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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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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瑞根】烽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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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7 00:19: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九節 揚州

  搖了搖頭,嚴續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神色,「大兄,恐怕未必如你所想的那樣呢。」

  「哦?」嚴序微微一怔,訝然問道:「何出此言?」

  「大兄你高估了那些人的節操。」嚴續搖搖頭,不無譏誚之色,「眼下強弱易勢,李吳根本無法和徐州相提並論了,誰都要考慮未來了,尤其是那些大姓望族,背後都是家族數百人身家性命,他們怎麼肯替我那位老丈人殉葬?」

  「哦,你來接我之前就有先兆?」嚴序眯縫起眼睛。

  「豈止是先兆?我還沒從揚州出發北上,投貼就已經堆滿了案頭,都是聰明人,都知道笨鳥先飛,先和大總管府下政事堂參知政事的弟弟打好關係,未來不是能搶到更多的利益?」嚴續淡淡的道:「有時候我都在想,這些人平素道貌岸然的樣子,怎麼就能一下子就翻轉過來毫無顧忌?」

  「正如你所說,都是利益攸關,關乎自己一族人命運,如何不能丟下那些東西?」

  嚴序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如果是這樣,他的壓力就要小許多,就怕太多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老傢伙來不依不饒,如果大家都能理性現實的面對這一切,那就要好久解決許多。

  「大兄,你考慮過郡王你到揚州,除了招撫人心外,還有其他意圖麼?」嚴續瞥了一眼兄長,壓低聲音道。

  「當然有。」嚴序在自己親弟弟面前自然不會諱言,「招撫人心的目的很簡單,盡快恢復揚州生計,讓揚州重現昔日繁榮輝煌,預計郡王會很快新設淮左鎮,屆時和州和滁州大概要劃歸淮左鎮,而淮左鎮的意義就是要為未來經略江南做準備。」

  「應有之意。」嚴續點點頭,他以估計到了這一點。

  現在江南亂局其實是對徐州很有利的,一個江南東道現在就雲集了越國錢氏、閩地王氏已經李吳,還有幾家獨立小勢力,而蟻賊還在宣州虎視,可以說這種大小相制的局面對現在還無力南下的徐州大為有利。

  這也是為什麼徐州會轉變態度支持李吳在江南立足,就是要防止越國錢氏趁勢坐大。

  「大兄預計郡王打算什麼時候南下江南?」嚴續進一步問道。

  「不太好說,這要看在河北和中原的局面變化。」嚴序搖搖頭,「郡王對河北很看重,一直把契丹人視為頭號大敵,愚兄琢磨著郡王可能要先解決契丹人。」

  「契丹人?!」嚴續吃了一驚,「不是沙陀人?」

  「郡王不太看重沙陀人,認為沙陀人後勁不足,而且入主中原之後反而會讓其陷入泥潭。」嚴序輕輕搖了搖頭,「愚兄也不知道郡王為何有那麼強的底氣,對沙陀人不看重,反倒是對遠在東北的契丹人格外重視。」

  「都是胡人,現在怎麼看都應該是沙陀人更強大吧?」嚴續也是大惑不解,「汴洛被沙陀人佔領,沙陀人氣勢大盛,契丹人與徐州之間還隔著盧龍鎮和成德鎮,盧龍鎮的劉守光據說也是驍勇善戰的宿將,契丹人再是勢大,怕也不能輕易壓服盧龍吧?」

  「不太好說,楚揚一下,現在大總管府的主要精力都要轉向平盧和濮州那邊,郡王讓我來打前站,他會很快來一趟揚州,然後就要北返,所以才會這麼急。」嚴序撫摸了一下頜下長鬚,「郡王有意讓愚兄常駐揚州。」

  「啊?政事堂那邊的差事怎麼辦?」嚴續有些遲疑,雖然常駐揚州是好事,但是政事堂的參知政事一職卻更是位高,不能放棄才對。

  「郡王之意是讓我暫時留駐揚州,大概是以政務堂參知政事兼揚州刺史。」嚴序沉吟道:「不過估計這不能成常態,勳公以參知政事兼徐州刺史,那是因為勳公就在徐州,我這在揚州就不適合了。」

  「唔,若是兼任最好,但不能長久,卻是一道難題。」嚴續眼中有了幾分期盼,「大兄之意……」

  「嗯,此次你要好生表現,郡王並不忌諱父子兄弟同朝為官,勳公父子,王序王朴父子盡皆如此,所以你無需擔心,只要你表現上佳,愚兄會向郡王和陳大人推薦你,縱然不能留在揚州,亦可到楚州或者滁州、和州。」

  嚴序沒有太多的感情波動,自己這個弟弟的才華本事他心裡還是有底的,只要能給他機會展示,定然能大放光彩,這一次就是機會。

  「兄長放心,定不會辜負大兄的期望。」嚴續鄭重其事的道:「小弟已有一些想法,待兄長稍事休息之後,小弟一一道來,請大兄參詳。」

  「嗯,自當如此。」

  船慢慢靠岸,碼頭上已經站滿了來迎接的官員士紳,連先一步到的樞密院樞密使梅況都親自到碼頭迎接,倒是讓嚴序吃了一驚,三步並作兩步下船,「何敢勞樞密大駕?」

  「呵呵,參政乃是奉王命而來,梅況迎接才是正理啊。」梅況也是抱拳一禮,哈哈大笑之後壓低聲音道:「參政遠來辛苦,不過還得要再辛苦一下,這揚州滿城士紳商賈都是惴惴不安,就等參政寬慰他們了,梅況是武夫,再怎麼說,他們也難以釋懷。」

  按照徐州大總管府的規制,文武分制,政事堂和樞密堂各不相涉,參知政事和樞密職位相當,所以說不上誰比誰高一級,按照江烽的說法,戰時狀態軍務高於一切,但平常狀態下,軍將便不得過問政務,尤其是地方事務。

  「王命在身,義不容辭啊,可如果這幫昔日同僚親友不識時務,嚴某也免不了要得罪這些家鄉父老了。」嚴序臉上露出一抹苦澀之色。

  雖然明知道這在所難免,但是真正面對這些昔日同殿為臣的親朋故舊,甚至免不了惡語相加,這份滋味,也只有嚴序自己才明白,不過話說回來,有人罵,那自然就有人捧,若是沒人罵,那也就意味著你這個人沒有價值意義,無人問津者,何足道?

  嚴序當然不願意做何足道的對象,那麼要好好敲打梳理這幫昔日的同僚故舊,讓他們明白當下的形勢,主動報效,為郡王所用,這就是一個相當考究的手藝活兒了。

  揚州富奢,鹽商之富豪冠甲天下,而除開天下聞名的鹽商群體,還有幾個群體同樣不可小覷。

  一是海商。

  揚州海商與廣州海商以及泉州海商乃是中土胡商中最大的一個群體,其中尤以大食海商為甚,比起粟特胡商不遑多讓,而波斯海商比起大食海商來就要遜色不少。

  大食胡商中海商是其中最主要的一個群體,他們大多從初唐時就已經在廣州、揚州和泉州、明州這些通都大邑定居,娶妻生子,延續多代,到現在也成為這幾座以海貿聞名的大都市中商人群體中極具份量的一個群體。

  相比之下,壽州這幾年商業雖然也發展起來了,但是由於地理位置原因,在海貿方面還遠不能與揚州、廣州和泉州、明州這些城市相比,更多的還是承擔著一個分銷商的角色,大多是從揚州那邊進貨來分銷。

  不過隨著壽州商貿日益發達,徐州方面也刻意開發淮水與其支流如汝水、潁水、渦水、渙水、肥水、澮水整個水系的航運,使得交通便利優勢更進一步凸顯,已經有不少胡商開始進駐壽州,尤其是壽州對淮南道中西部和河南道中部州郡的輻射力開始顯現出來,使得這一趨勢越發加快。

  揚州光是大食海商就有數百家之***斯海商亦有數十家。

  除開海商,還有一大群體,那就是錢商,或者說經營質庫和櫃坊的商人,這些商人其實也就是後世同行錢莊商人的雛形,或者說就是後世銀行家的雛形,而質庫和櫃坊就是借貸、質押等混業經營的雛形。

  在揚州的這個群體中,仍然是大食胡商佔據著主導地位,他們大多是由在本地駐留的海商慢慢衍化而來,依靠自身良好的信譽和雄厚的財力,迅速建立起自家的客戶業務網路體系,進而與本土商人結成行會,壟斷著整個借貸行業,甚至連李吳政權急需用錢的時候,一樣要找他們借貸。

  除開海商和錢商,揚州還有兩大群體,一個造船商群體,一個是絲織商人群體。

  揚州造船業自古發達,尤其是大運河開鑿以來,揚州作為鹽運和漕運的中心城市,造船業迅猛發展,已然成為淮南道最重要的造船中心,壽州遠不及揚州。

  唐代宗大曆年間,光是鹽鐵轉運使劉晏一人就建成了十家造船工場,用於打造漕運船隻,而中唐以後,私營造船工場更是不可勝數,反倒是官營造船工場日益凋落。

  絲織業一樣是揚州最終的支柱產業之一,光是揚州城中絲織作坊就達到千餘家,窮家女子去絲織作坊中作業的就超過三萬人,極盛時期超過五萬人。

  造船商人和絲織商人都是揚州工商業主的大群體,他們算是代表揚州實業商人的中流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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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7 00:19: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節 煽動

  「呵呵,序公多慮了,郡王交代的事情,也是為揚州長遠計,某在揚州亦有些舊友,他們也曾來拜會某,某告知他們,地方政務均由序公來負責處置,某只是軍人,無權插言。」梅況微笑道:「但某也和他們交代,須得要識時務,今日不同以往,若還是向前吳那般恃寵而驕,以為可以挾勢自重,那麼廬州就有現成故事可演。」

  廬州雖然是平和納入江烽治下,而且先前看似也是和風細雨,但是隨後在江烽大軍北上征伐徐州之後,形勢便有所變化。

  不少士紳被爆出與巢湖湖匪勾結,又有人檢舉地方士紳陰圖謀逆,進而就是一連串的腥風血雨,而彼時楊勳也已經調往徐州,無人能替這邊的士紳們出頭,免不了就有些家族人頭滾滾,或者毀家滅族,或者不知所蹤。

  雖說涉及到的士紳們不算多,但是僅僅就是幾家也足以讓這些士紳們肝膽俱裂了,當自身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淪為魚肉時,那份感覺委實能讓這些一貫養尊處優的士紳望族們兩股戰戰,幾欲跪伏。

  廬州與揚州不遠,而且同氣連枝,兩地的士紳在前吳不但在生意上往來頗多,家族聯姻也是比比皆是,所以大家都相互知曉。

  廬州的故事傳到揚州,也讓揚州的士紳望族為之膽寒,這也是淮右軍圍攻揚州時,揚州士紳大戶們竭力支持一搏的主因,但現在時過境遷,大局已定,人為刀俎,就該是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淮右軍會不會借勢清算報仇,誰能保證?

