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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司馬翎] 劍氣千幻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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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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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1:13:19 |只看該作者
冷面閻羅甘炯悶聲不響,那顆碧火銀彈,已疾似流星趕月,從右側打到方巨身
邊。

    方巨可沒見著那歹毒無比的暗器,右手竹杖按著十八路降龍杖法的招數照樣使
下去。杖風一卷,夾著輕輕啪的一聲,那顆銀彈急彈開去。

    猛聽雪山豺人厲喝一聲,比之竹杖銀彈相觸之時還早一點,身形倏然如風中飛
絮,忽後退半文。

    半空中白光一閃,疾向兩丈之外飛去,原來正是那柄歐刀,不知如何竟飛上半
空去了。

    以雪山豺人那種武林頂尖的成名人物,敢情也不知自己的寶刀,如何會出手飛
上天空去的。就記得刀尖將及敵人胸前之際,敵人左手一伸,自己便覺著虎口一震,
歐刀脫掌飛起。

    他這裡還在發征,只因他縱橫湖海垂四十年,但聽也沒聽過這種神通功夫是個
怎樣的講究。

    一股微小而勁銳的風聲急襲而至。他以鍛煉了數十年的靈敏反應,自然而然地
揮拳一擊。

    眼角乍見銀光閃處,禁不住厲叫一聲,快如電掣雲翻般往旁一挪。

    那點銀光原來便是冷面閻羅甘炯所發的碧火銀彈。

    前文說過這種以大雪山萬載銀砂所制的彈丸,自具特性,能夠自動借力轉折,
反而加速打到敵人身上。

    雪山豺人掌力何等雄勁,別說是普通暗器,便是千斤大石,方才一掌擊出,也
能撞飛回去。

    然而偏生碰著這碧火銀彈。那天竺秘傳的降龍杖法,便是專能借對方之力反震
回去。

    這次因雪山豺人歐刀遞到,是以招式方位微變,於是那顆銀彈歪了準頭,反向
正在發怔的雪山豺人打去。

    彭地一響,綠火直冒起來。

    雪山豺人厲嚎一聲,四山迴響,慘厲得獸伏鳥匿,樹葉蕭蕭,落滿空山。

    那一蓬碧綠的火焰,本在他左肩冒起,但晃眼已是全身著火。

    他的面容本來已夠唬人,加上碧綠火光一映,登時變成白天現形的鬼魅。

    冷面閻羅甘炯呵一聲。

    雪山豺人扭頭一瞥,綠光之中,綠睛碧亮。

    他厲叫道:「好王八蛋居然暗算於我……」

    倏然拔步欲追,但隨即翻身一躍,將那墜插於地上石中的寶刀拔回手中,然後
回頭追趕。

    他的身法快得出奇,這樣來往一轉,方巨但覺眼前僅是一團碧綠色的大火球在
移動。

    冷面閻羅甘炯也是久走江湖的出名人物,剛才因見誤傷了雪山豺人,禁不住失
口一叫。但他立刻回身便逃。

    只因他得知這碧火銀彈中的碧火,能夠在頃刻間將山石也燒得成為溶液。而且
決無法可以撲滅。當年火神子白大元到大雪山擒拿叛徒時,雪山豺人挺身庇護,其
實,冷面閻羅甘炯便將乃師各種火器底細都告訴了雪山豺人。

    這樣,那雪山豺人既然中彈著火,不管是否有心,也會因為無法撲滅而存偕亡
之心。那怨氣,多半會出向自己身上。

    於是乎在失聲一叫之後,趕快回身逃走。

    雖然雪山豺人抓回寶刀之後,才急趕直追。

    但眨眼之間,那一大團的綠色火球,已忽然隨風而逝,隱沒在峭壁後群山中。

    方巨不知哪裡來的靈感,像是已知道這渾身冒出綠色火焰的雪山豺人,必定難
逃大限。於是便沒有撒腿追趕,心中剛才那股彆扭,一掃而光。

    仰面向天傻里傻氣地大笑數聲,然後快活地尋思那密宗元上秘技。即是薩迦寺
方文石室所學得的秘傳四式。

    但他立刻又記起那白衣飄飄,溫麗如仙的陸丹姑娘來。

    眼光一瞥,但見那洞口外三根作品字形屹立的石筍,其下斷骨殘肉,還有個長
頭髮的女人頭,狼藉其間,慘不忍睹。一代佳人,竟然化作一堆的血肉。這景象真
是不堪追想。

    但他覺悲從中來,慘惻地乾嚎一聲,喉頭忽然像給甚麼東西堵住,發不出聲音
來,可是眸子裡淚光閃閃,隨即點點滴滴,掉將下來。

    喀地一響,手中的紫檀竹杖掉在地上。他卻麻木地呆立不動,連那最心愛的東
西,也給忘懷了。

    他腦中一片渾沌,心理頭悲痛難禁,卻沒有一點兒辦法可以宣洩一下。

    半空中風聲颯然,白影閃處,一個人飄飄墜下,正正落在他面前。

    白色的羅衣直向上面翻飛,簡直像是一位天仙,在雲間飄降,那種輕靈美妙的
情景,教人看了一眼之後,畢生也難以忘記。

    方巨震天動地般大叫一聲,眼淚如斷線珍珠,直掉下來。

    那位白羅衣飄舉若仙的人影,誰說不是美麗溫婉的陸丹姑娘。

    她道:「巨兒你別哭啊,我來得太遲麼?你可是給那雪山豺人氣苦了?」

    方巨一時說不出話來,闊口大張,又是極度歡喜,又是十分驚訝的神情。

    陸丹微笑一下,扯下腰間繫著的白絲汗巾,上來替他拭去掛在眼眶邊的眼淚。

    方巨霎時如同重新獲得母愛的孩子般,心中溫暖之極。

    「我在湖那邊,瞧見那雪山豺人渾身冒出綠火,向峭壁後一晃隱沒,那是怎麼
回事啊?那種顏色的火,好像……好像是那位以火器馳名天下的火神子白大元的歹
毒火器,難道他來幫助你麼?」

    方巨道:「不,那個火彈本是打我的,被我用杖一擋,便打著那臭蛋啦,你瞧,
那邊還有三顆打在石筍上的呢!」

    她回眸一掃,只見三根石筍上,尚自留有微弱的綠色火光。

    那上尖下半的石筍,此刻已齊腰燒凹了大截,只剩下一根末燒溶的石骨,仍然
支撐起上面那截石筍尖。

    陸丹驚歎一聲,道:「啊,那火彈太厲害啦,幸虧你沒有被打著。」

    方巨忽然能夠快樂地叫嚷出來,聲音之響,使得陸丹也驚奇地微笑起來。

    他一俯身拾起那根紫檀竹杖,然後伸直身軀,足足比陸丹高出兩個頭有半,他
俯首道:「方纔我以為你被那臭蛋給害啦,你瞧啊……」陸丹隨著他的手指,猛然
瞧見三根品字形的石筍下,那些狼藉可怕的斷骨殘肢,還有那個婦人的首級,芳心
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噢,是的,我打樹林回到崗頂,那時的雨變得大一點,我想,你也許會給淋
醒。哪知一到崗頂,已不見你的蹤跡,崗上也沒別的人影。於是我下崗四下一找,
兜了好幾里路的圈子,後來,碰見個放牛的小童,鬧了好一陣,才問出你是往這兒
來了。」

    方巨心中一無窒礙,開心地大笑數聲,用左手比個姿勢,食中兩指用拇指勾住,
倏然順序彈出。

    這個姿勢莫看他簡單,其實在那圈臂彈指的連續動作之中,已能夠使得普通的
人,亦可以自然地運集全身氣力到指尖之上,只那麼輕輕一彈,力量便集中在一小
點之上,必定能夠將敵人兵器彈飛。

    這一式便是石室四式「彈指神通」之式。

    陸丹雖見他使出石室四式的秘技,但動作似太簡單了,便沒有注意。

    方巨卻追問道:「姑娘,你跑到樹林裡幹嗎?可真把我急壞呢!」

    陸丹秀眉輕顰一下,這句話教她怎樣回答呢?雖然他是個渾人,但自己到底羞
難啟齒啊!

    方巨又追問一句,她擺擺手道:「你就別問啦!我說,那放火彈的人是誰啊?
下次你千萬要小心,遇上這種特別的暗器,別要怔怔硬磕,最好是躲開……」

    他點點頭,道:「對啊,我不怕刀劍,卻架不住火燒呢!那廝我沒瞧得清楚,
僅僅依稀瞥見一眼,只覺得那人兇惡得緊。啊,不是兇惡,而是……而是那麼冷冰
冰的。」

    陸丹立刻想起江湖有這麼一個字號的人物,便點首微笑道:「我知道了,那是
火神子白大元的徒弟冷面閻羅甘炯,這廝是白大元的棄徒。傳聞他一身武功,已得
白大元真傳,尤其心黑手辣,殺人時連眼皮也不動一下,哼,若我早來一步,必定
不教這欺師叛祖的惡徒逃得性命……」

    要知這冷面閻羅甘炯也是江湖上的出名難惹的人物,等閒的江湖高手,提起他
的名頭,真個不敢胡亂說話。可是,落在陸丹這種特級高手眼中,當然還差得遠。

    尤其如今功力又大進一步,更不必說了。

    她道:「你幹得很好,那雪山豺人是我的仇人,我正準備尋他呢。想來他必定
火葬亂山之中,倒也省了我一番手腳。你的功夫真不錯啊……」

    方巨聽到陸丹讚他,又是歡喜又是忸怩地笑一下。

    兩人正待回去,陸丹忽地想起一樁事,止步問道:「雪山豺人住在那山洞中麼?」

    「我不知道,但他是從裡面鑽出來。」

    陸丹嗯了一聲,倏然鑽進石洞去,不久工夫,便飄飄走出石洞。

    她大大呼吸一下,皺鼻道:「洞中好臭啊,薰得我頭都昏了……」

    方巨道:「要不要我搗爛這小洞,咦,你手裡是什麼?」

    她笑一下,道:「那石洞裡面好大,給你住也很舒服,你還叫做小洞哩。我拿
什麼東西你管得著麼,真多事,我們走吧。」

    方巨乖乖撒腿便跑,陸丹一縱身,跟在他後面,施展那浮光掠影的功夫,省力
地緊跟著方巨那龐大之極的身形。

    她手裡是個半尺見方的木盒,裡面敢情全是黃金,有元寶,金葉子,以及小金
塊。這麼一盒,價值已是不菲。

    兩人一直走著,霏霏雨絲本來停了許久,但天上密集四布,仍是陰陰沉沉的光
景。

    他們經過那山崗,漸可發現鄉人以及牧童。

    陸丹喚住方巨,慢慢地走,省得驚世駭俗。

    其實,憑他們這一對走在路上,一個是巨大離奇的禿頭大漢,一個卻是容華艷
麗的妙齡少女。

    光是這麼一點理由,已足教人驚顧駭視了。

    兩人一直往南走,略略偏西。

    不久便瞧見遠遠有個大城。

    陸丹知道那便是昨夜在崗上眺望到的孝義城。

    空中清亮地鳴叫一聲,一團白影掠空飛墜,方巨叫道:「到我這兒來啊!」話
聲中,伸杖去攔。

    白勞雪兒略一轉側,束翼投向陸丹懷中。陸丹笑道:「巨兒你這麼大的個兒,
也欺負雪兒麼?」

    方巨撅撅嘴巴,道:「我才不稀罕它呢,美什麼啊!」

    陸丹笑了一聲,雪兒忽然在她懷中騰跳一下,展翅撲飛,卻銜著她的衣角。

    她道:「有什麼事呀,你先飛吧廣

    雪兒倏然掠空而起,飛在前頭。陸丹道:「巨兒跟著來……」一展腳程,疾若
御風仙人,飄飄飛去。

    方巨咕咕一聲,卻放開腳步追將上去。

    兩人這一施展開身形,快得像兩縷輕煙,落荒而去。

    約摸走了五六里路,前頭的雪兒鳴叫一聲,盤空打圈。

    陸丹猛然停步,方巨在後面低頭疾衝,一時竟煞不住腳步。可是勁風一衝,把
陸丹吹前半文。

    她沒理方巨的冒失,眼光銳利地四下搜索。

    只見四下俱是田地,只在靠右那面,有塊畝許大的泥坪。長著兩株高大的老樹,
樹下蓋著八九間泥磚屋。

    坪上連一隻狗影也沒有,更別說人聲了。可是那些房頂都有炊煙升起。

    泥坪中央躺著一匹白驢子,此刻因遍體泥污,幾乎認不出原來的毛色。

    她想道:「怪啊,這裡為什麼這般寂靜?」

    忽見人影一閃,卻是個村婦,躡著足跟,從房子後面輕輕走到丈許遠之外的水
井旁,輕手輕腳地從井中打水,然後挽著水桶,悄悄地走向屋子。

    她訝然地注視著,心中覺得十分迷惑。

    難道那村婦是害怕弄出聲音而嚇著什麼人。

    心中疑念未曾轉完,泥坪那白驢倏然噴鼻做聲,那村婦嚇得搶步進房,水桶中
的井水,灑了一地。

    方巨也瞧了好一會兒,忽然扯開嗓子,大聲道:「姑娘,你瞧什麼啊?」

    聲音劃破了這片反常的沉寂,猛聽那白驢大力噴鼻,仰頭來瞧。

    她低聲道:「你別做聲,也別動彈,等我想一下。」

    她不必仔細去瞧,也知道此刻在那一排八九間屋中,都隱隱從木門縫隙或窗戶
中,露出窺瞧的眼睛。

    這樣說來,這些屋子必定全都有人在裡面,甚至會有好些小孩。

    這是從那閃閃發光的眼珠所能判斷出來。

    然而,為什麼沒有人出來走動?甚至連聲音也沒有?

    她好奇地尋思不已,卻把個憨渾天真的方巨,憋得一肚子悶氣。然而,他真個
不敢不聽陸丹的話,硬是忍耐著不動,眼睛不免瞪得比銅鈴還大。

    那匹白驢昂首瞧了一會兒,便又垂首地上,沒有爬起來。

    陸丹這時可估量出一點兒眉目,回頭一瞥,只見方巨憋得這副樣子,又是可笑,
又是可憐。

    「你心裡難受麼?替我辦件事好麼?」

    他想輕輕地回答一聲好。可是,他實在沒法子說得那麼輕,以致闊大的嘴巴空
自張開一下,沒有發出聲音來。

    陸丹撲哧一笑,輕輕道:「你現在靜靜地走過那邊泥坪上,把那白驢兒捉住,
但千萬別弄傷它,讓它踢兩腳也別發火。噢,你別急呀,先把竹杖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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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1:14: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回 紅顏綠鬢恣論恩仇

    方巨正要俯身放下竹杖,陸丹伸手接過。

    她微笑一下,想道:「這根竹杖怎麼這麼沉重啊?」

    方巨先是不大放心地瞧著她,這時見她把竹杖拿著,就像是毫不費力似的,便
放心地邁步,越田走向那片泥坪。

    他一心一意想走得輕輕的,可是水窪處處,田地上泥濘得很。闊大的腳步踐踏
其上,發出吱吱的聲音。

    那只白驢倏然又昂起頭,向他瞧著。

    方巨一看那白驢已經發覺,心中便著急起來。

    可是他越是著急,腳下帶起的聲音更響。

    不覺喃喃道:「小白驢啊,依別瞧我,也別動彈,好讓我靜靜走過去,把你捉
住。」

    他的噪子宏大,雖然是喃喃自語,但後面的陸丹已經聽見,不禁笑了一聲。

    那只白驢低嘶一聲,倏然跳將起來。

    動作極為靈敏,可是這一站起來,但見瘦骨稜樓,和那神駿的毛色神氣,迥然
不配。

    方巨大吃一驚,猛可張大手臂,急撲上來。

    他本以為這只白驢子發覺地走來,必定會受驚逃走。

    他笨人也有笨主意,自知四下一片泥濘,縱有追風的飛毛腿,也難以施展,故
此有心踅到白驢身邊,一舉將之成擒。

    這刻既然已經被那白驢警覺跳起,更不遲疑,猛撲上去。

    那白驢竟是大出意外之外地動也不動,等到方巨身形撲近,兩條既巨且長的手
臂,往下一拖之時。

    倏然一轉身,用屁股向著他,這一來那白驢變作倒轉身軀直向著他,所佔地方
由楊而直,當然縮小許多。

    方巨兩臂向內合攏時,那白驢急鳴半聲,倏他雙蹄齊飛,閃電般踢向方巨龐大
的身上。

    須知驢馬之力,全在那雙後蹄之上,力道之猛,尋常的人若給踢上了,恐怕非
翻躍出一丈不可。

    目下這只白驢,動作既神速,而且會拿捏時候,在最有利的時機踢出。
    從這種情形看來,那頭白驢似乎並非凡品。

    當地大響一聲,那頭白驢一雙後蹄,同一時候踢中在方巨肚腹之上。

    方巨雙臂已合,一下子抱住白驢的下半身。

    自驢鳴叫一聲,整個吃方巨抱起來,就像平常的人,抱起一頭犬兒似的。

    陸丹在那邊喝一聲彩,飄飄凌波般走過來,冷風中雪白的羅衣飄舉不止,卻一
點兒也沒有沾上泥污。

    白鳶雪兒清鳴一聲,飛將過來,落在方巨肩上,用鋒銳的鋼啄,輕輕在他闊大
多肉的面頰上,親熱地磨擦,顯出十分讚許的意思。

    方巨哈哈一笑,心中甚是快樂。

    白驢這時的身軀,全無著力之處。

    要知道這頭白驢乃是靈物異種,神力天生,腳程之快,可比千里良駒。

    以這種靈種神驢,那踢出的力量,休止千斤?然而無巧不巧碰上了這渾沌巨人,
不但力氣其大無窮,而且一身特別的橫練功夫,簡直世上難覓。

    它身軀一懸空,便知今日碰上硬對頭了,猛可悲鳴一聲,回頭張口便咬,趕出
一口齊整的白齒。

    方巨正因白鳶雪兒忽然和他親熱,心中一高興,便毫不理會。

    鏘地一聲,白驢正正咬在臂膀上。可是哪裡咬得動。一聲裂帛之聲響處,袖管
整幅撤裂。

    方巨這一下可火了,怒氣地回瞪眼睛,大叫道:「什麼?你這小東西,竟把我
的好衣服弄破……」

    怒叫聲中,將要有所動作。

    陸丹倏忽間已到了他身邊,輕輕伸手扳住他的臂膀,道:「巨兒別生氣,衣服
算得什麼呢?」

    銀鈴般的聲音一鑽入方巨耳中,那股怒氣立刻煙消雲散。

    可是他仍然噘嘴,道:「你要不說,我可要把它摔死。」

    那白驢急鳴一聲,扭轉頭向另一邊臂膀咬去。

    方巨哼倏然曲臂一撞。

    他那有如鋼鐵鑄成的臂膀,一下子撞在鼻上。雖說因手中抱著驢身,撞出的空
間不多,可是也夠厲害的了。

    那白驢痛得悲鳴一聲,動也不敢再動。

    陸丹轉過去,用那雪白如玉的纖手,輕輕抬起那白驢的頭。

    白驢求救地低鳴一聲。

    陸丹柔聲道:「你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只要乖乖別動。」

    她舉目對方巨道:「你可別發火啊,我到屋子去問問鄉人們,你耐點性子,將
它看守住……」

    方巨連連點頭:「巨兒聽明白啦,姑娘你去吧!」

    陸丹向他甜甜地笑一下,方巨也報以傻氣的一笑。

    陸丹先將竹杖放在地上,然後飄飄若仙地向最近那一座泥磚瓦屋走去。

    她剛走到門前,那扇緊閉的木門,呀地打開。

    一個中年村婦站在門口,肋下還露出兩個孩子頭顱。

    陸丹那美艷的玉面上,泛起可愛的笑容。

    她道:「大嫂請了,敢問那只白驢子是怎麼一回事呀?」

    語聲未歇,但聽的門戶響動之聲,陸續傳來。

    她繼續又問道:「你們為什麼要把門戶都關緊?」

    那中年村婦見她衣白勝雪,人艷似仙。尤其它迎面一笑,美麗之極,容光瀲艷,
迫人眼目。不覺看得呆了,連話也答不上來。

    可是她肋下的孩子已經搶著道:「那只白驢可凶得緊,哎,那大個兒就像楚霸
王一樣厲害啊!」

    這孩子大概聽過楚霸王神勇蓋世的故事,故此立刻能用來作比喻。另一個孩子
贊同地叫了一聲。

    那張淳樸的小臉孔上,一齊流露出肅然起敬的神色。

    這刻那中年村婦也回味過來,連忙答道:「喲,姑娘你問得好。這頭白驢子去
年不知打哪兒跑來,我當家的把它收養了,一向十分馴良,力氣又大,做起田里的
事足可抵擋四五頭牛。

    「可是前六七天,不知怎的發起驢子脾氣,躺在那坪中不肯動。拿草去餵它也
不吃,到前三天忽然兇惡起來,只要哪兒弄出一點兒響聲,它就衝到哪兒去,又咬
又踢。把鄰舍的都給弄傷了不少人。

    「我當家的被這畜牲一蹄踢著,現在還躺在床上呢,姑娘你來得太好了,那畜
牲委實留不得……」

    陸丹立刻明白就裡,輕輕唱歎一聲,道:「良馬勞於駔,美材朽於幽谷,寶珠
觸於按劍,這都是命運啊!」

    那中年村婦楞一下,問道:「姑娘你說什麼?」

    「沒有什麼,現在,那白驢已經制伏住,你們用什麼方法羈絆住它呢?」

    那婦人茫然搖搖頭,陸丹又道:「這樣吧,我把它買過來好麼?喏,這裡是一
錠赤金,大嫂你可願意?」

    她從方盒中找出一錠赤金,盒蓋一打開,黃澄澄耀人眼目,那村婦不覺呆了。

    兩個小孩走出門外,其中一個大聲道:「那驢子有病……」

    那婦人立刻怒罵道:「小鬼知道什麼。」又轉目對陸丹道:「姑娘若果要買,
就把驢子帶走好了……」

    口中的話未曾說完,已伸出一手接那金子。

    陸丹明白這婦人乃是惟恐被孩子一說,自己便不肯買下那頭白驢,不覺微微一
笑。那孩子咕噥道:「怎麼不是有病,六七天都不吃東西,而且見人亂咬亂踢,一
定是癲狂了。」他還下了個結論。

