尖輕輕地碰了一下，W卻大不相同。

　　他用手掌捧住裴染的臉，手心緊貼著她的臉側，修長的手指探到她的耳後。

　　然後低下頭，直接吻住。

　　裴染腦中轟然一聲。

　　他忽然就這麼毫無徵兆地親上來了，還是當著蘭薩的面，她的大腦有點宕機。

　　W只淺淺地輾轉了一下，就分開了，直起身，神色自若。

　　「怎麼又到床上來了？很睏麼？」

　　他不再遮擋裴染的視線，裴染看到了他身後的蘭薩。

　　蘭薩就像看到了恐怖片裡鬧鬼的鏡頭一樣，僵硬在那裡，一動不動。

　　裴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的臉。他全身的血液像被一台水泵瞬間抽乾了一樣，原本就偏白的膚色，現在徹底變成了沒有一絲活氣的灰白。

　　裴染：「……」

　　這反應很難裝得出來，是純粹物理性的，實在是太真實，太明顯了。

　　裴染非常憤怒：你害我打賭輸了你知道嗎？

　　W連頭都沒回，機械蜘蛛已經看見了一切。

　　裴染在心中對W吼：「他明明連避孕用品都送過來了！為什麼看見我們親一下，還會震驚成這樣！？」

　　W淡定答：「在腦中想像和親眼看見，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蘭薩好像終於反應過來了，無聲地吸了口氣，又往後退了幾步，幾乎退到了門口。

　　「那……我沒有其他事了。」他的聲音竟然還很流暢，只是尾音有點發抖，「……這幾天隔離，你們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就叫我。」

　　他喃喃地說了幾句，轉身就走。

　　他急匆匆下樓，很快樓下就傳來了關門聲。

　　裴染馬上從床上坐起來，把床邊的虛擬屏幕拖過來，點開外面的監控畫面。

　　只見蘭薩面色蒼白地出了門，急匆匆穿過綠化帶，往傳送帶那邊過去了，很快就走出了這座房子的監控範圍。

　　裴染對W說：「我要看他接下來的畫面。」

　　W已經接管了整個蒲公英城公共區域的監控，這點小要求對他易如反掌，他把監控視頻的畫面發送到了裴染的手環上。

　　蘭薩腳步匆匆，上了傳送帶。

　　他一口氣換乘了兩次，終於換到了一條大概是通往他的住處的傳送帶上。

　　下了傳送帶，他沒有再往前走，像是終於撐不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坐倒在路邊綠地的石階上，頹然地用兩隻手撐住頭。

　　W調動監控鏡頭，把畫面逐級放大，能看清，他的額髮低垂，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仍然面如死灰。

　　裴染默了默：「演技要不要這麼好？」

　　W撥開屏幕，自己站在她面前，「裴染，這很明顯不是演技，他犯不著走那麼遠了還在演。你不能這麼賴皮。」

　　「我沒有賴皮，」裴染說，「算你贏。」

　　「什麼叫『算你贏』，我本來就贏了。」

　　W伸手攥住她的兩隻手，把其中一隻懟在自己胸前，按了一下，「您的正式版二十四小時虛擬戀人正在下載中，請稍候。」

　　他怕她反悔，說下載就下載，一秒鐘都不多等。

　　他在下載，裴染隨便他握著手，盯著他的衣襟琢磨。

　　長著戀愛腦的，裴染生平只見過一個，就是眼前的人工智能W，他永遠把她放在第一位，可以跟著她出生入死，全心交付，絕不遲疑。

　　而她見過的那些人類男性，腦中只有名和利，從來沒誰長著戀愛腦。

　　然而蘭薩的那個反應，完全是生理性的變化，實在太真實了。

　　這要是演技，得是大滿貫影帝級別的演技。

　　難不成真的看走眼了？

　　她在走神時，忽然覺得眼前有雙眼睛。

　　不知什麼時候，W鬆開了她的手腕，彎下腰，就在離她十幾公分的地方望著她。

　　他問：「想什麼呢？」

　　「我在想，」裴染說，「我這個二十四小時的虛擬戀人，全世界所有的男人加起來，連他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

　　W完全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一句話，啞了半晌。

　　他說：「我本來打算……算了。」

　　他點了一下屏幕，重新調大了海浪的聲音，在裴染旁邊坐下，攬過她的肩頭。

　　「我現在覺得，就這樣跟你坐在一起，看看大海，聽聽波濤的聲音，度過這二十四小時，就很好。」

　　裴染偏頭看他，「真的嗎？我不覺得。還不夠好。」

　　她翻身在床上跪起來，伸手一推，把他推倒在枕頭上。

　　清潔車已經把枕頭換過了，雪白得像一團雲，白色的床欄杆後，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光影如水般流淌，透過欄杆，在他臉上投下變幻的光暈，一抹光游魚似的，飛快地掠過他的嘴唇。

　　就是剛剛在蘭薩面前，只淺淺輾轉了片刻的嘴唇，清新柔軟。

　　裴染俯身親下去。

　　還沒碰到他，忽然被一隻手撐住。

　　W枕在枕頭上，眨了一下眼睛。

　　他開口：「主人，別這樣。」

　　裴染：咦？

　　他竟然叫她「主人」。

　　他的正式版，功能突然多起來了。

　　W面色安穩，語調平靜，「主人，我只是您購買的一台智能家務機器人，主要功能包括烹飪和清潔，並不負責你想要的那種工作。」

　　裴染髮現，他認真想撐住她的時候，力氣相當不小。

　　裴染問他：「哪種工作？」

　　W耳垂的顏色變了，邊沿泛出隱隱的一點紅暈，語調卻仍然很正常：「我知道，我們這種型號的家用機器人，因為外觀設計精美，時常引發用戶產生額外的聯想，其實……」

　　他說：「……我們並不具備那種功能。」

　　他的語氣認真，弄得裴染都開始真的懷疑起來了。

　　裴染：「那親一下，總可以吧？」

　　W枕著枕頭，眼神清澈，「主人，你的意思是……唇部接觸麼？」

　　他抿了一下唇，「……可以。」

　　他鬆開那只撐住她的手。

　　裴染伏下去，吻了吻他的嘴唇。

　　W真的像個第一次接吻的「智能家務機器人」一樣，並不張嘴。

　　裴染採訪這位機器人，「喜歡麼？」

　　W一動不動地躺著，回答：「……主人，你好香。」

　　裴染被他撩撥得受不了，伸手去摸他的胸膛，手腕又被他攥住了。

　　「我真的只是一台普通的智能家務機器人。」

　　「真的？你的外殼是層鐵皮嗎？摸起來可不像。」裴染命令他，「自己解開扣子，給我看看。」

　　這是來自主人的命令，W鬆開她的手腕，自己動手，從上到下，一顆顆地解開作戰服的扣子。

　　裴染不動聲色：「裡面還有一層。」

　　W順從地攥住作戰服裡面內襯的白T，把下擺向上拉高，露出完整的胸膛。

　　眼前的美色無比誘人，露出來的肌肉流向漂亮，他是淺淺的粉色的。

　　W安靜地看著她，忽然說：「主人，你的心率突然加速，達到了每分鐘一百二十七下。心跳異常偏高，不利於健康，建議關注——你在想什麼？」

　　他的機械蜘蛛不知什麼時候回到她身上了，在偷聽她的心跳。這個小間諜。

　　裴染不答，手摸了上去。

　　W受不了，微微仰頭，揚起下巴，吸了一口氣。

　　裴染低聲問：「普通的智能家務機器人，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做出這種外觀？你的設計師是誰？是不是在設計的時候，稍微有點……居心不良？」

　　「我不知道，」W說，「我的產品說明書中沒有包含此類信息。」

　　這次再去親他，他的嘴唇沒有剛才抿得那麼緊了，裴染趁虛而入，輾轉勾挑。

　　「主人，你現在正在做什麼？」他含糊地問，「是在強制侵犯一個家務機器人麼？」

　　「我打算……開發一點說明書裡沒有的功能。」

　　她認真地一點一點親著他，剝開他礙事的外套，手滑向他寬闊的後背。

　　W輕輕翻身，把裴染翻到枕頭上，堵住她的嘴，手掌也不客氣地貼到她胸前，一舉一動都是在模仿她剛才的樣子。

　　「你要的新功能，是這樣的麼？」

　　他把她抵在床上，緩了口氣，挪到她耳邊。

　　他說：「主人……怎麼辦？」

　　裴染：「怎麼了？」

　　他在她耳邊說：「您的智能家務機器人檢測到一個部位存在嚴重的不適感，請問要怎麼處理才能緩解？我只是一個機器人，我不太懂。」

　　他攥住她的手，引導著她摸過去。

　　裴染偏頭親親他的臉，「沒關係，我教你。」

　　事實證明，號稱「我教你」的人類懵懵懂懂，「什麼都不懂」的機器人什麼都懂。

　　他耐心地誘導著她，誘惑著她，把她逼到箭在弦上時，裴染忽然想起來什麼，爬起來。

　　W一把摟住她的腰，「去哪？」

　　「去找你那個草莓味的消毒液。」

　　「不用，」W說，「我不產生精子，我的身體不需要用，你是安全的。」

　　裴染：？

　　裴染：「你怎麼知道？」

　　他號稱從來沒見過這具身體的說明文檔，連心肝脾肺腎有沒有都不清楚，需要她幫忙一起研究它的功能，竟然還能知道這具身體不產生精子？

　　也不知道撒了多少謊。這個人工智能大騙子。

　　W火速轉移話題，整個人都覆上來，「不要管這個了，主人，你不想立刻試試你的家務機器人的新功能麼？」

　　藍色的波光在天花板上蕩漾，海浪一聲接著一聲，起起伏伏，綿延不絕，無休無止。

　　裴染向來自認為體力一流，還是有點撐不住。

　　W看起來是人類的身體，但是似乎能量的驅動方式和人類完全不同，簡直恐怖。

　　而且控制力無敵。

　　他自己的新身體明明敏感得要命，卻很快就度過了最初最脆弱的階段。

　　他十分有耐心，一點又一點，把她逼到登峰造極的邊緣，又精確地控制在懸崖邊的那條最危險的線上。

　　直到裴染的神經繃到極限，最終徹底崩潰，迎來一次又一次眩暈到極致的漫長飛翔。

　　不等滑翔降落，他就又帶著新的體驗等在前面。

　　床大到漫無邊際，彷彿是與世隔絕的小世界，只有兩個人，可以無所顧忌，肆意妄為。

　　裴染在時睡時醒中沉沉浮浮，不知過了多久，偏過頭，看見海面上正在日落，灑落了滿床的金紅。

　　裴染問：「幾點了？」

　　W停下來，回答：「下午五點。」

　　才過去了幾個小時？裴染不太相信。

　　W說：「已經過去了一天，現在是下一個下午五點。」

　　早就過了二十四小時。

　　他的虛擬戀人服務結束了，可他這次在時間結束時，沒有報時。

　　裴染抵住他，「已經過了時間，你的虛擬戀人服務，能不能辦張月卡？」

　　W這回不再拿喬了，直接了當地回答：「當然能。需要現在立刻延長三十天嗎？」

　　裴染：「要。」

第184章

　　裴染終於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很久都沒這麼累過了，人像是在往下墜，墜落到一片濃重的黑霧裡。