  這也是梅況那些舊友忙不迭的要來找梅況套近乎求庇護的一大原因,沒有誰願意再像廬州那樣來一遭。

  「樞密,您這是把嚴某推上火爐上去烤啊。」嚴序連連搖頭苦笑,「樞密只是有些舊友,某可是有許多昔日同僚親朋故舊,這盤根錯節的,牽一髮動全身,如何是好?」

  「序公,若是輕鬆活計,郡王也不必要序公親來了。」梅況正色道:「序公應該知道郡王的意圖,拿下楚揚不只是讓其成為徐州大總管府淮左鎮那麼簡單,淮左鎮擺在面前的現實需求就是要為大總管府河朔攻略提供必需的錢銀糧草支持,而未來的任務則是要承擔起攻略江南的重任,所以如何來平衡現實需求和未來遠景,就是序公的重擔了。」

  嚴序微微沉吟點頭,「郡王在某出發之前的確有交代,一是籌措錢銀糧草,二是安撫人心,三是規劃江南攻略,前兩者,某心裡倒也有些準備,只是這江南攻略,某想冒昧問一句,可能會在什麼時候啟動?」

  梅況既為樞密院樞密使,同時又江烽委派此次南征楚揚的統帥,未來江南攻略也多半要落在他身上,所以嚴序這麼問也不算唐突。

  梅況躊躇了一下,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

  河朔攻略為演變成什麼模樣,誰也沒有底,兩年,三年,還是五年?

  哪怕梅況也確信徐州能夠在對契丹人一戰中獲勝,但是這肯定會是一場耗時耗力的大戰,而且西面還有控制了汴洛的沙陀人在虎視眈眈,兩大胡人勢力都將是未來徐州的勁敵,到底是先解決哪一方?

  解決了某一方之後就要啟動江南攻略,還是要等到把兩大胡人勢力都徹底解決才來啟動江南攻略?

  又或者,對河朔的攻略只是淺嘗輒止,控制住一個戰略前沿陣地,然後反身過來吞併江南,積蓄實力再來與契丹人和沙陀人決一雌雄?

  「序公,這一點,某無法回答。」梅況沒有諱言,徑直道:「估計郡王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河朔之戰的走勢演變大家心裡都沒有底,也可能是一場局部戰爭,也有可能演變為我們和契丹人的大戰,我們目前儘量想要在積蓄了足夠力量之後再來和契丹人一戰,但有些時候卻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但我個人預測如果半年之內我們沒有與契丹人爆發大規模戰爭,那麼江南攻略就有可能會在一年內啟動。」

  嚴序默默盤算了一下,點頭:「那嚴某在為郡王籌集了河朔戰事所需軍資錢銀之後,就要儘早考慮江南事宜了,這時間有些緊啊。」

  「序公,這只是某的個人看法,而且這裡邊也還存在一些變數某沒有計算進來,比如中原的沙陀人和南陽之間戰事,甚至可能波及到蔡州,這會不會進而牽扯到我們徐州,也不好說,我們當然都不願意被捲進去,但還是那句話,有時候是身不由己啊。」

  梅況也是唏噓感慨,地盤大了,實力強了,需要考慮的問題就多了,各方面都要兼顧,不像原來實力還弱的時候,單純許多,現在你不想入局都不行了。

  「樞密,某明白了。」嚴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既然嚴某得郡王信重,來了揚州,那就要替郡王分憂,定要把這揚州辦成未來江南攻略的堅實後方。」

  「呵呵,序公也不必太過憂心,淮右淮左一體,這番重任也不可能由揚州一家擔之,只是揚州要扛起大頭罷了。」

  梅況也寬了寬嚴序的心,看樣子這嚴序也是壓力頗大,估計政事堂和樞密院那邊對嚴序這一趟揚州之行只怕也是索要甚多,也難怪嚴序愁眉不展。

  *****************

  嚴序的到來也為揚州帶來一陣風雨,隨著嚴序的到來的是一份徐州大總管府的任命,嚴序以參知政事身份兼任揚州刺史,執掌揚州地方政務大權,並重新組建揚州地方官場體系。

  這幾乎是就是一個要投名狀和利益交換的公開信。

  柴永率領的武寧軍一部都沒有北返,而是直接進駐了高郵、海陵、海安三縣,而淮右軍則進駐了揚子、江都、六合、天長。

  刀兵之下,地方士紳無不戰戰兢兢,不知道徐州方面究竟會如何處置揚州地方。

  而只允許李吳君臣的直系親眷離開,而且還是只允許攜帶部分金銀細軟的苛刻條件也讓李吳那邊難以接受。

  但是這等情況下,徐州根本也不和李吳那邊有太多的糾纏,願意接受就接受,不願意接受,那就是直接攆人走人。

  人心惶惶之下,各個群體都如同被捅了的蜂巢一般,湧動起來。

  「你說嚴氏兄弟究竟意欲何為?難道他們真要把我們揚州士紳斬盡殺絕不成?」

  「不會吧,聽說楚州那邊比我們這邊要安靜許多,雖然也還處於軍管之下,但是街面上的氣氛就好得多,生意也在慢慢恢復,尤其是和壽州、濠州、泗州那邊的生意都基本上恢復了大半,為什麼我們揚州卻是這般?」

  「那柴永聽說對徐李恨之入骨,一直對徐李(李昪)背叛了吳王耿耿於懷,意欲報復,本來那武寧軍早就該北返了,他卻找各種理由在梅樞密使面前危言聳聽,說我們揚州士紳歷來就心懷反意,對郡王不願臣服,……」

  「這廝,他和徐李之間的恩怨如何能算到我們頭上?」

  坐在廳堂裡的士紳一個個義憤填膺,越說越是懊惱氣憤,這段時間人人自危,嚴序就任揚州刺史,只是把一幫官員免了不少,但是胥吏卻基本上保留了下來,甚至還破格提拔了幾人,這讓士紳們都是心中惴惴。

  端坐在上方的兩人面色沉鬱,只是端起茶杯抿著,卻不言語。

  「道方兄,子元兄,你們二位可是我們揚州翹楚人物,大傢伙兒都盼著你們拿個主意啊。」終於還是有人注意到了這一點,開始把話題丟給了一直不言不語的二人。

  面白無鬚的矮胖士紳,卻是連眼皮子都不抬,只是寡淡的抿著茶,淡淡的道:「主意都擺在大家面前,只是大家都不願意接受罷了,奈何?」

  「道方兄,徐李那邊怕是靠不住了,他們現在還在為自家的親眷能不能脫身和嚴氏兄弟談判,哪有心思來管我們?」一個明顯也是焦急過甚的士紳忍不住插上話來:「我聽說他們推得一乾二淨,說守城之戰本不需要打這麼久,是我們要一力守城不肯歸附,所以他們也是不得已……」

  「這等挑撥離間之語,你們也會信?」面白無鬚士紳冷淡的譏諷道:「多想一想前因後果,別只顧著你那點兒絲綢要想外運,沒準兒徐州一道命令下來,你的整個工坊都得要收歸官有。」

  「憑什麼?」那士紳一下子急了,「我們都是正經八百的清白人家,誰來坐這個江山,我們都一樣擁護,做生意我們也一樣納稅認捐,大家都是這樣,徐州難道就真的不想要我們揚州士紳活下去麼?」

  面白無鬚的矮胖士紳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不動聲色的道:「壽州才是彭城郡王的起家之地,現在看樣子也快要超過我們揚州了,海州的鹽更是行銷淮南各地,我們揚州的絲絹被廬州和滁州的絲商擠壓,還有那些大食商人也都在往壽州跑,你們覺得徐州把我們揚州士紳放在眼裡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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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節 跳出來

  「那我們又能如何?人家掌握著刀兵,難道說我們這些人家裡那點私兵還敢和他們對抗不成?」立即有人不以為然的反駁,「那是自尋死路!」

  「哼,真要喊你們這樣幹,你們也不會答應!」面白無鬚的矮胖男子不屑的撇了撇嘴,「但是大家要知道,如果我們不展示我們自己的決心和力量,徐州那邊根本就不會把我們的意見放在心上,嚴序嚴續兩兄弟心早就不在我們淮左這邊了,他們本來也不是我們這邊的,指望他們替我們說話,不如靠我們自己!」

  「可是靠我們自己,我們能怎麼做?」廳堂內吵吵嚷嚷,「我們已經向徐州表達了我們願意臣服歸附,願意效忠彭城郡王,可是官府始終沒有一個明確的態度,就這樣拖下去,大傢伙兒都別想好過了。」

  「他們現在恐怕還是想要把李吳那邊的事情解決了才能和我們談,所以現在我們必須要統一意見,要搶先給他們展示我們揚州士紳是團結一心的,不能隨便讓他們拿捏,否則他們隨便開價,我們豈不是都只有俯首聽命的份兒了?」面白無鬚的士紳氣哼哼的道。

  「那道方兄,你提一個方略出來吧,大傢伙兒就等著你拿主意呢。」一干人終於慢慢把意見統一起來,「是要趁著他們還在和李吳那邊談的時候吧把我們自己心氣統一起來,否則日後被他們各個擊破就完了。」

  「子元兄,你的意見呢?」白面無鬚的矮胖男子見終於把這幫人給心氣慢慢統一了過來,這才慢悠悠的對一直在一旁捧著茶盅只是啜著茶喝的男子道。

  「我啊,沒啥意見,大家看著辦就行。」

  被喚作子元兄的老年乾瘦男子一聲深褐色的綢緞袍服,臉上碩大的斑塊顯得格外深暗,讓人一看上去就覺得有些陰厲,起碼眾人的眼光看過去時就多了幾分敬畏,但也有些人內心裡不無幸災樂禍。

  唐儻唐子元,揚州唐氏的當家人,也是揚州最著名的鹽商大家,而且還有數家質庫和櫃坊,與大食海商還有共股的海商船隊出外洋,在整個揚州士紳商賈群體中亦是排在前三甲者。

  和其他地方上的士紳略有不同,揚州的士紳豪門並非都是靠田租收入的地主,當然他們這些人在揚州城外或者海陵、六合和高郵這些地方也都有大量的土地,但是他們每年的最大收入卻不是來自於田土,而是各有生意收入。

  像被喚作道方兄的徐令徐道方,就是六合著名的大地主的,但是真正讓徐氏發達起來的還是徐氏從事的鹽業,他幾乎包銷了整個來自海州鹽城的海鹽,一躍成為僅次於唐儻的大鹽商,而且還與潭岳那邊的生意往來極大,宣州、潭州、岳州的油在揚州幾乎都是由他代理。

  「子元兄,你是我們揚州士紳的領頭人,我們都是唯您馬首是瞻的,現在情勢這麼糟糕,您總得站出來替我們說一句話吧?」一干士紳商賈又吵嚷起來。

  「是啊,子元兄,連嚴序嚴大人一到揚州都首先拜訪了您,您的話,嚴大人不敢不聽,這也是代表我們揚州士紳的心聲啊。」

  幾番推辭,卻推不得,那徐令才好整以暇的放下茶盅慢慢道:「其實啊,我以為大家不必太著急,郡王在北面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像中原的局面並不平靜,沙陀人厲兵秣馬,徐州也有很大的壓力,還有啊,我聽說北面河朔的局面也不平靜,郡王也很不放心,所以郡王要在北地安定民心,要抵禦胡人,肯定會繼續招兵買馬,招兵買馬最需要什麼?」

  「銀錢,糧食,……」

  「武器,鐵料,戰馬,……」

  「對,大家說的都對,糧食,我們揚州有,銀錢,我們也有,武器,戰船,我們揚州也產,還有布帛,鹽,油,我們揚州也都有,這些東西都掌握在手裡,或者說是通過我們收攏起來的,……」徐令可能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於露骨,趕緊又收回來,「我的意思是,郡王和嚴大人肯定會想到我們的,否則嚴大人也不會來找某,北地戰事一起,那打起仗來銀錢就如同流水一般嘩啦啦流,可郡王的銀錢從哪裡來?」

  一干士紳商賈面面相覷,這不是還是回到老話題上了麼?還是要落到在座的一干人身上來?

