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階幻方】一級沉寂 (全文完)

第160章

　　所有人都有點納悶。

　　金姐也怔住了。

　　極光城天天鬥毆死人，死個把人根本不算什麼大事，更何況外城雖然沒有法律，卻也有自己不成文的江湖規矩：毒牙打牌時被人抓住作弊，就算直接打死了，也沒人會追究。

　　作弊這事一曝光，即使他今天沒死在裴染手上，只怕過兩天也會死在其他跟他打牌輸過錢的人手上。

　　不知為什麼，監管專員忽然冒出來，要插一手，還要帶走裴染。

　　酒吧裡安靜無聲。

　　人人都清楚，監管專員這是故意出來找裴染的麻煩來了。

　　裴染問瑞瑪：「槍是他的，開槍的也是他自己，為什麼說我涉嫌行兇殺人？」

　　瑞瑪冷冷地哼了一聲，「死了一個人，不是小事，跟我回去說清楚了就放你回來。」

　　人們紛紛往後退。

　　裴染的身手剛才所有人都看見了，他們硬要抓她，也未必那麼容易。

　　可是監管專員是內城的人，外城的人再好勇鬥狠，也從來沒有人敢跟他們說半個不字，得罪了內城的人，最後死得都很慘。

　　無數雙眼睛都在看著裴染，有人嘀咕：「這回完了。」

　　裴染問瑞瑪：「要帶我去哪？」

　　瑞瑪冷淡地蹦出幾個字：「去內城。」

　　去內城這件事早就在裴染的意料之中，她卻沒想過，是要以殺人嫌犯的身份進內城。

　　她瞥向阿布。

　　阿布對她點了下頭，用口型說：「去。」

　　她的意思是，眼前擺著的，就是她精心挑選後最優的那根樹杈。

　　那她剛才在樓上說的，「等你遇到一個身上帶著一把藍色的槍的人的時候，跟他走」 ，不知指的是哪件事。沒看見瑞瑪拿出藍色的槍。

　　也許她說的事，發生在未來。

　　跟著瑞瑪的兩個隨從上前，想帶走裴染，角落裡，W忽然站起來了。

　　他說：「無論她犯了什麼罪，我都是同謀。她去哪我就去哪。」

　　裴染在心中對他說：「你留在外面，用機械蜘蛛跟著我也是一樣的。」

　　W回答：「當然不一樣。」

　　瑞瑪也瞥了他一眼，「你是她什麼人？」

　　「我是……」W的目光落在裴染臉上，稍頓一瞬，才說，「……她哥哥。」

　　他說「她哥哥」這三個字時，語氣隱隱有點特殊，帶著幾分不爽，卻又怕人聽出猶豫的意思，咬字重而清晰，還挺決絕。

　　裴染：W你現在的自然語言狀態比滿級的十級還能再高兩級，傳達的情緒很到位。

　　他好像很不喜歡當她哥哥的樣子。

　　沒想到，瑞瑪竟然答應了，她上上下下，估量式地打量一遍W，吩咐：「把他也一起帶走。」

　　「等等，」裴染說，「我還有點事。」

　　裴染從口袋裡掏出剛贏的那一厚沓錢，過去交給艾夏，「這錢留給你們付房費。」

　　瑞瑪只隨便瞥了一眼這沓紙鈔，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沒什麼表示。

　　錢遞到艾夏手裡，艾夏馬上感覺到，手心裡不止是一沓鈔票，還硌著個涼而硬的小東西。

　　她沒有作聲，默默地把東西接過來。

　　藏在鈔票下交給她的是那只裝著瘋癲態光點的小瓶子，本來打算賣掉，現在來不及了，裴染囑咐她：「小心一點……花。」

　　艾夏知道黑市倒賣綠光的事，知道不能亂開瓶蓋，點頭：「明白。」

　　瑞瑪那兩個隨從都從身上掏出槍，一個押著裴染，一個押著W，帶著他們往外走。

　　W冷冷道：「聯邦全境槍械管制，他們既不屬於國防安全部，也不是治安官，只是一家私人公司的職員而已，居然就這樣明目張膽地持槍。」

　　和毒牙他們這種混黑道的也沒什麼差別。

　　他們出了酒館，來到外面的街道上，白天見過的那輛古董車麵包車停在那裡，一個隨從打開車門，把他倆塞進最後面一排。

　　最後一排像是專門為犯人準備的，和前面隔著嚴實的金屬網。

　　瑞瑪也上車了，在前面坐下。

　　麵包車穿過夜晚外城的街道，向前行駛。

　　開了一陣，終於到了內城高不見頂的隔離牆前。

　　灰白色的高牆矗立在深色的夜空下，麵包車沒有開向大門的方向，而是沿著高牆外的環形路兜了一大圈。

　　車終於停了。

　　這裡有另一道小門，窄得多，也矮得多，毫不起眼，門前也只有條勉強能通車的小路。

　　瑞瑪親自從車上下來，走過去。

　　門自動打開。門裡籠罩著一層濛濛的灰霧，什麼都看不清楚，應該也是偽裝層。

　　灰霧裡走出來一個人，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制服，戴著帽子，看起來很像個保安。

　　瑞瑪迎上去，兩個人鬼鬼祟祟地低聲嘀咕。

　　機械蜘蛛應該就在車外，不知扒在什麼地方，W實況轉播：「那個人說，『這麼晚了，剛回來？辛苦了』，瑞瑪回答，『你們也辛苦』。」

　　她好像塞了點什麼東西在穿制服的人手裡。

　　「是鈔票，」W說，「我放大看過了，和外城的鈔票不太一樣。」

　　穿制服的人自然無比滴接過來，順手塞進口袋，這才跟瑞瑪一起過來，走到車前。

　　他往車裡隨便瞄了一眼，目光劃過裴染和W，就像看到的不是人，只是兩箱貨物似的。

　　他往後退了兩步，對車子揮了一下手，明顯是放行的意思。

　　沒有檢查，也沒有登記，人就這麼被帶進去了。

　　瑞瑪重新上車，車子發動，駛進窄門，穿過那層灰霧。

　　裴染眼前出現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是一個幾乎一片白的地方。

　　街道和建築都是一種非常淺淡的灰白色，即使現在是夜晚，也有點晃眼。

　　不止白，還一塵不染。

　　地面上一絲雜物都沒有，整潔到有種奇異的虛假感，和高牆外破破爛爛的外城宛如兩個世界。

　　空中有一排排明亮的小燈懸浮著，長龍一樣蜿蜒到遠方，勾勒出上下幾層懸浮車的道路，偶爾有懸浮車嗖地一掠而過。

　　路兩旁的建築都不太高，周圍點綴著數量可觀的樹木，每一棵樹都枝繁葉茂，像故意打上了綠光似的，在夜晚葉子也油綠到驚人。

　　此外，還有頭頂的天空，也很奇異。

　　深色的夜空綴滿了繁星，一角甚至掛著一彎細而明亮的月牙。

　　這樣清亮通透的星光，在這個永遠籠罩著一層陰霾的世界根本見不到，只有W製作出的虛擬世界裡才有。

　　星星和月亮顯然都是假的，估計是某種投影，因為裴染看見，城市正中間的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繁星竟然荒謬地組成了一個人的頭像——

　　和鈔票上一樣，是薩曼博士。

　　她高高地懸在空中，在浩瀚的漫天星海中斜睨著地面上的所有人。

　　遙遙的，身後的高牆外傳來一聲聲鐘響。

　　「當——當——當——當——」

　　十一點，屏蔽層的失效時間到了。

　　鐘聲就在牆外，卻顯得有點遙遠，就連低沉的嗡鳴都像是隔著一層，沒那麼清晰。

　　裴染聽見瑞瑪淡定地對手下說：「直接開到拘留中心。」

　　她和W立刻對視一眼。

　　十一點過了，她還在繼續說話，出聲了也沒有爆炸。

　　鐘聲只是敲給外城的人聽的，就像南奕說的一樣，內城的屏蔽層是不關閉的。

　　路上沒看到行人，古董車沿著地面上的街道向前行駛，車輪軋在完全平坦的路面上，無聲無息。

　　裴染看向窗外，「這些樹是假的。」

　　有一棵樹露出了破綻，靠近地面的部分像是出了某種顯示故障，不停地閃爍，那截樹幹就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

　　樹木和天空一樣，也是投影而已。

　　這倒是方便，投影出一棵形態完美的樹，比真的養一棵樹容易多了。

　　車子穿過城市，開了一陣，拐到一幢四四方方，造型現代的建築前，停了下來。

　　估計就是瑞瑪口中的「拘留中心」。

　　瑞瑪和兩個隨從下車，押著裴染和W出來。

　　拘留中心的大門自動打開，幾個人往裡走，穿過一條走廊。

　　走廊兩邊全是一間間的小隔間。

　　隔間的門都是鐵柵，往牢房裡看，裡面一覽無餘。

　　每間也就兩米見方，還沒有金姐的旅館房間大，也沒有床，只有一張固定在牆上，三四十公分寬，一米多長的金屬板，可以坐人。

　　旁邊靠裡倒是有個馬桶，只不過完全暴露在柵欄門外的視野中。

　　很多隔間裡都關著人。

　　人們大多破衣爛衫，髒兮兮的，看著像是外城的人，和整潔的內城格格不入。

　　有人過來了，隔間裡的人大都只漠然地看外面一眼，在板子上或坐或臥，都沒什麼反應。

　　這個叫做「拘留中心」的地方，很像一座監獄。

　　瑞瑪他們穿過走廊，乘電梯上了三樓。

　　三樓也同樣是牢房，不同的是，牢房基本都空著，往前走了一段，終於看見人了。

　　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看著有點年紀了，一頭自來卷的半長的頭髮炸了一樣亂飛著，身上的衣服為了保暖，套得一層又一層，破破爛爛的。

　　瑞瑪冷冷地瞥了牢房裡的那女人一眼，又看了眼裴染。

　　「看到沒有，這也是和你一樣，擾亂極光城治安的人。」

　　那女人聽見腳步聲，已經衝到鐵柵前，看清是瑞瑪，吼了出來：

　　「瑞瑪，你還我孩子！」

　　她的聲音嘶啞，就像聲帶被粗礪的砂紙打磨過，顯見得好久沒喝過水了  。

　　「你用人命賺錢，你早晚不得好死！」

　　「你從外城進了內城，就覺得自己變成人上人了？你比內城那群人還混蛋！」

　　瑞瑪轉過頭吩咐：「給她一下。」

　　立刻有個隨從過去，從口袋裡掏出個銀色的小東西按在她身上。

　　W說：「是電擊器。」

　　明亮的電火花閃過，「啪」的一聲響，女人的咒罵聲戛然而止，人向後栽倒下去。

第161章

　　女人委頓在地，瑞瑪連目光都沒再轉過去，昂首闊步地繼續往前走，幾個人一路到底，打開了一扇門。

　　這裡倒是不像監獄房間了，更像一間審訊室。

　　白色的燈光冷冽，房間裡沒有雜物，只有一張長桌和幾把椅子。

　　瑞瑪揚了揚下巴，示意兩個手下上前，給裴染和W搜身。

　　W隨身什麼都不帶，口袋裡空空如也。

　　裴染身上倒是有不少東西——有普通手環和抑制手環，有永遠隨身攜帶的紙和筆，有一把夜影M3000型戰術手槍，還有她從白港起就帶在身上的JTN34，現在只剩一板，上面有最後兩粒藥。

　　紅色的抑制手環上半個字都沒有，也沒有突出特徵，看起來就像個裝飾品，瑞瑪只隨便看了一眼，就把裴染的私人物品全都掃進一個小籃子裡，扔到旁邊。

　　瑞瑪示意裴染和W，「坐到那邊椅子上。」

　　她點點桌面，打開一面虛擬屏，在上面劃了劃，好像在打開什麼界面，然後才問裴染：「姓名？」

　　這種混亂的末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裴染胡扯：「霓捷。」

　　瑞瑪問清楚是哪兩個字，又問：「年齡？」

　　「22。」

　　「聯邦公民身份號碼？」

　　裴染卡殼一瞬，誰知道這個聯邦公民身份號碼是幾位，編不出來。

　　W馬上在她耳邊報：「NG794102350。」

　　裴染照著說了。

　　網絡崩了，全聯邦如果只剩下唯一的一份公民資料庫備份，一定在W的腦子裡，瞎報他們也查不出來。

　　瑞瑪這才問：「你的槍是從哪來的？」

　　裴染：這問題問的。

　　而且有點好笑。她是聯邦國防安全部的人，合法持槍，卻被一個非法持槍的公司職員審問槍械來源。

　　裴染眼都不眨，「槍是撿來的。」

　　瑞瑪又問：「什麼時候到的極光城？」

　　裴染：「昨天。」

　　瑞瑪：「具體時間。」

　　裴染：「晚上七點。」

　　瑞瑪繼續審：「是誰帶你進來的？」

　　裴染：「一個路上遇到的好心人。」

　　這些問題毫無意義，浪費時間，她要是真想知道，只要自己去外城查一下就行了。

　　可瑞瑪好像其實並不太關心，只是隨口一問，一邊聽一邊用手指飛快地點著屏幕，在做記錄。

　　「在酒吧裡死的那個人是誰？」

　　「不認識，一個非要跟我打牌的人，不打就砸東西。」

　　「為什麼要殺他？」

　　「我沒有。他自己開槍走火。」

　　瑞瑪飛舞的手指停住，從虛擬屏幕上方看了裴染一眼。

　　「他的手腕也是自己斷的？」

　　裴染耐心答：「他用槍對著我，我是為了自衛。」

　　瑞瑪隨口問完，就說：「根據極光城的治安條例，涉嫌謀殺的話，會被處死。」

　　W有點忍不住，冷冷地問她：「極光城的治安條例？極光城什麼時候脫離聯邦獨立了？」

　　裴染悄悄地用腳尖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在人家的地盤，安全代理人大人要是不收斂一點，說不定要吃苦頭。