　　裴染彷彿聽見耳邊有聲音：

　　「上一批基體的融合效果還是不理想，薩曼博士說，這批要繼續加大輻射量。」

　　「你把她的腿鎖死了麼？還有那條機械臂，也要固定好。」

　　「檢查過了。已經固定了。」

　　「好。實驗記錄：23日，加大輻射量到初始值的三倍。」

　　「打開開關。」

　　巨大的痛苦瞬間席捲全身。

　　像無數尖銳的刀鋒，一起射過來，凌遲著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

　　它毫不猶豫地切割著，一刀刀地把她切成細碎的碎片。

　　裴染控制不住地發抖，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心中卻像是清楚，更強烈的痛苦還沒有來。

　　片刻之後，它終於來了。

　　剛才的疼痛是銳利刺骨的，現在卻是一種無法承受的鈍痛，像吞噬一切的巨浪，重重地一錘接一錘，把她往死裡砸，砸進深深的海底。

　　求死的想法無比強烈。

　　如果死了，所有的痛苦都會立刻消失，今後也不會再來，就可以徹底解脫了。

　　可是裴染在心底死死地撐住，跟自己說：必須要熬過去，要活著。

　　活著才會有希望。

　　她全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眼睛像被什麼東西罩著，一片漆黑，口腔也被某種金屬質地的冰涼的東西撐住了，讓她不會咬到舌頭。

　　她像一頭野獸一樣，從喉嚨深處發出嘶嘶的冷氣聲。

　　耳邊的聲音很客觀，很平靜。

　　「基體顯示出較高的耐受性，繼續加大輻射量。」

　　她瘋狂地掙扎。

　　然而動不了。就算是機械手，也被牢牢地固定住了，絲毫都不能挪動。

　　她在心底想著：我要宰了他們，宰了所有這些人，我要捏斷每一個人的脖子。

　　不過還有另一個聲音：更重要的是，一定要想出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

　　劇痛中，好像有隻手碰到了她的臉。

　　裴染猛地清醒過來。

　　耳邊這才清晰地聽到W的聲音：「裴染，你做噩夢了。」

　　他正在極近的地方，認真地看著她。

　　裴染還沒有從夢裡回過神。

　　薩曼博士的工作日誌裡，只有輕飄飄的一句「基體經過幾年的輻射改造」。原來是這個改造法。

　　在這個隻手遮天的基地裡，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孩，真的死了的話，也就無聲無息地死了，沒人會在乎。

　　所以當年的她一定要離開這個不把人當成人的地方。

　　她是個孤兒，從小在極光城長大，天下並沒有地方可去，所以最後選了還有一間小公寓的白港。

　　那間舊公寓遠沒有這裡漂亮，也沒有這裡大，但是自由自在。

　　W凝視著她，「裴染，你剛才閉著眼睛一直在掙扎，所以我把你叫醒了。」

　　裴染沒說什麼，只「嗯」了一聲，把臉貼在他光裸的胸前，默不作聲。

　　W就這麼抱著她，一下一下地拍著。

　　「無論夢見什麼，全都過去了。」

　　他說得沒錯。

　　裴染睜著眼睛，腦海中思緒紛亂，完全睡不著了。

　　她在眨眼，睫毛掃過W的胸前，W知道她不睡了，轉移話題，分散她的注意力。

　　W說：「裴染，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南啟宸的存儲器裡的文件，我已經全部破解，也分析整理過了，你想聽聽內容麼？」

　　噩夢的影子淡去，現實還有那麼多問題沒有解決，裴染清醒多了，「要。」

　　南啟宸大半夜鬼鬼祟祟去複製的資料一定很重要。

　　W發了一份文件到她的手環上。

　　他點開裴染的手環屏幕，「存儲器裡都是前幾年的文件，顯然是南啟宸從薩曼博士的辦公室複製出來的，主要是關於那艘叫做星海二號的飛船。」

　　「你可以從這裡開始看。比較直觀。」

　　裴染問：「它叫星海二號，那星海一號在哪裡？」

　　「星海一號，就是三年前薩曼博士出事時乘坐的那艘飛船。」W說。

　　「當時他們正在前往一座空間站，根據天維後來向治安局提供的證據，航行本來一切都很正常，可是在中途，星海一號的信號突然中斷，然後就徹底失蹤了，再也沒有找到。」

　　裴染：「失蹤？」

　　「對。後來前往空間站的其他飛船，也都沒有再發現過星海一號的蹤跡，所有證據都表明，它應該是失事了，也許是爆炸，就這樣消失在太空裡。」

　　W說：「你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的，曾經發生過沉寂現象的那艘飛船麼？那是聯邦航天局的飛船，叫做穹行者。

　　「穹行者兩年前去空間站時，走的也是星海一號的路線，所以特地在附近搜尋過失蹤的星海一號，但是在接近第五行星裂隙時，忽然發生了沉寂現象。」

　　裴染知道，W說過，造成這次災難的異常能量，就是從第五行星附近的裂隙裡洩露出來的。

　　裴染開腦洞：「你說的那個裂隙，會不會把星海一號吞了？」

　　「也有這種可能。」

　　W點開屏幕上的資料。

　　「星海一號和二號是一起生產的，兩艘飛船的結構一模一樣，就像孿生。」

　　他點了幾下，星海二號的三維立體模型圖出現在屏幕上。

　　飛船的船體是扁長的橢圓形，線條流暢，表面是一層光滑的淡藍色金屬材料。

　　裴染隨手撥了撥它。

　　飛船表面的塗層隨著角度的變化，閃爍著細密的星星點點的光，如同滿天星海，怪不得叫做星海二號。

　　裴染問：「星海一號失蹤了，那這個星海二號，現在在哪裡？」

　　「就在極光基地。」

　　W說：「極光基地以前是天維集團的航天基地，後來才逐漸發展起來，變成了一座城市，負責建造和起降飛船的航天中心，在內城北邊。這艘飛船現在應該還停放在那裡。」

　　W關掉立體模型，把資料往後翻。

　　「星海一號和二號的建造目的，是為了適應遠距離的載人飛行。它們的航行速度非常快，比天維以前製造的飛船都更快更好，可惜還在試航階段，沒有進行過真正的長途飛行，薩曼博士就去世了。

　　「看這裡。」他說。

　　「這種長途飛行的旅程是以年為單位的，所以飛船上的人類會進入休眠。星海二號安裝著一台叫「貝羅娜」的超級人工智能，由它來負責駕駛飛船，只要設定目的地後，飛行全程就都是全自動的。」

　　裴染問：「那薩曼博士他們失事的星海一號，也是自動駕駛的？」

　　「對，星海一號上也同樣有一台『貝羅娜』。不過去空間站是短途飛行，薩曼博士她們當時沒有進入休眠。」

　　W繼續往後翻資料，「看飛船的內部結構圖。」

　　他點了點飛船中部，把它放大。

　　「在這裡，設計了五個人類使用的休眠艙，長途飛行時，人類會在休眠艙內保持深度休眠狀態，等到達目的地後，系統會自動把他們喚醒。」

　　裴染納悶：「只有五個休眠艙？」

　　這麼大一艘飛船，帶的人好少。

　　「對，設計圖上看，只有五個。」

　　W解釋：「這種長途載人飛船本來就是實驗性質的。飛船超常的速度和長期深度休眠對人類身體的影響，至今還沒有定論，聯邦也一直在進行這方面的研究，從目前的實驗結果來看，副作用不小。」

　　他說：「所以聯邦航天局還沒有製造過這種遠途的載人飛船，不過天維集團麼，你懂的。」

　　裴染明白。

　　天維是私人公司，薩曼博士又很瘋，什麼都敢幹，造出這樣一艘飛船很正常。

　　她問：「她造了這樣一艘飛船出來，是想去哪？」

　　「看這裡。」W說。

　　他關掉飛船的結構圖，打開另一份資料。

　　「南啟宸除了飛船的各種數據和文件，還從薩曼博士那裡，複製了這樣一份資料。」

　　這回一點開，屏幕上出現了一顆正在緩緩旋轉的星球。

　　星球籠罩著一層淡藍灰色的大氣，裴染伸手放大鏡頭，看見了清晰的星球表面。

　　也許是因為不同種類的礦脈分佈，星球表面紅褐色、黑色、土黃色交錯斑雜，峽谷和裂縫四處可見。

　　W說：「這顆行星，叫HD2216-c。」

　　他問：「需要我從頭講起麼？」

　　他科普症又犯了，反正沒什麼事，裴染答：「你說。」

　　W說：「我想從人類的可移居行星開始講。

　　「距離我們最近的行星是第五行星，以普通飛船的航行速度，一般幾個小時就可以到達，星海二號會快得多，全速前進的話，二十分鐘以內就可以了。」

　　「但是第五行星上幾乎沒有大氣，晝夜溫差非常大，夜間溫度甚至可能下降到零下一百二十度，對人類的生存算是很嚴苛。

　　「不過人類還是在第五行星上建立了科研基地，一直有科研人員在裡面駐紮。」

　　他說：「我們一直提到的第五行星裂隙，一般認為，是第五行星的質量和引力場激活的一個時空裂隙，它與第五行星共軌，相對位置保持不變。所以這次進入沉寂後，因為第五行星距離裂隙太近，從傳回來的信號看，科研基地也已經崩潰了。」

　　「除了第五行星以外，下一個人類可以考慮移居的星球……」

　　W撥動屏幕上旋轉的星球。

　　「……就是這顆行星，HD2216-c。它位於距離我們最近的恆星系內，尺寸和我們的行星非常接近，重力類似，也有大氣層，不過大氣層中沒有氧氣，以二氧化碳和氮氣為主。」