    那村婦大大罵了一聲小鬼。那孩子一溜煙跑了。

    轉眼間十多個孩子出現泥坪上,圍住方巨看熱鬧。

    那只白驢自從陸丹走後,立刻安靜下來,並且回過頭來,用那長長的驢臉在方
巨臂膀上廝磨。

    方巨心中大為高興,道:「對啊,早點跟我好不就完了。」

    聲音之宏大,宛如平地響個旱雷。

    孩子們起個哄,四散退開老遠,駭得每張小臉上都變了顏色。

    那個早先將他比作楚霸王的小孩,失色點頭道:「那是張飛啊,在壩橋大喝一
聲……」

    但不久這些小孩們又圍上去。方巨倏然將白驢放下,白驢在地上轉個身,立刻
把所有的孩子們嚇得四散奔逃。

    這邊的陸丹將金錠子遞過去,道:「現在,那頭白驢是我的了。」

    她不再等那村婦回答,飄飄走到泥坪中心。

    那頭白驢似乎認得她,把那長滿白毛的長驢臉挨過來。

    陸丹輕輕撫它一下,皺眉道:「為什麼你不能吃呢?難道真個有病麼?」

    白驢喉間發一下聲音,倏然昂首張開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白齒。

    方巨會錯了意,哼一聲跨步過來,一掌劈下。

    陸丹輕叫一聲,連忙伸手相攔。

    方巨一見她那只粉搓玉琢的纖手攔在自己蒲扇般大的銅掌之下,嚇了一跳,嘿
地吐氣叫勁,硬給撤回來。

    陸丹理會得他的好意,微笑道:「你何必急成這樣子呢?」

    眼光一閃,瞧見那頭白驢依然昂首張嘴,苦心一動,湊過去向驢子嘴巴裡瞧去,
只見近喉舌根之上,橫梗著一根綠色的什麼東西。

    她眼珠一轉,喚道:「雪兒過來……」

    雪兒立刻撲飛過來,在她前面盤飛著。

    「你把它嘴巴裡的東西銜出來,嗯,巨兒你按住驢兒的身軀,我扳住它的嘴巴
……」

    任務分配好,各就各位。陸丹伸手把白驢兒的嘴扳得更大些,白鳶雪兒停爪在
她雪白的手掌背,那是扳按住驢兒下唇的手。然後徐徐伸進它嘴中。

    白驢兒動彈一下,可是渾身都不能移動,喉嚨中鳴叫了一聲,白鳶也叫了一聲,
白鳶雪兒已經縮回頭,鋼啄上銜著一節綠色的草梗,約摸是三寸來長。就像普通人
的小指那麼的粗。

    陸丹手掌一動,雪兒騰撲上她肩頭。她放開雙手,溫柔地撫摸白驢一下,道:
「現在你可好些?梗在喉嚨裡的是什麼東西?」

    她把雪兒口中的綠色草梗拿過來,細細瞧看。

    那方巨沒聽到陸丹著他放手的命令,便硬是把白驢按夾住,不肯放手。

    陸丹瞧了半晌,但見這根碧草梗顏色可愛,用手指捏了一下,竟然沒有捏扁,
堅硬之中,又有著甚強的彈性。

    於是,她用兩隻手指,夾在齊腰處,暗中加勁。隔了一會兒,她差不多已用出
九成勁力,才把那根草梗夾斷。

    她一抬目,只見方巨仍然按夾住白驢,便道:「巨兒放心,不必再夾住驢啦!」

    方巨如命放手,跨步過來,她道:「你瞧,這草梗可夠堅韌哩,白驢兒也不知
在哪兒弄到的,若果採來織成整幅地護在身上,即使被人家用內家真力打上了,也
不會震傷內部。」

    方巨咿唔一聲,沒有什麼興趣。

    「對了,若果編織成一個護頸的東西,給白驢套在脖子上,那麼又好看,又有
用處,你說好不?」

    她僅僅是隨口問一句而已,因為當她一說完話,已經轉過面對著那頭白驢,問
道:「這是打哪兒來的?」一面說,一面把掌心中的兩截碧綠草梗,遞到白驢眼前。

    白驢大頭一卷,把那兩截草梗卷在口中,啃嚼了好一會兒,發出清脆的聲音,
然後,都吞下肚子裡。

    陸丹不覺訝然忖道:「這頭白驢真是神異,連這比鋼鐵還堅硬的東西,卻吞向
肚子裡?而且……」

    白驢低叫一聲,撒蹄前走。兩人身形一動,跟在驢後面,一徑走出泥坪。

    走到坪外路上,白驢鳴叫一聲,忽然加快速度。

    陸丹腳步一點,凌空而飛,飄落在驢背上,一足微提,一足站在驢背,穩如山
岳。

    白驢又鳴叫一聲,再增加速度,快得像一道白線,晃眼跑出老遠。

    方巨扛著那根紫竹杖,施展開飛毛腿,緊跟著追將下去。

    但那白驢走得又快又穩,看起來仍未放盡腳程,但已快得出奇。

    風吹袂舉,羅衣勝雪,的是一幅奇景,尤其那白鳶雪兒,忽然撲翅低低掠空而
飛,緊跟在陸丹的頭上。

    於是鳥白,人白,牲口也白,的是好看之極。

    不久工夫,已經跑出十餘里地,前面一座小山,綠草蔥翠,一點兒不似秋天時
節的草色。

    轉入小山後面,山坡上更是綠草如茵,映入眼中,不但那碧綠的顏色令人心中
舒服。而且還有一種軟綿綿的感覺。

    白驢驟然止步,勢子本是奇急,但說止便止,一點兒不顯得吃力。

    驢背上的白衣姑娘,也是動也不動,本是向後飄拂的羅衣秀髮,如今卻變為向
前飄掠。

    她舉手掠鬢,一面跨步下來,就像跨下矮石級似地下了地,姿態美妙好看之極。

    白鳶雪兒卻煞不住勢子,掠翅盤個圈子。

    但後面的方巨更加收不住腳步,直衝了十丈有餘,才能夠轉回身軀。

    他叫道:「好啊,你這小東西真壞……」一面走回來。

    陸丹先抬頭瞧瞧天色,陰雲已散開許多,然後回顧一眼,舒服地吸一口氣,輕
輕道:「這裡多好啊,是麼?要是在這坡上蓋一座小房子,然後,靜靜地住在這裡。」

    方巨皺皺鼻子,道:「這裡太靜了,我住不得。」

    她瞧他一眼,心中道:「那當然是和那素心的住在一塊兒用,你光是窮嚷,什
麼氣氛都給你嚷跑啦!」

    芳心忽然浮起一個人的面影。這個人本來是那麼親切和熟悉,可是,現在卻變
得有些陌生之感。

    她愀然地幽幽歎口氣。

    那頭白驢低頭大啃其革,吃得甚是快活,白鳶雪兒卻停爪在它背上。

    陸丹一時間沉沒在那潮湧的心事之中,惆悵地癡癡想著。

    方巨似乎感染到她的幽怨憂鬱,彆扭地搖搖頭走過那邊逗雪兒去了。

    陸丹也不知癡想了多久,但覺滿腔幽情,卻無處可以訴說,驀然驚覺時,已是
滿面淚痕。

    這時,她忽然覺得十分心灰,什麼事情掠過心中,都變得毫不重要。

    她走到坡上的一塊白色的石邊,坐在旁邊一塊較矮的石頭上,身軀輕輕倚在石
上,意興闌珊地瞧著柔軟如茵的綠草。

    歇了片刻,她輕輕吟道:「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劃盡還生。念柳外青驄別
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

    聲音十分淒婉,一蕩三折,引人悲思。

    但她立刻便發覺不對,因為她已經決心盡力禁止自己不去想那個薄情的入。

    可是,現在又情不自禁地悄悄想念起他,而且引起滿腔愁緒。她豈能如此地沒
有決心?

    於是,她又立起來,向坡下走去。

    方巨歡叫一聲,道:「姑娘,這不是那些……那些東西麼?」

    他可說不出個所以然,迎著陸丹來路,伸出攤得大大的巨掌。掌心中擱著一根
尺許長的碧綠草梗。

    她略略一瞥,已知那便是方才橫梗在白驢喉間的那種碧綠草梗。伸手拿過來一
看,果然不錯。

    「你在哪裡找到的?」

    方巨道:「那小東西給我的。」他用手指點一下那頭白驢。

    她走到白驢旁邊,只見它猛一昂首,地上泥土翻飛,敢情是從泥裡扯起一條碧
綠的長梗來。

    陸丹立刻伸手從驢口中接過,輕輕一抖,力貫梗梢,本來還有一截尚在泥中,
立刻如靈蛇般伸縮一下,飛將出來。

    這根約模有丈把長,她道:「好極了,再有一根就夠用了!」

    白驢似乎已經吃夠了,撤蹄四下亂跑。

    方巨邁開長腿,也跟著轉起圈來。

    她忍住笑叫道:「巨兒你幹什麼!」

    方巨大聲回答道:「這小東西靈得很,它正在找尋那種東西呢……」

    陸丹喔了一聲,才知道方巨並非自尋開心。

    白驢差不多跑遍了整幅山坡,才從那邊角落裡,打泥下挖出一根來。方巨趕快
幫忙,驢牙人手,硬生生把丈許長的碧梗給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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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1:15:27 |只看該作者
方巨拿著走回來,那頭白驢卻向坡後走得無影無蹤。

    雪兒也跟著飛去了。

    陸丹將兩根硬長而略有彈性的碧綠草梗,暗中以金剛指功夫,硬給盤成一個小
卷。她道:「我們到大的城裡,找鐵匠弄些小鐵環才能挽夠扣住。

    「這樣,白驢也不怕人家傷它的勁脖了,若果還有剩餘,便捆在蹄上。

    「驢通靈得很,只須略略訓練一下,足可以困擾住一個高手。」

    這時,她變成高興得很,方巨也為之而歡笑,老是咧開大嘴巴。

    不久,一道白線,激射而至,十丈之外,已覺風力激盪。

    陸丹的眼力豈比尋常,早已瞧出是白驢也回來。

    不過這等神速,也教她甚是驚異。

    白驢在丈許外驟然停止,背上站著的白鳶冷不防向前一衝,竟撞進陸丹杯中。

    方巨哈哈一笑,道:「這小東西壞得很呢!」

    陸丹瞥視一眼,芳心大悅。原來這時驢吃飽之後,便去洗個澡,渾身洗得雪也
似白,就像在頃刻間換了一匹似的,好看得教人想親親它。

    她飄身而起,坐在驢背上,卻是側身而坐。

    口中嬌嗔道:「走吧!」

    人馬鳥一齊出發,走出這個碧綠一片的山坡。

    現在,陸丹的心中還充滿了得到這頭通靈可愛的白驢那種喜悅。把適才的惆悵
情思,暫時忘個乾淨。

    白驢腳程絕快,而且非常平穩。

    陸丹心中十分疼愛,不時伸手去摸摸驢頸項上的軟毛。

    白鳶雪兒似乎呷起醋來,在她耳邊絮際不休,清亮的鳴聲,直傳出老遠。

    不久已將那得驢的泥坪拋在後面。

    陸丹試試白驢的腳程,敢情能夠十分容易便將方巨甩掉。

    而方巨的飛毛腿,卻比快馬疾馳還要快,可想而知這匹牲口的腳程多麼厲害。

    下午已到了孝義城裡,陸丹手中有的是黃金,吃喝當然不成問題。

    當下她辦了好幾件事,一是著鐵匠打製了數十枚小鐵環,一是為自己和方巨置
了幾套衣服。最後是配了個上等馬鞍。

    為了這些事情,便在這城裡逗留了三天之久。

    他們投宿在本城最大的悅來棧中,包了一個偏院,兩人各住一間房,還剩下兩
間空房。陸丹也不計較花費與否,便這樣住了三天。

    那頭白驢每日所花的銀子也不在少數,只因它不但要最好的馬料,而且還喜歡
喝點兒酒,最好的老酒。

    陸丹當然不在乎銀子,莫說她從雪山豺人那兒得到赤金,價值巨萬。便沒有得
到這些黃金,她只要有辦法,也決不會吝惜的。

    然而,這樣子一下便傳遍了江湖。

    加上雪山豺人喪命之事,也已經輾轉傳揚開來。

    第四天早晨,一切都停受了,白驢由下顎以至於腹前,都圍著一層碧綠的草梗。
四蹄也裹住四寸寬的草梗。白毛碧甲相映之下,甚是奪目好看。

    那些不知何名的碧綠草梗,前文已經說過極是堅實,而又暗帶彈性。

    以陸丹的功力,還須用至九成力,才能夾斷,可想而知其堅硬之程度。此刻將
之拗曲圍扣在白驢頸項上與及四蹄之間,錯非是陸丹,確實難以做到。

    這兩天來,每日清晨,白驢和白鳶都各自出門。白驢是自尋新鮮可口的青草。
那白鳶卻因以蛇為糧,經常自行覓食,不必餵飼。本來它並不定時覓食,但因白驢
是每日破曉時出發,它也湊興去了。

    這天清早,兩白都去了。方巨睡醒時,陸丹已來敲門。

    她換好新做的白羅衣,在秋風中顯得如此單薄,以致方巨也覺察了,竟會細心
地問她冷不冷。

    她在房裡坐下,笑著搖搖頭,算是答覆。道:「今天我們可以動身了,你快漱
洗一下,吃點兒什麼。等它們回來,便上路啦。」

    方巨乖乖地漱洗,之後,出房間去解手。

    回來時不高興地咕味道:「那小子又來啦了……」

    陸丹在鼻孔中哼一下:「你管他幹嗎?」

    「可是,打昨天早上起,他老是坐在院門對面,那雙賊眼老是瞧著我們,這小
子可真夠勁。」

    陸丹沒有言語,歇了片刻,起身出房,一面道:「我叫茶房弄些早點回來。」

    她站在房門外,眼光向院門外一瞥,只見那邊屋裡,一個白白淨淨,十分俊俏
的少年向這邊坐著,那個老掌櫃恭敬地跟他聊著閒話。

    那俊美少年一見到姑娘,眼光忽然一亮,直直地瞪著她。可是當姑娘一瞧過來,
便立刻避開她的眼光。帶出靦腆而又渴念的神態。

    陸丹鄙夷地微哼一聲,可是勞心裡實在不能真和外面表現的那麼蔑視。

    她自個兒也覺得心口並不如一,有點兒不好意思。

    當下招呼茶房進來,吩咐好早點之後,連忙回到方巨房中。

    兩人用早點之後,白驢還未回來,雪兒卻回來了。

    等了好一會兒,方巨不耐煩地走出客店門外瞧著。

    她也跟著出了屋門,但一見那位俊美少年仍舊坐在那兒,便又改變主意,回到
自己房中。

    這刻,她忽然想起淳樸誠厚的鍾荃來。她承認那位俊美少年,的確是生平未曾
遇過的美男子。同時,他那種極度癡迷的態度,她心裡並不討厭。

    然而,她卻無能讓那美少年進入她芳心中。而且,每當她發現自己竟然是不能
討厭他之時,便起了犯罪的感覺。

    這卻是值得奇怪的事,因為她是為了鍾荃已先一步佔據了她的芳心,故此現在
才會泛起犯罪之感,可是她和鍾荃又是什麼呢?既沒有山盟海誓,甚至任何明顯的
暗示也沒有。

    但是,她的芳心已經歸屬了他。也不管他倆之間,尚有前輩留下的仇恨,這正
是一見已將心相許,三生無奈命安排。

    她自個兒思前想後,但覺柔情千縷,迴腸百結,竟沒個安排處。

    也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響處,方巨直闖進來。跟著白影一閃,那白鳶雪兒也
飛進房裡。

    雪兒鳴叫一聲,作勢出房。

    陸丹知道它的意思,站將起來,道:「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我跟隨它去瞧瞧。」

    方巨立刻奔去取杖,陸丹不放心那柄太白劍擱在店中,便也斜掛在肩後。

    出了店門,她心中暗暗一動,想道:「那人為何不見了?」

    猛發覺方巨在瞧她,當下粉面一紅,領先前去。

    兩人穿街過巷,一點兒也不理睬街上路人的好奇眼光。

    不久工夫,出了城西大門,逕向郊外奔去。

    白鳶雪兒似乎心急,不時一飛沖天,沒在高空雲影中。

    陸丹嬌喚一聲快走,顧不得會驚世駭俗,竟自飄飄前飛。

    方巨一撒飛毛腿,快如奔馬,但見一青一白兩道長線,晃眼已沒入莽莽郊野之
中。

    方巨忽然大聲道:「姑娘,那是什麼地方?」

    陳丹調整一下速度距離,和他靠得近一點兒,道:「那是……我也不知道。可
是那大片的莊院,背山面水,形勢甚佳。而且莊牆高峻,氣派森嚴,恐怕不是好去
處。」

    言語未歇,兩人已到了莊前。

    她忽然將腳步放慢,並且玉臂一伸,輕輕攔方巨一下。

    方巨自家也盡力一煞腳步,可是前衝之勢,兀自猛烈之極。恰好陸丹玉臂在他
肚子輕輕一按,忽覺勁勢全消,十分自然地煞住腳步。

    他的心雖笨,但對於自己的力量卻是十分清楚,不覺讚美地大喊一聲。

    陸丹秀眉一皺,輕輕道:「我正因不想驚動那莊中的人,你卻大喊一聲。」

    方巨也沒聽清楚,又大聲叫道:「姑娘快瞧,雪兒飛到莊裡去了,哎,為什麼
那些人吵鬧起來?」

    這時,在門口麇集著四五個漢子,腰間都掛著刀劍之類的兵器。

    一望而知不是莊稼人。

    陸丹正因這莊子的人甚是礙眼,是以不想先給他們發覺。

    同時,以她的眼力,何嘗不知雪兒的意向。

    那幾個漢了吆喝連聲,都拔出刀劍來,向空中的白鳶揮舞。

    其中又有人大喊道:「那白鳥又回來了,大家要注意點,誰去稟告莊主們一聲
……」

    一片混亂的情形,落在陸丹眼中,立刻明白了幾分緣故。

    她道:「巨兒,白驢兒定是給他們捉去了,你過去唬他們一下,但別打傷人家,
最好先砸壞那大門……」

    方巨快活地應一聲,飛毛腿一撒,晃眼過了護莊河上的吊橋,抖擻起精神,大
喝一聲,道:「小子們膽敢把小東西捉住,還欺負雪兒,看杖……」

    話聲甫住,那根紫檀竹杖挾著嘯風之聲,直奔大門砸去。

    那些人先是被他霹靂般一聲大喝,嚇得慌了神,繼而瞧見竟是個小山般龐大的
人,口中嘟嘟囔囔地嚷著,可都不知他念叨些什麼?

    砰彭巨響連聲,灰砂蔽天瀰漫中,那座大門左邊吃他一杖砸塌,連右邊的也給
倒下來。一時之間,漫天飛散塵埃,聲勢兇猛無比。

    那些人一聲駭叫,立刻四散奔逃。

    方巨見磚瓦崩墜不已,而且砂塵蒙眼,一時沒有衝進去。

    陸丹嬌讚一聲好,飄飄走過來。

    其實她已將此事辦錯,她在未曾知道此莊主人身份以及此莊和白驢瓜葛之前,
的確不該先將人家的大門砸坍。若果真是惡人,倒沒相干,但若是朋友的話,是否
難堪?

    兩人正在門外等候灰塵稍歇,猛可風聲卷腳而至。

    陸丹垂眼一瞥,只見三條黃影,貼地捲向他們下盤,迅疾之極。

    方巨站得前一點,到他覺察之時,當先兩條黃影,已到了他那巨柱般的大腿邊。

    他哼一聲,舉足猛蹴,只聽汪地慘叫一聲,一條黃影騰空飛起,隱沒在灰塵彌
漫的大門後面。

    可是另一邊大腿卻因是身體重心所在,不能移動。便被另一條黃影撲個正著,
只聽裂帛一響,他那條嶄新青色長褲,自膝蓋以下分成幾道長布條。現出古銅色的
健壯小腿,上面清晰地留下幾條白痕。

    那三條黃影出現時太以迅速,而且沒有半點兒聲息,故此直到此時,才能夠看
清楚是什麼東西。

    一個已被方巨踢入灰塵之中,另一個抓裂了他左腳的褲腳之後,身形落地,竟
是一頭犬首豬身的怪物,頭尾兩處毛色金黃發亮。

    不過因為僅僅身軀肥蠢得像豬,而四爪以至首尾,都像慣見的狼犬一般,是以
仔細瞧時仍較似犬。

    原來這種黃色怪犬名喚銅犬,乃是山海經中東山經所謂銅犬的變種。並沒有銅
犬那種產珠的能力。

    可是爪利牙銳,連石頭也能夠抓進去,而且力大無倫,皮厚骨堅,奔走極為神
速,攻敵時悄無聲息。

    只有一樁,便是不能騰躍,這是因為身軀臃腫之故。

    經常這種銅犬,襲攻敵人之時,絕少會失手受傷,而且天生異物,身上有股怪
味,尋常野獸碰上,真是聞風駭伏,任它發威。

    這次卻碰著剋星對頭,它那堅牙利爪對付任何血肉之軀,都可以大逞兇威,可
是這方巨渾身堅逾鋼鐵,以冀南雙煞那種武林好手的功力,刀劍齊施,仍無奈方巨
何。這銅犬可就碰上硬對頭啦!

