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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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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司馬翎] 劍氣千幻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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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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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0:58:05 |只看該作者
兩個人那種兩情繾綣的表現,明顯地表現出已忘掉世上一切的不愉快,宇宙僅
是為了他們而存在。

    袁青田若有所悟地想道:「世上之人,林林總總,什麼樣子的都有。這些人之
中,不論是哪一個,都可以依照自己的願望而生存,不管是放蕩或嚴肅,貧窮或富
有,悠閒或忙碌,放棄或執著……且讓人們自己挑戰吧!到那麼的一天,死亡會給
予他們平等的待遇,我即使得知世事的不常,法執乃空,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去說
服他們呢?像此刻大哥和她,我即使能說服他們勘破情關,恢復舊時面目。然而,
我忍心這樣做麼?我能肯定這樣做是正確的麼?

    終於,他俏然離開這選韻亭,一徑走出沈家園。這時,天色已經是薄暮時分。
他囑小毛仍然等候,自個兒策馬歸去。

    快要到袁家鎮時,忽見一個和尚,騎著一匹黑驢,迎面而至。

    他看清楚那和尚,正是天竺異僧左右光月頭陀,連忙下馬攔住。

    左右光月頭陀沒有下驢,道:「袁施主終是情根未斷,不免感想太多了。」

    袁青田應聲是,跟著決然道:「尤其如此,弟子受戒之心更堅。,,

    左右光月頭陀開顏微笑道:「好,好。袁施主終是慧根不昧,且喜無情成解脫,
貧僧便賜你法名為青田和尚,可是且不必落髮,必須先了卻佛門一件危難之事,才
可正式投身佛門,你且上馬帶路,返回你家,貧僧另有話要說。」袁青田一時心中
空空蕩蕩,了無掛礙,應聲道:「師父說得好,且喜無情成解脫,弟子這就譖先引
路。」他反身上馬,直趨家門,不久工夫,已回到家中。

    這袁青田父母雙亡,上面還有兩個哥哥,早已成家立室,分了家產,不在一處
居住,是以他自家的一座院落,十分冷清。

    家中只有一對舊時家人夫婦,替他看守門戶。

    他帶領左右光月頭陀,到了小廳中落座。

    左右光月頭陀道:「從如今起,你便須依佛門弟子戒條,茹素持齋,只不必落
發。貧僧要為你耽待四十九日,傳授一些佛門降魔能力,不但足以護身,並且能降
制外魔,尤其於你族兄袁文宗這樁事上,大有關係。,』

    袁青田肅立候敬,那天竺頭陀道:「貧僧所謂降魔能力,並非禁咒法力等,而
是常人也能練成的上乘武功。

    青田道:「弟子既人佛門,與世無所違忤,學這等霸氣的武技作甚?

    頭陀道:「你的資質,能達到以無上慧覺定力克制諸魔的境地麼?貧僧打個比
方,假如你想收服一個惡人,使他改惡從善,那惡人當然不容易說服,也許用種種
惡毒手段折磨你,你能夠堅忍如石,毫無所動他任何施為,直至這惡人為你苦心堅
毅所感動而降伏麼?

    青田想了一會兒,搖頭道:「弟子的確不能。」

    左右光月頭陀微笑一下道:「即使你能夠,也得花一甲子苦修之功,練成大金
剛無畏雄心,才能夠應用。然而袁文宗這樁事,應一載之後,為了佛門之故,你也
非虔心苦練貧僧傳授的武功不可。況且異日你孤身行道,山林露宿,不免有虎狼之
患,學成武功之後,便可無虞。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青田道:「弟子只明白一半,不明白的是關於家兄之事,何以要應用武功?拿
來跟誰比鬥呢?」

    左右光月頭陀道:「你可知那位羅姑娘,身負超絕天下之奇技廣

    青田茫然搖頭,似信不信,卻又不敢不信師父的話。

    「那位羅姑娘,乃是道家太清門的俗家弟子,天資之佳,邁絕當世。是以那道
姑才會看上她,將太清門絕藝傳授,並且曾經在碰見貧僧時,告知貧僧說,羅姑娘
須在數十年之後,才返玄門。在這俗家期間,重托貧僧設法化解惡孽,你不知道家
的太清門,等於我佛門的密宗,專以無上降魔力量稱步本教,那道姑玉蕊仙人乃是
大清派唯一傳人,將道家罡氣功夫傳給兩個人,其一是個男的,姓朱名五絕,其一
便是這位羅淑英姑娘。這兩人都和佛門有瓜葛,貧僧本可設法使一個佛門弟子,早
日練成一種和道家罡氣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般若大能力功夫,無奈逆天行事,似非貧
僧應為,是以打消此念,改從別的方法下手。

    「那羅淑英姑娘一手玄門劍法,以及罡氣功夫,已足以縱橫於天下,再也沒有
敵手。將來令兄一說出要投身佛門。她在一氣之下,可能大開殺孽,將天下僧侶屠
殺殆盡,並將天下廟字毀壞,你說這事算不算大?,

    青田心道:「師父你可以親自制伏她呀,何必多費心機?」

    但口中卻不敢駁出來。

    「貧僧知道你心中想什麼,不過貧僧修持了兩個甲子,豈能再與凡人動手?故
此要找你為我積此善德。無論如何,先盡力設法尋出令兄所遭受那種矛盾的解決方
法。最低限度,也要拖延一段時期,等你的內功練得有七分火候,並且學會了降龍
十八路杖法,再依我計行事。」

    左右光月頭陀隨即將他的計策說出來。青田臉上陰晴不定,甚是難看。

    「師父,弟子只怕這計策到時不成功,豈不連累了天下同門?這結局不免太淒
慘一些。」

    頭陀微唱道:「青田你心腸仍熱,似非你之福氣。他們這個結局,乃是孽由自
作。試想想你大嫂無辜受此一難,就可以明白羅淑英姑娘是否親手種孽了。你必須
以大無畏的勇氣,擔當起這件重任。貧僧還得趕快去消解玉蕊仙人那個私傳俗家弟
子朱五絕的大劫哩。」

    青田奮然道:「師父法地,頓啟弟子茅塞。弟子決以虔心毅力,擔當起此一重
任。怪不得俗諺所謂天作孽,猶可解,自作孽,不可活的話,實在不誣。」

    計議既定,左右光月頭陀便命他先服下三粒龍眼般大的丸藥。

    青田如命服下,但覺霎時渾身骨疼,而且腹瀉不已。

    到了翌日,頓時神清氣爽,筋骨輕健非常。

    左右光月頭陀除了以靈藥替他換骨洗髓之外,並且用先天真氣所聚凝的一點真
火,打通了他遍身經脈穴道。於是在須臾間,青田已換了一個人般,變得力大身輕。

    接著左右光月頭陀傳他坐功口訣,這是西天竺不傳之秘的內家坐功,神效無比。

    同時又傳他十八路降龍杖法,特地為此打制一根鑌鐵禪杖。

    青田盡日勤修苦練,大有進境。四十九日之後,左右光月頭陀騎著黑驢離開了。
在離開之前,指示過青田異日應行的道路。

    在這四十九天之中,青田只見過袁文宗幾面,卻沒有見過羅淑英。

    當左右光月頭陀走了之後,他便出門去訪袁文宗。哪知袁文宗已去了沈家園。
他盤算一下。便也騎馬而去,順手買了一些當地著名的糕餅。

    他一徑走進私園,直趨園子深處,轉眼已到了那片林子之前。

    這刻他的內功雖未到達七分火候,但已是身輕如羽,踏葉元聲。

    他的腳步忽停住,那是因為袁文宗的說話,使他吃驚地停步。

    「……唉,淑英你老是不肯諒解我,眼看你媽日內要帶同你返回西安,但你還
是堅持己意,教我怎辦呢?」

    「我……我不是說過千萬遍了麼?淑英,我求求你,別這樣子迫我行麼?啊,
你怎麼啦,別哭別哭……」

    青田聽個清楚,倒抽一口冷氣,想道:「她要離開這兒,那不是馬上要攤牌?
只要大哥一說出要做和尚,這場劫數便算定局了。」

    袁文宗溫柔勸慰的聲音,不住傳過來。青田暗中念叨道:「我的好大哥,此刻
你千萬別說出要做和尚的話啊,我的內功和杖法部未練到火候,定然接不住她的攔
江絕戶劍,好大哥你千萬別說啊,佛祖保佑沙門弟子,教他千萬不可說出來……」

    羅淑英尖聲叫一下,道:「你別理我,家裡還有人等著你呢!

    歇了一下,靜寂統治了四周圍。

    她忽又尖聲打破了岑寂:「我哭算什麼,你非瞧見我的屍體那一天,大概也不
肯甘心。」

    啜泣之聲,又斷絕傳來。

    只聽袁文宗長長嗟歎一聲,陡然大聲道:「你一點兒也不肯諒解我,那也罷了。
我這就削髮出家,這世間再沒有我袁文宗的份兒。

    青田額上登時沁出冷汗,後退了丈許,然後揚聲叫道:「大哥可在這裡

    叫聲中負手於背,徐徐走出林去。

    只見羅淑英低垂臻首,手中那方淡黃色繡著紅花的錦帕,淚痕儒濕。

    袁文宗卻站起來,向他招手。

    青田暗中吐一口氣,想道:「她未有時間發作,我且盡力打岔岔開這題目再算。

    當下走上選韻亭,笑著道:「喝,我一找大哥不見,便料定是到這兒來了,想
著許久未曾見過羅姑娘,是以冒昧闖來,喏,這兒有一點點甜糕餅,請羅姑娘嘗嘗,
雖是菲薄不成敬意,但這是本鎮最著名的土產,姑娘務必試試。

    他歇一下,故意訝道:「咦,你們吵嘴?算了罷,咳,我可要怪大哥你哩!