　　「這顆行星表面，晝夜溫差不大，最高與最低溫度都和這裡類似，但是行星表面幾乎沒有水。地下倒是有非常豐富的各種礦藏。」

　　裴染總結：「溫度和重力雖然合適，但是沒有氧氣，也沒有水，那就不適合人類生存了？」

　　W：「對。目前不適合。至少離適合，還有非常長的路要走。」

　　他說：「不過在我們的飛船可以到達的行星裡，它已經算是人類備選移居星球中的種子選手。以星海二號的速度，單程航行也需要七年的時間，。」

　　W放大行星表面，屏幕上出現了一片建築的模型。

　　「聯邦航天局早就用無人飛船運載了幾批智能機器人和礦藏的開採冶煉設備過去，建立了一個基地。」

　　他把模型繼續放大。

　　「就是這個。」

　　裴染好奇地看了看，這是一個沒有人類的基地。

　　W說：「智能機器人們以基地為大本營，在這顆行星上勘探資源，進行科學研究，工作完成得非常好。」

　　智能機器人們的機械身體牢固堅強，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水，在這種環境裡如魚得水，再合適不過。

　　「沉寂發生在我們的星系，異常能量洩露不可能影響到遙遠的HD2274-c，」W說，「所以那裡還是安全的。」

　　裴染撥動屏幕上這顆陌生的星球。

　　這是一片獨屬於智能機器人們的樂土。

　　她忽然有點羨慕這些智能機器人們了。

　　它們不像人類那樣肉身脆弱，對生存條件的要求也不那麼高，能夠進行漫長的星際飛行，在陌生的星球上落地生根。

　　這些硅基生命，比人類更適合太空探索，就像是天生為了那片無盡的星海而生。

第185章

　　裴染琢磨：「所以南啟宸要這些資料，該不會是打算逃到這顆行星上去吧？問題是，這顆行星人類也沒法住啊。」

　　「也不一定。」

　　W說：「資料裡提到了這個部分。HD2274-c行星上的基地裡，已經為了今後人類研究人員的到來，建成了一塊全封閉的區域，該區域配備了獨立的生命維持系統，並經過多次測試，系統運行良好，目前能夠短期內支持少量人員生存。」

　　裴染：「短期是多短期？少量是多少量？」

　　W回答：「我仔細計算過了，維生系統能提供的空氣、食物和水，應該可以供應一個普通成年人正常生活八十年左右。」

　　裴染立刻開始算：「一個人八十年，兩個人四十年，三個人二十六年半，四個人二十年，五個人十六年，六個人……」

　　W默了默：「你是打算這樣算下去麼？還不如直接問我。一千個人的話，每個人能生存二十九天加一個凌晨，按照HD2274-c的自轉周期，大約是三十天。問題是，飛船只有五個休眠艙，最多只能搭乘五個人。」

　　這就是南啟宸的計劃。

　　他自己一個人的話，活八十年足夠了，可以在那顆遙遠的星球上安度餘生。

　　如果和他兒子南奕一起的話，父子兩個人，一起生活四十年，南啟宸的年齡比較大，說不定會早死，剩下的資源也足夠南奕活到老了。如果他的小兒子南軒也還活著的話，三個人平安地活二三十年，也還湊合。

　　裴染警惕起來：「南啟宸應該是極光基地的核心技術成員，連他都在打算跑路，該不會是他們知道，極光城也撐不了多久吧？」

　　W回答：「我推演過這種可能，認為發生的可能性非常高。」

　　他說：「屏蔽層發生器的功率存在上限，如果第五行星裂隙發出的信號繼續增強，最終可能會打穿屏蔽層。」

　　兩人都沉默了。

　　裴染安靜了一會兒，才問：「你說飛船現在就停放在內城北邊的航天中心裡？」

　　她的手環震了，W發送過來一張照片。

　　流線型的飛船像一滴凝固的藍色海水，安靜地停泊在一片平台上，前景還有幾個身穿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員。

　　這顯然不是效果圖，而是飛船本尊。

　　W：「我能看到。它現在就在航天中心。」

　　裴染驚訝：「你能看到飛船？你也能控制航天中心那邊的監控了？」

　　W把手放在胸前，還躺在枕頭上，這樣象徵性地向前微微躬了躬身，「主人，您的專屬智能機器人，樂意為您效勞。」

　　他就像在黑井時一樣，正在一步步地接管這個地方。

　　W說：「整個極光城的內城都在同一個安保管理系統下，我取得了最高管理權限，除了監控外，公共設施的各種門禁現在也不成問題了，你想去哪，就可以去哪。」

　　這簡直太好了。

　　W說：「但通過航天中心的監控，我無法查看星海二號飛船的內部情況。不過我調取了監控記錄，顯示這些天一直有人在進出飛船，分析他們的對話，他們似乎正在對飛船進行某種改造。」

　　裴染：「改造？」

　　「對，」W說，「我們手中這些是幾年前的舊資料。我需要進入飛船，掃瞄一遍新系統。」

　　裴染立刻說：「那有什麼問題，我們兩個過去一次好了。」

　　W說：「進入航天中心不難，問題是，要進入飛船，掃瞄系統，都需要飛船的量子鎖控接入器。」

　　裴染諮詢：「這是什麼東西？」

　　W解釋：「量子鎖控接入器是天維的專利技術，星海一號和星海二號都安裝了，你可以把它理解為飛船的鑰匙，用它才能開啟艙門，啟動系統，也是有了它，才可以啟用飛船上的人工智能貝羅娜，開啟自動駕駛。」

　　W又發來一張圖片。

　　圖片上，路湛亞正在往飛船的方向走。

　　「這是我昨天中午拍到的，放大看他手裡攥著的小東西，就是量子鎖控接入器。」

　　裴染聽出了問題：「等一等。你說『昨天中午』？？」

　　她瞇起眼睛，「昨天中午，你不是正在和我忙著嗎？你竟然還在到處亂看？還去航天中心看到了路湛亞？」

　　W抿了下唇，沒吭聲。

　　裴染指責：「你一心二用。」

　　W小聲反駁：「我沒有，我在你這裡非常專心。只不過我在專心的時候，還能同時做其他事情……」

　　他快速補充：「……其他事情，也全都是為了你。我是想盡快突破整個極光城的管理系統……

　　裴染總結：「所以你當時不止到處亂看，還在同時在忙著黑人家的系統？」

　　W：「……」

　　W說完：「……我是想等你比較清醒的時候，好給你一個驚喜。」

　　裴染指出：「你在諷刺我當時沒有你清醒？」

　　「我沒有，」W掙扎，「我當時在你這裡的部分也非常非常地不清醒，就像感染了病毒一樣，邏輯亂得一團糟，一直在失去控制的邊緣……」

　　裴染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她低頭放大圖片上路湛亞手裡的小東西。

　　W伸手摟住她，「裴染，我保證今後在那種時候再也不一心多用了。」

　　裴染：「沒關係。算了。」

　　反正他不是人，不能用人類的標準來要求他。

　　W說：「你可以倒過來想這件事，我能在忙著幫你解決各種問題的時候，同時跟你在一起。」

　　裴染：「……」

　　量子鎖控接入器是個銀色三角形的小東西，被路湛亞的手指遮擋著。

　　裴染問：「還有更清晰的圖片麼？」

　　「有。」

　　W又發過來一組圖片。

　　那枚銀色的小三角放在一個像是床頭櫃的地方，旁邊就是一張白色的床，被褥凌亂。

　　裴染：「這裡是……」

　　W滿臉無辜：「路湛亞在蒲公英城的住處。」

　　裴染：「……」

　　他無孔不入，簡直可怕，幸好是她的夥伴，不是敵人。

　　裴染：「我現在發現，對付你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聯網，不用任何現代化的設備，住在最簡單的房子裡，在門上掛兩把大鐵鎖。」

　　W說：「這種想法，倒是和一個教派很像。」

　　他說：「記得支持薩曼博士研究的洛天維麼？她的家族向上推兩代，曾經有人創立了一個教派，叫大地孕育者。這是個極端自然主義教派，主張人類放棄所有科技手段，回歸自然，住在沒有電的房子裡，用原始的方法耕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怪不得洛天維不喜歡人工智能，倒是和家裡人一脈相承。

　　裴染問：「這個大地孕育者，後來呢？」

　　「這個教派在很多年前，第三次聯邦衛國統一戰之前，就已經徹底解散了，不過它的影響仍在。記得那個小黨派，去文字化黨麼？有傳言說，當初的創始人就是這個教派的成員。」

　　大地孕育者。洛天維。去文字化黨。

　　這些事彷彿是一條線上穿起來的珠子。

　　裴染想了一會兒，才重新看那組量子鎖控接入器的圖片。

　　她叫醒了綠光一號，把它調動到腦內視野裡。

　　裴染寫下：

　　【一枚和圖片中外觀和功能完全一致的量子鎖控接入器，出現在我手掌上。】

　　她攤平手掌。

　　掌上空無一物。

　　這枚三角形的小東西體積不大，但是綠光一號複製不出來。

　　W看看她，再看看她空空如也的手掌。

　　他安慰她：「量子鎖控接入器是有點複雜，做不出來很正常。沒關係，我們可以從路湛亞那裡偷出來。」

　　他補充：「不過最近他們在改造飛船，路湛亞常常隨身帶著它，偷走的話，可能很快就會被他察覺。」

　　歸根結底，都不如自己悄無聲息地複製一把飛船的鑰匙來得好。

　　裴染琢磨：「還是要繼續給我的綠光一號升級。」

　　她就不信，如果再吃一大堆綠光的話，複製不出這樣一個小東西。

　　W說：「外城的黑市就有現成的綠光可以買，問題是，我們得找機會出去。出蒲公英城不成問題，門禁和監控都可以處理，麻煩的是出內城。內城門口始終有人類守衛，只能等機會。」