    方巨小腿上幾條白痕一現即逝,但他卻怒火直焚,哇地大喝一聲,杖出如風,
急掃那只暗襲無功的銅犬。

    杖風勁急猛烈之極,可是那頭銅犬天生極是靈警,一襲無功之後,立刻後退老
遠,他這一杖,早就掃它不著。

    不過方巨又渾又噩,這麼使一下力量也覺得是好的。

    白影一閃,隨著杖風飛開去,正是羅衣似雪的陸丹姑娘。

    她在另一頭鋼犬急襲而來之時,早已瞧清楚是頭怪犬,她可真不肯讓這種惡犬
沾上,玉趾一抬,鞋底輕輕踩在銅犬頭上,居然連聲哼也不聞,便將那銅犬硬如鐵
石的頭蓋骨震成粉碎,立刻屍橫就地。

    他的動作溫柔輕靈,但實在卻是極快棋辣,跟著又以浮光掠影的輕功,隨著方
巨杖上風力,飛將出去,再一腳踩在那頭作勢欲撲的銅犬頭上。

    晃眼之間,三頭銅犬已經全部死掉,陸丹心中一動,記起這片莊院的來歷。

    她暗中皺一下眉頭,對方巨道:「巨兒,一會兒有人出來,你不可大意,尤其
如果見到鬚髮完全白了的老頭兒們,更加須要小心,知道麼?」

    方巨點點頭,餘恨未息地瞪那銅犬屍體一眼,道:「我的褲子破啦,這個狗東
西別是害怕裝死,我給多加一杖。」

    陸丹道:「你別胡鬧,回頭再換褲子不就行麼?」

    方巨一聽大有道理,嘻笑道:「對呀,我怎沒有想到這法子呢!」

    灰塵略止,那座牌樓式的大門,只剩下一邊,搖搖欲墜。

    他們的眼光穿過大門,只見大門後是片廣場,在廣場那邊,對正這大門方向,
先是一進大廳堂,一塊黑底金字的橫扁掛在廳門上面,寫著「隱賢山莊」四個字,
題署年月都看不清楚。

    大廳兩旁伸延開去,屋宇無數,排列得秩序井然,顯然是初建此莊時,一同設
計建築成的。

    她啊一聲,輕輕自語道:「果然是隱賢山莊。」

    只見大廳忽然走出一大夥人,當先是三個年約六旬的老頭,全是長袍大褂,雖
古老而有華貴的氣派。

    三個老頭子的後面,有十餘個人,全都雄赳赳氣昂昂,腳下功力十足,顯然都
是練武之人,而且不是庸手。

    但這群人之中,卻有一個極惹人注目。

    她立刻便認出那俊俏的少年,正是這兩日老是呆在客店看她的那個。

    當下芳心忽然一怒,付道:「這人心懷叵測,敢情是在客店中直探我們的底細,
目的卻在我的白驢,我若不把你大大懲戒一次,算我陸丹沒有手段。」

    心中一狠,口裡便道:「方巨,你瞧見那人麼?給他一點兒苦頭吃去!」

    方巨哇哇一叫,撒腿便沖。

    敢情這渾人打心裡頭憎厭那俊俏少年。

    陸丹卻慢慢走進去,只見在大門後兩丈之遠,躺著那頭被方巨踢飛的銅犬。

    方巨身形快如奔馬,晃眼衝過大半個廣場。那些人下了石階,走到廣場上,那
意思是要越過廣場,出大門瞧瞧的光景。

    他一衝到三個老頭之前,忽然停下腳步。

    三個老頭為首一個身裁高大,面色十分紅潤,神態威嚴。在三人之中,看起來
以他最是年輕。

    其餘兩個卻一瘦一胖,渾身都是氣力似的。

    方巨瞧了一眼,愣頭愣腦地道:「你們都很老。可是頭髮和鬍鬚還未曾夠白。
不是你們。」

    那個身裁偉岸的老人和左邊那身量頎瘦的老人,面上都不好喜怒之色,只有那
橫胖的老人,忿怒得鬍子都快豎起來。

    高大的老人宏聲道:「這人個子好大,嘿……」他向左右兩旁的人顧晃一眼,
繼續道:「他在嚷嚷什麼?」

    方巨舉手一指老人們身後的俊俏少年,大喝道:「小子你可跑不了,我要砸死
你。」

    此言一出,那兩個沒有喜怒表情的老人,全都面上變色。

    「好傢伙,你有多大氣候?敢來隱賢山莊撒野?」那頎瘦老人脫口叱責。

    橫胖老人忿忿大怒一聲,道:「今日咱們不教訓教訓這廝,只怕咱們的住宅也
保不住……」他歇一下,回頭一招手,人叢中走出一個大漢,手中提著一根狼牙棒,
送到他面前。橫胖老人一手接過,便待前撲。

    可是那位高大的老人忽然伸臂一攔,道:「繆老弟且慢,此人似是傳說中的巨
人。」在三人當中,看起來以他最是年輕,然而卻派頭十足地喚那模胖老人為老弟。
可以料想到這位高大的老人,定有過人的功夫,才能夠駐顏有術。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25 02:2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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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24: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回 昔年消息遇困伊人

    橫胖老人喔一聲,怒容中透出驚奇之色,道:「上官兄說得是,小弟一時倒沒
曾想起。」

    方巨單手持著紫檀竹杖,向那俊美少年指點著嚷道:「小子你還不過來送死?」

    橫胖老人忍不住怒斥一聲,忿忿叫道:「娃娃你有什麼本事,竟敢在隱賢山莊
藐人撒野……」

    他這句話可真等於白說,只因方巨乃是個死心眼的大渾人,此刻一心既要砸扁
那俊俏少年,其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放在心上。

    方巨見那俊美少年並不答腔,也不移動,不覺大發其火,直著脖子嚷道:「小
子你真沒種,我可要真打啦……」

    喊叫如雷中,猛然豎杖跨步。

    高大老人忽然斷喝一聲,方巨不覺一怔。

    只因那老人的喝有點兒特別,並非震天動地的巨叱,而是威猛低沉地發出聲音,
卻把方巨的耳朵震得猛可一癢。

    他渾身刀槍不人,可是這種耳癢卻禁受不住,不由得怔一下,然後哈哈一笑。

    老遠的陸丹早已看得清楚,暗忖道:「這上官老兒的確厲害,竟能夠使用內家
極上乘的叱石開山的功夫。不過有一樁,這上官老兒仍然未曾能夠完全控制那聲音
激盪的氣流,故此非要面對著敵人不可。巨兒若不留神,恐怕會遭此人暗算。」當
下惟恐方巨吃虧,便緩緩舉步走過去。

    她舉止雖然文靜緩慢,可是一舉步便滑行丈許,雪白的羅衣和柔軟烏亮的秀髮,
直向後面掠飄,好看之極。

    那位在三老後面的俊美少年,一時瞧得呆了。其實他自從出廳下到廣場時,已
經瞧見陸丹,立刻心魂皆醉,一點兒也聽不到方巨的辱罵喝叱。

    那高大老人一見自己的叱石開山功夫失效,心頭一震,測不透這大個兒的功夫
有多深。

    再抬眼一瞥,瞧見陸丹那種凌波踏虛的法步,不覺又是一震。

    可是他面上神色絲毫不變,沉聲道:「大個兒,你憑什麼來我隱賢山莊擾鬧?
還砸塌了莊門,你叫什麼名字?」

    方巨這次可不敢小覷這老人,只因他曾經吃過虧,再也不敢自恃橫練功夫,尤
其是剛才耳中。 癢, 那種滋味之難受,簡直說不出來是怎麼回事。當下瞪眼道:
「老小子你想嚇我?我方巨就是要砸你們的大門....」

    頎瘦老人一直沒做聲,此刻忽然陰聲道:「咱們可不能輕饒這姓方的。」

    姓上官的老人點頭道:「好個方巨,傳聞你在盤石湖邊,」砸死雪山豺人,這
事可是真的?」「真的又怎樣?假的又怎樣?」一個銀鈴般的聲音,打方巨身後升
起來。

    方巨啊一聲,倏然舉步衝出,一面叫道:「我差點兒給忘啦…」』語聲中,腿
長身快,疾然想繞過那上官老人,夠奔那俊美少年。

    可是那上官老人腳下。動,已攔在方巨面前,如指喝道:「咄,大個兒你打算
怎樣?」

    方巨耳中又是一癢,而且比之剛才那一下更為難受。不由得又怔一下。

    卻見那老人驕指疾地戳到,急如電光石火。

    這時他已無法掄杖禦敵,而敵人手指其快如風,已探到腹間的地閉穴。此穴乃
是人身三十六處大穴之一,為必死之穴,凶險無比。

    方巨雖然不管人家點穴,但穴道他是知道的。這時形勢太於危急,猛可鬆手棄
杖,墓地彈出一指。

    上官老人忽然後退,那種快疾法,的是頂尖名家身手。

    可是饒他見機縮退,但仍被方巨粗大的食指彈個正著,但覺力量如山,突然湧
迫而至。

    同時之間,驕著的雙指如受利錐洞穿,劇痛人骨。

    旁的人還未看清,那上官老人已自猛可打個旋轉,這才卸去那股奇重的力道。

    這一下變生倉促,眾人都驚駭得呆了。上官老人那張紅臉更加紅漲起來,悶哼
一聲,忽然又進步揮掌猛擊。

    方巨一指彈出之後,便忙著去抓那快要掉到地上的紫檀竹杖,高大的身形一彎,
那顆光溜溜的頭顱便算是交給敵人。

    上官老人原是武術名家,承傳的絕頂武功,足可以傲視天下武林。不論是身法
招式,都極為純滑,方巨一露出空隙,他鐵掌一揮已快拍到那顆光溜溜的頭頂。

    在這剎那之間,上官老人忽然心中和自己交戰起來,只因以他的名望地位,竟
然使用這種不大光明的手段,的確是平生聲望的污點,他手底不覺猶豫一下。

    然而,這一剎那間,又豈能容他思索,畢竟鐵掌疾然拍下,卻只用了四成力量。
而且不是陽剛之力,即是他自己可以在間不容髮之中,變化力量,以便不致立斃敵
人於掌下。

    啪地一響,接著白衫一閃,陸丹已站在方巨之前。然而,剛才那一下響頭,敢
情真個已讓上官老人一掌拍在方巨頭顱上。

    方巨嚷了一聲,抬頭叫道:「好老小子,打了我一個大巴掌。」

    上官老人已退開四五尺遠,暗中倒抽一口冷氣。

    方纔他一掌拍下,但覺敵人的禿頭其硬無比,在這瞬息之間,他鐵掌上勁力驀
然發出,竟然增加到七成之重。可是掌心一吐之時,竟然如擊萬載堅巖,敵頭竟然
紋絲不動。

    眼角乍見白影一閃,知道是那功力湛深的白衣少女忽然來到,慌不迭退後四五
尺遠。敵人恰恰一抬頭,瞧見那禿頭邊,圍繞著一圈淡淡的白痕。

    不禁恍然大悟,敢情敵人練有童子修元氣油錘貫頂的最厲害橫練功夫,自己這
一掌正是攻著敵人最堅強之點,無怪自費氣力。

    陸丹一見方巨無恙,芳心一定。

    她卻明白方纔那上官老人的鐵掌是可擊石成粉,雖說沒曾用上十足勁力,但如
是擊在大石之上,怕不留下一個掌印。可幸方巨竟然無恙,教她豈能不喜?

    但同時也甚是忿慍,料不到這位名望地位都見重於天下武林的人物,竟會如此
卑鄙。

    她舉手止住方巨任何動作,然後冷笑道:「好一手家傳的卑鄙手段。說得好聽
一點兒,該是飛黃騰達的家傳秘訣才對,是麼?」

    上官老人忽然目射凶光,沉聲道:「賤婢出口傷人,你既知老夫來歷,尚敢如
此放肆……」

    他的話未曾說完,陸丹卻側頭回顧道:「巨兒,你過那邊收拾他,這老兒等我
教訓。」

    此言一出,眾人俱為之一愣。

    上官老人臉上憤怒之色忽然反而收掉,冷冷笑一聲。

    方巨果真持杖橫撲,上官老人身形一動,攔在前面,上官老人立刻呼地劈出一
掌。

    陸丹施展出浮光掠影的奇功,驀然滴溜溜打個轉,反而在掌風如山中,欺到上
官老人背後。

    上官老人如響斯應,呼地劈出一掌。

    這一掌本是從左肋下打向身後,到力量用上之時,身形已轉將過來,配合得既
快且狠。掌上發出的力量.剛柔並濟,威力驚人,的是內家正宗的上乘單力。

    可是陸丹已施展出奇絕天下的輕功浮光掠影。敵人一動,她已跟著轉個團,饒
他佔著軸心位置,轉的圈子小得多,但陸丹仍然能夠一般快慢地跟著他身形轉動。

    上官老人一掌劈空,猛然喝叱一聲,向肩頭身後反拍出,掌風之沉雄凌厲,顯
見掌力並不因反掌之式而稍有遜色。

    這一下不但刁滑,而且毒辣之極。

    陸丹果然上當,身形極神速地左右移動一下,正好碰上敵人掌風,迫不得已後
退數尺,敵人已乘這瞬息空隙,轉回正面對著她。

    可是方目已趁兩人夾纏之時,持杖衝過上官老人,一直撲奔一丈外的人群處。

    橫胖老人手中尚持著狼牙棒,猛然大喝一聲,疾然橫刺裡飛撲攔截。手中狼牙
棒蕩起呼呼風聲,直臣方巨左肩。

    方巨見他的棒上,鋒銳的狼牙閃閃發亮,心中真怕利破了衣服,不敢不理,呼
地一杖直迎敵棒,打算將敵人兵器砸飛。

    橫胖老人吐氣開聲,嘿地一喝,腕間一叫勁,硬生生將沉重的狼牙棒下砸之力
撤回,改為「攔江截斗」之式,斜向敵臂劃去。

    這一式用得極是巧妙,只要敵人稍為閃避,他那狼牙棒的招式便可以施展開,
源源攻上。

    方巨忽然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中的精妙招數,左手撒杖,只剩右手持杖猛可挑
彈。

    橫胖老人果然不虞此著,當地大響一聲,杖律相碰。卻見狼牙棒悠悠蕩起兩尺
之高,方巨腳下紋絲不動,全憑右掌之力,猛可一翻腕,杖頭帶起風聲,疾撞向敵
人蕩起的狼牙棒上。

    旁邊有人喝聲打,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疾打方巨面門。

    方巨這時要是不收回杖式,便躲不過這塊勁疾的石頭的。

    可是他傻大個兒自有辦法,但見禿頭一低,正正對著石頭,手中紫檀杖仍然撞
向敵人狼牙棒上。

    當當兩響,他的杖撞在狼牙棒上,力量貫注在一點之上,橫胖老人失聲一叫,
手中狼牙棒宛如長了翅膀,飛上半空。

    他低頭一瞧,虎口並沒有震裂,當下又失聲一叫。

    另一下當聲,卻是石頭打在禿頭上的響聲。方巨猛用雙手持杖橫著一搶,杖風
呼嘯而響,竟將那橫胖老人身形帶出幾步。

    眼前人影一閃,那頎瘦老人已縱到他面前,方纔那塊石頭,正是他發出的。

    「姓方的你認識青田和尚?」

    方巨本待掄杖而上,一聽此言,身形動作驟然停歇,瞪著大眼睛道;「他是我
師父……」

    卻聽那邊上官老人吐氣開聲地叱一聲,跟著傳來啪地一響,敢情這上官老人和
陸丹硬硬對上掌力。

    陸丹年紀雖輕,卻已是峨嵋派絕頂高手,不過,事實上她卻是在劍法上的造詣
特佳,其他方面便比不上她的劍法。

    可是,前兩天剛剛服下靈藥醉果。功力陡增,不僅是輕功已練成浮光掠影的上
乘功夫,而且在內力火候上,也突進一步。

    是以這刻若是她師父還在世上,必定會被她這種超乎意料的進步詫駭難言。

    她雪白的手掌輕輕推出,兩掌相交,發出強烈的響聲,在這瞬息之間,兩人已
較量出全身內力造詣,只見上官老人雙足猛然凹陷人地四五寸之多。

    陸丹卻依然安立地上。

    兩人再同時掌心一登,內勁吐出,這次卻無聲無響,但見上官老人哼一聲,身
形往後一騰,退開一步。

    她輕笑一聲,身形如影隨形,也前進一步有餘,剛是夠得上發招交手的地位。

    上官老人臉紅如血,眸子裡也現出血絲,他真沒想到這個臉孔圓腴的可愛姑娘,
竟然具有這種驚世駭俗的功力。

    他細數這一生,從未曾吃過虧,可是,晚節不保,卻在這次換掌上跌翻在一個
少女手上。教他焉能就此罷休?

    再也不多想,猛可從腰間掣下一溜白虹,原來是柄軟硬如意,削鐵如泥的上佳
緬刀。

    後面眾人都為之愣住,一方面為了這白衣少女出奇的本領;另一方面是為了親
睹這上官老人居然要使用兵器,可算得上大大的新聞。

    上官老人緬刀一舉,冷氣森森,侵人肌膚。

    「你也亮出兵器來。」他簡短地說。

    然而,仍舊可以從聲音中發覺他情緒激盪之劇烈。

    陸丹一抬玉手,掣下古代異寶太白劍,銀光燦然映眼。

    「姑娘正要見識見識名壓武林的乾坤十三式,可惜趕不上與你父親乾坤手上官
民較量。咳,說了半天都是廢話,我且問你,姑娘的白驢是不是落在此莊中?」

    上官老人忽然間收起怒容,雖然仍是冷冰冰地,並無喜悅之情。這正是武林老
手,將要以全力有所施為之時,平抑住起伏的感情之現象。

    他冷冷道:「好個小娃娃,你的武功雖然頗有成就,但焉敢如此托大,藐視天
下之士,家父成名之時,有你這一號人物麼?

    「今日我上官老人若不給你一點兒教訓,娃娃你可不會明白天上有天,人外有
人的道理。你那匹白驢果是在此莊中,正待宰烹,你們也想分一杯羹吃吃麼?」

    她一看它的動作,便立刻明白了白驢下落已知,並且安然無恙,登時放下心頭
大石,也不覺得那麼氣憤了。

    上官瑜又冷冷道:「老朽這柄緬刀吹毛切鐵,你先動手吧!」

    陸丹情知這上官瑜絕不肯先動手進攻,應聲好字,刷地一劍刺去。

    劍尖先指敵喉,及至招式使出,忽又改為敵胸左右乳根穴。劍式變化之妙,直
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這一式正是峨嵋派鎮山劍法陰陽劍法中,「乍陰似陽」之式,乃是全套劍法一
百零八手中極毒之招,須知峨嵋派乃是天下四大劍派之一,雖說晚近人才凋零,但
那鎮山之寶陰陽劍法,實乃玄門中極繁複玄妙的劍法,若是本身功力造詣高明一分,
便在劍法上多增一分威力。

    這時的陸丹,一方面盡傳峨嵋本門心法,一方面又因她的師父,本是道家太清
的弟子,另有秘藝,故此在峨嵋派功力冠於全派。

    陸丹盡得衣缽,是以比之其他同門均高一著。加之曾服靈藥醉果,內力較之當
年百花洲四大劍派比劍時的摩雲劍客陸平還要佔勝一籌。

    這一劍刺出,顯見功力深厚,盡得劍法中的玄妙。

    上官瑜緬刀驟揮,猛然沉腕一擊,可是敵劍實在快得出乎意料之外,那硬碰猛
擊的心思已無法實現,迫不得已,行僥走險,手中緬刀疾然往外一推,問起一溜白
虹,急取敵人上盤,自己卻仗著數十年內家功夫,在間不容髮之際,猛可一歎氣,
全身不動,但胸口部內凹了不下半尺,敵劍還差那麼寸許,便無法再往前遞。

    別看這一下動作簡單,但要練到這種火候,非得資質極佳,再加上數十年的苦
功不可。特別是在避敵不逞之際,尚能推刀反攻。這一刀正是反客為主,轉敗為勝
的關鍵。

    陸丹連忙撤劍閃避,她到底是先佔優勢,躲避便容易得多,從容閃開這一刀。

    忖道:「到底薑是老的辣,這一刀足可媲美當年威震天下武林的乾坤手上官民。」
其實她想的也太荒唐,她連上官民是怎麼一個樣子的人也不曉得。如何能評論他的
兒子讚美他呢?