    羅淑英徐徐抬起頭,眼睫毛上沾有兩點晶瑩淚珠。櫻桃般的小嘴緊閉著,鼻翅
不住抽動,青田的心怦然一動,想道:「咳,這樣的美人兒,我見猶憐……」

    袁文宗歎口氣,道:「你怪我什麼?

    青田答道:「大哥不時嗟歎人的生命有限,那時我還嫌你太過衰颯。可是,如
今你卻浪費了大好光陰,你看,今日風和日麗,一點兒不像仲秋的氣候,你們何不
縱懷騁目,賞玩眼前在好風光呢?

    羅淑英終是少年心性,舉目四瞧,近午的陽光,遍曬在周圍的樹木山石之上,
光亮中帶出十分暖和的氣味,於是胸襟立即廓爽,只因羅帕已濕,便舉袖拭去淚痕。

    袁文宗的眼光沒有離開過她,這時忽然低吟道:「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
染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他的眼光是這麼地惆然和空虛,彷彿已想像出別離之後,他獨個兒在黃昏裡,
眺望遠方,但被高城隔斷了追念的眼光,而且燈火滿城閃耀著,浮動起那種淒涼的
光景。青田一看又扯回離別的話頭,即是又迫到要作決定的界限,大吃一驚,但一
時卻說不出什麼話。羅淑英回眸袁文宗,兩個人的眼光立刻糾結在一起,真情在兩
人的眼光上自然流露出來,歇了一刻,羅淑英幽幽歎道:「你不要從現在便為了離
別而悲痛,最快也得等到春天我才回家哩。青田差點兒要為她這話而歡呼,他知道
羅淑英這幾句話,無形中是表示暫時讓步,不肯立刻決裂,正是徐圖後計的意思。

    袁文宗當然歡喜,面上陰懋一掃而清。最低限度,在過年之前,他不必再老擔
著這麼沉重的心事。

    羅淑英瞧見青田那種真誠快樂的笑容,以為他是為了文宗和他暫時和解而這麼
高興,不由得激動地道:「青田,你真好。」

    青田被她直接叫出名字,這種親呢信任的態度,反而令他忸怩起來,他吶吶道:
「我……我並不好……」

    選韻亭中的愁雲慘霧一掃而光,青田不便再事逗留,便先告辭回家。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已過了新年。

    青田更加下苦功勤練功夫,可是那顆心每日沉重一點,直至睡覺也不安穩的程
度。幸虧內功大有進境,隨時能收攝心神,達到忘我境界,才不至於真個失眠。

    他計算日子的流逝,春風又吹綠了人間。

    遲開的梅花已經賞過,現在是輪到蘭花、桃花盛放的季節。

    春光瀰漫在人間,可是春花開落,春風來去,便了卻韻華,卻又是敏感的詩人
所常感詠歎聲。

    青田除了武功方面,大有進境之外,對於佛典卻一無所得。這是因為心事太沉
重之故。

    他的武功雖有進步,可是總未趕得上日子過得那麼快。直至現在是紅遍千山的
仲春二月,將是羅淑英要離開沈家園,亦即是要與袁文宗攤牌決定之時,但他的武
功仍未能練到左右光月頭陀所指定的功力火候。

    自從新年過後,他一直沒有直接到袁文宗家裡去,現在算算已是時候,這天上
午便一徑走到袁文宗家裡。

    書房裡不見文宗蹤跡,便一直蜇向後宅。

    房門的簾子靜靜垂著,他咳嗽一聲,招呼道:「大嫂可在麼?是青田來了。」

    房內一個女人聲音應一聲,他掀簾進房,撲鼻一陣藥香味,使他皺一下眉頭。

    他的眼光掃過正從繡榻上起身兒女人,但見她一向豐滿圓腴兒臉龐,此刻已變
成顴骨突出,雙頰無肉,不覺怔一下,趕緊道:「大嫂別起來,敢是身子不大舒服?

    她起了身,請他在一旁的椅上坐下,一面道:「許久沒見到三叔,是為了什麼
忙著?我沒事………

    青田不敢多問,恰好一個婢子掀簾進來,她便命子婢子將藥爐搬出外面,另外
親自動手,沖杯香茗端到他跟前。

    她在走動之間,顯得有點兒力怯,而且,顯然比新年時瘦得多了,天氣轉得暖
和,又是在這內房中,但她還是披著淡青色的絲棉夾祆。

    青田道:「大嫂要是身子不妥,就別為我張羅,我這就要往鎮去。

    她微微笑道:「這一年來難得三叔來坐坐,何必這麼匆忙,好歹也要喝杯茶,
用些甜點。」

    青田忙道:「別的不要啦,這杯茶就夠了。」

    她順坐地在一旁坐下。

    他們談起一些瑣事,多半是關於青田兩位兄長的家事。

    然而,青田敏銳地感覺到,這位賢淑的大嫂,好像有什麼話想問他,而又不能
決定是否出口相問。

    他猜出她的心事,為了避免預料中不愉快的話題,小心翼翼地避免著一切可以
觸動她心事的話題。

    閒扯了好一會兒,青田漸覺如坐針氈。可是,表面上仍是那麼從容地將那杯茶
喝乾,於是,他起身告辭了。

    她站起來相送,道:「三叔你也改變了。」青田吃一驚,想道:「她定是說我
不像以往般對她無話不談,成心替大哥隱瞞。抬眼看見她那種樵淬的神色,心中一
陣難過,脫口道:「是的,我改變了不少。…

    接下去便待說出自己實在不該將所知的事瞞住她。

    她已經道:「我記得以前三叔你不大喜歡喝茶,從來不將整杯喝乾。

    青田鬆口氣,放心地笑起來,一腳跨出房門,用手掀起簾子,再回頭道:「過
兩天再來看大嫂。

    她用手按住旁邊的大櫃,支持著身體的平衡,這形象顯得是那麼柔弱無力,憔
悴和可憐。

    青田疾然走出房去,毫不停留地衝出前院,生像逃避什麼似的,大大地喘一口
氣。

    有個家人在門口和他送別,然而他呆木地走出文宗的家門,這刻,他情

    願自己真個麻木不仁,好忘記曾經發生的一切。他所敬愛懷慕的大嫂,落到這
步田地,變成他心靈上不堪負荷的重壓。

    他歎口氣,頗悔方才此行,但同時也內疚方才沒有好好地慰解大嫂。

    不久之後,他已騎在馬上,輕揚絲鞭,直向東南方五里處的沈家園而去。

    若果這件事不是關乎佛門的大劫,他是情願不聞不問,遠走別處以逃避開。在
馬背上他沉吟付想。忽地邃然自語道:「是了,師父定必有心借此磨練我。我絕對
不能存著畏難苟免的心。」

    這思想雖然剎那便過去,可是青田的面上已露出堅定的笑容。

    一路上遊人極多,都是慕名往游沈家園的。他隨著遊人,到了沈家大門,將馬
匹拴在門外,然後信步入園。

    遊人中不少是攜同家眷的,那些女人穿紅著綠,似是想和園中盛放的百花爭妍
鬥艷,平添無限春色。

    可是青田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一徑走到內進私園鐵門,用馬鞭柄子用力敲敲
鐵枝。管門的家人連忙開門,讓他進去。

    現在他猜到這幾下鞭柄敲門的用途了。那羅淑英已練成天下奇絕的先天真氣,
耳目之靈,自然超人一等。故此她盡可以在自己居住的院中靜坐,等到袁文宗一敲
鐵門,便立刻出來。也許她的離開,連家人也沒有發覺,否則,那沈家素重聲名,
豈有完全不理,宛如一點兒沒有聽聞此事。而且,袁文宗和羅淑英幽會了這麼久,
也不聞鎮上有人傳說,可見得他們行動之隱秘。

    走到選韻亭時,亭上空蕩蕩,並沒有兩人蹤跡,不覺奇怪地在亭上坐下。

    忽覺風聲微動,正待回頭,後面已傳來一聲嬌喚,卻是叫著文宗的名字。

    當下故意不動,準備開個小玩笑。

    卻聽她跺腳道:「好,你非迫我將決心告訴你不可,我就告訴你,只要你一削
發,我定將天下寺廟燒光,把所有的和尚都殺死,看誰能替你剃度。」

    她的聲音是這麼堅決,青田打個寒顫,一時呆住那兒,不會動彈。

    她忽又放軟聲音,道:「近來我媽已發覺我行動有異,本來早就要走,是我苦
苦磨她暫且多住幾天,你知道她也因我爹對她不好,才回這娘家暫住。前兩天我已
告訴過你,她決定明日便回去,現在我再不能說動她。

    青田聽了,如受霹靂轟頂,想道:「怪不得前幾天大哥來找我時,問起此事,
他還說未到時候,原來是突生的變故。」

    她見他寂然端坐,聲音突然變得尖銳高亢道:「那麼你是決定出家了?