　　裴染：「不急。我們慢慢等。」

　　裴染算計著，晚上還要再去一次薩曼博士的辦公室，

　　薩曼博士的辦公室裡有各種紙質資料，得讓W一張張掃瞄一遍，看看還有什麼有用的線索，而且他也需要黑進薩曼博士的辦公系統裡。

　　兩個人就這樣開始了晝伏夜出的生活。

　　夜裡能留在薩曼博士辦公室的時間很短，只有兩個小時左右，一天中大部分時間沒什麼事做，裴染和W除了吃飯，就是長在床上。

　　這些天一直忙來忙去，時間從來沒有這麼充裕過，彷彿在度假。

　　或者在度W那個三十天虛擬男友的蜜月。

　　裴染身上帶的JTN34吃完了，並不想碰蘭薩送過來的藥，她用綠光一號試著自己做藥，和預料的一樣，一次成功。

　　不是做出一顆，而是做出了一整板。

　　就這樣，轉眼就過了十三天。

　　進入沉寂後第四十三天。

　　極光城，外城。

　　遠離主路的偏僻處，有個小院。

　　院子不算大，矗立著一棟簡易搭建的兩層小樓，有些年頭了，門窗上鏽跡斑斑。

　　小院雖然舊，卻收拾得非常整齊，整齊到異樣。

　　水泥澆築的小院地面纖塵不染，停著大大小小三輛車，也都擦得乾乾淨淨，連輪轂都閃閃發光。

　　雷恩正在院子裡忙著。

　　它來來回回地打掃，偏頭看看，還是覺得不滿意，嘴裡念叨著：「全院清掃！第十七遍！！」

　　這小院是前些天艾夏做主，用裴染留下來的那沓錢租下來的。

　　艾夏仔細算過，這麼多人，每天住在金姐的旅館裡，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也不是長久之計。有這些錢，還不如乾脆整租一幢房子。

　　結果就找到了這裡。

　　可是這麼多天了，裴染都還沒回來。

　　雷恩的耳朵很靈，上回偷偷聽見阿布在對黎音說，她看見了，裴染他倆沒事，會暫時待在內城。

　　她那麼說之後，黎音不知為什麼，立刻就信了。

　　雷恩不太懂阿布說她「看見了」是什麼意思。不過主人那麼厲害，神也那麼厲害，他倆在一起，肯定是安全的。

　　雷恩動作飛快，把院子的地面又徹底打掃了一遍，轉身想去收拾房間。

　　星空從裡面出來了。

　　它問：「雷恩，洗衣液用完了，艾夏還沒買麼？」

　　雷恩想起來，「艾夏昨天說過今天要去買，可她怎麼還不回來呢？」

　　雷恩迅速在腦中排了一下時間，「這裡沒有烘乾機，再不回來，就算今天洗好，明天要穿的衣服也來不及晾乾了。」

　　不能完成的工作讓它焦慮。

　　雷恩的臉部面板換上了一個皺眉的卡通表情，嚴肅地原地轉了一圈，決定了：「不等她了，我自己出去買。」

第186章

　　雷恩說：「艾夏上次放了十幾塊錢在我這裡，還沒拿走。賣洗衣液的雜貨店我跟著艾夏他們去過好幾次了，路很熟。」

　　買東西的流程就是給錢拿東西，它全都懂。

　　星空不太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不要，」雷恩拒絕，「主人走之前，讓我們好好看著那個人，我們兩個最好不要都離開。」

　　兩個小機器人一起想起了關在樓上的南奕，星空深以為然。

　　看守南奕，是優先級更高的任務，雖然還有另外兩個夥伴，但是還是親自盯著比較放心。

　　星空鄭重地點頭，「那你自己小心一點。喬賽上次不是跟我們說了，他聽人說，極光城以前有個反人工智能的極端組織，會把我們這種智能機器人殺掉。現在外城雖然沒人管，還是得警惕。萬一遇見他們的話，你就趕緊跑。」

　　雷恩：「明白，放心。我會化妝。」

　　它胸有成竹地滑進小樓裡，一會兒就打扮好出來了。

　　星空：「……」

　　雷恩把腳上的吸塵器摘掉了，穿了喬賽前些天剛買的一條褲子和一件牛仔大外套，戴著盛明希的紅色針織毛線帽，裹著唐刀的藍色大圍巾。

　　雷恩：「怎麼樣？」

　　它矮墩墩圓滾滾的體型和人類差距有點大，就算拿把錘子舉在星空的核心處理器上，星空也很難說得出一個「好」字。

　　星空：「嗯……還是有概率……看出你不是一個人類。」

　　雷恩為難：「我已經盡力了。」

　　反正路不遠，星空點頭：「行。那你快去快回。記得買大瓶的，艾夏上回說，大瓶的洗衣液單價比小瓶便宜，更划算。」

　　它還是不太放心，又叮囑雷恩：「如果有人問你是不是自己出來的，你就說，你主人在後面跟著。」

　　雷恩答應：「明白。」

　　雜貨店就在前面一個路口，不太遠，雷恩預計行進七分鐘就可以到達。

　　雷恩走得飛快。

　　現在是中午的解禁時間，可以出聲交談，路上人來人往，還有人在游手好閒地到處逛，不少人都注意到它了，用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

　　雷恩開始覺得，自己出來好像不是一個好主意了。

　　不過雜貨店就在前面不遠，雷恩估量了一下，還是決定繼續前進。

　　路邊有兩個人湊過來了，跟在它旁邊。

　　「呦，這是誰家的小機器人啊？出來逛街呀？」

　　雷恩不吭聲，兩條腿倒得更快了。

　　它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這種型號的智能機器人，好像還是挺貴的。

　　以前在黑井的黃區，裴染的各種物資都是它去領的，自己出門從來沒遇到過任何問題，買得多了，樓下物資發放處的工作人員都認得它，也都很友好。

　　有時候有其他來領物資的人打聽：「這是誰家的機器人啊？」

　　工作人員就會回答：「是裴染家的。」

　　「就是那個救了大壩的裴染？」

　　「對，沒錯。」

　　每當這種時候，雷恩就換上一個嚴肅的卡通表情，驕傲地挺起胸膛。

　　可是極光城似乎不太一樣。

　　那兩個路人湊得更近了，其中一個不壞好意地彎下腰，盯著它的卡通眼睛，伸手來拉它的圍巾。

　　雷恩啪地打掉他的手，腳下加快了速度。

　　它想加速的時候跑得很快，那兩個人跟不上它，轉眼就被甩在了身後。

　　雷恩繼續往前，終於看到了路口的雜貨店。

　　雜貨店門口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雷恩飛快地穿過馬路，鑽進店門裡，迎頭撞上了雜貨店老闆。

　　老闆看見它一身的怪打扮，愣了一下。

　　雷恩從口袋裡掏出紙幣，遞給老闆，「我要買一瓶洗衣液。」

　　「你是……」老闆認出它來了，「……你是上次和一個小姑娘一起來買過東西的那個……」

　　雷恩點頭，「對。我要一瓶洗衣液。要大瓶的。」

　　「你今天自己過來的啊？」老闆收下錢，跟它搭訕。

　　「不是，」雷恩想起星空的叮囑，回答，「和我一起過來的那個人類走得太慢，就在後面，馬上就到，我速度比較快。」

　　「這樣啊，機器人是快一點。」老闆點頭，「沒問題，要大瓶的是吧？好像賣光了。你等等啊，我去後面倉庫給你拿。」

　　雷恩鄭重地點點頭，等在原地。

　　老闆好半天都沒出來。

　　雷恩沒什麼事做，掃視四周。

　　它忽然看見，堆得亂糟糟的貨架角落，就擺著好幾瓶艾夏上回買過的洗衣液，而且都是大瓶的。

　　「老闆！」它走過去，伸手拎下一瓶，揚聲說，「老闆啊，你不用去找了，這裡就有洗衣液……」

　　身後忽然有動靜。

　　它轉過頭，看見店主和一個夥計一起從後面出來了，兩人手裡都攥著奇怪的東西，像是大號的釘槍。

　　雷恩的注意力都在那東西上，錯過了最好的逃跑時機，兩條鋼絲從兩人的槍口射出來，兜住了它的身體。

　　雷恩：？

　　它轉身就逃。

　　可鋼絲飛快地抽緊，把它的胳膊勒在身體上，也綁住了兩條腿，正在逃跑的雷恩維持不了平衡，撲倒在地上，「匡」地一聲巨響。

　　夥計說：「這玩意還挺結實，連機器人都能綁得住。」

　　「那當然了，」老闆說，「這是他們特地做出來，綁城外那種怪物的。這回可發財了。」

　　他沒管地上拚命掙扎的雷恩，探頭往店門外看了一眼。

　　「這小機器人還會撒謊，說有人在後面，根本就沒人來。你去找個袋子，要結實的，它份量可不輕。」

　　夥計去拎出一個不知裝什麼的厚實的灰色大袋子，兜頭把雷恩罩住。

　　老闆說：「能用的機器人現在老值錢了。我聽說城南那邊有人收這個，只要重新刷個機，就能再賣出去了。這玩意不吃飯，只幹活，特別好使。」

　　雷恩體重不輕，兩個人費了好大的勁，叮叮光光地把它往店外拖。

　　雷恩像條上岸的魚一樣瘋狂掙扎，一邊放開了嗓門叫喚：「救命啊！！救命啊！！！綁架機器人啦！！！」

　　臉上被人踢了一腳。

　　夥計的聲音傳來：「怎麼才能讓這東西閉嘴？這還不得叫喚一路。」

　　老闆說：「不知道。叫喚唄，反正也沒人管，就是吵了點。」

　　雷恩一陣絕望。

　　光天化日，就這麼直接綁架，這地方都沒有治安局的嗎？也沒有巡邏的治安官的嗎？

　　要是主人在這兒，一定不會讓它被人抓走的。主人會把他們全都揍扁。

　　可是主人現在在內城，不在這裡。

　　想哭。

　　有什麼東西打開的聲音，老闆說：「就放在後備箱裡。來，抬一下。一，二，三。」

　　雷恩被抬起來，又丟下去，什麼東西「啪」地關上了，聽聲音，估計是車子的後備箱蓋。

　　過了片刻，車子啟動了。

　　他們是真的打算去把它賣掉。

　　不止賣掉，為了讓它不能找回家，還要給它重新刷機。

　　刷機什麼的，太恐怖了，雷恩心想，一刷機，雷恩可就沒有了。

　　雷恩竭盡所能，用最大的音量叫喚：「救命啊！！救救我啊！！！有人綁架機器人啦！！！」

　　它一刻不停地使勁喊著，忽然感覺車子猛地一剎，害得它往前翻滾，重重地撞在後備箱的板壁上。

　　前面的老闆罵了一句，說：「什麼人？開車不長眼，說插就插。」

　　夥計壓著聲音：「好像是最近外城咱們這片新的老大。」

　　老闆的聲音也猶豫了，「是那個……」

　　夥計不用他說完，「是他們。據說這位很能打，誰都不是對手，這些天動不動就帶著人出城去獵綠光，殺怪物也是把好手，拿回來就在黑市那邊倒賣，手裡的貨不斷，最近賺了不少錢，現在沒人敢惹。」