　　他身體又那麼敏感，挨一下電擊，怕是要升天。

　　W被她踹了，立即收聲，向後靠在椅背上，抿住嘴唇。

　　瑞瑪仍舊是那種目空一切的表情，「現在是特殊時期，聯邦已經徹底癱瘓了，我們天維集團當然要自己對極光城的治安負責。」

　　她把話題拉回來，盯著裴染。

　　「你今天在酒吧殺人這件事，目擊者眾多，證據確鑿，我今晚會把證據和材料整理好，提交到系統中，一兩天之內就會出結果。」

　　裴染問她：「然後呢？」

　　瑞瑪回答：「然後基地的事務管理處會過目你的案子，返回處理結果，一般來說，應該是電擊處決。」

　　「電擊處決」這四個字，咬字特別重，瑞瑪盯著裴染的眼睛。

　　裴染沒有吭聲。

　　W馬上在旁邊問：「那我這個從犯呢？」

　　瑞瑪沒想到有人會自己跳出來求處決，只得重新打開屏幕，象徵性地點了幾下。

　　「叫什麼？」

　　W回答：「霓野。」

　　裴染在腦中抗議：「憑什麼你比我大了兩輩？」

　　W理性地回答：「你叫『你姐』，我要是叫『你哥』的話，會不會太過明顯？」

　　不管怎樣，瑞瑪沒聽出毛病，登記過W的基本信息，才說：「你也一樣，等候處理結果。」

　　她關掉屏幕站起來，指揮手下，「把他們關起來。」

　　好像這就算說完了，完全沒提參加比賽的事。

　　裴染站起來，忽然開口問她：「能不能把我那板藥還給我？」

　　瑞瑪抬起眼睛。

　　裴染解釋：「我有嚴重的過敏，對很多東西都會過敏，要命的那種，如果發作的時候不能及時服藥，就死了。」

　　瑞瑪又瞥了那板藥一眼，竟然真的把它從小筐裡揀出來，順著桌面一扔，讓它滑過來了。

　　裴染默默地把藥收進口袋。

　　拿到藥倒在其次，裴染更想試探一下。

　　一個馬上就要被電擊處決的人，竟然還能拿到救命的抗過敏藥，可見瑞瑪並不是真的想殺她。

　　一個手下過來，帶裴染和W回到走廊上，打開了一間牢房的鐵柵門，就在關那個女人的牢房的斜對面。

　　那女人已經醒了，被剛剛那一下電擊折騰得不輕，正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氣。

　　W問瑞瑪那個手下：「我妹妹過敏發作的時候很危險，需要人幫忙，我們兩個能關在一起麼？」

　　那人瞥他們一眼，大概懶得再開一間牢房，真的把他倆推進去，把鐵柵門重新鎖起來了。

　　牢房窄小，裴染掃視一圈，兩秒鐘就參觀完畢。

　　她在腦中說：「這種鐵柵門的鎖隨手就可以打開。」

　　「可到處都是監控，」W說，「街道上也全是，我們一路過來時，除了路上公開的監控攝像頭，我至少還發現了幾十個隱藏的，比黑井還多。」

　　現在成功進了內城，瑞瑪還沒有掀開她的底牌，說出她把人弄進來到底是打算幹什麼，可以先待在這裡，靜觀其變。

　　正想著，瑞瑪和那兩個手下就又過來了。

　　他們從兩人的牢房門前路過，他們看都不看這邊一眼，打開的是對面牢房的門。

　　坐在地上的女人一看見瑞瑪進來，呼地站起來，就往上撲，不過馬上被那兩個手下死死地摁在牆上。

　　瑞瑪說：「你也不用再罵了，基地事務管理處已經下了通知，你的謀殺罪名成立，今天午夜之前電擊處死。」

　　女人狂吼了一聲，憤怒地瘋狂掙扎。

　　無奈被人牢牢按著。

　　一個手下拿出一副手銬一樣的東西，一端拷在她的手腕上，另一端扣在牆上的一個金屬環上。

　　瑞瑪他們三個一起退出了牢房。

　　扣手銬的那個人手裡捏著個小遙控器，隨手按了一下。

　　裴染看見，對面牢房裡，一道明亮的弧光閃過，那女人的吼叫聲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切斷一樣，猛地停了。

　　她全身僵硬得像座石頭雕像似的凝固住，緊接著，突然開始瘋狂地抖動。

　　她凌亂捲曲的頭發騰地起火了，身上的衣服也冒出了一縷縷青煙，接觸手銬的手腕皮膚肉眼可見地變成了焦黑色。

　　電擊足足持續了十幾秒，按遙控器的那個人才又按了一下。

　　電擊停了，那女人的身體無力地癱了下去，整個人都吊在那只被拷住的手腕上，頭垂著，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

　　瑞瑪他們也不再管她，並不處理屍體，就像完成了一件事一樣，沿著走廊逕自走了。

　　在走之前，裴染分明看見，瑞瑪用餘光瞥了這邊一眼。

　　裴染和W一起沉默地看著這種慘像。

　　裴染在心中說：「殺雞儆猴。」

　　這個女人，很明顯是瑞瑪特地殺給裴染他倆看的。目的明確，就是為了讓他倆對電擊處死這件事，有點實感。

　　兩邊的牢房斜對著，屍體還吊在那裡，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奇特的肉類烤過頭的焦糊味。

　　W沉默不語，半天才說：「這才是真正的謀殺。這三個人，還有極光城的基地事務管理處——如果真有這麼個管理處的話，都應該判重刑。」

　　裴染坐下琢磨：「我看她說，把證據都交給基地事務管理處，像是虛張聲勢。」

　　W在她身旁坐下，「你猜得對。剛才審訊的時候，瑞瑪的手在屏幕上挪來挪去，看上去像是在記錄你的供詞，但是我跟蹤分析了她手指的運動軌跡，根本無法形成任何文字。」

　　她只是在裝模作樣地瞎劃拉。

　　什麼提交證據，等候管理處的結果，全都是胡說八道。

　　說不定會把他們在這裡先關幾天，才肯亮底牌。

　　裴染問他：「你的蜘蛛去哪了？」

　　「它跟著瑞瑪他們出去了。」W說。

　　他有一隻可以四處偵查移動的眼睛，無論人被關在哪裡，都可以到處溜躂，讓人羨慕。

　　W說：「你先睡吧。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對付他們，如果有人來了，我就叫醒你。」

　　裴染「嗯」了一聲，「你還是不用睡？」

　　「不用。」W說，「我剛好可以做別的。我發現，這座城市的整體安保系統應該是在沉寂前做的，完全符合聯邦的安全標準，我正在嘗試破解，看看能不能突破進去。」

　　這是他的專業，他忙他的，裴染向後靠著牆，閉上眼睛。

　　她又看了眼體內的綠光。

　　身體內，除了留下賣錢的那一小撮光點，其他瘋癲態光點已經徹底被吃光了，今晚可以安心睡個好覺。

　　迷濛中，一雙手扶住她的肩膀，把她輕輕放倒，頭枕到了東西，是他的大腿。

　　身上稍微一重，是W把外套脫下來了，蓋在她身上。

　　能感覺到，他的胳膊搭在她身上，手一下一下地拍著，好像在哄小孩。

　　裴染這輩子好像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感覺新奇。

　　裴染閉著眼睛，在腦中問：「要給我唱首正經的催眠曲嗎？」

　　就像當初在白港市郊外，她做噩夢後，他哄她睡覺時唱的那樣。

　　W安然回答：「我只會唱不正經的。」

　　裴染點菜：「那就來個不正經的。」

　　「不行，」W說，「教壞妹妹。」

　　裴染：「……」

　　牢房裡的馬桶散發著刺鼻的怪味，天花板上白亮的燈光照著眼皮，鐵板涼而硬，不過這遠遠不是裴染睡過的最差的地方。

　　更何況枕頭非常舒適。

　　他的人形有人形的好處，至少可以當枕頭。

　　裴染漸漸地迷糊了，恍惚中，覺得有人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監控還在拍著呢。她心想。

　　不過一個好哥哥也是可以這樣親妹妹的吧。

　　裴染翻了一下身，面朝著他，把他的腰當成抱枕一樣抱住，沉沉地睡過去了。

第162章

　　進入沉寂後第二十八天。

　　極光城。內城。

　　拘留中心裡是恆溫的，躺在W腿上，蓋著他的衣服，一點都不冷，這裡夜間也是屏蔽狀態，不用操心說夢話的問題，裴染這一覺睡得非常安穩，連夢都沒做。

　　直到W在她耳邊說：「裴染，瑞瑪他們要過來了。」

　　裴染睜開眼睛。

　　牢房裡沒有窗，手環也被瑞瑪收走了，裴染問W：「幾點了？」

　　W精確報時：「十點零三分四十六秒。」

　　腦袋裡有個鐘就是好。

　　W仍然靠著牆壁坐著，手護在她身上，像是怕她掉下去。

　　他一夜沒睡，神情不變，臉上一絲疲憊都沒有，平靜地低頭看著她：「早。」

　　裴染：「早。」

　　走廊裡傳來電梯到達的一聲——「叮」。

　　裴染嗖地坐起來。

　　她說：「他們把我們關起來，還殺了個人嚇唬我們，就是為了讓我們害怕而已。那就害怕給他們看，能讓他們早點開價，快一點離開這個地方。」

　　W點頭答應，「好。」

　　腳步聲朝這邊過來了，不止是一個人的。

　　裴染火速把兩隻腳蜷縮到鐵板上，兩條胳膊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膝蓋，人縮成了一個小團。

　　姿態可憐巴巴。

　　W在她耳邊客觀地評論：「裴染，你的戲會不會有點過了？畢竟他們昨天晚上看見有人死在你面前，你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裴染把頭埋在膝蓋裡，在心中反駁：「再狠的人，也難免有脆弱的時候。」

　　W沉默了兩秒。

　　一條胳膊忽然伸過來，把她連人帶膝蓋地攬住，抱在懷裡。

　　裴染：「……」

　　裴染指出：「你這戲是不是也有點過了？」

　　「沒過，」W摟著她，順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是你『哥』，我覺得這樣很合理。」

　　裴染窩在他懷裡，從膝蓋上面的縫隙裡偷偷瞄著，看見瑞瑪和那兩個手下一起走過來了。

　　瑞瑪往這間牢房裡看了一眼，又瞥了對面僵硬地吊著的屍體一眼，彷彿對震懾的效果十分滿意。

　　裴染感覺到，W摟著她的胳膊收緊了，甚至護住了她的頭，像在本能地保護她一樣。

　　這個戲精。

　　他的臉對著瑞瑪他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表情，裴染很想看，可惜這會兒不適合抬頭。

　　瑞瑪打量這對「苦命」的兄妹，冷冷道：「把他們帶過來。」

　　裴染吁了口氣：總算過關了。

　　瑞瑪的手下打開鐵柵門。

　　W輕輕拍了拍裴染，溫柔地出聲，「他們讓我們過去。」

　　太恐懼顯得轉折過於生硬，裴染一秒切換了個茫然又絕望的表情，一聲不出，沉默地抬起頭。

　　W在仔細觀察她，在她耳邊說：「裴染，我發現你演技了得。」

　　裴染收下讚美：「那是。」

　　W評論：「你的眼神看起來很空洞，真的很絕望，是怎麼演出來的？」

　　裴染：「天份。」

　　心中卻想：絕望這種東西，經歷得多了，你自然就演得出來了。

　　她站了起來。

　　W穿上外套，跟著起身，沒有站穩，一個趔趄。

　　他給她當了整整一晚上的枕頭，一動不動，腿大概早就麻了。

　　裴染伸手去扶他，他已經扶住了牆。

　　他在腦內評論：「兩條腿像是有無數根針在扎一樣，還有種奇怪的涼的感覺，太有意思了。」

　　裴染：「……」

　　一切感覺對他都是新奇的，他還覺得挺好玩。

　　兩個人重新被帶回走廊盡頭的那間審訊室。

　　瑞瑪一坐下就開口：「資料已經遞交上去了，估計今天就能拿到結果。」

　　裴染和W都沒有出聲。

　　瑞瑪話鋒一轉：「不過我這裡有一個機會，也許可以讓你們兩個活命。」

　　終於來了。

　　瑞瑪說：「基地裡剛好有一場比賽，在比賽中存活下來的人可以赦免死刑，你們兩個要不要參加？」

　　裴染表演怔住，眼神恢復了一點光亮：「比賽？什麼比賽？」

　　她的反應全在瑞瑪的意料中。

　　瑞瑪：「計時戰鬥的比賽，整場比賽時間只有二十分鐘，你身手好，應該沒問題。今天上午馬上就有一場，機會難得，你們要參加的話，就簽一份自願參賽的聲明。」

　　她在虛擬屏幕上點了幾下，把屏幕轉向裴染。

　　屏幕上，文字密密麻麻，一條接著一條，像是份合同。

　　瑞瑪卻根本不給他們看的時間，動手一拉到底，直接把文件拖到最後，不耐煩地戳戳屏幕。

　　「點一下這裡就行了，然後對著屏幕讀一遍上面的話，掃瞄虹膜。」

　　就算她拉得再快，W也已經全部看完了。

　　他在裴染耳邊說：「是個賣身契。說你自願參加內城的一場比賽，比賽是生死鬥，無論是受傷還是死亡，後果自負。」

　　裴染：「簽這東西，她能撈到什麼好處？」

　　「我看到了，在第四頁第十八條，」W說，「自願把比賽的全部獎金全權交給代理人處理，代理人在倒數第二頁，是瑞瑪。」

　　原來如此。瑞瑪還是為了錢。

　　裴染猜測：「瑞瑪在外城到處找身手好的人，是不是因為在比賽中活的時間越長，給的錢就越多？」

　　W：「你猜對了。參賽本身就有五萬獎金，在比賽中存活時間長，獎金會更多，結束時仍然保持存活的，會額外再獲得十萬基地幣和留在內城的機會，獎金也可以按比例兌換成外城幣。不過兌換過去之後，不能再換回來。」

