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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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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司馬翎] 劍氣千幻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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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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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29:50 |只看該作者
大約坐了半刻工夫,兩人便離開這翠紅院。

    鍾荃心中還迴盪著那種新奇刺激的味道。

    出了院門,已寒天氣的秋風撲面一刮,把他吹醒了,想起寶劍之事,在馬上不
安地瞅著鄧小龍。

    鄧小龍先和他到一家客棧住下,略略梳洗過頭臉之後,十分輕鬆地告訴鍾望,
剛才他已瞧見潘自達,甚至連兩柄古劍也瞧見。

    這一來真相已白,只差在如何奪回之法,不過憑他們兩人,當然不怕那潘自達
怎樣。

    兩人計議一番,反倒是鍾荃的口風甚硬,大有強奪回來之意,使得鄧小龍大感
意外。

    再坐了一會兒,二更敲過,鄧小龍道:「咱們的確有要事在身,不管那潘自達
方便與否,咱們馬上就去。」

    鍾荃奮然而起,道:「師兄之言,正合小弟之意,料那潘自達不敢怎樣,若他
多生枝節,小弟可要教他試試那攔江絕戶劍的滋味。」

    這時城中到處已燈殘火滅一片寂靜。

    兩人高縱低掠,穿街越屋,霎時間到了那翠紅院。

    院內屋宇仍隱隱有光,華燈未滅,人聲尚喧。

    鄧小龍帶他繞到後面一個單獨的院落,用手向院內比一下。

    鍾荃一飄身,落在院子裡,宛如輕絮著地,毫無半點聲息。

    眼前影子一閃,敢情鄧小龍已縱到前面去了。

    他張望一下,只見天井過去一排三間房,簾幕深垂,沒透出一絲燈光。

    「他已睡著啦?」

    鍾荃想著,一面縱到鄧小龍身邊。

    鄧小龍作個手勢,意思是說房裡面的人並沒有睡,教他別做聲。然而鍾荃卻誤
會了他的意思,輕聲道:「是的,小弟也那麼想。」

    鄧小龍立刻一拉他臂膀,騰空而起,鍾荃反應何等敏銳,立刻也破空而起。

    但一轉念想道:「我們怕什麼?即使那廝出來,不是正好找他麼?」

    念頭如電光一抹即過,跟著氣沉丹田,飄飄下墜,上落都一般急疾神速,但依
然有一種特別的舒徐風度。

    房簾倏然無風自動,燈光連間之間,一條人影已疾射出來。

    鍾荃見來勢勁急,身形一動,錯閃開大半丈。在這瞬息之間,已瞧出那條人影,
正是海南劍派的潘自達。

    潘自達手提雙劍,卻是握著劍鞘,劍刃並未出鞘。只見他矮胖的身形,貼著地
翻翻滾滾地直撲出來。

    這刻猛然一停步,似乎是因外面之人身法太快,意欲看清來人是誰,方始決定
進退。

    鍾荃朗聲道:「在下鍾荃,潘兄別後無恙。」

    潘自達果然愣住。

    但隨即恢復常態,尖聲叫道:「你沒死麼?這一向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你師兄
為了找你,還跟我打了一架呢!」

    鍾荃聽到此處,怒氣忽生,自家卻也莫名其妙。

    但僅在鼻孔中冷哼一聲,難聽的話仍不能出口。

    潘自達又是尖聲叫道:「你在這時候找我幹嗎?你懂不懂規矩?」

    鍾荃生平真沒有說過這麼決斷的話,他道:「我就是找你要劍。」

    潘自達尖聲一笑,那聲音使人聽了極不舒服。只見他雙手一抖,猛然兩股銳風,
直襲鍾荃。

    鍾荃雙掌齊出,硬攫硬拿,卻見光華如練,挾著冷森勁銳的金風,疾攻上來。
原來方才潘自達一抖手,竟是將兩劍的鞘套甩射出來,跟著拿捏的時候,雙劍齊起,
疾刺而至。

    但見兩劍各泛異彩,一是金光奪目,一是烏亮映眼。劍鋒由左而右,攻上實下。
毫無準繩地分左右猛刺而至。

    鍾荃這時已無時間可以攫拿劍鞘,甚至於無處可避。只好猛一吐掌力,把先到
的劍鞘打飛。

    同時又知道潘自達的海幅劍法,專走偏鋒,踏奇門,狠毒非常,連忙往後一退。

    那院子能有多大地方?這一退已到牆根,潘自達身手豈是等閒,尖銳地哩一聲,
如影隨形,劍光激射而至。

    那邊廂屋頂的鄧小龍看得清楚,渾身都沁出冷汗。暴喝一聲,疾如星火,急撲
下去,身在半空,已鏘地掣出佩劍。

    然而他也知道已來不及,那邊鍾荃猛然驚覺對方也是技壓南天的劍術名家,自
己這一退,已陷於絕地。

    對方又是兩柄古劍在手,宛如變成兩人狠毒地攻至。

    這當兒除非他撞毀身後的石牆,否則絕無可逃之隙。

    潘自達面上詭毒笑容仍在,腮間肥內不住顫動,顯然這一擊已盡全力。

    這頃刻間,他自知已穩操勝算,即使敵人施展出蓋世掌力,至多落個兩敗俱傷
而已。

    豈知劍風到處,忽兒一虛,雙劍招式竟然落了空。這一驚非同上可,嘿地吐氣
開聲,猛然腕上叫勁撤回雙劍,並且疾然閃開。

    卻聽鍾荃的聲音在老地方升起來:「咦,你為什麼撤劍收招呢?」

    潘自達眼光一閃,敵人分明還立在原處,心裡正驚駭莫名,猛覺金風襲至。

    當下望也不望,忽地右手揮劍,劃起一道烏亮閃光的劍芒,所將出去,腳下胡
亂踏開一步。

    鄧小龍見敵人這一劍斬來,方向時間和部位彆扭得出奇,並且生出一種肅殺恐
怖之感。使他彆扭得立刻自動收劍退開。

    鍾更叫道:「那是我的玄武劍,師兄小心……」

    潘自達尖叫道:「姓鍾的你剛才使邪鬧鬼,武林人物將不齒你所為。」言下猶
有憤憤之意。

    鍾荃倏然衝出來,朝指道:「你還不還我的寶劍?」口氣堅決強硬之極。

    他一向淳厚老實,這時突然怒極反臉,特別地令人震懾。

    潘自達愣一下,吶吶辯道:「你不該同鬼使邪。」

    「我要寶劍。」鍾望又迫近一步,怒目相向:「你還不還?」

    他終不肯說出自己使的乃是縮骨換形的功夫。

    潘自達低頭看看手中雙劍,猶疑一下,道:「我要這麼多寶劍又有什麼用?可
是我想跟你換一柄。」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道:「我只要回那玄武劍。」

    潘自達冷眼一瞥鄧小龍,只見他捧劍虎視耽耽一派躍躍欲動的光景。他領教過
鄧小龍的劍法,知道雖然贏得他,卻也不是一時三刻之事,加上個更強的敵手鍾荃,
自己定必落下風。盤算一下,立刻將烏光閃閃的玄武劍倒提劍尖,遞給鍾荃。

    鍾望將玄武劍接過,立刻變得心平氣和,回身走去拾起兩個劍鞘,審視一下,
將那大微劍的鞘套還給潘自達。

    這時他可覺得方纔的厲言疾色有點兒不好意思,歉然一笑,道:「潘兄再見,
在下開罪之處,尚析有諒。」

    潘自達在心中狠狠地怒罵一聲,口中卻道:「且慢,鍾兄你此劍是何來歷?怎
的和我的太微劍一樣?」

    鍾荃聽過白眉大和尚講過,早知此兩劍俱是五行劍中之二,便說將出來。

    鄧小龍有點兒不耐煩,於咳兩聲。

    潘自達回眸看那房間一眼。

    只見簾幕依舊深垂,剛才喝叱叫罵之聲,竟毫無人出來窺探觀看。

    他沒怪自己的暴戾脾氣,把人都嚇怕了,卻忿忿咕噥道:「賤人,想盼望我死
掉麼?哼,老子就把你們都宰了。」

    鍾荃聽得清楚,嚇了一跳,恐怕這人真個把這兒的人都屠殺了,求救似地口眼
瞧瞧鄧小龍。

    鄧小龍大聲道:「師弟咱們走吧,只怕毒書生顧陵那廝走得太遠。」

    潘自達立刻豁然顧視道:「你們要找毒書生顧陵?找他於什麼?」

    鍾荃不覺大為佩服師兄的辦法高明,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將他的注意力轉移。
可是他不會說謊,吶吶無語。

    「我們去找他晦氣,你也算上一份麼?」

    潘自達尖聲道:「走,這就找他去,算我潘自達一份。」

    鄧小龍哈哈一笑,叫道:「那麼走吧!」

    話聲甫歇,飄身便起。

    三人一徑來到客店,悄無聲息地進了房間。大家在大炕上盤膝養養神,到天色
黎明之時,便起來上路。

    鍾荃發覺自己老是對潘自達甚為不滿,細想之下,忽然發覺乃是因為潘自達曾
經挾持蠍娘子徐真真遠去的緣故,這才明白了,不禁也啞然失笑。

    三人一徑向西南進發,沿途上鄧小龍都有熟人,事事方便。

    潘自達沒有坐騎,便特意找了一匹讓他乘坐。

    至於江湖上各種消息,都甚靈通,是以第二天便聽到雪山豺人被殺之事,江湖
上傳聞是給一個身裁巨大無比的人,拿著一根金黃色而起紫暈的粗長竹枝給打死的。
是以送他紫竹神像的外號。

    可是走到第三天上鄧小龍便得知在石泉城有個巨人,和一個雪白羅衣的美貌姑
娘呆在那兒,並且得知是方巨和陸丹。

    當下連忙告訴鍾荃,當時便把個鐘荃喜得心花怒放,但潘自達卻臉色陰沉之極。

    鄧小龍早從當日在京師之時,便思疑潘自達心中有鬼,現在更加確定疑心之事,
卻不向鍾荃提起。

    兩日後下午趕到石泉,探問之下,才知道陸丹兩人已走了。

    同時又聞得毒書生顧陵在蜀中,猜想陸丹兩人也許衝著毒書生顧陵去了,便急
忙上路。

    三人心中俱急,傍晚時分已到了百里外的漢中府。

    鄧小龍掄鞭指著遠處滾滾東流的溪水,道:「師弟你看,那兒江邊樹木扶疏中,
露出的樓台亭閣,便是名聞天下的慶余樓。」

    鍾荃滿懷心事地眺望一眼,但覺景物甚佳,最初是遍地垂柳,一條幽徑直通進
去,便是各式各樣的樹木花草,佈置得甚雅致。

    楓樹的紅葉以及一畦畦的霜菊,正在爭妍鬥艷。

    樓閣亭榭掩映其中,朱瓦粉牆,飛簷高檻,端的是一派富貴氣象。

    他還隱約瞧見一座高樓上懸題著「慶余樓」三個金色大字。

    江上淡煙暮霞,山水茫茫,襯托著這一處樹木樓台,令人心移神往。

    潘自達尖聲道:「我們可以進去瞧瞧麼?」

    鄧小龍劍眉輕輕皺一下,未曾回答,卻聽鍾荃道:「是啊,我們可以去觀賞一
下麼?」

    「可是咱們要趕路呢!」

    「師兄說的是,不看也罷。小弟不過心中煩悶,聊以稍解愁懷而已。」說完了,
輕輕歎口氣。

    原來自前兩天聽聞陸丹的消息之後,起初他極是興奮。

    但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陸丹當日既得齊玄治好毒針之傷,怎樣也該等他回來。
可是據師兄所說,敢情一治好毒針傷勢之後,便走個無影無蹤。

    於是,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向她提及劫鏢與劍會之事,她所表現出那種煩躁氣
惱的樣子,尤其是關於劍會之事,她甚至露出仇恨的情緒。

    這一點,鍾荃後來想通了,知道是因為上一輩留下的仇恨,只因她父親摩雲劍
客陸平,於劍會中敗於鐵手書生何涪之後,返山羞憤而死。

    這樣便等於她和崑崙有了不解之仇。

    他可以撇開這些怨恨暫且不論,光是在個人方面而已,他也並沒有信心認定陸
丹非愛他不可。自從離開之後,他便曾經想到許多問題,諸如以陸丹的風華絕代,
人比花嬌,自己拙撲土氣的樣子,是否配得上她?

    而且在事實上,他也沒有很多憑據可以斷定陸丹愛他。

    當日他在破廟時,曾經肯定地回答過羅淑英的詢問,但其後便不敢再這樣想了。
而且打那時候起,這些問題便把他困擾得甚是苦惱抑鬱。

    播自達尖銳的聲音接著:「我也是真想進去行一圈,散散問。」

    鍾荃白他一眼,想道:「你也門?故作妄為之徒也會悶麼?」

    鄧小龍瞧瞧鍾荃,決然道:「那麼咱們就到那邊逛逛。」

    鍾荃問道:「那慶余樓是不是當年大內雙凶隱居之所?」

    「你也聽何叔叔說過麼?正是這兩個老頭。」

    潘自達冷笑一聲,道:「原來鄧大鏢頭怕出事兒,都有我哩!」

    鍾望有點兒衝動地道:「你……你估量贏得那兩個老頭兒麼?哼!」

    潘自達尖聲冷哼一聲,首先縱馬走去,一面大聲道:「那就要看看畢竟誰行誰
不行。」

    三騎蹄聲得得,直奔柳陰下的小徑,轉眼到了柳林盡處。

    楓樹霜紅,似是帶著醉顏迎人,其間畦圃植著的秋菊,香氣隱隱淡淡,隨風送
到三人鼻端,使人心緒立刻恬然舒暢。

    這裡本是個園子,但沒有籬笆或圍牆圍住,遊人誤入,倒是情理之事。

    他們齊齊在一株楓樹下停住,一躍下馬,先將馬繫在樹邊,然後徐步游賞。

    亭榭處處,假山水池配得十分雅致,偶然也聞人聲衣影,卻沒有人出來攔擋或
詢問他們。

    他們走到那座高樓之前,四下觀看景物,原來那座樓乃是長形,有三層之高,
莊嚴矗立。樓下當中是個大廳,要走進這個大廳,還得拾級而登,那都是整塊的白
石石階,兩旁擺著一對宏大的石獅,雕工佳甚。

    對正廳門一條白石大路,約是丈二三之寬,全長僅得十餘丈。石道兩旁,齊整
地植著筆直高挺的柏樹。石路盡處,乃是一座牌樓,方向斜對漢水。

    潘自達失聲叫道:「老兒們敢情真享福啊,在樓上推窗眺望,這景色太迷人啦!」

    鄧鍾兩人覺得他出口傷人,都不願意答睬他。

    卻聽他又尖聲道:「這樓中住的老兒們是什麼人?你方才說的仿沸是大內雙凶,
大內雙凶……」

    他沉吟一下,忽然記憶起來似地繼續道:「是不是許多年前在大內效力的兩個
老魔頭?」

    他只顧說話,卻沒注意到三樓上窗口出現一個人,上半身俯憑窗外,細細地注
視著他們。

    鍾鄧兩人都瞧見了,但只瞥了一眼,便沒再看。

    潘自達又用那尖細的嗓子道:「我們進去瞧瞧呀,你們怕那雙凶麼?」

    只聽二樓窗戶彭一聲打開,一個人探身出來,嘿嘿冷笑兩聲。

    那笑聲雖不亢,卻極是刺耳,使得正在冒大氣的潘自達也摹然住口,齊齊抬頭
上看。

    只見二樓當中的窗戶大開,一個鬚髮皤然的老委,正向他們俯視,嘴角冷笑之
容未斂。這老叟年紀雖屆古稀,但面色紅潤如嬰兒,而且兩道眼光就像電光一般,
明亮銳利,兼而有之。

    潘自達忽然驚叫一聲。

    三樓上那人也叫了一聲。

    鄧小龍禁不住將眼光從二樓的老委面上,移上三樓。

    心中忖道:「這位美人兒為什麼叫呢?難道她認識潘自達?」

    三樓的人叫聲一出口,立刻便縮回窗內,一轉眼有個男人的頭顱,直向下面凝
神而視。

    潘自達高亢地尖叫道:「紅霞,是你麼?喂,你是誰呀?」

    他用手一指樓上後來出現的男人。

    二樓那老人又嘿嘿冷笑兩聲,忽然朗聲道:「你想知道老夫是誰麼?很好……」

    三樓那男人立刻縮將回去,但下面三人都瞧清楚那人長著一部絡腮鬍子。

    潘自達怒道:「管你這糟老頭子是誰,紅霞,紅霞……」

    人影倏然一閃,敢情那老叟打窗口躍出,一身寬大長衫,此時迎風飄擺,宛如
灰鶴橫空,直撲下來。

    三人都是大行家,一見這老史飛墜之勢,立刻發覺這位老史的武功,已達超凡
人聖之境,齊齊閃電般後退。

    那老叟看來迂徐不迫,實在其快無比,長衫帶起強勁掠風之聲,忽然已到了潘
自達頭頂。

    潘自達本已退開丈許,此時繼續後退,但那老叟如影隨形,仍然在他頭頂。

    說時遲,那時快,老叟倏然一彎腰,上身下俯,雙腿斜舉向天,整個人斜撲向
地下的潘自達。

    潘自達立刻判斷出罩撲下來的老叟,所用的身法以及欲發未發掌力招數,厲害
之極。不論自己想閃向哪一方,都絕不能從容避開。

    在這念頭一掠之間,已黨風力壓體,沉重非常,心中為之大駭,帶地掣出太微
古劍,使出劍上刻著的戌士劍法,倏然豎戳上刺。

    腳下方位,應東而西,把整個身軀都拗歪得不成樣子。

    他的動作快得異乎尋常,掣劍發招踏步都像在同一時間之內完成,那柄太微古
劍之上,金光陡盛,宛如驀地飛起一條金龍。

    老委冷笑一聲,忽然飛越過他頭頂,飄然落在半丈外的白石大路上。

    旁邊鄧鍾兩人瞧得清楚,明白這老委根本上沒有打算立刻動手。

    於是一方面為了潘自達的張惶而好笑,一面也因這老支精絕天下的武功身法而
訝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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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31: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回 兩敗俱傷力創魔首

    老叟那雙精芒電射的眼光,疾然掃瞥三人一眼,冷冷道:「這倒是四十年來的
異事,居然有人找到老夫兄弟頭上。訪問三位高勝大名?」

    他卻不問門派,那是一則怕有瓜葛淵源,以致動手時輕重兩難。二則以他的身
份地位早該在方才一劍之中認出人家來歷才對。

    但事實上他卻認不出來,只好憋在肚中。

    鍾荃歉然抱拳行禮,道:「不意冒讀老人家,在下心中極是不安。」

    老叟睨他一眼,冷冷哼一聲。

    潘自達尖聲冷笑道:「我姓潘名目達,怎麼?你們不敢說出名字?」

    鍾荃極為不悅地瞧他一眼,心中忖道:「人家那麼大的年紀,也不尊重一些,
真真可恨……」

    潘自達似乎被鍾鄧兩人激得狂怒起來,對老叟尖聲厲叫道:「你是乾坤手上官
民?抑是血掌尤鋒?」

    猛聽三樓上尖叫一聲,甚是淒厲。

    跟著又隱隱傳來救命的叫喊。

    潘自達忽然渾身亂抖,就像瘋了似的,尖叫一聲,攀然縱身作勢,要往上外。

    鄧鍾兩人都同時覺出潘自達神態有異,似乎是和三樓探頭下望的女人有關,立
刻嬰然動容,齊齊仰面而視。

    那老史漠然不動心地冷冷道:「誰敢擅登此樓,必須留下性命。」

    語氣簡短有力,清晰送入三人耳中。

    鍾荃氣往上衝,大聲道:「老人家你沒聽到樓上呼救之聲……」

    他的話未說完,潘自達已縱身疾撲向高樓。

    老叟身形一動,已經攔在前面。

    潘自達太微古劍未收,抖腕分心便刺,劍尖歪斜不准,都是極快。

    老人從容一偏身,劍尖恰好遞到胸前。左手出發,不知怎他像是特別的長,竟
攫向潘自達持劍腕上。

    潘自達哩一聲,猛可一錯步,搶偏鋒踏奇門,又是一劍劃去。

    這一劍連環變化,不等敵人閃避抵擋,驀地一轉,已繞過正面,一溜劍風,斜
指敵人面門。
    果然老史身形一轉,潘自達已又急襲奇門,打側面攻上。

    一連三四劍,狠毒迅急,環繞劍尖搖擺歪斜,但所攻向之處,仍是人身大穴。
這正是海南別樹一幟的海幅劍法。

    這不過是轉眼間之事,老史方冷哼一聲,雙掌箕張,硬攫敵劍。只見雙掌血紅
如火,動處熊熊有聲,宛如烈火吐焰。

    鍾荃義肝俠膽,逕自飄身疾飛而起,在空中長嘯一聲,如大鳥掠空。

    猛聽有人宏亮威嚴地喝叱一聲,跟著一條人影疾撲而至,在空中迎面急撞向鍾
荃。

    刀光閃處,環聲急鳴,敢情那攔截他的人,使的竟是把九環刀,勢猛力沉,迎
擊而至。在空中硬碰硬地迎頭所砍,已是奮不顧身的招式。

    鍾荃劍仍在鞘,卻也絲毫不懼,本是高飛疾掠的身形忽然稍挫,然後雙掌齊出,
一手奪刀,一手掌風激盪勁急,有排山倒海之勢。

    這一式正是崑崙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的精妙招式「龍卷枉天」之式。乃是三天
式之一,奧妙之極。