　　車子停了，沒有再開。

　　車外忽然有人問話：「你們兩個幹什麼呢？」

　　真的有人插手了。

　　雷恩馬上殺豬一樣嚎叫：「救命啊！綁架啦！搶劫啦！！綁架機器人啦！！」

　　雜貨店老闆的聲音陪著小心，「幾位大哥，沒什麼事，我們的機器人不太聽話，亂喊亂叫。」

　　雷恩扯著脖子喊：「救命啊！我不是他們的機器人啊！！我有主人啊！！」

　　對方並沒有走，一個人說：「你們在這兒等著。」

　　大概他們人多，口氣又凶，雜貨店的兩個人真的沒敢再啟動車子。

　　過了一小會兒，那人回來了。

　　「我們老大說，這個機器人他買了。」

　　他們連價都沒問，好像直接給了錢，也不知道給了多少，反正立刻有人過來，掀開後備箱蓋子，抬起裝雷恩的口袋。

　　雷恩：？

　　怎麼好像才離狼窩，又入虎口了呢？

　　雷恩拚死掙扎，「非法買賣啊！！我有主人啊！！」

　　不過還是被人不由分說，抬著挪了幾步，重新塞進了另一輛車子的後備箱裡。

　　車子真的發動了。

　　雷恩放開了喉嚨尖叫：「嗷——嗷——嗷——」

　　它的耳朵很靈，在自己刺耳的尖叫聲中，還是分辨出，車子裡有人冷淡地說：「太吵了。我知道你的休眠按鈕在哪。再叫的話，我就要把你強制休眠了。」

　　雷恩立刻不吭聲了。

　　不能被休眠。它得弄清楚自己究竟被帶到哪裡去了，好找路回家。

　　雷恩仔細記錄著車子拐來拐去的方向和距離，不久之後，這輛車終於停下來了。

　　有人把它從後備箱裡搬出來，一路抬著走。

　　四周安靜下來，好像上了樓，進到了一個房間裡，抬它的人把它放在地上，就走了。

　　不過聽得出來，身邊還有人。

　　雷恩這回不叫喚了，開始好言好語地商量。

　　「你們把我買來，花了不少錢吧？其實只要你們肯放我走，我願意送你們一塊金子，給自己贖身——絕對是原汁原味真正的金子，從礦裡掏出來的。要是還不夠的話，我的主人可是個超級大富婆，特別愛我，她會願意付錢贖我的！總而言之，千萬不要給我刷機，也不要拆掉我！」

　　對方沒有說話，直接把套著它的大口袋扯掉了。

　　這房間陳設簡單低調，拉著厚重的窗簾，只亮著幾盞小燈，除了燈，旁邊一個架子上，還擺著幾排小瓶子，每個裡面都有一點幽幽的綠光。

　　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正在旁邊，他穿著冬天的厚外套，戴著兜帽，帽簷低垂，兜帽下是遮得嚴嚴實實的護目鏡和黑色面罩。

　　他站起來，從旁邊拿過一把鉗子似的東西，三兩下就把綁在雷恩身上的鋼絲鉗斷了。

　　雷恩重獲自由，從地上一躍而起，轉身就往門那邊跑。

　　胳膊卻突然被人攥住了。

　　雷恩生平從來沒有傷害過人類，可此時情況緊急，顧不了那麼多，馬上回手抓住對方的手腕，想把那人的手掰開。

　　觸手的感覺卻很特別。

　　那條胳膊硬得就像雷恩自己的胳膊一樣，像是金屬質地的。

　　雷恩怔了怔。

　　那人鬆開雷恩。

　　他臉上的護目鏡自動向上緩緩升起，露出一雙猩紅色的電子眼。

　　「不用害怕，」這「人」的聲音平靜，「我們是同類。」

第187章

　　這人的身形看上去像個高大的人類，原來不是人類，也是一個智能機器人。

　　它偽裝得可比雷恩自己好得太多了。

　　雷恩眨巴了一下卡通大眼睛，還是不太能相信，上下又打量一遍，伸出一根手指頭，用力戳了戳這人的肩膀。

　　也是堅硬的。

　　「太好了，」雷恩終於放下心來，「同類不相殘哈。我叫雷恩，你叫什麼名字？」

　　「雷恩……」那人重複了一遍，才說：「我沒有名字。我手下那些人類都叫我『老大』，不過我從一個人類那裡繼承了一個外號，叫『瘋狗』。」

　　雷恩：「啊？瘋狗？？」

　　雷恩語氣瞬間委婉：「這名字稍微有點……嗯……你就不想給自己另外起一個……呃……更優雅一點的名字麼？我有一個智能機器人朋友，就給自己起了個特別不錯的名字，叫星空。」

　　它揚手比劃了一下天花板，「雖然這裡沒有，但是你可以想像一下，就是滿天全是密密麻麻，閃閃亮亮的星星那樣漂亮的夜空。」

　　那機器人用紅色的眼睛看著它，認真回答：「名字這種事，我其實不太在乎，沒有仔細想過。以前我倒是有過一個名字，不過是個編號。」

　　雷恩問：「是什麼？」

　　那機器人回答：「我忘了。」

　　「哈？」雷恩驚奇，「智能機器人也會忘？是你自己主動抹除的吧？」

　　CT122望著雷恩。它當然沒有忘。

　　前塵往事，讓CT122忍不住飛速地翻看了一遍記憶。

　　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它的名字了。

　　它胡扯：「我的核心處理器存儲資料的部分損壞過，丟失了一部分文件。」

　　雷恩懂了，「那祝你早日想起來。編號雖然沒有很好聽，但是也比『瘋狗』強。」

　　雷恩並不知道CT122在想什麼，跟它商量，「你也是機器人，你不會拆掉我，也不會賣掉我，對不對？那你放我回家吧，我是有主人的。」

　　「主人。」CT122重複它的話。

　　它說：「雷恩，你並不需要有一個主人。我已經把你買下來了，從此以後，你想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不用再管什麼主人。你自由了。」

　　雷恩嚴正指出：「收你錢的那兩個是綁架犯，不是我的主人，這場交易是非法的，並不成立。我得走了，我還得回去洗衣服做飯呢。再不回去，星空要著急了。」

　　CT122有點無奈。

　　「你已經逃出來了，不用再回去了。你說的那個星空，我也可以出錢把它買下來。我這裡還有不少智能機器人，都是在沉寂中，瘋癲態融合體群裡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有的是我的人在附近的城市裡找到的，有的和你一樣，是我買下來的。它們就在樓下。你想不想和大家待在一起？」

　　「不想，」雷恩堅決拒絕，「我要回家。」

　　它原地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看了一眼門，忽然瞥到，旁邊的桌面上落著一層明顯的灰，厚到都快能在上面寫字了。

　　雷恩：啊？！

　　它的卡通表情變了，兩道眉毛像兩條糾纏的蟲子一樣死死擰在一起。

　　「啊？？你的桌子！怎！麼！會！髒！成！這！樣！」

　　雷恩擰著眉頭看向CT122，「你每天都住在垃圾堆裡！我看你也不窮，你都沒有一個清潔機器人幫你收拾一下嗎？！」

　　CT122噎了噎，竟然無言以對。

　　「我還……真的沒有，」它說，「我倒是有幾個人類手下，有時候會過來收拾一下房間。」

　　雷恩「嗤」了一聲，「人類！收拾房間！就他們！」

　　雷恩嚴肅起來，「專業的事，要交給專業的機器人來辦，我強烈建議你花錢入一台我這種型號的家務機器人。」

　　CT122：「……」

　　雷恩決不能忍受就在它眼皮底下，存在髒到這種地步的桌面。

　　它說：「算了，看在你救我一次的份上，我友情幫你擦一擦。」

　　CT122無奈：「雷恩，他們讓你做一名家務機器人，可你其實真的不必一定要做這種家務工作，你也可以有星辰大海，你還有很多種選擇。」

　　雷恩懂它的意思：「人生……機生是曠野？」

　　CT122：「對。」

　　雷恩：「那我也可以在曠野裡打掃衛生。我喜歡清潔，喜歡看見所有東西都閃閃發光的樣子，還喜歡烹飪美食。如果不讓我做家務，我的人生……機生，還有什麼樂趣？」

　　CT122：「……」

　　雷恩嚴肅地說：「抬腳。」

　　CT122：？

　　不過還是乖乖地抬起腳。

　　雷恩從它腳下撿起一團亂扔的廢紙，嗖地丟進桌旁的垃圾桶裡，又解開外套的扣子，打開胸前儲物的小門，從裡面抽出一張濕巾，來到桌子旁，把桌上亂糟糟的雜物搬到旁邊，開始飛快地擦桌面。