    青田沒有動彈,更沒有做聲。

    她冷冷哼一聲,但隨即又歎口氣,幽幽道:「你果真是信實君子,這凡個月來,
每晚總沒有騙我而回到後宅睡覺。可是,縱然你生平沒有失信,但請為我的緣故,
失一回信行麼?我已經退讓了一大步,不再堅持你要休她,只須和我遠走高飛,到
別處重建我們倆的家庭。」

    青日暗中念叨道:「她已經到了忍耐哀求的最大限度了,佛祖啊,我處身在這
暴風雨爆發的邊緣,怎生是好?…

    卒之,在靜寂中,他徐徐回轉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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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撲朔真情兄弟出家
                                                               
    羅淑英失口尖叫一聲,淬然退後兩步。

    青田故作從容,微笑道:「羅姑娘又一次誤弟作兄。我和大哥的背影,委實十
分相像,這番真個瞞住你了。

    她的面上,佈滿煞白之色,澄澈黑溜的美眸中,射出奪魄驚心的光芒。

    青田驚道:「我這玩笑大大了,使姑娘這麼著惱。」

    她沉聲道:「你大哥呢?他托你來說什麼話麼?」

    青田暗中鬆口氣,付道:「原來她誤以為大哥著我來轉告他出家的消息,幸虧
不是這樣,否則我登時便須粉身碎骨……」

    面上卻故露訝容道:「不是呀,我來此正想見見你們的面。」

    她怔了一下,細看他那種夷然自若的神色,不似假話,這才長長吁口氣。

    青田但覺她變化之大,比喻作曇花一現,甚為貼切,剛才她那種劍拔弩張的堅
持,驀地裡隨著鬆弛的那口氣,消散殆盡,反而在這霎時之間,呈現出萎頓憔悴之
色。生像那一現的曇花,由含苞而至茁放,由茁放而至萎落那般迅速和可憐。

    他故意道:「姑娘方才說什麼?怎的我聽不懂?」

    羅淑英輕輕歎息一聲,裊裊走到他對面的長石椅上,無力地坐下去。

    青日努力地想找尋出這位千嬌百媚的女郎那種隱藏著的奇技的影子,可是他只
能看到她像一般普通沉沒在愛河波濤下的女人那種可憐元靠的樣子,而且,她每一
下歎息顰蹙,都是這麼動人,使得青田起了憐憫之情,甚至有點過份的同情。她輕
輕道:「你大哥堅持他的主張,說是若我們不能容他的髮妻於家便情願做和尚去。
今天再不能不解決此事,可是你大哥還沒有來……」

    青田道:「你果真不能容她麼?」他連大嫂也不敢說。

    她決然道:「他既是這麼精深義重,不肯拋棄她,又何必要我?更不必出家。

    歇了一下,她又道:「他越是堅持,我也越發不能忍受,請問他這種堅持,乃
是置我於何地?豈不是表示我也不過和她一般罷了。」

    青田心中道:「咦,這說法倒有理由,我卻一向沒有想到。

    他登時對她多生幾分同情。

    然而回心一想,袁文宗和大嫂明誓在先,大丈夫寧可自己死掉,也不能背約棄
盟,反覆舊誓。這樣,袁文宗也不是不對啊。

    歸結起來,只好問問蒼天,如何安排他們這一段不解的孽緣。
    他呆思了許久,才道:「這樣豈不鬧成僵局,我說總得要一方退讓才行呀!此
言一出,心中倏然後悔,因為他自這刻開始,已是正式捲入漩渦中了。

    羅淑英笑道:「我已經退讓了,便是肯和他私奔遠方,當如過去種種,都不存
在。青田,你說我不是讓步了?」

    青田啞然無語,敢情這辦法真對,他大嫂只求免了被休的惡名,也可以算了。

    不過他只想了一刻,便又明白袁文宗何以不能接受這辦法。只因文宗性情外和
內剛,自尊心極強。他可能認為羅淑英這種強硬的態度,不是對他應有的態度。應
該遷就他的處境,使他不致背約棄盟才對,是以心中一偏激,便非當其和尚,四大
皆空不可。腳步聲傳來,由遠而近,那方向是直趨選韻亭而來。青田霍然起身,道:
「是大哥麼?」她搖搖頭。他又問道:「那麼你可須躲一會兒?她又搖搖頭,那種
漠然的神情,宛如現在世上發生什麼事,都與她無干。

    片刻間,有人轉出林子,原來是小毛。他大聲道:「三相公原來是在這兒,小
的找得好苦。」青田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小毛從懷中掏出一封柬帖,走近來遞給他,道:「是大相公差小的送給你,大
相公還吩咐小的,任憑三相公差遣。」

    青田心中已猜到是怎麼一回事,勉強拆開柬帖一看,果然是文宗遠遁出家留給
他的手書,字跡甚是潦草,顯出寫此函時,情緒激盪之劇烈。

    他猛然聽到羅淑英問小毛的聲音,但他只顧閱讀來書,也不知他們說些什麼。

    那信的大意是說:他如今已遠走西安落髮為僧,囑他將此消息轉告她。但不可
將地點說出。隨即解釋何以會去西安之故,乃因羅淑英必回西安,也許有一天她會
碰巧到他那寺中禮佛,因而暗中得窺顏色,未後又請他代為料理一下家事。

    他面色變得十分灰敗,抬頭道:「大哥已經出家了。

    眼光一觸她的眸子,但覺裡面孕蘊著憤恨、痛苦、妒嫉、凶毒等情緒。

    這本是袁文宗的不是,因為他應該另致一函與她才對。

    她冷森森道:「是真的麼?在哪兒?」

    青田一面折疊信箋,一面道:「他沒有說及……」

    他正將信箋揣向袖中,忽然風聲一拂,她那纖白的玉手,已探到他袖間。也不
知她身形如何移過來,更瞧不見她幾時伸手。

    他這年來痛下苦功,反應極是靈敏,連忙閃避時,風聲一掠而過,那封信早被
她奪去。

    她鐵青著臉,低頭去讀信,青田不知如何是好,一時為她難過,一會兒又為了
佛門浩劫而擔憂。

    她把信閱後,仍然鐵青著臉,扔還給青田。

    青田連忙退開一步,運勁伸臂一抄,才把那信箋抄在手中,卻也覺得紙上勁道
奇重,簡直像塊鐵瓦扔出似的。不由得對她這種上乘氣功的造詣,驚佩得無以復加。

    要知像羅淑英這種練成道家罡氣的武林異人,早已達到摘葉飛花,傷人殺敵的
境界。這張輕飄飄的信箋,幸而僅是隨手扔出,否則青田也不敢去接。

    她凝目尋思了一刻,倏然轉身。青田大聲道:「姑娘你準備怎樣?

    她扭頭一瞥,目光之寒勝於利剪,冷冷道:「我不是已說過。

    青田道:「姑娘且慢,我還有幾句話說……」他歇一下,眼見她止步不動,便
又道:「大哥寫此信時,還未曾真個落髮出家,也許他到了西安,已回心轉意,逕
去找姑娘也說不定。倘若你立刻大開殺戒,到時大哥即使回心轉意,但你身上已負
上纍纍血案,豈能和大哥長相廝守。」

    「廢話。」她叱了一聲:「他還會回心轉意?」

    「天下之事,本難預料……」

    她又叱一句廢話,似乎不為所動。

    青田伯她真從此走了,連忙搶上前去,疾然伸手扯她的衣襟。可是羅淑英雙足
不動,嬌軀略略一歪,便閃開他的手。

    「姑娘,你聽我說,天下之事,委實難料,譬喻我……」

    他後面的幾句話,可使她登時愣住了。

    原來青田道:「譬喻以我的地位,絕不能對你動任何妄念,可是我自從見過你
一面之後,便如春蠶自縛,不能自救……」

    「你……你可知自己說什麼話?」她大感意外地責備道:「你是文宗的弟弟啊!

    「我並非胡說,這不過是我要證明天下間之事,常常會出人意外罷了。」

    她默然無語,那邊卻傳來小毛鼻孔大哼一下的聲音。

    青田沒有理他,繼續道:「可是,我已決定出家,是以如今只為你們之事著急
……」

    她震動一下,又想了一會兒,忽然道:「若果他真的出了家,我先從你這和尚
殺起!神色淒厲之極,一旁的小毛嚇得登時背轉面,不敢看他們。

    青田道:「我是死而無怨,等會兒我便以僧人裝束,和你一道去西安找大哥。」

    羅淑英忽然覺得面前這個男人,不但面目神情很像袁文宗,而且這種口氣,也
極相似,不由得觸動情懷,悄然垂下目光。這一剎那,她竟又變得如此溫柔可憐,
使青田不自覺歎息一聲。

    青田道:「小毛你在這兒等候,替羅姑娘攜帶衣物等,我且去一會兒,大約午
後便可起程,姑娘你可同意?」

    羅淑英道:「你不過想趕在他落發之前找到他,但有什麼用呢?我也不管家裡
怎樣,准在午後和你一起出發。

    青田立刻邁開大步,離開沈家園。

    他狂策著馬,急馳往寶林寺,找著了方丈明理大師,便請他代師授戒。當時,
他略略將左右光月頭陀之地,與文宗、羅淑英這段事告知這位有道高憎。

    一個時辰之後,他從寶林寺出來,卻已全非往昔風流瀟灑的樣子。

    他回身再謝過相送出大門的明理大師,低頭看看身上,一領灰色的僧袍,以及
頭上被剃光後那種涼颼颼的感覺,雖是有頂僧帽戴著,仍然有些異感。

    尋蹬上馬,動作也變得穩穩重重。之後,一徑策馬馳回家中。

    他略略收拾一下,將內衣銀子等物,打點成一個包袱,用那鑌鐵禪杖挑著,別
過老家人夫婦,也不再往兄嫂處告辭,重又騎馬直趨沈家園。

    小毛在園外等他,說是羅淑英命他在此等候,她本人則已在往西安府去的大路
五里外等候。

    於是,兩騎聯轡,直趨羅淑英等候的地方。

    她卻是藏身在遠處山邊的樹叢中,直至見他們兩騎馳來,這才現身走回大路上。

    她仔細瞧瞧青田和尚,芳心裡卻浮起文宗出家後的模樣,便不知是股什麼滋味。

    青田和尚跳下馬來,道:「羅姑娘乘我的馬吧!