    那人可真想不到人家在空中也能控制進退行止,部位時間便算不準確。招數立
見鬆懈破綻,但身軀卻仍然一個勁兒前衝,比喻作自投羅網,甚是貼合。

    啪地大響一聲,一個人直墜下來。

    卻是那持九環刀的人,這刻刀已甩手,肩膀上吃鍾荃拍了一掌,半身麻木,整
個兒摔在塵埃。

    樓下廳門外還站著一個老頭兒,身量高大,相貌威嚴,鬚髮像雪也似白,精神
卻極是矍鑠,面色之紅潤有如嬰兒。

    他一眼瞧見鍾荃在舉手之間,打落攻他之人,並且還能輕嘯一聲,身形反而升
高半丈,這種罕睹的輕功,的是當今高手。

    不覺將輕視之心去掉,宏亮威嚴地喝叱一聲,墓地凌空而起。

    鍾荃轉眼一瞥,立刻驚覺這位老人家武功之精純,實與剛才那雙掌血紅如火的
老鬼不相軒輕。

    並且立時判斷出這位老人家定是名震天下武林的大內雙凶之一,乾坤手上官民。
心中焉敢輕忽大意。

    墓地一折腰,低嘯一聲,轉折飛開丈許,飄飄下落。

    乾坤手上官民果然不愧為音年大內群魔之首,就在對方動念轉折之際,早已氣
沉丹田,疾墜下地摸準了方向,一頓腳疾掠而去。

    就在鍾荃飄然下墜,雙腳甫觸地面之際,他已到了鍾荃面前。

    鍾荃即刻知人家早已瞧出他乃崑崙弟子,有半空轉變方向之能,故此這樣應付
他。自家但覺敵人來勢之神速,無與倫比。

    心中一駭,摹地氣運全身,揚掌向敵。準備施展出獨步天下的般若大能力,抵
擋這位絕世高手的一擊。

    豈知上官民並不出手,卻冷冷道:「擅登此樓者,須得留下性命。」

    鍾荃聞言一愣,後面的鄧小龍已仗著絕妙身法,疾飛而起。

    乾坤手上官民面上掠過怒意,修然飄身飛起。

    鍾荃叫聲不好,也自急縱而起,三條人影,轉眼碰在一塊兒。

    鍾荃一眼瞧見鄧小龍寶劍在手,立刻放了心,清嘯一聲,施展出雲龍大八式中
三天式之一「飛龍回天」,忽地一轉折,放過兩人之爭,直飛向那座高樓。

    空中劍光一閃,乾坤手上官民立刻發覺對方乃是使出華山摘傳劍招,摹他驕指
急劃而出。

    這一剎那間,同時發覺鍾荃改變方向,疾撲高樓。

    當下顧不得這一下劃出去已足可擊落敵劍,反而猛然懸崖勒馬,收回勁力和手
臂,急如隕星般墜將下來。

    然後施展出內家移形換位之功,剎時趕將回去。

    鄧小龍也自掉下地來,但覺手腕間被敵人指風掃過之處,有點兒酸酸麻麻,不
覺大駭,愣了一下。

    潘自達奮劍連沖,饒他一生練劍,海福劍法精奇狠毒,卻也無法衝過血掌尤鋒
的赤手空拳之關。

    要知血掌尤鋒的一雙名壓天下的血掌,本可硬攫敵人武器,手法乃從空手太白
刃以及大擒拿手中蛻化而成,神妙之極。

    然而只因潘自達這口創光顏色特別,可能是削鐵如泥的寶劍,故此不敢造次。

    第一下想空手奪劍時,便是因這原故而臨時改變主意。否則以潘自達的氣候,
寶劍定會讓他奪去。

    潘自達這時正是徒勞無功,心焦神亂之際,猛可淒厲一叫,改使出成土劍法,
腳下方位毫不規則地亂路一番,手中劍也亂所胡劈。

    剎時間金光躍眼,形勢大變。

    饒他血掌尤鋒,威名震表宇,年紀且近百齡,但終不比瘟煞魔君朱五絕的學究
天人,胸羅萬象,是以那毒書生顧陵略識五行寶劍的奧秘,反而血掌尤鋒這等人物,
對這路古怪劍法一無所知,一時甚是困惑狼狽。

    可是潘自達只因天性黨毒輕躁,極不宜使用這五行寶劍中最沉穩重實的戌土劃
法。

    因此威力大減,加之這套刻在劍上的劍法,本已漏掉最重要的秘訣,即是等於
這趟劍法已經不全,威力益發削減。

    血掌尤鋒這時正是一生威名所繫,心中儘管凜然震駭,但招數卻不敢有絲毫疏
忽,奮起平生功力,一雙血掌,上下飛舞,身形是閃躥騰挪,加上出手如電,擺崩
封奪,無孔不入。

    竟然在退了三步之後,重複阻擋住潘自達意圖衝過的攻勢。

    鍾荃這時禁如電掣雲飛,已到了樓下台階之上,攀覺風聲颯然,人影閃處,乾
坤手上官民已攔在前面。

    他懂得這乃是內家最上乘的輕功移形換位,以乾坤上官民的功力施展出來,當
然應該臻達此境界,是以並不驚訝。

    但因自己已無法再進,不禁有點兒懊惱和困窘。

    乾坤手上官民眼光如電,冷森森一掃鍾荃,似乎是在打著什麼主意,一時不能
決定。

    鍾荃天生俠膽義腸,心想樓上那潘自達認識的女人的安危,況且他也覺得後來
露首下窺的鬍鬚漢子有點兒邪氣味道,便同情起那茌弱的女人。

    這時既然去路被擋,怒氣忽生。

    「呔,在下敬你們兩位乃是名震一代的前輩高人,故此這才賂罪道歉,可是此
刻樓上分明有女人呼救之聲,那位姑娘且與在同行之友相識,你不但不去查察何事
發生,反而盡力阻擋,究竟是安著什麼心腸。」

    這~番話說得義正詞嚴,流暢之極,連鍾查自己也覺得有點兒奇怪。

    後面的鄧小龍卻欣慰和讚許地笑一下,也自一躍上前,和鍾荃站個並肩。

    乾坤手上官民不覺大怒,冷冷道:「你乳臭未乾,居然敢向老夫無禮。今日老
夫說不得要破劍出手,看看究竟崑崙、華山調教出來的人物有多大道行。」

    鄧小龍嘴唇一動,正想說話,乾坤手上官民已朗聲喝道:「你們最好一齊動手,
免得老夫麻煩。」

    鍾荃凝視著他的表情,忽然一凜,想道:「這位名滿天下垂一甲子的老魔頭,
居然鬚髮俱動,敢情是練有先天真氣功夫?我可不能以此自恃,妄自使用,惹出人
家更厲害的罡氣。」

    敢情他是一朝教蛇咬,十年怕井繩。

    自從當日在和坤相府後園,那末練成的破若大能力敗於毒書生顧陵罡氣功夫之
後,便深懷戒心。

    忽然潘自達尖厲叫了一聲,急忙回頭項規,只見潘自達捧劍退大半丈,顯出喘
息未定的樣子。

    那血掌尤鋒屹然穩立,並不追迫。

    當下心中又是一凜,想道:「播自達的劍法造詣不遜於我,又是內家好手,而
且仗著寶劍,卻被人打得喘息不已,可想那老頭之厲害。我這邊的老頭恐怕更加厲
害。」

    其實如果他瞧見血掌尤鋒的蒼白面色,便不會如此訝異。

    潘自達誠然是內家高手,應該久戰而不喘,但血掌尤鋒的血掌,別具威力,擅
能破人真氣,故此潘自達收劍退開之時,喘息不已。

    但尤鋒本人也因在不知不覺中,被潘自達的太微古劍,施展戌土劍法致令真氣
反逆,胸中陣陣輟悶,十分難受。

    因而面色蒼白,站在當地不敢移動追擊。

    鍾基看不出血掌尤鋒異狀,鄧小龍卻有點兒思疑,只為他是曾經領教過潘自達
的太微古劍和戌土刻法的古怪威力。

    乾坤手上官民卻心中瞭然,明知血掌尤鋒平生脾氣執拗,一動上手,對方非得
死傷,不肯罷休。

    這刻凝仁不動,定是身上有事。

    不禁暗中一驚,留神打量潘自達手上的古劍一眼,又瞧見鍾望背上形式奇古的
玄黑色劍柄和絲絛,立時誰想出大概原因。

    當下不動聲色,朗朗喝道:「二弟如此處置甚佳,咱們兄弟退隱已久,犯不著
破戒傷人。」

    此言一出,便變成這兩個老頭歸隱之後,已成絕出手傷人。

    這可使鄧小龍也立刻迷糊起來,因為這也是情理中事。

    而且以血掌尤鋒的威望和鍛煉至今的功力,也許不怕潘自達古刻上的玄妙威力。

    事實上乾坤手上富民和血掌尤鋒兩人,果曾真個決意不再重開殺戒,但傷人與
殺人又大有區別,這正是乾坤手上官民終是故刁難除,只求目的,不擇手段,雖然
言中不盡不實,卻先保住顏面和穩住形勢,使敵人莫測高深。

    血掌尤鋒努力運氣行功,轉眼恢復原狀,卻看潘自達時,仍在連連喘息。

    但他仍不敢造次,倏然縱退回來,直如雲馳電掣般掠過鄧鍾兩人,站在乾坤手
上官民身側。

    潘自達也邁步過來,鍾荃覺得這時敵友已分,那潘自達再不對,也是自己這一
邊的人,當下關心問道:「潘兄你怎樣啦?」

    潘自達尖銳而簡捷地答道:「不妨事。」

    一面抬頭去望那樓上的窗戶。

    鍾變但覺義無反顧,朗聲道:『調位老前輩既然不管樓上發生之事,在下等雖
不自量力,也非得冒險得罪不可。」

    血掌尤鋒哼一聲,理也不理他,卻問乾坤手上官民道:「剛才老哥哥可聽到婦
人呼救之聲,樓上不是明風箭張鏡山居住麼?」

    乾坤手上官民點點頭,兩道雪白眉毛微皺一下,眼光一閃,正好瞧見旁邊一個
漢子,一拐一拐地退回樓中。

    不覺沉吟一下。

    他所考慮的乃是這三人雖然年輕,卻都不是唐手,自己雖有把握能勝,但可不
是容易之事。

    以自己兄弟的威名歲,縱使贏了,也落個勝之不武的話柄,何況贏得並不容易。

    這一點他非認真考慮不可。

    其次,他也聽到樓上女人叫聲。

    這陰風箭張鎮山昔年名震黑道,他的師父與乾坤手上官民乃是好友。

    這次陰風箭張鏡山忽然攜眷來投,乾坤手上官民知他武功甚佳,而且詭滑機智,
便撥三樓當中的房間給他兩口子居住。

    後來才發覺陰風箭張鏡山和他的美麗妻子,其間有點古怪。

    他當然能忖想得出陰風箭張鎮山定是以不正當手段奪得的嬌妻,但以他這種人
當然不會將一個好人的冤屈放在心上,甚至猜想阻風箭張銳山乃是求庇護而來。

    然而現在可不能不考慮了,假定明風箭張鎮山的妻子和這三人有關連,則上官
民他可不能不先知悉內情,站穩自己的腳步,方可作種種決定。

    他極快便作了個決定,不悅地瞅那一拐一拐而退的人一眼。

    那人正是早先吃鍾荃以三成力量拍了一下而掉在塵埃的人。

    決然道:「不管怎樣,先查看剛才的叫聲是怎麼回事,然後再行決定。」

    鍾荃滿腔怒火立刻消失,恭敬之容自然流露,大聲地道了一句謝。

    上官民大聲吩咐道:「你上去瞧瞧。」

    卻是對那一拐一拐的人說。

    那人嗷然應了一聲,連忙忍疼快走進樓上。

    忽然一人衝出來,大聲叫道:「啟稟兩位老前輩,山莊那邊有急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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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正是滿面于思的陽風箭張鏡山。

    潘自達一見此人,忽覺一股無名之火,直燒上心頭,怒罵一聲用劍指著陰風箭
張鏡山。

    乾坤手上官民卻沉聲道:「你慌什麼,信呢?」

    血掌尤鋒卻瞪著潘自達,那意思是倘若他一有動作,便立刻出手。

    鍾荃伸臂一欄道:「潘兄你幹什麼,人家不是派人去查麼?」

    潘自達尖聲叫道:「不行,這傢伙我瞧見便生氣。」

    陰風箭張鎮山目光銳利一掃,反唇相譏道:「尊容也不見得高明啊。」

    奇怪的是血掌尤鋒竟然沒有攔阻。

    原來乾坤手上官民一看完那張小紙條,那是由信鴿帶來的急訊。立刻給尤鋒閱
看,兩個曾經身歷大風大浪的一代名手,這時面上都變了顏色,默默無語地對望著。

    潘自達一衝過去,鍾荃覺得不對,立刻也飛縱過去,打算拉住潘自達。

    陰風箭張鏡山一見兩人齊齊撲來,他因是早就瞧過這兩人的武功,那是當他們
大鬧相府,雙戰毒書生顧陵時見過。

    而剛才他也瞧見兩人的身手。竟不遜於上富民和尤鋒二老,若是以一敵一,他
還不致立刻怎樣,可是兩人同上之時,他可真個吃不消。

    當下疾然橫躍大半丈,身形一動之際,已經將他那名傳武林的陰風箭準備停當。

    那呆呆的兩老忽然同時怒哼,血掌尤鋒恨聲道:「除了毒書生顧陵之外,便是
華山、峨嵋的人,老哥哥你瞧著辦吧,我尤某今日非大開殺戒不可。」

    這邊三人之中,倒有兩人聽個清楚,鄧小龍矍然問道:「老前輩說的什麼華山。
峨嵋?毒書生顧陵又怎樣?」

    血掌尤鋒面寒如水,冷森森一哼,發覺兩人已經失蹤,回頭一瞥,只見潘自達
仗劍直衝入樓中。

    正想動身追趕,上官民卻一按他臂膀,道:「且由得他去,他是海南劍派的。」

    鍾荃不管那站在半文外的陰風箭張鏡山,也自愣然回顧。

    血掌尤鋒冷冷道:「好小輩,居然橫行到我們諸兄弟頭上,我且問你,華山可
有女弟子?」

    這一問實在多餘,華山根本全部是女的,江湖哪有不知。

    血掌尤鋒果然不等他回答,繼續道:「還有個峨嵋的少女,帶著那殺死雪山豺
人的大漢,到我隱賢山莊鬧,哼,好大的膽子,居然勾來毒書生顧陵將山在燒為平
地,你且聽著,我血掌尤鋒不符峨嵋、華山打個翻身,再不姓尤。」

    鄧小龍當然不知那紙卷寫明尤鋒最疼愛的孫子尤東霖及上官瑜同在禍劫之列,
是以這般憤怒。

    當下心中聽到薛恨兒芳蹤出現而稍放,同時也極為緊張,試想血掌尤鋒已是近
百歲高齡之人,功力何等湛深,只怕華山、峨嵋兩派俱都無力樹此強敵。

    鍾荃在後面大聲搭腔問道:「老前輩剛才是說有個峨嵋的姑娘麼?」

    聲音中儘是驚喜之情,鄧小龍不由心中叫聲糟。

    果然兩老同時回頭瞪著他,乾坤手上官民冷冷道:「這廝也不可放過。」

    血掌尤鋒嘿一聲,忽然直撲鄧小龍,一雙血掌帶著悠悠風聲,撞擊而出,聲勢
猛烈驚人。

    鄧小龍一見人家使出拚命的真功夫,威勢如排山倒海,不敢硬接,修然劍光一
閃,使出『格寒乍展」之式,劍尖直劃對方助下。

    尤鋒血光映顯的手掌幕然分出一隻,硬攫敵劍,一掌原式不變,疾撞過來。

    鄧小龍這一招「春寒乍展」原是假招,本來乃是華山六合劍法中的絕妙招數,
稱為『少陽再引』,腳法大有不同,似止實進。

    可是敵人這一硬握猛撞,什麼招數都變不出來,趕快撤劍化為「長虹飛渡」,
腳下出人意料之外地一倒一衝。

    居然打敵人如山掌力旁邊閃身錯過。

    在這閃身而過之際,修然化招為「橫撞晨鐘」之式,扭脫用到把疾撞敵人的肋
下穴道。招式之快狠,應變之溜滑,果真不愧為全國鏢行中第一位人物。

    可是那血掌尤鋒更加厲害,攀然旋身回時一撞,勁力奇重。

    鄧小龍倩知敵人肘堅如鋼,但也不能閃避,咬牙合力握劍撞出。

    金石相碰之聲一響,人影倏分,鄧小龍已被人家奇重的力量撞得踉蹌退開數步。

    血掌尤鋒化撞為抓,卻抓個空,口中又是嘿一聲,如影隨形般追擊過去。

    鄧小龍猛受敵人掌力,堪堪上身,尤其眼前血光亂閃,眼花繽繞,心中大駭,
長劍起處,忽然湧起劍花千朵,護住全身。

    不但嚴重之極,而且劍氣奇銳,使得尤鋒的血掌也不能抓進去。

    鍾奎認得這一招正是崑崙絕代奇人白眉大和尚自創的抱玉劍法中救命絕招,稱
為『天女散花」。

    此時見鄧小龍使得精彩,不覺脫口讚歎一聲。

    陰風箭張鏡山左手一招,微聽喀嚓一下彈簧響聲,一條黑線,疾射向鍾荃後背
心。要知張鏡山武功不俗,但外號人稱陰風箭,可見得這樣的暗器,必有過人之處。

    原來這種陰風箭實在僅是類似袖箭,借袖箭筒中的彈簧發出。

    但威力可大不相同.第一.箭頭附有奇毒,縱使武功再好,能將毒氣迫

    住,不使攻入心臟而死,也會很快使四肢疲軟無力。

    其次此箭通體漆黑,體積甚小,不大容易發覺,第三,箭簇乃是以秘法打造,
形式古怪,擅能穿風破氣,不會帶出風聲。

    於是慣於以聽風之術來避暗器的人,簡直無從發覺。尤其是背地傷人時,更難
提防。

    也不知多少高明之士,毀在他的箭下,故此稱為陰風箭,表示其陰毒難防。

    就在他陰風箭出手之時,樓上有人尖叫一聲,卻是潘自達的聲音。

    叫聲中含著無窮悲憤,刺耳難聽之極。

    鍾荃猛一回頭去望樓上,眼角忽然譽見一道黑線,又到了背上。

    然而就在他發覺之際,這道黑線已到了背上,微響一聲,一支小黑箭釘在他背
上。

    血掌尤鋒連攻三招,但見兩團血影縱橫上下,凌厲進外。

    鄧小龍的連環救命絕招風剛一使完,猛覺手腕一震,長劍脫手飛出。

    同時之間,乾坤手上官民也大叱一聲,疾如狂風一卷,以龍形一式,單掌首推,
身隨掌走,候忽已襲至鍾荃身前,剛勁掌風已壓上鍾荃身上。使得鍾荃衣服直向後
面貼體而飛。樓上的潘自達打窗中現身出來,隨著尖銳叫聲,湧身撲下,手中太微
古劍映起金虹如練,疾瀉急衝,那方向竟是撲向陰風箭張鏡山之處。這個當兒,鍾
荃猛然回頭,舉掌迎敵,身軀微微一動,背上的小黑箭竟然掉下了地。原來方才陰
風箭襲到背後之時,鍾荃恰好回頭去瞧樓上,身軀一歪,那枝箭啪地打在他背上斜
插的玄武劍鞘上,箭頭一滑,扎破了鞘旁的衣服,是以勾在那兒,沒有立時墜下。

    陰風箭張鏡山不知就裡,心中駭叫一聲我的姥姥,趁鍾荃回頭迎敵,倏然又出
一箭。

    這廝只因當日曾見鍾荃擋住毒書生顧陵罡氣的一掌,而毒書生顧陵多次發出罡
氣,從無人能夠略略抵擋而不立斃的,故此這廝一心一意要先除掉鍾荃,其餘兩個
便不必畏懼。

    因為他知道潘自達雖然也厲害,但兩老總能克住他。

    鄧小龍則是聞名的大鏢頭,他當然認得來歷和武功深淺。

    鍾荃盡運全身功力,凝聚雙掌之上,猛然擊出,啪地大響一聲,但覺敵人掌力
之沉雄,無與倫比,自己雖然夷然無傷,卻吃不住這股勁,哈哈哈連退數步。

    就在撤步之際,猛覺背上一痛,跟著一陣麻木之感,侵襲神經中樞的脊骨。

    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運氣迫住毒氣,不它瀰漫開。眼光瞥處,恰好瞧見鄧小
龍空拳赤手,被血掌尤鋒疾然追至,正手忙腳亂地招架。