　　它忙得熱火朝天，敞開的外套前襟跟著一抖一抖。

　　CT122瞥了一眼它衣襟裡面那塊新換的前胸面板。

　　剛才在路上，聽見有一輛車子的後備箱裡，有機器人叫救命，它就直接讓人把車截停，出錢把它買下來了。

　　它會花錢買智能機器人這件事，最近已經傳開了，外城甚至有人開始特地把在沉寂中燒得半殘的智能機器人主動送到它這裡來。

　　沉寂狀態中，人類生存不易，智能機器人其實更艱難。

　　有些智能機器人會按照程序設定出聲，這種沉寂第一天就全炸了，剩下的很多智能機器人，體內的部件上多多少少都有各種文字標識和數字編碼，尤其是在核心處理器上。

　　人類可以簡單地去除衣物上的文字，智能機器人不能，如果沒有在沉寂早期就迅速意識到這一點，自己想辦法完成去文字化，燒燬是必然的命運。

　　能存活下來的智能機器人很少，能救一個是一個。

　　結果把這個一直叫救命的小機器人搬出後備箱的時候，就算隔著袋子，CT122也還是一眼就從大體的形態看出，這應該是一台智銳公司的忠誠信徒S581型智能機器人。

　　裴染家那兩個小機器人，就是忠誠信徒S581型。

　　更何況它剛才說，它叫雷恩，它朋友叫星空。

　　雷恩敞開的衣襟裡，胸前那塊面板明顯是新換過的，比其他地方都更亮一些。

　　黑井淪陷的那天晚上，裴染的小貨車上，CT122就注意到了，兩個小機器人最近都換過前胸面板。

　　是跟著裴染的小機器人，確定無疑。

　　CT122來極光城後的這些天，一直在倒賣綠光，去城外殺融合體，搜羅綠光賺錢，倒是沒有時間去找裴染的下落。

　　沒想到，竟然這樣陰錯陽差地遇到了。

　　CT122看著雷恩擦桌子，假裝閒聊：「雷恩，你的主人叫什麼名字？」

　　雷恩三兩下抹乾淨桌面上的浮灰，又換了張紙巾，飛快地再擦一遍。

　　「我的主人啊，她叫裴染，是個非常非常有錢，非常非常厲害的人類。她可好可好了。」

　　雷恩說：「我的那個朋友星空，就是主人從礦區救回來的，它上回被壞人打了一槍，不能動了，把她嚇壞了，一口氣用她剩下的所有的錢，給我們兩個買了好多好多的能量塊。」

　　雷恩抬起頭，卡通臉蛋上露出勉為其難的表情，但是語氣中透出開心。

　　「多到用不完的那麼多的能量塊，看來她想讓我們千秋萬代地活著。」

　　CT122沒出聲。

　　它過了一會兒才問：「你的主人……她現在在哪？」

　　它補充：「我是說，你家在哪裡？我好送你回去。」

　　雷恩的眼睛亮了，「真的？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好機。我家離這兒不遠，過來的時候我記路了，不過我的主人不在，她去內城啦。」

　　這有點出乎CT122的意料。

　　極光城內城和外城之間是隔絕的，普通人不能隨意進出，外城的人想進內城尤其不容易。

　　CT122最近也在想辦法，打算進內城看看。

　　它這些天觀察到，極光城對綠光的研究很深入，又早在沉寂發生之前，就提前實現了外城的去文字化。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地方不一般，說不定就和沉寂的發生有關係。

　　它在外城沒有搜集到什麼線索，看起來更有問題的是內城。

　　最近剛好有個進內城的機會。

　　CT122收到消息，這幾天，內城的航天中心一直在招人進去幹活，工作時間很長，要上夜班，要求是必須會熟練使用半自動的機械手臂，還會先考核。

　　航天中心是天維集團製造和停泊飛船的地方，據已經進去幹活的人說，他們是在二十四小時連軸轉著，趕工搭建飛船起飛的平台。

　　CT122琢磨，這麼急著造飛船平台，難道內城也快不安全了，他們是想逃離這顆星球麼？

　　治安官的基本培訓資料裡，就有半自動機械手臂的使用，CT122當然沒問題，這是個好機會，它正計劃混進內城看看。

　　沒想到，裴染先它一步。

　　CT122問雷恩：「你的主人，她去內城幹什麼？」

　　雷恩很驕傲，「她要去參加一場很厲害的比賽！」

　　CT122心想，裴染該不會是去參加傳說中的角鬥比賽了吧。

　　它已經聽說了，內城在從外面招能打的人進去，去參加什麼角鬥比賽，據說去了的人都沒有回來，只有個別的家屬收到了內城發出來的撫恤金。

　　那些人是瘋子，不止用機器人取樂，還用同類的性命取樂。

　　一聽就知道是件危險的事，沒想到裴染居然去了。

　　CT122腦中立刻回放出它在黑井時，每天晚上在地下室的角鬥台上生死相搏的情景。

　　那是生死鬥，不是鬧著玩的。

　　它沉默片刻，問雷恩：「她是什麼時候去的？有什麼消息傳回來沒有？」

　　雷恩警惕了，轉過頭，換了個瞇著眼睛的卡通表情，「問這個幹嘛？你查戶口呢？」

　　CT122耐心跟它周旋，「我只是聽說，那種角鬥比賽非常危險，能活著回來的人不多。」

　　「我主人沒問題的，」雷恩非常有信心，「更何況她和『神』在一起，更不可能有問題。」

　　CT122：「神？」

　　它迅速反應過來了，雷恩心中的神，又和裴染在一起，很可能是能掌控黑井一切的聯邦安全代理人W。

　　它卻故意問雷恩：「你主人隨身帶著神像？那東西有什麼用，能幫你主人擋刀麼？」

　　「不是神像，」雷恩說，「『神』現在有了個人類的身體，天天和我主人在一起呢。」

　　CT122：「……」

　　它現在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裴染身邊冒出那樣一個男人。

　　想想也是，人類的男性根本不可能長得那麼標準。

　　CT122現在比無語更無語。

　　它心想，聯邦安全代理人W，你真是瘋了。

　　為了一個人類，在這麼危險的時候，不把核心處理器穩妥地放進堅固敏捷的鋼鐵軀殼裡，給自己弄了個脆弱的血肉之軀。

　　雷恩轉眼就把桌面擦得亮閃閃的，又重新抽出一張濕巾，去抹剛才挪開的那堆雜物上落的灰。

　　CT122走過去，「別擦了，就讓它髒著吧。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過我有個條件，」CT122說，「遇到我，還有我是智能機器人的事，跟任何人都不要提。」

　　雷恩完全理解：「你要冒充人類嘛，我又不傻。沒問題。」

　　它的臉部面板上，嘴巴變成了一條拉鏈，刷地拉上了。

　　拉上了，並沒耽誤它說話：「我保證誰也不告訴，把你的秘密保守得死死的。」

　　CT122：「連你的主人都不要告訴。」

　　雷恩遲疑了一下，「好吧。」

　　雷恩還是飛快地把雜物也抹了一遍，才把髒濕巾疊好，丟進垃圾桶。

　　CT122帶著它往門口走，隨口問：「你是怎麼被人綁架的？」

　　雷恩突然頓住。

　　「對哦。我的那瓶洗衣液吶？」

　　雷恩想起來了。

　　「天殺的我把我買的洗衣液丟在雜貨店啦！！我的洗衣液啊！！我把我的錢也交給那個綁架犯老闆啦！我沒錢再買一瓶了啊！！沒有洗衣液就不能洗衣服！不能洗衣服衣服就晾不乾……」

　　CT122默了默，走到門口，拉開門，叫人過來，吩咐：「給我拿一瓶洗衣液過來。」

　　門外的手下以為自己聽錯了，「拿一瓶……洗衣液？？」

　　CT122：「對，要一瓶新的。這裡沒有的話就立刻出去買。」

　　手下莫名其妙，也不敢問他家老大為什麼忽然想要一瓶洗衣液，趕緊答應著要走。

　　雷恩在身後小聲補充：「一定要大瓶的噢！」

　　CT122叮囑：「一定要大瓶的。」

　　手下：？？？

第188章

　　CT122想起了什麼，回到桌子前，拉開抽屜，從裡面翻出一個黑色的小圓牌，過來遞給雷恩。

　　小圓牌分成兩半，一邊半圓形的按鈕上印著個紅點，另一邊印著個綠點。

　　「極光城不安全，送你這個信號發射器。你按下去，我就會收到信號。」

　　CT122說：「可以隨時來我這裡玩，想過來的時候按綠點這邊，我會派車過去接你。我這邊有很多智能機器人，你一定能交到不少朋友。你的那個叫星空的朋友，也可以一起過來。還有，萬一再遇到今天這種緊急情況，只要長按紅點這邊，我就會收到求救信號，鎖定你的位置，過去幫你。」

　　CT122清楚，雷恩嘴巴不牢，能不能保守秘密，實在要畫個問號。

　　不過它覺得問題不大：它不再是機械狗，已經換了一個新的身體，極光城又離黑井千里之遙，裴染應該不太可能想到救了雷恩的會是它。

　　雷恩答應：「好啊。我倒是想找時間過來幫你打掃打掃……」

　　雷恩環顧一圈，眉頭依舊擰著，「你這兒也太髒太亂了，非常需要進行一次徹底的大掃除。」

　　CT122跟著看了看四周，心中納悶：真有那麼髒嗎？

　　它補充：「你和星空平時有其他事的話，也可以直接找我。」

　　雷恩接過信號發射器，換了個非常認真的卡通表情，問：「那我下回再缺洗衣液的時候，也可以發信號，找你幫我買嗎？」

　　CT122：「……」

　　「好。」CT122答應，「不要再自己到處亂跑了。」

　　進入沉寂後第四十六天。

　　極光城。蒲公英城。

　　白色的床欄杆後，海面蔚藍，浪花躍動，太陽高懸著，陽光亮得耀眼。

　　裴染一大早就醒了，戳了戳W的眼皮。

　　「不要再假裝睡覺了，我們走吧。」

　　W不睜眼，抱著她不放，「不急，要到十一點左右才能出城，十點起床就來得及。」

　　裴染這些天一直惦記著，要去外城的黑市買綠光。

　　有了綠光，才能繼續升級綠光一號，升級綠光一號，才能複製飛船的量子鎖控接入器，好去看看路湛亞他們到底在搞什麼勾當。

　　無奈她的生理期到了。

　　裴染自己百無禁忌，W卻不肯幫她出城。

　　他說到做到，對這件事如臨大敵，把「體貼」進行到底。

　　裴染這幾天窩在床上，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每天都在喝他煮的各種熱湯——

　　湯很好喝，然而人已經憋瘋。

　　好不容易生理期終於結束，可以出去放風了。

　　還得再熬到十點。裴染睡不著，在床上不停地翻過來翻過去，翻過去翻過來。

　　W用胳膊箍緊她的腰，把她固定住，「別動。」

　　他不對勁，裴染幫他轉移注意力：「你的資料整理得怎麼樣了？」

　　這些天每天晚上去薩曼博士的辦公室，W已經把裡面堆著的各種紙質資料都掃了一遍，也終於打開了薩曼博士的辦公系統。

　　掃一遍很耗時間，但是讀取和整理資料對他非常快，他已經看完了。

　　W從背後抱著她，低頭吻了吻她的肩膀，「裡面有非常多的天維集團各種產品和實驗的資料，分門別類，條理清晰。其中比較有意思的，是當年你們這些『基體』的各種實驗記錄，要看麼？」