　　他說：「由此看來，內外城之間可能是單向貨幣兌換機制。」

　　所以瑞瑪昨天對她口袋裡那一沓外城幣絲毫都不感興趣。

　　他們兩個在腦內對話，表面看上去，裴染就像在對著屏幕發怔。

　　瑞瑪看了眼手環，有點不耐煩。

　　「要簽就快一點，比賽快開始了。不簽一定會死，簽了的話說不定還能活。」

　　一場二十分鐘的比賽而已，走投無路的人大概率真的會簽，撞撞運氣。

　　裴染抿了一下唇，點下確認按鈕。

　　屏幕上彈出小窗：

　　【請目視屏幕，宣讀以下聲明：】

　　【我自願簽署此協議，並確認已瞭解其中條款，願意接受協議中規定的所有條件。此協議一經簽署，視為正式生效，後果自負。】

　　太人性化了，不強迫，一定要人承認一切都是自願的。

　　裴染照本宣科地讀了一遍。

　　屏幕上變成了掃瞄虹膜的界面，一線白光閃過，掃瞄完成。

　　瑞瑪一臉的滿意，又重新開了一份合同，讓W也讀過聲明，掃瞄了虹膜。

　　她站起來，「比賽快開始了，我們馬上過去。」

　　裴染和W又一次被帶到了停車場。

　　這次換車了。

　　不再是那輛故意做舊的古董麵包車，換成了一輛嶄新的白色懸浮車。

　　懸浮車像是用來運貨的，後面有個全封閉的車廂，橢圓形，像個烏龜殼一樣。

　　兩個人被塞進車廂裡，關門前的那一刻，裴染看見，機械蜘蛛趁著瑞瑪他們沒留意，從旁邊另一輛車底下爬過來，飛快地鑽進了車廂和駕駛室之間縫隙。

　　車廂的門「匡」地一聲，關上了。

　　沒有窗，也沒有任何縫隙透光，車廂裡頓時一片漆黑。

　　裴染四處摸索，先摸到了光滑的車廂壁，又摸到了W，不知是什麼部位。

　　她問：「你的眼睛能夜視嗎？」

　　「當然不能，」W抓住她亂摸的手，「我又不是機械蜘蛛。」

　　車子晃動了一下，騰地升起來，兩個人同時踉蹌了一下，順勢靠著車廂壁坐下。

　　機械蜘蛛還在外面，W實時匯報進度：

　　「我們出停車場了。正在向內城中心的方向飛。」

　　「路上的懸浮車不少，天空藍得很虛假。」

　　裴染：「沒有你做得好？」

　　W：「雲層像是隨便拼湊起來貼上的，我敢說設計這裡的天空投影的人並沒有真正研究過各種雲的形態。」

　　裴染好奇：「天上還有薩曼博士的頭像嗎？」

　　「有，頭像也是白雲組成的，就在正上方，是俯瞰地面的很大的一顆頭。」

　　裴染：「……」

　　極光基地的人審美觀相當特別，很喜歡在天上放顆腦袋。

　　W繼續說：「我正在繪製附近街道的地圖。」

　　極光城內城的地圖是空白的，他在把它一點點補起來。

　　裴染閒著沒事可做。

　　她忽然想起昨晚在酒吧，W說自己是她哥哥時，語氣裡那種決絕和委屈。

　　後來竟然一反常態，連催眠曲都不肯乖乖唱給她聽。

　　裴染向W側身，倚在他的肩膀上，「哥——」

　　W：？

　　裴染：「累，給我靠一下。」

　　有人演妹妹上癮了，W默了默，真的像個哥哥那樣，伸手把她攬住，讓她舒服地靠在他身上。

　　裴染靠著他的肩膀，順手去摸他的腿，「哥，你的腿還覺得麻麼？」

　　黑暗中的觸覺更敏銳，裴染能清晰地感覺出他褲子的布料下，大腿肌肉的走向和輪廓。

　　手碰到的地方，肌肉明顯繃緊了。

　　裴染順手幫他捏了捏，讓他放鬆。

　　她的手沒有停留，順著他的大腿一路捏過去，前進的方向很危險，很不對勁。

　　W放鬆不了，一把按住她的手。

　　他固定著她的手，說：「沒關係，已經不麻了，我覺得好多了。」

　　裴染不跟他較勁，隨便他按著，另一隻手卻放到他胸前。

　　「一直保持一個姿勢不動，肌肉就會僵硬。哥啊，你這裡呢？這裡也覺得麻麼，要我幫你捏一捏嗎？」

　　他的皮夾克敞著，裴染的手順著裡面作戰服胸前扣子的間隙伸進去。

　　W忍無可忍，這次沒有用涅塔波，偏過頭，真的在她耳邊出聲。

　　他低聲說：「有這樣的妹妹麼？」

　　「我怎麼了？」裴染問，「哥你為什麼那麼緊張？」

　　她的手毫不猶豫地繼續往裡探，終於找到了她想找的地方。

　　W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又按住她放在他胸前的那隻手，低聲說：「別這樣。待會兒我會沒辦法下車。」

　　裴染奇道：「為什麼會沒辦法下車？」

　　W磨了磨牙，「被他們看出來，會以為我們兩個兄妹亂倫。」

　　裴染不放過他，誠懇地問：「看出來？看出什麼來？亂什麼……倫？」

　　W終於忍不了了，原本就偏頭貼在她耳邊說話，乾脆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他呢喃：「很難解釋，我直接演示給你看。」

　　他低頭貼住她的嘴唇，去摟她的腰。

　　裴染卻如同在黑暗中也能看見一樣，判斷出他的動作，機械手準確而迅速，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撐住他的胸膛。

　　她把距離拉開，語氣嚴肅：「哥，你想做什麼？你是不是腦子不太清醒，需要冷靜一下？」

　　車子忽然拐了個彎，明顯地減速了。

　　裴染鬆開他的手腕，推了推他的胸膛，「好像快到了。」

　　W：「……」

　　她判斷得很對，W通過機械蜘蛛的眼睛看見，車子拐進了一座劇場形狀的白色圓形大廈。

　　W默默地深呼吸，調整狀態，準備下車。

　　他忽然發現，當她的「哥哥」這件事，好像也沒有那麼不能接受。

第163章

　　車子減速，不過並沒有停下來，繼續緩慢地往前開。

　　W說：「我們進入了一座圓形大廈的內部，剛剛經過停車場，飛進一條通道裡，不知要去什麼地方。」

　　一陣失重感傳來，車子往下落，終於停了。

　　W實況轉播：「瑞瑪下車了，在和兩個人交接。」

　　「她說，『貨運到了』，對方說，『就等你了，怎麼到得這麼晚？馬上就要開始了，今天剛好缺兩個替補。我看你發過來的資料，你弄到的是一男一女？』」

　　「瑞瑪說：『對，那個女的身手很不錯，說不定能熬過五分鐘，那個男的看著個子挺高，也很壯實。』

　　聽著像是在賣土豆，「今天挑的土豆都不錯，個兒挺大，都圓溜溜的。」

　　W繼續轉播：「瑞瑪說，『明天就把上次的錢也一起轉給你』，對方回答，『不急，我還不信你？放心，沒人能活著出來，人一死，什麼痕跡都不會有』。」

　　W說：「有人過來了。」

　　貨車車廂的門被人從外面拉開，燈光照進來。

　　開門的不是瑞瑪，露出兩隻棕色的熊腦袋。

　　裴染：「……」

　　其實是兩個人高馬大的壯漢，頭上都戴著熊的頭套，看不見臉，只露出眼睛。

　　他們身上穿著一式一樣的白色連身制服，配上棕色的熊腦袋，像是棕熊和北極熊的雜交品種。

　　其中一頭熊揮了一下手，「到地方了。下車。」

　　從車上下來，瑞瑪他們沒再跟著，兩頭雜交熊帶著裴染和W繼續往前走，七拐八拐，走的是一條狹窄的通道。

　　走了半天，終於到頭了，過道變寬了，盡頭有一道門，門外隱隱傳來聲音。

　　是喧囂聲，熱鬧得像重新回到了金姐的酒吧似的。

　　兩頭雜交熊押著他倆來到門前。

　　這扇門和內城裡各種建築的風格一致，也漆成了純白色，不過純白的底色上，蹭著橫一道豎一道的棕色痕跡。

　　裴染瞥了一眼，在心中對W說：「是血。」

　　W同意：「沒錯，血痕。有新有舊。」

　　不知道是怎麼蹭上的，這裡又死過多少人。

　　門前孤零零地懸著一排金屬座椅，一共三個座位，離地面大概半米高，椅背後面共同連著一根金屬支架，支架彎曲向上，另一端沒入天花板裡。

　　雜交熊們讓兩人在座椅上坐下。

　　其中一個點開門邊牆上的屏幕，跟人通話：「今天候補的兩個已經送到了。」

　　對面回答：「知道了，差點就趕不上。這場馬上就結束了，讓他們準備上場。」

　　離得近，門外的聲音清晰多了，不知發生了什麼，外面突然爆發出一陣瘋狂的歡呼聲，口哨聲，跺腳聲，跺得這地方天搖地動。

　　裴染收斂心神，有點緊張。

　　外面等著的不知道是什麼。

　　生死搏命她經歷得多了，可是這次不太一樣，身邊帶著人形的W，就像懷揣著一隻鬱金香型細頸高腳的水晶杯跟人鬥毆，不能出錯。

　　過了一陣，喧鬧聲稍微安靜下來，一陣急促的鼓點聲響起。

　　鼓聲中，門緩緩打開。

　　眼前是一個環形劇場似的地方。

　　中間圓形的場地很開闊，地面上鋪著厚厚的一層白色細沙，又用漆成純白色的木板搭出了一些可以攀登的高台和架子，四周還散放著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同樣用油漆漆成了純白色。

　　劇場四周一圈，全是階梯型的座位，由下往上逐級升高。

　　此時座位上擠滿了人。

　　這些人衣著整齊，和這裡的建築一樣，穿白的居多，大概有七八成，看起來白茫茫一片。

　　劇場的穹頂密佈著燈光，把中央的場地照得雪亮。觀眾席最前面，立著一圈直達穹頂的透明隔離牆，徹底割開場地和觀眾席。

　　W在耳邊說：「好像一個鬥獸場。」

　　只是不知道是怎樣的鬥法。

　　環形劇場的場地對面，觀眾席下面，也打開了兩扇門。

　　有人出現在門口，同樣坐在金屬椅子上。

　　遙遙看過去，一邊是兩個年輕男人，一個穿著藍色厚外套，另一個穿著件灰色套頭衫，鼓鼓囊囊的，裡面像是套著棉衣。另一邊是三個人，兩男一女，分別是一個健壯的年輕男人，一個瘦削的中年人，還有個一頭棕色短卷髮的女人。

　　穿衣風格都是以保暖實用為主，很像是外城的人。

　　裴染心想：是要讓這些人互毆麼？

　　轉念又否定了這個想法：瑞瑪他們說，沒人能活著出來，如果只是互毆，最後總會有活下來的人。

　　不知道這個角鬥場到底是怎麼個玩法。

　　今天的幾名選手全都露面了，觀眾席像炸了窩的馬蜂群，鬧騰到不行。

　　裴染環顧一圈，「我們好像變成了鬥雞、蟋蟀之類的東西，拚死廝殺，就為了給這些人看著玩。」

　　「或者是智能機器人。」W說。

　　裴染沒懂：「智能機器人？」

　　W說：「我聽說過，聯邦有些賭場，有公開的，也有地下的，專門改裝各種智能機器人，給它們加上武器，讓它們彼此廝殺，供人取樂下注。」

　　裴染心想：智能機器人活得像奴隸，作為一個人類，處境好像也沒比它們好多少。

　　底層人類和它們一樣，都不過是被另一撥人隨意使用和擺佈的工具而已。

　　裴染和W面前，忽然憑空出現一塊虛擬屏幕。

　　最上面第一行用紅色的大字寫著：

　　【請注意：進入場地後，即進入無屏蔽保護的沉寂狀態，請勿出聲，請嚴格遵守沉寂下的一切規則】

　　裴染和W對視了一眼。

　　只聽說過在沉寂中單獨屏蔽出一小塊安全的地方，這是第一次見到反向的操作：在全城屏蔽下，單獨闢出一小塊未被屏蔽的危險空間。

　　極光城對屏蔽的研究明顯比聯邦深入得多。

　　後面還有幾行小字：

　　【比賽時間二十分鐘，請在結束前，盡可能保持存活】

　　【計時停止時，仍然存活的參賽者獲得十萬獎金，同時獲得在內城居住的資格】

　　【祝你好運】

　　劇場中，忽然有音樂聲響起來了。

　　樂曲婉轉悠揚，如泣如訴，觀眾席瞬時安靜下來。

　　背景音樂稍微低下去，傳出一個優美低沉的男聲，拿腔拿調，像在詩朗誦：

　　「沉寂就這樣開始了。

　　裴染：？

　　男聲：「在聯邦北部，橫亙著古老的倫林山脈，山高林密，古樹枝丫交錯，森林與峭壁之間，隱藏著這樣一座小鎮……」

　　場地上，忽然浮現出一幢幢房屋的虛擬影像，籠罩在那些木板搭出來的高台和箱子上，就像給它們裝飾了一層虛擬的外皮。

　　房屋頂上積著一層白雪，中間還有街道的虛影，彷彿這裡真的是一座小鎮。

　　只是小鎮經歷過摧殘，只剩大片殘垣斷壁。

　　裴染默：鬥毆就鬥毆，竟然還有劇情？

　　男聲繼續抑揚頓挫：「沉寂開始後，小鎮上活下來的人已經不多了……」

　　座椅突然動了。

　　它就像被彈射出去一樣，嗖地飛了。

　　裴染和W猝不及防，一起一把抓住面前的扶手。

　　座椅其實還連接在背後的支架上，只是支架猛地往前一送，把座椅，連同上面的人，送到了場地上。

　　被這樣彈出去的不止裴染他們兩個，對面兩扇門裡的人也出來了。

　　觀眾席上很安靜，在飛出去的一瞬，裴染清晰地聽見，對面並排坐著三個人的那個方向，有人被嚇了一大跳，發出一聲帶著顫音的驚叫。

　　「啊——」

　　屏幕上的提示裡說，進入場地，就進入了沉寂狀態。

　　出聲的是坐在右邊的一個中年男人，叫完就嚇呆了，瞪著一雙眼睛，還大張著嘴巴，驚恐得連合攏都忘了。

　　坐在最左邊的是個女人，反應非常迅速，不等座椅停下來，就直接往下面的沙地上跳，在沙地上滾了兩圈。

　　那個健壯的年輕男人坐在中間座椅上，就沒那麼幸運了。

　　中年人回過神，像是想找人幫忙，挽救自己必死的命運，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拽住了年輕男人的衣服。

　　年輕男人掙了一下沒掙脫，情急之下，一拳揍在中年人臉上。

　　這拳又猛又狠，中年人被揍懵了，瞬間放手。

　　年輕男人連滾帶爬地往座位下蹦，人起跳在空中，身後就「彭」的一聲，炸了。

　　他被噴得滿身血肉，滾落到沙地上，不過總算是死裡逃生，躲過一劫。

　　前後不過三秒。

　　隨著這爆炸的聲響，原本安靜的觀眾席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和口哨聲。

　　裴染覺得，他們剛才異乎尋常地安靜，就是在等著看座椅彈飛的一刻，有沒有誰會不小心尖叫出聲。

　　像是開胃菜，開場時最有趣的節目一樣。

　　觀眾席上的看客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叫喚，場地上的幾個人卻出聲即死，

　　感覺怪異。

　　裴染聽見，歡呼聲中，也夾雜著憤怒的咒罵，不知道在吵什麼。

　　機械蜘蛛不知去哪了，一定在離觀眾席更近的地方，因為W在裴染耳邊說：「他們在我們這些『選手』身上下過注，賭我們能活多久，有人賭輸了。」

　　中年人一開場就死了，下注的人血本無歸。

　　正在這時，觀眾席上方，忽然升起了一面巨大的虛擬屏。

　　虛擬屏上，顯示出七個人的全身像，都在不停地旋轉。

　　裴染看見了W，也看見了自己。

　　就是當下的這身打扮，應該是剛才入場的時候偷拍的。

　　裴染心想，前些天還在黑井中心廣場的大屏幕上轉悠，現在又跑到極光城角鬥場的大屏幕上轉悠，真是到處轉悠的命。

　　七個人的全身像旁邊，沒有姓名，只有各自的編號和下注的賠率，W是六號，裴染的編號是七，她現在的賠率九比一，比W的四點六比一還慘。

　　她是臨時替補，又是女生，沒多少人在她身上下注。

　　今天的熱門種子選手是一號，就是剛才死裡逃生的年輕男人，一看體格就知道，靈敏又結實，倍率只有一點五比一。

　　炸掉的三號中年人，全身像已經變灰了，顯示著：已出局。

　　屏幕最下面，還有每名參賽者身上的投注比例和投注金額等等。

　　裴染正在仰頭看大屏幕，忽然察覺，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輕微的「嗒嗒嗒」的聲響。