  「大傢伙兒要明白一點,現在不是楊吳,也不是李吳了,郡王不是我們揚州,也不是我們淮南道的郡王,他是彭城郡王,還管著河南道和十多個州郡呢,這些州郡的情況相信大家也有所耳聞,民不聊生,要不每年南下的北地災民會如此多?」徐令冷冷的道。

  「北地要打仗,不要錢銀糧食布帛?北地殘破,哪裡來?大傢伙兒都在想是不是壽州廬州那邊,沒錯,壽州廬州那邊肯定會拿出來,但是大家沒想過郡王北伐徐州,又打下兗鄆平盧,那都是壽州廬州一力支撐的,現在郡王在北地已經坐穩了江山,論功行賞,壽廬少不了,但是下一步再打仗,你們說郡王還會要壽廬出錢出糧了麼?現在有了一個可以替代的楚揚,我們又是新附之地,於郡王毫無功勞,你們覺得是不是該我們出錢出糧了呢?」

  「那道方兄的意思?」

  「錢糧我們是免不了的,但是不能我們出錢糧卻沒名沒分,沒有一個方略,而且出了錢糧,徐州也應當給我們一個說法,或者說一個條陳出來,不能以此為定例,還有,……」

  「道方兄,官府怕是不會這麼好相與啊,……」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訥訥道。

  「這就要看我們能不能凝成一條心了。」徐令輕飄飄的來了一句話,「我們揚州士紳望族不是單純的士紳,同樣也是有著巨大生意的一個群體,沒有理由被人隨便拿捏,當然,我們不是要和誰對抗,對於彭城郡王,我們揚州士紳堅決擁戴,但是也需要請徐州考慮我們揚州的實際情況。」

  一干人面面相覷,這些士紳商賈都是多年在商場上打滾的老手,自然能聽出徐令話語中隱藏的意思。

  要和徐州討價還價,這裡邊也就蘊藏著絕大的風險,可是若是任人宰割,卻又難以接受,如果能有一個出頭者來扛起這面旗幟,他們倒也可以跟隨在後邊搖旗吶喊,見情況不對,也可馬上撤退。

  「道方兄,你說個方略,我們究竟可以做什麼?」終於有人問及實質性的問題。

  「我們這麼多人,揚州城內衣食住行就由我等掌握,縱然徐州有軍隊壓陣,但是我們相信徐州不會願意看到一個百業蕭條的揚州,也不會容忍出現一個兵荒馬亂的揚州,事實上我們也願意和徐州方面好好合作,為郡王效命,但是要請徐州方面尊重我們揚州士紳的要求。」

  徐令這番話一出口,也是引來一大幫士紳商賈的附和,但是也有一些商賈士紳沉默不語。

  這話已經有些隱隱越線的味道,他們這些大商家士紳望族當然可以討價還價,但是像一般的尋常商賈,若是攪和進去,也許隨時就會被擠壓成齏粉。

  **************

  「唐儻和徐令?」嚴序玩味著笑了起來,「這幫不知死活的傢伙,還真的有些硬氣啊,只是他們似乎太高看了自己的份量,揚州士紳商賈群體如此之大,他們以為他們就可以代表所有人?」

  「兄長不可不防,萬一真的在郡王蒞臨揚州的時候他們罷起了市,兄長臉上不好看,郡王肯定也會對兄長有看法。」嚴續有些著急,忙著道:「現在跟風者不少,聲勢很有些大呢。」

  「呵呵,二弟,你想多了,郡王來揚州不過是場面上的事情,現在郡王沒多少心思在揚州,有,也不是這幫士紳商賈。」嚴序輕輕一笑,「愚兄來之前郡王就明確說了,揚州士紳對他沒有多少意義,讓愚兄放手施為,但商賈群體則要善加利用。」

  「士紳和商賈?」嚴續有些疑惑,「這裡邊有什麼含義?」

  「很簡單,郡王對士紳並不看重,但對揚州的商人們卻是有些興趣,認為單純的揚州商人能為我們所用。」嚴序話語裡也是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情感,「揚州士紳和商賈集團交織得太緊,尤其是那些鹽商和錢商,基本上都是士紳大族所控制,這不符合徐州的利益,所以……」

  嚴續悚然一驚,「郡王要對這些人……」

  「也未必,要看他們是否識時務了。」嚴序悠悠的道:「而相反,像絲商和織戶,船場主和海商,郡王卻很感興趣,我感覺得到,郡王對他們並無惡意,所以麼,下一步我們也會按照郡王的這個意圖來行動。」

  嚴續默然,好一陣後才道:「郡王為何有這般區別?可有說法?」

  嚴序也有些不解,似乎是在思索當時郡王的解釋:「郡王只說,鹽商這種以專營特權來謀取暴利者,乃是蛀蟲,官府即可取代,而高利貸商人亦要限制,而船場主和絲商以及海商,卻能生產貨物,帶來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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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節 見面

  嚴續張口結舌,顯然有些無法接受江烽的這種觀點,為何對鹽商和經營質庫櫃坊的商人這般苛刻,而對船場主和絲商以及海商卻這般優待?

  只是細細思考江烽流露出來的話語意思,又感覺不無道理。

  鹽商這種坐商幾無風險,純粹靠官府特權謀利,而錢商則是以錢生錢,利潤建立在別家之上,牟取暴利,相比之下,船場和絲商則是靠生產謀利,而海商雖然利大,但其風險卻是更甚,但這中間的區別如何來衡量,卻又不好斷言了。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如何判斷一個行業對整個社會的發展利弊,的確有些太為難了。

  即便是江烽這個歷史系的高材生也很清楚,每一個時代出現的產物都是有其是必然規律的,或者說是有社會需求的,鹽商也好,高利貸商人也好,都是發展到了一定階段的產物。

  但對於他來說,掌握著權力和知曉歷史大勢的他,則可以憑藉自己的眼光來最大限度的興利除弊,僅此而已,至於說想要螳臂當車者,他當然要毫不客氣的把其掃入垃圾堆。

  嚴序和嚴續都只能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的按照江烽的意圖來行事,他們只知道郡王對士紳要採取分化的手段,以鹽商和錢商為代表的士紳要打壓甚至剪除,而諸如造船商人和海商以及絲商,則要網開一面,甚至還可能要扶持發展,明白這個區分就行。

  江烽的意圖其實也很明白,大力扶持在現代稱之為的製造業和對外貿易,造船、絲織、海貿業乃是大頭。

  製鹽業也一樣,但是鹽商這個群體就沒有多少價值,當然如果他們能夠主動向徐州大總管府捐輸又另說。

  質庫櫃坊這種行業肯定要保留,但是要限制其發展,或者說限制其利潤,否則就會影響到製造業的發展。

  當然這本來更應該是通過市場手段來實現,只不過現在揚州也好,徐州大總管府之下諸州也好,這種市場化還遠未形成,江烽要做的就是要大力推進,但這需要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在此之前,他只能按照自己的設想來做一些促進推動。

  「那下一步兄長意欲如何來應對?」

  「哼,郡王既然授權與我,那我自然按照我自己的方略來處置便可,那些不願意交出私兵的,態度曖昧的,該予以雷霆手段處置便不必手軟,一家哭總勝過一路哭。」嚴序嘆了一口氣,「愚兄也知道難免要遭人詬病,甚至被人戳脊樑骨,但是若是不這般,愚兄不再受郡王信任,換了別人來處置揚州事務,只怕情況會更糟啊。」

  嚴續也點頭認同,「自是如此,既然郡王有此意,那便無法改變,不如由兄長來處置,或許還能留得幾分餘地,他們承情也好,怨恨也好,也只能由他們了,不過以弟思量,那等人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還是明曉事理的,只要波及面不要太多,大多數人也能接受,再說了,揚州落入淮右軍中,也未遭荼毒,若是換了別家,哪裡還輪得到他們來指手畫腳?只怕早就俯首帖耳,靜候處置了。」

  「也是,所以有時候過於仁慈反而要落個不好,殺伐決斷然後再來施之以恩,卻能讓他們感恩戴德。」嚴序點點頭,「這就是這些人的德行。」

  ******************

  正午的陽光落在天井裡,讓整個廳堂都顯得明亮起來,幾隻翩躚的蝴蝶在天井裡的花草中時起時落,讓整個院落裡多了幾分生機。

  院落牆高壁厚,警衛森嚴,進入院落都要經過三道門禁,更有術法禁制藏匿於暗處,若是未得允許,一旦進入便會啟動發作。

  「賤妾見過夫人。」周蕤從未想過以這種方式再見這位昔日的閨蜜。

  當年許寧和自己兄長訂婚,她雖然已經遠嫁揚州,但是還是很贊同的。

  許寧許靜都是她的手帕交,自小熟悉,所以當然也希望周許兩家能成姻親,自己也能和許寧成為姑嫂,只是造化弄人,蟻賊、蔡州以及南陽的變亂讓許氏一族灰飛煙滅,而周家自然不可能在和淪為不名一文的許家聯姻,只是誰知道這老天就是這麼捉弄人,卻又以這樣一種方式把幾人系在了一起。

  「小蕤,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生分了?」許寧溫潤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有些惶恐的女子,昔日年少時的種種都在心田中汩汩流過。

  當年許寧、許靜以及周蕤和申州鞠家的鞠莛、鄂黃杜家的杜楠都是關係很好的閨蜜,只不過隨著鞠家的覆滅,鞠莛不知所蹤,杜楠本來和宣州陳氏聯姻,卻因為陳氏被蟻賊攻滅,而被迫待字閨中,可以說,許、鞠、杜、周四家都屬於地方小藩閥的家族中,除了周家女嫁了一個好人家外,其他幾家都沒有一個好結果。

  不過這個結果似乎也隨著楊吳的覆滅和周家歸附徐州,出現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變化。

  許寧出人意料的變成了彭城郡王的平妻,而周蕤所嫁的楊潯卻淪落為尋常人,甚至連尋常人都不如,這本來就是巨大轉折,但是卻還有更大的轉折在周蕤突然被彭城郡王看上,進而環好幾度還珠胎暗結生下了彭城郡王的第一個子嗣。

  哪怕這個子嗣的出身的確有些尷尬,但是這畢竟是尚未有子嗣的彭城郡王的血脈,就憑這一點已經足以讓人忽略他的生母周蕤的一切問題了。

  但這一切可以在其他人面前攤開,唯獨在面對自己這個昔日閨蜜時,周蕤卻既羞慚又惶恐。

  她曾經嫁為人婦這一「黑歷史」讓她無可避免的會受到徐州大總管府下將臣們的攻訐,這些人不會管她怎麼會替彭城郡王生下這一子,也不會低看這一男性子嗣的份量,但是卻會對他的母親百般苛刻。

  周蕤甚至也隱約聽到說,有人提出應該把這個孩子交給彭城郡王的其他妻妾來撫養,這讓她驚恐莫名,這是自己的骨肉,為何卻要變成這樣?

  自己縱然嫁過人,那也不是自己的錯,為何替他生下孩子自己卻有了莫大罪過,甚至要剝奪自己對親生骨肉的撫養權力?

  「小寧……」周蕤下意識的喊出一句。

  「小蕤,我們已經有多少年沒見面了?」許寧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很宜人,沒有半點其它情緒,「一別數年,還好我們總還算是能看到對方出現在自己面前,也算是幸運吧。」

  「鞠莛一直沒有消息?」周蕤也曾經託人找過這個昔日的閨蜜,但是南陽攻滅申州時,兵荒馬亂,鞠家又不肯屈服,所以在申州城中也是刀兵相向,失蹤人不少。

  「沒有,鞠家的人在那一戰中喪生的不少,但是卻沒有鞠莛的消息,也許是被亂兵擄掠二走,也許是隱匿了起來,誰也說不清楚。」許寧也有些悵惘,「照理說她如果沒有去處,是應該來我們這邊的,但是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裡。」

  周蕤默然。

  生於戰亂時代的女孩子,對於自己的命運又有幾個能自己做主和掌握呢?