    他立時判斷明白不出三招,鄧小龍定然會被血掌尤鋒所傷。

    只因鄧小龍一身武功造詣都在劍上。

    而今連劍也沒有了,豈能抵擋以血掌奇功馳名字內的尤鋒的雙掌。

    乾坤手上官民但覺這位崑崙少年高手力量渾厚無比,雖因火候不足,吃他震退,
但一點兒也沒有將他震傷,當下妒心忽起,殺機大盛。

    為的是這少年如今已這麼厲害,過些日子,他乾坤手上官民可不敢自信接得住
人家一掌哩。

    鍾荃心中大亂,忽然發覺對方眼中凶光四射,沒有年高德厚的老人家那種溫范
持重的樣子,不覺突生反感,耳邊同時又聽到潘自達尖聲叫喝之聲,料是和陰風箭
張銳山已交上手。

    說時遲,那時快,乾坤手上官民已施展出生平武學精華所在的乾坤十三式,一
掌打來。

    這一掌看來簡單,但鍾荃自幼飽受崑崙諸大師的親炙教化,豈不知人家這一舉
手,威力奧妙,無與倫比。

    跟著此掌之後而來的變化,可真難以忖測,直如長江大河,滾滾不絕,端的極
是難敵。

    在這種情況之下,師兄那邊危在瞬刻,看那血掌尤鋒的兇惡樣子,恐怕真會立
斃於掌下。

    至於自己則已中了毒藥的暗器,倘若再和這位功力卓絕的老人纏戰,必遭殺身
之禍。

    他無論如何,也得採取特別的緊急措施。

    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掠過心頭,敵人掌力也堪堪壓體而至。

    鍾荃陡然清嘯一聲,鬢髮飄舉,右掌輕輕拍將出去。

    崩川裂岳般暴響一聲,委時文許外的松柏也搖顫不休。

    乾坤手上官民何等厲害,一見對方形狀有異,便全神戒備,惟恐是一種至毒的
外門功夫。

    是以鍾望般若大能力陡然發出之際,乾坤手上官民已疾如電光船往後便撤。

    饒他避得快,也被那般先天真氣襲將上身,當下避無可避,立刻凝聚全身功力,
猛可掄掌一擋。

    但見這位年及百齡的老人,身形飛開三丈之外,落向地下之時,身形連搖,差
點兒沒趴倒地上。

    那只右掌,已是齊脫折斷,但他可沒有哼哈一聲。

    鐘室自知形勢不妙,只因全身陡覺疲軟,這感覺可真夠他驚駭的。

    那邊鄧小龍悶哼一聲,咯咯咯連退數步,敢請他剛剛使出精絕天下的雲龍大八
式中「龍尾揮風」之式,硬了對方一掌。

    他的掌力本欠鍛煉,這刻苦非招式巧妙,早就被人家震散真氣,饒是這樣,那
只換掌的右手和半邊身子,已經完全發麻,再也不聽指揮,體內真氣,也略略反源
逆運。

    血掌尤鋒卻因這邊驚天動地般一響而回頭一顧,沒有立刻跟蹤進擊。

    鍾變抓住這個機會,咬牙奮身一撲而去,一掌飄飄拍出。

    血掌尤鋒嘿然一聲,強以八十餘年苦練的血掌奇功,硬擋這一下。

    暴響一聲,真個石破天驚,風雲變色,血掌尤鋒頎長的身軀破空飛起,啪噠一
聲,墜落在數丈外的石路上。

    乾坤手上官民哇地吐出一口鮮血,搖搖欲倒,竟然舉步維艱,無法過那邊看看
血掌尤鋒是死是活。

    另一邊的潘自達古劍泛出滿天金華光練,捲住陰風箭張鏡山在創圈中。

    陰風箭張鏡山使的卻是一件奇形兵器,形如仙人掌,掌上五指銳利其張,掌心
尚有一枚利釘。

    亦可作點穴之用。

    他的武功敢情極為高明。

    尤其這枝長約四尺的仙人掌招數精奇,虛實莫測,精擅打穴。

    使得潘自達空自將海福劍法使得有如怒海狂濤,崩雲裂口,一時連拆十多招,
仍無法攻下對方。

    他一點兒也沒理會這邊情形,兀自狂攻急攻。

    這時似是狂性勃發,厲嘯聲聲,墓地連人帶刻化作一道長虹,長軀直衝。

    這一式乃是海福劍法中「黑岳犁田」之式。

    即是當年海南劍客歸元想與鐵手書生何涪同歸於盡的那一式。

    要知任何家派的最毒辣招數,得講究個不傷自己而立斃對方。

    可是這海福劍法偏激之極,直如瘋狂。

    這一招「黑岳犁田」,直是與敵人拚個同歸於盡的招數。

    陰風箭張鏡山墓地一低頭,喀嗓一聲,打背上射出一支小黑箭,直奔潘自達面
門。

    兩人相距既近,潘自達無法閃避,這傢伙根本也不打算閃避,劍光依舊如虹卷
到。

    陰風箭張鏡山但覺敵人之劍,直深進來,竟然無法招架。

    大吼一聲,仙人掌脫手飛出,自己卻拚命滾身疾翻。

    但見血光崩現,陰風箭張鏡山慘吼一聲,被潘自達一到卸下整條右臂。鮮血進
濺中,他左手按著傷口,在地上一個翻滾,拚命掙扎起來,向樓後疾奔而去。

    潘自達雖是劍傷仇敵,但自家也被人家仙人掌甩手插入左大腿上,深可見骨,
鮮血進流。

    他仰天大笑一聲,一支小黑箭從他口中掉下來。

    原來他剛才偏激之性一發,竟然張口去咬那支陰風箭,卻真個給他咬住。

    他也不理其餘的人是個什麼下落,猛力左腿一蹬,把那支深嵌腿上的仙人掌甩
落地上。然後有點踉蹌地直奔高樓而去。

    三樓一張繡床上,僵臥著一個寸縷不掛的女人,骨肉均勻,容貌美麗,卻緊緊
閉著眼睛。

    這人正是當日在相府和潘自達春風一度的紅霞。

    腿上的鮮血,涔涔而流,把褲角染紅了一大片,他卻毫不理會。

    他伸手摸在紅霞手臂間深深凹下去的繩子捆過的痕跡,那是當他第一次上樓時,
便瞧見紅霞渾身寸縷俱無,被捆在床柱上。

    當時他連忙弄斷了麻繩,但覺紅霞四肢僵木,雙目緊閉,當下心碎腸斷地慘叫
一聲,將紅霞放在床上。

    他心中洶湧著的情愫,並非一個恨字可以形容。

    為的是這位在他生平唯一曾給予他溫柔愛情的姑娘,不但已被人佔有,而且還
在無意邂逅之際,給那奪愛之人弄死。

    這種種情愫混合在一起,連他自家也不知是股什麼滋味?

    兩滴眼淚奪眶而出,不管他平日如何暴戾偏激,目空一切,此刻卻顯得脆弱之
極,真情流露。

    他徐徐倒下去,枕貼在她那豐滿的胸脯上,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喚回那一縷
棋杳杳魂。

    一種奇異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使他猛吃一驚,渾身微微發抖。

    敢請他從她軀體中,聽到輕微的跳動聲,那是心的跳躍。

    他猛然仰起身來,用心查看,跟著立刻伸手一拍。

    紅霞倏低吟一聲,僵木的身軀忽然軟軟癱縮。

    這是因為潘自達有了先入之見,一心認定紅霞曾經叫過救命,多半已被那廝弄
死,是以一時把自己蒙住。

    現在,狂喜之情洶湧地襲擊著他,反而又掉下幾點淚珠。

    紅霞緩緩睜開眼睛,疲弱無神的眼光,凝定在他臉上。

    然後像是記憶起這個人是誰似地陡然閃亮~下。

    潘自達完全瞭解她眼中的意思,低聲道:「紅霞,是我來了……」

    「我們終於重逢。」她疲倦軟弱的聲音,使得潘自達泛起無限憐惜:「真個是
你麼?自達……」

    她叫喚著他的名字,潘自達但覺心中異常充實和溫暖。

    「你讓我瞧清楚些,行麼?」

    潘自達俯首下去,不單是讓她瞧得清楚些,而且熱烈地吻在她的唇上。

    不久,他便替她穿好衣服,只因此地究是仇敵的居所,他還未知下面究竟情形
如何?不得不作最壞打算。

    替她穿好衣服之後,便將她抱將起來,奮力從樓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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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靈鳥忽降永悵分飛

    這樓中尚住著好些婦孺,當然不敢來攔阻他。

    至於那個被鍾荃拍了一堂的人,已被潘自達在上樓時殺死。

    他一踏出樓外,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大吃驚。

    那鬚髮如雪的乾坤手上官民站在大路邊一棵柏樹下,面色蒼白,下頷的白鬚上
還沾著一些血漬。

    再看遠處躺著那血掌尤鋒,動也不動。

    鄧小龍左手抱住鍾荃,正晃悠悠地向外面走去,也不過是剛剛舉步。

    白石鋪的大路上,血污處處。

    他一眼瞧見鍾荃倚在鄧小龍肩上,腳步虛浮地移動著,便知道他已受了傷。

    背上玄黑色的古劍的劍穩不住地搖晃。

    一個惡毒的念頭掠過潘自達心上,他想道:「鍾荃這廝真不得了,竟然把兩個
如此厲害的老頭子也打得非死即傷,這種武功太了不起,現在看來他們兩人都受了
傷,我雖也有傷,卻不過是硬傷,不如趁這機會將他們一齊殺掉,還有那柄寶劍…
…」

    紅霞輕輕道:「啊,你在想什麼,眼睛裡的光芒真駭人。」

    他立刻溫柔地瞧她一眼,道:一沒有什麼,我總不會對你凶的啊!」

    話才出口,腳下已動,一直追將上前。

    鄧小龍回頭一瞥,忽然察覺他來勢不善,怒哼一聲,霍地沉身一轉,用右邊身
子頂住鍾荃,左手握住方才撿回的寶劍,狠狠地瞪著他。

    潘自達見他動作伶俐,可不知鄧小龍其實右邊身軀麻木不堪,特別是右臂根本
抬不起來。

    而且真氣已被血掌尤鋒震傷,不過一時尚能支持而已。

    他猛然停一下,失聲道:「你們怎樣啦?」

    鄧小龍機智過人,心中明白他膽怯之故,當下狠聲道:「你走你的,別管我們。」

    說著話時,左手長劍擺個架式。

    潘自達果然趔趄不前,道:「你這個樣子幹什麼?」

    「你以為你那鬼心思我不曉得麼?」
    潘自達摹然火起來,尖聲大叫道:「我就是非要那劍不可,你給不給?」

    鄧小龍哼一聲,沒有立刻作答。

    園子裡散佈各處的亭樹台閣傳來人聲隱隱,似乎是因方才驚天動地的響聲和戰
伐之聲驚動,有些人要出來察看光景。

    啊、龍極快地忖道:「哎,不好,眼前這惡人已經難辦,現在又似乎有人要出
來。想這大內雙凶既然隱居此地,他們的人自然都懂武學,目下我已是強管之末,
只怕不堪普通武師之一擊哩!」

    眼光到處,只見潘自達也面露緊張之色,眼珠一轉,心中已有計較。

    當下冷冷一笑,道:「你聽見沒有?已經有人要趕來,我想,縱然你自家不怕,
但抱著的那位怎辦呢?」

    這一擊果然直中要害,要知潘自達適才首鼠兩端,不敢逼迫鄧小龍,便是因為
誤以為鄧小龍沒受什麼傷,誠恐火並之下,傷了紅霞。

    但他乃是個偏激之極的性情,雖然已萌退志,口中仍不相讓,尖聲叫道:「你
管不著,我問你要的是劍。」

    鄧小龍爽快地道:「好,此劍給你也可以,但你得以那柄交換,這可是你自己
的意思。」

    潘自達遲疑一下,居然同意了,立刻將太微古劍連鞘扔在地下。

    鄧小龍將手中長劍插在地上,然後用左手扯下鍾望背上的玄武劍,叫道:「你
先走,我拋給你……」

    潘自達耳中已聽到步聲雜沓,快要來到,可真不敢耽誤,邁步踉蹌而走。走出
兩丈許,鄧小龍一揚手,一道黑影扔過去。

    他一手撈住,看清楚正是他使得最順手合心的玄武劍,不覺仰天尖笑一聲。

    鄧小龍心中焦急之極,情知這慶余樓左右的人一出現,定然無法脫身。

    可是他又不敢讓潘自達瞧出自家的狼狽,只好強自鎮定,狠狠瞪著他,等他離
開。

    潘自達再邁開腳步,一面叫道:「老鄧你也走啊,哈,冷…··」

    他的身形很快便隱沒在一片林子轉角之後,鄧小龍回顧一下,考慮要從哪一方
逃走,一面轉過身軀,用左手抱住鍾整的腰身,捨掉自己的劍,過去拾回那柄太微
古劍。

    鍾基這刻已讓陰風箭奇特的毒藥,弄得全身疲軟無力,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昏
迷。但體內仍然自動以全力遏抑住那能攻心致死的毒氣。

    潘自達的去路傳來吃喝聲和金刃相擊之聲,鄧小龍倒抽一口冷氣,心中叫聲我
命休矣。

    忽然一狠心,半挽半拉地和鐘室走個回頭路,直趨那條白石大路斜向的漢水岸
濱。

    剛走了十餘步,耳中但聽兵刃交擊與及尖厲慘叫之聲。

    鄧小龍心中可真個著忙,惟恐那是潘自達被人所傷,這一來他和半昏迷狀態中
的鍾童都將變成甕中之鱉。

    尖厲的慘叫聲連續傳來,鄧小龍能夠極清楚地判辨出那是臨死的最後哀號慘呼。
匆匆一算,已共有六七人傷死的模樣。

    當下立時推想到那該是潘自達仗著玄武古劍而殺死對方好多人。

    再走出數十步,已到了牌樓之下。

    猛聽後面喝叱連聲,共是四五個人的口音。喝聲全都勁沛非常,雖隔著十來丈
遠的距離,依然清晰可聞。

    鄧小龍放目前瞥,但見那一道白茫茫的漢水,離著這牌樓還有半里之遙。

    江邊倒是有三四艘小船在那兒系泊。

    只要他能立刻趕到江邊,多付些銀子與那小船的人,大概要脫離這險境當非難
事,然而半里之遙,在平時當然全無問題,眨眼工夫可以趕到。

    可是如今一則鍾基陷於半昏迷狀態之中,二則他本人因受尤鋒的血掌力量震傷
真氣,右臂也抬不起來。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便面臨一個重大的抉擇關頭。

    那便是他一是立刻拼盡餘力,以家傳絕頂輕功,抱起鍾荃疾撲江邊,僱船順流
而逃。

    可是這一著必須考慮到若果逃到小船時,那水上人家不肯合作遠逃,或是讓剛
才那幾個武功甚強的人也跟蹤追到,以快船追趕上了。

    這時他的力量國以輕功奔逃時用盡,後果便不堪設想。

    因此,他還有一個方法,便是不逃。

    將這最後的殘餘力量用以對付來敵,也許終能僥倖逃生。

    這兩個辦法,逃或不逃,可要他立刻決定,分秒也不能遲疑。

    那邊林子之後,潘自達仗著手中一柄玄武劍,面容獰惡慘厲地和五個人在交手。
本是抱著的紅霞,又改為背負。

    那五個人全是年逾四旬的中年人,其中三個穿著暗色夾袍,衫角飄飄,甚是斯
文。餘下兩個都是穿著短打衣裳,像是匆促間趕來,連外衣也不暇穿上模樣。

    那三個身穿長衫的人,兩人使棍,一個卻用一柄鐵叉,全不是兵器,大概是一
時間沒有兵器,便隨便搶拾這些棍叉應敵。

    兩個短打裝束的人,俱使單刀。

    這五個人正在圍攻潘自達,一旁橫七豎八地倒著六七具屍身,全是當胸被劍刺
著,穿心而死,血跡遍地。

    潘自達狀類瘋狂,手中烏黑閃亮的玄武劍使得凌厲之極,團團進攻的五人竟佔
不到上風,仗著偏激狠毒的海蝠劍法以攻為守,迫住那五人。

    一時之間,似乎難分軒輕。

    那五個人進退之間,有如行雲流水,而且輪翻從不同的角度,凌厲進撲,時間
甚是佳妙,藉以牽制不能對他們其中單獨一個下毒手。

    論起功力來,這五人全屬武林出色人物,可是若比起潘自達,卻顯然尚遜一籌。

    可是潘自達在十招過後,已呈不支之象。

    只因他腿上之傷深可見骨,影響用力,其次背上紅霞又是極大的負累,使得他
每一出手凌厲進擊之時,人家在後面疾然撲來,便不得不立刻翻劍回護。

    但見他步履蹣跚,面容慘厲,手中劍法一變,忽然使出怪絕天下的癸水劍法,
那便是古代五行劍中的一種。

    這套劍法全以詭滑怪橘而大別於其餘的四行劍法,以潘自達的天性而言,果是
極合式使用這套劍法。

    那五人齊齊為他的詭異厲害的劍法而迫退開去,然而三招之後,潘自達步履的
蹣跚艱困,使得那五人立時又揮棍掄刀,猛攻上來。

    潘自達尖嘶厲叫,手中玄武劍左斬右劈,真力依然勁厲異常。

    可是只因腳下踏不上那種步法,是以威力全失,晃眼間左肩挨上人家一棍重的,
痛人骨髓,這一棍原本應是背上紅霞的劫危,潘自達勉力一旋身,硬以左肩去挨棍,
左手五指如鉤,疾抓另一個人的單刀。

    這一來那五個人全都看出潘自達弱點所在,那便是若向他背上之人施以辣手,
則潘自達便會陷於進退失據之境。

    五個人心中全都明白,但又是數招過去,卻沒有採用這方法。

    其中一個短打單刀的人,厲聲叫道:「二老俱已死傷,咱們可不能放過他。」

    餘下四人一聞此言,齊齊怒嘿,立將適才不肯攻擊人家背上婦女之心收起。

    這是因為他們五人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歲數也活上四旬有餘,豈能做那毫不
光明的勾當。

    但二老死傷之事,又令他們勾起仇恨和怒火,便不顧一切,同時攻襲此一弱點。

    潘自達豈有不知之理,急得尖叫連聲,但見一道烏光如黑龍飛舞,在兩棍雙刀
一叉之中,旋回飛舞。

    轉眼間一聲慘哼。

    血光選連崩現,敢情潘自達左肩挨了刀,劃開一道口子,熱血直冒。

    可是他這一刀並沒有白挨,對方也讓他一劍扎穿小腹,退了四五步,一
交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四般兵器更加如風狂驟雨般攻來,形勢危殆之極。

    猛聽頭上一聲清亮鳥鳴,跟著兩丈之外,傳來銀鈴也似的聲音,道:「喂,你
們全給我住手……」

    可是那四人恍如不聞,依然拚命進撲猛攻。

    潘自達心頭猛然大震,脫口曖一聲,轉眼去瞧來人。

    手底略慢,人家四般兵器可就攻了進來,一支長棍照頭砸下,另一枝棍則直挑
小腹,那柄單刀和鐵叉,卻從後面砍刺而至。

    潘自達眼光到處,但見兩丈外一株垂柳之下,一個身穿白羅衣的圓臉少女,站
在那兒,微風中衣裙輕飄,動人之極。

    正是他心坎上不能須臾或忘的陸丹。

    他僅須一瞥,便也發現她那迥異常人的嬌紅面色,更加增多嫵媚動人的風韻。

    陸丹昔日在京師曾見過這矮胖醜陋的潘自達一面。

    此刻仍然認得,見他眼光掃來,便微微一笑。

    那四樣兵器已自風聲壓體,潘自達驟睹心上人的芳容,而且又得她嫣然一笑,
立時魂消意亂,已不知身在何處。

    但覺年來憾恨,在這頃刻之間,全都消失淨盡。

    陸丹卻曖了一聲,身形一動,已到了他的身邊。

    頭頂上清亮震耳般鳶嗚一聲,白影疾掠而下,那個以長棍猛砸潘自達頭顱的人,
立刻撤棍退開數步,敢情那只白鳶雪兒,斜掠而下,疾啄敵眼,迫得他不能不撤棍
退開。

    陸丹一雙玉手齊起,纖足可沒有閒著,倒踢出來,恰到好處地蹬著直挑潘自達
下盤的長棍。

    一手在這瞬息間抄著鐵叉,猛架敵刀,另一手卻輕輕推在潘自達身上,將他震
開兩步,騰出位置。

    她這一份身手,由開始從兩丈以外飛過來,以至於拒敵救人,全在間不容髮之
際圓滿完成,那功力簡直已達匪夷所思的境界。

    尤其是去來飄忽,宛如羚羊觸角,無跡可尋,身法美妙之極。

    那三人驚叱連聲,霎時退將開去。

    這時,雪兒已重複飛上天空,不再下撲。

    於是便變成四人包圍住他們兩人的局勢。

    那四人正待出聲喝問,甚且再撲攻上來,猛聽數丈之外有人震天價哈喝一聲。

    眾人聞聲驚顧之時,發聲之人已疾如奔馬般衝到陸丹旁邊,敢情乃是傻大個兒
方巨。

    他身後還跟著那頭白驢,頸上一片碧綠,四蹄上數寸處也是碧光耀眼,煞是好
看。

    四人一見這傻大個兒以及那根黃澄澄起滿紫暈的竹杖,立刻駭然後退,驚疑相
顧。

    這正是人的名兒樹的影,方巨自從殺死雪山豺人之後,已然名震江湖,誰都知
道有這麼一號人物。

    陸丹不願理睬潘自達,卻甚是留心地瞧了他背上的紅霞幾眼,狐疑地沉吟一下。

    方巨道:「姑娘,我們不去砸坍那座大樓麼?」

    潘自達尖聲應道:「兩個老頭非死即傷,你們可是找他們晦氣?」

    陸丹輕輕在鼻中嗯一聲,澄澈的美眸陡然一亮,若有所悟地微微點頭。

    原來這時她已想起潘自達背上的女人是誰來。

    當日她夜襲相府之時,便曾約她隔晚在園子中假山處等候她來救她脫離這冷宮
也似的相府。

    那時候陸丹一身白衣,用白巾蒙住頭臉,只露出一對烏溜溜的眼睛。

    故此後來紅霞認不出活自達競非那天晚上的白衣人。

    現在,陸丹因紅霞的緣故,便又對潘自達多打量一眼,只覺他的樣子作嘔,禁
不住秀眉微皺。

    潘自達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不悅背上之人,忽地一閃腰,將她摔在地上,
把她摔得哎地大叫,竟爬不起來。