    小毛也跳下來。

    青日和尚道:「貧僧如今已不是昔日的三相公,小毛你不必理我。」

    小毛道:「小的平日走路慣了,三相公你還是騎馬吧。」

    青田呵斥道:「剛剛叫你別再稱呼我做三相公,立刻就犯了。」

    羅淑英道:「你既然不是三相公,又怎可斥小毛?」

    青田和尚啞然一笑,道:「小毛聽貧僧的話,趕快上馬,我們可真個要趕路呢!

    他說完話,將馬韁遞給羅淑英,逕自灑步前行,肩上那根禪杖晃呀晃的,那包
袱老是滑向肩上。

    羅淑英一飄身,坐上馬背,輕輕一拎馬,已自蹄聲翻響,追上青田和尚。

    她在鞍上側身伸手,拉住青田和尚禪杖上的包袱,柔聲道:「把包袱給我。

    青田和尚頭也不敢抬,他的確不敢瞧見她的樣子。

    羅淑英見他不響,便將包袱解開,繫在鞍後。

    小毛的馬鞍後也有個包袱,那卻是羅淑英的。

    走了一程,青田和尚始終走在前頭,沒有回顧一次。

    羅淑英開始注意到他扛著的禪杖的重量,以及他奔走的速度和腳下的塵沙。

    她一夾馬,趕在頭裡,問道:「青田你竟是會武功的?」

    要知羅淑英乃是道家太清門人,身手之佳,已算得天下元敵。焉能瞧不出別人
武功深淺。可是她直到此刻才發現青田和尚懷有上乘武功,豈非矛盾難解?

    其實正因羅淑英自知武功蓋世,故此從來不去留意武功方面。只因她舉手之間,
那道家無堅不摧的罡氣,任是你內功絕頂,當之也立成齋粉。是以除非那人也懷有
先天真氣奇功的特徵,能引起她注意外,任何後天的奇功,總不放在她心上。

    這時因為她明知青田身世,覺得他能夠走得這麼快,不免稍為驚奇。看多一眼
後,便知青田和尚有內家上乘功夫。不由得十分驚訝,故而有此一問。

    青田和尚只好抬眼答道:「是的。」

    他趕快又垂頭低眼,耳聽她道:「那麼,你早知我也會武功了,是麼?

    「是的。」他簡短地答一句。

    這時已走進一處小鎮,鎮上的人,都一齊訝異地注視這三人經過。尤其是步行
的俊秀和尚,以及馬上艷極的女郎。

    那些人的眼光,並沒有惹起羅淑英和青田的注意。反倒是小毛見他們的眼光,
都貪饞地飽餐羅淑英的秀色,立刻像給別人染指了禁黼似地怒視眾人。不久之後,
已走出小鎮,小毛催馬上來,嘴上咕噥不已,羅淑英正為方纔的事情而尋思了一會
兒,猛然發現小毛的神情,便問道:「小毛你哪兒不舒服?…

    小毛搖頭道:「沒有不舒服。」

    「那麼你咕咕噥噥,一臉都是晦氣幹嗎?」

    小毛搖搖頭,仍然嘟著嘴巴,唇間微動,只不敢發出聲音而已。

    青田和尚也察覺了,墜後一點,問道:「你是怎麼一回事?

    小毛這才道:「剛才那鎮上的人,十分可惡,都是瞧著羅姑娘,啊,不,是老
瞧著大小姐。」原來早先羅淑英已教他改變了稱謂。

    青田道:「人的眼睛,總是要看東西的呀,我們是生人,怎能怪人家注意呢?」

    小毛說不上來,心中仍然彆扭,便不做聲。

    青田想道:「小毛可能因我說過愛她,所以對我不滿,我且不管他。啊,也許
鎮上的人那種眼光,大不像樣,小毛卻形容不出來。」

    抬眼瞅著她的背影,但見她的身軀軟軟的,隨著·馬蹄起落,裊裊擺擺,極有
風致。背影尚且如是,何況那人寰罕睹的天姿國色。

    他不知為誰歎息一聲,急步上前,卻覺腳下的六耳芒鞋,稍為勒得太緊。

    他本想上前告訴她這樣子騎在馬上,實在太過招搖一點兒,可是隨即打消此念,
準備到前面兒市鎮有大車的話,便賃一輛讓她坐著。

    羅淑英領先而行,忽然催馬加快。小毛策馬追隨,青田和尚抗著沉重的禪杖,
也自邁步跟住。

    以他此刻的功力而地,已是武林中高手之列。這純是左右光月頭陀傳授的功夫,
別具威力,有如佛門中的禪宗,稱為教外別傳。左右光月頭陀的內功口訣,乃是天
竺秘傳,與中土者大有不同。加之曾經服過換骨脫胎的靈藥,便能在短短半年問,
達到這種驚人的境界造詣。

    他的腳程,本可疾比迅馬,然而到底是嬌生慣養的人,生平未嘗徒步跋涉過,
哪曾經歷關山風塵之苦,並非是練有武功便可隨便忍受得,但這刻仍然未曾有事,
一直走到夜色已臨之際,便抵南陽府治的內鄉城。

    此地以產石著名,石質極是細膩,是以城中刻石店舖甚多,如今雖已夭黑了,
但四下還有乒乓鑿石之聲。

    他們找了家客店,要了兩個房間,青田和尚和小毛一向房,羅淑英自佔一間。

    安頓好之後,便一同往飯館子用晚膳。三人走進一家相當大的飯館,觸目但覺
燈火輝煌,餚香撲鼻。

    那小毛可憐已餓了一整天,這時差點兒軟了。

    羅淑英一走進飯館,那館子中本來喧鬧得很,忽然都靜下來,街外鑿石的乒乓
聲,立時傳到眾人耳中。

    青田和尚猛可記得自己是落髮出家的僧人,卻帶著這麼美艷的少女上飯館子,
不免特別令人胡想。而且,從那些食客的眼光中,也證實了這一點。

    羅淑英敢情也餓了,她生平眼高於頂,哪會去瞧這些食客。拉拉青田的寬大袍
袖道:「我們坐在那邊好麼?

    青田和尚但覺面上直至耳邊湧過一陣火熱,道:「你和小毛到那邊坐,我……
貧僧不能坐在一塊兒……」羅淑英不耐煩多說,扯著他的寬袖,邊走邊答道:「你
真多事,我又不迫你吃葷。」說時,嬌軀略擺,有點兒撒嬌的樣子。

    一個角落裡有人喝彩一聲,只因這時全館肅靜,便份外刺耳。

    青田不敢搜索聲音來源,這時更不敢和羅淑英多拉扯耽延時候,連忙走過那邊
一張空桌。

    三人坐下好一會兒,館子中已恢復了喧鬧聲,甚且比早先更加吵耳,這時另一
邊的角落裡,嘈聲特別利害。這個角落正是方才喝彩之處。青田沒敢張望,垂首等
店伙過來。

    哪知坐了好一會兒工夫,店伙仍然不過來,羅淑英急了,轉眸找尋,只見六七
個店伙,在許多桌子間穿梭往來,卻不過來他們這邊招呼。

    她嬌喚一聲堂館,那些夥計全然不瞧她這邊。

    她道:「小毛,你幫我叫店伙過來啊!」小毛扯開喉嚨連叫數聲,那些店伙眼
睛斜也不斜。館子中暄鬧之聲又停止了,全都將眼睛投向這邊。青田和尚雖然垂目
不看,卻也覺出人家在瞧他們,也是像進門時那樣集中火力般瞧法,不由得頭皮發
滾。伸手摸摸腦袋,僧帽蓋不住的一個禿頭,已騰蒸出汗氣。羅淑英憤怒地四面掃
射,那些望過來的眼光,一觸著燦明亮烏溜而銳利的眼光,立刻收回去。

    她挑戰地向逐個人瞪眼睛,直到那邊角落一張圓桌,那兒圍坐著四個人,全是
衣服麗都的二十許少年,神情帶出放肆和輕佻。不過有一樁,便是這四個少年全都
眼神充足,一望而知不是尋常之人。

    她的眼光一和他們相接,其中一個笑起來,舉手招她。

    羅淑英怔一下,跟著被他們這種輕佻的態度所驚,竟自垂下頭。

    那四人爆出大笑聲,全館子的食客,這時已不再看羅淑英,按理說應該被這陣
大笑聲所吸引注意,但說出奇怪,所有的客人,望也不望圓桌兒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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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0:59:17 |只看該作者
轉眼工夫,堂官陸續過來,端來好多菜餚,還有上好的酒。

    青田和尚不禁訝然驚問店伙,羅淑英和小毛也睜大眼睛,等那些夥計回答。

    那邊廂一個年輕的嗓子叫道:「是我們南陽四位大爺請的客,和尚你大概不忌
腥葷吧,哈哈……」

    羅淑英玉面變色,皺皺眉頭,隨手將竹筷截下幾粒小竹頭。

    青團和尚氣往上衝,卻沉聲道:「姑娘且慢,不必忙在一時。

    跟著又問夥計道:「那些人是誰?」

    夥計們一齊搖頭,將菜餚擺好之後,忙忙走開。

    青田道:「他們定是此城中的惡少,竟然橫行到我們頭上。姑娘你想怎樣下手?