　　觀眾席也稍微安靜下來。

　　一陣奇怪的冷風刮過，劇場上方的穹頂忽然變暗，換成了夜空的幻象，劇場中間的光線跟著暗了，房屋上也打上了幽藍色的冷光。

　　裴染拉了一下W，兩人一起從懸空的座椅上跳下來。

　　裴染在噪音中仔細分辨著「嗒嗒嗒」的聲音的方向。

　　W聽得更清楚，指向場地中另一個方向：「是那邊，地下。」

第164章

　　聲音持續不斷。

　　裴染掃視一圈，帶著W直奔遠離聲響的一大片木架後面。

　　木架表面覆蓋著一層破房子的幻象，亂堆著木箱，在空蕩蕩的場地上是最好的掩體。

　　其他人也從座椅上跳下來了，知道情況不對，都各自尋找隱蔽的地方。

　　嗒嗒聲停了。

　　劇場一頭，柔軟的白沙地上，沙子忽然塌陷，冒出一個洞口。

　　洞口裡黑黝黝的，看不清楚，片刻之後，一個東西自地下向上緩緩升起。

　　是一隻體型龐大的怪物。

　　它有兩三個人那麼高，體態臃腫，有胳膊有腿，基本有個人樣，只是像是發面饅頭一樣膨脹著，全身上下的肉都像暴飲暴食的巨嬰一樣堆擠在一起。

　　這個肥碩的身體並不是柔軟的，表面完整地覆蓋著一層金屬質感的銀色硬殼，金屬殼像是度身定做的一樣，完美地包裹在那身肥肉上。

　　臉上的肥肉也同樣被包覆著，只露出兩隻被擠得只剩細縫的眼睛。

　　它的兩條胳膊末端，沒有手，無縫銜接著兩條胳膊粗的銀色金屬鏈條，垂在地上。

　　是瘋癲態融合體。

　　W說：「看它外殼的樣子，應該是開拓者S7型智能工兵機器人，這種機器人主要負責戰場的基礎建設，不知他們是從哪弄來的。不過機器人本身的身體不會像這樣膨脹，手臂也不是鏈條。」

　　看樣子是和某個人類融合的結果。

　　這隻龐然大物的腳踝被兩個粗環扣鎖死在腳下的平台上，正瘋狂地掙扎。

　　環扣做得相當結實，完全動不了。

　　平台終於升到位，環扣上的搭扣啪地打開。

　　怪物掙脫了束縛，大踏步地從平台上衝下來。

　　奇怪的是，周圍觀眾席上有那麼多人，它卻完全無視，直奔場地上這片房屋。

　　瘋癲態融合體仍然保有一定的神智和智商，也許它以前試過，知道沒法突破場地四周那層透明的隔離牆。

　　這只融合體恐怕是個老演員了。

　　裴染和W選擇的位置離得最遠，另一邊穿藍外套和灰套頭衫的兩個年輕人運氣不好，座椅的位置離得最近，躲藏的地方離融合體不遠。

　　裴染探頭看了看那邊，心想：還不快跑。

　　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他們選擇的那個掩體，體積太小，周圍又很空曠，沒有能繼續後撤的地方，一旦被怪物逼近，就會徹底暴露在它的視野中。

　　可是他們不敢。

　　兩個人一起蹲在箱子堆後面，蜷縮著一動不動，瑟瑟發抖。

　　抖是沒有用的。

　　融合體身軀龐大，腳步沉重，移動速度卻不慢，匡匡匡，很快就靠近了這一小堆箱子。

　　觀眾席上立刻響起喧囂聲和口哨聲。

　　怪物聽見歡呼聲，轉頭往四周看了看，腳步驟然加快了。

　　裴染：「還真是個老演員。」

　　W：「沒錯。」

　　它聽見觀眾的反應，知道方向找對了，面前的掩體後面藏著人，直奔那堆箱子而去。

　　這就像場外的看客們在幫忙作弊。

　　裴染以為他們要開始繞著箱子堆捉迷藏了，可融合體沒有。

　　它還差幾步時，腳步頓了頓，忽然舉起胳膊。

　　它掄起沉重無比的粗鏈條，對準箱子堆砸了過去。

　　一聲破空的風聲，緊接著「匡」的一聲巨響，小屋的虛影下，堆起來的箱子四分五裂，飛了出去。

　　觀眾席上立馬爆發出掌聲和歡呼聲。

　　與此同時，小屋那層半透明的虛擬影像徹底淡去，躲在後面的兩個人無所遁形。

　　兩個人這才想起來逃跑。

　　然而已經晚了。

　　怪物的鐵鏈沒有收，又掄了出去，鐵鏈的末端冒出綠色的光。

　　發著綠光的那頭重重地敲在灰衣男的後背上。

　　就像有某種特殊的粘性一樣，灰衣男的後背迅速變形。

　　他背部的血肉蔓延著，扭曲著，順著鐵鏈爬上去，飛快地和鐵鏈融為一體，他整個人跟著蜷縮起四肢，頭埋在膝蓋裡，膝蓋頂著胸口，像嬰兒一樣縮成一團。

　　然而好像還是不夠。

　　他的手掌和腳掌扭曲翻轉，全身的每一部分都竭盡所能地向這一團的中心收攏，壓縮，最後終於團成了一個緊實的人球。

　　裴染抬眼看向觀眾席上方的大屏幕，四號灰衣男的立體影像也灰掉了。

　　她的眼睛往下掃，忽然留意到了大屏幕下方的觀眾席。

　　那裡是一片特殊的觀眾席，和劇場的其他座位都不太一樣。

　　估計是貴賓的席位，座椅寬敞，包著軟墊，人坐得稀稀落落，只有幾個人，遠不像看台其他地方那麼擁擠。

　　一個人像是來晚了，正在往座位那邊走，穿著一身白衣。

　　赫然就是黑市裡見過的大金主，蘭薩。

　　一路經過時，周圍的人都在向他低頭致意，他並不太理會，逕直走到貴賓席中間一個空位坐下。

　　他一坐下，就點了點座椅扶手。

　　一面框著浮誇的花邊的虛擬屏彈出來了，平鋪在蘭薩面前，他低頭把畫面放大，撥來撥去。

　　W也看見了。

　　片刻後，他說：「他面前的屏幕顯示的是場地上的場景，他在找你。」

　　「現在定格在你身上了。」

　　裴染沒吭聲。蘭薩也來得太巧了一點。真是走到哪都有他。

　　裴染不再往那邊看，問W：「坐在蘭薩旁邊的那個人，也穿白衣服的男的，是誰？」

　　在蘭薩過來之前，貴賓席正中間的位置就已經有個人坐了，其他幾個人都恭恭敬敬的，和他保持著距離，看起來不敢坐得太近。

　　遙遙地看過去，那人也只有二十幾歲的樣子，頭髮是淺淡的金黃色，眉目的輪廓很深，個子應該不矮，人坐在那裡，和蘭薩的高度差不多。

　　W回答：「他叫路湛亞，也同樣是薩曼博士收養的孩子。」

　　這個薩曼博士可真喜歡收養小孩。

　　W說：「從我能查到的資料推測，路湛亞前幾年很受薩曼博士的器重，在她出事前就是她的執行助理，目前就是他在主持天維和極光基地的運營。」

　　路湛亞倒是沒有看比賽。

　　他從始至終，連眼皮都沒怎麼抬過，對賽場上發生的一切絲毫都不關心。

　　他的面前也有屏幕，不過不是座位上的顯示屏，而是自己的手環彈出的屏幕，拉得很小，低著頭，不知道在刷什麼。

　　蘭薩過來了，他才抬了一下頭。

　　兩個人互相疏遠地略微點頭致意，路湛亞就又重新刷他的手環去了。

　　那邊，灰衣男融合成了鐵鏈的一部分，好像墜在鐵鏈上的一個人體大球。

　　融合體的力氣奇大，竟然又扯起鏈條，把這顆人球掄了出去。

　　鐵鏈在空中奇異地拉伸變細，放長了一大截，沉重的人球準準地砸向正在逃跑的藍衣男。

　　藍衣男正在空曠的場地上奪命狂奔，打算奔向前面掩體集中的地方，一回頭，看見同伴變成了一顆詭異的人球，嚇得魂飛魄散。

　　他的嘴巴張開，卻死死地忍住了，沒有出聲，加快腳步往前狂奔。

　　鐵鏈盡頭，變成球的灰衣男居然又動了。

　　他抬起深埋的頭，雙眼黑洞洞的，目光發直，就像失了神似的，在空中木然地展開胳膊。

　　綠光這次出現在他的手掌上。

　　他呆滯地伸出手，在飛過去的一刻，伸手抱住了他逃命的同伴。

　　這是一個死亡擁抱。

　　肢體扭結，皮肉延展，骨骼掰向詭異的角度。

　　灰衣男的胳膊融入藍衣男的肩膀，藍衣男的腿扭向同伴的後腰，他的脖子彷彿能無限拉長一樣，向前軟塌塌地搭在灰衣男的身上，腦袋深深地嵌入灰衣男的後背，就像陷入了柔軟的橡皮泥裡。