    她心中雖轉著念頭,但手中劍可不閒著,刷刷刷三劍,銀光進射,竟是陰陽劍
法中「馮夷擊鼓」連環三絕招。

    陸丹尚未做聲,那邊的方巨已大喝一聲,叫道:「原來你不認識師父,我可要
砸你了。」話聲甫歇,紫檀杖呼嘯之聲接著響起來。

    他的杖長達一丈二尺,這時一式「降龍伏虎」,向瘦頎老人當頭砸下。那瘦頎
老人焉敢擋這一招,連忙問退。

    方巨招式未盡,改直砸為斜掃,疾攻橫胖老人。

    這動作一氣呵成,瞧起來就像是一杖而同攻兩人似的。招式之精奇,使得敵方
兩人也禁不住叫聲好字。

    那個橫胖老人的狼牙棒已經脫手飛出,落在三丈外的空地上。這刻赤手空掌,
豈能抵禦,連忙疾然閃開。

    方巨三不管,揮杖連連,把兩個赤手空拳的老人打得分頭進開。

    他猶疑一下,拿不定主意先進攻哪一個才好。大叫道:「呸,老小子你們分開
走,我可來不及哪……」

    橫胖老人罵一聲況帳東西,早有人撿起那根狼牙棒,半遞半挑地送到了他手上。
另外又有個漢子拋把長劍給瘦頎老人。這兩位老人兵器一到手,卻全鬧個臉紅耳赤,
羞憤難當。

    那邊的高大老人上官瑜,緬刀揮處,一股銳利風聲,直衝陸丹面門。

    風聲勁厲之極,似乎含有歹毒力量。陸丹心中實不敢輕視這位以家傳武學傳名
江湖上的上官瑜,身形微動處,已退半丈。

    她冷眼一瞥方巨那邊,忽然想道:「那兩個老兒不知是什麼腳色,我且問一問,
莫要讓巨兒吃了虧還不曉得。」

    且慢!」她舉劍一指對方,道:「那兩個老頭想必不至於是藏頭縮尾之輩吧廣

    果然激將高於請將,上官瑜陰沉地道:「賤卑休以口齒傷人,那兩位是老朽義
弟,瘦的一個姓馬名方回,那個姓纓名推民。都是成名已久的好朋友。你年紀輕輕,
口齒卻學得太以輕薄。難為你師父是怎樣調教出來,你師父是誰?」

    末後的幾句話,把陸丹聽得火了,忖道:「好個倚老賣老的狂徒,你還不是仗
著父親上官氏昔年盛名,武林人都畏讓幾分而已。你以為那乾坤十三式天下無敵麼?
哼,我的白驢還生死未卜呢……」

    想到這裡,猛聽一聲清亮勞鳴,抬目一瞥,雪兒正在空中盤旋。

    上官瑜嘿然一喝,緬刀湧起數十道白虹,交織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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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25:16 |只看該作者
一陣叮叮噹噹微響過處,劍影刀光,倏然分開。原來方纔那陣微響,乃是劍尖
和刀身相觸的聲音。幸虧兩般俱是仙兵神器,各無損傷。

    陸丹嬌喝一聲:「好個乾坤十三式,再接這三劍……」語聲中,太白人劍續施
絕學「天狼中矢」連環三式,一時銀光霞影,冷風森森。

    這一招三式,有點兒近似攔江絕戶劍的一招三式那種出劍手法,只不過方向稍
為變異,並無真碰引力發出,卻是每一式攻襲兩處大穴,狠毒之極。

    上官瑜大叱一聲,陡地盤刀一舞,白虹匝繞全身,這一式乃是乾坤十三式中極
為精妙之式。

    那乾坤十三式本是一氣呵成,渾然同體,如乾坤空洞,無所不容,又似宇宙混
飩,無隙可乘。

    但這一式,乃是個終式,正如千里來龍;至此結穴,勢似盡未盡,氣似窮而未
窮。守中寓攻,攻裡還守。此中奧妙,一言難言。

    陸丹幕覺劍勢一挫,吃了一驚,敵人一溜白虹,挾著森冷刀風,已疾奏而至。

    這刻,她才真個明白乾坤手上官民,以乾坤十三式威震武林,領袖大門群魔,
的確是名不虛傳,真有驚人之絕藝。

    急忙一式「自解金鈴」,身形一轉,手中太白古劍灑出銀花千朵,飄飄走出敵
人刀圈。

    這一式把個上官瑜駭得遍體冷汗直冒出來。

    只因適才他已盡展全身武學,凝練在這一刀裡,滿以為敵人既摸不透虛實而被
自己攻人,即使不死,多少也得受點兒傷。誰知這位白衣姑娘竟是劍中後起名家,
身手之佳,冠絕於他平生所見的人。

    其實那一式「自解金鈴」,在當年白花洲劍會上,摩雲劍客陸平也曾使用過,
高明如武當長老玄機子,也不識得這一式是什麼來歷。

    故此實不能怪那上官瑜驚駭莫名。

    「好劍法,這一招也是峨嵋劍法麼?」

    「怎麼不是。」陸丹忽然又欺身攻上,一面傲然回答:「你再試試這個。」

    只見太白古劍斜所而出,跟著腳下方位亂踏,橫一劍豎一劍地胡亂斬出去。

    劍劍不成章法,然而每一劍都從最險之處攻進來。而且那柄銀光燦然的古劍,
光芒逐漸強烈起來,映得對方灰白的鬚髮更加皓白。

    那邊廂的方巨等到二人都有兵器在手而同時撲攻之時,這才施展出天竺秘傳的
十八路降龍杖法。

    就在陸丹使出「自解金鈴」之式時,杖影如山,一下子將兩個老頭子都裹在杖
影之中。

    忽覺杖法有點兒鬆懈的感覺,當下神力陡增,杖上嘯風之聲更響亮了。然而,
仍然是那種鬆軟不著力的樣子。大洋人急得叱喝連聲,杖風把丈許外觀戰的人迫得
退後好多步。這時真苦了那些觀戰的人,正不知看哪一對廝拼才好。

    霎時間方巨已使完了十八路杖法,心中又急又氣,將然收杖大叫道:「我不打
啦!」

    瘦頎老人馬方回猛可一揚手,白光一閃,直奔方巨喉咽的廉泉穴。

    方巨乍然又仰頭大叫一聲,叫聲震天中,那道白光當地打在他廉泉穴下一分部
位。

    卻沒打進去,掉向地上,原是枚特大的三稜白虎釘。

    這種暗器,專破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橫練功夫。

    馬方回駭然側顧纓推民一眼道:「的確太奇怪了,不過也不要緊,那廝賭氣不
打啦!」

    「哎,不好,上官兄怎麼敵不過那女娃子凌亂的劍法?」馬方回低低評論。

    「咦,那柄劍似乎有古怪,劍上光芒太強了,咱們,…」橫胖老人謬推民忽然
一頓,跟著厲聲大叫道:「喂,你幹什麼?」

    只有一條人影,疾若旋風一卷,撲到陸丹、上官瑜那兒的戰圈,手中挺著一柄
特別彎曲的長刀。

    方巨一眼瞥見,認出便是那俊美少年,不覺怒罵一聲,還離著那麼遠,卻已糊
裡糊塗地舉起紫檀竹杖,作勢欲砸。

    那俊美少年彎彎的長刀猛然遞進兩人刀光劍影之中。

    陸丹早已瞥見,芳心氣怒之極,可是當這少年、刀真個插進圈中,卻不由自主
地劍勢略挫。

    俊美少年可也真怪,那柄刀的方向竟是衝著上官瑜的緬刀而至,猛可一攔。

    上官瑜一見他的刀攔在自己寶刀之下,這個當兒,不管這少年是故意如此,抑
是錯手失招,也得盡力撤回勁力,緬刀打旁邊切下。

    只因武林中人的兵器,等閒不能弄毀。是以上官瑜不得不先閃開這一下,再作
計較。

    這麼一來,劍氣刀光驀然消歇,俊美少年身形正好在兩人之中。

    「伯父,您老先歇歇行麼?」他哀聲懇求說。

    上官瑜忽覺胸中一陣鬱悶,呈現真力不繼之象,心中大駭,話也答不上來。勉
強點點頭,墊步後退大半丈遠。

    陸丹壓劍凝目瞪他一眼,心中狠然忖道:「好,我就把你先作為祭品,試驗一
下我剛剛能夠發出的劍氣……」原來她適才對付上官瑜時,並沒有施展出由最上乘
的內家真力所凝練的劍氣。

    俊美少年長刀當胸一抱,一雙俊目凝視著陸丹,不但沒有進攻的企圖,甚至連
防守的打算也沒有。白玉也似的面龐流露一股說不出來的神情。

    陸丹咬一下嘴唇,猛可狠心提劍一指,劍央直指對方中盤。一股劍風,勁拂而
出。把那俊美少年的衣服壓得往後面直飛。

    俊美少年但覺那白衣少女的劍風其重無比,宛如有形之物,擊向胸前。

    這種無形有勁之劍氣功夫,武林從未睹。加之根本上也不打算防備。當下悶哼
一聲,痛苦地皺一下眉頭,噔噔噔退後三步。

    其實陸丹並沒有真個發出劍氣。只以介乎劍氣與內家真力那種潛力,當胸撞了
少年一下。

    然而,這少年竟然全不抵禦,木立在那裡任她撞一下重的。

    他後退了三步,努力拿樁站穩身形,胸口熱血一陣翻騰,忽然哇地張口吐出一
口血。

    陸丹逃避似地轉眼去瞧方巨那邊。只見他仍然氣忿地向那俊美少年的側影在瞪
眼睛。

    這少年一受傷,便聽那群人哈喝連聲,紛紛掣下兵刃,那意思是要以多為用勝,
群毆齊打。

    上官瑜斷喝一聲,眾人立刻便聲息寂然。

    只見他搶步上來,一面回頭下令道:「你們都給我回屋去。」

    此言一出,連那俊美少年也隨著眾人退回屋子裡。

    陸丹冷冷道:「姑娘白驢呢?」

    上官瑜道:「你跟我……來。」

    陸丹忽然平下怒氣,和聲道:「你的乾坤十三式,的確是武林一絕。」

    上官瑜冷然瞥她一眼,沒有做聲。

    她付道:「這老頭必定是心中羞愧難當,故此不理睬我。其實我也太過份一點,
毀壞人家莊門,辱敗他的名聲,還傷了那個……」一想到那俊美少年,便湧起不忍
之情,覺得自己手下太過狠辣。

    尤其是那俊美少年受傷時那種神情。

    上官瑜道:「兩位老弟陪那位壯士聊聊,愚兄帶領這位姑娘取回驢子

    纓推民應了一聲,馬方回卻道:「上官兄何須勞駕,待小弟去便了。」

    上官瑜搖搖頭,舉步欲走。

    卻聽馬方回又叫道:「上官兄去不得,還是小弟…」

    他在鼻也中不滿意地哼一聲,舉步便走。

    陸丹以為那頎瘦老人仍未死心,不想就此交還驢子,也冷冷瞪他一眼,便跟著
上官瑜向大廳左面的屋宇走去。

    進門之後,但覺院落極多,左彎右轉地走了好一會兒,卻沒有碰見半個人影。
不過,那些院落中的房間,顯然都有人住。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一間矮窄的門,那堵石牆極厚,大約半丈有多,全是四方
的大石頭砌成。

    穿人門內,原來是個小廳子,光線暗黯而柔和,敢情是廳中吊著一盞大琉璃燈,
四壁各有一盞明燈,全都點亮著。柔和的光線,灑落在廳中華貴的傢俱上,浮動起
一種古老而名貴的味道。

    另一面出口的門也是矮矮窄窄,故此兩間門僅可作為通氣之用,並不能作為光
線的來源。

    她詫異口下打量一眼,上官瑜忽然止步道:「你看這幅畫還可以麼?」說著,
用手指指在壁上懸著一幅設色鮮艷的宮殿樓台大條軸。

    「這是昔年先皇賞與家父的大內藏珍,可不是贗品。」

    陸丹見他說得鄭重,禁不住走近去凝目欣賞。

    上官瑜一徑走到那邊門口,向外大聲叫道:「來人……」

    外面有人應了一聲,他大嚴吩咐道:「快將那頭白驢牽來。」

    外面的人嗷然應一聲,跟著聽到腳步聲去了。

    陸丹眼雖看畫,其實卻暗中注意那上官瑜的舉動。

    她估量從自己所站之處,離那門口不過丈半之遠,只要上官老頭稍有不對,以
她的浮光掠影的輕功。大概可以和他幾乎同時搶出門外。

    現在,她可釋去疑念,真個留心去瞧瞧那幅畫有什麼特別之處。

    猛然覺得情形不對,倏然閃目一瞥,只見上官瑜已失蹤跡,心念方動,砰彭震
響兩聲,廳中立刻黯淡許多,敢情兩處門口封住了。

    她心念一動之時,身形已疾如電光一閃,到了門邊,卻見一塊黑黝黝的鋼板兒
上面落下來,把那矮窄的石門封得密不透風。

    她已遲了一點兒,來不及衝出去。

    她定定神,伸指一彈那扇鋼板,當地問響一聲,便知這塊鋼板厚逾一尺。

    以這麼厚的鋼板封住門口,即使有寶刃在手,也將無計可施。

    至於牆壁的厚度,她是知道的

    即使教方巨的蓋世神力,也無法弄倒半丈厚的石牆。

    這時,她仍不慌亂,暗罵一聲無恥老賊,一面抬目搜索廳頂,想從屋頂打主意。

    那廳頂天花板地大約是一丈四尺之高,這高度當然難不倒陸丹。

    只見白影門處,她已飛上去,伸手一摸,惹了一手灰塵,同時心中也冷掉一截,
敢情這天花板觸手冰涼,也是極厚的鋼板鋪成。

    當下飄身落地,忖道:「不好,現在已陷身在這絕險的地方,恐怕不等餓死,
先要悶死,哎,這隱賢山莊原是當年乾坤手上官民與血掌尤鋒這兩個大內雙凶隱居
之地啊。花了官家不知多少萬銀子,蓋成這座天下武林人物,無不避道而行的山莊。
不消說,這莊裡定有許多機關埋伏,我怎的不曾著提防呢?」

    想到這裡,氣往上衝,一咬銀牙,掣下太白古劍,摹然飄身到門邊,力透劍尖,
猛可一戳。

    當地微響,那麼堅硬的鋼板,竟被她刺入了七八寸之多。

    她腕上一叫勁,把太白劍拔回來,又是一劍刺出。

    噹一聲微響過處,再刺了一個小洞。

    須知她的劍雖是古代異寶,但妙處並非在於鋒利。

    是以陸丹乃是純以本身超凡人聖之功力,才能刺人鋼板至七八寸之深。

    這事若是傳出江湖,保管沒有人會相信。

    但這種純以全身功力聚於劍尖上而刺人鋼板的辦法,可不是鬧著玩的,每一刺
出,甚是損耗真元。

    陸丹連刺了五劍;粉額上微微見汗。再猛然一劍戳出時,正好刺在原先一個劍
洞之上,刷地微響,全劍盡沒。

    她心中一動,想道:「這鋼門雖厚,但我只須連刺兩劍,便可穿洞。那麼我大
可以用這方式,將每一個劍洞連接起來,成為一個大洞,豈不是可以鑽出去麼?」

    當下心花一放,運勁拔劍,就在那已經透穿的小洞邊加上兩劍,裂洞便加長至
兩棲劍身那麼寬。

    一口氣再刺了六劍,那條裂痕增多三劍之寬.大約已有六七寸的可觀寬度。

    再運動拔劍時,猛覺一陣心悸,腕軟無力,竟然拔之不動。

    一個念頭掠過心頭,她歎口氣,身軀挨在門邊,想道:「嘿,不料竟是這麼耗
盡真力,即使我真個能夠慢慢刺大洞,卻恐怕那時我已衰弱得比普通的人還不如,
又怎能逃出這龍潭虎穴呢?哎,難道我陸丹合當數盡,命絕於此地麼?」

    其實她還沒有發覺,這半丈多厚的石牆廳門,共有兩塊鋼板閘住。

    雖然外面的一層較薄,但她弄穿第一層時,已經筋疲力盡,真元虧喪。

    在這種情形之下,外面那層薄的,便不啻加倍厚的鋼板了。

    這時,莊外空地的方巨,拄杖而立,只見那白鳶不歇地在空中打圈子盤旋而飛。

    那瘦頎老人馬方回和橫胖老人廖推民,此刻低聲交談著什麼話,神態有異。但
方巨也不去管他們,一心一意等候陸丹出來。

    自從那俊美少年受傷吐血,退回屋裡之後,方巨也就忘掉這回事,再也沒有什
麼仇恨在心中。

    書中交代,那瘦頎老人馬方回與橫胖老人謬推民,原來便是四十年前在南陽府
曾因調笑羅淑英而死掉其中一個的南陽四鼠。

    他們當仁敗於青田鑌鐵樣杖下之後,苦苦跟蹤追隨羅淑英蹤跡,結果,訪尋出
袁文宗乃是羅淑英及青田和尚所欲找尋的人,恰好那時袁文宗剛回到西安府興教寺,
是晚,他們便潛襲興教寺,纓推民用那滿是利釘的狼牙棒,當頭砸下,立刻血肉模
糊,面目全部爛靡得不可辨認。他似乎尚不解心頭之恨,還向屍身砸了幾棒。這便
是後來本守方丈告訴鍾基時,何以袁文宗會全身血肉模糊之故。

    之後,他們從乾坤手上官民與青田和尚大戰的一回震驚天下之事中,得知青田
和尚竟然絕藝驚人,能夠與領袖大群魔的乾坤手上官民在戰好久,並且從容退走,
這種身手的確非他們南陽四鼠(那時實在只剩下三鼠)所能望其項背。於是都禁不
住驚慌起來。

    他們立刻舉家遷離南陽,匿居好久,年之認識了上富民的兒子上官瑜,彼此年
紀相若,又是世家出身,甚是投機。

    其後,乾坤手上官民以及血掌尤鋒,不欲在風聲太大的隱賢山莊居住,另外遷
到百里外的漢中府。

    兩老攜眷在府城外另建莊園,其中一座全府最高的樓閣,稱為慶余樓。於是,
這隱賢山莊便由南陽三鼠馬方回、纓推民、俞靈等三人居住,但愈靈不久便死了。

    隱賢山莊昔年蓋建時,曾經佈置有極為精巧的消息埋伏。

    至於剛才囚禁陸丹的石廳,卻並非用作困敵,反而是作為本莊避敵之用。

    上官瑜乃是今早才來此莊過訪他們,誰知恰好碰上發現那頭白驢在莊後的山坡
用草,先是一些莊了想擒住此驢,被白驢鐵蹄一畝,全都變作滾地葫蘆,有幾個受
傷甚重。

    直至後來,上官瑜等三個老頭同時出手,才將白驢擒住。

    那俊美少年乃是血掌尤鋒的長孫,名為東霖。年方弱冠,但一身武功,極是驚
人,而且精通翰墨,儒雅風流。

    他是因上官瑜來了,便連忙趕回莊去,心中雖不捨那一見鍾情的白衣姑娘,但
也不能不先回莊。

    然而只因他老是這樣癡迷地坐在陸丹所居的偏院外面,等候陸丹偶爾露面,乘
隙偷看一眼那刻骨銘心的玉容。

    這情癡之狀,卻使陸丹誤會了,以為他早已存心奪取白驢。是以適才用無上功
力,發出劍風撞他一下。

    要是當時陸丹不是心中不忍沒有真個發出劍氣的話,那俊美少年尤東霖怕不早
已立斃於無形劍氣之下。

    馬方回不安地瞧瞧莊裡,又瞧瞧方巨。

    纓推民道:「老大你自己鬧什麼鬼,上官兄未必能夠發覺,退一步說,即使發
覺了,也不會對咱們怎樣…」

    馬方回搖搖頭,道:「那總不是意思啊,憑咱們老兄弟也給那女娃子逼得使用
那手段,傳出去如何受得了。」

    廖推民忍不住仰天一笑,道:「他現在不是也用手段麼?」

    方巨被他笑聲驚動,回頭一瞥,心中不大高興這橫肥老人的樣子,便淬然它聲
問道:「老小子,什麼手段」

    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把這兩個心懷叵測的老頭子唬慌了。

    方巨心中焦躁,又大聲問道:「怎麼姑娘還不出來?」

    馬方回陰笑一下,道:「也許是在莊中稍為休息一下。」他覷一下方巨的神色,
確定了這渾人可以欺哄,又道:「可能她再用些點心水果之類,故此耽誤了,不如
老朽帶領你進莊去找她好麼產方巨立刻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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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26: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回 石壁銅牆莽漢佳人