  就像自己一樣,嫁給楊潯,本以為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婚姻了,但轉眼之間楊氏一族便灰飛煙滅,若非自己被江烽看上,只怕楊潯也會和楊溥一樣押往長安。

  而現在聽說長安也面臨著黨項人的入侵,惶惶不可終日,昔日遷往長安的這些世家望族又都開始考慮遷回來。

  像楊氏一族已經在接觸徐州大總管府,希望能返回淮南,哪怕不能回廬州,也希望可以在壽州或者楚州甚至到徐州去居住生活。

  只是現在楊氏已經失勢,自然無人願意去替這個已經落魄的家族去大總管府說項,楊氏族人甚至找到了她的面前,希望她能出面去郡王那裡分說一番。

  「好了,不說別人的事情了,說說我們自己吧。」許寧似乎丟開了先前的悵然,展顏微笑道:「能把孩子帶來讓我看看麼?」

  「啊,好的,好的。」周蕤像一頭受驚的小鹿一般,悚然一驚,但似乎又馬上覺察到自己過分敏感了,連忙點頭,吩咐一旁的丫鬟去讓乳娘把孩子帶過來。

  很快乳娘就把孩子抱了過來。

  四個月的孩子已經有了一些小模樣,雖然還看不出究竟像周蕤還是江烽,但是眉目間靈動可愛的氣息還是讓許寧心神為之一動。

  周蕤在一旁小心的觀察著許寧的神色,並未發現什麼異樣,心中稍稍放寬一些,想必這還是江烽第一個孩子,而且還是男孩,許寧再是怎麼心中不悅,恐怕也要顧忌幾分。

  「好,也總算是讓許多人放下心來了。」許寧看了半晌,這才把孩子交給乳娘,示意帶下去,「小靜和鞠蕖一直跟在郡王身畔,可一直未見有孕,大總管府中不少人都為之躁動不安,現在心裡總算是踏實了。」

  見周蕤臉上露出羞澀的神色,許寧漫不經心的道:「小蕤無須擔心,你替郡王生下了這個孩子,足以抵消一切不利於你的言語了,起碼在現在,沒有什麼能比得上這個孩子的份量,誰都知道如果郡王膝下無子,那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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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節 梟獍

  許寧的話卻讓周蕤無言以對,她不知道該怎麼來應答這樣的話題,說自己這是無心插柳,還是被迫之舉?似乎都有些不合適。

  見周蕤沉默不語,許寧也知道自己的到來給了對方巨大的壓力,不過她也有些自嘲,自己算什麼?平妻而已,上邊還有李瑾,論理,也該是李瑾來操心才對。

  不過在李瑾尚未嫁入江氏門中時,她這個預定的平妻還得要承擔起必要的職責。

  平妻不比妾,需要承擔起一些作為妻室的責任,就目前來說,也只有她是被江烽明確了的平妻身份。

  「小蕤,姐姐沒有惡意,好歹我們也是相交一場,縱然中間有許多意外和變故,但也非你我能改變的,而現在老天又把我們拴在了一起,似乎也注定了我們未來會有許多瓜葛,所以我想我們也許可以丟開那些心結。」

  許寧的話情通理順,在周蕤心中卻激起了不小的波瀾。

  畢竟也是大戶人家出身,而且也還在楊氏門中生活了那麼多年,周蕤自然也能聽出許寧話語中的言外之意。

  江烽的婚姻已經不是哪一個人,甚至不是江烽本人所能決定得了的,這關乎到整個徐州的未來,所以政治聯姻已經成為一種必然,而且未來也不可能只有一樁兩樁,這可以預見得到。

  那麼對於許寧來說,除開李瑾外,她未來的對手還會有許多,這種情況下像周蕤這樣曾經嫁過人明顯難以對自己構成威脅但是卻又生下了一個男性子嗣的昔日閨蜜就顯得很有價值了。

  同樣,對周蕤來說,她也一樣需要一個盟友,在未來的江烽後院中,她的身份本來就很尷尬,哪怕是有了一個男性子嗣,除非江烽只有這一個子嗣,一旦有了其他子嗣,那麼周蕤還會像現在一樣受其他人的看重麼?也許能剩下的就是江烽本人的寵愛了,但這能長久麼?

  周蕤從來不相信這一點,那麼尋求一個盟友也就顯得格外有意義了。

  「小寧,我……,我也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周蕤微微苦笑著,臉上浮起一抹羞意,「郡王眷愛,我本是為人婦,但卻……」

  「不必多說了,郡王不是好色之輩,既然喜歡小蕤,必是有緣。」許寧對江烽怎麼會看上了周蕤也很好奇。

  在她看來周蕤固然稱得上國色天香,但是論姿容,她不認為自己和許靜就比對方遜色,而且江烽也不是那種見了漂亮女人就邁不開腳步的男人,怎麼就會看中了一個人婦?而且還是楊氏一族的人婦,所以她也是大惑不解。

  除了周蕤的確是對了江烽的眼外,其他理由都解釋不了,要知道從壽州到廬州再到徐州、兗州、青州,多少名門望族豪紳大姓都想要和江烽結親,甚至願意奉女為妾也在所不惜,但是江烽都沒有表露出任何興趣。

  所以許寧也有些懷疑是不是大小周后這個傳言才使得江烽對周蕤大感興趣,若真是這樣,那也只能說就是天意了。

  「小寧你能理解我的煩惱就好,我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也不知道未來會是怎樣,但現在有了這個孩子,我也只能這樣扛下去。」周蕤話語裡不無酸楚和憂心。

  的確,對她來說,幾夕之歡就有了一個孩子,而孩子的父親卻一直沒有來見過這個孩子,雖然大家都說只是郡王唯一的男性子嗣,但沒有得到孩子父親的親口表態,周蕤內心始終無法安定下來。

  「小蕤不必多心,郡王也是軍務太過繁忙,而孩子還小,也不宜去北地,所以才會讓你留在壽州。」許寧微笑著道:「我已經得到消息,郡王即將啟程南下揚州,但去揚州之前要回壽州一趟,就是來探視你和孩子,這一下你也可以放心了。」

  「真的?」周蕤心中一喜之後,又湧起一陣擔心,下意識的就要**自己的臉頰,審視自己的身體,生育了這個孩子之後,她的身體豐滿了不少,突然想到許寧就在自己面前,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

  許寧淡淡的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我如何會騙你?只是隨行的還有不少人。」

  「哦?」周蕤也是聰慧之人,立即聽出了話語中的也是,「郡王身邊還有其他女人?」

  「嗯,好幾個呢。」許寧淡然道:「長安九公卿家族之一的尉遲家族嫡女尉遲燕姍,吐谷渾人的木蘭公主白木蘭,還有劉玄嫡女劉玬,都一同陪同郡王南下了。」

  「啊?她們都要來壽州?」周蕤大吃一驚,臉龐也有些發燙,手足無措,「這如何是好?」

  「你怕什麼?你有孩子做依靠,誰能奈何你?」許寧傲然道:「再說了,郡王還沒有說就要與她們有婚姻之約呢,就算是郡王與她們有婚姻之約,也輪不到她們來指手畫腳。」

  周蕤稍稍安穩了一下心,慢慢平靜下來,許寧說得沒錯,自己現在還沒名沒分,她們也還與江烽沒有婚姻之約,如何可能來與自己過不去?更不用說自己這還有一個孩子傍身呢。

  倒是這些人可能會對許寧的身份地位構成挑戰,也能難怪許寧會這麼著緊。

  不過周蕤倒是信得過許寧的本事,對方在這方面可不輸給任何人,那些小手腕手段對於許寧來說,都應該是早就胸有成竹了。

  「你也不必多擔心什麼,郡王盼望子嗣已久,他手底下那幫將臣更是看重,所以你無須勞神,好好將息身體,把孩子帶好才是最重要的。」許寧瞥了一眼周蕤道。

  「那小寧,你和郡王之間為何……?」周蕤看了一眼許寧,終於問道。

  「我和他還沒有圓房,本來說要等你和李瑾的婚姻之後再來,但事務繁多,他和李瑾的婚事也剛剛敲定下來,李瑾已經返回了長安,估計如無意外,下半年就要迎娶李瑾,我和他自家的事情也就快了。」許寧就像在談別人的事情一般,語氣平靜淡泊。

  「若是小寧也能早日生下孩子,那就好了。」周蕤由衷的道:「有了孩子,小寧也就安心了。」

  許寧臉終於紅了一紅,畢竟還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子,探討起生兒育女的事情來,總還是有些彆扭,但周蕤的話卻很是在理。

  「我也想,但是也得要等到時機成熟啊。」許寧搖搖頭,看著周蕤,「小蕤,你我知根知底,多少也有些情分,日後若是有什麼,也好有個照應,……」

  周蕤心領神會,「小寧放心,我明白。」

  *******************

  六月十八,長安。

  回到長安的尉遲燕俠立即就感受到了有些緊張的氣氛。

  事實上從越過武關和藍田關時,尉遲燕俠就已經感覺到了情況的不對勁。

  大旱給關中帶來的影響是深遠的,大批的農民淪為流民開始沿著東出西下的通道向著山南東道和劍南道流亡,這種跡像其實早在他們東去徐州時就已經有了,只不過到了這個時候變得越演越烈了。

  在武關,尉遲燕俠就遭遇了一波東下的流民潮,而在藍田關時,這種情形更嚴重。

  沒有誰能阻擋這種人流,在眼見得秋糧無望的情形下,沒有誰願意留在本地餓死,那麼東進南下就是必然之舉了。

  尉遲燕俠心中有些發怵,這對於長安來說會是一個極其糟糕的局面。

  長安城中的情況也不容樂觀,或者說就是很糟糕。

  沒有誰能拿得出一個像樣的辦法來,北面的黨項人仍然在虎視眈眈,不時有那麼一兩支騎兵會南下騷擾,總能引起長安城中的公卿世家們一陣驚呼,也不知道這幫人究竟在幹什麼。

  更讓長安公卿們感到不安的還不是黨項人,而是西面的楊文昌。

  楊文昌似乎和吐蕃人達成了協議,甚至還密切了關係,根據來自西面的細作消息,吐蕃人似乎重新和楊文昌控制下的諸州設置了榷場,交易更為頻繁,而且也看到了吐蕃人的軍隊與楊文昌的軍隊駐紮在了一起,這也引起了長安城中的公卿們極大緊張。

  梟獍,這是長安公卿們給楊文昌父子的一致評價,但是如何來對付梟獍,卻又是長安城內公卿們束手無策的。

  去年的戰事中,關中軍遭遇了連番敗績,黨項騎軍給關中軍上了深刻的一課,一直到現在關中軍仍然沒有恢復元氣,或者說永遠都無法恢復元氣了,他們已經失去了膽魄士氣。

  更重要的是城中的將臣們心思亂了,給尉遲燕俠的感覺是,關中就像一年前的大梁一般,如無頭蒼蠅,沒了主心骨。

  如何應對,誰也拿不出一個具體方略來,誰也說服不了誰。

  一上朝堂就爭吵不休,爭吵之後仍然沒有任何結果,以至於連皇上都不想臨朝了。

  事實上尉遲燕俠也一樣沒有辦法,連江烽都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建議,或者說拿不出更好的意見來,奈何?