    方巨忽然大怒,驀地衝過來,右掌伸處,啪地打潘自達一個大嘴巴。

    陸丹格格一笑,飄飄飛將起來,落在白驢背上。

    那四人圍在四下,全都莫名其妙,雖然也為了人家之全不理會他們那種輕視的
態度而暗中氣惱,卻又因那方巨武功之出奇特別而震驚莫名。

    試想潘自達方才本身已傷又背著負累,卻也將他們打得不能近身。

    這個像座小山般的大個兒一伸手,便刮了他一個清脆的大嘴巴,一任潘自達如
何問避,這個嘴巴仍然括得四平八穩。

    他們四人可真不是人家敵手,不禁全萌退意。

    陸丹道:「你們還不走,瞪著我們幹嘛!」

    那明亮的眼光,瞥掃過眾人面上。

    那四人哼哈做聲,哪肯就此退走。

    事實上他們即使萬分願意撤走,也不好意思真走。

    陸丹俏眼一閃,已明白他們心意,覺得似乎不必大傷他們的自尊,於是向方巨
道:「既然兩個老頭兒都死傷,我們不必再去,喂,你怎麼啦?」

    末後的問話,卻是向潘自達說的:「把人家摔成這樣子,究竟安的什麼心腸,
我可認得她是誰呢……」

    潘自達吃驚地低頭瞧瞧地上的紅霞,只見她趴伏在地上,側臉枕在手臂之上,
眼光黯然失神地凝定在前面的樹根上。

    他紅著臉頰,心中極為紛亂,也忘了被們的憤怒。要知他身世淒獨,受盡人間
冷眼,是以性格非常複雜,感情偏激。

    正因此故,目下他立刻便瞭解紅霞黯然的眼光,那是一種極端自卑和自憐的混
合情緒。

    只因她如今已是殘花敗柳之身,雖然咎不在她,但事實上究已成為莫補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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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33:04 |只看該作者
因此她只能黯然無語,連肉體上的疼痛也不願意做聲。

    他記得自己也常常會被這種可冷的情緒所襲擊,因而非常痛苦。

    如今,正是同病相憐,不管他心中曾是多麼地苦戀陸丹,這刻也不由得不滿心
冷惜,猛可收劍彎腰將她抱起來。

    腿上和左肩上的刀傷,痛得他一哼,可是他強忍著將她抱起來。

    紅霞忽然暖泣起來。

    陸丹似乎也能夠瞭解一點兒這種微妙的感情, 忽然同情起他們兩人, 便道:
「你們走吧……」

    跟著向方巨道:「巨兒你看著他們,若果他們敢動手攔截,你便不須客氣。」

    方巨興頭地應聲好,橫杖虎視著那四個人,看來他倒是希望人家會攔截,便可
表現一下他的神勇。

    潘自達抱著紅霞,瞞珊而走,一徑走到早先繫馬之處,解下鍾望那只最神駿的
黃馬,小心跨上去。

    蹄聲驟響處,他生像逃避什麼似的,逕自疾策狂馳而去。

    陸丹沒有去管他,回頭招呼方巨一聲,便自向西南再走,那是回返峨嵋的方向。

    那邊的鄧小龍抱著鍾望,已撲到江邊,雇好一艘小艇,放諸中流,竟不知那潘
自達後果如何,更不知陸丹和方巨已返峨嵋。

    當然也不會去想及薛恨兒之事。

    唯一系心的,便是不知鍾整的傷勢究竟如何?

    還有方才一番廖戰,死傷了不少人,這可是非常重大的血案,不比平常武林尋
仇約鬥為官家管不著。

    現在他自家也有傷,鍾莖更危險,萬一公門中人追上來,定會被捉將官裡去。

    他筋皮力盡地躺在船中,側邊便是鍾望,他忽然想到往昔韓信問路之事,現在
他似乎非狠辣一點兒不可,就像那位淮陰侯般,將指點他路徑之人殺掉,以免洩漏
行藏。

    那船夫發出吃力的晤晤聲。

    鄧小龍偷偷瞧著他,那是一張坦直簡單的臉孔,浮家泛宅的三四十年光陰,曾
經在那面孔上留下太多的風霜痕跡。

    涮、龍對自己搖搖頭,想道:「我可幹不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大丈夫決不能
因一己之生死,而做下一生愧悔之事。可是逆水行舟,的確太慢哪

    其實這艘小艇倒是搖得滿快的,那船夫正是因鄧小龍出手慷慨,已拼盡全身氣
力溯流而上。

    過了頓飯工夫,鄧小龍已覺得精神復許多,坐起來往前路一瞥,但見里許之外,
有幾艘船在江邊泊著。

    當下想道:「現在應該棄船上岸,往那邊再另雇小船溯江而上,或者故意再放
舟東下,使得公門中人無法追躡我們的行蹤,也能稍為拖延一點兒時間。」

    決定之後,便吩咐那船家靠岸。

    故意問那船家往西南面紫石鎮的路如何走法,然後抱著鍾基一徑走去。

    他休息了一陣,又能夠施展輕功,半盞茶工夫,便到了里許外的江邊,那兒有
幾艘小船泊在柳樹下。

    可是那些小船分明是私家用的,因為款式油漆顏色都有點兒不同,而且並沒有
船家。

    鄧小龍倒抽一口冷氣,想道:「糟了,我有心偷取一艘應用,但恐怕反而多留
一條線索,這可怎生是好?」

    但這刻他已無猶疑餘地,因為他這時其勢不能再抱著鍾望前奔,這是因為他支
持不住之故。

    當下躍下一艘小船中,解開繫繩,持槳一推岸邊,那小船疾滑出兩丈許。

    他將鍾望移開一點點兒,以免礙他操槳,之後,便揮槳疾劃,直溯上流。

    逆水行舟,豈是易事,任他鄧小龍臂力強勝於普通船家百倍,但因不慣划船,
加之心中又急,以致力氣使了不少,卻比之才那船家搖他們來時還慢要一點兒。

    一直捱到天色薄暮之時,鄧小龍已經又餓又累,卻又知道走不太遠,心中著急
得很,差幸這一路並沒有人追來。

    鍾整一直陷於昏迷狀態,不知凶吉如何?

    使得鄧小龍在極度疲乏和焦急之中,又多了一份懸慮惶亂。

    他放眼四望,但見大江前後儘是荒野之地,想歇下來買些食物裹腹也辦不到。

    左岸多是蘆葦水草之屬,有好些河漢斜伸進去,卻不知通向何方。

    鄧小龍平生以智計自雄,但落在如今這地步,也不免有束手向天之歎。

    瑟瑟秋風在江上不住吹拂,在這人喜願俄,孤舟茫這際,使人平添許多淒涼味
道。

    他想歇息一下,可是又真怕官中人從水陸兩路追緝。

    陸路且不說它,這水路的必定能夠很快地追上他們,因為他留下的線索太多,
而且又走得很慢,人家以快艇來追,大概這刻應該到了。

    是以他頻頻回首,瞧瞧追兵到沒到。

    心中直在希望在人黑之前,別讓人家追上,那麼還有一夜工夫,便好得多。

    暮色迷茫中,再回首眺望,忽見下流處有好些快艇,疾劃而來。

    那船此刻相距尚遠,普通人真個瞧不出是什麼東西,但鄧小龍國力豈比等閒,
已經辨認出了是官家水面特造的快艇。

    當下心中大駭,腕上驟然加力,橫衝左岸。

    一下子搶人一道河漢子。

    這一轉人河湖,鄧小龍立刻心中稍放,想道:「我再轉個彎,便完全隱在蘆葦
之中,諒他們也無能發現。」

    想雖是這樣想法,但到底不敢托大,趁著人家離得尚遠,不怕槳聲葦響會被聽
到,奮力順著這條河漢子直劃進去。

    大約劃了二十餘丈遠,已經轉了三個灣,外面江上的人,決不會瞧見他的小船,
他歇一下槳,微微喘息。

    天色尚未全黑,因此眼前光景,依然看得分明。

    但見前面忽地豁然開朗,竟是個大池塘般的潭彎,少說也有畝許之大。

    他想一下,便劃將進去,打算直劃到對面,找個隱秘的地方,停舟休息。

    若然有萬一時,也可以棄舟登陸,不致像在河口處,四下都是江水。

    一劃進了這塊畝許大的潭彎,猛然覺得船行有異,船底像觸著浮沙似的,發生
喀煥之聲。

    不過船行速度並沒有感覺緩慢,不像攔上浮沙時那種進退不得的狼狽情形,他
一橫心,力量驟增,奮槳前劃。

    猛見本來平靜的水面,立刻四方八面起了無數殼紋鱗波。

    宛如誰在空中撒下大把細沙,整個畝許大的潭灣,都齊呈異狀。

    鄧小龍駭了一跳,這時已劃至中間,進退俱是一樣,定睛看時,渾身毛髮齊齊
驚然直豎,敢情那水面上殼鱗似的波紋,卻是不知多少條蛇,大概是受到騷擾,一
齊昂首游動,故此現出這片奇異景象。

    這些蛇即使全是無毒的水蛇,但若然掉下去,不被噬死也被擠死。

    何況其中不少顏色特異,身上金圈銀帶,也不知是些什麼蛇,令人覺得極之可
怖。

    這時他才知道方才一劃進這裡,船底發出那種聲音,正是船底擦在蛇群上的聲
音。

    蛇群騷動越劇,但見翻波捲浪中,萬頭攢動,那些靠近這艘小船的蛇,已經發
現了敵人,立時昂首躥躍,意圖進攻。

    鄧小龍出一身冷汗,疾然提槳貼著水面旋風般掃一轉,數十百條昂首躍攻而來
的蛇吃他木槳掃過,身首異處,宛如被極鋒快的長劍斬斷。

    同時因槳上內力甚重,是以那下半截蛇身也離水飛掉開去。

    鄧小龍跟著掃出第二槳第三槳,霎時滿空蛇影,有長有短,煞是壯觀。

    他雖然得手,將船邊的蛇群掃飛大半,可是心中卻大大叫苦。

    只因他每掃出一槳;所用的內家直力不在少數,本來已疲累得可以,再來這麼
幾下,正如百上加斤,苦不堪言。

    他心中忖想道:「完了,這番大概難逃此厄。早知要葬身蛇腹,死得不明不白,
倒不如不閃避官家追捕之人,也許反而能夠逃得性命……」

    忖想間又掃出兩槳,雖然飛起許多蛇影,但力量顯然不如起初三槳。

    「黃台之瓜,何堪再摘。我只要再來兩下,不累死才怪呢……」

    他盡力讓自己在頃刻之間,恢復較多體力,以便下一槳蕩出時,能夠把四面躥
攻上來的蛇群完全掃飛,面上浮起一個自憫的微笑,繼續想道:「若是在平日,根
本可以不理這些蠢蛇,逕自飛身踏波過去,即使抱著師弟,也不致沒有辦法。」

    他隨即想到這裡何以會有這麼多蛇而感到奇怪起來,而且即使偶然會有這麼多
蛇聚在一起,但為什麼早先進來時,不見它們游動?

    忽聽遠處江面,隱隱傳來搖槳搖櫓之聲,並且有人在叱喝說話,只因相距太遠,
江風又大,故此聽不清楚。

    但他立刻推測那些槳櫓之聲,定是早先所瞧見的官家快船。

    這樣那些啥喝說話之聲,可能便是船上官人彼此大聲說話,或是傳令搜尋這處
蘆葦一帶。

    於是除了蛇群之外,又多了一樣焦迫的懸慮。

    這時,天已黑齊,又沒有月亮,四下甚是陰黯。

    他深吸一口氣,力貫右臂,猛然又一槳掃出。

    人聲槳聲以及撥開蘆葦之聲,漸已清晰可聞。

    鄧小龍心中大駭,垂目瞧鍾奎一眼,暗自長歎一聲。

    夜色中傳來一聲斷喝,叫道:「喂,弟兄們別再往前劃,那是費家的蛇塘…」

    話聲甫歇,忽然有人哎地叫一聲,跟著又另有一人驚喚道:「瞧啊,這水面都
是蛇麼?」

    鄧小龍在心中用力叫喚道:「你們還不快走?這兒的蛇更多呢,費家蛇塘?這
是哪一號人物?」

    他已不敢用木槳去掃擊高躥出水面的蛇,生恐弄出聲音來,被那些官人聽到,
發現自己蹤跡。

    但見群蛇躥飛出水面老高,形勢險惡之極,那邊人語槳聲,很快便退回去。

    鄧小龍卻低歎一聲,自覺已經無力去防禦那些蛇躥攻上船。

    他甚至灰心得閉上眼睛,不再去理會那些蛇群。

    歇了一會兒,仍沒有任何動靜,睜眼看時,但見小船四周蛇影上下躥跌,但竟
然沒有一條躥上船來。

    這景象使他看呆了,過了一會兒,他才猛然醒悟過來,推論出其中原因,定是
和這艘小船有關。

    可能這艘船便是費家之船,船上定是有什麼防蛇的藥物設備,故此蛇群縱然騷
動忿怒,卻仍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稍為想一下,仍想不出江湖上有姓費的奇人,以他的見聞尚且不識,相信這
費家定是養蛇世家,並非江湖之人。

    有了生機,精神氣力陡然倍增。

    急忙操槳前衝。

    船底沙沙之聲,不絕於耳。

    他當然不敢往後退,只因公人剛退,可能還在左近。

    是以準備到那邊盡處,棄舟登陸。

    眨眼間划到岸邊,連忙抱了鍾荃,跨上陸地。

    雖然腳下尚是稍軟的泥地,可也覺得十分穩妥,不致有力而無所施。

    黑暗中瞧不見遠處是什麼光景,一徑抱著鍾荃,向西而走。

    大約走了六七丈,猛聽一聲清亮鳥鳴,鄧小龍不覺大為凜駭,想道:「怎的這
麼晚了,還有鳥鳴?而且鳴聲清亮勁烈,不同凡響……」

    正在自個兒狐疑之際,那響亮的鳥鳴聲又復傳來。

    聲音沖天而起,委時已遠刮天邊。

    「這鳥兒倒也飛得快。」他想著,腳下不停,直走過去。

    走了五六步,眼前又豁然開朗,原來又是個池塘,比起方纔那個略為小些。

    他沿著岸邊走,忽然風聲勁疾,接著白影一閃,已打空中急瀉疾衝向水塘。

    那團白影在水面上一掠,倏地又振翅沖天而起。

    在飛起時,發出一聲清鳴,正是方才聽到的鳴聲。

    眨眼,那白鳥已飛得無影無蹤。

    鄧小龍嗟訝了一陣,再往前走。

    這個水塘在黑暗中甚是平靜,鄧小龍瞧來瞧去,不見絲毫異狀,便稍稍放心,
不去戒懼忽然有蛇群游上岸來包圍著他的危險。

    沿塘約模走了數丈,舉目瞧瞧天空,認清方向,便稍折向南方而走。

    他心中並沒有什麼目的地,最要緊便是如何先找到個隱秘穩妥之地,將息下來。
然後想法子解救鍾荃之毒。

    可是他已無能為力再往前走,只好就在這時到塊平坦的泥地,將鍾望放在地上,
自個兒蹲下去,仔細檢查一下鍾莖的傷勢。

    但覺鍾荃的呼吸稍為微弱而長,心臟跳動得很正常。

    從剛才抱著他時出他整個背部都甚是堅硬的情形看來,得知他人雖昏迷不動,
但那迫毒的真氣依然具在,要知鍾荃自幼已在崑崙諸大師羽翼之下,練就一身正宗
內家功夫,此刻雖已昏昏然不能動彈,但靈根不昧,仍然能夠本能地運氣迫御劇毒。

    這一點若換了別的人,即使武功比他更強,但若非自幼練功,至今尚是童身的
話,怕也無法辦到。

    鄧小龍喘息了一陣,但覺那條本來麻木不堪的右臂,漸漸好轉。

    體內真氣運行的情形,雖然有點兒駁而不純,但也知道並未傷著根本,只不過
自家內力和血掌尤鋒這種老魔頭尚距過遠,故此硬給震得經脈微挪,真氣走溢。

    起初的確極為可怕,但經過這段時間,已好轉許多。

    寂寞之中,但聽四下不時傳來低微的嘶氣聲音。

    鄧小龍知道那是蛇聲,但沒有去理會,因為他知道這根本不可能防備。

    況且,大凡蛇獸之類,多半是人不犯它,它不犯人,除非是特毒的蛇類,則不
可以常理推度。

    鄧小龍心力交瘁,抱著膝頭忽然睡著。

    猛一睜眼時,天上星移斗橫,已經是宵殘時分,他勉力抱著鍾望站起來,再往
前走。

    忽聽前面天空中一聲鳥鳴,人耳甚熟,立刻記起是早先聽見的白鳥聲音。

    禁不住狐疑忖道:「那是只什麼鳥啊?怎的整夜飛鳴?奇怪……」

    正想之間,突然又聽蹄聲,起初極是輕微,大概遠在許多里路以外,可是聲才
人耳,猛覺蹄聲變得急重,眨眼間已馳近了。

    「哎,那是什麼神馬?奔馳得這麼快,簡直是傳說中日行千里的腳程。」

    天空中風聲一掠,一團白影衝墜下來,疾如流星隕石。

    鄧小龍凝目一瞥,那團白影發出響亮的撲翅聲,竟然停在他頭上丈許處,生像
也在瞧他。

    他禁不住暖地叫一聲,道:「咦,那不是那位姑娘的白鳥兒麼、』

    當日他在京師,曾經因去鐘室住處時而見過此鳥站在天井木架上。

    他這句話乃是衷心欣慰地對鍾基說的,忽然省起鍾基仍在昏迷之中,不覺為之
失笑。

    詫疑未休,蹄聲響處,一大團白影已到了眼前,目光閃處,但見一位白衣人騎
著一匹白驢,來勢疾急無倫,卻在他面前不及一丈之處驟然定住,本是向後飄飛的
雪白羅衣人騎著一匹白驢,來勢疾急無論,卻在他面前不及一丈之處驟然定住,本
是向後飄飛的雪白羅衣,只因這驟急一停,翻向前面拂掠飄飛。

    鄧小龍朗聲道:「是陸丹姑娘麼?在下乃萬通縹局的鄧小龍。」

    那位白衣飄飄的驢背人,誰說不是陸丹。

    她似乎因出其不意會遇見鄧小龍而芳心微驚,輕輕啊了一聲。

    後面步聲響處,強風直刮而來。

    陸丹倏然一伸手,把個急馳疾衝得比快馬還凶的方巨給攔住。

    鄧小龍打量了方巨一眼,便又朗聲道:「在下和鐘師弟一同南下,但不幸師弟
在漢中慶余樓受敵暗算,中了毒藥暗器,此刻尚昏迷不醒。」

    陸丹嬌軀猛可震動一下,但隨即恢復鎮靜,淡淡道:「啊,那真不幸。」

    語氣之中,冰冷之極。

    方巨可不知鄧小龍說鐘師弟是誰,因此沒有注意他們,直著脖子去看在天空中
飛翔的雪兒。

    鄧小龍心中大惑不解,也泛起怒意。

    只因當日鍾變拼了性命地去為她求解藥,那是他所知道的。

    而且,鍾基和她在房中親熱的鏡頭,又是他親目所睹。

    以這種關係,他本一說將出來,她應該十分焦急才對。

    豈知換來如此冷淡的反應,心頭怒恨,可真按捺不住。

    他也自冷冷一笑,道:「鄧某自愧無能,以致眼見師弟受傷而束手無策,而且
……

    他故意拖長一下,聲音中不但冷,還有嘲諷的味道:」「而且將此事隨便地說
出來,貽笑於天下,鄧某也太愚拙了。」

    這幾句話,含意酸刻之極。

    陸丹芳心裡不知怎地,但覺像給什麼戳一下似地痛楚起來。

    然而,當日他的薄情,如今自己的憾恨,又交織成一面堅固的牆壁,使她無法
逾越。

    她悄悄歎一口氣,徐徐地垂下頭,柔軟的長髮從肩上灑下來,掩住兩邊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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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33: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回 夕陽秋冷半世劫餘