    馬方回背轉面,禁不住又陰笑一下,當先而走。

    也是向著方才陸丹走進家中的門口。

    方巨扛著黃澄澄的起滿紫暈的長大竹杖,一徑跟著前面的頎瘦老人走。卻沒留
意到繆推民並沒有同來,卻從別個門口進去了。

    進得院門,左彎右轉,很快把方巨弄得連方向也迷糊了。

    忽然在一道廊門轉出一人,面色蒼白,見到他們,便停步讓開一旁。

    方巨一瞧正是那俊美少年尤東霖,立刻搶前一步,舉杖喝道:「喂,小子你躲
在這兒麼……」聲音宏亮之極,宛如平地響個霹靂。

    把前側的馬方回嚇了一跳,連忙伸臂攔道:「你怎麼又想打人?」

    方巨舉杖欲砸,但見尤東霖身軀靠在牆上,一手捧胸,面色甚是蒼白,可是,
卻多了一種憔悴的美。

    他愣一下,但覺不忍真個一杖砸下。尤東霖靠在牆上,動也不動。臉上也沒有
慍容,眼神疲弱地凝視著他。

    他咕噥一聲,放下紫擅竹杖。馬方回惟恐遲則生變,連忙一躍丈許,領先再走。

    方巨邁步跟隨,擦過尤東霖身邊時,只聽他輕輕道:「謝謝你……」

    傻大個兒愣一下,不明白人家謝的什麼,方要嚷嚷詢問時,尤東霖滿面疲容地,
向他笑一下,便轉過門後走了。

    只聽天空中白鶯清亮地鳴叫一聲,跟著從高空束翅撲墜而下。一團白影,急疾
得像隕星飛墜。

    那方向竟是向瘦頎老人馬方回兇猛地啄抓。

    馬方回叱一聲,雙掌齊飛,一般極強勁的掌力,猛然向雪兒擊去。

    雪兒施展絕妙的飛行術,倏然滾身斜閃,眨眼間從方巨頭頂擦飛上天。

    方巨叫道:「雪兒你幹什麼?快來……」

    雪兒急鳴一聲,疾然打個盤旋,飛落方巨闊大的肩膀上。

    方巨嘻笑一聲,道:「雪兒你幹什麼?姑娘呢?」

    雪兒清鳴一聲,方巨是個懵懂人,天直漫爛,卻反而立刻明白它鳴聲之中,含
有急憤悲哀之意,當下大叫道:「你害怕什麼呀?那老頭子呢?」

    敢情在這霎時間,那馬方回已經不見影蹤,他喝一聲,猛然搶杖向身側的廊牆
砸去。

    大響一聲,砂石亂飛,那堵牆被他砸了個大缺口。

    一瞧那邊卻是個小院子。

    雪兒展翅飛過去,他邁開長腿,也跨到那邊小院子。

    卻見雪兒已飛另一邊院牆,於是援引前例,持杖用力一搗,灰塵沙石應杖而起,
漫天飛舞。

    這次掏了個大窟窿,他鑽將過去,渾身都被塵沙染白了。

    大渾人想道:「好啊,我再不必學那上房子的功夫啊,目下這個開門洞的法子
真行。」

    抬目一望,只見這是條露天走廊。

    那邊卻是座屋子的後壁。

    雪兒在他頭上盤著小圈子,似乎也不知往哪兒去才對。

    他自作聰明地連跨三步,已到了對面牆根,舉杖一搗。

    杖牆相觸,大震一聲,把個神力蓋世的方巨震退兩步。

    他失色地瞧一下那堵牆,只見被竹杖所搗之上,粉塵全落,露出一個窟窿,卻
只有尺許深,而且沒有穿透。

    「怎麼這座屋是整塊大岩石砌成的麼?」大渾人愣在那兒,吃力地想:「我再
砸它一杖……」

    念頭掠過,然後搶杖又砸,費大響一聲,碎石橫飛中,竟然有點兒火花濺射出
來。

    傻大個兒伸一下舌頭,叫聲乖乖,想道:「這座屋敢情真個是塊大岩石,哎,
原來他們弄這麼一塊石頭屋來誆我……」

    想到這裡, 自以為得到了不起的推論, 得意洋洋地掉頭便走,口中哺哺道:
「我可不再花這笨氣力哩……」

    其實若他多瞧一眼,或是多站一會兒,便會瞧見第二杖砸過之後,那石牆的窟
窿又深了許多,碎裂的石片紛紛掉落之後,卻露出黑黝黝的鋼板。

    或者他會聽到屋子裡,發出微弱的撞牆聲。這聲音在外面聽來雖然微弱,但屋
裡的陸丹,卻已花了不少氣力,才勉強傳出這麼一點兒聲音出來。

    倘若換了個功力較弱的人,再也沒法子能夠從屋子透傳出聲音來。

    方巨抬目一瞧頭頂,已看不見那白鶯雪兒。原來是被旁邊的屋頂遮擋住了。

    順著走廊前奔,轉眼已奔進一座寬大的堂屋。

    這裡面毫無人跡,他張望一下,便待從對面的大門奔出。

    忽聽右側有人喝一聲。方巨立刻折轉方向,直奔那有人聲發出的側門。

    才出五六步,陡覺腳下一軟。

    傻大個兒吃一驚時,龐大的身軀已直掉下去。

    砰一聲響處,頭上那塊翻板已輕巧地重新蓋住得嚴密密,不透一線光亮。

    這刻,他的身軀仍往下掉,大約掉了丈許,雙腳首先碰觸到地面。

    他的身軀委實太以笨重,雖然是雙腳先沾地,但在這黑漆無光的地方,以及冷
不防的情況下,使得他來不及用力去蹬,整個人便墜向地下,還有那根紫擅竹杖,
也撒了手,於是,交響起一片竹石相擊之聲。

    在這混亂的情形中,他翻身爬起來時,首先摸索的便是那根紫檀竹杖。從方才
杖地相觸的聲音,很容易便摸到那根竹杖。

    這時,他知道四下全是石地,觸鼻滿是一股霉濕氣味。

    他定一下神,站起身來,便隱約瞧見四下形勢。

    要知方巨童身練功,目力量比不上陸丹、鍾荃等內家高手,但比之尋常武師,
又不可同日而語。

    四面隱約可以瞧見乃是灰白的牆壁。他四面走一匝,發覺並非是經過人力築成
的牆,卻是天生粗糙的石壁。

    大約是當年這兒本來有個石洞,是以因勢布下這個機關。

    他大不服氣地掄杖砸搗,轟地大響一聲,把他自己也震得耳中嗡嗡地響個不住。

    這一杖砸出,傻大個兒立刻心中發慌,只因從杖上反震之力,可以覺察出那石
壁竟是堅岩石骨,用了那麼大力氣,只砸下來不及半尺厚的一塊石皮,那石壁之堅
硬,可想而知。

    他望也不望頭頂,只因他完全不會躥越騰踴的玩意兒,方纔他直掉下丈許之多,
雙腳才首先觸地,這樣,加起身軀的長度,合起來便是兩丈有半。

    卻聽上面腳步聲人語聲,傳將下來。

    方巨側耳細聽,只聽有個蒼老而有力的口音,正在指揮著一些人在幹什麼。

    他聽了一會兒,忽然聽出那些人正在搬來木柴火油之類,那意思是要放火燒他。

    這一驚非同小可,振吭大叫一聲,四面的石壁似乎也因他霹靂也似的喊聲而震
動。

    然而,上面的人喧步聲,並不因他的大叫而中止。

    猛聽上面喀嚓一聲,跟著滿窟皆亮。原來那塊翻板被人揭開,故此光線得以投
人。

    他抬目除時,只見一個鬚髮皆白的頭顱,在穴口向下探視,正是那橫胖老人繆
推民。

    「哈,哈,料你也不懂騰踴功夫,故此這會兒也沒聽到你撞搗翻板的響動,大
渾蛋,你雖有一身蓋世神力,與及刀槍不人的橫練功夫。可是,你禁得住我架火燒
麼?」

    方巨不覺搖搖頭。

    繆推民又是得意地哈哈一笑,道:「如今你死在臨頭,我不妨告訴你,敢情你
這渾蛋因殺死了雪山豺人,那冷面閻羅甘炯也成為殘廢,僅僅逃得一條殘命。經過
他將此事傳出江湖之後。你這混蛋得到個紫竹神像的外號。這外號聽著可別緻?」

    方巨果真歡喜有個外號,因而連連點頭。

    「可是,這就要火燒大笨象啦,千萬可別哭啊……」

    方巨怒叫道:「老小子你下來,我要把你砸死。」

    繆推民戲弄夠了,又是仰天大笑一聲,厲叫道:「溫老三你英靈有知,當今喜
見今日老二親手用烈火將仇人的傳徒燒死……」

    他頓一下,又復垂目來瞧地洞下的方巨,道:「你師父青田昔年種孽,和我們
南陽四鼠結下不解之仇,雖然我曾親手砸死他的和尚朋友,但此恨至今未消,這是
他連累你遭受焚身之厄,你可明白?」

    話聲甫歇,煥然揚手擲下一支燃著的火炬。

    那火炬掉在洞底石地上,濺得火星四射,但火勢一點兒不減,反倒更猛烈了,
敢情這支火炬通體浸過油。

    方巨大叫聲中,猛可掄杖急砸,轟地大響一聲。

    石地吃他一杖打裂個數尺大的洞穴,碎石橫濺,居然把那根火炬整根砸沒在地
中,火光頓絕。

    繆推民也不禁一陣駭然,再抓過一支燃著的火炬,疾向方巨頭頂擲下。

    方巨一掄竹杖,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中「佛桿挑龍」之式,杖風呼嘯響處,那
根火炬忽然倒飛而起,疾擊繆推民面門。

    繆推民冷不防駭得一叫,連忙問避,耳邊呼呼地一響,火炬掠耳而過,只差那
麼一點兒便刮在臉上。

    方巨一看這法子使得,高興起來,大叫道:「老小子可怕我這匹紫竹神像?」

    繆推民吃這渾人調侃一句,立刻暴跳如雷。

    這時,旁邊幾個莊了都燃起火炬站著,周圍擺著七八擔於柴,已潑滿了油,另
外還有五六缸油。

    他夾手拿過兩支火炬,先探頭下窺一眼,然後雙手齊揚,兩支火炬齊齊急擲而
下。

    他的動作夠快,火炬剛一出手,已又復取過兩支,再不探頭去看,估准部位,
猛擲下去。

    方巨打定了主意,這時不管三七二十一,揮杖挑打。他學得天竺秘傳十八路降
龍杖法,擅能借敵之力,返送回去。

    這時但見數團火光,倏下倏上,又復飛上洞外。那幾名莊丁連忙去拾回那幾支
火炬,以免掉在柴堆時,『引起不可控制的火勢。饒是這樣,仍有一根火炬飛到牆
邊的厚帷上,引起燒了一片火花,兩名莊丁連忙撕下那幅厚帷。

    繆推民氣得面目變色,一縱身飛落到兩名莊丁旁邊,伸手將那幅厚帷拖過來,
這時,帷上一片火光,他待了一下,抖手將厚帷弄成一大團,就擺在洞口旁邊。

    瞬息間,火舌熊熊亂吐,繆推民舉足一域,一大團烈火直降地洞。

    猛然呼地大響一響,洞口冒起極猛烈的火光。

    繆推民覺出有異,疾然飄身後退。只見一大團火飛將出來,正好罩落在他先前
所立之處。

    繆推民可真想不到用火去燒個困在地洞下的人,還會那麼費力。

    不由得怒罵連聲,發令將一擔浸過油的柴放在這團帷幕的烈火上。

    轉眼間,火光沖天而起,把整座堂屋映得紅了。

    他陰沉地等候一會兒,待得那些油柴全都著火,燒得熊熊烈烈,然後一俯身,
雙掌疾推而出。

    這次乃是將許多著火油柴堆壓人地洞裡,不比那有限數支火炬或整團的帷幕。

    只要那方巨一下擋不住,跟著便將堆得高高的油柴推下,於是那方圓不過兩三
丈的石洞,便立刻會變成火自。

    若是再將幾缸油倒下時,便大羅神仙也得燒成焦炭。

    方巨一見火光直罩下,三不管揮杖疾舞。

    杖風呼嘯聲大作,洞口上面驀湧起沖天火光,那堆燃著火的油柴,四散飛射上
空中。

    堂屋中數莊了一見滿空全是火柴亂飛,駭叫連聲,疾忙各自閃避。

    繆推民所站之處,一大片烈火迎頭罩下,只好厲嘯一聲,疾然飄身後退。

    霎時間滿廳是火,旁邊一大堆的乾柴,此刻也因有幾根火柴掉個正著,引起熊
熊火光。

    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繆推民迅疾地撲到那些全濕了油的柴堆邊,乍見火光大冒,
心中又氣又急,竟然揮掌拍擊。

    他要是不拍擊尤自可,這一揮掌,掌力立將整堆柴震散,火勢驀然四下蔓延開
來。

    方巨在地洞裡連連揮杖,將七八根掉在地上的火柴砸滅,然後直著脖子大叫道:
「老小子為什麼不玩火了?再弄些下來呀!」

    誰知這時上面的火勢已蔓延開來,成了一片火海似的,不知是誰弄翻了兩缸油,
使得堂屋中許多傢俱都著起了火。

    繆推民瘋了似地在一片火光中亂撲,手中已掣下狼牙棒,亂砸一通。

    方巨再大叫一聲,繆推民雙目血紅,倏然亂叫一聲,湧身撲下地洞去。

    方巨一見他跳下來,倒也沒有乘人之危,在空中襲擊。

    繆推民腳一沾地,猛然揮棒進擊,棒上狼牙棒閃起百十點閃閃光芒。

    方巨一點兒不懼,大喝一聲,橫杖硬架。

    繆推民是怒氣瘋了心,此刻吃方巨轟雷也似的一喝,竟頭腦一醒,當下將狼牙
棒「力劈牢山」之勢猛然撤回,垂棒不動。

    方巨橫杖架空,卻自然而然地也停了手。光是瞪著繆推民在發愣。

    原來南陽三鼠早年和青田禪師交過手,得知對方這路神奇杖法有三大特點。

    第一,杖風奇異,使人常生錯覺以為敵杖已到。其二,擅能借力回擊,雖將自
己的兵刃大弄出手,也不會使人虎口受傷見血,這一點正是繆推民何以立刻知道方
巨來歷的原因。第三,這路杖法是遇強則強。

    這也是為什麼早先方巨力敵兩老之時,自己覺得甚為鬆懈,渾身力量像是全無
可使之處,故此惱得停杖不打的原故。

    這時,繆推民正是運用這一原理,停棒不動,果然方巨也停下竹杖。

    繆推民頭腦稍一清醒,驀然發覺自己竟然投身虎口之中,一個不好,大概會和
這小子鬧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頭頂上傳來燃燒時的噼啪聲,洞口那塊翻板原本用一根柳枝支住,此刻仍然大
大張開,不時飄拂過熊熊火舌。

    可以想像得到上面整個廳堂都在烈火之中。

    「我非趕快逃出這裡不可。」繆推民極快地付想:「這大個兒不會騰踴之術,
等會兒那幾缸油都沸流出來時,注入這洞穴內立刻得燒成灰燼,我只須立即逃得開,
此恨定然可雪……」

    心裡想著逃走,那雙眼睛不知不覺一個勁兒往上瞧。

    方巨敢是怕瞧見火,大喝一聲,拄杖湧身一跳,雙腳居然離開地面有兩尺多高。

    他的紫檀竹杖長約一丈二三.他本人身長過丈,加上手臂的長度,再加上跳高
兩三尺,那杖尾便夠得著部位,當地大響一聲過處,這才知道那塊翻板乃是精鋼打
就。

    這一杖撞在半開的板身上,上面支著的樹枝吃不住他的神力,啪地斷為兩截。

    刷輕響,那塊翻板直蓋下來。

    這當兒,纓推民已大吼一聲,急縱而起。

    他的輕功並不能躍起兩丈餘之高,然而這一躍乃是生死所繫,正是困獸之逞,
特別驚人,只見他身形凌空飛起,狼牙棒劃起一道光芒,卻也躍至丈七八之高。

    然而頭上鋼板蓋下時機鈕扣住之聲一響,已經將去路封關得嚴嚴密密。

    這種翻板消息本來是最屬平常的一種消息埋伏,可是隱賢山莊乃是官家內帑所
建,所請的全是消息能手,故此單論這翻板也比尋常的大不同。

    第一便在於這翻板質料乃是以鈍鋼製成,其堅硬程度和普通的堅實木板不可同
日而語,更甚的是這塊翻板蓋住洞口之時,鋼板同四周石地吻合得再無半點兒空隙。

    其次便是普通的翻板埋伏,下面不過是丈把深,而且在半空中須要另裝倒須構
網,以便擒困中伏敵人,他們這兒卻是因勢利便,利用天然兩丈餘深的石洞,加上
翻板製作極為精巧,能從上面墜下,而不能在裡面往上開。

    而且這塊鋼板雖然沉重,但因軸心裝置時,力的計算極為精確,比之木板反應
還要靈敏得多。

    是以除非輕功特高的名手之外,稍差一點兒的,碰上了這個最平凡的埋伏,也
將無法逃脫此厄。

    適才上官瑜不用這等埋伏或其他飛刀暗箭之類的機關,便是因陸丹幾乎能夠馭
氣蹈虛,武功之佳,冠絕一時,便別出心裁,以本莊用以避敵的碳鋼板石屋來困住
陸丹。

    這時繆推民身在半空,上縱之勢已住,而那鋼板還有五六尺,並且還是已經蓋
住的,心中一急,非同小可,厲吼一聲,那根沉重的狼牙棒脫手飛出。

    當地大響一聲,那根狼牙棒反震得急墜而下。但鋼板卻紋風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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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26:39 |只看該作者
他腳下響成一片,敢情是方巨方才盡力一跳,掉下地時因重心不對,整兒摔在
地上,加上紫檀竹杖碰在石地上,那種聲音就夠熱鬧的了。

    說得遲,那時快,方巨拱背爬起來,那根狼牙棒劃起閃光,直砸到他後腦與頸
勃之間。

    繆推民間目下瞧,心中大喜。

    只要這巨人一下子暈倒或被砸死,那可真是他的運氣來啦。

    方巨猛可向上一蹶,狼牙棒正正砸在他光溜溜的腦袋上,就像墜在鐵石之上,
當地大響一聲,整根狼牙棒橫飛開去,撞在石壁上,然後墜落地上。

    他伸手一摸背脊,怪叫一聲,道:「老小子我要把你撕為兩片……」

    繆推民恰好飄落在他跟前, 卻見這巨人一點兒損傷都沒有, 禁不住駭然道:
「我的姥姥,這傢伙是什麼橫練功夫呀?三稜白虎釘傷他不了,連我這根沉重無比
的狼牙棒也動不了他一根汗毛……」及至聽他一嚷,言中之意,凶殘之極,渾身已
大大冒出冷汗。

    方巨伸臂便揪,繆推民努力一閃,啪地響一聲,已被這巨人一巴掌摑在胖臉上,
眼前金星亂飛,身形一踉蹌,撞在石壁上。再猛可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血中裡
著四五枚牙齒。

    傻大個兒衝過來,一伸粗臂,將他當胸揪住。

    繆推民一時亡魂皆冒,情知這大個兒力可移山托鼎,想撕開個活人,還不是一
舉手之事。

    方巨怒氣填膺地大叫一聲,聲音中蘊含無數怨毒忿怒。

    繆推民嚇得雙腿一軟,橫胖的身軀直向地上軟溜下去。

    然而卻因方巨將他胸襟揪住,便變成掛在方巨手上的怪樣。

    「老小子你太可惡啦,我非把你撕開兩片不可……」他又喊叫了一遍。

    繆推民滿頭全是閃閃冷汗,這種處身於生死邊緣的滋味,的確是最為可怖的一
種經驗。尤其是在完全絕望無力抗爭的情況下。

    方巨雙掌一分,那力量簡直可以將數十頭正在酣鬥的水牛分開。

    只聽裂帛大響一聲,方巨兩手各持一片什麼東西,狠狠向地下一摔。

    那兩片東西尚未著地,已先傳來撲通一響,敢情方巨僅僅將繆推民的外衣撕為
兩片,繆推民的身軀卻掉在地上。

    他一彎腰將繆推民抓起來,重複雙手一分,裂帛一聲過處,繆推民掉在地上。

    現在,繆推民已赤裸上半身。

    方巨當下怒氣稍息,道:「老小子你那小棒棒刮破我的好衣服,我也撕掉你的
……」

    繆推民軟癱地上,卻聽得清楚,這才知道這渾人乃是將話說含糊,竟將他嚇個
心膽俱裂,卻不過是撕掉衣服那回事而已。不過,再也不會明白方巨為什麼對於衣
服被毀的事極為生氣。

    方巨回眸瞧瞧那狼牙棒,道:「早先你說過用這狼牙棒砸死我師父的哥哥,嘿,
你這老小子真惡毒,我要……我要……」

    他要了好一會兒,還是找不出個結論。

    要知方巨乃是個天生孝子,對諄諄母訓。無不深深刻在心版,那總是和氣待人,
信義立本的道理。真個要他打死個無力反抗的大活人,那是絕對做不到的。

    繆推民脾氣雖暴,但到底是活了一把年紀的人,心中立刻明白其中奧妙,故意
賴在地上,不肯爬起來。

    方巨眨眨眼睛,想到一個主意,決定將這個老傢伙交給師父處置,雖然,他一
點兒也不知師父禪師何處。但他到底已解決了這問題。

    當下又怕這老傢伙再用那狼牙棒弄破衣服,便走將過去,一屁股坐在狼牙棒上。
那狼牙棒四周俱是尖銳鋒利的狼牙,哧地微響,褲子已穿了十數個小洞。

    且說被困在石屋裡的陸丹。

    這時,她收拾起刺穿鋼門而脫身出困之心,退到牆邊一張檀木靠背上坐下,閉
目憩息。

    她的確太累了,四肢乏力,頭腦也微微發暈。

    記得早先牆壁大響兩聲,這種驚人的威勢,定是方巨所為,但一任她拼盡餘力
弄出響聲,傳到屋外。

    然而,再也沒有了下文。

    她情知方巨渾渾噩噩,必定是沒有注意,不由得極為失望。

    如今,她乏力地在椅上坐下。

    這廳子裡一切陳設,都是那麼貴重和古老的傢俱,一種古舊悠遠的氣味瀰漫在
她周圍,彷彿是處身在朦朧不真實的地方,被曖昧的夢境所包圍住。

    她歎息一聲,輕輕靠在搭著銀紅撒花的椅背上,體力的虛脫以及思古的幽情,
使她霎時間生像萬念俱灰。

    「這兒不啻龍潭虎穴。」她疲倦地想:「我再也無能為力生出世間,啊,若是
當日,我能夠安靜地在那古老的森林中死掉,那不是很好麼?」

    這刻,在灰黯的心情之下,以往的雄心壯志,以及糾纏不清的思怨愛恨,已變
成不實在和可笑的東西。

    「我現在為什麼還要想念起他呢?」鍾荃的面影,清晰地浮現在她心中,於是
她繼續想:「如今回想起來,我的感情未免付出得太輕率了。唉,人生倏忽兮如白
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這是怎樣子的一回冤孽遭逢啊!」