　　兩個人嚴絲合縫地擁抱在一起，收攏成一顆體積更大、造型更完美的人球。

　　場地中寂靜無聲，觀眾席變成了沸騰的海洋。

　　融合體順手一掄，人球飛了出去，敲向前面幾隻箱子，不過這回箱子背後沒有人了。

　　融合體有點失望，四下張望了一圈，繼續沿著佈景的虛擬街道往前走。

　　裴染抬頭看了一眼屏幕。

　　屏幕右上角有個計時，計時是是正向的，從融合體入場開始跳動，才過了三分鐘。

　　距離比賽結束的二十分鐘還差得遠，已經連續死了三個人。

　　裴染耳邊忽然又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

　　「中間最大的平台下藏著武器。」

　　裴染：「……」

　　W問她，「怎麼了？」

　　「他又在我耳邊出聲了，」裴染在心中回答，「給我指了藏武器的位置。」

　　蘭薩挖了個坑，等著她跳。

　　如果她真的過去拿武器，就說明她確實能聽見他的聲音。

　　裴染還沒到非要拿武器不可的地步，只當沒有聽到，暫且按兵不動。

　　不算人球的話，場地上現在只剩下四個正常的活人——

　　健壯的一號男，身手俐落的二號女，六號W，還有七號裴染自己。

　　四個人戰術一致，都在悄悄苟著，希望能苟過二十分鐘，靜等比賽結束。

　　融合體繼續往場地中間走，離編號二號的女人躲藏的地方很近了，觀眾席陸續響起喧嘩聲和口哨聲，越來越熱鬧。

　　這群觀眾根本就是瘋癲態融合體殺人的同謀。

　　二號女卻很沉著。

　　她已經看好了退路，小心謹慎地繞過一組箱子，又繞過另一組箱子，緩緩朝遠離融合體的方向後撤。

　　觀眾席上的喧嘩聲漸漸沒了，只剩表達氣憤的噓聲，融合體也有點納悶，特地在箱子堆周圍兜了一大圈，也沒看出所以然來。

　　它繼續往前走，到處尋覓著，時不時把手裡鐵鏈上的人球掄出去，砸得木箱和木頭檯子碎片亂飛。

　　場地雖然大，大部分是空曠的，有掩體的地方面積不算太大，二十分鐘時間，足夠融合體把這一片搗碎，拆個底朝天，把藏起來的人翻出來。

　　裴染看見，一號男動了。

　　他躡手躡腳地兜著圈子，躲避著融合體的視線，目標卻很明確——

　　場地中間聳立的最大的平台。

　　裴染瞄那邊，「看樣子也是奔著武器去的。」

　　瑞瑪他們說，沒有人活著出來過，說明大家都是第一次參賽，他居然也知道藏武器的位置。

　　裴染琢磨：「蘭薩也跟他透題了？」

　　「不像。」W回答，「蘭薩一直在看你。參賽者都是第一次，但是觀眾看過很多次比賽了，劇場的工作人員也知道武器的位置，也許他是從其他人那裡想辦法提前得到的消息。」

　　這回觀眾沒有亂叫，全都在看著一號男悄悄地往中間的建築那邊摸。

　　他終於到了。

　　他鑽進木頭平台底下，一會兒就出來了，肩上扛著一個銀色的筒狀武器。

　　W立刻說：「是R53a型脈衝震盪炮，長度950毫米，重量七公斤，採用OW5A型能量塊，有效射程三百米，最大射程七百米。」

　　他接著說：「可是如果我估計得沒錯的話，它發射的震盪脈衝無法穿透這只融合體，開拓者S7型工兵機器人的外層裝甲。」

第165章

　　這門脈衝震盪炮不能殺死場上的瘋癲態融合體，卻還可以有別的用處。

　　一號男扛著沉重的震盪炮，順著平台的木架手腳並用，小心翼翼地往上爬，終於爬到這座三層平台最上面的一層，也是整個場地中最高的地方。

　　空曠的頂層平台上只堆放著兩隻木箱，他在箱子後面坐下，低頭擺弄懷裡的武器，好像在調整什麼。

　　裴染轉念就明白了，「他在調整脈衝的強度？」

　　W看得清楚，他冷冷地說：「對。他把殺傷力和覆蓋範圍都調到了最小。」

　　果然，一號男站起來，扛著炮，擺好姿勢，開火了。

　　炮口並不是對準瘋癲態融合體的，他似乎也知道這門炮對怪物沒用。

　　他這一炮，打向的是二號女躲藏的地方。

　　這門炮發射脈衝的時候安靜無聲，隱蔽性非常好，沒有暴露他的位置，但是被打到的地方大不相同。

　　轟隆一聲響，二號女前面的箱子堆炸了。

　　脈衝強度不高，幾隻箱子碎了，碎裂的木片四處飛濺。

　　躲在箱子堆後面的二號女反應極快，發現一號男的炮口對準的是自己的方向，馬上往旁邊就地一滾，並沒有什麼事。

　　可是箱子堆炸開的動靜，吸引了融合體的注意。

　　它轉過頭，一眼就看見了正在沙地上翻滾的二號女。

　　終於找到獵物了，它晃動著龐大的身軀，大步流星，掄著人球衝了過去。

　　這就是一號男的戰術。

　　把其他人當作誘餌，用脈衝炮的落點吸引融合體的注意力。

　　融合體每捕捉一個人，就會花費一段時間，這樣混著混著，二十分鐘的時間大限就混到了。

　　他在用別人的命，給自己墊時間。

　　二號女看見融合體衝過來了，火速翻身而起，跑得飛快，轉眼就衝到附近一大片掩體後，彎下腰，鑽到木架搭成的平台底下。

　　房屋半透明的虛影中，釘得稀稀落落的木條下，能依稀看到，她動作靈活，正在手腳並用地往掩體的更深處爬。

　　複雜的地形可以有效地拖延時間，她要做的，就是拖過這二十分鐘，保證自己不被捉住。

　　融合體奔到木架前。

　　它的身軀龐大而笨重，不可能也鑽到低矮的平台底下追人，只得掄起人球，猛砸過去。

　　然而掩體的結構很複雜，二號女的爬行速度飛快，已經鑽到了掩體的深處，人球砸的這一下，不過砸斷了一片木架而已，對她毫無影響。

　　融合體一擊不中，又把人球重新掄到了空中。

　　這次卻沒有去砸木架，它把人球拋了出去。

　　只見鏈條盡頭，那只人球落了地，向前滾到了木架子下面。

　　人球上，忽然展開幾隻變形的手和腳，它就像二號女一樣，手腳並用地貼著地面往掩體深處爬，動作迅捷到妖異。

　　觀眾席上嗨翻天，一聲聲口哨此起彼伏，喧鬧聲震耳欲聾。

　　二號女回過頭估量了一下，判斷出自己爬行的速度沒有人球快，馬上找到一個空隙，鑽了出來，雙手抓住木架，打算往上攀爬。

　　然而人球已經到了。

　　它向前急竄，伸出一隻閃耀著綠光的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腳踝。

　　二號女被猛地一拉，掉下來，撲倒在平台上。

　　新一輪的融合就要開始了，觀眾席安靜下來，準備看她變成人球的過程。

　　這是最後的時刻，她掙扎著，抬起頭，望向場地正中間最高處，一號男所在的地方。

　　沉寂中，她用最大的音量吼出聲：「你這個混蛋！！我變成鬼也要……」

　　彭——

　　出聲的人必死，她爆開了。

　　爆炸波及到人球，人球拉住她的那條胳膊跟著碎了，球身像被挖走一樣，炸飛了一大塊，剩下的殘肢破破爛爛地垂著。

　　融合體的鐵鏈一抖，扯回了鏈條。

　　它納悶地看了看剩下的半顆鮮血淋漓的球，抬起眼睛，眼珠嘰裡咕嚕地掃視周圍。

　　就在剛剛融合體去抓二號女時，裴染和W已經開始移動了。

　　兩個人躲躲藏藏地繞過幾個掩體後，衝向場地正中最高的平台。

　　一號男獻祭了一個人，成功地拖延了幾分鐘時間，下一個要算計的，一定是場上最後剩下的兩個，她和W。

　　一號男在箱子後探出頭，往二號女那邊張望，窺探那裡的情況，一轉頭，怔住了。

　　他完全沒料到，裴染他們兩個會趁機穿過空曠的場地，直接往他這邊衝過來。

　　他馬上調整姿勢，抬起炮口，對準他倆的方向。

　　心中卻猶豫了。

　　他們兩個原本離他藏身的平台有一段距離，不知是什麼時候摸到這麼近的，只不過是他看二號女那邊情況的一小會兒功夫而已。

　　他們離得實在太近了。

　　如果這時候開炮，把融合體招過來，自己也有暴露的風險。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裴染和W已經衝到了他所在的木頭平台下。

　　裴染指了一下旁邊，在心中對W說：「你先在這邊藏一會兒。」

　　W二話不說，鑽進了一片掩體裡。

　　裴染自己抓住平台上的木架，兩下竄上第二層平台上，一瞬都沒停，緊接著向上縱躍，抓住橫樑輕巧地一翻，就翻上了一號男所在的第三層平台。

　　她的動作實在太快，一號男還沒弄懂這個他爬了半天的架子，她到底是怎麼上來的，裴染已經來到他面前。

　　這是現場觀眾最喜歡看到的參賽選手自相殘殺的場面，而且這回和一號男剛才不同，不再是背後鬼鬼祟祟地動手腳，而是真正面對面的肉搏。

　　觀眾席上，無數人都站起來了。

　　一號男已經放下了肩上沉重的脈衝震盪炮，握緊拳頭，擺出一個準備搏擊的姿勢。

　　可是根本輪不到他搏擊。

　　他沒看清裴染是怎麼出手的，腦袋上就挨了一下，牙齒好像掉了，混著血飛噴出去。

　　殺他易如反掌，裴染卻沒有，緊接著提起腳，重重地踹在他的肚子上。

　　一號男就像一隻紙鳶一樣，從三層平台上飛出去，砸在下面的沙地上。

　　觀眾席爆發出潮水般的歡呼。

　　裴染提起脈衝震盪炮，扛在肩膀上，往瞄準鏡裡瞄了一眼，在心中問W：「這玩意應該怎麼開炮？」

　　W的聲音中帶著笑意：「在發射器中段的下方，找到一個像扳機的東西，按就行了。」

　　裴染對準下面開了一炮，然後火速閃身，躲回箱子後。

　　她比一號男猛得多了，這一炮直接打在平台前面，一號男旁邊的沙地上，在沙地上炸出一個坑，露出下面的鋼板。

　　融合體聽見炮聲，立刻回頭。

　　它一眼就看見了白色的沙地上，剛摔下去的一號男。

　　它興奮了，拖著鐵鏈和半顆人球，興致勃勃地大步往這邊邁。

　　一號男被裴染從這麼高的平台上踹下去，兩條腿的腿骨齊齊折斷，肋骨大概也斷了，爬不起來，但是人還是清醒的。

　　他滾動眼珠，眼睜睜地看著融合體朝這邊過來了，嚇得拖著不能動的身體，掙扎著往前爬。

　　這種爬行速度，在融合體面前什麼都不是。

　　融合體像座山一樣移動過來，它低頭觀察了一會兒這個新獵物，知道他已經跑不了了，慢悠悠地收攏拖在腳後的鐵鏈。

　　綠光出現在鐵鏈盡頭的人球上，破損的人球向一號男伸出半條血淋淋的手臂。

　　一號男嚇得肝膽俱裂。

　　他瘋狂地用手在沙地上使勁抓撓著，想把自己往前挪，躲開那半條胳膊。

　　可是發著綠光的半截手臂已經懟在了他身上，皮肉飛快地生長黏連，融合開始了。

　　一號男掙扎了幾下，彷彿在遲疑。

　　他到底還是沒有勇氣像二號女那樣，選擇自爆。

　　他的軀幹和四肢飛快地收縮，扭曲，骨骼發出拗斷的脆響，最終徹底變形，完美地填補上了炸掉的那半顆人球的空缺。

　　裴染抬眼看了看大屏幕。

　　十五分二十秒，比賽還剩不到五分鐘。

　　融合體成功修復了人球，把它收攏回來，茫然四顧，像是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裡找人比較好。

　　它拖著鐵鏈和人球，四處轉悠著，東看看，西看看。

　　裴染趁它轉身時，火速對準場地的另一邊轟了一炮。

　　脈衝波射到的地方，轟然一聲巨響，木屑飛濺，掩體炸了，融合體的注意力被吸引了，立刻轉頭看向那邊，拔腿就走。

　　然而四周的觀眾席上，馬上發出一大片失望的喟歎聲。

　　聽見聲音，融合體的腳步頓住。

　　它聽懂了這聲音中隱含的意思——它找錯方向了，那邊不對，沒有藏著人。

　　它疑惑地轉了轉臃腫堆疊的脖子，重新掃視一遍四周，忽然彎下腰，往旁邊一片木架子下面窺探。

　　W就藏在那裡。

　　他躲在一堆箱子後面，還稍微挪動了箱子的位置，把自己隱藏得很好，從外面根本看不到。

　　可是觀眾席卻沸騰了，人們瘋狂地跺著腳，吹起口哨。

　　融合體馬上明白了：它這次找對了地方。

　　它揮動鐵鏈，掄起人球，砸向那片掩體。

　　W知道被發現了，不能再繼續躲下去，當機立斷，從箱子後面鑽出來。

　　裴染在心中對他說：「W，過來！爬上來！」

　　W並不理會，衝向場地的另一邊，遠離裴染所在的平台的方向。

　　他剛學會奔跑沒幾天，但是能看得出來，身體素質非常不錯，不知是從資料庫哪裡翻出來的跑步姿勢，現學現賣，奔跑速度很快，甚至越來越快。

　　他就這麼引誘著融合體，在一座座掩體之間繞來繞去地兜著圈子。

　　裴染知道，他正在拖延時間。

　　融合體體型龐大，就算步子很大，移動速度不慢，也遠遠沒有人類靈活。

　　它跟著W東繞西繞，被W繞得有點惱了，胳膊上鐵鏈一抖，放出了人球。

　　人球落地，拖著鏈子，亮出上面的幾隻手腳，飛快地沿著沙地向前爬行，比融合體本體敏捷迅速得多，很快就拉近了和W的距離。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

　　滿地白沙四處飛濺，W向前撲了出去，融合體嚇了一大跳。

　　沙地上轟出了一個大坑，就在鐵鏈盡頭的地方，鏈條的材料和融合體的外殼一樣堅固，並沒有受脈衝波的影響，但是末端連接著的人球畢竟是血肉，承受不住轟擊，徹底崩開，炸成了碎塊。

　　裴染這一炮打得非常準，只炸掉了人球，不遠處的W並沒有受傷。

　　她一擊而中，又迅速閃回了平台上的兩隻箱子後面。

　　融合體被攻擊了，茫然地轉頭看了一圈，也沒能找到炮火的來源。

　　大屏幕上顯示，十八分四十三秒，比賽時間還剩最後一分十七秒。

第166章

　　就在此時，場上的燈光突然變了。

　　四周的光線全部暗了下去，只剩一組聚光燈，明亮地打在場地的正中心。

　　虛擬的房屋幻影全部消失，裴染躲藏的平台徹底暴露了出來。

　　這麼大的動靜，融合體當然看見了，它馬上按照指引，直奔聚光燈指向的地方。

　　裴染默了默，「這好像巴瑟威的鬼還魂。」

　　用同樣的方法跑回來報仇來了。

　　W回答：「就算是他的鬼，也應該來找我。」

　　他從掩體後出來，隨手撿起地上炸飛的木條，投標槍一樣投擲出去。

　　這一下勁道很足，但是投偏了，木條擦著融合體的肩膀飛了過去，W又撿起一根，再來一遍。

　　這次他調校了姿勢，校正過方向，木條帶著勁風疾射出去，準準地敲在融合體頭上。

　　然而融合體經驗豐富，像是知道聚光燈提示的地方更容易捉到人，理都不理W的騷擾，大踏步奔向平台。

　　裴染躲在箱子後，平台上看起來沒有人，融合體卻還是掄起了胳膊上的鐵鏈。

　　鐵鏈末端現在沒有人球了，鏈條本身抽向平台的立柱。

　　卡嚓。

　　一聲脆響，單薄的木頭立柱經不起它這一下，崩斷了，三層平台歪斜著坍塌下來。

　　鐵鏈在空中蛇一樣扭轉掉頭，畫了個圈，蜿蜒著，順著坍塌的支架爬上去，飛快地往裴染藏身的地方游動。

　　裴染扔下脈衝震盪炮，從箱子後竄出來，順著支架的另一邊爬了下去。

　　她沒有直接下到地面，而是在倒了一半，結構複雜的支架之間爬來蕩去，到處亂鑽，身形靈活無比。

　　W回到醒目的空地上。

　　他運足了力氣，又把一截更粗的木樁飛了出去，準準地敲中了融合體的後腦勺。

　　然而融合體像是鐵了心一樣，明顯愛上了到處亂鑽的裴染，連頭都不回。

　　鏈條像活了似的，末端頂著一抹綠光，緊緊地追在裴染身後。

　　它詭異地拉伸，越來越長，跟著她繞過來，繞過去，一會兒就把自己絞死在木頭架子上。

　　融合體發現不對勁，沒耐心讓鐵鏈沿著原路退回來，乾脆胳膊一抖，猛然發力，捆起來的木架承受不住這種力道，馬上被絞斷了。

　　平台又向下坍塌了一大截。

　　然而裴染沒有掉下來，她抓住架子俐落地翻上去，又爬到了上面一層。

　　全場屏息靜氣時，大屏幕那邊忽然傳來倒計時的聲音：

　　「滴——滴——滴——滴——」

　　只剩最後三十秒了。

　　刺耳的「滴滴」聲中，裴染忽然分辨出某種機械裝置啟動的輕微聲響，和比賽開始的時候，融合體從地下升起來時一樣。

　　W在耳邊說：「平台的地面下有聲音，像是要打開了。」

　　另一個聲音也同時在耳邊說話：「注意腳下！」

　　裴染來不及細想，猛地一蹬木架，向旁邊躍了出去。

　　與此同時，中心這片平台的地面突然向下凹陷，變成一個漆黑的大洞，帶著上面的平台，還有那只融合體，連同滿地的沙子，一起嘩啦啦地墜落下去。

　　裴染人在空中，竭盡全力，伸展胳膊，抓住了這片深坑側壁的金屬支架結構。

　　地面上回收融合體的洞打開了，比賽的計時卻還沒有結束，參賽選手掉下去，看來也是這場鬧劇的一部分。

　　觀眾席嗨翻天，普通座椅上沒有可以放大觀看比賽的屏幕，人人都站起來，抻著脖子，使勁往下張望。

　　W奔過來，跪在坑沿伸出手，裴染搭住他的手，借了個力，向上一翻，已經回到了地面。

　　一翻上去，她就順手抄起平台坍塌時，滾落在旁邊沙地上的脈衝震盪炮。

　　觀眾席頓時響起了歡快的哄笑聲和口哨聲。

　　地上的坑洞還沒合攏，所有人都估計，裴染打算往下轟融合體。

　　融合體固然不怕脈衝震盪炮，可是她好像打算搶在比賽結束前的最後幾秒鐘，做這種無用功，往下亂轟幾炮洩憤。

　　然而裴染沒有。

　　她把脈衝強度調到最大，抬起炮口，一炮轟在了阻隔在場地和觀眾席之間的透明隔離牆上。

　　轟隆一聲巨響。

　　隔離牆像是一層透明的光牆，矗立在那裡，當然紋絲不動，比賽的設計者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把它做得非常結實。