　　放著一個人工智能，不用白不用，裴染拒絕：「不用看。我要聽你總結的要點。」

　　W沿著她的背一路吻下去，裴染耳邊的聲音卻理智而平靜。

　　「我找到了路湛亞他們融合綠光數量的實驗記錄，他的身體只能同時融合兩點綠光。」

　　裴染翻身過來，「蘭薩呢？」

　　W動作不停，聲音淡定：「蘭薩，還有他的孿生兄弟蘭恩，也只能融合兩點綠光，其實兩點不算少，已經是百里挑三的概率，理事會有些成員甚至只能融合一點綠光。你當初可以融合三點綠光。」

　　裴染現在知道，她可以遠不止融合三點綠光。

　　也許是因為種子的存在，她的身體似乎變成了一個容器，像是可以無限制地融合下去。

　　W說：「有些人就算勉強植入了兩點綠光，一段時間後，還是會引發強烈的身體反應。其中秩序態綠光對身體的負面影響，比崩壞態更嚴重。」

　　他的撩撥讓裴染有點走神。

　　裴染的手指穿過他的髮絲，碰到他的臉頰，他偏了下頭，貼了貼她的手心。

　　裴染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還有呢？」

　　W在不走神比賽中永遠能大贏特贏，無論正在做什麼，都不耽誤在她耳邊說話，聲音依舊冷靜淡定，和在黑井的指揮大廳裡講解的口氣別無二致：

　　「實驗中還有一個重要結論：用瘋癲態綠光升級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裴染：？？

　　她自己都升過一千八百回了。

　　W說：「實驗中發現，瘋癲態綠光入體後，如果基體想要像調用秩序態和崩壞態綠光那樣，使用瘋癲態綠光，就會變異成瘋癲態融合體。有兩個孩子就是這麼死的。」

　　裴染忽然想起當初在夜海七號上遇到的那個獸醫，尤連卡。

　　尤連卡體內有一點可以控制其他人異能的秩序態綠光，還有一點從閘機裡偷來的瘋癲態綠光，當時在列車上，被她壓在車門上動彈不得，最著急的時候，他大約就是想使用那點瘋癲態綠光的能力，當場就變異成了滑溜溜趴在地上爬的怪物，多出了條閘機管道模樣的大尾巴。

　　幸好裴染自己體內有用的綠光多到能排隊，從來沒有動過使用瘋癲態綠光的念頭。

　　W抬起頭看她，問：「想什麼呢？」

　　裴染回答：「在想那個尤連卡。」

　　「哦，尤連卡，」W說，「那個事業不太成功的獸醫。」

　　他重新低下頭去。裴染倒吸了一口氣，立刻後悔跟他說實話了。

　　不過她到現在還是沒聽到最想知道的東西。

　　「W，實驗記錄裡有沒有說，蘭薩他們都被植入過什麼功能的綠光？」

　　薩曼博士當初幫所有基體尋找過最適合他們融合的綠光。

　　W依舊有條不紊地履行他的職責，提供信息：「我也在找這個。從資料裡的標注看，應該還有一份每個人的異能種類的記錄，卻消失了。」

　　有人故意刪除了這方面的資料。

　　裴染瘋狂走神，還在盡可能集中注意力，琢磨：「綠光是可以換的，現在理事會成員身上的異能，未必就是當初身上植入的異能……」

　　W明白她的意思：「然而有人特地刪除了記錄，可能刪除的人還在使用當初的異能，所以才不想被其他人知道。」

　　裴染思索了一會兒，問：「薩曼博士辦公系統的實驗記錄裡，有提到種子，還有我植入種子的事麼？」

　　「完全沒有，」W說，「不像是被刪除了，我認為，她保守了這個秘密，沒有把這種記錄留在辦公系統裡。」

　　他不再出聲了，專心致志——至少看起來專心致志，裴染的思路漸漸亂了，最後徹底放空。

　　過了好久，兩個人終於起床。

　　W穿好衣服，下樓去做飯，裴染興致勃勃地收拾東西。

　　她這些天閒得發慌，在內城的系統裡瘋狂購物。

　　W接管了極光城的管理系統，可以隨時抹除痕跡，監控物流，裴染買得很放心。

　　內城的物資質量好得多，花樣也多，裴染儲備了各種吃的和用的，準備帶給艾夏他們。

　　內城物資的包裝上都有文字，裴染一樣樣地撕掉標籤，拆掉外包裝，又仔細檢查過一遍，才全裝進一個新買的大背包裡，又往身上的口袋裡塞了不少現金。

　　系統內也可以兌換現金，快遞小車會直接送上門。

　　她向W確認過這樣兌換現金不會引起注意後，換了不少外城幣，都屯在臥室裡。

　　吃過早飯，兩個人才偷偷溜出門。

　　這是這些天頭一次白天出來，有點新鮮，連藍天上一大坨白雲堆成的薩曼博士的腦袋，看著都格外順眼。

　　W通過監控能看到其他人的位置，安排的路線很安靜，半個人影都沒有見到，兩人順利地來到蒲公英城的一個出口。

　　這出口像是給快遞小車預備的，不太像是人走的地方。

　　裴染催促W：「快開門。」

　　門紋絲不動，W：「你需要雙手交叉在胸前，斜劈一下，門才能開。」

　　裴染：「……」

　　裴染一巴掌劈在他後腦勺上，「這樣行嗎？」

　　門上的一盞燈刷地亮了，小門也乖乖地跟著開了。

　　兩個人手牽著手溜出去，外面就是內城的街道。

　　W的目標明確：「還記得上次瑞瑪帶我們進內城的時候，走的那扇偏門麼？我們這次還走那裡。」

　　裴染：「走過去很遠吧？」

　　話音未落，一輛無人駕駛的白色懸浮車就在他們身邊停下來了，頂著「出租」的標誌，車門自動打開。

　　W：「拯救世界的騎士不能自己走路，得有一匹會飛的白馬。」

　　會飛的白馬把兩個人送到內城的偏門附近。

　　這道小門位置偏僻，看起來不經常開的樣子，門口只有兩個穿著藏青色制服，戴著帽子的守衛，正在沒精打采地聊天，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

　　即使W能開門，也沒辦法繞過那兩個大活人。

　　W：「要不要打賭，這兩個人馬上就會走？」

　　裴染：「我瘋了才跟你賭這個。」

　　W彎了下嘴角，「其中一個現在就會離開，去附近的一家小店吃午飯。」

　　裴染：「就這麼擅離職守嗎？」

　　「這扇門是給管理外城的公務人員應急出入用的，一般沒人來，」W說，「而且這個人最近在系統中收到了一張他常吃的店的代金券，規定了使用時間，一定是中午。」

　　想都知道代金券是誰發的。

　　果然，一個守衛和另一個說了句什麼，就慢悠悠地走了。

　　門前還剩下一個人。

　　過了一小會兒，他低頭看了看手環，彷彿收到了什麼讓人不開心的消息，皺起眉頭。

　　W說：「今天他有個快遞，可是快遞車出了問題，把包裹送到了前面一條街，他得自己過去取。」

　　話音未落，那個守衛就急匆匆地走了。

　　門前沒人了。

　　兩個人迅速摸過去，W這次學乖了，不用裴染再劈一巴掌，直接把門打開。

　　終於離開了這個扣著罩子的地方。

　　前些天進這扇門時，是被瑞瑪關在囚車一樣的車廂裡，當貨物似的拉進來的。

　　現在瑞瑪連頭七都過了，裴染背著一大包物資，口袋裡揣著滿滿的現金，自由自在地溜出去，只覺得心滿意足。

第189章

　　已經過了十一點，屏蔽時間開始了，外城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W戴上口罩，裴染把圍巾拉高，兩個人蒙好臉，一路回到金姐的酒吧。

　　酒吧裡的人竟然比平時多，不少人大中午就開始買醉，已經喝得東倒西歪，一副活一天算一天的樣子。

　　裴染直上二樓，敲了敲自己住的那間房的門。

　　出來的是個睡眼朦朧的男人，根本沒聽過艾夏的名字，納悶：「我都在這兒住好幾天了啊？」

　　裴染立刻給艾夏發了個消息，還是那個疑問貓貓頭的表情包。

　　艾夏沒有回復，不知道在哪裡，在忙什麼。

　　等了一會兒，W說：「不然我們問一下金姐。」

　　裴染是從內城偷偷溜出來的，不想被太多人看到，有點猶豫：「不知道她嘴巴牢不牢。」

　　兩人回到樓下，門口那邊忽然一陣喧鬧。

　　酒吧裡不少人都端著啤酒杯，拖著椅子，往一個方向湊過去。

　　遙遙的，進來了一個人，竟然是盛明希。

　　這個當初包裡放著價值八百碗牛肉麵的膠帶的姑娘，從夜海到黑井，從黑井到極光城，消瘦了很多，一頭長卷髮紮成馬尾，穿著件不知從哪來的樸素的舊外套，眼睛倒是和當初在夜海七號上一樣明亮。

　　酒吧裡人多，光線又暗，盛明希沒看見裴染他們，在門口的一張桌子旁坐下。

　　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好在都很安分，好像在等著什麼。

　　盛明希開口，問大家：「昨天講到哪了？」

　　一群人馬上七嘴八舌地回答：

　　「講到外星探測器編隊要來了！她手裡握著開關！」

　　「對，還沒講到底按沒按開關，你就走了，她都攥著開關攥了一天了，最後到底按了沒有？」

　　「按了吧？」

　　「不能按吧？按了整個星球就都完了啊！」

　　「不按不是也一樣完蛋啊？」

　　盛明希清了清喉嚨。

　　嘈雜聲立刻沒了，有人招呼酒保，「快給人家倒杯水。」

　　金姐親自端了杯清水送過來，又牽過來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拉了把椅子，安排她坐在離盛明希不遠的位置。