    她悲哀地搖搖頭,深長呼吸一下,然後裊裊站起來,走到門邊。

    那兒鋼板上還嵌著她的太自古劍。她伸手握住劍柄,倏然運功努力一拉。

    鏘地微響,劍倒是拔出來了,然而,她卻因用力過度,一陣虛脫,眼前驀地一
片昏。嗆嘟寶劍脫手,自個兒也蹲在地上。

    歇了好一會兒,她的知覺漸漸恢復。忽然發覺自己竟然是半躺半臥地在躺椅上,
不由得大吃一驚。

    轉眼一看,眼光溜過掛滿字畫的牆壁,垂著深色帷幕的窗戶,幾具棺木的大櫥
——她正要轉頭瞧瞧後面,已經有人在後面說話:「姑娘,你……你沒事麼?」

    聲音甚是溫柔,口齒清晰。

    陸丹更是一驚,已知此人是誰,便不再回頭去瞧。

    「我的天,這傢伙趁我失去知覺之時,將我弄到這椅上,也不知有沒有……」
想到這裡自家也覺得面紅了。

    然而,這個疑問像塊千斤大石般,在她心上猛然一壓,把她的心壓得又急又亂。

    她瞧一下衣服,似乎沒有異狀,但當她不放心地多瞧一眼,又覺得生像皺亂得
不成樣子。

    眼前光華一閃,一柄劍平平送到她面前。正是她那柄太白劍。此刻卻是連劍鞘,
柄末的銀色絲穗微微搖晃。

    持劍的雙手皮膚白淨細膩,看起來甚是柔軟,比普通男人的手稍覺纖小了些。

    「陸姑娘,你的劍掉在地上,在下見姑娘背上插著劍鞘,恐怕躺著時梗著,故
此斗膽解下來……」仍然是十分溫柔動聽的聲音,可是話一多說幾句,忽然輕輕咳
嗽起來,並有點兒氣喘模樣。

    陸丹星眼一閉,想道:「完了,我那系劍的絲絛結在胸前,他……他給解下來
啦廣

    但同時她也注意到他微喘的情形,衝口道:「你的傷很厲害麼?」

    那人喔了一聲,聲音中又驚又喜。吶吶半晌,還答不上來。

    她立刻明白了他是什麼心情,不覺又是玉頰飛紅。下意識地伸手去拿寶劍,無
意中卻碰著那人的手。

    他的手一鬆,輕輕捏住她的玉腕。只那麼輕輕一下,便放鬆了縮回去。

    陸丹一陣心跳,竟是跳動得那麼厲害,以致惟恐心跳的聲音會讓人家聽到。

    那人大喘息幾下,然後低低道:「哎,我的心跳得太厲害啦……」

    陸丹忽然大吃一驚回頭去瞧他。一張俊俏之極的面龐赫然人眼,正是那個被她
劍風撞傷的尤東霖。

    只見他那俊美的玉臉上,隱隱泛起青白之色,斜飛的雙眉,微微皺攏,似乎暗
中極力忍住痛苦。

    她怎會不明白有內傷的人,最忌便是驟然驚喜,血脈賁張,心跳加速。

    她這一回頭,本想斥責他的輕薄。然而四目驀地相投,卻責斥不出口。只嗔怪
地白他一眼,然後,徐徐欠身坐起來。

    尤東霖用左手按住胸部,身軀輕輕倚靠在躺椅曲起的椅頂。

    他自己知道此刻傷勢相當嚴重,應該立刻靜靜躺下休養,更不可妄動強烈的感
情。

    可是,他一方面是為了有緣親近心上人而極度興奮激動。但另一方面,他也直
覺地感出他與她之間,似乎有一種不可超越的障礙。

    尤東霖自小便出落得一表人才,宛如玉樹臨風。

    及至長成,一身文武全才,性情也相當端謹。是以血掌尤鋒最是疼愛,常常說
他是尤家千里駒的讚美話。

    在他二十四個寒暑的一生中,從不知何謂愛情。宇宙之廣大,本足以任他馳騁
不倦,然而,現在一掉在情網中,便如春蠶自縛,無由自拔。

    當他從暗道裡要進廳來營救陸丹之前,他還在詢問自己為什麼會不能自主地來
為她做任何事,甚至是這種家法大忌的反叛通敵的行為。這種行為的後果便是將要
受五馬分屍的刑罰。

    現在,他已得著答案。因為他發覺價值乃是一種沒有標準的特質,在某種情形
之下,生命的價值完全比不出一個微笑,或是一句溫柔關心的慰問。

    他忘了體內的痛苦,也忘掉將來壓在他心上的暗影。卻快活地微笑了。

    陸丹徐徐站起來,忽然轉身正好瞧見他的笑容,光輝之中有點兒苦澀,完美中
有點兒缺陷,快樂中有點兒痛苦,那是極為複雜然而動仁的表情。

    她在心中歎口氣,憐惜地投他一眼,心中想道:「不行,我不能教他多受痛苦,
我要告訴他,我早已經心有所屬。他縱然情深一往,也將落個悲慘的結局,倒不如
趁早息了這條心。」

    心中決定了,便道:「你……你別癡心妄想,不瞞你說,我已經……」

    尤東霖忽然擺擺手,截斷她的話,插嘴道:「陸姑娘你不必說下去,在下雖然
……雖然……」

    他輕輕歎息一聲,眼光惘然地垂向地上:「唉,在下實是自慚形穢,豈敢癡妄
多心,許多事都是情不自禁,以致冒瀆玉人,只要姑娘不見怪,在下已刻骨難忘姑
娘的美意……」

    陸丹嬌軀劇烈地震動一下,花容失色。「什麼是冒瀆玉人?」這疑問電光似地
掠過她心頭。

    尤東霖見她表情變化得太厲害,立刻料想出她的驚疑。

    「姑娘,」他趕快解釋道:「姑娘,我不是……你……你……」他本想說,我
不是那種人,你料錯了。可是話到了口邊,卻覺得不好意思說出來。因為若他這麼
一說,豈不是說陸丹心中想的儘是不乾不淨的念頭。

    陸丹卻更加誤會了,鏘一聲掣劍出匣,閃起一道銀光,四壁的燈火登時如螢火
之比的皓月,黯然無光。

    那種古舊得像夢幻氣氛又襲進她感覺中。

    她深深一口,忽然明白了這種氣氛為什麼曾經使她覺得惘然若有所憶慕。

    只因她曾經替自己來編織過一個夢,她嫁給一位世家子弟,住在深深的宅院中,
那兒有深閨的旖旎或寂寞,同時還有古老的傢俱的氣息,形成了一種古意盎然而可
靠的氣氛,在她周圍飄浮著。她便拘謹地度過一生,充實或是寂寞的一生,卻是女
人的一生。

    雖然,在現實世界時,她決不肯讓自己投人這種生活和命運中,可是,她總是
在幻想中替自己編織這樣的命運結局。

    然而,此刻她一向好好地保存在深心中的夢已經破碎了。這是當她嗅到那古老
而貴重的傢俱的氣味時,才矍然而覺。

    她必須像只飛鳥般自由無羈,辦完許多事之後,才能另行編織將來生活之夢。
可是,她已沒有資格編織生活之夢了,除非她將夢中那人,改為眼前這俊俏的美少
年。

    她不必再加考慮,已知道決不可能讓這個人佔據了她夢中那人的位置;於是,
她悲痛地哼一聲,驀地一揮太白古劍。

    劍風颯然撞出,直襲那五六尺外的尤東霖。

    尤東霖在她陰冷哼聲之時,像是已知她的決心用意,先一步閉上眼睛。面上神
色夷然不變,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甘心情願的樣子。

    劍風颯然襲至,他猛可哎地一叫,翻身摔倒地上。

    陸丹驀然閉住眼睛,然而,那張俊美而帶著甘願的神情面孔,清晰地浮現在眼
前。

    她的芳心宛如被利刀戳了一下,甚是疼痛。

    「他為什麼會這樣子對待我呢?」她想,「這樣子對他有什麼好處?咳,我雖
在最後一剎那間,撤回八成力量,但以他那種茬弱的體質,又早曾負了內傷,定然
氣絕斃命,啊,我豈不太狠心麼?」

    已不能復憶在什麼時候,她曾經聽人說過:「愛人的找被愛的幸福……」現在,
她似乎瞭解這句話的意義,非常有人生哲理的意義。

    她徐徐張開眼睛,但瞧不見尤東霖的屍體,因為眼光被躺椅擋住了。

    她動作迂緩地先將太白劍歸鞘,然後,向這柄古劍深深瞧一眼,輕輕道:「我
也許要和你分別了。自從攜你下山,我的情感,屢屢遭受到不可補償的打擊。我要
把你永遠沉埋在千尋江底,而我呢,也將與你一般,永遠絕跡於人間。」

    「至於你……」她的眼光移到前面,瞧著尤東霖屍體所伏之處,雖則她仍然沒
瞧見什麼。

    「我十分抱歉,而且非常難過,我想,我沒有權力奪去你寶貴的生命,而且我
決不會那樣做的,假如你不是……的話。」

    她歇了一下,喟歎一聲,然後轉眼找尋可以出人之處。

    果然在右邊那具高大的檀木櫥旁邊,露出一道狹窄得僅可閃身而人的縫隙。

    她一跺腳,白衣飄飄飛拂,人已閃進那條壁縫之中。

    走了半丈遠,亦即走那堵牆壁的厚度,眼前豁然開明,卻是條一丈多高,半丈
來寬的暗甬道。

    她像幽靈般無聲無息地在甬道中前移,轉眼間已到了盡頭,卻分為兩條去路。
一是十餘階石階的上行之徑,一是斜沒地下的甬道。那兒也有十多級石階。

    這時,她的思想已經有點兒麻木了,只停了一下,便毫不考慮,往向上的石階
走去。

    另一邊的石階下,突然傳來鏘的一下金鐵交鳴之聲。在這極為死寂的地方和時
間,忽然發出這麼一下響聲,委實令人心驚。

    她猛然驚醒,倏然停腳止步,向那陰暗的石階下面投以銳利的一瞥。

    她自從服過醉果之後,目力大異往昔,雖在黑暗之中,卻無殊白日。因此,那
邊雖是極為陰暗,卻瞧得清楚。

    只見在石階盡處,有一道鐵欄柵。那些鐵枝每根都有錐子般粗,縱橫齊整地交
織成一面大網,把那邊隔住。

    鐵網那邊卻是兩丈方圓大的石室,除了這一面是被鐵枝網攔住之外,其餘三面
都是石壁。

    鐵枝網邊,一個身軀頎長的少女,屹然站著。

    她的頭髮有點兒凌亂,手中提著一口青鋼劍,繃得緊緊臉孔。可是,仍然掩不
住那動人的天然秀色。

    她見陸丹停步,立刻又猛一揮劍,斫在鐵枝網上,發出極響的鏘一聲。

    甬道中回聲激盪,但陸丹卻察覺這一劍斫下的力道,遠遜第一下時有勁。

    「賤婢,你瞧著姑娘怎的?再弄幾條蛇來給姑娘解解氣麼?」

    陸丹立刻猜出這位少女定非本莊之人,甚至多半是敵人,從她那種疲憊的聲音
和面色推想,大約已被錮禁此處有一些日子。

    怪不得方纔所斫兩劍,勁力大是不同。

    忽然,她聯想起早先上官瑜要帶領她人莊取驢之時,馬方口和繆推民兩人神色
不正,言語閃爍,屢次企圖阻止上官瑜親自帶她進莊,意思最好由他們代替。

    這件事可能和這位少女有關,因為現在很顯然地可以知道,便是上官瑜若果要
經過這條甬道而到她被困的石屋時,必定會發覺這兒還有個少女被禁。

    當然陸丹不可能推思出馬方回當時的用意,因為根本她不識得馬方回和繆推民
的身份地位,也不知這座隱賢山莊有所變遷,如今已非大內雙凶養老之所。

    她心中甚是淡漠,對於這些恩怨寂寥,灰心之極,再沒有興趣去理會。對於自
身變故尚且應付不暇的人,焉能再顧及別人,這本是人情之常。

    那個毀了她女兒清白之軀的人,巳被她殺死。她在後來才發現自己雖然不能容
許那人長久佔有自己,卻也不願意殺死他,尤其是瞧見他那種甘願受死的神情。

    「可是,他終於死了。」她想:「我卻不知為誰而活?「她再投瞥那邊鐵枝網
一眼,身形猶疑一下,沒能拿定主意要離開抑是過去那邊瞧瞧,看是什麼樣的女孩
子以及能否救她。

    「這莊子裡沒有一個好人。」那少女高聲嚷叫道:「嘿,你們以為姑娘不知老
頭兒眼中的下流意思麼?只恨當時姑娘劍下留情沒有趕盡殺絕……」陸丹心中不由
得一動,詫想道:「她也能贏得上官老兒?她是什麼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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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02:27: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回 情女幽懷天涯追蹤

    當下移步走過去,她的浮光掠影輕功,獨步天下。這時就只見她白衣飄飄,轉
眼已到了石階之下。

    「姑娘你貴姓芳名?」

    那位少女這時卻愣住不動,也不言語,敢情是為陸丹身法之神速美妙以及容光
之麗而愣住。

    陸丹又問了一聲,她才冷聲地道:「姑娘是華山薛恨兒,你去告訴那些老不死
們吧!」

    「唏,敢情你為人真不錯,居然肯把姓名告訴我,難道人家不知你是華山派的
麼?」

    薛很兒傲然一笑,道:「他們怎會知道,全是姑娘劍底遊魂嘛……」

    陸丹雖然眼見她傲然地笑,可是,卻直覺到這位美麗的姑娘實在裝不像驕傲的
樣子。

    她也沒有細想是什麼緣故,只惘然一笑,就像那世外高僧憐憫凡夫俗子般的笑
容。

    「那個當然,華山乃是天下四大劍派之一,這隱賢莊中之人,不過是徒具虛名
之輩。我並不是本莊之人,也不是仇敵,總之,現在更無所謂,喔,薛姑娘你不必
問我的姓名,反正……」

    她歇一下,然後平靜地道:「反正我已不屬於這俗世,故此連姓名也不要了。」

    薛恨兒凜目瞧她,歇了片刻,道:「從你的聲音裡,我相信你的話是真心之言。
你看來年紀和我差不多,但為什麼我會覺得你好像比我懂事得多?就像位大姐姐似
的。」

    「這個何必奇怪,都是因為幸與不幸的緣故,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薛恨兒點點頭,輕輕道:「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可是,我自小的命運便是不
幸,一直到現在……」

    陸丹微微搖頭,道:「我所謂不幸,不是單指生活的貧困或孤獨,我想,你不
會瞭解的。」

    「不,我知道。」

    她立刻申辯說:「姊姊,你說的一定指一種突然的禍事變故,是麼?」

    陸丹嗯了一聲,嚴然以姊姊的派頭回答說:「當然包括在禍變的範圍之內,不
過,禍變的範疇太廣泛了。」

    薛恨兒將青鋼劍鞘,順手把系劍的絲綜緊一緊。
    陸凡在跟她問答之時,便已考慮過如何救她出來的辦法。她本身雖然不懂這些
消息埋伏之類的頑意兒,但聽聞得多,也不算外行。

    所以她視察一遍之後,立刻便明白這一處機關十分巧妙,憑她決找不到開放的
機括。這樣她便僅能在毀掉這面鐵枝網上面動腦筋。

    以她如今的功力,這雞子粗的鐵技,當然難她不住。可是若果這些鐵枝乃是上
好的繽鐵所製的話,便非用全力硬斫不可。

    但她剛才因企圖刺穿鋼門,損耗真元太甚。此刻若又再來這麼一次,恐怕不但
不能成功,甚至會因耗真元過度而恢復不了原來的功力。

    因此所以她盡量拖延時間,讓自己多休息一會兒再說。

    她道:「薛妹妹我們再聊一會兒,等我休息過來,再想法把這片子鐵網弄毀。」

    薛恨兒喔一聲,瞅瞅那鐵枝網,忖道:「這片鐵枝網特別堅硬,恐怕師父也難
弄毀,她竟有這種功力麼?」

    陸丹微笑一下,彷彿看破她的懷疑,道:「我一定把你救出來,你放心好了。」

    薛恨兒心中雖然不能全信,但也為之安慰得多,神經鬆弛下來時,猛覺渾身無
力,疲累不堪。於是緩緩坐向地上,輕輕道:「姊姊,我太累了……」

    陸丹也盤膝坐下,暗中調運元氣,還給她一個微笑。

    「剛才我瞧見一個少年走過去。」

    薛恨兒絮絮道:「他到我這邊張望一下,不管我大叫大罵,便向那邊走了。妹
妹,你可曾遇見他廣

    陸丹嬌軀震動一下,歇了片刻,才低低道:「是的,我遇見他了。」

    「那人真怪,三天之前,便是我剛剛陷在這兒的晚上,他便來了,帶給我一些
食物,可是我把那些東西都摔出去,他也不生氣,搖搖頭走開,後來,我獨個兒寂
寞得要死,真想他會來看我一次,可是,他並沒有來,反而可恨的老頭兒來啦,弄
了幾條蛇進來嚇我,真是恨死我了。姊姊,你把那人怎樣了?沒有殺死他麼?我覺
得他這個人倒是蠻和氣的……」

    陸丹凝瞥她一眼,想道:「這位薛妹妹好像對他留著很好的印象,他

    芳心裡忽然一陣難過,惘然搖搖頭,沒有做聲。

    薛恨兒道:「那就好了,他比那毒書生顧陵好得多啦!」

    陸丹一聽毒書生顧陵之名,便想起昔日敗在他手下之事,正想問問關於他的行
蹤,可是繼續又聯想到鍾荃,當下又忍住不再詢問。

    「我師父常常嗟歎說,如今英雄盡出少年,像毒書生顧陵,還有崑崙的鐘師兄,
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啊,姊姊,你可認識鐘師兄?他便是方今江湖上名頭最響亮的
後起高手神龍鍾荃。噢,你可知道麼,江湖上現在都知道明年中秋之夕,在百花洲
舉行劍會的消息,都傳說一定是鐘師兄第一呢!」

    陸丹當她一提起鍾荃之時,便微微俯下螓首,為的是不讓她發現自己感情激動
的痕跡。這時聽她忽然住口,便輕輕道:「妹妹,你繼續說吧,我愛聽這些故事呢!」

    「那麼我就再說下去。」

    薛恨兒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了,故此變得十分健談似的。

    「不過江湖上又傳說毒書生顧陵比鐘師兄還強。實在怎樣我也不知道。那位鍾
師兄我見過一次,是在華山之時,還跟他交過手,他的武功確實太好了,人也老老
實實的,使人不能討厭他。哼,毒書生顧凌算得什麼東西?我親眼瞧見他連殺十幾
個人,連眼睛都不眨一眼。後來,居然想和我做朋友,我才不理他呢……」

    她歇一下,聽到陸丹嗯一聲,斷定她有在聽自己的話,便又遭:「雖然他長得
相當漂亮,可是我卻不喜歡他那種凶狠的心腸,尤其是當他殺人之時,面上還露出
笑容。」

    陸丹低聲道:「我知道他的武功非常佳妙,你既認識他,為什麼又讓他那樣子
殺人?那些人是壞人麼?」

    薛恨兒道:「那些人有壞有不壞,因為這十幾個人,其中一半是昔年著名的大
盜,一半是正派武林人物。

    「我不大清楚他們的來歷,只知道大盜那邊,有兩個是昔年名震綠林的三凶之
二,叫什麼琵琶路元童和金臂鄭均。他們好像是約期比武的一個集會。我因獨自歇
宿在樹林中,讓他們的蹄聲驚動,故此躲在一旁觀戰。

    「那毒書生顧陵本來已傳聞說是來了西南,做下好些人命大案。就在那些人打
起來之時,忽然出現,單憑一柄折扇,便將盜匪那邊的人完全殺死,後來,又跟正
派那邊的人動手。改用一柄黑色的長弓,也把那許多人都點了死穴……」

    薛恨兒歇一下,似是想當日的情形。

    「等到他將所有的人殺死之後,還在樹上留下毒書生三個大字。他忽然向我藏
身之處招呼,真不解他為什麼會知道我在那裡。那時,我只好走出去,他跟我通姓
名,我不理會他。但我也不能惹他……」

    陸丹抬目瞧她一眼,仍然輕聲地道:「你害怕他的武功麼」』

    「不!」薛恨兒叫起來。

    清麗的臉上,閃過不服氣的光芒。

    「姊姊你不知道,我自從那天跟師父下山,直奔京師,因為師父想在劍期前,
找那毒書生顧陵較量一下。到了保定府時,師父罵我幾句,我心中氣苦之極,恰好
無意間得知毒書生顧陵已離開京師而來到西南的消息,我便自個兒走了……」

    陸丹疑惑地唔一聲,道:「妹妹你不應該這樣啊,尊師重道,乃是各派重要的
戒條。」忽然住口,因為她覺得這句話說得太重了。

    「唔,姊姊你怎會知道我那位師父的脾氣啊,她昔年外號華山木女,如今卻稱
為桑姥,鎮日價冷冰冰的,我在華山二十年,她老人家未曾帶我出過山一步。不過,
她有時卻對我極為疼愛,就像我生身的母親一般呵護我

    她尋思往事地,眼光凝注在空虛黑暗中。

    這時,輕輕搖搖頭繼續道:「但這種慈愛的態度很少很少,反而不時以仇恨的
眼光瞧我一眼,嗯,她以為我不知道呢!」

    「她為什麼會恨你?」

    陸丹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既是恨你,又怎會教你華山不傳劍法?」

    「我知道她心中很我,雖然,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很我。」

    她肯定地答,隨即悲哀地垂頭輕歎一聲:『俄自小無親無故,自懂人事,便是
跟隨著師父。

    「啊,我心裡是多麼希望能夠叫一聲親娘,可是無論我怎樣設法討好,她總是
不肯和我親近,更可怕的是,她居然恨我,是的,她非常恨我,但為什麼她也愛我
呢?」

    陸丹憐憫地瞅著她,她似乎能夠瞧見她那怯弱苗條的身軀,在衣服下面發抖。

    「自從鐘師兄和鄧師兄兩人來過一趟華山,」薛恨兒又開始說,接續原先的話
題:「師父便一改常態,許多天來,她沒有再用過那種冰冷仇恨的眼光瞧我;反而
對我非常非常慈愛。將江湖上一切奇怪的事告訴我。

    「那段日子,過得太美妙了,直至她帶我出山,到了保定府時,那天晚上,我
替她抬起一張舊信箋,上面寫著兩首詩,那是師父的筆跡。

    「我便問師父為什麼這兩首詩寫得這麼淒涼。

    「她忽然大大發怒,無緣無故把我罵了一頓。這還不要緊,可是她的眼中又露
出那種仇恨的光芒。我實在忍受不住,半夜裡悄悄地溜跑……」

    她長長歎息一聲,彷彿非常疲倦地垂下頭,在曲起的膝蓋上。

    陸丹芳心中滿是憐憫之情,她真想把這位清麗和帶點怯弱的姑娘,擁在懷中呵
慰一番。

    「你在路途中很吃了些苦吧?」陸丹觸起自己沒有銀子時狼狽情形的經驗,敏
感地道:「不單是風塵跋涉,事事要自己操心,還有出門人非財不行,你……」

    「啊,正是這樣。」薛恨兒立刻抬起頭:「要不是沒有銀子,我才不讓那毒書
生顧陵欺負呢!」

    「他欺負你?」

    陸丹立時驚駭地問,因為這句話又觸挑起她另一經驗。

    「他壞透了。」

    薛恨兒點點頭。卻沒注意到陸丹劇烈變動的神情。

    「那天晚上我便是因為沒有錢,不能投宿旅舍,只好在樹林裡躲一晚,所以遇
上了這檔子事。那時,我已有兩天沒有進食,餓得手足都軟了,所以沒敢惹那毒書
生顧陵。誰知他已發現我,等到我現身拔劍時,不知怎地他又看出我餓得沒力,便
沒跟我動手,還想盡方法哄我去城裡,又吃又住,都是他出的銀子。

    「第二天,他還買了好些衣服之類的東西給我。但我卻是沒要……噢,姊姊,
我真的沒要他的東西呢!」

    陸丹輕輕道:「我相信你沒要,可是,他怎樣欺負你啊?」

    「他?他老是瞧著人家的面……」

    她忽然不再說了,但面上卻現出笑容。

    「而且,雖說食宿由他付帳,但我不能老跟著他啊,他卻不給我銀子。

    「這樣,過了兩天,我們到了鎮中,就覺得這樣子滿不是意思,便自個兒往回
跑。故意先在相反的方向布下疑陣,好讓他若是追趕我時,變成背道而馳……」

    「他為什麼要追趕你呢?」陸丹故意問她:「哦,也許是追你算帳……」

    她真個點點頭,並且補充道:「我還拿了他一錠銀子。不過後來我覺得這種行
為不對,便將那錠銀子送給窮人。」

    她歇一下,繼續道:「當我經過這隱賢山莊之時,因為我曾聽師父提及這處地
方,故此打算進來瞧瞧,誰知這一進來,便瞧出毛病。有個橫胖的老頭兒,用一種
下流的眼光看我和逗我說話。

    「那時候我惱了,便罵他說隱賢山莊的人都是奴才,可不是麼?那大內雙凶不
是人家的奴才嗎?