　　只有震盪的脈衝激起隔離牆上耀目的藍光。

　　明知不會有事，坐得最靠近隔離牆的前排觀眾還是嚇壞了，本能地紛紛往後躲。

　　裴染連看都沒看那邊，就又調轉炮口，對準另一個方向的發射過去。

　　隆隆的炮聲和震盪的耀眼藍光中，觀眾席變得無比安靜，好像一盆冷水，澆在全場原本嗨翻天的氛圍裡。

　　這個在這場生死鬥裡掙扎著存活下來的外城人，這個為適應艱苦的生活條件，一層層套著保暖的厚重衣物的外城人，明知道和他們之間隔著堅不可摧的透明牆，卻還敢這樣公然挑釁。

　　她難道不應該識時務地，小心翼翼地討好他們，等待最後的獎金嗎？

　　她的生死完全掌握在他們手裡，渺小得不如一隻螞蟻，難道就不怕死嗎？

　　裴染的下一炮是對準貴賓席的。

　　一聲巨響，藍光震盪。

　　蘭薩倒是沒有慌，定定地望著她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麼。

　　這次，就連一直在低頭刷手環的路湛亞也抬起頭來了，驚愕地看向這邊。

　　「滴————」

　　一聲長鳴，計時結束。

　　裴染隨手丟下脈衝震盪炮，心中對W說：「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大屏幕上，其他人灰掉的三維立體人像全部隱去，裴染和W的迅速放大，佔據了整個屏幕。

　　地上的圓洞重新合攏，劇場上空，那個鏗鏘有力，抑揚頓挫的男聲又回來了：

　　「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有兩個人竟然在怪獸的襲擊中活了下來。

　　「然而沉寂還在繼續，怪獸依舊橫行，沒有人知道，明天，後天，他們還能不能繼續存活。這樣的悲劇，每時每刻都在聯邦的土地上重演。」

　　語氣中竟然還帶著幾分唏噓。

　　男聲話鋒忽然一轉，語調上揚，「然而整個聯邦，竟然還存在著一塊真正的樂土，它安全，富饒，遠離危機，宛如世外桃源，讓我們一起叫出它的名字——」

　　觀眾竟然齊聲回答：「極光城！！」

　　裴染和W對視了一眼：「……」

　　神經病。

　　男聲接著說：「這一切全都要歸功於極光城的奠基者，我們偉大的薩曼博士！現在，請全體起立，讓我們來一起緬懷偉大的薩曼博士，全場默哀一分鐘。」

　　觀眾席的人們紛紛起身，安靜下來。

　　裴染懂了，合著這個殺人賭錢的娛樂現場，還荒謬地披上了一層挺有教育意義的皮。

　　一分鐘一過，有戴著棕熊頭套的人走到場地中間來了，他來到裴染和W面前，說：「跟我過來。」

　　看來場地內重新回到了屏蔽狀態，可以出聲了。

　　場上唯一的聚光燈追著他們，熊頭人把兩個人帶到貴賓席下面。

　　蘭薩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座位裡，凝視著裴染，連目光都不挪開一下。

　　路湛亞不管他的手環了，已經點開座位上帶著花邊的顯示屏，把屏幕放大。

　　W在耳邊說：「他也在放大看你。現在正在看你的臉。」

　　過了好半天，路湛亞才重新抬起頭，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盯了裴染半天，忽然問了一句什麼。

　　W能聽得到，「路湛亞在問：『這場比賽是面向全內城直播的？』」

　　他下面一排座位上，一個坐得遠遠的中年男人馬上站起來，弓著腰湊過去。

　　W說：「這人也是天維的高層職員，叫馬森，他說：『是，一直在同步直播，因為他們活得久，很多人都來看了，據說實時觀看率創了新高。』」

　　「路湛亞說：『馬上掐斷。』」

　　不過他像是腦子亂掉了，忽然醒悟過來一樣，轉頭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蘭薩。

　　W：「他又說，『算了，不用了。』」

　　緊接著，路湛亞的手環上似乎有動靜。

　　W：「不斷有人打進來，要求和他通話。」

　　路湛亞沒有理，乾脆直接按熄了手環屏幕。

　　他抬起頭，臉緊繃著，盯著裴染，似乎沒料到眼前的局面，一時慌了神，彷彿不知道該怎樣應對才好。

　　他又說了句什麼。

　　W實時翻譯：「路湛亞說，『繼續按正常的流程往下走吧。』馬森回答，『明白，那我們給勝利者再做一次全身的異能掃瞄。』」

　　「路湛亞又問了一句，『他們報名的時候，已經掃瞄過綠光了？』，馬森回答，『是的，都掃瞄過了』。」

　　中年人對著下面做了個手勢，戴著棕熊頭套的人掏出一個手持式掃瞄儀。

　　這掃瞄儀的樣子和黑井入口掃瞄綠光的儀器看起來非常像。

　　裴染轉眼間想通了前因後果。

　　其他參賽者報名時都經過掃瞄，確認體內沒有異能，才能參賽。

　　她卻不太一樣。

　　她是瑞瑪今天臨時從牢房裡直接提出來，走關係塞進的賽場。

　　瑞瑪料定了在這種高死亡率下，她和W一定會死在賽場上，和劇場的內部人員串通，只想快速地賺份錢而已，她和W一死，神不知鬼不覺，瑞瑪的錢就到手了。

　　今天早晨匆匆忙忙的，剛好趕上比賽前多了兩個空缺，就把他們塞進來了，沒來得及過檢查的那一關。

　　現在她身上帶著綠光，要是被查出來，只怕要被當成作弊。

　　熊頭人順手打開掃瞄儀，先過來掃裴染。

　　一道細細的紅線照上裴染的頭。

　　裴染體內現在只剩幾點自己的綠光，還有一小撮準備賣出去的瘋癲態光點，和平時一樣，都安分地待在胸腹附近。

　　不過綠光一號已經被她調到了腦內視野中。

　　搶在紅線落下之前，裴染飛快地寫下幾個字：【掃瞄儀無法掃出綠光】

　　畫下句號時，紅線也到了。

　　不過無事發生。

　　綠光一號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紅線緩緩下落，安靜地掃過裴染的脖子，胸口，路過成群的光點們，繼續往下。

　　熊頭人彎下腰，去掃瞄她的腿。

　　裴染看見，他握在掃瞄儀把手上的食指微微一動，好像按下了什麼按鈕。

　　「滴——」

　　掃瞄儀突然一聲長鳴。

　　裴染的腿上，明明就沒有綠光。

　　貴賓席上的幾個人，從路湛亞到比賽的負責人馬森，還有坐在馬森旁邊的兩個人，像是一點都不意外，早就料定了這種結果一樣。

　　蘭薩也沒什麼表情，若有所思。

　　裴染明白了。

　　無論體內有沒有綠光，比賽結束再次掃瞄檢查時，那台儀器都一定會響。

　　這就是他們的「正常流程」，他們根本沒打算讓任何參賽者活著離開賽場。

第167章

　　跟著瑞瑪走，參加比賽，這條路線是阿布親手選的，看起來像是一條越走越危險的絕路。

　　不過阿布會這樣選，一定有她的道理。

　　掃瞄儀響了，就意味著裴染身上有代表異能的綠光，安靜了半天的觀眾席重新喧鬧起來。

　　有人在大聲喊：

　　「她作弊！」

　　「她這是用異能作弊！！」

　　聲音越來越整齊：

　　「作弊！作弊！！作弊！！」

　　把錢押在裴染身上的人本就不多，觀眾席上絕大多數人都賭輸了，輸錢的不甘終於有了可以發洩的地方。

　　觀眾嚷嚷：

　　「作弊入場的，按規定不是要處死嗎？！」

　　「對！處死她！！」

　　加入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就有人換詞了：

　　「處死！處死！！處死！！」

　　整個劇場都被有節奏的「處死」「處死」聲席捲。

　　裴染也不知道阿布看到的樹枝到底是長什麼樣的，既然阿布沒向她透露過，那裴染自己就是一隻確定的猴子，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走。

　　她的思路是：必須得跑了。

　　她立刻在心中對W說：「我要去拿炮，轟掉上面的燈，然後我們就往旁邊的那扇門裡沖，動作必須快……」

　　脈衝震盪炮還留在場地上，劇場內光線昏暗，場地上方，只有照著他們兩個的聚光燈亮著，熊頭人進入場地的那扇門還開著，沒有關，門後連接著的，就是他們入場時走過的那條通道。

　　貴賓席上，路湛亞也盯著裴染，對旁邊的負責人馬森說了句話。

　　W說：「他說：去把他們兩個抓起來。」

　　「嗯，現在……」裴染忽然截斷自己的話，「等等。」

　　她驚訝地發現，綠光一號竟然又可以調入腦內視野中了。

　　她剛用完一次綠光一號，現在是第二次。以前就能連續使用兩次，但這次升級後，兩次之間的冷卻時間又縮短了。

　　她火速改變計劃：「換方案了。我會讓隔離牆……」

　　W打斷她：「裴染，留著你的異能。讓我來。」

　　裴染：？

　　裴染：你來？

　　這裡又不是黑井。

　　W開始數數了：「三，二，一。」

　　「一」字尾音未落，藍光一閃，整個劇場四周，阻隔在場地和觀眾席之間的那道透明的光牆，像被按掉了什麼開關一樣，突然消失了。

　　觀眾們整場都嗨翻天，又吼又跳，無非是因為躲在堅固的隔離牆後面，有恃無恐。

　　隔離牆忽然沒了，全場驟然寂靜。

　　緊接著，場地正中間，地面突然分開，機關重新啟動，一座平台從裂開的大洞中向上升起。

　　平台上，還困著剛才掉下去的融合體。

　　它被關了一段時間，正在惱怒煩躁中，忽然發現自己重獲自由。

　　而且場地上和每次它出場時不太一樣，沒有歡呼聲，也沒有口哨聲，異乎尋常地安靜。

　　融合體環顧一圈，先看見了貴賓席那邊站著的裴染和W。

　　它馬上掄起鐵鏈，衝了過來。

　　觀眾席安靜了幾秒，彷彿整座劇場都凝固了。

　　忽然，一聲尖叫打破了寂靜，緊接著爆發出一片慌亂的尖叫聲，如同水壩決堤，席捲全場。

　　看台上的人瞬間陷入恐慌，所有人都瘋狂地連滾帶爬，從座位裡拚命掙脫出來，推搡著、踩踏著，向過道上蜂擁而去。

　　有人摔倒在地上，掙扎著爬起來，衣服扯開了，鞋子在混亂中丟了，但是沒有人回頭，每個人都只想著逃離這片危險的地方。

　　這是觀眾席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反應，融合體茫然地怔了怔，忽然想明白了。

　　那道一直隔開它和那麼多誘人的活人之間的該死的光牆，它不見了。

　　它興奮得瘋了。

　　再也顧不上裴染和W，它狂奔過去，向著人堆掄出了鐵鏈。

　　鏈條飛快地拉長，帶著蛇頭一樣的耀眼綠光竄到空中。

　　混亂中，W說：「我要熄燈了。」

　　「啪」的一下，整個劇場，所有照明全黑。

　　兩個人拔腿就跑，衝向出口的方向。

　　裴染問：「你突破劇場的安保系統了？」

　　「對，不止是安保系統，」W說，「我成功黑進了劇場的管理系統，拿到了最高管理權限，就在剛才比賽的時候。」

　　他能一心多用，一邊在比賽中逃命，一邊黑人家的系統，倒是什麼都沒耽誤。

　　裴染看見，融合體的綠光在觀眾席上亮起來。

　　觀眾席那邊更混亂了，到處都是嚎叫聲，比剛才比賽時的歡呼聲還熱鬧。

　　估計是覺得刺激吧。

　　W也回頭看了一眼。

　　從剛才在賽場上，裴染和那只瘋癲態融合體一起掉下去時起，他就想把那道隔離牆撤了。

　　這種事還是由他來做比較好。

　　他還記得上次在黑井中心大廈的頂樓，裴染炸了門外那麼多武裝士兵之後，出門時看見滿地血肉時的表情。

　　他就不一樣了。

　　屠了整間劇場也沒關係，人工智能不用長良心這種東西。

　　凡是坐在這裡，吹著口哨觀賞裴染掉下去的人，都可以死了。

　　W說：「路湛亞正在叫人封鎖劇場，捕捉融合體，他不太慌，好像很有對付融合體的經驗的樣子。我不聽了，蜘蛛也要撤了。」

　　裴染和W轉眼就跑到了出口。

　　出口的通道裡也同樣黑著。

　　W說：「我在他們的系統中拿到了劇場的結構圖，沿著通道往前左拐，前面有扇門，連接著給工作人員出入的通道，穿過去就是停車場，從停車場的出口就可以出去了。」

　　先離開劇場，出去以後的事到時候再說。

　　機械蜘蛛速度飛快，也跟上來了，有它開路，W在黑暗中也像長著眼睛，兩個人手牽著手，沿著拐來拐去的狹窄通道毫不遲疑地往前跑。

　　拐過一個彎時，W忽然說：「前面有人。」

　　拐角處忽然亮起一片光，是手環屏幕的。

　　屏幕照亮了手環主人的臉，竟然是瑞瑪。

　　她還沒走。

　　不知有什麼事，她又折返回來了，剛好在通道裡遇到了劇場大停電，好像也有點慌。

　　讓她更慌的，是她看清了對面過來的兩個人。

　　瑞瑪愣住了，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兩個怎麼可能跑出來了？

　　這比賽是前些天開始舉辦的，主要是因為沉寂中，內城封著，只有持特殊許可才能進出，大家哪裡都不能去，想找個樂子。

　　不過當然要打著個光明正大的名義。

　　據說是理事會主席路湛亞的意思：通過戲劇的形式，讓內城居民意識到外界的可怕現狀，珍惜極光城的美好生活。

　　參賽者都是從外城挑選進來的，挑選比賽人選這件事，好幾個人都能做，瑞瑪是其中一個。

　　她以前是基地短期員工生活區域的行政副主管，所謂「基地短期員工生活區域」，其實就是外城的一部分。

　　管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誰和誰吵架了，誰家亂放東西佔道了，以前還被熟人嘲笑過：「瑞瑪，你這個活兒，不就是一個大型小區的物業管理嗎？」