  當然,指望江烽能率大軍西進長安解決危局,也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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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節 動盪

  尉遲燕俠匆匆的踏入院中,迎面而來的親衛拱手行禮,「我兄長呢?」

  「大公子和二爺在西廂房。」親衛連忙道。

  尉遲燕俠點點頭,疾步而入。

  房中的冰盆裡防著降溫的冰塊,給這個夏日裡帶來幾許涼意,但是坐在房中胡椅上的二人卻是容色肅穆,心中焦灼。

  「二郎來了?」尉遲無病臉上露出一抹和藹之色,「薛家那邊怎麼說?」

  「還是首鼠兩端,猶豫不決。」尉遲燕俠嘆了一口氣,搖搖頭,「看樣子都還是捨不得這長安城裡的大好光景啊。」

  「韋家也一樣。」走在一旁的尉遲燕客也是陰鬱繞胸,很是沮喪,「這長安城中難道就沒有人能看得到其中隱藏著的巨大危機,就這麼優哉游哉,真以為黨項人每次都只是來騷擾一番,打打秋風?真要打進來,那就晚了。」

  「哼,他們當然看得到,但是卻習慣性的往好的方面想,老覺得黨項人胡人,是尊崇朝廷正朔的邊野蠻族,而且還有沙陀人在中原稱雄,不會挑戰沙陀人的底線,可長安城什麼時候成了沙陀人的底線了?李存厚何曾與朝廷有多麼密切的聯繫?」尉遲燕俠坐下,抖落了一下自己的長衫,沉聲道:「我從徐州歸來,專門走的就是宋州——汴州——鄭州——河南府,然後才從魯陽關南下走南陽回來的,親眼看到了晉軍和南陽軍的備戰情況。」

  「這一戰不可避免?」尉遲無病沉吟著道。

  「肯定不可避免。」尉遲燕俠斬釘截鐵的道:「雖然我沒有看到晉軍的大規模軍事調動,但是卻看到了沙陀人正在積聚軍資,尤其是糧草輜重,源源不斷的再往河南府和鄭州這一線運送。」

  「那南陽那邊準備如何?」尉遲燕客急聲問道。他早已經和南陽劉同的另一嫡女劉玨訂婚,本來是打算今年晚些時候完婚的,但現在看來恐怕存在很多不確定因素了。

  「南陽也在積極備戰,魯陽關早已經戒備森嚴,不過南陽在他們現在控制的河南府南部地區和汝州這一線有所收縮,估計也是擔心戰線太長被晉軍各個擊破吧。」尉遲燕俠回憶著道:「南陽的應對還是很有力的,但我的感覺,南陽還是缺了一點兒勇氣和銳氣。」

  「勇氣和銳氣來源於實力,南陽這麼些年來打過幾次仗?」尉遲無病臉色冷峻,「前兩年二劉大舉興兵北伐,結果呢?面對蔡州軍都鎩羽而歸,狼狽不堪,沒錯南陽的的術法實力很強,還有山蠻相助,但這不足以說明他們就可以應對得了百戰雄師的沙陀人,尤其是在平原地帶,沙陀人的騎軍實力不是南陽軍可以挑戰的,而且河東漢軍步兵也一樣是和大梁打生打死幾十年的精銳,再加上沙陀人也還是招募了一批潰散的梁軍步兵,其戰鬥力已經不容小覷了。」

  「那二叔的意思是南陽很難抵擋得住沙陀人的進攻?」尉遲燕客有些著急了。

  要知道他和劉同之女有了婚姻之約,在這個時代,世家望族之間的婚約如無特殊意外,那是不能撤銷的,一旦毀約,也會遭到其他大姓望門的鄙視和恥笑。

  尉遲無病沉吟了一下,才緩緩道:「以吾的判斷,南陽軍在河南府和汝州恐怕很難抵擋得住沙陀人的攻勢,如果南陽果斷一些,大步後撤,以方城山、伏牛山這一線山區為依託進行防禦,或許能有所改觀。另外,吾在琢磨,劉同劉玄恐怕也不蠢吧,應該考慮到他們一家如何能抵擋得住沙陀人?當下沙陀人獠牙已露,他們如果還不知道去尋找盟友,那就真的是太蠢了。」

  「盟友?」尉遲燕客和尉遲燕俠同時道:「徐州和蔡州?」

  「自當如此,否則南陽何以應對?」尉遲無病捋著頜下青須,「難道還能找鄂黃杜氏或者金商楊家不成?」

  「南陽周圍的環境也並不好,雖說周圍勢力的實力都不強,但是卻沒有一家關係融洽的,西面的金商楊氏和楊文昌同屬一族,原來對南陽畢恭畢敬,但現在就未必了;鄂黃杜氏和南陽有奪安州之恨,襄陽蕭家就不用說了,更是死敵,若是沙陀人向這幾家許之以利,這幾家會不會趁火打劫,從南陽背後插一刀?」尉遲燕俠也禁不住問道。

  「怕是不能吧?唇亡齒寒的道理,只怕這些人還是明白的,沙陀人這頭惡狼再進了荊襄,只怕他們就沒一家能有好日子過了。」尉遲燕客嘴巴都有些發苦了。

  「也未必呢,沙陀人的鐵騎無雙,但是過了淮水這一線,就屬於南方了,沙陀人未必能適應,以我的判斷,沙陀人的兵鋒極限就是淮水,再往南,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尉遲燕俠現在是越來越佩服江烽了。

  南北分治易,東西對峙難,而江烽現在的實力已然從平盧淄青延伸到了楚揚,整個大河以南到大江以北,這一片縱跨齊魯、中原和江淮,都被江烽掌握,無論是騎軍、步軍還是水軍,江烽治下都能有拿得出手的力量來。

  相比之下,像沙陀人這等雖然號稱無敵的大軍,但是要真正過了淮水,就未必能適應得了那邊的地理氣候了。

  「二郎說得有些道理,沙陀人未必能有能力一統天下,沙陀人的實力更多的還是只能體現在中原,這才是他們的強項所在,吾判斷沙陀人之所以要對南陽下手,一方面是因為南陽佔領了河南府南部和汝州、許州這些地方,都屬於中原區域,也適合沙陀人用兵,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南陽盆地的氣候更多的還是和中原接近,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南陽百年積累,富庶豐饒,沙陀人現在把中原當成了他們的根基,不願意讓這個區域變成一片白地,而兒郎們要得到安撫,恐怕就要用南陽來做犒賞了。」

  尉遲無病臉上的憂色更重。

  「這樣恐怕更糟糕,有這份誘惑,只怕那些沙陀人會更加賣命。」尉遲燕客脫口道。

  「嗯,正是如此。」尉遲無病瞥了一眼尉遲燕俠,「燕珊沒有回來,可是二郎你有什麼安排?」

  「二叔,這不是我的主意,是燕珊自己的意思。」尉遲燕俠沉靜的道:「燕珊有意嫁給江烽為平妻。」

  「啊?!」尉遲燕客和尉遲無病都是一驚。

  但是尉遲無病只是略微一驚之後就馬上反應過來了,他自己這個侄女他還是很瞭解的,極有主見,別說她的這些兄長,就是她的長輩也未必能替她拿主意,既然是她自己的決定,那麼肯定也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了。

  「二郎,燕珊怎麼會突發奇想?公主那邊……」尉遲燕客看了一眼尉遲無病,吞吞吐吐的道:「這豈不是讓公主殿下難堪?」

  「也不算吧。」尉遲燕俠顯然是在回來之前就和自己妹妹商議過,「江烽至今未有子嗣,而且以我們這一次去徐州的觀察瞭解,徐州實力已經遠遠超過了中土任何一家藩閥,恐怕目前能與徐州抗衡的也只有沙陀人和契丹人,就算是楊文昌在徐州面前都不值一提,回來之前,燕珊就和我說,江烽稱沙陀人南下南陽已成定局,南陽難以抵擋得住,而受沙陀人南下刺激,黨項人和楊文昌肯定會有所行動,關中情況很危險,建議我們尉遲家要早做準備。」

  「早做準備?難道我們尉遲家要真的全部撤離關中,離開長安?那我們上哪兒去?」尉遲燕客忍不住叫嚷起來,「離開了長安,我們尉遲家還是九大公卿家族麼?」

  「留在長安,等著黨項人和楊文昌的刀鋒及頸麼?」尉遲燕俠忍不住反駁。

  他這個兄長就是個優柔寡斷且喜好奢靡的,從來都是覺得長安最好,其他地方皆不足道,典型的井底之蛙。

  故土難離的心誰都有,但是這一次徐州之行給了尉遲燕俠以很大的衝擊,讓他意識到自己在長安關中呆的太久,以至於忽略了外界的變化,走出去一趟,他才發現,外面的世界已經和自己想像的截然不同了,徐州和壽州的繁盛興旺讓他震撼,進而帶來的衝擊也是巨大的。

  三妹甚至不惜「以身飼虎」才換來江烽同意尉遲家族可以整體搬遷到徐州或者壽州,據說未來也可以到揚州,這樣的條件已經足夠優遇了。

  一個世家望族的搬遷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這涉及到整體財產的轉移。

  江烽敢開這個口,那也就意味著尉遲家族的財產在徐州治下可以得到保護,而甚至日後亦可獲得一些特權,當然這需要三妹牢牢的拴住江烽這條線。

  對於尉遲燕俠來說,任何事情都比不過家族的延續和興旺,他自己兄長是個沒用的,那麼尉遲家族要想維繫下去,就只能靠自己,現在三妹已經做出了巨大「犧牲」,他當然不允許別人否定和破壞這樣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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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節 殺機暗伏

  被自己弟弟反駁得有些無法回答,但尉遲燕客迅即道:「二郎,這不是我們一家的事情,我們九大公卿家族,素來同氣連枝,這等大事,恐怕非我們一家能夠擅專決定。再說了,就算是我們真有意要走,這麼大一家子,還涉及到我們如此多的財產,怎麼走?如何來處理?恐怕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二叔,你說呢?」

  尉遲燕俠沉默了。

  這個問題的確很敏感,本身現在長安局面不穩,九大公卿家族都是人心惶惶。

  這一次去徐州,除了尉遲家族,也還有其他家族的人前往,只不過他們派出的人沒有那麼高的層次罷了,但同樣也會把情況帶回去一些,一旦真的大家都有意要撤離長安,那反而對尉遲家族不利了。

  可以想像得到,一旦都要想撤離,那麼長安城中的宅院轉售,關中地區的土地出讓,都會出現價格暴跌,這絕對不是九大公卿家族願意看到的,同樣也不是尉遲家族願意看到的。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緩緩圖之,不動聲色的轉讓出售掉宅院和土地,但這顯然很難。

  只要有人一動,必定會引起其他家的關注和干預,而要想協調好這中間的關節,在尉遲燕俠看來,根本不可能。

  如果按照江烽的推斷,恐怕也不可能有那麼多時間來供大家慢慢商議了。

  「二叔,您說我們該怎麼辦?」尉遲燕俠也把目光投向了家族中以睿智著稱的這位二叔。

  尉遲無病也同樣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尉遲燕俠此次東去徐州帶回來的各種見聞是觸目驚心的,也讓尉遲無病心中動搖,沒想到幾年前那個在船舫上險些被自己招攬到的年輕人現在竟然有了這般造化,自己好事太小瞧了他。

  徐州已經成為了整個中土的另一個中心,甚至已經取代了長安、洛陽和汴州,成為新的政治、經濟和商貿中心,而像南陽和揚州這些城市也許在商業繁盛上比徐州強,但是徐州卻還控制著另外一個商業中心——壽州。

  徐州加上壽州,淮北——淮南這一線,基本上就被江烽牢牢控制住了,而這個區域現在恰恰是整個中土狀況最好的地區,鋼鐵、糧食和鹽,絲綢、瓷器和茶葉,前三樣保證了這個政權根基的穩固,而後三樣帶來的收益則讓整個政權具有更強的向外擴張的底氣。

  這個時候尉遲無病還不知道江烽已經拿下了楚揚二州,否則他還會更加感慨震驚。

  但更讓尉遲無病感到佩服的還是江烽潤物無聲的手段,尤其是對軍事力量擴充消化上的潛移默化潤物無聲,從楊溥的德勝軍、忠正軍再到時酆的感化軍以及朱茂的泰寧軍和王守忠的平盧淄青軍,在這麼短短時間內就被江烽蛇吞像一般一口一口吞下,而且幾乎沒有激起多大的反響。

  他很奇怪江烽是怎麼做到的,要知道感化軍、泰寧軍和平盧軍都不是易與之輩,就算是你能打敗他們,但是你要消化他們納為己用,沒那麼簡單,難道江烽就不懼怕這些武將們坐大反叛?