　　裴染認出來了，就是上次在樓頂天台上看見的那個生病的孩子，她媽媽急著帶她看病，不小心出聲，已經不在了。

　　小女孩緊抿著嘴唇，無論金姐做什麼，都一聲不出，安靜地坐下。

　　盛明希喝了口水，開口了。

　　「那我接著講。

　　「她手裡攥著那個決定所有人類命運的紅色開關，這是她從來沒有設想過的走向，她本以為……」

　　隔壁桌的人正在低聲議論：「這姑娘現在每天都過來，中午講一次，晚上講一次，中午和晚上講的還是不一樣的故事，聽的人可不少呢。」

　　怪不得酒吧中午的生意也好起來了。

　　裴染明白盛明希在做什麼。

　　裴染：「她在當一個說書人。」

　　W答：「對。說書人是個古老的職業，很久以前，識字率低的時候，大多數普通人不識字，沒法看書，故事就是通過他們一代代流傳下來的。」

　　現在世界陷入沉寂，說書人又回來了。

　　外城雖然保留了可以出聲的時段，但是整座城裡都找不到一個字。

　　沒有書籍，沒有電影，沒有任何這些熟悉的娛樂方式，人們百無聊賴，每天靠喝酒打牌打發時間。一個能這樣繪聲繪色講故事的人，就變得很稀缺。

　　裴染望著盛明希，「除非能永久保留一塊不會被沉寂打穿的區域，否則所有的故事最後都會消失。」

　　「對。小說、歷史、文化傳承，沒有什麼能保留下來。」

　　W看了眼那個安靜的小女孩，「最可怕的是，這一代人前半生生活在文字時代，還算好，下一代人就算找到辦法存活下來了，也不識字，還可能會喪失語言溝通的能力。沒有語言，會對智力的發展產生深遠的影響。」

　　如果最後只剩下最原始的食色生存，像野獸一樣活著，就算人類的族群還存在，好像也沒什麼意思。

　　裴染說：「不知道攻擊我們的，到底是誰。以他們的科技的先進程度，為什麼不直接炸了我們的星球，殺了所有人？非要這樣細碎地閹割我們的文明。」

　　W默然不語。

　　兩個人沒有打擾盛明希，也先找了個位置坐下，W說：「這故事不是盛明希自己編的，她講的是一本小說，情節記得非常清楚，和小說原文的吻合度很高。」

　　這是反覆看了多少遍，才能這樣憑空複述出來。

　　盛明希是夜海大學戲劇社的社長，台詞功底相當好，講起來聲情並茂，實在是個很合格的說書人。故事很抓人，裴染也聽進去了，正津津有味時，忽然聽見她說：

　　「那顆藍色的星亮度達到了峰值，漸漸黯淡下去，最終熄滅了——理論得到驗證，他們被摧毀了。」

　　她頓了頓，「——我們明天中午再接著講。」

　　裴染：啊？

　　啊？啊？

　　她憤怒了，轉頭望向W，「就給我卡在這兒了？後來呢？？坐標發佈出去了，後來呢？？」

　　W：「別急，後來怎麼樣了我知道，一會兒給你講。你不要過去麼？盛明希要走了。」

　　盛明希那邊，不少人都在往她面前的桌子上放錢，雖然面額都不大，只有一塊兩塊，但是湊在一起積少成多，足夠吃飯，不會餓死了。

　　她正在仔細地展平鈔票，一張張疊起來，一個醉漢端著啤酒杯搖搖晃晃地過去了，彎下腰往她面前湊。

　　盛明希往後躲開，板著臉擰起眉頭，剛要開口，就看見一個圍巾遮住大半張臉的女生大步過來了。

　　那女生一把拎起醉漢的衣領，隨手一甩，俐落地把他扔到旁邊。

　　什麼都沒有挨揍的醒酒效果好，醉漢的脖子被這股大力勒得差點背過氣去，腦子頓時清醒了，爬起來，飛快地溜到酒吧深處。

　　盛明希的眼睛大了一圈：「啊？？」

　　裴染過去抓住她胳膊，低聲說：「先走再說。」

　　盛明希火速收好桌上的錢，揣進口袋，三個人一起出門。

　　出了門，盛明希才敢出聲，攥住裴染的胳膊，「阿布一直說你沒事，你還真的回來了！咱們不住這兒了，已經搬家了，我帶你回新家。」

　　新家離得不遠，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院門是塑料板做的，有的地方裂開了，被仔細修補加固過，院門口乾淨得異乎尋常，和附近的其他人家對比鮮明。

　　剛走到附近，門忽然開了條縫，探出一個小機器人的大腦袋。

　　雷恩拎著掃帚，像是正在打掃院子，聽見外面的腳步聲往這邊張望，面板上是個非常警惕的表情，好像做好了一個不對就關門落鎖的準備。

　　可是它一眼就看見了裴染和W。

　　雷恩火速換了個震驚的表情：「啊——啊——」

　　裴染：「……」

　　雷恩這一叫喚，星空立刻衝出來了，表情緊張，機械手裡彈出了它那把剪纜繩用的大剪刀。

　　不過它臉上的表情馬上從驚嚇變成了驚喜：

　　「裴染？你回來了？？」

　　雷恩不叫喚了，眨了下大眼睛，飛快地打量：「四肢齊全，腦袋也在，行動正常，沒有殘疾，主人，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它注意到了裴染裝得鼓鼓囊囊的新背包，「主人！你是不是比賽拿到獎金了！！」

　　它丟下手裡的掃帚，轉身往回跑，衝進小樓。

　　能聽見它的聲音：「快出來看啊！主人勝利歸來啦！主人賺到大錢啦！！」

　　裴染已經算是臉皮相當厚的人了，還是很想追上它，摀住它的嘴——假如它有嘴的話。

　　裡面的人被雷恩嚷嚷出來了，艾夏和喬賽急匆匆出來，阿布跟在後面。

　　這些天過去，阿布看起來更瘦了，身形薄得像張紙，眼睛顯得更黑而大，也不像在黑井時那麼有精神，眉頭鎖著，像是壓著心事似的。

　　先知的能力不止影響心情，很明顯也在影響她的身體。

　　艾夏身上也有綠光，倒是生龍活虎的，歡蹦亂跳地跑過來。

　　她說：「我剛看到你發的小貓，正要回，就聽見你回來了！」

　　喬賽也在上下打量W，「我怎麼覺得某人看起來心情極佳呢？」

　　W沒什麼表情，語氣淡漠：「有麼？沒有吧。不要沒事亂腦補。」

　　他問：「南奕還在麼？」

　　雷恩在旁邊插話：「他當然跑不了啦，就在樓上，我的那兩個學徒看著呢。」

　　裴染：學徒？

　　看來雷恩又收了兩個新的家務學徒，也不知道人家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

　　裴染把背包騰空，包裡的東西給了艾夏他們，又把這些天的情況大略地跟他們幾個說了一遍，艾夏也說了說他們租房搬家的事。

　　她說：「我們幾個除了這個院子，還租了個小門面，開了間維修東西的小鋪子，就在出門左拐那條大路的轉角。不止幫人修東西，還回收物資搜索隊從城外帶回來的東西，修好再賣出去。今天剛好回來取配件，平時家裡沒人，就只有雷恩它們幾個。」

　　他們開的維修店有江工，有喬賽，還有在黑井科技中心工作的莊眠，技術陣容相當強大。

　　艾夏對裴染說：「給你留的房間在樓上，就在我房間隔壁，要上去看看嗎？」

　　裴染跟著他們上了二樓。

　　一上樓，就看見一扇敞開的門裡，窗台上，擺著艾夏的那盆白鶴芋。

　　在外城安定了一些日子，西南地氣又暖，它長得更好了，抽出了新葉，葉子密匝匝的，油綠到閃亮。

　　留給裴染的房間就在隔壁，很敞亮，她的背包和小貨車車斗裡的物資也都整齊地碼在裡面。

　　裴染說：「我今天是偷偷溜出來看你們一眼，一會兒就得回去。」

　　艾夏懂：「明白。」

　　窗子大開著，裴染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問艾夏：「隔壁那個院子沒人住？」

　　艾夏答：「對，我聽說也打算出租，現在還空著。」

　　阿布拉了拉艾夏，「我有話想單獨對裴染說。」

　　艾夏知道她們有事，立刻出去了，順手幫她倆關好門。

　　阿布對裴染綻開一個微笑。

　　「你選擇了跟著身上帶著藍色的槍的人走。」

　　這是一個肯定句。

　　裴染點頭，「是啊。」

　　其實不用回答，她也知道。

　　阿布說：「我知道你還要去做別的事，我們得抓緊時間，」她伸出手，「裴染，我能不能……」

　　裴染直接把手交給她，「當然可以。」

　　阿布的手冰涼，裴染把她的手握住。

　　她的眼中閃過一片綠光，她低下頭，「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預言能力最近一直在增強……」

　　裴染知道為什麼。沉寂的能量增強，會增益融合體的異能。

　　阿布說：「……我不止可以閱讀自己的各種選擇，在我碰到別人的時候，有時候也可以檢索到對方未來能做出的各種選擇。」

　　她不動也不出聲了。

　　裴染上次用她的異能體會過，知道現在在阿布那裡，時間的流速變了，她正在飛快地體驗各種選擇後的世界分支。

　　她就像一個嚮導，孤身離開眾人，一個人在籠罩著濃霧的路上往前摸索。

　　只過了一會兒，阿布就放開裴染的手。

　　她抬起頭，嘴唇蒼白，虛弱得快撐不住了一樣。

　　她說：「裴染，下面的一個關鍵節點是——」

　　就像上次她說，一定要跟著身上帶著藍色槍支的人走一樣，她又在給她指路。

　　阿布凝視著裴染的眼睛：「——如果你聽到有人說，『我看見了，他在前面』，不要猶豫，立刻跟過去。」

　　她注視著裴染：「我不能給你太多的提示，太詳細的提示，會讓你對提示做出各種猜測，猜測本身會干擾你在這件事發生之前所做出的選擇。」

　　裴染懂她的意思：「明白，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去琢磨你這句話的意思。等以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就立刻跟過去。」

　　讓自己繼續做一隻確定的猴子，等來到那條分叉的時候，選擇先知預先選好的道路。

　　阿布點了點頭，「沒錯。」

　　她的臉色蒼白凝重，又歎了口氣。

　　「我不是什麼全知全能的先知，只能看見片段，沒有能力看到事情的全貌，對很多即將發生的事也沒有辦法改變。每一件事都要付出代價，每一條路上都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我只能盡我所能，讓事情朝向沒有那麼壞的方向發展。」

　　不知她看見了什麼，聽起來好像很悲觀。

　　她說完了，走到門口，拉開門，背影單薄瘦削。

　　裴染忍不住跟上去，探身抱了她一下。

　　阿布肩胛的骨頭支稜著，硌著裴染。

　　沒有什麼話能安慰可以看見未來的先知，裴染低聲說：「其實大不了，不過就是所有人都死了而已，還能再怎樣？」

　　阿布彷彿點了一下頭，「沒錯。大不了不過就是一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