　　後來沉寂爆發了。

　　沉寂對內城沒什麼影響，對外城卻不是。

　　瑞瑪以前做夢也沒想到過，這場災難，對她竟然是個難得的機會。

　　在這種特殊的時候，要維持外城治安，就需要更加強硬的管理手段，她這個「小區物業」，自然而然地升職了。

　　權力飛快地膨脹，膨脹到她以前從來沒想過的地步。

　　人人都聽她的，畏懼她，在她面前點頭哈腰。

　　最讓人滿意的是，遊走於內城與被管制的外城之間，有大筆的好處可撈。

　　真是時來運轉，可以趁機發一筆災難財。

　　像最近，瑞瑪就經常去外城挑選身手好的人，問他們願不願意參加比賽。

　　外城的生活不易，又多的是亡命之徒，比賽贏了的話，有不菲的獎金，還能拿到留在內城的資格，輸了的話，也有一大筆撫恤金可以留給親屬，總有人受不了誘惑，願意過來參賽。

　　可是瑞瑪漸漸動起了別的心思。

　　她忙來忙去的，錢最後都歸了別人。

　　後來就想出了一個辦法——死囚。

　　從外城抓來犯事的人，只要稍微嚇唬嚇唬，就能讓他們簽下協議，去參加比賽，她和劇院內部的人把囚犯悄悄塞進比賽，人一死，撫恤金就來了。

　　這一大筆錢參與的幾個人一起分成，每個人分到手的不算少，這些天已經成功地幹過好幾回了。

　　這是頭一次，瑞瑪把人送進去之後，看見他們活著走出來。

　　她甚至開始疑心：是不是停電了，這裡太黑，真的看見了鬼？

　　她僵在那裡，張開嘴巴。

　　絕對不能讓她喊出聲，暴露兩個人的行蹤。

　　裴染瞬間逼近，一把卡住了瑞瑪的嘴。

　　她下了真力，瑞瑪嘴上一陣劇痛。

　　這是真實的觸感，瑞瑪明白了：她不是鬼魂，真的是活人。

　　他倆不光活著，而且不知怎麼回事，從賽場上逃出來了。

　　恐懼佔據了瑞瑪的大腦，她瘋狂地掙扎著，雙手亂揮，想要擺脫裴染的控制。

　　然而機械手冰冷堅硬，俐落地扳住她的頭顱。

　　卡——

　　一聲脆響，伴隨著劇痛，頸骨應聲而斷。

　　瑞瑪的掙扎瞬間停滯。

　　裴染搜了一下，沒有發現槍，順手按熄她的手環，把她拖到旁邊的角落扔下，和W兩個人繼續往前跑。

　　兜兜轉轉，終於來到一扇門前，W說：「外面就是停車場。」

　　他伸手推開門。

　　門吱呀一聲。眼前忽然亮了。

　　不是燈，停車場內的照明也被W關閉了，亮著的也是手環屏幕的光。

　　手環的主人，蘭薩，正等在門外。

　　他一身白衣，獨自安靜地站在漆黑空曠的停車場裡，身邊一個人也沒帶，就像這是普通的一天，他正在這裡等一個老朋友一樣。

　　W：「看台那邊有一條近路，可以切過來。」

　　看來蘭薩判斷出兩個人會從這裡逃走，抄近路先過來了。

　　他攔在路上，只能動手。

　　裴染腦子裡想著，腳下已經動了，機械手直取蘭薩的脖子。

　　蘭薩經常進出黑市，鬼知道他身上有什麼異能，當然是殺得越快越好。

　　她一言不發，上來就下殺手，蘭薩的表情平靜，一點都不意外，站在原地，完全沒躲。

　　耳邊傳來他的聲音：「小染，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他接著說：「也不記得極光城了？」

　　機械手指掐上他的脖子，他的眼睛裡映出一星手環的光，望著裴染，「那你也不記得媽媽了？」

　　媽媽。

　　W說過，蘭薩是天維集團的創始人薩曼博士收養的孩子，那他口中的媽媽，會不會就是指薩曼博士？

　　聽他的口氣，兩個人竟然像是有同一個媽媽。

　　原主難道也是薩曼博士收養的一個孩子？或者是薩曼博士親生的孩子？

　　原主在白港市一個人住，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白港的那間小公寓是父母留下的遺產。

　　她的身世像個謎團，可是原主的記憶幾乎消失殆盡，裴染一點線索也沒有。

　　關於原主的身世，又沒法直接問W。

　　總不能問：W，你知不知道我爸媽是誰？我和薩曼博士有什麼關係嗎？我和極光城又有什麼關係嗎？

　　裴染心中想著，手攥在蘭薩的喉嚨上，沒有再繼續加力。

　　蘭薩知道她聽見了，微微揚起一點嘴角，這次真的出聲了，「小染，真的是你。你終於回來了。」

　　所有的線索攪在一起，像團亂麻。

　　裴染心中一動。

　　她鬆開蘭薩的脖子，手瞬間滑下來，反扭他的胳膊，順手推了他一把，把他按在旁邊的牆上。

　　裴染摸了摸他身上，從他右邊的腰側，搜出一把槍。

　　在手環光線的照耀下，淺藍色的金屬槍身泛著幽幽的光。

　　阿布的話還在耳邊：

　　「等你遇到一個身上帶著一把藍色的槍的人的時候，跟他走。」

第168章

　　此時。

　　極光城外。

　　CT122已經在城外徘徊了兩天。

　　黑井淪陷後，它就在跟著裴染的小貨車。

　　現在這個新身體是XR-7G2型全功能智能機器人的，這種機器人的主要設計目的是替代人類完成各種精細勞動，力量與動作的準確性都遠超人類。

　　而且跑動速度非常快，只比小貨車稍慢一點而已。

　　裴染開車時，跟上有點困難，後來換成她身邊那個長得非常標準的男性人類開車後，就容易多了。

　　CT122也不在意落後一些，一直小心地盡量保持在裴染他們車隊的視野之外。

　　雖然經常看不見車隊的影子，但是一路都沒有跟丟，因為它查閱了核心處理器內儲存的聯邦地圖，大概能判斷出他們要去哪裡——

　　察瑪公路。

　　他們看上去是要去西南方，在察瑪公路上開車比在荒灘上容易得多，公路又廢棄了，沒有車輛和人煙，相對更安全。

　　只是不知道他們上了察瑪公路之後，又打算去哪。

　　安全的黑井已經淪陷，裴染沒有去黑井附近的礦區和葉而察，這麼堅定地，千里迢迢地去一個地方，還帶著她的朋友和她的機器人們，一定有她的道理。

　　CT122上次是跟著裴染來黑井的，這次也打算繼續跟著她。

　　他們中間停車修整了幾次，它才得以有充分的時間追上車隊。

　　其中有一次，就在夜裡，裴染的小貨車還離開了車隊。

　　CT122看見，車燈的照耀中，坐在裴染旁邊的那個男性人類下車了，急匆匆地去跟其他人敲了點什麼。

　　從小貨車的前擋風玻璃裡看不見裴染，她好像是出了什麼事。

　　在黑井南入口的時候，它當時看得很清楚，大群瘋癲態融合體把無數人堵在門前，她為了去開門，穿過了光渦。

　　她也許天賦異稟，沒有當場變異，但是那麼多光點進入體內，她那脆弱的人類身體可能承受不了。

　　CT122的核心處理器內，閃回她救了幾個人類後，回身擋在它前面，光點入體的畫面。

　　CT122緊盯著那邊，不過沒看出所以然來。

　　那男人開著車走了，CT122沒有跟著，和車隊的其他人一樣，安分地留在原地，等著她回來。

　　一直等到天快亮時，他們終於回來了。

　　所有人都圍了過去，CT122冒著被發現的風險，盡可能地靠近了一些，終於從人縫裡看見裴染的腦袋了。

　　她坐在副駕，睜著眼睛，神色如常，還活著。

　　就像一個優先級極高的進程忽然結束了似的，CT122瞬間覺得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安靜地往後退遠。

　　一個疑問忽然冒出來。

　　CT122反思自己的想法：剛才究竟是希望她就此死掉，還是希望她活著？

　　CT122一路都在糾結這個問題，到底也沒糾結清楚。

　　繼續狂奔了一整個白天之後，它終於跟著車隊，來到了極光城外。

　　CT122看見，裴染用一張小卡片按在門上，叫開了城門。

　　這次卻沒法再跟上去了。

　　它在樹林中隱藏身形，目送著車隊消失在極光城入口的那層灰霧中。

　　不知道極光城裡面，是不是和黑井一樣，也是一個可以正常說話的安全的避難所。

　　CT122對出聲沒有任何執念，對它而言，說不說話關係不大，作為一個人工智能，也不會犯無意中出聲的錯誤。

　　但是誰都無法預計，沉寂會不會繼續升級，如果再升級的話，情況會嚴峻到什麼地步。

　　再說，還有無處不在的瘋癲態融合體，甚至越來越多。

　　留在外面，對人工智能也同樣是危險的，得隨時保持警惕。

　　它需要進入極光城。

　　這兩天，CT122也看到了幾撥人進出那道門，可惜沒能發現跟著混進去的機會。

　　它的計劃是，守在這裡，最好能找到一輛大一點的車，找機會扒在車底，就能跟著一起進城了。

　　合適的車始終沒有出現，不過它有的是時間和耐心。

　　正在這時，忽然聽見又有聲音傳來，不過不是古董車的輪胎碾壓地面的聲音，而是急促的腳步聲。

　　CT122迅速隱匿在樹後，悄悄往外看。

　　是一個穿著黑色短大衣，戴著棒球帽的男人，正從另一邊的樹林裡衝出來，腳步飛快，奪命狂奔。

　　在他身後，追著另一個「人」。

　　或者說，不是人，已經是個怪物了。

　　那怪物的彷彿與一輛古董摩托車融合在一起，乍看之下，像是個人匍匐在摩托車上。

　　身體的軀幹部分伏得非常低，幾乎和摩托車身緊貼在一起，腦袋往前探著，融進車頭，眼珠的尺寸被放大到誇張，變成了兩盞車頭燈。

　　它的速度比人類奔跑的速度快得多，只是礙於樹林裡到處都是障礙，要鑽來鑽去，才一時沒能追上前面的男人。

　　那男人腳下一絆，往前踉蹌了幾步，就是這瞬間的功夫，身後的摩托融合怪追上來了。

　　車頭的腦袋突然拉長，伸了出去，因為努力向前探，嘴巴變成了尖銳的鳥嘴的形狀，露出整排尖銳的牙，一口咬住男人的脖子。

　　這個男人會往極光城的大門這邊跑，說不定是可以進城的人。

　　CT122拿起地上一塊稜角尖銳的石頭。

　　城外難免有瘋癲態融合體出沒，這是它這兩天在附近徘徊，順手給自己積攢的武器。

　　它把石頭對準摩托怪砸了過去。

　　機械身體的力氣極大，石頭以極快的速度射了出去，不止準確地敲中了摩托怪的頭，而且深深地嵌進了它拉長變形的頭顱裡。

　　摩托怪被襲擊了，鬆開了尖牙。

　　它轉過大而圓的黑色「車燈」，看向這邊，調轉車頭的方向，朝這邊衝過來。

　　CT122抄起一根「標槍」。

　　標槍也是它做的。

　　槍身是它精心挑選的一根筆直而結實的木棍，末端是撿到的一片金屬片，捲成一個鋒銳的尖頭，固定在木棍上。

　　CT122把「標槍」攥在手裡。

　　迎著摩托怪衝過來的方向，CT122一動不動，盯著它，瞄準它那顆怪頭下面，靠近胸口的位置，穩穩地把標槍送了進去。

　　摩托怪腰以上的部分，血肉和衣料的花紋扭攪在一起，扛不住CT122機械手臂的這一下，衝過來的速度又快，標槍從胸口進入，穿過它伏低的軀幹。

　　它被扎了個對穿。

　　摩托車的方向失去控制，斜飛出去，匡地砸倒在地上。

　　在黑井當機械狗的時候，CT122就聽到莊眠教過諾諾，她說黑井給大家發的關於沉寂狀態的資料裡，科普了如何對付瘋癲態融合體——想辦法破壞它們的變異心臟。

　　變異心臟有可能不在原處，會移位。

　　CT122上前幾步，把標槍血淋淋地抽出來，準備換個位置再來一次。

　　不過沒必要了。

　　融合體變長的腦袋迅速萎縮下去，身體軟趴趴的，不動了。

　　CT122扔掉手裡的標槍，走到那個被咬了脖子的男人旁邊。

　　可惜摩托怪這一口太凶，他的脖子斷了，翻折成一個奇怪的角度，早就斷氣了。

　　找個人把自己帶進城的計劃落空了。

　　CT122俯下身，在他身上搜了一遍，果然找出了一張黑色的小卡片，卡片上印著一個裂開的白色橢圓形標誌——

　　和裴染用來刷開城門的那張一樣。

　　CT122捏著卡片，瞬間做出一個決定。

　　很冒險，但是可以試試，總比一直等在這裡好。

　　它打開男人背上背著的雙肩包。

　　包裡除了一件衣服，一包餅乾和水壺，還有一個錢包，裡面裝著幾張鈔票，不是聯邦幣。

　　它又仔細翻了翻，從包的夾層裡，找出一個厚實的小布袋。

　　CT122解開布袋的抽繩，看了看，裡面放著三隻透明的小瓶子。

　　每一隻小瓶子裡，都裝著一點鬼火一樣幽幽的綠光。

　　這綠光CT122當然認識。

　　它火速撂下布袋，不過很快就發現，綠光被固定在瓶子裡，沒有逃出來的意思。

　　這就奇怪了。

　　能穿越一切物體的綠光被囚禁在瓶子裡。

　　CT122又研究了一會兒小瓶子，才把它收進布袋，放回背包裡，開始動手剝下男人身上的衣服。

　　黑色連帽衛衣，黑色外套，灰色登山褲，黑短靴，還有一頂有簷的棒球帽，外加一條黑色圍巾。

　　CT122把全套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XR-7G2這種機型，外形模擬人類，但是比這個男人身高略高，肩也更寬一些。

　　衣服稍小，好在是寬鬆的版型，外套沒法完全扣上，褲腳也稍短了一截，不過剛好被短靴的靴筒遮掩住。

　　它把圍巾拉高，遮住大半張臉，戴上棒球帽，再把連帽衛衣的兜帽也扣上，帽簷拉低。

　　現在唯一露在外面的，就是機械手和一雙紅色的電子眼。

　　不過問題不大。

　　CT122啟動了護目鏡。

　　XR-7G2型智能機器人為了適應多種複雜作業環境中的需求，內置了一副在特殊工作中保護電子眼的護目鏡。

　　一整片滑雪鏡一樣寬而長的銀色護目鏡，從額頭上無聲無息地滑出來，向下擋住了電子眼。

　　CT122背起背包，回到摩托怪旁邊，從死去的怪物手上摘下一副摩托手套。

　　現在從上到下，完全是人類的樣子，看不出一點機器人的痕跡。

　　還有動作，也需要注意。

　　CT122在腦中搜索見過的那些人類的走路姿勢，最終選定了裴染身邊那個長得很標準的男人，飛快地調整模仿著，向極光城的大門走過去。

　　它毫不遲疑，伸手敲了敲門。

　　就像它這幾天見過的一樣，門上的一扇小窗打開了，有人從裡面伸出一隻手，指了指旁邊的小洞。

　　CT122把黑色的卡片按在洞上。

　　「卡嗒」一聲輕響，鐵門真的緩緩打開了。

　　眼前是一片灰霧，不知裡面到底隱藏著什麼，CT122毫不遲疑，一步邁進了灰霧裡。

　　灰霧消失，真正的極光城出現在眼前。

　　開門的是個老頭，用灰色的眼珠上下淡漠地打量了它一遍，沒有任何表示，就直接回到門旁邊他破破爛爛的小棚子裡。

　　CT122卻覺得，他打量它的時候，那雙眼睛彷彿真的在掃瞄它是不是瘋癲態融合體。

　　只要它不是，他就不管了，至於它是什麼，他彷彿並不關心。

　　出乎CT122意料的是，城裡的路上有不少人，卻仍然一片靜寂，沒有半點人聲。

　　人們漠然地在路上走著，彼此警惕而疏遠，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CT122有點失望。