    「那橫胖老頭還沒有怎樣,另外又出現一個瘦瘦頎頎的老頭,他非常嚴厲地盤
問我的來歷。我就是不說,只說若要知我的來歷,可從我這柄劍上找尋答案……」

    她傲然地笑一下,輕輕地後拍背上的劍靶:「那瘦老頭便要跟我動手,但是忽
然一個年輕的大漢搶在頭裡,使一柄鬼頭刀,功夫倒是不錯。

    「我為了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便不用華山劍法,使出乙木劍法,三招之內,把
那漢子的兵器逼得撒手。

    「那兩個老頭忽然同時質問我,你是不是劫奪萬通鏢局的女孩子……」

    陸丹聽到這裡,不由得喔一聲,凝眸瞅住她,等她解釋。

    「萬通鏢局失鏢之事,我也曾聽聞,那是早在鄧師兄來華山之前,已經聽師父
說過,那時候,師父差點兒要為鄧師兄出一回山呢!

    「後來鄧師兄來,他說不要緊,箇中詳情也沒有深說。

    「是以我一聽老頭的話,不覺十分驚奇,因為我認識鄧師兄,也不知劫鏢的人
是什麼來歷,但這兩個老頭為什麼立刻會將我扯到這樁事上面去了?於是我便先問
他們為什麼這樣問法?」

    「他們怎樣說,有沒有告訴你?」陸丹顯然是有點兒迫不及待。

    「看,他們說這樁事江湖誰都曉得啦。

    「據說那劫鏢的人是個女的,而且劍法古怪,天下未曾得睹。

    「這刻他們都認不出我的乙木刻法,而我又是女孩子,功夫火候都可以贏得萬
通的四大鏢頭,故此他們立刻懷疑我是劫鏢的人。

    「我冷笑一聲,並不告訴他們是與否。

    「當下再動手,先是那瘦老人上來,用一柄長劍,功力蠻不錯的。但十招不到,
已是手忙腳亂,那橫胖老頭掣出狼牙棒,加入戰團,以二對一

    陸丹禁不住罵聲不要臉,然後又閉口無語,等她說下去。

    薛恨兒得意地笑一聲,道:「他們果真不要臉。因為合兩人之力,仍然敵不住
我的乙木劍法,後來把我引到這裡,掉在這個石窟裡……」

    陸丹星眼一轉,瞧瞧上面,只見一片烏黑,料是翻板之類的埋伏,此刻已蓋得
嚴密,不透一絲光線。

    「也許那兩個老頭不是真敗,乃是詐輸誘她中伏,」她極快地推想。

    「唔,說不定是那兩個老頭和萬通鏢局有什麼淵源,因此想將薛妹妹擒住。」

    此刻,即使在推想中,她也自然地稱薛恨兒為薛妹妹。

    她接著再想道:「薛妹妹說的什麼乙木劍法,我從未聽過這種劍法的名稱,而
且,巨兒和那兩個老頭動手時,那兩個老頭兒雖然不能傷得巨兒,但也非庸手,薛
妹妹的話,未必可以盡信。」

    她驀然想起巨兒,便連帶地想到白驢和雪兒。

    薛恨兒的聲音驚動了她:「姊姊,我真想知道你的姓名呢?」她說。

    陸丹終於告訴她,並且明白說出自己乃是四大劍派中的峨嵋派。

    「剛才我在想,」陸丹道:「那兩個老頭兒會不會是和萬通鏢局有關係的人?
因此設計將你困住……」

    「不,他們絕對不是這樣。」薛恨兒幾乎嚷叫地說道:「那個橫胖老人昨夜還
來過,神情和言語都可惡之極,枉他活了這把年紀……」

    陸丹見她說來甚是憤慨,便猜想出是怎麼一回事。

    當下岔開話題,問道:「妹妹,你早先不是說被毒書生顧陵欺負麼?就光是你
說過那經過情形的欺負?」

    「這還不夠麼?」薛恨兒立刻理直氣壯地回答:「他那個人,哼,外表看著十
分斯文溫和,你總沒法子想到他殺人時的殘忍,連眼皮也不動一下,甚且還掛著那
種笑容。而且,後來他明知我沒錢,為什麼老不給我,這不是存心欺負我,非要我
跟他走不可?」

    陸丹心中一笑,想道:「這位妹妹心眼兒倒是不少,聽她的口氣,人家硬是非
送銀子給她不可。至於招待她食宿了幾天的情意則一概不計,妹妹你憑什麼啊?」

    她口上可沒說出來,盈盈起立,道:「現在,讓我試一下,看看體力已恢復到
什麼程度?」

    常的一聲,掣下背上寶劍。在暗影中劃起一道銀虹,冷氣森森,侵入肌膚。

    薛恨兒叫聲好劍,問道:「姊姊,這可是柄寶刃?」

    陸丹道:「這柄劍名為太白,乃是當年我在峨嵋山屆時無意得到,劍倒是把寶
劍,可是卻不能削鐵切玉……」

    薛恨兒道:「啊,原來是這種寶劍,就像我師父那柄斑劍似的?但你想做什麼
呢?」

    陸丹道:「我不過試一試自身功力如何,這是因為剛才我在那邊,損耗真元太
甚。適才一面說話,一面運氣調解,似乎已恢復過來。」

    薛恨兒啊一聲,不禁疑信參半地瞅著她。

    只因她剛才得見陸丹飄身下來的身法,神速輕靈,乃是生平未曾得睹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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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知道這位峨嵋派的陸丹姊姊,實是身懷絕技,非同小可,然而,她也是內
家高手,當然懂得這種內家調元運氣的無上功夫,必須澄神定氣,方寸間靈明空淨,
方能奏功。

    豈能在談笑之間,運行這種內家上乘功夫以養息本身真元功力?

    其實陸丹所謂調元運氣,並不完全是這一種如坐枯禪的功夫。她自從服靈藥酸
果之後功力陡增,不但坐臥可以運行調元凝息之功,甚至於在騰躍搏擊中,也能夠
將真氣歸元返一,生生無窮。

    這種境界,已不是薛恨兒所能明白,故此也難怪她驚訝懷疑。

    陸丹舉劍緩緩劃個小圈子,霎時間,劍上雲湧風翻,雷電進發,但見銀虹倏然
強烈耀目,颼地向鐵枝削去。

    鏘地大響一聲,銀虹忽隱。

    薛恨兒駭然一瞥,及見那兩根鐵枝,都被削斷。卻因為是交織如網,故此沒有
掉下來。

    陸丹大大端一口氣,道:「不行,我還未曾恢復呢!」

    薛恨兒心中一陣悚然,忖道:「天啊,陸姊姊這一劍削斷兩根這種特別堅硬的
鐵枝,還說是不行。那麼,她行的時候,豈不是一劍便能將整片鐵枝交織的網削開?」

    陸丹緩緩盤膝坐下,她知道自己的事,故而有點兒後悔地閉上眼睛。

    只因她舉劍砍削之際,忽然一眼瞥見薛恨兒面上疑信參半的面色,當時陡然起
了爭強好勝之心,全力施展新近凝練的劍氣功夫,霎時銀虹耀目,風雷迸起,竟將
兩根鐵技削斷。

    可是,她也知道這一爭強好勝,比之方才更糟了。非得立刻閉目調息一個時辰
不可。

    於是,她一跌坐地上,立刻行起內家至上的吐納運氣功夫。頃刻間,人找俱忘,
達到無我無相天人合一之境。

    薛恨兒見她十分鄭重地行那內家坐功,便不敢出聲驚擾。

    暫且按下她們的遭遇,單表那崑崙高弟神龍鍾荃。

    當他從西安興教寺出來時,只因方巨蹤跡不見,便決定先奔京師,尋求陸丹生
死之謎的答案,然後再作打算。

    當他到了京城,一徑尋到萬通鏢局,卻見鏢局外的旗幟已經完全撤掉,兩扇大
門緊緊閉著,顯得極為淒清冷落。

    他錯愕地在門外徘徊一下,心中忖道:「怪事,師兄為什麼把門都關緊,敢是
不做生意了?」

    轉念一想,面上露出微笑:「這樣也好,鏢行生意,整日價在刀槍上打觔斗,
到底不是做得長久的行業。趁早歇了,也省得是非叢集。」

    於是,他怡然跨步上階,來到緊閉著的大門邊,舉起右手,正待向那門環拍下。
忽然神色一變,那隻手竟是定在那兒,再也動彈不得。

    他並非瞧見什麼東西而令致他神色大變。

    僅僅是因為猛可一個念頭襲過他的心上。

    「哎,若果不是師兄自動歇業,卻是因為……因為……」

    他不敢再往下面想下去。

    只覺得一種極壞的凶兆,向他緊迫而至。

    可是那隻手走在半空,到底不是辦法,他愣住一會兒,便下意識地照樣拍下去。

    門上鐵環敲擊在那鐵墊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他竟然連敲了三下。

    歇了片刻,腳步聲由遠而近,呀一聲,側面的角門打開,一個人探頭出來瞧看。

    鍾荃退開兩步,也是直勾勾地向開門的人瞧視。

    那人呀了一聲,道:「原來少俠回來啦,咳,鄧爺為了找尋你老,淨是在發愁
哪!」

    鍾荃可從不得這人,但從裝束以及口氣推想,料是個局中夥計,便客氣地拱拱
手,道:「師兄可在這裡麼?」

    那人忙道:「少俠請進來,鄧爺正在裡面,他……可是真的大大發愁呢!」

    他一面側身讓鍾荃進去,隨手掩上門,一面道:「鄧爺他這些日子來,話也不
多說一句,而且常常喝酒……」

    鍾荃隨口哦了一聲,一直往內院走去。

    「自從鄧爺找你老到外面走了一趟,回來之後,便將鏢局生意歇了,現在,四
位大鏢頭全都暫時回家休息……」

    鍾荃心裡微微覺得不舒服,想道:「萬通鏢局師,名揚天下,可是他們居然在
鏢局多事之秋,回家納福去了。」

    想到這裡,忽然覺得鄧小龍的孤立可憐,心中一急,猛可飄身疾掠,轉眼之間,
已到了內院右首一座小垮院裡。

    他知道東首第一房間,乃是鄧小龍臥房。這時一見垮院內那個小花廳裡毫無人
跡,便徑撲那房間。

    簾影深垂,將滿院淒冷隔住。可是,也生像是將人間隔住。

    他伸手猛一掀簾,大聲道:「師兄可在房裡?小弟回來啦……」

    語聲中,已自閃進房中。

    只聽內房響動一聲,似乎是誰在床上翻身下地。

    「啊,是你麼,師弟?」

    那正是鄧小龍的聲音,打內房裡傳出來。

    兩人在房門口碰面,鄧小龍一把握著鍾荃的手,歡然一笑。

    鍾壟見他無改異日英俊,立刻放下那顆心兒,凝目一笑,道:「師兄,你好像
清減了一點兒……」

    鄧小龍呵呵一笑,把他拉到窗下一張椅上坐下,然後道:「是麼?我想也應該
瘦了才對。」

    鍾荃正想問他關於陸丹生死之事,鄧小龍已經先問他這些日子跑到哪兒去了?

    鍾荃只好先按下心中焦慮,將自己一番遭遇說了出來。

    卻把鄧小龍聽得目瞪口呆,真個難以置信天地間竟有這麼一位厲害人物,而且
還有這麼一段悲哀的遭遇。

    他歎一口氣道:「師弟,近日我獨坐默思,發覺這年頭有點兒不對,竟是天下
武林波動最烈之時。請看各派能人迭出,而且多是年少妙齡的男女,愚兄我再不知
機,立刻引退江湖,只恐不但名譽保不住,便性命也危於疊卵。那位羅大姑,咳,
但望她別再收到古怪的弟子就好了。」

    他又歎口氣,退到床沿上坐下。

    於是,鍾荃便發覺他真個是剛從床上起來,心中禁不住為他悲哀地歎口氣。

    「愚兄我自從你當晚不返,陸姑娘又突然失了蹤,於是立刻廣派眼線,四下打
探,卻找到那潘自達行蹤……」他將追蹤潘自達的情形略略述說一遍。

    鍾荃聽了半天,還不知陸丹的安危生死,臉上禁不住變顏變色。

    鄧小龍一瞥之下,已知究裡,立刻道:「後來,愚兄從秋月大師處得知陸姑娘
已經獲救,不過,秋月大師也不知道她幾時走了。」

    鍾荃立刻輕鬆地吁一口氣,霎時間,生像年輕了許多。

    敢情這些沉重的事,連日來已把他折磨得年老了不少。

    鄧小龍又道:「師弟你想,愚兄和華山派的白蓮師父連劍攻拒那潘自達,即使
久纏下去,必定不能佔絲毫便宜。經此一役,為兄的頓覺雄心盡灰,廢然而返,結
果把鏢局趁早歇了。」

    他忽然凝目無語,似是在追想些什麼,鍾荃一瞧見他那種眼光,不由得大吃一
驚,忖道:「奇怪,師兄這種神情和眼光,怎會和大惠師叔的一樣啊?」

    「師兄,你說的白蓮師父,是不是當日我們在華山大悲庵所見的那位?」

    鄧小龍身軀微微一震,輕輕道:「正是她……」

    「唔,」鍾荃點點頭:「記得當日在華山大悲庵中,師兄你也曾得過她的援助,
對麼?她倒是頂好的人,而且也很美麗……」

    鄧小龍緩緩垂下頭,忽然又抬頭挺直身軀,裝出毫不介意的樣子,朗聲一笑道:
「師弟別盡談這個,今日不意得見你無恙歸來,正是大大喜事,咱們兄弟理應痛飲
慶祝。」

    鍾荃也不知如何會那麼聰明,腦筋拐個彎,已經猜想到師兄和白蓮女尼之間有
什麼情感糾葛上頭去,當下越想似,不覺愣住。

    鄧小龍倒以為這位淳樸的師弟,想念起那位白衣飄舉的陸丹姑娘,便誼:「師
弟,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便是那柄玄武劍,已經由秋月大師攜來京師,如今放
在城外善注樣院的大師處,那位大師法名虛本,你拿回之後,便可以靜心練劍。明
年中秋之夕……」下面的話,沒有再說出來。

    鍾荃得知這個消息,心中甚喜,忙道:「那好極了,我這就去拿回來。」

    鄧小龍道:「愚兄反正沒事,這就帶你同去參謁虛本大師,愚兄也未見過這位
大師,想來定然又是一位身負秘藝的得道高僧。」

    兩人坐言起行,立刻走出門去。

    他們一直走到大門,也碰不到一個人。

    鍾荃憤慨地哼了一聲。

    鄧小龍訝然瞅他一眼,問道:「師弟,你怎麼啦?」

    「沒有什麼,小弟只覺得世態炎涼,的確令人灰心。」

    「你的意思……」

    鄧小龍不解地沉吟一下,忽然醒悟,連忙又道:「你敢是瞧見愚兄這裡冷冷清
清,因此有感而發。嗅,既是我猜得不錯,卻非要分說一下不可。其實局裡的弟兄,
都極捧愚兄的場。是愚兄實在心灰意冷,決意不再做這一行業,故此硬給解散了。
不過,聽說本局四位大縹頭,仍然分赴各地,努力調查失鏢之事……」

    鍾荃不覺對自己的輕率面紅起來,忖道:「我果真閱歷太淺,凡事不能再作深
思,幸而是師兄,若換了別人,我這一下憤慨豈不笑話。」

    鄧小龍卻大聲喚了一個人,便是原先開門給鍾荃進來的那個。命他去備馬,不
一會兒,兩匹馬都牽到大門外的石階下。

    鍾荃一見他那匹黃馬,神駿如昔,心中甚是高興,過去摸摸馬頭。黃馬竟像認
得故主,長嘶一聲。

    兩人上馬,便一直向南走。

    出了永定門,轉向西南,再走個四五里之遠。

    鄧小龍舉鞭向前面遙指道:「那邊一片樹林後面,便是善注禪院了。」

    鍾荃極目眺望,只見半里外一片樹林,卻瞧不見有什麼寺院。

    「這善注禪院只有十餘位僧侶,全是持戒精嚴的和尚,據說常有數日不見炊煙
的事,愚兄可猜想不出那位虛本大師是怎樣的一個人?而且他會不會相信我們呢?」

    鍾荃茫然地搖搖頭。

    卻聽他又道:「不過,既然秋月大師這樣囑咐,料不致有什麼問題。」

    正是出乎爾,反乎爾。鍾荃心中偷笑一下,卻沒有言語。

    兩人繞過一片矮林,轉上一條較寬坦的路上。只見一個婦人,騎著一匹花驢,
迎面而來。

    鄧小龍呀一聲,滾鞍下馬。

    鍾荃一眼瞥清楚那驢背的人,也自如響斯應,飄身下馬。

    兩人齊齊拉韁截住那匹花驢去路。驢背上的婦人青巾包頭,深灰色的對襟短衫,
下面一條玄色布褲,極是樸素。褲腳下面卻露出精繡彩色的風頭鞋。

    她在驢背上凝目出神,竟然沒有發覺有人攔路。

    鄧小龍猛然伸臂攔住鍾荃,輕輕道:「師弟且莫造次……」一面說話,一面牽
馬倒退而行,那雙銳利之極的眼光,凝注在她面上。

    鍾荃當然不敢多言,跟在後面,只見步行的鄧小龍,乃是倒背著身軀,隨著驢
子不住後退,然而驢背的婦人,仍舊惘然不覺。

    「咳,以天下之大,本來奇事已多,如今更是世界大變,奇事層出不窮。以桑
姑姑的一身本領,怎會這樣地失魂落魄,連有個大活人攔在驢前也不發覺?」他禁
不住極為驚訝地想。

    鄧小龍這時開聲叫道:「姑姑,您往哪兒去呀?」

    花驢背上的婦人,敢情正是當年震驚江湖的華山木女桑清,這刻一聞鄧小龍叫
喚聲,陡然微微一震,眸子轉處,恢復奕奕神光。

    她失聲叫道:「哦,小龍是你!」一面勒住花驢。

    鄧小龍躬身行禮,鍾荃也上來叫一聲姑姑,跟著行個禮。

    鄧小龍大聲道:「姑姑您往哪兒去?方才小侄還以為姑姑精神不好,後來才發
覺姑姑是有什麼心事……」

    語聲中洋溢著真摯的感情,故此一點兒也不顯得這些話太過率直。

    鍾荃驀然對這位師兄似是瞭解得深一層,心頭感染著那種情緒,也自感動地注
視著華山木女桑清。

    她透一口氣,就像對極親近的小輩說話:「唉,是的,我心中很亂很亂,我這
是要往京師去,準備鬥鬥那毒書生顧陵。可是,現在我又不想去了。」

    鄧小龍道:「昨天小侄接到消息,說是毒書生顧陵已在西南,身上背著兩宗殺
人案子哩,姑姑你即使到京師,也找不著。」

    他頓一下,又道:「但姑姑您為什麼忽然改變了主意,薛師妹可好?她還在華
山麼?」

    桑清作個手勢,意思要他們上馬。兩人立刻順從地躍上馬背。

    鄧小龍按馬不動,輕輕問道:「怎麼啦,姑姑,敢是師妹出了紕漏?」

    鍾荃心中直在奇怪師兄何以有此一問,他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推想得出何以會牽
涉上那位怯弱而俏麗的薛恨兒師妹。