    羅淑英冷冷道:「等會兒他們離開時,我將他們的死穴,用這幾粒竹子暗中打
住,半個時辰之後,這幾個登徒子全淬然死掉。」

    青田道:「如此甚好,雖然適才聽他們的笑語聲,丹田之氣勁道十足,料是會
武之人,但也擋不住這種上乘打穴手法。」

    羅淑英道:「這一餐乃是他們送命根由,小毛快吃,別辜負了人家的性命。」

    小毛到底不知羅淑英身懷這等神奇的絕技,是以沒有鬧清什麼送命根由,一聽
令下,連忙起筷。

    青田端坐不動。他雖然飢腸轆轤,卻也得暫時熬住,等會兒再設法叫碗素麵食
用。

    羅淑英左手暗捏住那幾粒竹子,右手持筷進食。那邊笑諛之聲,刺刺不休,當
然是因這邊的和尚、少女和小廝而發,這是見他們果直進食,尤其那艷絕當世的女
郎,由舉筷以至輕張檀口的動作,惹人動心。其中一個倏然站起來叫道:「姑娘為
何不向我們道謝一聲啊,老大你說,她可真不合禮教,是麼?那個被稱為老大的還
沒開腔,先和另外二人同時爆出大笑。青田和尚頭上立刻冒出汗水,羅淑英微哼一
聲,藏在桌下的左手,彈出一粒竹子。那竹子體積細小,而且是份量甚輕之物。這
時吃她以最上乘的功力,一出去,竟然快得像電光微閃。那個站著的人,忽覺風聲
直襲胸乳部位的死穴,拚命一閃,乒乒乓乓亂響連聲,那桌子給他壓翻,而他也倒
在地上,再不能爬起來,敢情乃是閃不開死穴之襲,吃那粒小竹子打個正著。那三
人連忙抱扶他起來,那個老大叫道:「老三,你怎麼啦?剛才是什麼暗器?老二和
老四連忙尋覓暗器,卻因滿地都是菜餚湯水,哪能找出那粒竹子羅淑英若無其事地
依舊吃著。但飯館其餘的食客,都坐不安穩,紛紛離座結帳,不敢再吃下去。那老
大剛才分明覺出眼前一道白線閃了一下,再瞧見老三的形狀,目光呆滯,氣息已絕,
分明是被人點了死穴光景,然而卻找不出是什麼暗器所老二和老囚還在尋覓暗器,
老大又驚又俱寰眼光四射,只見館子亂哄哄為,至於和尚、美女那一桌,那和尚、
小廝都目蹬口呆地瞧著這邊,神情顯出極是驚愕。那美女卻沒有理睬這一騷動,還
在吃著。他憤然抱起老三軟綿綿的屍體,往外便走,老二,老四唯馬首是瞻地跟著
歸去。他們一離開之後,這館子立刻便平靜下來。羅淑英悄聲道:「這一下幹得痛
快麼?青田,我們耳根立刻清靜了。青田道:「我們也回店吧,現在依然有許多人
用奇異的眼光瞧著我們她道,「我沒有意見,不過,你到現在還是沒半點兒東西下
肚,你不餓麼?青田道:「算了,餓也等回客店時,再著店伙去弄。…羅淑英嘲道,
「你一出家了,就什麼都害怕,可是,偏偏事情會找到你頭上。青田悄悄道:「我
如今還爭些什麼呢?你說。

    小毛咱哺道:「還是回去睡覺最好。

    當下羅淑英便不再說,三人離座會帳,掌櫃的因今晚損失已多,而且,那四人
走時沒給銀子,便乖乖收下。可是,這掌櫃的似乎覺得良心不安,低低對會帳的青
田道,大師,小的瞧你是個規矩的出家人,所以不妨告訴你,剛才那四位乃是南陽
府全都聞名的南陽四鼠。那個被抱出去的是三爺溫玉麟,是本城最有勢力兒溫家公
子,因為溫家不但是本府首富,而且有人在朝廷做大官,即是三爺的親叔叔,那位
抱三爺出去的是大爺馬方回。還有二爺繆推民,四爺俞靈,全是本府出色的人物、
不但家中有財有勢,而且四位都有一身武功,小的是私下喚他們做南陽四鼠,當面
可全得稱他們做南陽四大爺哩!青田和尚道謝一聲,心中想道:「這些紈褲子弟結
伴橫行,本不足怪,但從他們的動作以及這掌櫃話中.可知這南陽四鼠俱是懷有武
功之輩,而且顯然相當不錯,羅姑娘出手毒辣之極,這樁事我得小心否則這四鼠怕
無一活命哩,我佛慈悲。

    邊想邊走出去,和羅淑英小毛兩人會合,一同走回客店。

    他這一念之善,卻使羅淑英和袁文宗兩人情天莫補,恨海難填。不過,羅淑英
乃是玄門弟子,卻心手俱辣,一點不將人的性命當作一回事。也許這種結局,便是
她的報應。

    三人來到客店,只見店小二牽著兩匹馬,在門外等候。

    他們都認得那兩匹馬乃是自家坐騎,不覺十分訝異。

    卻見一個壯漢,吭喲連聲地抬了那根禪杖出來。

    這刻他們才見到馬背上繫著的包袱,正是他們來時模樣。青田和尚大踏步上前,
先俯身用手將芒鞋弄松一點兒然後直腰大聲道:「店家,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房
錢也給了……」

    那店小二滿面陪笑,打拱作揖道:「大師父別責罵小的,這可不是小的能夠做
主,便小店的掌櫃先生,也沒面出來見大師父們。唉,這樣子委實不是做買賣的規
矩,大師父萬請原諒小的……」

    青田和尚道:「你的話閃閃爍爍,我聽不懂。」

    店小二壓低聲音道:「小的可是真心願意招呼大師父們,無奈敝東家吩咐……」

    青田恍然道:「你們東家姓溫?」

    「是的,是的。」店小二點首不迭:「大師父明見,務請原諒小的有心無力。」

    青田和尚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住心頭欲冒的火氣。

    羅淑英在後面尖聲間道:「青田,是什麼事呀?」

    青田還未回答,那店小二已道:「本城所有的旅店,都是同一東家,大師父恕
小的多嘴。」

    後面羅淑英又問了聲,青田連忙接過馬韁,命小毛牽馬,自己又扛起那根禪杖。
回身道:「這店不妥當,我們往別處去。」

    燈光迷濛中,但見羅淑英眸子裡閃出兩道光芒,她冷峻地道:「究竟是什麼一
回事?」

    青田覺察出她的眼光,直是可以將這座客店剷平,不由得誦一聲佛,邁步先走,
一面道:「剛才死了的人,就在這店中,而且他是東家……」

    羅淑英哦一聲,收斂掉眼中凶毒的光芒,跟著青田的背影而行。

    青田在心中盤算了一會兒,卻見一條橫街甚是僻靜,便道:「我們的路徑不熟,
最好是請姑娘和小毛在這街口等一會兒,我去去就口來。」羅淑英沒有表示意見,
於是青田和尚扛著那根禪杖,灑步自去。

    整整隔了半個時辰,青田和尚才回來。

    這時,夜已深了,全城都進入睡鄉,只有他們這幾條黑影,孤零地在晃動著。

    羅淑英早已等得大不耐煩,但當她一見了青田和尚,立刻訝然問道:「你跟誰
交過手麼?」青田和尚舉手扶正僧帽,道:「沒有,不過走得太急了就是,晤,我
到處打聽過,這內鄉城只有方纔那家客店。」

    羅淑英愕然道:「那豈不是要露宿一宵,而且,連個可坐之處也沒有

    但她隨即又歡然道:「也好,我們便趕夜路,倒是有趣。」

    青田和尚其實是撒謊,哪會有偌大的一座城市,只有一家客店。可是所有的客
店,都是溫家產業,青田和尚不肯完全相信店小二的話,碰了好多處,果然都推說
客滿,不肯讓他們歇宿。同時,他也賃不到大車。只好垂頭喪地口來。

    那時,他已在城的那一廂,正當他尋路回來之時,那南陽四鼠餘下的三鼠,果
然現身攔截住他。

    那是在一條甚為僻靜的街道上,再轉一個角,便是那條繁盛的大街。

    南陽四鼠(如今是三鼠)從那邊轉出來,截住去路。

    老大馬方回吆喝一聲道:「兀的那和尚給我站住。」

    青田和尚方因踏遍全城,甚至這裡偏僻兒角落也尋到,仍沒有客店可以投宿或
是大車租賃,正是心頭氣溫之時。見是他們出現,不由得冷笑一聲,道:「諸位施
主竟看上我這走了單的和尚麼?」

    老二繆推民道:「和尚你叫做什麼?那禪杖是你使用的傢伙麼?」

    敢情他們已知這根禪杖的重量。

    青田和尚道:「這根禪杖重逾五十斤,但仍不合貧僧使用,乃是替別人扛著。

    老四俞靈道:「這樣你是少林寺僧了?對麼?」

    青田和尚用力搖頭,表示不屑依附少林威名。光頭上的僧帽也搖歪了。

    馬方回沉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青田在鼻孔中哼一聲,並不置答。

    他立即又問道:「我三弟之死,你該知道其故?他已死了,你知道麼?適才之
事,我們兄弟雖有不是,但也罪不致死啊!