    鄧小龍按捺不住怒氣,冷哼一聲,撒步便走,一徑擦過陸丹身邊。

    方巨收回目光,大聲問道:「姑娘,雪兒帶我們回來幹什麼?」

    陸丹仍然垂首無語,方巨以為她聽不到,大聲地再問她一遍。

    她稍稍抬頭,嗯了一聲,輕輕道:「沒有什麼!」

    那銀鈴也似的聲音,已變得沙啞,而且滿是鼻音,宛如患了重傷風。

    方巨凝目一看,道:「姑娘你為什麼哭了?」

    他跟著大叫一聲,在這殘夜沉寂之際,那雷鳴也似的叫聲,直可傳出十數里路
去。

    鄧小龍驀然止步,一轉身,雙目灼灼,瞧著疾衝上來的方巨。

    方巨一肚子怒氣,揮杖追將上來,其勢洶洶,但這刻吃鄧小龍冷地瞪視,不覺
一怔,沒有立刻掄杖砸下。

    「小子你欺負姑娘?我可要砸扁你……」

    他大聲叫喊。

    鄧小龍道:「你可是方巨?倒是魯莽得可以。想我們兄弟從來只有以德報怨,
幾時欺負過那位姑娘,不信你去問問她……」

    陸丹心裡如被一支冷箭颼地射中,秀眉深深鎖皺一下。

    「我果真是以怨報德嗎?不,不,他根本沒有將我的生死放在心上,卻趕著救
那賤女人,打個渾身血污,哼,我才不理他呢……」

    她辯解地想。

    「唉,我算得什麼呢?珊瑚百尺珠千斛,難換羅敷末嫁身。即使他並不情薄,
我又該當如何?」

    淚水又從她面頸上流下來,這一剎那間,真個是柔腸寸斷,悲不可仰。

    鄧小龍冷冷地瞧著她,見她宛如泥塑木雕般,端坐在驢背上,沒有半點兒反應,
不覺有點奇怪。

    但也想不出究間其中有什麼緣故,便氣哼哼地回轉身,繼續走他的路。

    一點兒也不理會舉杖欲砸的方巨。

    傻大個兒可直僵在那兒,要知他天性淳厚,非是窮凶極惡之輩。

   
    如今見陸丹給人家一說,競答不上來,自己那根紫檀竹杖可就砸不下去。

    他回頭道:「姑娘,我怎樣辦啊?」

    陸丹咬著嘴唇,心中又悲傷,又紛亂,沒有聽到方巨的話,於是,方巨便只好
舉杖僵站在那兒,形狀可笑。

    她徐徐舉袖拭去淚痕,眼光一閃,但見鄧小龍抱著鍾荃,已走出兩三丈去。

    空中的雪兒清亮鳴叫一志,忽地疾瀉而下,竟然撲翅不已地停在鄧小龍前面丈
許之處。大概它見主人不理睬他們,以為自己是瞧錯了人。

    陸丹不知不覺地一催白驢,倏忽間已衝過鄧小龍,反截在前面。

    鄧小龍也自停步,凝目瞧著她。

    她這時才醒覺自己這一下是幹了什麼,但覺鄧小龍那對鋒銳如劍的目光,冷冰
冰地直戳進她的心房,似乎已知道她的心意。

    「姑娘,你可不必勉強。」

    鄧小龍仍然冷冷地說,顯然他怒意未消,依然要狠狠地挖苦於她:「我們兄弟
生死有命,不願乞回性命……」

    陸丹幽幽道:「你不會明白的,隨便你怎樣想吧,但現在請你告訴我,他受的
是什麼傷?」

    鄧小龍沒有立即回答,似乎是考察她是不真心實意,方巨又撒開長腿,一下子
衝過來。

    」我們在慶余樓,正與昔年大內二老對仗之時,他忽然被那陰風箭張鏡山以陰
風箭暗算於背部。」

    鄧小龍終於說了。

    「哦,是防風箭?怪不得他躲不開。」陸丹道:「那麼有個背著女人的矮胖子
也是和你們同路的了?我們下午經過那兒,替他擋退幾個襲擊他的人,他便騎著黃
馬跑了。」

    鄧小龍忿忿道:「原來那該死的潘自達也逃得性命。那匹黃馬可是師弟的呢!」

    方巨忽然怪嚷一聲,搶到鄧小龍身邊,目瞪口呆地瞧著他抱著的鍾荃。

    陸丹飄身而下,飛到他們之間,纖手推開方巨,道:「你別嚇著他好麼?讓我
瞧瞧……」

    方巨大聲道:「那是師兄啊,師兄,你怎麼啦?」

    聲音宏亮之極,蘊含著無數焦慮真情。

    鄧小龍立刻道:「你放心,他雖然中了毒藥暗器,但他根基天賦之佳,當世無
二,故此雖然昏迷,仍能迫住毒氣不讓蔓延……」

    「是誰的毒藥暗器?我可要砸死他……」

    「那廝已經死了,你不必生氣。」

    鄧小龍變成安慰他起來。

    「怎樣?陸丹姑娘,你的化毒丸管用麼?」

    陸丹情不自禁地伸出玉手,撫在鍾荃面龐上,悄聲說道:「大概可以,啊,他
大概很痛苦,額上都沁出冷汗。」

    說著話間,左手已掏出一個小瓶,以迅速的動作,拔蓋倒出一粒,放在鍾荃口
中。

    然後又倒出一粒,先收小瓶,再請鄧小龍將鍾荃身軀翻過來,掀起衣服,露出
傷口,只見那兒僅有拇指般大的黑點,傷口極小。

    她毫不猶疑,將那粒化毒丸放在自己口中,嚼碎了和著唾涎,塗在傷口之上。

    眨眼工夫,那層化毒丸的漿膏忽然變成黑色,而且像已經干了般掉下。露出傷
處肉色,已經恢復原來顏色。

    鍾荃呻吟一聲,身軀動彈一下。

    陸丹幫忙鄧小龍把他放在地上,盤膝坐好。

    方巨一徑在嚷嚷,這時快活地叫道:「師兄,師兄,你怎樣啦?可覺得好了?」

    鄧小龍衷心讚道:「久聞峨嵋化毒丸能解天下之素,果然靈效無匹。」

    陸丹只微笑一下,蹲在鍾荃面前,卻見他忽然睜開眼睛,凝瞧著她。

    眸子裡依然神光湛然。

    「你可好了?」

    她輕輕地問,心中卻明知此問乃是多餘。

    「謝謝你。」

    鍾荃緩緩應道:「這一路上,我雖然昏昏然不能動彈,但心中仍然明白,耳中
也能聽到聲音,只不能動彈而已,謝謝你……」

    方巨也擠過來蹲下,道:「師兄,我是巨兒呀!」

    鍾荃一面想運氣歸元,但心中卻亂得很,簡直什麼事也不能做。連應該坐著或
是站起來也不知所措。

    他早將方纔的對答完全聽在耳中,也知道陸丹後來溫柔已極地摸摸他的面,這
些矛盾的行為,令他這個一貫老實的人,不知怎樣想法才好。

    他現在只能等事情發展下去,然後,他才知道後果如何。

    陸丹忽然站起來,低著看著他,道:「我……我……」

    她本來很堅定地想說些什麼話,又是這一站起來,卻吶吶無語。

    鄧小龍道:「我且在四下瞧瞧,方巨,你也來吧,我可以告訴你此行經過。」

    方巨果然跟他走開,這兒只剩下他們兩人。

    陸丹這次決然地道:「我這就回峨嵋去,永遠不要再見到我。」

    「我?不要再見到你?」他重複地念叨一遍。

    聲音中既驚訝,又失望。

    「你可是恨我?」

    他又問:「那是為什麼呢?」

    她沒有立即回答,明亮的眼光在黑暗中閃爍著,在他面上不住地流盼。

    他勇敢地去瞧她的眼光,因為他除了在她美眸中找尋答案之外,再無別法。

    「唉,你不會明白的。」

    她幽幽道:「除了上一輩的仇恨,還有我們自身……」

    末後的兩個字,說得特別重一些。

    當然她是想起了自己的憾恨,而不是光指鍾荃的薄情。

    鍾荃當然不能明白,囁嚅一下,老老實實地道:「是的,除了上一輩的仇恨之
外,不必說你,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土氣得可恨……」

    陸丹用力地搖搖頭,卻沒有回答。

    鍾荃突然站起來,深深地瞧她一眼,在這夜色黯黑之中,但覺她除了原來的美
麗之外,更多了一種朦朧的美。

    一種從未曾有的情緒奇異地侵襲他,那便是自卑。

    這種陌生奇異的情緒把他整個人淹沒,使他的呼吸也有點兒艱困。

    歇了片刻,這片刻時間,在這種奇異的沉默中,顯然令人覺得非常長久。

    鍾荃忽然想趕快離開她,因為現在他覺得已經夠了。

    他曾經和她當面話別,這已經夠了。

    也使他再也受不了,他得趕快離開,不管以後的生活將會如何單調乏味,更不
管將來心靈上的寂寞是如何難受。

    但到底已經了結一樁事。

    他道:「那麼,我得走了。」

    眼見她似乎在點頭,便悵憾地轉過身軀。

    忽然臂膀上被人牽住,他斜眼瞧瞧,發覺是她那雪白美麗的玉手。

    「最後要告訴你的,便是我們之分手,並不因上一輩或你的忍心,是因為我…
…」

    「我忍心?」

    鍾荃忽然回轉身,錯愣地反問。

    「是的。」

    她答,但眼光一觸著他,身軀禁不住微微一震,改口道:「啊,不,現在我相
信你不是忍心,可是我……」

    她幽怨的聲音,使得鍾荃心裡對她非常憐惜起來。

    至於那自卑之感,卻因她僅僅幾句話的語氣聲音和態度而完全消滅。

    「你有什麼苦衷?」

    他非常誠懇地問:「可以告訴我麼?」

    陸丹一時難以委決,她既想說出內情,以便鍾荃瞭解而減輕自己心上的重擔。

    但她又知道說將出來,於事實一無所補。

    而且她也羞於啟齒說出這等事。

    「我……我已遭遇了不幸。」

    她說,卻說得斷斷續續的,顯然話說出口時,仍然不斷地在猶疑考慮。

    「那是在隱賢山莊發生的。」

    她不得不解釋下去,一面垂下首,避開他那雙發出奇異光芒的眼睛。

    『那時我中了機關埋伏,使用內家真力貫注在劍上,想刺開那近尺厚的鋼門,
可是只刺開了尺許口子,便因用力過度,真元耗損過甚,因而昏厥

    「你……你能將近尺厚的鋼門刺穿?」

    鍾荃不覺駭然問道:「那麼後來怎樣呢?」

    「唉,刺穿鋼門又怎樣呢?這次劍會,我不參加了,但願你能夠揚威天下……」

    她稍為歇一下,好像是除了在口中說出這願望之外,還在心底向上天祈禱,祝
他在劍會上技壓群雄。

    「當我醒來之後,發覺已躺在長椅上,那血掌尤鋒的孫兒尤東霖,站在一旁,
便是他將我移到椅上去的,他……萬惡的東西,咳,我也不必說下去

    鍾荃胸中一陣翳痛,也不知是怒火抑是妒火,把他的心燒得隱隱作痛。

    「那麼你打算回峨嵋去?」

    他果真不再詢問下面之事。

    「是的。」她簡短地回答。

    「好吧,我遲些日子,再往峨嵋找你。」

    「你來找我?現在你要到哪兒去?」

    她不勝驚訝而又感激地問。

    雖則她還不敢遽爾肯定,但心裡已經明白他這句話中之意,不啻是說即使她已
非完壁,也仍然愛她。

    「我去隱賢山在找那廝。」他忿忿道:「然後我再返峨嵋找你。」

    她已真個確定了她的意思,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最後她道:「你何必來找我
呢?那萬惡東西已受內傷,我離開那兒,在地道一間囚室裡見到華山的薛很兒妹妹,
把她救出來之後,正因她餓了數日沒有氣力,以及我真元耗傷而怕被莊中之人攔截。

    「忽然發現全在起火,出來一瞧時,敢情是毒書生顧陵和那位羅老前輩,即是
在迷魂谷屋裡住的那位前輩,將全莊燒得片瓦不留,方巨和我的小白驢都被她救出
在莊外,據說在中之人,除了婦孺之外,全部給毒書生顧陵殺死了。」

    鍾荃怒道:「這廝手底太過黑毒了,我若有機會,必定要再和他拼拼,希望能
夠為天下除害。」

    語氣堅決響亮,正義凜然,陸丹又是微微一震。

    只因她最不能忘記他的,便是這俠骨義膽。

    「他一見到薛妹妹無恙,高興得不得了。可是薛妹妹一聽他又殺那麼多人,便
不理他。

    「毒書生顧陵顯然非常窘,一方面為了自尊心的問題,似乎不能懇求於她,一
方面又似乎因為對薛妹妹太過癡心,故此不能決然離開。我雖真想鬥鬥他,但那時
渾身無力,是以緘口無言。倒是那位羅老前輩忽然打破僵局,將薛妹妹拉過一旁,
不知說了些什麼話,薛妹妹便來和我道別,說是要跟他們一起走,但到哪兒去,連
她也不曉得。

    「於是,我便和巨兒一起回峨嵋,咳,我已萬念俱灰,打算以後永遠隱跡深山,
再也不過問擾攘紅塵之事,你不必再來找我。可是,我仍然感激你肯再來峨嵋的情
意……」

    鍾荃堅決地道:「我定要去峨嵋找你,不管你是否肯見我。但那廝可曾燒死了?」

    陸丹輕輕搖頭,道:「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心亂如麻,簡直不能想些什麼東西。」

    鍾荃迅速地決定了,他心中仇恨之火,燒得他再也不能耽延片刻。

    他道:「現在薛師妹的下落已知,鄧師兄便可往華山覆命。他是答應過桑姑姑
找尋薛師妹的。我則往隱賢山在去,事完之後,便往峨嵋。」

    他再強調一次。

    陸丹卻在心中想道:「我不能阻止你,但你到峨嵋去,也將找不著我。」

    他回頭叫道:「師兄,請你過來……」

    鄧小龍和方巨趕快過來,方巨宏亮地叫了鍾荃一聲。

    鍾荃歉然道:「巨兒體暫時還得跟陸姑娘先返峨嵋,我遲幾日便到峨嵋去,你
不會生氣吧?」

    方巨呵呵笑道:「我愛跟姑娘在一塊兒,師兄你過幾日一定要來啊!」

    他點點頭,隨即將薛恨兒下落告知鄧小龍,並且將自己的決定也說了。

    鄧小龍聽他往隱賢山莊找人晦氣,心裡立刻明白其中必有隱情,但此刻卻不便
詢問。

    於是,四人分作兩撥,這離別的滋味,大有不同,首先說那鄧小龍,他一見了
陸丹,便直想起他失去的鏢貨,但在這情形之下卻又不便詢問,只好有點兒不捨地
離開。

    方巨一片渾飩,既知師兄很快會來找他,故此仍然甚是興頭。

    鍾荃滿腔說不出的妒恨,此刻心上已無餘隙可以容納其他感情。

    唯有陸丹,這位容貌和武功都稱絕天下的少女,星眼裡淚光微閃,玉容寂寞。

    只有她暗中知道,目下這一別,就等如人天永隔。

    她再也不肯和他再見。不管他是情意如何地真摯,能夠容忍她的一切不幸。

    但她卻不能容忍自己的貶值,她不能忍受日後老是覺得不匹配的痛苦。

    甚至於那從一而終的觀念,也足以令她極之苦痛,雖則她並非自願地讓別人占
有,可是事情既已成為事實,她知道已無從逃避。

    鍾荃和鄧小龍一徑轉身向回路走,沿著漢水,走向下遊方面。

    他們經過了蛇塘。卻沒有發現什麼,一直走到數里之外,那兒有座村落,村外
另有一處人家,雖然不是什麼大莊院,可是數幢房子孤立村外,對比起村中的矮陋
房屋,便覺得自有一番氣象。

    鄧小龍在一株大樹下停住腳步,有點兒喘息地道:「是了,這一處定是那蛇塘
的主人費家……」

    當下他將經過情形詳細告訴鍾整。

    結論道:「這裡走出江邊,正是我解那無人小船的所在。真奇怪,這費家既有
這等治蛇的本領,何以我並沒有所聞?記得以往倒是有個姓劉的,傳說家裡蓄養無
數毒蛇,不過這些並不屬於江湖道,是以我也沒有留意。」

    鍾荃道:「師兄既然不知,小弟更加不會明白。可是師兄你為什麼會喘息呢?
敢情是真氣被那血掌尤鋒震傷麼?」

    一面說著,一面探手囊中摸些什麼。

    鄧小龍點點頭,道:「那老傢伙掌力的確厲害,那一下對掌,我根本沒挨上他
的肉掌,已被他的掌力在半尺之遠給震回來。若換了內力稍弱的,怕不在一尺之遠
已給震傷,這老魔頭的是厲害……」

    鍾荃伸掌過來,掌心托著三粒丹藥,道:「師兄請服下這藥,相信可以立刻治
愈這等內傷。」

    鄧小龍但覺得清香撲鼻,知道乃是崑崙馳名天下專治內外傷的火靈丹,連忙接
過服下。這火靈丹人口便化,即使在昏迷狀態中,依然可以服用。

    歇了片刻,鄧小龍的聲音響起來,他欣然叫道:「妙極了,現在我已經全好啦!」

    鍾荃道:「那麼我們走吧,小弟真想立刻趕到隱賢山莊,找到那小子

    「陸姑娘不是說隱賢莊已被燒燬為平地麼?你還想在瓦礫中找誰?」

    「我總得走一遍才死心。」

    他堅決地道:「現在我真可惜第一掌用般若大能力時,沒把那上官老魔頭也擊
斃。這些人決不會教出好人來。」

    鄧小龍沒有做聲。

    鍾荃又道:「幸而那尤鋒沒有逃得性命,其實他若不是以全力硬碰,只恐也無
法殺死他。」

    「那麼我們動身吧!」

    鄧小龍岔開話題,他的確不願意見到鍾荃發狠的樣子:「我先陪你走一趟,再
到華山找桑姑姑報訊。真奇怪,薛師妹為什麼跟他們走呢?難道她真愛那毒書生顧
陵麼?但也不應形同私奔啊!」

    鍾荃道:「好,我們動身。」

    兩人奔出數步,忽見村外那幢屋子裡燈火悶悶,兩人去路正經過那些房子。

    鄧小龍道:「我們順便瞧瞧那是不是費家,現在為什麼會點起燈火呢?」

    他自言自問,腳下一用力,疾撲而去。

    鍾荃也自緊隨在後,他雖然甚是心急,卻不便反對師兄之意。

    兩人到了切近, 鄧小龍首先飛縱上房, 略一瞻顧,便低聲對後面的鍾荃道:
「這不正是賈家麼?你瞧……」

    原來裡面一個小院子裡,這時燈火甚亮,但見這院子裡遍地是蛇,有兩個人在
裡面正在餵飼這些蛇。

    忽然另一道角門打開,一個渾身水跡的壯漢匆匆進來,大聲道:『順父,咱們
那蛇塘的網給扯破了,那是被人用咱們的飼蛇船勾破的。也不知是無心抑是有意,
正是用咱們船底特別的藥釘勾破的。」

    一個人抬起頭,卻是個中年人,他道:「那麼你們有沒有趕緊修好那網?」

    聲音甚是明細。

    「有,有,但已走散了許多,而且北塘裡那條雙首鐵線蛇也失去蹤跡。」

    「什麼?你看清楚了?那雙首鐵線蛇奇毒無比,天下有誰能將之盜走?啊,是
了,定是劉家師兄弟不憤我獨傳劉師父秘技,故意來搗蛋。」

    他說完了,便繼續飼蛇,好像不大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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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34:29 |只看該作者
鄧小龍一拉鍾荃,飄身飛退出這屋子,重複上路,一面道:「原來這費家乃是
姓劉的徒弟,這就無怪有這麼多蛇,想不到我誤打誤撞,使他們兄弟多了一樁心事,
可是我沒有去動那什麼鐵線蛇啊!」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那是白鳶雪兒的傑作,只因雪兒大生以蛇為糧,特別喜歡和
奇毒的蛇作對,故此它是晚和那雙首鐵線蛇大戰了好一會兒,得勝之後,忽然瞧見
鄧小龍手中抱著的鍾荃。

    這雪兒靈慧無比,立刻飛回去拉陸丹趕來。

    這兩人腳程何等迅速,趕了大半個更次,已過了漢中府。

    鄧小龍在晚風殘月,晨曦迷茫中,回首翹望,喟然歎道:「想那大內雙凶,聲
名赫赫,威震衰宇,如今也落個身敗名裂。我鄧小龍何曾不是叱吒一時,然而現在
呢……」

    言下不勝悵惘。

    他們一直沒有休息,是日傍晚時分,已到了隱賢山莊。秋風夕陽下,杳元人跡,
更顯出加倍的荒落淒涼。

    鍾荃楞了許久許久,黯暗無語。

    如今他知道這怨恨已是無法可報。

    他道:「師兄你不必陪我了,我自個兒到峨嵋找她,你最好快將薛師妹的消息
告知桑姑姑……」

    鄧小龍點點頭,他瞧得出鍾荃那種抑鬱無奈的心情。

    本來有好些話想說,諸如鏢貨之事,卻只好理在心底。

    假如他說出來,那將是最不近人情之事,他道:「師弟,你好生保重,愚兄這
就立刻動身前往華山,然後返回南昌故里。你可以在劍會舉行之前,到我家裡暫住。」

    鍾聖感覺得出他的誠意,便衷心地道謝,道:「屆時小弟定必拜擾師兄,那時,
也有許多話要告訴師兄,如今,唉……」

    鄧小龍明知再說下去,徒然無益,朗朗說聲再會,便邁步先走。

    鍾荃一直等到瞧不見鄧小龍的背影,這才茫然四顧,順腳向遍地瓦礫焦炭的莊
中走去。猛然心中一動,放步疾走。

    原來當他轉過一堵破牆,忽然瞧見遍地敗瓦殘礫中,尚有一座屋子,巍然屹立。

    他自家也不知怎樣想,卻疾如奔馬般急樸而去。

    臨切近,只見這座巍然獨存的屋子,並不高大,牆上儘是火炙之痕,粉塵完全
剝落,露出已燒得焦黃的石頭。

    他舉掌一擊,用了七成力量,但覺腕臂大震,竟然擊之不動。

    當下便估出這石牆最少也有半丈之厚。

    「怪不得這座石屋巍然獨存,原來牆壁這麼厚,這樣說來,若有人躲在屋中,
也不致被火炙死。我且設法入屋一探,若果沒人。便得回頭往那些沒曾被毒書生顧
陵殺死的婦孺居處尋訪。」