    桑清道:「還不是為了她才使我心亂,這孩子,咳……」

    她只微微歇一下,立刻又道:「前幾天我們一同到了保定府,我因心緒不好,
對她稍為發了一點兒脾氣,這孩子便賭氣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故此我心裡煩亂得很,
也不知應該往什麼地方找她?」

    鄧小龍眼珠一轉,道:「姑姑你絕對認為她不會返華山的麼?」

    桑清沉吟一下,這才堅決地點點頭道:「你師妹隨我在華山多年,未曾出過華
山一步,那寂寞的老地方,她一定不會回去。況且,我若不在華山,屋裡又沒有剩
下吃的,她即使回去,也呆不住。故此我在保定府住了三天,才往京師來。」

    「那麼,她該知道你到京師來的用意,對麼?」

    鍾荃在旁邊哦一聲,鄧小龍立刻移眸鼓勵地瞧著他,道:「師弟,你的猜想呢?」

    「小弟,小侄想,師妹可能往西南去了。」

    「對,小侄也是這樣想。」

    鄧小龍移轉眼光,向桑清說。

    鍾荃在旁邊快活地微笑一下,心中信心陡增。

    「師妹多半得到毒書生顧陵在西南的消息,便自個兒去了。」

    「可是她身上沒有盤纏,而且她又怎知毒書生顧陵在西南?」

    「姑姑您有所不知,關於毒書生顧陵的近日行事,江湖上沒有人不掛在嘴邊的,
師妹多半無意聽到,也許她先到京師,探聽明白之後,又折回去。」

    他並不提及沒有盤纏之事,但桑清並不放過,說:「照理應該回來找我,可是
始終沒有消息。我不能不懷疑,哼,若果她胡作亂為,違背師門規條,我……」

    鍾荃不覺立時為薛恨兒擔憂起來。

    插口道:「姑姑,您別淨往壞處想啊!」

    鄧小龍道:「目下當急之務,便是趕緊追蹤師妹去處,便可省卻許多無謂麻煩。」

    這主意本來甚為普通,坦桑清正是心神混亂的情況下,對於這個意見,極為贊
許。鍾荃因天性淳厚,為薛恨兒著急太甚,也對師兄的主意十分欽佩。

    「小侄們本是要往前面的善注禪院處取回寶劍,姑姑如往西南,正好順路。」

    她立刻圈回驢頭,領先往回路走。

    鄧小龍腿上加勁,微微一夾,跨下那馬嘩啦啦撒開鐵蹄,追將上去,和桑清並
排而走。

    他在馬上大聲道:「姑姑,您不必心焦,小侄決定陪姑姑走一趟,有小侄同行,
關於毒書生顧陵的行蹤下落,一定較易查出,也許比師妹還要走得快。」

    桑清嗯了一聲,眸子裡又露出茫然之色。

    鄧小龍見她沒答腔,便也靜默下來,一直走了大半里路,他欲言又止著數次,
卒之叫聲姑姑,然後輕輕道:「小侄前些日子,碰見華山大悲庵的白蓮師父……」

    「哦?她下山來了?可是找我?」

    「正是這樣,姑姑,白蓮師父只因幫助小侄,險些被那潘自達——他是海南劍
派的高手——暗算。故此後來一徑回山,轉托小侄假如得晤姑姑,便轉告姑姑說,
庵主請姑姑立刻回山。」

    桑清點點頭,道:「人總是軟不得,我把大悲庵鎮山之寶的劍經硬給帶走,師
姐她果然服軟了。」

    鄧小龍和鍾荃兩人都覺察她的口氣甚是軟弱,一點兒沒有言中之意的那種強硬
味道,不覺十分詫異。

    「那我得立刻回山去。」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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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寶劍芳蹤情影高樓

    鄧小龍腦筋一轉,已知桑清這等說法,必有內情。

    便自告奮勇道:「姑姑,倘若您不能分身,而小侄卻可以代勞的話,請您儘管
吩咐。」

    「我正是為了分身乏術而為難,我師姐大悲庵主萬妙大師前些日子忽然得病,
恐是自知不起,必須從速準備後事,那本劍經,乃是舉行掌門庵主傳位典禮必需的
信物。我本可托你帶回山去,可是想起數十年同門之誼,她縱然再不對,總是本派
掌門,應該回去一趟,見這臨終訣別的一面…」

    鄧小龍立刻明白這位桑姑姑還在委決不下,情知她口中雖然這等說法,其實卻
不放心薛恨兒的失蹤。

    究其實當年萬炒庵主雖不滿這位屢開殺戒以鍛煉術靈掌功夫的師妹,但啟釁仍
在桑清恃著盡得華山百靈、百妙兩位大師劍術真傳,自詡為華山第一高手,引起一
場間牆之爭。

    細論起來,倒是華山本女桑清的不是。新近又因鬧意氣而奪走本門劍經,萬炒
庵主命在垂危,反而派人下山追尋桑清,請她回山。這一下縱使桑清深懷成見,也
不由得覺著不好意思,非趕回山見大師姐一面不可。

    鄧小龍卻沒敢做聲。等她自己決定。三騎繼續前行,眼前忽地豁然開朗,但見
疏樹間植,中有小溪,屈曲如帶。再過去一點兒,便是一座殘舊的小禪院,山牆上
大半粉塵剝落,顯然已屆殘暮之年。

    桑清忽然決定了,道:「那麼找尋恨兒之事,便交託小龍你代勞啦!」

    鄧小龍應聲道:「小龍省得,姑姑不必多慮。一俟尋到師妹,便立刻伴她回華
山。」

    轉眼一瞥,只見桑清眸子中淚光閃動,禁不住愣一下。

    她嗯了一聲,輕輕道;「你多費心,有什麼事你都可以代我做主,我先走啦!」

    話聲中頭也不回,舉手作別。衣袖褪落到手肘間,露出玉藕也似的小臂。

    鄧小龍和鍾望不知不覺同時勒馬,好讓她的花驢先走。

    蹄聲均勻地得得而響,漸走漸遠,終於消失了。

    鍾望迷惑地自語道:「姑姑走得真奇怪……」

    鄧小龍們然眺望遠方,輕輕答道:「人生自是有情癡師弟你怎會知道她傷心下
淚之故呢!」此恨不關風與月

    鍾荃爽然道:「小弟正是因此而大惑不解嘛!」

    鄧小龍尋思片刻,便催馬前行,一面道:「恐怕是為了薛師妹真像姑姑當年…」

    鍾荃心中仍然否認師兄的話,但不再做聲,兩騎踏過疏樹小溪,來到那座殘舊
剝落的撣院前門。只見外面橫題著「善注禪院」四個大字。

    他們下了馬,鍾荃緊跟著鄧小龍後腳,走上台階。猛可前面鄧小龍腳步一頓,
使得鍾荃險些兒撞上他身子。

    鄧小龍指著門邊的石牆道:「師弟,你看這是什麼?」

    鍾荃順著他手指之處瞧時,吃了一驚,原來那塊石頭上,現出一個灰黑色的手
掌跡。五指張開,十分清晰。

    「這個手掌印深有三分許,而且呈現這種灰黑色,不知是年代湮遠,以塵沾污,
抑是一門駭人功夫?」

    「小弟覺得這好像是一種特別的功夫,並不是年代湮久之故。」

    「哦,那真不得了。」

    鄧小龍駭歎一聲:「這是什麼掌力啊?」

    鍾荃搖搖頭,過去細看一眼,回頭道:「若果這不是江湖上的暗記,便是外門
功夫中的一種毒功,非是真個用掌力按塌成這樣子的。」

    「愚兄倒未聽過有這種銷金蝕石的毒功,師弟你可想得出來?」

    鍾望也搖搖頭,這件事便沒有了答案。

    兩人不管這個,一直走進樣院去,但見四下纖塵不染,十分潔淨,可是一樹不
植,寸草無存,什麼都是那麼不順眼,不管是牆壁門戶,以至於供佛的用具,都是
極為古舊陳敗,彷彿非得這些東西自行毀滅淨盡,就不能夠有新的事物出現。

    佛堂裡毫無人跡,他們放響腳步,轉人堂後。

    後面是兩座小院,都是那麼靜悄悄的。

    鄧小龍也有點兒憋不住氣,朗聲叫道:「這裡有人麼?」

    歇了片刻,右邊院子裡傳來一陣步聲,只見一個髮鬚皆白的老和尚,慢騰騰走
出來。

    鍾望瞧見那老和尚面色枯黃,毫無神氣,心中大不舒服。

    鄧小龍卻拱拱手,道:「請問老禪師,虛本大師可在?」

    老和尚抬頭瞧他一眼,隨即移開眼光,緩緩答道:「老袖便是虛本,檀樾有可
見教?」

    兩人但覺大出意料之外,只因他們都認定秋月大師既然將寶劍留在此地,轉托
虛本大師保管,這位虛本大師不消說,定是佛門中身負絕技的人。

    誰知聞名不如見面,竟是個面黃骨瘦,神衰體弱的老和尚,而且身為撣院主持
大師,卻聞人聲而出迎,毫無排場氣派。

    「在下姓鄧名小龍,這是敝師弟鍾荃,新近由崑崙至中土……」

    虛本老和尚抬目看鍾荃一眼,隨即垂下目光,漠然地嗯一聲。

    「在下曾得星宿西寧古剎主持秋月大師吩咐,命敝師弟謁見大師,並請賜下那
柄玄武劍。」

    老和尚又衰弱地晤一聲,緩緩道:「是要取回寶劍麼?老衲怎生得知你們兩位
是不是崑崙派的?」

    兩人乍聞此言,不禁一怔。

    鄧小龍勉強答道:「大師之言果然有理,只是此事除秋月大師外,再無別人曉
得,故此大師可以相信在下等並非冒名騙劍之徒。」

    鍾荃呆立如木頭,要是他獨個兒在這裡,定然答不出半句話。

    老和尚有氣無力地搖搖頭,道:「不成,老衲不能輕信。」

    鄧小龍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皆因這位老和尚無論怎樣說法.總是尊輩身
份,使得他的話輕不得,重更不成,是以把個天計星也鬧得目瞪口呆。

    鍾荃道;「晚輩的確是崑崙弟子鍾荃呀!」

    老和尚又搖搖頭,隨即移步走到牆邊一個石墩上坐下,似乎是站久了腿腳酸軟
的樣子。

    鄧小龍望了鍾荃一眼,聳聳肩頭,雙手一攤,向他苦笑道:「大師不信咱們,
這可沒有法子證明,剛才在路上我也曾想過這問題,但愚兄以為秋月大師必有安排,
誰知卻碰個釘子。」

    「那麼我們怎麼辦呢?」鍾荃急忙問計。

    老和尚在那邊虛弱地於咬一聲,用力提高嗓門道:「你們說什麼,老袖聽不見
呢!」

    他雖然揚高了聲音,但仍然不響亮。

    鄧小龍反身走到老和尚跟前,大聲道:「敢問大師,寄劍的秋月大師當日是否
留言說要敝師弟呈上信物,方可相信?」

    老和尚搖搖頭。

    「那麼大師能夠辨認取劍的人嗎?」

    老和尚抬起頭,膝隴的目光,使得鄧小龍心中一震,忖道:「這位大師神氣已
盡,恐怕快要圓寂歸西。」

    他見老和尚沒有回答,心中一嘀咕,招手命鍾荃過來,然後又朗聲道:「如今
唯有一法,便是命敝師弟施展出崑崙特有的身法,在空中改變方向,這一手唯有昆
侖本門才有此一絕,大師看如此使得麼?」

    老和尚猛可震動一下,如從夢中驚醒,哺哺道:「對了,秋月師兄說過你能夠
在空中……」下面的話聲,已模糊不清。

    鄧小龍向鍾荃做個手勢,一面大聲道:「大師請看——」

    鍾荃猛可直拔起空中丈許高,前身一傾,整個身軀便向前飛去。飛出半丈之遠,
倏然清嘯一聲,恍如老龍夜吟,嘹亮悅耳之極。

    卻見他在嘯聲一發之時,身形極為舒徐瀟灑地轉將過來,雙腿蹬處,神速得如
電光一閃,又飛回原來之處。

    然後氣沉丹田,忽然飄墜下地。正好立足在原處,分寸不差。

    他這一顯露身手,不論是上躍飛行或下墜,自然有一種舒緩不迫的風度,令人
看了十分舒服,同時也快到極點。

    使得鄧小龍也禁不住在心中大大喝一聲彩,眼光中露出欣慰羨慕之色。認為這
位師弟的輕功,該是並世無二的功力火候。

    老和尚努力睜大迷濛的眼睛,居然瞧見鍾荃如龍般矯健的身手。

    「檀樾果然是秋月師兄所說的那位。」老和尚道,聲音仍像開始時那般冷漠。
「可是兩位卻遲了一步……」

    『嘎?來遲一步?」

    鍾荃接口叫將起來,心中甚是駭異。

    老和尚緩緩看他們一眼,疲弱地道:「兩位何必著急。」

    兩人聞言,登時又化驚疑為欣喜,靜等老和尚說下去。

    「浮屠不三宿桑下,便是避免有情,一株野生的桑樹,尚且如此,兩位何必執
著。」老和尚哺哺說著。

    卻把兩個人又駭得心頭鹿撞,莫名其妙。

    老和尚徐徐再望他們一眼,道:「兩位想是明白了?」

    鍾荃自幼受諸位高僧大師董陶,如何會不明白,只是似明非明,禁不住抗聲道:
「佛說煩惱即菩提,三獸渡河,各有因緣,大師太拘泥了。」

    虛本老和尚微微一震,注意地瞧鍾荃一眼,哺哺道:「老袖大拘泥麼?啊,你
說得不錯,各有因緣,各有因緣……」

    他轉眸瞧瞧兩道院門,又道:「那裡面已有八位以苦行功滿而圓寂的師弟,他
們選擇苦行一途,緣法早具,老袖卻因之而動心者經旬。呵呵,檀樾說得好,各有
因緣……」

    鍾荃明白老和尚言中之意,乃指跨院中有八個和尚圓寂,大概是給餓死的,不
覺一陣驚然。

    鄧小龍不明就裡,卻心急那柄玄武劍(五易劍)的下落,朗聲問道:「敢問大
師,那柄劍的下落如何?」

    虛本大師道:「前兩天老衲正在佛堂上誦經,忽聽門外有人叫喊,便出門一瞧,
只見一個矮矮胖胖的人,下面光著腳板,背上插著一柄劍,詢問老衲好些話。

    「老袖本來有點兒重聽,那人不但聲音尖細,咬字不大清楚,而且說得又快,
老衲不明白他問什麼,只見他尖銳地大叫一聲,似乎是心中甚怒,一掌拍在石牆上,
便現出一個灰黑色的手印。老袖低頭細細一瞧,原來那塊手印並非因手掌塗黑染上,
卻陷在石裡數分之深。

    「老袖年輕時行腳四方,不但聽過武林中許多絕技秘學,而且這種掌力,老袖
曾經親眼在海南島見過有個黎人在練,以五指山亙古森林內積聚一種特別的劇毒鳥
糞,吸附在掌上,能夠毀石銷金,厲害無比。

    「可是苦練到隔室傷人,卻會斬絕後嗣,是以無人敢真練成。像他這種功夫,
僅能派些嚇嚇人的用場而已,但這時老衲忽然想起那柄寶劍,便問他可知道崑崙門
人的下落。他一口說知道,老鈉便請他轉告你們藏劍所在,因為老衲滅度在即,不
能再等候,卻不料兩位卻是趕及來此……」

    兩人一齊心急起來,鄧小龍輕輕道:「那廝定是潘自達。」

    鍾荃道:「師兄說得對,可是那劍,會不會被他盜去?」

    他們連忙詢問地瞧瞧老和尚,只見他那皺紋深顯的額頭向著天空,竟是靠在牆
上。枯黃的面色,甚是難看,尤其此時閉著眼睛,活像個已死之人。

    鄧小龍朗朗詢問一聲,老和尚寂然不動。

    兩人細看時,敢情這位以苦行見重天下佛門的虛本大師已經圓寂。

    鍾荃輕輕道:「師兄咱們走吧,這兒一切由得他原來的樣子,相信虛本大師也
會贊同我的意見。」

    鄧小龍似不解地瞧瞧他,然後決然地點點頭,舉足先走,一面道:「你也許有
理,方才老和尚不是這樣說麼,反正咱們已知道寶劍下落……」

    話未說完,鍾荃插口問道:「但那柄劍可能還在此地呀!」

    「不會的。」

    他自信地答道:「像潘自達這種人,焉有輕輕放過這便宜而不撿的?而且老禪
師不是說過咱們來遲的話麼?」

    兩人邊談邊走,眨眼已出了禪院大門。

    鍾荃回顧那灰黑色的手掌印痕一眼,道:「虛本大師雖說像他這種毒掌功夫,
只能嚇人,其實大師他大概不懂武功奧妙,偶然聽到特別的高手說及這等功力高成
功尚遠,便以為微末小技,不足重視,其實以這等歹毒功力,已足夠稱雄武林哪!」

    鄧小龍微微一笑,沒有言語,他心中的確喜見這位淳厚樸實的師弟,漸有主見
和能夠推論。

    兩人上了馬,鍾荃問道:「師兄,我們要不要分頭追趕?」

    鄧小龍道:「不必了,咱們先往西南方走,到了前面的井徑,打聽一下。若然
知道姓潘的行蹤,咱們一同先去尋他,再定行止。我想,薛師妹之事也不急在一朝,
試想絕技在身,焉有凍餒之患?」

    鍾荃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薛師妹她出身華山劍派,焉能因口腹而貽辱師,
這件事可不能不急。」

    鄧小龍想了一下,道:「你也許說得不錯,最低限度若是師弟你窮途落魄,床
頭金盡之際,寧願凍餓而不肯犯師門規條,咱們先到前一站再說。」

    兩人的坐騎,俱是佳種良駒,這一縱轡飛馳,華燈初上之時,已到了井徑。

    兩人找個館子坐下,弄些什麼吃的。

    鄧小龍趁個空匆匆自去打聽。

    不久工夫,鄧小龍已經回來,鍾荃在他面上瞧出興奮之容,便知必有佳音。

    鄧小龍微笑道:「那潘自達已有下落啦,敢情他在追蹤一個女人,今天還在附
近打圈子哩,那女人便是蠍娘子徐真真。」

    「還有一點,便是毒書生顧陵的行蹤,已探知乃是在川豫邊界活動,少停找到
潘自達,把寶劍事弄清楚之後,我便直奔川豫。」

    鍾荃奮然道:「小弟定與師兄同走一遭。」

    當下兩人會了帳,走出街上。四下雖說已經上燈,可是這地方自不能比那名都
大城,依然覺得黯黯淡淡的。

    鄧小龍道:「師弟跟我來。」

    「他在什麼地方啊?」

    鄧小龍笑一聲,道:「這傢伙跟蠍娘子徐真真胡混一陣,便似乎離不開女人,
咱們只好往謝家章台之處尋他下落。」

    鍾莖一生別說涉足這等地方,便想也未曾想過,不覺一陣緊張。

    鄧小龍大概已經知悉路徑,一夾駿馬,毫不遲疑,帶領著鍾荃筆直馳過本城最
熱鬧的大街,轉人一條丈許闊的高牆窄巷。

    這條巷子共有六七個高大門戶,全都掛著大燈寵,燈籠上寫著什麼院等字樣。

    兩人在一家翠紅院門前下馬,立刻有人大聲哈喝招呼。

    鄧小龍夷然跨進院門,迎面一堵影壁,上面掛著好些牌子,牌子上寫著姑娘的
芳名,都是什麼紅。香、翠、玉之類的字眼。

    鍾荃能夠面對殺人不眨眼的武林魔頭而絲毫不懼,可是一踏入這院門後,但覺
那顆心跳得更快了。自個兒一味在發怵,任什麼也看不清楚。

    不知如何已處身在一個小廳裡,連那打簾子時大聲招呼也沒聽進耳中。但覺衣
香鬢影,鶯啼燕叱,鬧得他更加暈淘淘,一時忘掉此行目的何在。

    鄧小龍情知這位師弟一定十分窘困,但他也無法為之解圍。按著規矩賞銀子上
盤子,便忽然溜掉,任得鍾荃再受一回風流罪,自家卻仗著家傳輕功,在這翠紅院
裡極迅速地四下搜索。

    那些煙花中的姐兒們,最喜歡調戲老實人,見到鍾荃的模樣,一擁而至,竟有
四五個之多,扳肩拉臂,捏頰摸面,有一個甚至坐到他懷中,溫香軟玉,風情冶蕩,
加上四下笙歌絃管,室暖燈明。直把個鐘荃鬧得臉紅耳赤,窘困之極。卻又束手無
策,一任那些俏蕩姐兒們調弄個夠。

    鄧小龍笑吟吟進來,推開那些賣俏姐兒,溫和地道:「你們啊,真不得了,居
然猴到我這位兄弟身上,你叫什麼名字呀?」

    那位原坐在鍾荃膝上的姑娘,長得相當俏媚,這時仍倚在鍾荃肩上,吃吃笑道:
「奴家賤名紅英,這位張爺的人真好啊……」

    鄧小龍哈哈一笑,道:「沒想到你先看中客人哪!」

    當下也從容落座,磕起瓜子。

    鍾莖卻百體不動,自有糖食或已剝好的瓜子仁送到口中,香艷旖旎之極。

    鄧小龍和一個名叫韻琴的逗鬧起來,那韻琴年在花信,姿色雖然平常,但身段
豐滿,頗能挑逗起人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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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8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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