    未後的幾句話,簡直是叫嚷地說。

    繆推民罵了一聲,道:「大哥跟這禿驢說什麼,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還有什
麼說的。」

    俞靈喝一聲對,鏘地從背後掣出長刀,在夜色中依然見光華一岡。

    繆推民在背上解下兵器,卻是一柄狼牙棒。大概因準備廝殺,是以沒有套子。

    青田和尚急退數步,大聲道:「你們待要怎樣?」

    聲音雖大,但並不雄壯。那三人都一齊冷笑。

    敢情青田和尚心中果真發怵,只因他生平未曾與人動武交手。如今雖說所練得
的功力,已廁身於武林高手之列,可是,他練得極熟的十八路降龍杖法,卻只準備
對付一個人。如今三人齊齊掣出兵刃,似是同上夾攻光景,心中不由得微驚,不知
動上手時,究是如何情形。加之這種以性命相搏的白刃戰,必須有這種膽色,以青
田之出身,焉能有這種拔劍而起,挺身而斗的匹夫之膽?是以無怪他心中發怔。

    老四俞靈冷嘲道:「和尚別撤腿就跑,我們是勢必窮追。你可捨得丟下那娘兒
麼?

    老大馬方回接口道:「不管這和尚怎樣,那娘兒咱們兄弟拈鬮取決。」

    兩人口氣輕薄下流,青田和尚但覺熱血上衝,怒氣忽生。

    老二繆推民一擺手中狼牙棒,踏步直欺上去。

    青田和尚肩頭微晃,那根禪杖已直豎手中,蓄勢待敵。

    眼角但見寒光兩道;左右夾攻而至。卻是老大馬方回的寶劍和老四俞靈的長刀,
竟比先舉步的繆推民還快,疾然分襲而至。

    同時之間,繆推民大喝一聲,狼牙棒帶起猛烈風聲,由中路直砸而至。

    青田和尚憑近大半年鍛煉之功,直覺出自己已不能左右趨閃,正面卻是力大棒
沉的硬手在等待著。當下自然而然地側身跨步,直衝而前,手中禪杖快似閃電,疾
向前點出。

    繆推民的狼牙棒正好直砸而下,力量剛剛用足,卻覺虎口一熱,狼牙棒呼地向
後直彈。

    那老大馬方回和老四俞靈夾攻左右,忽覺敵人其滑如魚,已從兩般兵器間閃出
去,急急圈劍回身,眸子一閃,已見那和尚禪杖一動,杖頭已點向老二繆推民的狼
牙棒。他素知二弟力量奇猛,然而此刻卻不聞半點兵器相觸之聲,跟著已見二弟狼
牙棒向後向空中彈飛起來,不由得大喝道:「老二小心,呔,看劍……」劍發如風,
在語聲未收之際,已經追刺而去。

    俞靈長刀招數陰險,比之馬方回尚早一步,反手斜砍而出。

    青田和尚這一棒,乃是十八路降龍杖法中的絕妙招數,名為「龍角插戟」。禪
杖在敵人狼牙棒剛剛下落時,已經恰到好處地點上去,這一點妙絕人寰,不論對方
力道多猛,也能將敵人之力反逼敵人,自己卻絲毫不費力量。是以一點之後,變招
換式,毫無困難。這刻招式尚未使完,手指微鬆,那沉重之極的鑌鐵禪杖,疾然滑
墜數尺,剛好把住禪杖當中,頭也不回,將禪杖打平側身一掃,杖尾先出,杖頭後
至。

    老四俞靈哎地一叫,叫聲將刀杖相觸之聲掩住。但見他身形不穩,衝開四五步
遠,才勉力拿樁站穩。

    說得遲,那時快,俞靈一叫之後,跟著馬方回也差點失口而呼,敢情手中寶劍
也被杖頭掃著,當地一響,但覺力量絕大,虎口發熱,差點兒寶劍撤手,不由得斜
沖數步,勉強消去寶劍飛出之勢,這才沒事。

    他們兩人在兵器遞出之時,忽見敵人身軀一側,半截禪杖平掃出來。他們都知
敵人禪杖極重,焉肯硬碰,正待換招時,卻發覺敵人禪杖上風聲特異,似乎已掃上
身來,迫不得已咬牙運刀劍力擋一下,是以吃此一虧。立時驚心動魄,壓劍不前。

    青田和尚微微搖頭,不滿自己這一下出手,竟然沒將敵人兵器碰飛。因為左右
光月頭陀諄諄說過,這降龍杖法因配合天竺別傳的內力,使敵人常常從風聲壓力上
課感禪杖已到,因而拚力封架。於是他便可以借那禪杖沉重和強勁的內家真力,將
敵人兵器碰飛,以收克敵制勝而又不必傷人性命之效。

    然而,此刻那兩人雖然都吃他用禪杖掃著兵器,卻並沒有脫手,足見自己功力
未足,未臻純青火候的境界。

    那老二繆推民臂力特強,吐氣開聲地嘿然一喝,硬將狼牙棒撤回來,這刻已一
式「泰山壓頂」,急砸而至。

    青田和尚努力收攝心神,拿捏時候,摹然舉杖相迎。

    當地大響一聲,兩件俱是精鐵的沉重兵器相交,立分強弱。

    要知凡是使用重兵器的人,必定愛用硬碰的招式。方纔那繆推民狼牙棒被敵人
輕輕點開,已感出乃是自己的力量作怪。雖是驚異敵人何以有這種奇妙的招數,卻
未曾真個知道敵人力量,是以仍使出這等招數。

    馬方回乃是南陽四鼠之首,不但年紀最長,而且武功也最佳。在自己尚未穩住
腳步之際,已將這情形看在眼中,知道二弟的打算大謬,急得大喝一聲,努力掙回
勢子,電光石火般一劍刺出。

    這裡面兩般兵器一觸之後,老二繆推民失聲一叫,狼牙棒脫手飛起半空.

    青田和尚僅守師戒,凡是敵人兵器脫手之後,絕不可再加一下,傷之性命,除
非是十惡不赦,死有餘辜之人,當然例外而自行裁奪。

    這時那根禪杖如神龍出海,倏然一揮,杖影如山,封住兩邊身側。

    這一式乃是降龍十八路杖法的守式,名為「羅星撒沙」。能夠隨心意所欲,封
住全身任何方向的空隙。並且因只守不攻,那種力量甚是特別,有裹卷之勢而非震
彈之力。說起來有點兒像攔江絕戶劍的真磁引力。

    馬方回劍發如風,使的是連環招數,霎時間已連刺三劍,卻投向杖影之中,不
但出劍無功,而且立刻招架不迭,危言非常。

    老四俞靈只比老大馬方回遲了少許,長刀一揮,向敵人另一邊攻去,也是立刻
被捲在杖影中。

    繆推民大吼道:「是這廝了。」聲音淒厲。

    老四俞靈應道:「定是這禿驢的毒手,大哥你等什麼啊!

    他的話說得有些兒斷續,顯然被青田和尚的禪杖打得有點兒透不過氣來。

    那老二繆推民方才狼牙棒撒手飛起之時,身形也禁不住踉蹌後退數步。這一下
兵器相碰乃是他平生第一次兵器脫手,但覺虎口發熱,恰好敵人已由老大老四纏住,
趁隙低頭一看,奇怪的是以這種硬繃繃地碰飛兵器的情形下,那虎口仍然沒有震裂。
他大吼一聲,斷定這和尚必是殺死老三溫玉麟的人,之後,那俞靈也因和尚杖法太
厲害,真是生平未曾遇過的絕頂高手,是以也附和一句。

    那老大馬方回除了手中一口寶劍,傳自南陽府梅花觀已故的白石道人,使得一
手足以做視江湖的寒梅劍法之外,另有一種極厲害的獨門暗器,含沙射影。乃是一
種特製得極是精巧的鐵彈,內藏毒水,發出時只要敵人用兵器一擋,彈中毒水便化
為輕霧飛揚飄浮,敵人一沾上這種毒霧,立刻便昏倒地,聽憑宰割。

    不過馬方回僅僅從一個異人手中,湊巧獲得三粒毒彈,以往已經用去兩顆,只
剩下現在一顆,故此不敢妄用。尤其是想到那個傷他三弟溫玉麟性命的人,竟能用
極細微的暗器,隔空打穴。可知此人功力之不凡。因此,他必需查清楚這和尚真是
仇人之後,方能使用這種天下不傳之秘的含沙射影毒霧

    彈。這刻,從三人進攻時所揣測出和尚的功力,的是已達到殺死三弟溫玉麟的
地步,故此老二繆推民和老四俞靈都同聲催促。

    青田和尚閱歷極少,一時不能省悟敵人口氣中所蘊藏的危機,心中忖道:「我
這一施展開十八路降龍杖法,果然威力絕倫,將他們裹在杖影中。若非我心存慈悲,
他們早就在三招之內,血濺此城。難道那老大還有什麼絕技麼?我倒要見識一下。」

    抬眼忽見那老二繆推民飛身接住從半空掉下來的狼牙棒,跟著又檢視一下右手
的虎口。當下朗聲道:「你的虎口不會有事,貧僧是決不會殺生見血的。」

    他的意思是說,他一個出家人,絕不能殺害生靈,以至於有流血之事。

    然而南陽三鼠聽了,誤以為他說殺人不會見血的。老大馬方回裂帛一叱:「我
和你拼了!