    主意一定,便繞屋而走,轉到那邊,忽見在一堵牆之下,坐著一個人。

    鍾荃心頭一震,想道:「這廝年紀甚輕,面目俊美,卻甚是憔悴,獨個兒坐在
此地,當是本莊之人,難道我合當報得此很,天教那廝在此處等死?」

    須知鍾荃為人雖然樸實淳厚,但並非愚蠢之輩,當時聽陸丹一說不知那廝生死,
心中便估量出尤東霖多半沒死。

    此後他便一直不再尋思尤東霖有否被陸丹殺死之事,卻只恐怕他會在後來給毒
書顧陵殺死或是被火燒死。

    現在他不知打哪兒的靈感,立刻認定那俊美少年便是尤東霖。

    這種超乎理解的奇異感覺,的是令人時常為之訝異。

    他一直走過去,那俊美少年已聽到聲息,抬目瞧著他,等到他走近,忽然道:
「你可是崑崙派的?」

    聲音甚是微弱。

    鍾荃愣了一下,反問道:「你可是尤東霖?」

    那俊美少年也為之一愣,提高聲音:「小弟乃是從尊兄步履動作間那種獨得的
滯灑從容風度中,猜知尊兄乃是崑崙派高人。但尊兄卻何以得知小弟賤名?實是令
人莫測高深。」

    鍾荃眼光陡然變得冷峻異常,凝射在他那俊美的面龐上。

    他之所以不立刻指斥動手之故,便是因為他心中本來認他是個傲橫無行的紈褲
子弟,不料在一見面時,毫無成見中的形象,而且待人談吐時,甚是彬彬有禮。

    只這麼兩句話,便已完全扭轉了他的觀感。

    「你真個是尤東霖?我本不認識你,可是我正要找你……」

    「找我?尊兄貴姓高名?有何指教?」

    鍾荃忽然心中一轉,變得怒氣勃勃,想道:「大凡奸惡之徒,多半裝得非常溫
文動人,這廝大概也是這一類人。而且,她也許便是被這廝的偽善面孔所欺,沒有
立刻殺死他!」

    他心中想著,臉上的顏色不住變換,把個尤東霖瞧得十分奇怪,而且還有點兒
恐懼之感。

    「你可是負了傷?」鍾荃有點兒咄咄迫人地問,這種態度,他平生未曾用過。
「怎樣子受的傷?」

    『哦……我是受了傷。」他囁嚅地答:「尊兄找我何事,難道不可以見告麼?」

    鍾聖到底不是那種偏激自傲的人,因此,霎時間又轉過心來,想道:「這廝不
似是偽裝的,只看他一派斯文,盎然於面,真是彬彬讀書君子,我且不要發作,先
問清詳情再說。」

    當下變得溫和地道:「且不必問我來意,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便是昨夜我
曾與峨嵋的陸姑娘談過一陣,你可認識她?」

    尤東霖身軀一震,勉力扶牆而立,問道:「你……你遇見陸丹姑娘,她提起我
麼?」

    鍾荃點點頭,忽然又覺得心中怒火焚湧有點兒按捺不住。

    尤東霖見他臉色不對,驀地頹然坐下,低聲道:「你們都是四大劍派的,大概
她托你來殺死我,是麼?」

    鍾荃冷冷道:「我正是要來取你性命。」

    「尊兄請便,小弟絕不敢還手。」

    「還手?哼,憑你也配。」

    尤東霖那優美謙雅的面上,忽然閃過一道光亮。

    那是一種振奮的神情,但他隨即又表現得非常灰心。

    「隨便怎樣說也一樣,反正她有心殺我,我絕不能抗拒。」

    「為什麼?她為什麼有主宰你生死之權?你說……」

    「我不知有什麼理由,但當我一想到她也想我死之時,我便覺得再活下去也毫
無意思,況且,我已被她用劍風震傷內腑,即使想抗拒,也是不行啊!」

    「這是我的意思,是我要殺死你。」鍾荃斬釘截地說:「她只沒有阻止我便是
了。」

    「你的意思?究竟你是誰啊?」

    鍾荃微笑一下,他此刻又從他俊美的面上,瞧出那種振奮欲起的神情。

    霎時一個念頭掠過心上,便道:「我是誰你不必管,可是我崑崙派弟子,絕不
能乘人之危,而且最低限度我也沒有主宰你願死或願活的力量和身份。現在你先服
下我的靈丹,片刻便能復原,之後你要休息多久,全都可以,這樣你如被我殺死,
當不致瞑目吧?」

    尤東霖臉上閃動奇異的光輝,他道:「現在我明白了,你是因為她而要殺我,
你根本沒有權利這樣做。」

    他嘲弄地笑一聲,繼續道:「可是世上的人,往往是這樣地自以為是。」

    鍾荃微哼一聲,遞給他三粒火靈丹。

    等他服下了,才道:「也許你說得對,許多人常會自以為是,而我偏偏便是其
中之一。」

    尤東霖似因藥力行開,開始打坐運氣,沒有回答。

    鍾奎在一旁耐心地等候,宛如貓在伺候耗子般,寞然而又全神貫注。

    大約過了頓飯工夫,暮色漸深,光線已有點兒朦朧。

    尤東霖驀然睜眼,道:「謝謝你的靈丹,我現已經完全好了,甚且比未傷之前
更好,崑崙火靈丹馳譽天下,稱為至寶,果然不誣。」

    鍾荃道:「你須休息多久?或者要安排些什麼後事?」

    尤東霖奮然站起來,道:「你雖是崑崙名門弟子,但也不必太過自負,我尤家
絕藝,也不是可以輕侮的,我這就去撿拾我的兵器,就在廳子裡。」

    鍾荃冷笑數聲,並不置答。

    他之所以不說出血掌尤鋒已死在他掌下之故,便因他覺得這樁事純是一件意外,
而他乃用無堅不摧的先天真氣功夫把人家殺死,算不得真功夫。

    同時也不應在這時候說出此耗,使得尤東霖心神散亂,這可屬於不公平和不正
當的手段。

    片刻之間,尤東霖已經捧刀出來,身形起落之間,那份輕疾迅快,使得鍾荃也
為之矍然動容,不敢像起初那樣輕視。

    要知尤東霖天資絕佳,自幼便得傳大內雙凶的絕技,集兩人秘藝於一身,是以
細論起來,尤東霖也可算是武林年輕一輩中,非常特出的好手。

    鍾荃朗聲一笑,道:「好,我們就在兵刃上見個生死,倒也爽快。」

    尤東霖道:「一任尊便,但你可以放心,即使我幸而得手,也不會傷你性命。」

    鍾荃仰頭長嘯一聲,鏘地掣下背上金光閃閃的太微古劍,振腕一抖,泛起金光
萬道。

    尤東霖倏然退後兩步,凝眸打量他的太微古劍。

    鍾荃冷冷道:「此劍雖有金光異彩,但並不能斬金切玉,你可以放心。」

    尤東霖搖搖頭,道;「你這到真像她那一把,只是顏色不同。」

    一提起她,鍾奎立時又火上心頭,冷冷哼一聲,倏然揮劍前衝。

    尤東霖猛可揮刀,竟是乾坤十三式絕妙招數,但見白虹匝地湧起,來勢迅疾毒
辣,的是武林中絕妙刀法。

    鍾荃清嘯一聲,忽然縱起半空,猛一躬腰,身劍合一,急瀉下襲。

    這一式是崑崙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中「龍卷柱天」之式,乃是三天式之一,奧
妙無方。

    尤東霖頓感重壓如山,特別是敵劍金光四射,宛如掛天金虹。

    自己雖使出上官民所傳獨步天下的乾坤十三式,但看來若能防身不敗,已經很
不錯了。不覺引吭大叫道:「你是崑崙神龍鍾荃?」

    鍾荃這一式使出來,神妙得有如神龍盤空,倏起倏落,劍光吞吐間,已攻了敵
人十餘部位。

    卻因敵人那柄彎曲的長刀,光氣森然,掩蔽得全身無隙可乘,心中也不禁喝聲
彩。

    此刻乍聞此言,清嘯一聲,雙腿一蹬,施展出聞名天下的雲龍大八式身法,在
空中轉過彎,飛開大半丈,飄落地上。

    他冷冷一哼,道:「你既知我姓名,更得小心點兒。」

    兩句話把尤東霖激得雄心萬丈,俊美的面上閃動著異樣的光輝。

    驀地長刀一揮,竟然進撲攻敵。

    鍾荃手中太微古劍起處,使出白眉大和尚自創的抱玉劍法,一式「渾金璞玉」,
劍光化成一幢金傘般罩著全身。

    叮噹連響數聲,尤東霖連攻三刀,俱如砍在鐵牆之上,震得手腕微麻,心中大
駭。

    鍾荃見他似有餒容,驀地長嘯一聲,一劍削出。

    這一劍正是妙絕天下的攔江絕戶劍。

    鍾荃近日來雖然老在江湖上奔走,但事實上功力卻屢有增進。尤其這正反六招
十八式攔江絕戶劍,經他常日默思瑞忖,不知不覺已融會於心,威力已出乎他本人
意料之外。

    但聽絲絲刺耳之聲,尤東霖眼見敵劍只在面前削過,便不理睬,冷不防劍光過
處,竟然到了喉嚨部位,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使出乾坤十三式精奧招數,長刀
一豎,在這瞬息之間,光華如雪,封住上盤。

    鍾荃自家也大感意外,忽然收劍,定睛一想,確定了自家功力進境,心中暗忖
道:「我若使用雲龍大八式,雖必能贏他,但似乎太費事,飛上飛下的,如今只須
使出這攔江絕戶劍,大概使到反方開手式時,亦能將此人立斃劍下。呵,呵,想不
到此劍法威力如是神妙,方纔他身形被我刻上真磁引力移開大半尺,還不知道。我
心中仇恨,定要用這狠毒超世的劍法來報卻。以免……以免到了緊要關頭時,我又
下不了毒手。」

    他到底是崑崙高弟子,無時不是心存善念,在這種情形之下,尚恐自己下不了
毒手。

    尤東霖道:「你這劍法從哪兒學的?就像她……」

    鍾聖一聽他提起陸丹,立時又冒火起來,冷哼一聲,道:「我既然自以為是,
但何以許多地方都似她,你別是走了眼吧?」

    大凡處身妒火洪爐中的人,說的話每每尖刻之極。

    這兩句話根本鍾荃自己也沒有想到。

    尤東霖臉色大變,怒喝道:「你這匹夫,萬死不足以蔽其辜,須知士可殺不可
辱,你當尤某是何等人。」

    怒罵聲中,又復揮刀進撲。

    鍾荃挺劍不動,等到刀光臨頭,風聲撲面之時,猛可一劍削出。

    但見金光成排銜接削出。

    刺耳之聲又復大作。

    但他劍勢並未使盡,猛一挫腕,又收回劍光。

    只見尤東霖彎曲長刀所向空檔,身軀微側,又露出足以致命的破綻。

    他道:「你實在太不行了,這刀法是誰教你的啊!」

    尤東霖玉面變色,收刀站定,嘿然無語。

    他實在驚駭敵人的劍法和身法(其實鍾荃並沒有移動,只因那真磁引力把他移
開,是以招數完全落空,他卻以為人家的身法特別),這刻腦筋連轉,盤算應付之
法。

    鍾荃又道:『你應該說你自己才是死有餘辜,老實說,像你這種人物和談吐,
我真願和你交個朋友。可是,今日若讓你逃出我鍾荃劍下,我鍾荃此生也不再踏入
江湖。」

    尤東霖真想問問他為什麼這樣恨自己,即使陸丹是屬於他的,也沒有理由非殺
死自己不可呀。

    可是他似乎難於出口,大丈夫頭可斷,志不可屈,寧可不明不白地死了,也不
能在勢屈之時,露出乞命之意,最少也會引起人家誤會。

    他也變得冷冷地,傲然道:「你的劍法雖然神妙,但我尤某並不懼怕,鹿死誰
手,尚待事實揭曉。」

    鍾荃道:「好,我們且看事實。」

    話聲甫歇,首先發難,金光乍閃,一式「龍子初現」,一縷劍氣直射對方眉宇
之間。

    尤東霖凝身不動,候得敵劍將到,猛可一傾頭,長刀疾削敵臂,左掌忽然箕張
抓出。

    鍾荃一見他左掌血紅如火,便知此是家傳血掌奇功,真不敢輕視,只因這種血
掌功夫厲害之處,並非在於沉雄,而是在於能夠震傷人家真氣,鄧小龍便是曾傷於
血掌尤鋒掌力之下。

    當然忽然拔身倒退飛起,尤東霖愣一下,正在疑惑敵人何以退去,猛聽他一聲
清嘯,閃電飛將回來,一道金虹,疾刺而下。

    尤東霖右刀左掌,竭盡所學,招架攻拒,眨眼間拆了十餘招,一時劍氣刀光,
金龍銀虹,把更深的暮色也像衝開一角,光線顯得特別開朗。

    鍾荃已較上勁,竟不肯使用攔江絕戶劍,非以師門絕藝殺死對方不可。

    這時打得興酣,倏又使出「飛龍回天」之式,在空中疾飛一匝,身劍合一,疾
沖急瀉。

    這一劍全身功力畢聚,劍氣如山。

    尤東霖竟然覺得封閉不住,大叫一聲,依然刀掌齊飛。

    鍾茶運全身功力,劍光一吐,彭地一響,竟然硬生生刺破刀光網影。

    可是尤東霖左掌招數傳自血掌尤鋒,與右手刀各自為敵,這時疾如電閃般到鍾
荃中盤。

    鍾荃雖然能夠一劍刺死對方。

    卻也難免要捱敵人一掌。

    這個決定可不能馬虎,直是性命所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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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35: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回 名山寶殿劍氣如虹

    他猛可咬牙一劍刺下,左掌也勉強以五成力量,疾然迎向敵掌。

    這一劍刺下去,尤東霖絕無逃生的機會,他似乎也明白這一點,是以面色在這
頃刻之間,變得極為灰敗,令人一見生憐。

    鍾荃忽然一挫腕,劍尖移上數寸,刺頸而過。

    兩人的掌也在同時相交,啪地響了一聲,鍾荃飄後退數尺,提劍凝立。

    尤東霖並沒有被刺死,敢情鍾荃這一封乃從他頸側刺過,那一縷劍風,卻刮得
脖子生痛。

    「姓尤的別怕。」鍾荃道:「這一劍不算,總要你死得瞑目。」

    尤東霖忍不住怒聲道:「姓鍾的你再戲弄於我,可別怪我口不擇言。」

    鍾條凝目無語,瞧他好一會兒,暗忖道:「這廝的掌力委實不凡,我適才用上
五成掌力,竟讓他震退。還有一樁,這廝明知必敗,卻不肯逃走,真令人敬佩。」

    忽然尤東霖又問道:「究竟姓鍾的你何以這麼恨我?」

    鍾荃猛然一震,遽然注視著他,歇了片刻,緩緩道:「你心中還不明白麼?」

    「明白還須問你、』

    他應聲道:「但我可不是怕死才問你,我……我可是憋得太難受。」

    鍾荃用力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竟會不明白?」

    忽然變為厲聲疾色道:「姓尤的你裝傻?是麼?」

    尤東霖怒聲應適:「大丈夫生死且不足以動心,那是什麼事,卻要裝傻。」

    鍾荃聽他說得雄壯,便已信了大半。

    敢情他推論到尤東霖這等說法,意思便是說沒曾對陸丹做過什麼大錯事,否則,
他焉會不明白自己苦苦尋價,乃是何故?

    他不覺心中甚是歉疚,早先還認定血掌尤鋒,即是尤東霖的祖父之死,乃是一
件很對的事。

    可是,現在卻變成負疚,他似乎沒法向這位俊美而饒有英雄胸襟的尤東霖交待。

    「你果真沒對她不住麼?我的意思是指那種……那種敗德之行。」

    他終於說將出來。

    尤東霖不屑地冷哼一聲,道:『若我不愛她,我根本不瞧她一眼,若我愛她,
我豈能對她無禮冒犯。」

    鍾荃猛可一震,立時氣餒得像只鬥敗的公雞。

    此時若不是有那幸而佳人無恙的歡欣支持住他,也許會立刻轉身飛逃。

    他吶吶道:「果真是這樣的話,在下便太對不起你啦!」

    尤東霖並不答理這個碴,卻追問道:「你怎會思疑到這上頭來的?是她告訴你?」

    鍾荃點點頭。

    他的面色忽然大變,癡立不動,當地一響,那彎長的利刀掉在地上。

    他忽然覺得自己生像是向無底深淵裡沉沒,永無休止地向下沉沒。

    極深的悲哀撕裂了他的心。

    一個少女能夠不矜持地說出這種遭遇,那聽她訴說的人,該是和她有怎樣一種
密切關係啊?這教他如何能不悲哀?

    他的眼光憫然地穿過這一片焦瓦殘垣的廢墟,一直投入天邊的暮色殘暉。

    霎時間,他覺得已對這人生毫無眷戀,最後的一線希望也消滅了,於是,他下
意識地踉蹌而行。

    暮色蒼茫中,他踽踽前行,本來俊美如玉樹臨風的少年,如今卻驀地蒼老憔悴
了許多。

    情之一字,古往今來,究竟極少人能勘破,這一見鍾情的憾恨,好像已把這位
未識戀昧的少年毀滅了。

    鍾荃見他茫茫走開,不禁也深深感喟數聲,若果是其他事物,不論多麼珍貴他
也肯拱手相送,唯獨這愛情卻絕不能贈送,於是,他只好喟歎而已。

    尤東霖這一去,將與土行孫賀固之子黑猿賀雄相遇,惹起武林軒然大波,但不
屬本書範圍,故不再述。

    且說鍾荃癡癡呆立,直到天已黑齊,這才廢然動身回走,直上峨嵋。

    當日他和陸丹分手太過匆促,是以沒有問她在峨嵋的芳居何處。

    這時來到峨嵋,才發覺自己一時大意,只得偏勞雙腿了。

    峨嵋為宇內名山,佔地極廣,峰巒疊蟑無數,最著名的金頂佛燈,更稱奇景。

    鐘定雖不知陸丹居處,卻是知道峨嵋劍派根本重地三元宮乃在後山一座高峰正
頂處的一片平崖上,世稱曉月崖三元官。

    當下展開腳程,逕撲後山,眨眼間已置身於群巒疊嶂之中。

    但覺滿目蕭疏,一種殘秋衰颯光景,在這深山更容易感到。

    鍾荃滿腔俱是焦急情緒,一點兒也沒被這深秋葉落的景象所感染。

    他那星拋丸擲的奇快身形,在離那曉月崖三元宮尚有數里之遙時,已被三元宮
中道人發覺。

    當下從宮裡走出三四個年輕道侶,在崖邊一方大石頭上仁立觀望。

    鍾基直到切近,才發現崖上人在看他,登時放緩腳步,一直尋路走上去。

    他從松柏濃蔭中走上崖上,但覺眼前陡然開朗,原來崖上一片畝許大的廣場,
全是如茵綠草,顏色碧嫩之極。

    草地上數頭大鹿,還有十餘隻白兔,自在游想。

    那三元宮建築得並不高峨,但顯然佔地甚大。

    全是碧牆朱瓦,門面敞寬,氣派自然宏大。

    對正宮門前,一條碎石鋪成的大路,直通到崖邊,然後便是百餘石級,直到一
片斜坡那兒為止。

    鍾基卻是抄斜路上崖,這時走將過去,向崖邊那塊大石上的數位年輕道侶拱手
行禮,道:「在下乃是崑崙弟子鍾荃,請問諸位師兄,可知道陸丹姑娘居處?」

    他說著話時,眼光一瞥,忽然甚是詫異。

    原來那四五個道侶倒有三位佩著長劍。

    他們一聽鍾荃自報來歷,齊齊啊一聲,當中一個年紀較大,相貌老實的年輕道
人答道:「尊駕原來便是近日名傳江湖的崑崙高弟神龍鍾荃,怪不得方才上山時,
身法之迅速輕靈,令人敬佩……」