  尉遲無病不相信江烽想不到這些,而他也不相信這些交橫跋扈的武將們會在江烽麾下就變得好相與了,就痛改前非,俯首帖耳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江烽能做到這些,肯定有其獨到的手腕和制衡的手段。

  「二郎,你覺得徐州軍真的比沙陀人更強大?如果沙陀人以後與契丹人聯手呢?」良久尉遲無病才問出一句。

  「二叔,這個問題我不太好回答,沙陀人的騎軍或許在目前比徐州軍強,但是總體實力,沙陀人肯定是無法和徐州相提並論的,你沒有看到徐州出產的鐵料,我親眼所見,我覺得南陽所產之鐵也許連徐州所產的三成甚至兩成都不到!還有,我也看到了北面的馬匹在源源不斷的輸往徐州,估計應該是來自吐谷渾人那邊的。」

  「哦?吐谷渾人的馬匹從哪裡過境?」尉遲無病凝神思索,「河北?難道成德軍和魏博軍都能容忍?」

  「這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看粟特商人在徐州那邊很多,這些胡商的本事在河北那邊恐怕吃得開,再說了,河北三鎮除了盧龍鎮情況略好,成德鎮是最差的,下邊武將們只要有錢,買通過境,根本不是問題,粟特商人在這方面尤為厲害。」尉遲燕俠搖搖頭,「總而言之我看到大量的北地戰馬源源不斷的進入徐州軍中,這意味著徐州軍肯定在有針對性的增強他們的騎兵實力,他們要嘛是針對沙陀人,要嘛就是要對河北和契丹人動手。」

  「騎兵可不是光靠戰馬多就行的。」尉遲燕客有些不服氣的道。

  「但這起碼是一個動向,而且徐州軍下的武寧鎮、天平鎮、平盧鎮和淄青鎮,都是北方軍為主,他們的騎兵力量並不弱,原來也不過是沒錢糧來養罷了,現在江烽把淮南控制得如同鐵桶一般,自然支應得起。」尉遲燕俠對自己這個兄長是越來越不滿意,「燕珊對江烽也是極為看好,否則以她的心性,豈會願意去給人當平妻?」

  「也就是說,你覺得徐州未來哪怕是面對沙陀人和契丹人聯手,也一樣有很大勝算?」尉遲無病也沒有理睬尉遲燕客。

  「應該是,而且以江烽的狡譎,他豈會不防著這兩家聯手?恐怕也早就在著手應對,各個擊破,或者聯手吐谷渾人來牽制,怕也是應有之意吧?」尉遲燕俠這一點還是真猜對了。

  尉遲無病點點頭,沒有再多問,只是默默思索,尉遲燕俠和尉遲燕客也都不敢說話,靜候尉遲無病的決斷。

  「若是如此,我們倒是不妨早一些下手,提前轉移。」良久,尉遲無病抬起頭來,緩慢而堅定的道:「先前大郎說得也有道理,九大公卿家族都相互盯著在,只要我們一變賣資產,只怕其他家族就要發覺,就要引發軒然大波,所以這一點我們不能動,但是二郎你既然這麼肯定,那麼我也覺得事不宜遲,可以分批次開始動起來了,趁著現在南陽和沙陀人那邊還沒有正式開戰,先把貴重物資轉移到徐州那邊去,日後真的打了起來,我們走河南府這邊過,恐怕就更需要小心了。」

  見尉遲無病如此肯定,尉遲燕客和尉遲燕俠都有些吃驚,「現在就動?」

  「嗯,現在就動起來,不能拖延,越是到後面,就越是敏感,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引起大亂子出來,到時候恐怕你就是相轉移也轉移不了啦。」尉遲無病很堅定的道:「實在不行,可以先轉移一些最貴重的金銀細軟,讓家族中的年輕一輩押送出去,嗯,女眷也可以以各種理由先走。」

  聽得尉遲無病這麼說,尉遲燕俠和尉遲燕客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怎麼連人都要開始撤離了?

  「二叔?」尉遲燕俠也有些不解,「不至於如此吧?」

  「哼,不至於如此?一旦等別家動起來,就晚了。」尉遲無病冷冷的道:「今年關中又是一個荒年,你在路上都已經看到了,流民都在向東走,你以為楊文昌那邊就好過?哼,他佔的地盤不少,但是窮地方居多,而且養了那麼多兵,人吃馬嚼的,拿什麼來養兵?收成不好,流民遍地,他要找出路,怎麼辦?還有黨項人,去年嘗到了甜頭,今年再看看沙陀人佔了中原,只怕眼珠子都紅了,秋高馬肥,他們會甘於寂寞麼?等不得了!」

  *************

  陳倉。

  「黨項人怎麼說?」臉頰瘦長,顴骨高聳,一雙長眉看上去更平添幾分冷峻的氣息,男子策馬漫步,隨後幾騎親衛緊隨其後,而與其並行的另一騎則後了半個馬頭,一聲紫紅色的戰袍裹在身上,顯得格外雄健。

  「暫時還沒有消息過來,不過父親,我們需要這樣一直等下去麼?」雄健青年面白如玉,眼中精芒綻射,「萬一黨項人不肯就範呢?」

  「哼,這幫喂不飽的狼,大郎你覺得他們在昨年嘗到了甜頭,今年還能按捺得住?」中年男子一臉不屑,「就算是那幾個頭領忍得住,他們下邊的人呢?,放心吧,大郎,他們現在也是在等我們的動靜,這無外乎就是看誰能更忍耐得住而已,所以我乾脆就不在郿縣那邊呆著了,到這邊來樂得個安靜,也看看他們還能忍多久。」

  「還是父親大人看得遠。」雄健青年點點頭,「兒子只是擔心中原那邊局面有變,……」

  「變也變不出多大的花樣來,沙陀人和南陽人這一戰不可避免,我已經讓金商你三叔那邊著手準備了,不過估計要去火中取粟有點兒夠嗆,沙陀人就看著南陽這一寶來解渴呢,否則李存厚都坐不穩位置了。」說話的就是山南西道節度使楊文昌,目光如同鷹隼一般遙望著北方,「吾觀沙陀人也是強弩之末了,打南陽如果強攻硬打,未必能佔得多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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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節 亂招

  楊文昌話語中的「你三叔」其實並不算是自己的兄弟,二人也並無血脈關係,但是論其親密程度,卻並不比同胞兄弟差多少。

  無他,就是因為他們同屬於楊復光楊復恭一脈。

  而這個晚唐時候頭號權監的義子們在大唐開始緩緩墜入深淵之後,都紛紛離開了中樞而選擇去地方發展,楊文昌和楊成方都應該是楊氏兄弟義子們的下一輩,他們能落腳的地方條件都不算太好,中原江淮這些地方也輪不到他們,也只有諸如金商、鳳梁這些偏遠州郡才是他們的落腳地。

  不過這些盤踞在山南西道山區中的楊氏一脈還是極其頑強的生存了下來,而且無時不刻的不再尋找著衝出囚籠的機會,而他們現在也終於等到了機會。

  楊文昌在西邊與吐蕃人打生打死壯大力量,而楊成方這韜光養晦的窩在這金商兩州的山區裡一聲不吭,只是靜候機會。

  哪怕是楊文昌已經和黨項人悄然聯手,不但將吐蕃人打垮,而且還控制住了整個山南西道大半,楊成方仍然是按兵不動,為的就是不讓南陽對自己過度警覺,甚至刀兵相向。

  楊成方很清楚自己現在這點兒實力還不足以和南陽較量,南陽只要稍微下力氣,就能讓自己在這裡坐不穩,正因為如此,他必須要忍辱負重,哪怕南陽在去年要為黨項人和朝廷調停,大模大樣的要領軍過商州,楊成方也是毫無怨言的讓開了道路關口,這讓南陽方面也很滿意。

  金商的位置太重要了,這裡是關中入荊襄的咽喉要道。

  中原現在已經被沙陀人所佔,楊氏現在還沒有那個實力去和沙陀人爭鋒,所以唯一的願望就是要控制住關中和長安,只有吞下這兩地,才能有楊氏真正的出頭之日。

  現在終於等到了雲開霧散,南陽現在已經沒有精力來看顧金商了,沙陀人在北面厲兵秣馬,南下在即,南陽的所有精力都要放在對北面的防範上,而這也是楊氏一族的機會。

  當然楊文昌還沒有笨到自己跳出來去和朝廷過意不去,他不想背這個罵名,有黨項人這個黑打手,看到沙陀人在中原耀武揚威,黨項人還能忍得了多久?

  「不能咬南陽一口,實在太可惜了,三叔那邊怕是也遺憾不已吧?」

  被喚作大郎的自然是楊文昌的嫡長子楊公演,從他眉目間透露出來的精氣就能看得出來,此人已經晉入了小天位水準,而且凝丹期的前期已穩,正在衝擊中期。

  「唔,肯定有些遺憾,不過來日方長,我們還有的是機會。」楊文昌目光裡多了幾分幽邃,「世人都覺得沙陀人實力無雙,尤其是打垮了大梁,更是達到了巔峰,李存厚手底下也的確有些能人,石敬瑭、劉知遠、郭氏父子,符彥卿和安重榮,都是一代豪傑,而文臣中的馮道、和凝也是人物,若是李存勖或者李嗣源在,某是不敢打中原荊襄的主意的,但李存厚,呵呵,他就查了一些,他能不能駕馭得住這幫人,某就要好好看看了。」

  楊公演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父親,沙陀人難道無法一舉滅掉南陽麼?南陽可比大梁要差許多啊。」

  「這要怎麼看,大梁看上去龐然大物,但這麼多年來,尤其是朱允在任上,幾乎把所有精力都耗在了如何平衡內部的矛盾上去了,根本無心其他,要依我看,能堅持這麼久,已經很難得了。」楊文昌搖搖頭,「要說南陽也有弱點,沒怎麼打過仗,但是他們術法實力強大,還有伏牛山和方城山險峻可守,更有山蠻助陣,若是死守魯陽關到方城山這一線,沙陀人未必能佔到多少便宜。」

  「兩敗俱傷,對誰更有利?」楊公演突然問道。

  「問得好,大郎,如果沙陀人和南陽相持,對誰更有利?」楊文昌看著對方道:「雙方相持,就會拖住雙方的力量,為別人贏得時間,需要時間的人就最有利。」

  「徐州,蔡州,還有我們,或許還有契丹人?」楊公演遲疑著道。

  「唔,依我看,最大的得利者應該是徐州和我們,其次是蔡州,契丹人那邊,我們不是很清楚耶律德光和述律平治下的契丹實力究竟如何,看上去他們好像能壓制住盧龍鎮,但是劉守光也不是善茬,所以時間對契丹人並不是最緊迫的,我擔心徐州所謀乃大,會不會對河北下手?」楊文昌的感覺很敏銳。