    叱聲中劍光陡盛,全是進手拚命的招數。只要敵人禪杖所向的不是立刻致命之
處,他便不瞅不睬,逕自急刺猛戳。

    老四俞靈甚是精靈,一見和尚現出為難之色,立刻也采同樣方法。

    這一來,青田和尚不能像剛才那樣從容自如了。可是由於這十八路降龍杖法,
乃是天竺秘傳,神妙元方,加之施展了這一陣,逐漸純熟,是以那老大馬方回仍不
能夠以進為退,緩開手取出含沙射影來暗算。

    但轉眼間老二繆推民已嘶叫一聲,掄捧加入戰團。

    他這回不敢用硬碰的招數,一味尋暇抵隙,偶然毒辣地進擊一棒,隨即又收棒
伺候敵人破綻。這種小心的打法,配上另兩個瘋狂忘命般進攻的兩人,正好收到牽
制的最大效果。

    青田和尚有點兒心怯,杖法頓時鬆弛一點兒,壓力便輕了許多。

    馬方回這刻本可退出戰圈,施用暗器,無奈那僅餘的一顆含沙射影,在他心目
中乃是救命至寶,焉肯輕易使用。當他不能緩手之時,便極希望扭轉一點兒形勢,
以便施用那含沙射影。可是這時既達目的,甚至比之所期望的形勢更佳,反倒心下
躊躇,一時委決不下。

    青田和尚但覺敵人攻勢凌厲無比,最慘的是那種奮不顧身的打法。當下心中一
急,朗朗誦一聲佛號,竟將眼睛閉上。

    他的禪杖突然又變成飛舞的神龍杖,變幻無方,」而且壓力陡然增加許多,眨
眼之間,當地一響,老二繆推民的狼牙棒又飛上半空,身形也因杖風極為強烈地帶
一下,差一點兒便撲向地上。

    要知左右光月頭陀,已是參悟上乘佛法的高僧。他所傳授的十八路降龍杖法,
不但威力絕倫,而且還有妙處,便是正如方才青田和尚閉目施展時,雖是威力陡增,
猛然將繆推民的狼牙棒砸飛,但僅以杖風將他推出圈子小懲大戒而已,這正是佛家
以世間無不度之人那種慈悲心腸,將這十八路降龍杖法的殺氣除掉。

    馬方回心中又驚又悔,驚的是這和尚功力之高,竟是不可測度。他們南陽四鼠,
也曾經闖蕩過江湖幾年之久,掙得甚響亮的名頭。可以說是曾經會過不少高人。然
而,不論耳懦目染,都不能想像到竟有這麼一號和尚,能夠如是從容將他們三人聯
手猛攻的陣勢輕易地化解,並且在眨眼間佔盡上風。

    悔的是自己方才明明有機會可以緩手以絕毒暗器傷敵,卻因一時不捨,就此放
過機會。青田和尚閉目使開杖法,打算即使將這三人傷了,也來個閉目不看,圖個
眼前乾淨。那杖法威力不可思議,當地又響一聲。馬方口的寶劍被敲上半空,劃起
一溜寒光,宛如想割破四垂大地的夜幕。

    馬方回被杖風一帶,不由自主地衝開大半丈,言些兒跪倒塵埃,猛然一回身,
見老二繆推民已接回狼牙棒在手,火爆爆地重複加入戰圈。

    他極快地掏出暗器,托在掌心之中。

    老二繆推民連民數棒,這才猛然醒悟自己的愚蠢魯莽。百忙中閃眼一晃,果見
大哥馬方口已移身在上風地位,平掌托著暗器,欲發而不能,干自瞪眼著急。

    他還未曾急完,當然一響,狼牙棒三度飛上半空。但覺虎口一熱,就像上兩回
一般,便知仍沒有震裂流血。說得遲,那時快,和尚沉重剛猛的杖風壓體而至,宛
如迅雷轟頂,不由得心膽俱裂,失聲一號。

    馬方回在一旁卻看得分明,只見和尚的禪杖離開老二繆推民前面尺許砸下,一
到面門高下,便改作橫掃,剛好迎著俞靈長刀來路。俞靈縮刀不迭時,那繆推民的
身體已自橫撞而開。

    這正是降龍杖法的妙處。那禪杖分明末曾夠著部住,但杖風卻使人誤以為已經
夠得上部位,是以提前須變招換式,無形中受了無可挽救的克制。

    老四俞靈在青田和尚閉目之時,剛好是在正面,故此看得清楚。立刻知道再不
能以奮身撲擊的招數使得敵人心理上受威脅。是以立時改變方法,刀光依然揮霍縱
橫,卻少了拚命之招。故此至今未將長刀碰上敵杖。

    這時見兩位拜兄兵器屢屢出手,忽然動了爭勝之念,越發將長刀使得謹慎,專
在巧快疾方面下功夫,不使長刀被敵人砸出手去。

    他這一爭強好勝,卻使老大馬方回心焦如焚,托住那含沙射影毒彈,無法發出。

    繆推民這番要以掌抵地,才不致作滾地葫蘆。這時翻身而起,大喝道:「老四
賴著幹麼?」

    俞靈啊一聲,無奈被敵人杖影團團裹住,欲退不得。馬方回一頓腳,揚手發出
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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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1:00: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回 晚風殘月亡命天崖
                                                               
    那含沙射影毒彈顏色黝黑,在黑夜中電射而出,竟不見絲毫光彩。

    青田和尚使的十八路降龍杖法,以天竺秘傳之內家真力,專門以敵之力,反逼
敵人。是以屢屢砸飛敵人兵器,仍沒使敵人虎口受傷。

    這刻把那根沉重的彈杖使得如神龍攪海,神妙無方,枝風如山,勁烈非常。

    馬方回的陪器出手,但見直飛進杖影之中,波地微響,逕撞在和尚沉重禪杜之
上。

    這時,青田和尚十八路降龍杖舞到急處,杖影如山,將老四俞靈罩住,堪培要
將俞靈活生生地壓得透不過氣。

    俞靈奮勇力櫃中,忽然心膽俱寒。這刻他別說反攻青田和尚,即使想設法逃出
圈子也不成,而且,敵人杖上的壓力這麼堅韌沉重,在這頃刻之間,無端端生出毀
滅的感覺,那是最令人心灰氣溫的感覺。

    他衰竭地刀光驟懈,但覺四下壓力如響斯應地隨他的鬆懈而減輕。遊目四顧,
正好瞧見馬方回的毒彈含沙射影,疾射而至。

    俞靈大驚,狂叫一聲。那位名震天下的含沙射影,已急如電閃般碰向青田和尚
彈杖之上。

    波地微響,毒彈撣杖急激一撞,俞靈立刻運氣封閉七竅,連眼睛也閉了。

    卻聽馬方回那邊急叱連聲,睜眼看時,只見馬方回一躍丈餘,正向橫裡急躥。

    青田和尚也在此時張目。他從感覺中,也知敵人有暗器偷襲,但他依持這十八
路降龍杖法,奧妙無窮,別說暗器,便縱有萬灣齊發,也能掩護全身。是以沒有用
特別的動作去擊落那含沙射影毒彈。

    卻好他這十八路降龍樣杖所發出的力量,乃以敵人之力反迫敵人見長。那顆毒
彈一碰上排杖,波然輕響,竟是疾飛回去。那毒彈中蘊的水霧,竟沒有噴出絲毫。

    馬方回一見暗器疾打而回,他可不知這毒彈的毒霧有沒有噴出,豈敢用手去接,
急不迭橫卸閃避,並且是盡力之所能來避遠一點。

    那顆毒彈含沙射影疾飛出去,啪一聲撞在牆壁上。

    俞靈又驚又怒,驚的是這和尚不知使什麼手法居然能夠將邵武林震驚的含沙時
影毒彈硬磕回去,一點兒不走溢毒霧。怒的是老大馬方回,竟然不管他未曾退避,
便使用毒彈。這含沙射影的毒霧,雖然僅致人於昏迷,但究竟會不會由昏迷而致死?
他們可不知道。

    因此,他心中懊惱老大竟不惜一切,將他當做試驗品,倘若中毒不救,那又如
何呢?

    當他心中驚怒交際時,手中長刀已停止招數,青田也自然地往杖於地,回眸瞧
那馬方回橫目出老遠,卻在那邊躊躇不前。
    老二繆推民厲聲道:「老四快走。」

    俞靈如夢方醒,忍住氣躍將開來。

    繆推民道:「和尚你真個高明,可惜咱們兄弟那筆血帳,總有一大要結算。」
聲音甚是慘厲。

    馬方回也厲聲道:「即使賠上我們三人的性命,仍然忘不了這筆血債。」

    俞靈一陣諫然,沒敢做聲。

    青田和尚響亮地念聲佛號,道:「貧僧並不懼你們三人的報復,貧僧也未曾開
過殺戒,你們錯了……」

    纓推民怒斥一聲。

    青田從容道:「貧僧奉勸三位別再妄想報憂之事。那位殺人的主凶,比貧增強
千萬倍,而且心黑手辣,遇上必死!三位分須聽納貧僧之言,細細商量,冤家宜解
不家結,何況那位被殺的施主,孽數前定……」

    「住四。」馬老大狠聲一斥,隨即揮手道:「我們走……」

    三條黑影,倏然沒在黑夜中。

    地上仍遺留著一根根棒和閃閃發亮的長劍。

    青田投瞥一眼,邁步走回,心中卻若有所感地歎息幾聲。

    他回到羅淑英等候之處,只因方才大戰,衣衫略有歪斜,而且僧帽墜在一旁,
故此羅淑英才問他是否和人家交過手。

    他身為佛門弟子,本不應該打誑語。他又深知如將事實說出,羅淑英脾氣一發,
恐怕會尋到那南陽三鼠,盡數殺掉。為了三條人命,迫不得已打個誑培。這種情形
並不違背戒律,要知說謊雖是不對之事,要是在某種情形之下,謊言卻是不得不說。
例如一個垂死的病人,驚恐地詢問醫生自己會不會死。這時為了不讓他在死前,還
要遭受精神上的驚懼痛苦,醫生便哄他不會有事。這種情形,相信沒有人會說撒謊
是件不對之事。