    他的話未說完,鍾荃已見他身後另兩個面目清秀而甚相似的年輕道人,齊齊抬
手按劍。

    「……貧道等有幸瞻仰風采,足慰平生。」

    鍾荃聽他說得誠懇客氣,連忙行禮歉遜,一面忖道:「果然名門大派,氣度不
凡,只不知他們何以佩劍?」

    只聽他又道:「貧道乃是本宮第三代弟子,道號玄真,這幾位都是貧道師弟,
這兩位一是玄玉,一是玄石,俗家乃是兄弟。」

    他先介紹那兩個佩劍年輕清秀的兩人。

    鍾荃立刻推想到這兩人是三元官中年輕道侶中較有地位者。

    當下玄真又介紹餘下兩個,一名玄風,一名玄月。

    俱是面目老實,舉止較鈍。

    鍾荃向他們行了一禮,眾人俱都稽首回報。

    玄真又道:「鍾大俠所問的陸姑娘,按輩份是貧道師姑,她住在……」

    玄玉忽然朗聲道:「師兄且慢。」

    玄真登時窒住,回眸瞧他。

    玄玉又朗朗道:「師兄你忘了麼?師姑曾經吩咐過,不可隨便說出她的居處。」

    玄石接口道:「小弟久仰崑崙劍法天下無雙,欲請這位鍾大俠指點一兩手,師
兄以為無妨吧?」

    玄玉立刻幫嘴道:「這個大約無妨,是麼?師兄,小弟聽師父常常說,大凡武
學一道,總得找機會實地練習,才能進步。」

    這兩兄弟一吹一唱,拍合得甚妙,玄真一時答不上話。

    玄石道:「師兄既不反對,那就好了。」

    他歇一下,回眸瞧著鍾莖,道:「貧道等長居荒山,極少機會與外人接觸,特
別是像大俠這種武學名家,尚祈大俠不吝指點一二。」

    鍾望眉頭微皺,付道:「這廝倒也狡猾,先不肯說陸姑娘居處,可是詞色間倒
也甚是真誠,似乎是真想見識別家劍法的心思,我且先用話扣住他再說。」

    「道兄言重了,在下微末之技,何當道兄們法眼。」

    他略頓一下,立刻老練地再說下去:「可是道兄們既然說出口,在下焉能藉詞
推托?」

    玄玉、玄石兩人面色一弛,露出笑容,顯然甚是滿意他的答話。

    鍾荃又朗聲道:「不過在下這番來訪寶山,實是有要緊之事要告知陸姑娘,至
祈道兄們惠然賜告……」

    玄真沉吟一下緩緩道:「可是師姑確實吩咐過她的居址不可告人,曖,不如這
樣,大俠你有什麼事情,不妨先由貧道盡快轉稟,然後請示師姑可否將住處告知大
俠。」

    這辦法本來入情入理。

    須知峨嵋與崑崙同屬四大劍派,昔年四大劍派的高人常有來往,故此不無淵源。

    及至近百年來,四派失去聯絡,但到底是同聲同氣,仍有交情。

    二十年前百花洲劍會一事,參與者並不盡得各派掌門人同意,是以此刻峨嵋派
弟子雖在心中不無對摩雲劍客陸平受挫之事而耿耿於心,卻算不得是仇恨。

    故此這玄真會想出這種婉轉合理的辦法。

    鍾荃心頭一轉,想道:「不好,我本待告訴她並沒有失身於尤東霖。這樣她便
不須灰心隱遁,更不會不見我。但這種事如何能由他們轉告呢?」

    心中為難,面上可就帶出神色來。

    玄玉、玄石忽然都不悅地微哼一聲。

    須知這三元宮中,除了掌門一葉真人之外,數下來便是傳承衣缽的蒼松羽士。

    這一代弟子只有三人,蒼松羽土居首,武功也最強。

    另兩位一是蒼梧子,一是蒼木子。

    觀中道侶,多是他們的子徒輩。

    那玄真道人便是蒼梧子的大徒弟。

    玄玉、玄石則是蒼松羽士之徒。

    故此儘管要稱玄真為師兄,實則比之玄真卻更有地位。

    玄玉道:「大俠之事,是否不能由貧道等轉稟?」

    聲音中帶出冷誚之意。

    鍾荃老實地點點頭,遲疑地道:「在下的確需要面告陸姑娘……」

    玄石一心一意在比劍之上,插口道:「怎樣的辦法等會兒再研究,現在還是先
請鍾大俠移駕到那邊,指點咱們劍法……」

    這提議玄玉並不反對,另兩個道人玄風、玄月等且低聲叫好。

    鍾荃想道:『我先誠意和他們切磋劍法,不然他們也許會誤會我。」

    主意一決,也自應聲說好。

    當下五人擁著鍾荃,打側門入宮中,穿過一座偏殿,來到一座僻靜的院子裡。

    院子中有塊方圓三丈的泥地,正好用作練劍法場所。

    玄石鏘一聲掣下長劍。

    並且摘鞘扔給玄風接住,一徑走到泥地中央,舉劍為禮道:「請大俠下場賜教。」

    鍾荃見他乾脆爽快,也很對自己心思,便步入場中,道:「那麼想在下在寶宮
放肆了。」

    說完話,反手拔出太微古劍,但見一道金光,離匣而起。

    他立刻聲明道:「此劍雖然不是凡品,卻不能削斷普通兵器。」

    玄石釋然地搭首道:「大俠請準備,貧道可要無禮了。」

    鍾荃剛應道:「師兄請……」

    猛見一溜銀虹,迎面戳至,劍尖帶出嘶風之聲,顯然玄石這一劍刺出,已用全
力。

    他曉得峨嵋陰陽劍法,乃是道家玄門中至精至妙的劍法,繁複變幻,冠絕天下。

    當下不敢大意,抱元守一,候得劍光及體,這才猛然舉劍,使出雲龍大八式中
唯一守式「固封龍庭」,但見金光陡然如牆湧起,而且可以見到無數劍尖,斜向外
吐。

    本是純守之式,卻寓有極凌厲的攻勢。

    鏘鏘連聲,兩劍已相交數下,玄石乃是本宮年輕好手中的佼佼者,卻覺得敵人
劍牆真力外溢,強勁之極,自己劍尖如受電觸,直震得手腕微麻。

    當下心中一凜,繼續施展出峨嵋陰陽劍法絕妙招數,一時幻起銀光虹射,從四
方八面進攻。

    鍾荃先使出白眉大和尚的抱玉劍法,守得嚴密無比,一任對方如何伺隙蹈虛,
腳下依然沒有離開半寸原來的部位。

    玄石但覺自己劍圈中,生像裹著一顆碩大而且滑溜堅硬之極的玉石,竟然無計
可施。

    爭勝好強之心越盛,暴叱一聲,劍劍俱極毒辣,全力進攻。

    玄真有點兒看不過眼,只因玄石此時已盡施師門劍法最毒辣的劍招。

    若然對方失手被攻進去,那時即使玄石本人想留手,也煞不住勢子。

    玄玉卻鼓勵似地在一旁連聲叱喝助威,皆因他們兄弟曾得陸丹指撥過幾手,是
以在一眾同門中,以他們兄弟和陸丹較為親近。

    這次陸丹歸來,曾經提及過鍾荃劍法超絕武林,便她也不敢輕易言勝。

    是以這兩兄弟早已認定必敗於鍾荃劍下,於是這刻玄玉也不以玄石毒著盡出而
驚怪,反而恨不得兄弟能夠使得更毒辣一點兒。

    十餘招過處,倏然金光大盛,跟著鍾荃長嘯一聲,那聲音就像老龍夜吟,清越
而不高亢,卻傳出老遠老遠。

    就在嘯聲中,鍾荃身劍合一,化為一道金虹,沖天而起。

    玄石叱一聲,揮劍欲追,只見鍾基在丈許處倏然停住上升之勢,一折頭,繞飛
一匝。

    這種身法,天下唯有崑崙雲龍大八式身法才能辦到,把四個觀戰的人嚇得不覺
喝聲彩。

    猛見那道金虹疾瀉而下,罩向玄石。

    玄玉手足關心,大喝一聲,仗劍疾撲出去。

    但見金虹落處,玄石大叫一聲,劍氣霎時消歇。

    鍾基持劍站在半丈之外,玄石卻木立原處,手中爛銀長劍已掉在地上。

    玄玉道:「快拾劍同上,方才咱們練劍了半天,不如和名家交手頃刻

    玄石聽從地抬起長劍,向鍾荃朗聲道:「大俠身手高明之極,貧道兄弟再請大
俠賜教數招……」

    鍾荃點頭道:『倆位道見如不嫌棄,就請進招。」

    玄玉、玄石兩人長劍齊舉,一左一右,分佔地位,竟是訓練有素的合擊之勢。

    鍾望見他們劍尖斜吐,式子相同,知道他們依然是使出陰陽劍法,只在腳下部
位上配合進退時間,威力定然會增加數倍,當下不敢輕視,身形倏然似退而進,忽
然間從兩把光芒閃閃的劍尖的中間穿過。

    這一下身法美妙之極,也實在大膽之極。

    使得一旁觀戰的三位道侶,禁不住喝聲彩。

    玄玉、玄石兩人倏忽間已回劍齊齊再攻。

    鍾荃再賣弄一下崑崙雲龍大八式的身法,忽又騰身飛起,候得兩把鋒快長劍迅
疾地追刺而來時,暗中拿捏準時候,等他們劍勢剛盡,忽然又從劍尖中交錯飛過。

    餘下三人不禁又喝聲彩,知道若然鍾基在這交錯而過之時,出劍回格,必定得
手。

    猛聽院外有人喝道:「是誰敢在三元宮中撒野。」

    那聲音甚是粗暴,語聲米歇,一條人影凌空飛進院來,直撲向劍光之中。

    玄玉、玄石兩人一聽喝聲,立刻收劍撤身,面目失色。

    鍾荃這時正好身在空中,一見灰影凌空疾飛而至,迅急猛惡,而且光華微閃,
顯然這來人劍已出鞘,大約是隱藏在臂下,候到切近時才突然發難。

    當下想瞧清楚來人是誰才說,便施展雲龍大八式身法,在空中忽然轉彎飛開一
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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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發表於 2010-1-25 02:35:51 |只看該作者
那條灰影來勢雖疾,卻不能在空中轉彎,兩下立刻交臂錯過,即使出劍也夠不
著。

    兩下飄落地上,鍾荃定睛一看來人,只見丈許之外站著個身穿灰色道袍的老道
人,滿面俱是灰白色的絡腮鬍子。

    年紀雖老,但面貌上仍可看出此人性情急躁,配合方才粗暴的語聲,直是個道
家的張桓候。

    他不等鍾奎說話,已經哇哇大叫道;「好哇,崑崙小子居然侵犯到曉月崖三元
官,我蒼木子今日若不給你瞧瞧顏色,顯得我峨嵋派全是膿包……」

    鍾荃連忙拱手行禮道:「老仙長請聽在下一言。」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那滿面于思的蒼木子已疾撲而至,身隨劍走,但見劍氣如
虹,來勢凌厲之極。

    劍未到,風先覺,鍾荃僅僅在這瞬息之間,已知這個老道功力比之剛才兩人強
勝得多,連忙一式「固封龍庭」。

    劍尖斜斜上豎,內家真力貫注劍上,迅疾地撤出一排劍影,把身前封個風雨不
透。

    鏘鏘連響數聲,蒼木子劍出如風,瞬息間已連刺數劍,卻都刺在對方劍牆之上,
但覺堅重如萬載古巖,不由得攻勢一挫。

    鍾荃喊道:「老仙長請勿誤會,在下鍾荃,此來乃是……」

    蒼木子只聽到他自報姓名鍾荃二字,馬上便又哇哇大叫,一面出劍狠攻,一面
罵道:「小子你出來在江湖上太得意啦,連頭也給沖昏了。」

    玄真等人俱都面露焦慮之容,卻不敢做聲。

    原來這位蒼木子乃是本宮第二代三大弟子之一,生性暴戾非常。

    而且當日全仗摩雲劍客陸平指點武功,才得到峨嵋本門劍法秘技。

    這是因為掌門一葉真人見他性情太暴,不欲傳他秘藝。

    於是蒼木子對摩雲劍客陸平簡直比師父一葉真人還尊敬。

    有這一點關係,陸平其後回山羞憤而死,他便極恨崑崙之人,還有那雪山豺人,
也是他心中大仇之一。

    卻因雪山豺人二十年銷聲匿跡,而崑崙又遠隔萬里,故此這些年來,他除了苦
練劍法之外,倒沒有什麼作為。

    關於他的心事,閒常間總會談及,是以宮中弟子都知道。

    故此他一現身,玄真五人全都面目變色,便在於此。

    玄玉一拉玄石,悄悄離開院子。

    鍾荃被他暴聲怒罵, 忽然醒過來, 一面使出抱玉劍法堅守全身,一面想道:
「這位老道人年過半百,想來定與當年的摩雲劍客陸平有極深淵源,故此這般恨我
崑崙,這可如何是好?我即使贏得他,也不能傷他啊,甚至連打敗他也不能不考慮
啊……」

    眨眼間已拆了十招以外,蒼木子似是更加憤怒,口中暴叫如雷,手上長劍盡施
全身功力,宛如暴風驟雨般狠攻不休。

    每一招俱是陰陽劍法中的毒著。

    要知這蒼木子一生練劍,功力全在這柄劍上,這數十年修練非同小可,劍上發
出的內力奇重如山。

    鍾荃但覺若是只守不攻,恐怕終會讓他尋到破綻,落個屍橫當地。

    正想以攻助守,卻又猶疑不決。

    蒼木子再攻三招,已迫得鍾荃連退兩步。

    院門人影連閃,已走進三人,為首的一位高會長袍,蒼須古耳,手持雪白拂塵,
神情宏逸出塵,飄然如仙。

    第二位也是個老道土,身材較矮,面目古拙,背插松紋古劍。

    第三個卻是那玄玉道人。

    敢情剛才他乃是溜出去請來蒼松羽士與及蒼梧子兩人。

    那蒼松羽士和蒼梧子兩人進了院子,忽然凝身止步,齊齊定睛注視鬥劍的兩人。

    鍾荃被迫不過,又退了兩步,蒼松羽士清朗叫道:「三弟不可造次。」

    蒼木子劍勢為之一挫,鍾望卻忽然雄心振奮,清嘯一聲,倏然使出「飛龍回天」
之式,趁敵人劍勢略挫之際,騰身飛起,在空中略一轉折,劍化金虹,掛天倒瀉而
下。

    這一式威力絕倫,把個凝重如高山大海的蒼松羽士也大為訝駭,微噫一聲。

    蒼木子似乎也覺得敵人來勢太過於凌厲,無法解救,暴叱一聲,劍上銀光迸射,
灑出百十朵劍花,身形忽如靈蛇穿林,不知如何竟走出敵人劍圈籬罩之下。

    鍾荃驀地飄身下地,持劍無語,敢情人家這一招太過神妙,把個鐘荃也驚異得
呆了。

    這一劍乃是陰陽劍法中最奧妙的救命絕招,稱為「自解金鈴」。

    當日摩雲劍客陸平也是使出這一式,逃出鐵手書生何涪的一劍。

    蒼松羽士念聲無量佛,身形一動,已使出內家上乘輕功,忽然已到了蒼木子身
邊。

    蒼木子道:「大師兄別要攔我,我非將這小子宰了,難解我二十年來心頭之恨。」

    蒼松羽士微微搖首,道:「出家人何來嗔恨,三弟你不可恃強。」

    鍾荃趕忙向蒼松羽士行禮道:「在下鍾荃,此到寶山,並非膽敢騷擾

    蒼木子不等他說下去,已經大怒斥道:「你在三元宮中掄刀動劍,分明不將我
峨嵋派放在眼內,呔,看劍……」

    暴喝聲中,疾然一劍戳出。

    蒼松羽士一回頭,蒼梧子縱過來,蒼松羽士雪白拂塵一指那兩個又狠鬥起來的
人,低聲道:「老三不自量力,可不是人家敵手,你準備助他一劍,我卻不便出手。」

    蒼梧子一點頭,反手掣劍。

    正在此時,院牆上有人叱一聲,一條白衣人影直飛進來,叱聲嬌軟清朗,宛如
銀鈴忽鳴。

    鍾荃正是入耳通心,已知來人乃是日夕不忘的心上人陸丹,百忙中偷眼一覷,
但見她手持銀劍,直撲過來,不覺心頭一沉。

    在這頃刻之間,鍾荃心中情緒翻騰,說不出是股什麼滋味。

    只因他偷眼一覷,正好見陸丹持劍急撲而至。

    這一劍可不知攻的是哪一個,但想來總不會攻擊那老道,這是因為鍾荃他剛才
進攻三劍,已佔上風之故。

    再者陸丹乃是峨嵋中人,那老道既屬同門,想來也沒有被攻之理。

    說來說去,那一劍總該向他攻襲。

    卻聽一旁的蒼梧子大聲道:「師妹你怎麼啦?」

    叫聲中人影飄忽落地,位置卻在鍾荃與蒼木子之間。

    在她飄身下地的瞬息間,太白古劍銀光閃處,蒼木子長劍慕地震盪開去。

    原來蒼木子這一劍,乃是趁著鍾荃心神驟分時,聚集全身功力,猛可回攻。

    天下事情,大多是關心者亂,陸丹到底偏向鍾荃多些。

    是以適才得聞玄石稟告,匆匆施展獨步天下浮光掠影輕功趕到,本打算在牆外
窺看究竟。

    哪知蒼松羽士和蒼梧子已來到,那蒼梧子更是反手拔劍,直欲以二擊

    她知道這位蒼梧子師兄雖然為人老實厚道,武功並不出奇。

    但正因如此,在內力造詣上,卻極見火候。

    若他出手,以精修數十年的內家功力,當能牽制鍾荃,而令蒼木子得手。

    於是她一晃身飛下當場,不理蒼梧子,卻先去架開蒼木子之劍。

    劍一出手,耳聽蒼梧子師兄一叫,忽然醒悟回味過來,不覺芳心大跳,甚是靦
腆。

    鍾荃喜道:「陸姑娘你到底來啦……」

    蒼木子粗暴地叫道:「師妹你幹什麼?快讓開……」

    語聲中刷的一劍向鍾荃急刺而去。

    陸丹有點兒因羞成怒,太白古劍倏然一揮,嗡一聲劍風勁射,把蒼木子的長劍
震得向橫盪開。

    鍾荃聽到那種劍風之聲,大吃一驚,付道:「她怎麼有這等湛深之極的功力?
那聲音宛如先天真氣在劍上發出時相似。雖不似大師伯使劍時風聲之沉實凝厚,但
也自不凡之極。可惜我的先天真氣未曾練成,不能像她一般在劍上發出以攻襲敵人。
不過,想來若我以那初步般若大能力的功夫,配合起師門劍法,大約不致像那老道
般讓她震開寶劍。」

    他的念頭尚未轉完,蒼木子已然怒叫一聲,重複揮劍攻外,口中大叫道:「你
真敢攔阻我麼?」

    陸丹下不了台,玉腕一震,太白古劍引起一道強烈的銀光,斜撩出去。

    蒼木子倏然變招,側身跨步,意欲繞過她的銀劍,哪知他踏步如風,繞出大半
丈,陸丹的銀色古劍,依然攔在那兒,部位絲毫未變。

    這一手絕頂輕功,只看得院中之人,無不失色驚訝。

    鍾荃心中一動,想道:『我的雲龍大八式身法完啦,碰著她這種如疽附骨般的
輕功,簡直別要脫出圈子去。」

    蒼木子連閃兩下,仍然沒曾得手,直是怒火沖天,大喝一聲,劍光驟起,一式
「乍陰似陽」,似下而上地向陸丹攻去。

    陸丹覺出這位師兄功力甚是深厚,正待出劃招架,一個念頭卻如電光般掠過心
頭:「我可不能以本門劍法,對付師兄。」

    當下玉腕一挫,跟著向外削出。

    但聽一種極刺耳的絲絲之聲響處,陸丹宛如驀地撒出一片銀網,斜鋪出去。

    蒼木子長劍猛可戳個空,身形微歪,生像要撞向那片劍尖織成銀網之上,口中
怒嘿一聲,努力一掙,劍化「仙人指路」之式,疾然斜戳出去。

    這一劍先取敵腕,繼指咽喉,毒辣無比。

    絲絲之聲不絕於耳,蒼木子這一劍又刺個空,心中不禁又駭又怒。

    陸丹覷到破綻,玉腕一沉,整片銀網驟然回收,化作一道銀絲,忽地砍下。

    當地一響,蒼木子長劍被砍個正著,但覺用不上力,不由得劍尖一垂。

    鼻端忽聞香風,白影一閃,與他擦身而過。

    卻聽蒼松羽士莊嚴地喝道:「師妹不得無禮放肆。」

    白影閃處,復又擦肩回到原處,人過後,香風才襲人鼻端。

    旁邊的鍾荃禁不住心中喝聲彩,原來剛才陸丹以絕快身法,擦過蒼木子身邊,
伸玉手拔掉他那根插在髻上的銀簪。

    這時蒼松羽士一喝,她直是如響斯應,閃回原位,那根銀簪也插回他髻上。

    這一手假如是真對上敵人,已足可將頭摘下放在囊中了。

    她身形一站定,蒼木子氣憤填膺,猛可又揮劍進撲。

    蒼松羽土到底是領袖人物之才,早在喝聲之時,已自一縱身,到了切近。

    這時雪白拂塵一揮,塵尾飄飄飛出一下卷在蒼木子劍上。

    蒼木子愣一下,收劍瞪眼,正待發作。

    蒼松羽士作個手勢,著他別多言,扭頭問道:「師妹你方才可不是使本門劍法!」

    陸丹道:「是的,小妹豈敢以本門劃法得罪師兄。」

    這句話說得甚是得體合時,蒼木子雖仍瞪眼睛,但登時已不覺那麼氣憤。

    鍾荃大聲道:「陸姑娘你來得正好,令師兄誤會了我……」

    蒼木子暴叱一聲,憤憤道:「誰誤會你,我就是要找崑崙之人拚個高下。」

    陸丹玉面顏色一變,要知蒼木子這句話,意思是指他要為摩雲劍客陸平受挫辱
之事而報復,陸平卻是她父親,教她焉能不立變顏色。

    她瞥視鍾荃一眼,心中一陣翻騰;亂得沒法子想些什麼。

    鍾荃正想開口,卻又被蒼木子大叫之聲淹沒。

    他叫道:「這小子居然敢在三元宮逞威,嘿……」

    陸丹芳心一轉,倏然一咬牙,向鍾荃道:「我不是說過不見你的麼?現在我卻
是要來和你比劍。」

    鍾荃不覺後退一步,愕然道:「跟我比劍?我有……」

    蒼木子暴聲叫道:「那好極了,快動手啊!」

    陸丹一瞥他手中大微古劍,問道:「你懂得那劍上的劍法麼?」

    鍾望搖搖頭,又待說出此來有事,卻聽她道:「好,既然你不識那古代劍法,
我也不用庚金劍法便是,我想二十年後的今日,峨嵋劍法該在崑崙之上。你除非承
認此言,否則非在劍上見個真章,不能讓你就此走出曉月崖三元宮。」