　　原來這裡並不是安全區。

　　它繼續往裡走。

　　現在是冬天，人人都穿得厚實，再加上沉寂，戴著口罩，圍著圍巾，包住嘴巴的人不在少數，各種奇怪的打扮都有，根本沒人留意到它的異樣。

　　它正在觀察環境，遠處忽然傳來一聲聲鐘響。

　　「當——當——」

　　就像打開了開關一樣，幾乎是瞬間，周圍冒出了人聲，所有人都像鬆了口氣似的，開始說話了。

　　CT122環顧四周，心想，裴染帶的路果然是對的。

　　不知道她現在在哪。

　　有人忽然從背後扯了它的胳膊一把。

　　「瘋狗？你總算是回來了？你拿到貨了沒有？我都等你好幾天了。」

　　CT122回過頭。

　　是三個不認識的人。

　　拉它胳膊的是個黑頭髮的小個子，他有點尷尬：「我看見這背包和衣服……呃……我認錯人了。」

　　他們幾個轉身就想走，卻被CT122一左一右，一把攥住其中兩個人的胳膊，「等一下。」

　　它的手鐵鉗一樣，那兩個人根本掙不脫，第三個人看見同伴被抓住了，衝過來就是一拳。

　　這種力氣的拳頭，CT122連躲都不想躲，隨便他揍。

　　它鬆開一隻手，順手捉住他的胳膊，反手輕輕一帶，那男人就撲在地上了。

　　在白港市的市中心當人工智能治安官的時候，三教九流見過無數，地痞流氓們的打架鬥毆更是看得太多了，他們打鬥的那些動作和姿勢，模仿起來毫無困難。

　　它動作敏捷迅速，撂倒一個人後，不等鬆開的那個逃跑，就又把他的胳膊重新抓住了。

　　這三個人面面相覷。

　　不知道從哪冒出這麼一位大佬，也不知為什麼，就盯上他們不放了。

　　外城弱肉強食，是實力為王的地方，生死只在別人的一念之間。

　　三個人都嚇壞了，其中一個說：「這位老大，大哥，我們錯了，我們是真的認錯人了……」

　　CT122盯著他，「你們剛才說的貨，是怎麼回事？」

第169章

　　極光城。內城。

　　劇場。

　　裴染握著那把藍汪汪的槍，和W交換了一個眼神。

　　W說：「這把槍是伏擊者700F，和你常用的夜影3000參數差不多。」

　　結構也差不多，裴染隨手打開保險，用槍口頂住蘭薩。

　　蘭薩平靜地任由她按在牆上，繼續說：「看樣子你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問裴染：「你原本打算去哪？是打算去外城藏起來，還是徹底離開極光城？我倒是有個安全的地方可以帶你去，我的車就停在那邊……」

　　他的話音未落，遠處身後通道的方向，隱約傳來一陣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根據聲音判斷，距離應該還不近，但是人數不少。

　　W說：「他們追過來了。」

　　蘭薩也聽見了，偏頭說：「路湛亞會封鎖劇場，他派人過來了，我們得馬上走了。我叫蘭薩，是理事會成員，有我當人質，在內城通行無阻，你不用擔心……」

　　裴染打斷他：「別廢話了。你的車在哪？上車再說。」

　　蘭薩訝異得忍不住轉過頭。

　　他本以為需要努力尋找各種理由，才能說服她跟他走，結果她嫌他囉嗦，比他還著急。

　　蘭薩抿了一下唇，指了指：「就在那邊。那輛白色的。」

　　他指的方向，停著一輛潔白到在黑暗中也很顯眼的車。車子造型流暢，像一顆炮彈，和古董車大不相同。

　　三個人迅速過去，蘭薩一靠近，車子就亮起了燈。

　　車門自動打開，蘭薩自動自覺地鑽到後排坐下。

　　W說：「這是輛懸浮車，卻沒有語音提示。他們沒有按照聯邦的交通安全要求，安裝人工智能控制系統。」

　　外面的那些懸浮車因為安裝了人工智能控制系統，在沉寂中，一啟動就會炸掉，極光城的車沒有踩這個坑，不知是原本就沒有裝，還是後來改造的。

　　中控台上亮起了虛擬屏幕，上面倒是還顯示著文字。

　　W問裴染：「你開還是我開？」

　　開了這麼長時間的古董車，裴染終於第一次摸到了懸浮車，當然要自己來。

　　她把槍交給W，自己坐進駕駛位。

　　她坐上去的氣勢很足，不過W估計，她十有八九根本不會開。

　　W說：「開懸浮車比駕駛軍用飛行器簡單得多，只需要點一下虛擬屏上的啟動鍵，然後控制方向盤和腳下的油門剎車，需要調整飛行高度時，和駕駛飛行器一樣，推拉方向盤就可以了。」

　　裴染按下啟動鍵。

　　懸浮車穩穩地離開地面，浮了起來。

　　這輛車性能相當不錯，操控順滑又靈敏，裴染穩穩掌控著方向盤，輕鬆駛出停車場。

　　蘭薩對裴染說：「出去以後向左轉，沿著主路一直向前開，開到頭就到了。」

　　離開停電的停車場，外面的光線亮到刺眼，看起來是個晴日，頭頂上是一片藍到虛假的天空影像，少了真實天空中那層常見的陰霾。

　　裴染終於看見W描述的那顆腦袋了。

　　一大片白雲組成了薩曼博士的頭像，趴在天上，臉對著地面，一仰頭就能對上她的眼睛，看起來就很神經。

　　城市的建築之間，半空中浮著細碎而明亮的綠色小燈，蜿蜒成蛇，勾勒出空中的上下幾條車道。

　　車道上還有其他不少懸浮車，全都規矩地沿著空中的道路向前行駛。

　　W給裴染這個熱愛騎著中線開車的飛車高手解釋：「越上面的車道越快，我建議你先用中間這條。」

　　裴染已經拉起方向盤，把車子拉到最高一層。

　　W：「……」

　　裴染：「這條路上車最少。」

　　這會兒靠近中午，就算在車最少的快車道上，懸浮車也排成長龍，裴染按捺著性子待在車流裡，慢慢往前挪。

　　蘭薩安穩地坐在後座。

　　他瞥了坐在旁邊的W一眼，又瞥了一眼，終於開口問：「小染，這位是誰？你還沒有介紹過。」

　　人質沒有資格提問，這個問題本來不用回答。

　　不過他是阿布安排說要跟著走的人，裴染還是回答了：「他是我哥哥。」

　　蘭薩嚴重地默了默。

　　他問：「如果他是你哥哥，那我是誰？」

　　這回輪到裴染沉默了。

　　哥哥？？

　　啊？？

　　她飛快地思索。

　　扯淡。原主絕不可能有個哥哥。

　　她在白港市的那幢公寓裡，完全沒有這個「哥哥」存在的任何痕跡，沒有照片，手環的聯繫人列表裡更是除了幾個同學同事，就是賣保險的和送外賣的。

　　原主活得像個孤兒。

　　再說了，W的處理器裡就有聯邦公民數據庫，如果原主真有蘭薩這麼個哥哥的話，W早就應該跟她討論這個哥哥的問題了。

　　W從沒提過，說明至少在官方資料裡，她和蘭薩之間沒有任何聯繫。

　　除非是某種隱秘的兄妹關係，在W的數據庫裡可能查不到。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蘭薩在撒謊。

　　每件事都攪在一起，真相影影綽綽地藏在裡面，看不清楚。

　　除了謎團，要操心的還有別的。

　　裴染心虛地瞟了一眼後視鏡。

　　從後視鏡裡，剛好對上了W的眼睛，那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瞇著，也正在看著她，彷彿正在無聲地質問：他說他是你哥哥？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她也不知道啊。

　　裴染開著車，一陣陣頭大。

　　現在一口咬死蘭薩在說謊，當然是可行的，但是她非常需要W幫她一起尋找線索。

　　裴染躊躇片刻，選擇了坦白——或者部分坦白。

　　她在心中對W說：「其實我有一件事，一直都沒有告訴過你。」

　　W安靜地聽著。

　　裴染繼續說：「從沉寂開始前一天起，我突然失憶了，那天之前的很多事，我都不太記得了。」

　　W聲音平靜得一如既往：「我明白。」

　　他就這麼把她失憶這件事接受下來了。

　　他仍然從後視鏡裡看著她，「裴染，無論什麼事，你都可以告訴我。就算你說你是不小心掉到這顆行星上的外星人，我也只會幫你找到飛船，跟你回家。」

　　裴染看著他的眼睛，心中覺得，他說的是真的。

　　耳邊忽然傳來蘭薩的聲音，「小染，看什麼呢？看路。」

　　裴染猛然驚覺，她離前面的懸浮車有點太近了。

　　她微微點了一下剎車，前面的那輛車卻轉了個彎，拐到支路上去了。

　　不止這輛車，排在前面的所有車輛都轉彎了。

　　這些磨磨蹭蹭的車忽然全都沒有了，前方一片坦途。

　　裴染眼睛一亮。

　　後座上，W反應極快，馬上一把摳住車頂上的把手。

　　蘭薩的反應和他一樣快，幾乎是同時，火速伸手攥住了另一邊車頂上的把手。

　　懸浮車像發射出去的火箭一樣，嗖地竄了出去。

　　W忍不住偏頭掃了一眼蘭薩，心想：這個蘭薩，好像還真的認識裴染。

　　前面的路優雅地轉過一個弧度，裴染踩死了油門，在讓人身心舒爽的離心力中，忽然想起來了：在他們這個世界，好像有交通規則這種東西。

　　她諮詢後座的兩位：「極光城開車有限速嗎？」

　　W：「有。」

　　蘭薩：「但是對你沒有。不過我們快到了，不要撞到防護牆上。」

　　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大片純白色的建築。

　　整片建築群的房屋都不高，間雜著大片的綠樹和草坪，建築群上覆蓋著一層圓弧形的透明的防護罩，看起來和劇場的隔離牆很像，有的地方微微泛著藍光。

　　蘭薩說：「這是極光城的中心，蒲公英城，理事會的成員都住在這裡，我也住在這兒，看到隔離牆上有禁止通行的紅色標識的地方了？開過去就行了。」

　　這就是他說的「安全的地方」，他把人帶回自己家來了。

　　跑到極光城理事會的眼皮底下，感覺像是自投羅網，要不是有阿布的預言，裴染自己打死也不幹這種事。

　　車子一靠近，隔離牆上自動打開了入口。

　　靠近了從半空中看，這個叫做「蒲公英城」的地方，真的像一朵綻放的蒲公英。

　　正中心是一座被綠地環繞的純白色圓形建築，它向四周輻射出無數條傳送帶，每條傳送帶盡頭連接著的，都是一片片低矮的建築群。

　　蘭薩說：「正中間那片區域，就是薩曼博士的故居，也是她當初的主要辦公地點，她去世以後，基地成立了理事會，理事會使用了一部分作為辦公地點，不過薩曼博士原本的生活和工作區域，還在原封不動地保留著。」

　　裴染問他：「接下來去哪？」

　　不知道哪裡是他家。

　　「繼續向前，」蘭薩說，「看見那座圓形的獨立的房子了麼？就是那裡，降落在樓頂平台上就可以了。」

　　不遠處，蒲公英一枚輻射出去的種子的位置，有一座白色的圓形建築，屋頂像是綻開的花瓣，比其他建築都更大一些，位置也相對獨立。

　　他家還挺漂亮。

　　它的二樓延伸出一大片平台，平台有一片空曠的區域，其他地方像個屋頂花園。

　　W指引：「屏幕上有降落鍵，點就行了。」

　　懸浮車緩緩降落，穩穩地停在平台上。

　　裴染看出來了，這片屋頂花園上的各種綠植也只是虛擬影像而已，在不存在的風裡微微搖晃著枝葉。

　　這裡遠離其他建築，四周完全看不見人影。

　　蘭薩被W押下車。

　　他似乎沒什麼惡意，W卻絲毫沒有放鬆對他的警惕，槍口牢牢地抵著他的腰。

　　蘭薩帶著他們走向平台盡頭，通往建築主體的一扇門。

　　他說：「放心，這裡的門禁系統只認識你和我，其他人都進不來。」

　　他說：門禁系統只認識你和我。

　　蘭薩看了眼裴染的表情，腳步忽然頓住，不再往前走了。

　　「不信？你自己過去試試看。」

　　裴染確實很想試試。

　　她小心謹慎地往前走了幾步，來到門口。

　　一面虛擬屏出現在門旁，懸浮在人高的地方，界面上顯示著一行字：

　　【虹膜掃瞄中】

　　緊接著，提示彈出來：

　　【掃瞄通過】

　　【登錄用戶：裴染】

　　【歡迎回家】

　　門自動打開了，露出裡面鋪著厚厚的白色印花地毯的走廊。

　　裴染定在原地。

　　這裡的門禁系統真的認識她，掃瞄了她的虹膜，還準確地顯示了她的名字。

　　她思索片刻，往後退了幾步，門又自動關上了。

　　裴染偏頭示意蘭薩，「你過去。」

　　她想弄清楚，這個蘭薩到底到底是不是在說真話，在多大程度上在說真話。

　　蘭薩坦然地走到門前。

　　虛擬屏重新出現 ：

　　【虹膜掃瞄中】

　　【掃瞄通過】

　　【登錄用戶：蘭薩】

　　【歡迎前來拜訪】

　　門禁系統對蘭薩說的是「歡迎前來拜訪」，對她說的卻是「歡迎回家」。

　　蘭薩轉過頭，平靜地望著裴染。

　　「這是你家，不是我家。蒲公英城裡最漂亮的一幢房子，你以前就住在這裡，住了好幾年，你一點都想不起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