  「河北?為什麼不是楚揚和江南?」楊公演意似不信,「江烽已經取得了兗鄆和平盧,北地對他來說是負擔包袱,他現在的狀況已經對沙陀人控制的中原形成了壓制,完全沒有必要再進軍破敗不堪的河北!」

  「道理上是如此,如果江烽是守成之輩,他會取江南,但若是此人要謀天下,他便必須要取河北。」楊文昌目光如鷹,「昔日曹操便是擊敗了袁紹取得了河北之地,奠定了魏晉問鼎天下的根本,河北與河東,一個是天下脊樑,一個是天下肩背,具有這兩地,便有虎踞山河之威勢。」

  「父親,我覺得時代不同,恐怕也不能一概而論了。」楊公演不同意父親的觀點,「昔日南方尚未得到開發,江淮之地都是人煙遠不及河北中原眾多,而江南更是蠻荒之地居多,當然沒有太大價值,但是只魏晉以來,尤其是盛唐一代,南方的開發得到了很大推進,潤常蘇杭皆為膏腴之地,富甲一方,根本不是河北之地能比的了,江烽只要不蠢,就不會選河北。」

  「大郎,你只看到了錢銀這一點上,沒錯,論富庶,江南肯定勝過河北,但是河北乃天下形勝之地,你應該注意到,胡人皆是從北地而來,若是只據有南方,那對陣胡人便永遠只能處於守勢,尤其是胡人盡皆是以騎兵為主,這種居高難下的機動能力和衝擊力,南方軍隊很難吃得消,如果不能想辦法在與胡人的對陣中儘可能的保持均勢,那麼就會一直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昔日蜀漢和吳國面對魏晉時的劣勢可見一斑,而胡人騎兵更甚。」

  楊文昌的話不無道理,但是楊公演還是覺得光憑這一點難以說服人。

  河北殘破,而且盧龍鎮的劉守光也不是等閒之輩,如果江烽只是想要在河北立足,那意義何在?

  難道真的打算和契丹人在河北平原上較量一番不成?問題是打贏了契丹人又如何?難道還能一直殺到饒樂、渤海去不成?

  相比之下,拿下江南的好處就太多了,而且以江烽現在的實力,他也有能力征服江南才對。

  知道自己兒子還有些沒悟明白,楊文昌也不多說,徐州現在還輪不到自己這邊來考慮,對於己方來說,該考慮的是如何利用沙陀人與南陽大戰期間,把無人過問的關中和長安給吞下來。

  沒有南陽的支應,現在沙陀人也對關中沒有了往日的恭敬,或者說朝廷對沙陀人來說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大梁已經滅了,李存厚入主中原,汴洛都在手,也可以稱孤道寡了。

  「大郎,徐州會不會進軍河北的事宜,我們可以等一等來看,看誰的判斷正確。我們現在要關心的是關中。」楊文昌遲疑了一下,「黨項人不來氣,也許我們還可以邀請回鶻人來玩一局?」

  「甘州回鶻?」楊公演有些頭疼,他發現自己父親尤其喜歡玩這種亂戰,把更多的勢力攪進來,從而亂中取利,如果是以前只佔著鳳梁一隅也就罷了,但現在己方幾乎獨佔了山南西道,連吐蕃人都被自己一方攆走,就算是黨項人,己方也一樣不懼,現在再把甘州回鶻拉進來,意義何在?

  「父親,拉甘州回鶻進來有多少意義?他們和黨項人素來交惡,而且還要防著西面的歸義軍,哪裡抽得出來多少力量?」楊公演皺著眉頭道。

  「正因為他們和黨項人交惡,才能為我們所用。」楊文昌臉上露出詭譎的笑容,「大郎,你應該知道甘州回鶻人情況不怎麼好,吐蕃人被我們打敗後,回鶻人失去了幫手,黨項人勢力越來越大,他們也是坐臥不安,如果我們給他們指一條路,他們還不感激涕零的跟著上來?狡兔三窟,我們不能只指望著黨項人,有甘州回鶻進來,這局棋才更好下。」

  「甘州回鶻怕是沒那麼容易南下吧?」楊公演還是覺得有點兒不靠譜,甘州回鶻在甘州和肅州都定居數十年了,雖然局面艱難,但是這要南下進入關中,跋涉千里,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

  「大郎,不要小看這幫回鶻人,沙洲那邊歸義軍易主,下一步歸義軍對回鶻人的態度也說不清楚,他們現在也是惶恐不安,若是被歸義軍和黨項人夾擊,他們能不能堅持下去也說不清楚,我們現在給他指條路,他還不趕緊來探一探?」楊文昌微笑著道:「你看著吧,有甘州回鶻進來,黨項人就要聽話許多了,否則……」

  楊公演恍然大悟,父親這是用甘州回鶻來敲打黨項人啊,這一手倒是相當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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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節 南巡

  甘州回鶻極盛時期大概有三十餘萬人,分佈在甘、肅二州,也就是在歸義軍的沙洲和黨項人的靈州之間,而北面還有勢力時漲時消飄忽不定的阻卜(達旦)人,也一樣在窺覷著這片沃土。

  這一帶本身就是幾家勢力交匯處,原來一直是吐蕃人控制著,以吐蕃人為尊,但隨著吐蕃人內部鬥爭加劇,勢力衰退,進而被楊文昌一舉擊潰,吐蕃人勢力大減,主導權已經逐漸移交給了控制了幾乎整個山南西道,並將勢力延伸進隴右道的楊文昌手中。

  現在的楊文昌也的確有資格來對甘州回鶻發號施令,當然單純的發號施令誒比能有多大的效果,但事情如果再加以利誘,那在這個時代,就沒有誰能抵擋得住了,甘州回鶻也不例外。

  對於甘州回鶻來說,要在歸義軍和日漸強大的黨項人中求生存,那麼就必須要依靠一個更為強大的勢力,而楊文昌無疑就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在北面苦寒之地生存的胡人們,沒有哪個不嚮往中原之地,泱泱大唐數百年帶給他們這些邊荒野地的人們實在是太多夢幻般的傳說和夢想,遍地牛羊,比黃金更珍貴的絲綢和黃金更是隨處可取,更不用說尊貴的天可汗帶來的四海一統讓他們也可以沐浴天朝的榮光。

  這也是在安史之亂時有那麼多異族兒郎捨生忘死的為這大唐而浴血拚殺,這種泱泱天朝帶來的感召力和吸引力實在是太強大了。

  「父親,黨項人的實力要比甘州回鶻強得多,倒是要防著黨項人對甘州回鶻下毒手啊。」楊公演當然希望雙方關係惡化,但是卻又要防著黨項人利用優勢兵力打壓甘州回鶻。

  「嗯,這一點我也知道,我會給回鶻人指一條南下路徑,讓他們緊挨著我們,聽我們指揮。」楊文昌微笑著道:「關中大地,不能只有我們來唱戲才行,黨項人來了,回鶻人當然也可以來,李唐早就該退出這個舞台了,可還戀棧不去,這讓本該登場的人們怎麼辦?只有把他們攆下去了,但攆下去還不能吃相太難看,我們的顧忌我們的形象,所以麼,黨項人和回鶻人就是最好的登台表演者。」

  「我們就站在幕後?」楊公演也笑了起來:「那豈不是收穫不到最肥的獵物?」

  「呵呵,實力為尊,黨項人和回鶻人都不傻,他們明白我們讓他們入局的原因,我相信大家都可以找到一個合理的分配方案。」楊文昌翻身下馬,手中捏著馬鞭,「對了,大郎,長安城中安排好沒有?」

  「已經在著手安排了,現在長安城中人心惶惶,九公卿內部也是內訌不斷,都是在自謀出路,軍隊雖然還能控制,但是士氣低落,現在他們的糧食還能供應得上,再拖兩個月,只要糧價起來,我看他們還能熬得住?」楊公演白皙如玉的面頰上露出一抹猙獰,「九公卿家族啊,這可是數千號人,積累了數百年的民脂民膏,也該我們來享受一番了。」

  「唔,你三叔那邊,金商道要守好,我估計九公卿家族中肯定也有聰明者,沒準兒就要提前撤離,人可以走,但財物決不允許出金商。」楊文昌咬著牙道:「時間還是留給長安那邊太長了,我就一直擔心這一點,金商道要守好,長安那邊還可以走潼關這邊,我得提醒一下李存厚那邊。」

  楊公演遲疑了一下,「長安那邊傳來消息,江烽已經向朝廷提出求婚,求娶瑾公主,……」

  「怎麼,大郎也看上瑾公主了?」楊文昌大笑起來,「不過李瑾也的確配得上我家大郎,不如就由我遣使去向李氏求親?看看李氏如何反應。」

  「父親說笑了,我對李瑾沒什麼興趣。」楊公演搖搖頭,「女人麼,只要我們拿下長安,皇室也好,九公卿家族也好,當他們淪為平民白身一無所有時,他們才會知道他們倚仗的東西是多麼的虛幻,那時候我們才是任取任予。」

  「呵呵,大郎能看的這麼遠,為父心裡很安慰,女人何足道?不過是傳宗接代一用罷了,現在我們還需要觀察,江烽迎娶李瑾,其實也是一個意向,朝廷有些心慌了,想要拉攏外藩,可江烽是一個女人能拉攏的麼?」楊文昌臉上露出罕有的慎重神色,「江烽這廝能短短幾年間躥起,把時酆、朱茂和王守忠都給打趴下了,其格局異乎尋常的大,別說一個公主,你就是再加上九公卿每家的嫡女,都未必能左右他的意圖,靠女人的石榴裙來謀事,頂多也就是扔給你點兒殘湯剩羹罷了。」

  「呵呵,父親,對現在的朝廷,殘湯剩羹他們也不會嫌棄的,畢竟他們只付出一個女人而已。」楊公演看得更穿,「不過徐州那邊的確不可小覷,須得要認真應對。」

  「暫時還顧不到那邊,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拿下關中,讓關中成為我們的根本之地。」楊文昌語氣裡充滿了強烈的興趣,「昔日秦國就是具有關中才能打贏六國,而現在天下紛爭,我們正當逐鹿!」

  ********************

  江烽一行是六月十五離開徐州的。

  從徐州南下,沿著官道抵達通橋。

  通橋已經正式設縣,成為宿州的州治所在,而這裡也是一派繁忙景象,來自大梁那邊的大量士紳商賈都選擇了這一處新設所在作為落足地。

  這些商賈士紳大多不是豪門大戶,而是一般的中小士紳商戶,選擇徐州和壽州在他們看來,可能要面臨哪些從汴梁、洛陽撤出來的大戶們的競爭擠壓,所以他們覺得在新設的宿州機會會更多一些。

  而通橋處於徐州南下官道和運河交匯處,優越的地理位置也讓這裡成為最重要的一處水陸碼頭,可謂商機無限。

  江烽一行從宿州下車轉而乘船,經運河直下泗州,再從泗州西進到壽州。

  這一年多時間裡,江烽幾乎一直呆在北地,兗州、青州和徐州,然後還去了鄆州和曹州,更多的心思都花在了北方戰局上。

  現在中原戰局趨緩,沙陀人對南陽一戰的局面逐漸形成,終於可以鬆一口氣,而北方對河北的攻略正在有條不紊的推進,而且有王邈坐鎮,江烽還是比較放心的。

  壽州和澮州他都需要回去一趟,這兩地是起家之地,根基所在,確保這兩地局面的絕對穩固是必要的。

  目前壽州刺史由梅氏一族推出的梅洛擔任,而澮州刺史則由張氏一族的張方出任,這二人雖然都出身大姓,但是卻都是大姓中的旁支,在家族中地位並不算高,但卻頗有威信。

  正因為如此,經過考察之後,江烽才將二人擢拔到了這二州刺史位置上。

  當然,去壽州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任務,那就是看望自己那個已經有四個月但卻一直未能見面的孩子。