    她總算尚有情份,言中之意,點明只要他認低服輸,甚且或是真個輸敗之後,
便可平安出山。

    即是說決不置他於死地。

    鍾荃一聽此言,卻陡然雄心振奮,他豈能將師門榮辱,因一己私情而隨便處置。

    除非他真個敗於她劍下,否則,他絕不能就此認輸。

    他抱劍施了一禮道:「鍾荃雖然心中不願和姑娘以兵戎相見,可是大丈夫公私
分明,師門榮辱,鍾荃豈能隨便,若然姑娘認為只有比劍一途,鍾荃決不敢貪生怕
死。」

    陸丹忽地芳心一軟,只因她又瞧見他那動人心弦的凜然正氣。

    然而此刻她卻是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當下道:「那麼你就準備著吧!」

    語氣柔緩得多。

    鍾荃舉劍作勢,道:「姑娘先請。」

    說得甚是斬截。

    陸丹這時不暇理會他心中是何情緒,忽然展開峨嵋陰陽劍法,劍光幻作匝地銀
紅,眨眼間將鍾荃卷在銀虹之中。

    鍾荃鬚髮斜斜豎舉,已運出般若大能力絕世奇功,保護身體,手中卻使出崑崙
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身形盤空而起。

    立時金光泛射,耀人眼目。

    和那道神速如電光掣動的銀虹交錯相映,蔚成奇觀。

    他可謹記著陸丹輕功高妙超凡之點,是以不敢縱躍得太高,予她以可乘之機。

    陸丹一上來,先不使出那驚凡駭俗的劍風,純以刻把身法應戰。

    她自服了醉果之後,功力大增,尤於輕功上面,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身法一使開來,宛如仙子馭空,飄忽不定,劍招又繁複冠絕當代,更使人覺得
有如滿天花雨,異彩繽紛,十招過後,鍾荃便自大感吃力。

    院中眾人,包括蒼松羽士在內,陡然得見本門陰陽劍法,一使得如此精彩超妙,
不覺心馳神醉,連聲喝彩助威。

    鍾荃覺得不是路,立刻腳踏實地,再也不縱起,內力暗增,改使抱玉劍法以防
守。

    眨眼間又是十招過去,陸丹屢攻無功,嬌叱一聲,劍上力量陡增。

    鍾荃一看淨守不是頭路,便改作間或以雲龍大八式出手進攻,以輔守勢。

    陸丹劍招如電,轉眼間,卻因鍾荃每一出手來攻,總是神妙無比。

    這一來儘管她劍上力量加重了,但劍圈反而放大了,竟然近身不得。

    她逐漸將私人情感忘掉,一心一意只在比劍之事上。

    以他們這種高手比武,早在招式出前,已需先預測敵人之劍如何變化,自己應
以何式對付。

    大凡功力越高,則越發難測敵人招數,並且時間也太短促。

    故此一動上手,真個不容心神略有旁騖。

    鍾荃何嘗沒有感覺到她劍上漸重,宛如挑著一座山,緩緩下壓似的。

    但他早已料到有此一著,故此先運先天真氣之功來防身,劍上之力也陡然變得
十分奇怪,宛如汪洋萬頃,無涯無底的大海,任何力量壓下來,也像投入大海中,
毫無反應。

    陸丹覺得十分奇怪,倏又清叱一聲,劍風忽發,勁銳猛烈之極。

    院中觀戰之人,也不禁因這劍風之勁銳而齊齊退開,卻因院子中地方有限,竟
然退到院門之外。

    那劍風竟是如此猛惡勁銳,院牆偶爾被拂著,立時大片砂石橫飛四濺。

    可是她對面不過數尺之遠的鍾望,竟然連毛髮也沒吹得動。

    崑崙心法何等精妙,一任陸丹到法繁複奇奧,卻總沒法攻進去。

    兩人打了許久,已經互拆了百招以上。

    陸丹心中又驚又惱,修然身形一定,劍氣全收。

    鍾望並沒有趁機進擊,凝目挺劍。

    她嬌聲道:「現在你更加要仔細……」

    他咬咬嘴唇,點一下頭。

    陸丹哼一聲,忽然一劍斜削出來,竟是使出劍學一絕的攔江絕戶劍來。

    但見銀光如驚海駭浪,拍岸裂石般捲去。

    鍾荃從那劍上引發真磁引力的聲音上,聽出她的功力,深厚之極。

    禁不住暗忖道:「錯非當日羅姑姑教我這攔江絕戶劍,只恐無法接住她這一劍。」

    這念頭不過是像電光石火般掠過心頭,手中太微古劍也自斜斜削出。

    這道家太清門的攔江絕產劍,百餘年來,普天之下,還是第一次有兩人同時使
用互拆。

    兩柄古代寶劍同時發出絲絲之聲,合在一起,竟然變為嗡嗡震盪耳膜的聲音。
全然不像原劍使時那種尖銳刺耳聲,而是圓澤強烈,把旁邊觀戰的人,聽得心跳耳
鳴,難受之極。

    玄字輩的五人,全都禁不住高舉雙手掩住耳朵。

    那蒼字輩三位雖然功力深厚,沒有掩耳,卻也面色俱變,趕快運氣護耳,一面
努力鎮攝心神。

    鍾荃使的卻是反方三式,這是當日羅淑英為了要制住陸丹而教他的。

    這時立見靈效。

    陸丹本來身列天下武林絕頂高手之位,反應靈敏已極。

    這時一見鍾荃也能使出這種劍法,心中大為驚異,本待立刻收劍退後。

    誰知鍾荃劍氣如虹,已經滾滾削到,不論在時間、空間及自己的勢子,都非要
趕緊削出第二劍不可。

    只好違心逆意地使出攔江絕戶劍正方第二招。

    鍾荃的反方第二招一出,她又迫得使出第三招。

    院門外眾人但見金光銀虹,宛如洪流巨濤,互相沖激,都不禁眼花撩亂,瞧不
出內中玄妙。

    陸丹第三劍的三式一削而盡,猛覺自己玉喉竟然快沾上他那柄金芒四射的劍刃
上,駭得驚叫一聲,香汗直冒。

    鍾荃也覺得自己的勢子無法收劍,要知他雖然在人事酬對上稍見呆滯,但在這
等短兵相接,生死繫於一髮的搏鬥中,卻是機靈無比,早在第一劍時,他已知道有
點不妙。

    敢情這正反劍招互生吸力,使得彼此欲罷不能,非死掉一方不可。

    到他第二劍招數發出時,更覺事情不妙,猛可運佛家般若大能力奇功,口中嘿
然一喝,極力一收劍勢。

    他這裡見機得早,懸崖勒馬,手中劍已使出第三招。

    就在喉劍只差半分便觸上之時,金光忽斂,原來太微古劍已吃他似崩山裂岳的
先天真力,硬給撤回來。

    銀光一閃,陸丹的太白古劍脫手飛起,疾如隕星飛渡,遠飛出院牆外面。

    陸丹猛覺身軀被一種無可抗拒的力量一扯,驀地向前踉蹌栽跌。

    猛然被人一把抱住,目光一瞥,竟是鍾荃。

    她心中明白這不是鍾荃輕薄,而是自己直掉進他懷中,教他焉能不趕緊抱住。

    鍾荃也給駭出一身冷汗,幸是使出般若大能力,若換作別人,即使修養之功再
深,也不能以後天內家真力,挽回那個攔江絕戶劍的勢子。

    他低頭貼在她秀髮上, 雙臂將她緊緊擁住, 十二分憐惜地慰問道:「你……
你沒有事麼麼?

    她把頭埋在他虯突健壯的胸脯上,竟不願意離開片刻,抬頭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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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36: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回 情諧緣結三生石上
   
    他又道:「你真個沒有受傷麼?剛才險些駭死我……」

    她微微張眼,卻正好瞧見他的太微古劍,也摔在地上。

    院外眾人雖說是天下四大劍派中數得上的人物,但敢情都未見過這種超凡人聖
的劍法,故此連名字也叫不上來。

    這時見陸丹敗後,竟然偎在鍾荃胸前,那種情形,他們豈能看不出來,不由得
駭然相顧。

    蒼木子怒叫一聲,倏然甩手一劍,以重手法扔將過去,風聲呼呼,勁疾之極。

    鍾荃和陸丹兩人正在心馳神醉之際,耳目已失靈效。

    蒼木子這一劍聚全身數十年功力,非同小可,眼見逃不了此厄。

    驀地天空上白影疾墜,急瀉疾衝,發出一聲清亮的鳴聲。

    跟著院牆外也疾飛進一條白影。

    天空上疾墜下來的白影,正是陸丹那只靈禽雪兒。

    此鳥飛行絕速,此時以全力下衝,更是快得出奇。

    當地微響,那柄直射鍾荃兩人的劍光吃它一嘴啄著,猛然一沉。

    可是蒼木子功力深厚,這一劍含怒全力扔出,雪兒雖然靈異。卻也無法將它擊
落。只把那劍啄沉尺許。

    另一道白影恰好疾衝而至,急嘶聲中,又是當地一響,竟然以身擋住那劍去路。

    劍墜身現,原來乃是那頭白驢。

    剛才它的位置乃在劍人之間加上千里腳程,居然趕上擋住那劍。

    這驢可不能刀劍不人,卻是以頸間寬寬的一圈碧梗硬挨那一劍。

    可幸此劍已被雪兒啄了一口,故此力道卸卻不少。

    便這樣,那白驢也禁不住負痛嘶叫一聲。

    院門外之人,見那白驢、雪兒如此神異,居然能解主厄。

    尤其是那頭白驢,竟敢以身硬擋飛劍,又是一駭。

    陸丹掙出鍾荃懷抱,卻因這時滿腔幽恨,說不出竟是多麼悲哀和自卑。自憐的
情緒,故此連方纔那麼驚險的一幕,也沒有看到。

   
    鍾荃雖然知道方才蒼木子一劍扔來之事,然而他又急於告訴陸丹,關於她自以
為不幸之事,並非真實,便也毫不理會。

    蒼松羽士溫聲道:「三弟,你這是幹什麼?」

    蒼木子面色一變,回身就走,霎時不知走到哪裡去了。

    蒼松羽士一飄身,落在院子中陸丹身旁,輕輕叫聲師妹。

    她抬起頭,美眸中含著閃閃淚影,蒼松羽士不由得歎口氣。

    她悲聲道:「大師兄,我如何是好啊!」

    蒼松羽士可不知道她問話之意,乃指她代表峨嵋而敗了這樁事,一時誤錯了意,
朗聲道:「師妹你不必為難,根本上一輩的仇恨,不能牽涉到你們兩人裡頭,愚兄
說的可是實話。」

    蒼梧子一聽師兄之意,竟和他的客觀看法相同,立刻接口大聲道:「對,陸師
叔那回事,可不能這樣算法。」

    鍾荃登時如醍蘸灌頂,又似盛夏時沃下冰雪,心中死結頓時打開。

    陸丹也登時芳心一寬,一來的確是為了蒼松羽士的話,可以不必因上輩之仇恨
而離開鍾荃。

    二來蒼松羽士此言,又不啻說明這位行將成為本派掌門的大師兄,並不重視她
比劍之敗,須知她尚是年輕氣盛,對於得失勝敗的判斷標準,並不公允。

    尤其是武功一道,絲毫不能勉強,焉有必定要贏不可的道理?

    然而她的寬心,也不過是頃刻之事而已,鍾荃的心隨著她面色驟冷而禁不住一
沉,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可是,在這麼多人之前,他怎能說出尤東霖之事。

    陸丹的輕功冠絕一時,但聽她幽幽一歎道:「大師兄,你誤會我的意思了,這
一切有什麼用呢廣

    歎聲中,白影乍閃,風聲颯然微響,那婷婷倩影,已經飛越過院牆.雪白的羅
衫,迎風飄掠,宛如仙子凌空蹈虛般輕盈飛走。

    鍾荃不覺大急,清嘯一聲,疾然飛縱追去,連那柄金光閃爍的太微古劍也顧不
得去拾。

    可是當他直追出三元宮外時,只見三點白影,在後山叢樹間一間即隱。

    心中情知無法追上,卻仍然死心不息,施展出全身功力,疾然追上去。

    須知陸丹的浮光掠影輕功,並不須自己出力,只需前面或後面有風力激盪,便
能借力飛去。

    那白驢腳程之快,日逾千里,是以轉眼間便越過一座山嶺而消失。

    鍾荃放步急追,身形如星拋丸擲,眨眼間已翻越過兩座山頭,但見亂嶺綿亙,
高山接天,竟不知伊人芳蹤何處?

    若是此刻換了鄧小龍,必定能夠猜到陸丹一定沒有走遠。

    只因剛才他和蒼木子比劍能有多大時候?

    那玄石居然能請來陸丹,光憑這一點,便可推測到陸丹定非居於遠處。

    鍾荃越走越遠,但見四下黃葉凋零,蕭瑟愁人的秋景,彷彿已把人間完全佔據
住。

    他灰心地停住步,心情十分沉重。

    只因這峨嵋佔地極大,峰巒無數,若果她有心不見他,可真個沒法尋到芳蹤,
假使她怕他苦苦尋覓,離山他往,則人海茫茫,更無法追尋倩影。

    於是,他回轉身軀,準備回到三元宮去,希望可以從道士口中,問出她的居處,
這樣比胡亂找尋上算得多。

    雖然他心中明知那些道士見這情形,一定不肯把她居址告訴他。

    但總得努力嘗試啊!

    同時也須拾回那口太微古劍。

    這次,他接著方向回三元宮內,卻又非來時原路。

    走到一個幽谷中時,忽然瞧見方巨正赤著上身,在那兒練橫練工夫。

    他宛如黑夜中漂流在大海中孤舟,忽然瞧見燈塔的光一般,喜叫一聲,疾衝下
谷去。

    方巨一見師兄來到,歡喜地大叫一聲,鍾荃來不及跟他說什麼話,匆忙地催他
道:「快帶我去找陸姑娘,快……」

    方巨一手抓起那紫檀竹杖,撒開飛毛腿,就像一陣狂風般捲滾而去。

    還是鍾荃細心,替他拾起那件上衣,緊迫而去。

    眨眼間他已和方巨走個並肩,大聲問道:「怎麼你直往三元官跑呢?」

    方巨宏聲道:「他就住在宮後不遠的一個大石洞裡啊,我雖住在宮,但每日都
在那石洞和她在一塊兒……」

    鍾荃恍然點頭,怪不得自己越追越不見人,敢情是趕過頭了。

    這時心中更急,惟恐她會收拾衣物離開峨嵋,那樣子一來,人海茫茫,他雖有
尋遍天涯、踏破鐵鞋的決心,卻也不中用。

    方巨忽然大聲道:「師兄你瞧,那不是雪兒麼?」

    鍾荃抬目一瞥,只見一點白影,破空疾飛,那去路竟是出山的方向。

    當下心中大急,料得陸丹定然匆匆離山遠走。

    鍾荃這時候急急得到那石洞去瞧瞧,不久工夫,方巨已在一片石崖前停步。

    他大聲叫道:「姑娘,你看看是誰來了?」

    石洞裡毫無回聲,方巨回頭道:「莫非姑娘不住麼?」

    鍾荃的心直往下沉,一語不發。

    猛抬頭,只見那邊林下白影一閃,卻是那頭白驢,當下心頭又撲通一跳,驚喜
參半。

    方巨一彎腰,鑽入洞中,鍾荃迫不及待,也跟著走進去,他可不必彎腰低頭。

    但見此洞寬達兩丈,除了外面這一進之外,尚有一洞。

    方巨不敢進去,在外面叫一聲。

    鍾荃也無心欣賞外洞擺著古色古香的石製几椅,凝神等待內洞的反應。

    然而方巨那大叫聲的回音響過之後,仍然沒有人回答。

    鍾荃心中風車也似地一轉,忖道:「她那白驢還在外面,難道她也在外面的林
子中麼?別要讓方巨一叫,給她發覺我來了,立刻跑掉。我無論如何,也得立刻去
瞧瞧,倘若她不在,便得往外面……」

    念頭尚未轉完,身形一動,疾若飄風,已問進內洞裡。

    一進了內洞,鼻端襲來一陣幽香,放眼一瞥,但覺這裡面哪兒似個深山古洞,
簡直和高府深院裡的閨房無二,靠底壁處一張紅木大床,垂著淡青色的羅帳,此刻
已經撩起。

    只因壁上燃著兩盞明燈,故此照得清楚,床上繡衾凌亂,俯伏著一個穿著白衣
服的人,身軀矮小,秀髮遮住肩背。

    他一飄身,到了床沿邊,輕輕叫道:「陸姑娘,恕我冒昧闖入閨房。」

    但見她肩頭輕輕抽動,原來在伏枕啜泣。

    他坐下床沿,俯身低聲道:「陸姑娘,你別傷心哭泣,聽我說,那尤東霖……


    她猛可翻將過來,並且微仰起身,面孔和他相隔不過半尺,直是呼吸相接,幽
香微度。

    他瞧見她五面上淚痕縱橫,一種楚楚可憐的神情,使得他驀地住口,愣住不動。

    她道:「你真個要把我迫死不肯罷休麼?你……你真個這麼狠心?」

    她的聲音幽幽細細,益發令人生憐。

    鍾荃還未做聲。

    她又道:「你把那廝殺死了麼?」

    「沒有。」他趕快應道:「因為後來我問出真情,他可是個好漢子,不會;不
會……「

    他可說不下去,但卻知她能夠明白他未曾說出來的意思。

    「嚇?」

    她幾乎坐了起來,若不是鍾荃的上身把她擋住的話。

    她的眼睛睜得圓圓大大,臉頰那醉人的紅暈似乎會射出來光彩,艷麗之極。

    「我能相信你的話麼?」

    她故作懷疑地問,其實她這時已經完全相信了,只不過想鍾荃多說一次,她便
多添一些快樂。

    她瞧見鍾荃背定地點頭,但更瞧見他眼中說不盡的喜悅,以及面上泛上不好意
思的羞紅。

    因為這刻他們的軀體是如此貼近,以致能夠感到彼此的心跳。

    「現在我知道……了!」鍾荃眼中泛射出從未曾有的異彩。

    「你知道什麼?」她問,稍稍離開他一點兒。

    「我明白羅姑姑何以能夠忍受四十年自囚空谷石崖,放棄了美好的青春和~切
的原故,的確是多麼美妙和幸福的感覺啊……」

    他已忘了自己,因此,他說得十分流暢。

    她驀地一震,完全明白他話中之意,特別是後面的一句話,那是率直地指他們
之間的愛情而言。

    一切事情的發生,像是早已如此,雖則她一向不太敢肯定,但現在她卻能夠確
定了。

    這真是奇妙和幸福的時刻,她如受催眠地伸手抱住他粗壯的脖子,把臉頰埋在
他的胸懷裡。

    她嗅到男性的氣味,那是一種奇異而令她十分快慰的氣味,她深深吸著。

    石洞外的秋風,吹刮過山頭萬木,但那風籟變得這麼悅耳動聽,再沒有半星兒
令人哀愁的味道。

    方巨這傻大個兒不知怎地窺見了,他雖是個渾人,可是他能夠感到任何真摯的
感情,這兩位俱是他所敬愛的人。

    如今能夠相愛在一起,他打心裡頭快樂得不得了。竟然走出洞外,和那白驢在
草坡上快活地滾在一起。

    從此之後,鍾荃也暫居在曉月崖三元宮,每天的晨昏,在宮後一座山腰的石崖
洞前,總見到金光銀虹,經天匝地般浮光飛舞。

    那便是陸丹和鍾荃在練劍,鍾荃練得特勤,因為他必需趕在這大半年之內,練
成太微古劍上的戌土劍法。

    以便在百花洲的劍會上,一舉贏了武當玄機子的朱雀古劍。

    他的勁敵除了玄機子之外,尚有一個華山的桑姥。

    如果單單是比試武功,他可不必傷腦筋,但她的身份和淵源,都有點兒不同別
人。

    鍾荃必須考慮清楚,以免將來回山,大惠師叔會因之不快。

    至於陸丹,她如今已放棄鬥劍之舉,但她還記得當日敗於毒書生顧陵手下之事,
故此她仍然勤練不輟。

    還有一樁事,便是那朱修賢大叔,至今音訊沓然,朱大嬸非常擔憂,請托了所
有峨嵋派的俗家弟子,在順便時查探他的下落。

    可是他有如泥牛人海,沓無蹤跡,使得陸丹心裡很是不安。

    一則為了那價值三十萬的鏢貨不知下落何處?

    二則為了朱大叔的性命,甚是可慮。

    關於第一點,鍾荃告訴她已代她賠了三十萬兩銀子,故此不必理會,倒是那位
朱大叔的生命,卻是堪虞。

    於是陸丹便準備過些時候再下山去訪尋。

    這是因為鍾荃要練那戌土劍法,必須陸丹幫助他解釋劍上古篆,有那不識的,
便依樣葫蘆寫在紙上,出山去尋那飽學老儒解釋。這可費時得很,故此陸丹分不出
身去訪查。

    兩個月後,鄧小龍尋上山來,見到了鍾荃,也著實替他喜歡得此神仙佳侶。

    他帶來了一些消息,令鍾荃和陸丹都十分感興趣。

    原來鄧小龍將薛恨兒跟隨毒書生顧陵的消息告知桑姥之後。

    那位當年風華絕代的華山木女桑清,十分感觸,敢情這位薛恨兒,乃是她親生
女兒,父親便是那雪山豺人。

    當日在百花洲劍會,她和武當玄機子比劍之後,被武當玄機子的朱雀劍暗中炙
傷了真氣,回到住處,忽然昏迷過去。

    雪山豺人早有心窺伺,乘機將她污辱了,木女桑清那時雖然醒了,但功力大弱,
勉強以木靈掌當胸擊了雪山豺人一掌,雪山豺人負傷遁走。

    桑清在騰王閣等候鐵手書生何涪不見之後,留箋題詩,逕回華山。

    哪知春風一度,竟然珠胎暗結,生下一個女孩。

    她雖然恨極,卻到底不忍殺死自己骨血,勉強養下來,取名為薛恨兒。

    薛根兒這名字含有深意,薛字音讀如雪,即是她的父姓,恨兒二字,按字面便
可以窺見用意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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