  之所以沒有讓周蕤帶著孩子來徐州,江烽也是考慮到自己在北地四處奔波,留在徐州的時間也不多,而周蕤帶著一個年幼孩子未必能適應北地生活,而且這個時代嬰幼兒的死亡率很高,這一路跋涉到徐州,稍不注意有個頭疼腦熱的,萬一出點兒啥狀況就不妙了,所以江烽只是讓周蕤帶著孩子到壽州住下來,那裡是自己的大本營,最為安全的所在。

  至於許寧,江烽倒沒有太在意,許寧是一個很現實的女孩子,她很清楚許家和自己已經綁在了一起,周蕤和她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

  她需要應對的是諸如劉玬、尉遲燕姍這些世家女子,江烽也有絕對相信許寧早已經知曉尉遲燕姍和劉玬出現在自己身畔,也明白其中隱藏的意義。

  所以如果許寧夠聰明的話,可能反而會刻意交好周蕤,把這個對她不可能產生任何威脅的女子拉到她自己陣營一邊,結成統一戰線,這才是智慧之舉。

  有了一個孩子,江烽的心態也有一些變化。

  之前還真的有些擔心自己的特殊來歷會不會有什麼影響,但現在看來,周蕤已經給了他一個安慰和證明,那麼只要辛勤耕耘,這些肥田沃土中,總還會有產出。

  而對於臣下們來說,一個子嗣是絕對不夠的,誰也無法保證這根獨苗能不能順利長成人,夭折在這個時代才是慣例,而一顆獨苗能順利長成人才是少見。

  「郡王,前面就是臨淮城了,泗州那邊,刺史大人和長史大人他們都已經在碼頭上迎接了。」顧濤小心翼翼的進得船艙來,報告道。

  「不是讓他們不要來接麼?」江烽有些不悅,他不打算在泗州停留,因為時間實在太緊,而泗州那邊也沒有太多緊急事務,這種迎來送往最不為他所喜。

  這種話題顧濤自然無法回答,只能尷尬的站在一旁,等待著吩咐。

  江烽自然也知道這種事情也怨不得人,江烽自接掌徐州之後,還從未蒞臨過泗州,現在好不容易路過,還要在泗州住一晚,作為刺史、長史等地方官吏,豈有不來迎接之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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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7 00:21: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八節 理念,灌輸

  「郡王何須如此?地方官吏依理拜謁上官也屬正常。」坐在艙中一旁的尉遲燕姍嫣然一笑道:「久聞泗州也算淮水重鎮,逗留一日,也可消解乏意,玬妹、木蘭妹子,你們覺得呢?」

  「尉遲姐姐說得亦有道理。」劉玬臉色不變,明眸瞥了一眼有些煩躁的江烽,轉過頭望向仍然是一臉興奮期盼的白木蘭,「木蘭,尉遲姐姐在問你的意見呢。」

  「好啊,我還從來沒有來過淮水,聽說淮南淮北的氣候風土人情都截然不同,淮南為橘淮北為枳這個故事就由此而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差異就這麼大?」

  這個妹子想的東西的確有些與眾不同,尉遲燕姍和劉玬都是無語。

  倒是江烽被白木蘭的話給逗得樂了起來,「木蘭,這不過是一個成語的比喻罷了,事實上淮南氣候的確比淮北要溫暖一些,尤其是冬季,嗯,可以說淮水一直是咱們中土的南北分界線,但是淮南為橘淮北為枳這個說法卻也有些謬誤。」

  「謬誤?」尉遲燕珊和劉玬都來了興趣,「這是《晏子春秋》所記載的,歷經千年洗礪,為何說得上是謬誤?」

  這二女都是飽讀史書之人,對《晏子春秋》自然不陌生,西漢劉向編撰的這本書在中土也是廣為流傳,而淮南為橘淮北為枳這個成語也是經常被人引用。

  「呵呵,二位女郎是不是覺得某是在信口開河?」江烽笑了起來,「非也,某這番話也是有根據的,事實上橘和枳雖然形貌相似,但是這二者並非同一類植株,橘喜溫暖,而淮水以南冬日裡溫度並不算低,達到結冰狀態甚少,所以橘便可在淮南生長,而一旦移栽到淮水以北,到了冬日裡下霜結冰之時,便會被凍死,所以淮南根本沒有橘;而枳則不會,枳本身更耐寒,在淮北便能生長,而移栽到淮南,它還是枳,並不會有多大的變化,不信你們可找機會試一試,看看是不是如此。」

  「啊?!」尉遲燕姍和劉玬完全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個結果,大為驚訝:「郡王何以知之?」

  「澮州術法材官院和徐州的術法材官院在植株培育方面均有專門人員進行研究,所以橘和枳之間的差別早就被他們發現了,而且枳也是一種很有價值的藥物。」江烽朗聲道。

  尉遲燕姍和劉玬都發現了各自眼睛中的驚訝之意,此次二人到徐州之後也早就耳聞了徐州術法材官院的大名。

  對於徐州方面不遺餘力的招募來自各地的術法人才,這一點各地也都有知曉。

  像早在大梁被晉軍攻滅之前,徐州術法材官院就開始有針對性的在大梁境內各種招募吸納術法和格物人才,只要願意,徐州方面便可以提供包括一家人的路費,並提供路線和沿線的聯絡,讓其能安全順利抵達澮州或者徐州,這兩地均有大規模的研究機構。

  而大梁滅亡之後,沙陀人對這方面並不太重視,使得許多原來大梁道藏齋的人才大舉逃入徐州,也有一部分人更喜歡澮州,便遷移到了澮州,所以這兩地的術法材官院都得到了長足的發展。

  原本江烽是打算在徐州建立總院,而把澮州設置成分院,但最終還是決定讓其自由發展,鼓勵兩地在學術鑽研上競爭與合作。

  而鄧龜年和羅真重返澮州,二人分別擔任澮州術法材官院的首座和次座,而甘泉則留在了徐州擔任徐州這邊術法材官院的首座,一名來自大梁道藏齋的術法宗師擔任了次座。

  正是由於徐州方面在術法和格物一道上的極力推崇,使得來自大梁、河北乃至江南的術法人才都紛紛來投,而江烽在這方面也是尤為捨得,連鄧龜年和甘泉等人都覺得恐怕江烽是對術法格物一道最為捨得投入的主君了。

  隨著澮州和徐州兩大術法和格物設計體系的分立,因為各自研究學習方向也開始出現一些差異化,像徐州這邊更傾向於研究以火、金、土這一體系的方向,而澮州這邊則以木、水、土體系為主,而且在格物設計上,也同樣呈現出這種趨勢。

  這也是江烽樂於見到的,各有精專,同時又能合作,這種良性循環能夠取得更好的成果。

  「看來徐州大總管府治下的術法格物已然大有氣象啊,不知道我們南陽那邊的術法同道可否和徐州這邊交流一番呢?」劉玬眉目流光,淺笑盈盈的問道。

  「呵呵,若是南陽同道有這份興致,我想龜年和甘泉他們肯定是舉雙手歡迎的。」江烽很大方的應承道:「不過我們這邊的學習專研倒也未必完全是用於軍事上,可能會讓南陽同道失望呢。」

  劉玬微微搖頭,「郡王難道只是為了個人喜好而這般投入?」

  「倒也不是,孤一直認為術法格物能夠給我們對這個世道帶來許多不一樣的理解和感覺,嗯,用於民生,亦是會大有裨益。」江烽懶懶的道:「現在徐州還支應得起,就當是孤的個人喜好吧。」

  江烽如此任性的話語讓一干人也是無言以對,這可真是有錢就任性了。

  「淮南為橘,淮北為枳,這裡邊的意思也就是任何東西都有自己的生存之地,如果到了其他地方,反而就不能正常存活了,那就應當是各就其位,不能踰越是不是?那這果樹如此,人呢?」白木蘭卻幽幽的問道。

  一句話讓在場眾人都是對這個看似混沌懵懂的女孩子刮目相看。

  江烽也把目光投到了這個有著一雙漂亮灰綠色眸子的異族女孩臉上,輕輕點了點頭:「木蘭,這個問題問得很好,這就要看是否能夠適應這個時代和世道的發展變遷了。事實上我們都知道,在漢代之前,江南也是莽荒一片,沼澤瘴氣遍佈,根本沒有多少人敢去,但是看看現在呢?魚米之鄉,豐饒之地,這其實就是一個適應和征服的過程,對整個外部環境的征服、改造和適應,我們人類是最為擅長的。就像沙陀人,他們原來在河東,現在在中原,不也是過得很好?但在此之前呢?他們在哪裡,在塞外,這也是一個適應,同樣,我們漢人也一樣可以在饒樂,安西,北庭生存下來,這就要看誰給這個世界帶來更好的改變了。」

  江烽這一番話也是有些委婉含蓄,但其中的針對性也不言而喻。

  「更好的改變?」白木蘭若有所思的問道。

  「對啊,如果帶來的只是一味的殺戮擄掠,本身不創造任何東西,既不種糧食,也不栽桑養蠶,也不開礦煉鐵,更不造船作瓷器,也不曬鹽採藥,那這樣改變就是不能接受的。」江烽儘可能用最淺顯易懂的話來介紹自己的意思,「每個人每種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都是有其道理的,栽桑養蠶也好,紡紗織布也好,種糧打漁也好,打鐵運貨也好,當兵保家衛國也好,教人識文斷字也好,抓賊斷獄也好,這都是對這個世界有貢獻的,但是只是為了搶掠別人而生存,那這種群體就不該存在,我想,我們徐州就要儘可能的消滅這種對世界無益的群體。」

  「我們吐谷渾人也一樣在放羊牧馬,一樣在耕種勞作,……」白木蘭似乎是聽出了江烽的話外音,蹙起眉頭反駁道。

  「所以我沒有說吐谷渾人不該存在啊。」江烽接上話道:「但不容否認,像沙陀人也好,黨項人也好,契丹人也好,也包括我們一些漢人,他們只想憑藉著自身兵強馬壯,只想倚仗自己的刀鋒來掠取別人勞作所得,漢人中我們稱之為盜匪,而生活在北方草原上那些人呢?他們放羊牧馬本來也能生存,但他們卻希望用更粗暴凶殘的方式來獲取他們所認為更美好的生活。」

  白木蘭聲音提高了一些,「我記得你曾經和我說過,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是每個人的權利。」

  「對啊,我說過,但是我也說過,追求這種生活應當以一種善意良性的方式來取得,而非用剝奪別人的生命和財產來換取,這是對文明發展和進化的一種侵犯和毀滅,也是我們不能接受的。」江烽覺得自己似乎站在了某種道德高地上在對別人指手畫腳,格外的道貌岸然,「或許我的軍隊也會剝奪別人的生命,但是我們這麼做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生活更加美好。」

  這一段時間裡三女在路途上和船上都一直有機會和江烽待在一起,而江烽和三女的交談間也經常闡述自己的一些觀點和意見,而屢屢提及的各種新名詞也是讓三女大為驚奇。

  白木蘭也就罷了,但對於劉玬和尉遲燕姍來說,兩女都非尋常女子,對於當下時局和各種事務都有自己的理解和觀點,但是她們仍然對江烽如同天馬行空般的理念和觀點感到震驚不已。

  諸如「世界」、「文明」、「進化」、「生存」、「貢獻」等等十分新穎的詞彙也是讓她們好奇心大漲,一路行來,也是問題多多,江烽也樂於將自己的許多觀念灌輸給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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