    當下三人兩馬,復又上路,一徑穿出內鄉城。

    青田和尚仍然擔著排杖徒步上路,夜色之中,三人都默默無語,那小毛卻是在
馬背上打瞌睡。於是,單調的蹄聲,便是寂靜的深夜中唯一伴奏。

    約摸兩個時辰之後,青田和尚便大受腳下那雙芒鞋的威脅,整對腳都像被箍得
腫大,極不舒服。

    事實上他早已經強自裝出若無共事的模樣,熬了大半個時辰,現在可不再假裝,
只好一拐一拐地走著。

    又走了半個時辰,羅淑英在迷仍情思中,偶然回頭。

    她勒住馬,等青田上來,然後說:「青田作走得太長久了,可是腳疼麼?」聲
音十分溫柔。

    青田眉頭一舒,爽然道:「不要緊,鞋子不太合腳而已。」

    她道:「我走一程,你上馬歇一會兒吧。」

    青田連忙大聲阻止,並且輕輕向馬後拍一巴掌,那馬改為碎步而走,他腳下用
勁,平穩地跟上來。

    她道:「你何必硬撐呢,唉,我也有點兒後悔,我不該那麼堅持啊!」

    青田忽然忘掉腳上疼痛,道:「那就太好了。若你不再堅持,那就天下太平。」

    他歇一下,又道:『俄們此去找著大哥,立刻把他帶回家去,你好他好我也甚
好。」

    夜色遮隱住羅淑英那變化的表情,這刻,她忽然變得十分苦惱,秀眉緊鎖。她
~面聽青田說話,芳心中暗自憤恨。她知道一當面對著袁文宗時,必定不可能退讓,
這不但是因為自尊心的緣故。而且,她老是為了袁文宗念念不忘舊人盟約,是以顯
出自己在袁文宗心裡,並非是絕對的份量。

    她絕不能寬恕這一點,她的要求是決對的,毫無保留的。不管另一人在袁文宗
心上的份量如何輕微,可是。即使那人悄悄匿居一角,但仍在名義上分佔袁文宗時,
她也不能忍受。

    這些事情,本已足夠令一個心軟的女人變得狠硬,何況是她。一個心腸本來已
經狠硬的女人。因此,她在寂靜的夜色中,在馬背上,雖然為了昔日的溫馨甜蜜,
而倍覺此刻的孤零慘淡。可是她軟弱了一下,立刻又堅強了。

    他們沿著它道而走,途中並非沒有市鎮可供歇息。可是這刻已是半夜三更,以
他們這三人不倫不類的情形,使青田和尚不敢打這個主意。苦熬著繼續前走。

    終於黎明降臨,天邊第一線曙色,使這些星夜跋涉的行客,都暫時拋開疲乏和
厭倦。一切都露出新意,到底,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啊!

    再攢趕了一程,天色全亮了。青田和尚本是走在最前,此時突然止步。

    後面兩馬都跟著勒韁。

    青田和尚往杖吐一口氣,道:「你們看,那邊有個小市鎮。」

    那兩人縱目遙祝,只見在里許之外,晨霧迷濛中,隱隱有好些屋宇,此刻,有
些已浮升起炊煙。

    市集外的田野間,已能看見不少趕早的農人,荷鋤而走。

    羅淑英輕輕歎息一聲,道:「有好些人高眠末起,也有好些人已在田中做活。
他們,都有模糊然而穩定的目標和樂趣。雖則以我們看來,這一切都微不足道。可
是,他們已曾滿足了他們的生命,最少也曾經努力過。」

    青田的腳癢癢作痛,甚是難受。這時,他雖想道破浮生妄追執求之虛幻,可是
沒有心情說這些話。

    他道:「我剛才盤算了好久,認為最好是小毛下馬步行。」

    小毛這時已經清醒,立刻插嘴大聲道:「對麼,小的早不是要步行,讓三根公
你騎馬。但你又不許。以小的看來,三相公休的腳定是已起了許多水泡。」

    羅淑英禁不住笑了一聲。

    青田道:「夠了,你別再往下說啦,我和姑娘一同騎馬,先走一步,趕往西安
府去,小毛,你自家趕到西安,再會合一起,你不會走丟吧?」

    小毛不大情願地嗯一聲。

    青田又問一句:「小毛你不會走丟吧?」

    小毛奮然道:「小的曾經出門數次,總不會走不到目的地。」

    「那好極了,我們便這樣決定。」青田下個結論。

    他掏出好些銀子給小毛,那些銀子除了路上盤纏,尚有盈餘。

    等小毛下馬,自個兒飄身上鞍,大聲道:「你可以到前面這市集休息,再慢慢
上路,遲幾天我們到了西安,每天清早在南門等你,記住啊!」

    小毛連連應了。

    於是青田和羅淑英兩人策馬先走。只走了大半里路,便發覺胯下的馬,已經有
不濟之象。

    青田道:「羅姑娘,我們的坐騎也累了,光穿出這市集,再找個僻靜讓馬歇歇。」

    羅淑英問非所答他反問道:「我們幾時可以到西安府?」

    青田適:「快則兩天,慢則無法計算,咦,你怎麼啦?」

    羅淑英道:「我又厭煩又心焦。」

    青田的眼光再溜過她美麗的面龐,但覺兩道秀盾依然緊蹙。

    他的眼光不敢停留。從開始到現在,他始終不敢平視。也許是由於她容光奪人,
也許是由於他自己心有所思。總之,他不太敢瞧她。

    這時差不多已到了市集,青田動慢坐騎,間她先穿過市集,然後再等候他。

    她默默地夾馬先走,青田等了一會兒,才驅馬進市。

    他肩上橫扛著一根禪杖,人又長得挺俊,使得市上早起的人們,仍然十分注意
地瞧著他。

    他本想買點兒什麼作為早點,對於他個人而言,並且算是昨天的晚飯了,可是,
他終於沒有停馬。

    身邊隱隱聽見一個人的聲音道:「這和尚幹嗎走得這麼匆匆忙忙?」

    他的坐騎已走出兩三丈,並且是已經出了市口。當下不便回頭買吃食以示從容,
只好依然催馬前行。

    他和羅淑英在市外五里左右的路.上會合,路旁有好的林子。他們便進了林內,
鑽了不遠,有塊兩立方圓的草地。當下兩人便撤開馬韁,任得兩馬啃草休息。

    兩人在草地坐下,青田瞧著她的背影,自個兒搖搖頭,彷彿世上一切的麻煩,
都因這窈窕背影所引起,因而微有怪責和嗟歎之意。

    她倏然回頭,烏溜清亮的眼光,如閃電一掃,把青田嚇了一跳。

    然後,她伸出一隻手,遞給他一包什麼,青田竟然不會去接。

    她挪過來,從紙包中拿出一個熱熱的大餅,塞在他手中,並且整包都放在他身
旁,之後,做化地躺下。

    青田默默開始吃那大餅,他是很餓了,故此吃得很快,轉眼吃掉四個。

    他把剩下的兩個,拿給羅淑英,可是,他的手卻停在半空。

    羅淑英這時舒服地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眼睛已經閣上,睫毛安靜地合住,顯得
無比的溫柔。那露出來的一段粉頸,十分雪白,而且有點兒纖弱的感覺。

    青田的眼光連忙從她那雪白的頸上移開卻又瞧見她起伏的部胸。一種柔軟彈性
的感覺,自然地使人意會到……

    他忽發覺自己竟然有點兒通思,吃了一驚,連忙移開眼光,望向天空。幾隻飛
鳥掠過清朗的天空,此外,連一絲雲也沒有。

    他的臉上一陣熱辣辣,他似乎覺得自己已經做出一些不可告人之事。他一個已
經三戒但足的出家人,居然會有飄渺退想。

    他在心中湧著佛號,全心要仟海一番,可是鼻端中又嗅到陣陣香味,如蘭似麝,
這使他又吃了一驚。

    捧餅的右手,仍然停留在她上面。這時連忙放下那兩個燒餅,然後站起身,走
開一邊。

    這一走動,立刻發覺腳下脹痛非常,連忙將僧鞋脫掉,躺將下去,用那頂僧帽
蓋住面孔,用心地休息。

    他的確太累了,不但是肉體上,主要還是在精神上的負荷。

    此刻他還得掙扎著休息,腦海中浮現種種景象,都是使他不能安心,或是說使
他不能容忍的。

    是以他雖是閉目躺著,雙眉依然鎖在一處。他要驅逐壓抑的思想太多了。

    不知過了多久,青田已經睡著了。

    羅淑英暗自潛心運功,不久便恢復了精神。她緩緩地坐起身來,眼光四下一掃,
只見青田移開躺在那邊,這刻只露出一個光溜溜微帶青色的頭顱。

    她忽然要流淚,因為她一下子便想像到袁文宗可能也是這個樣子。整個人仍是
昔日的那個,可是青絲一創便已不相同。

    她知道一個人創掉青絲,雖然沒有改變什麼,但在整個人生的意義上,已經截
然是另外一人。而且是再不能如以前一般接近,不管戲誰或吵嘴,煩惱或是甜蜜。

    青田蓋在面上的帽子溜墜在一旁。他面上的線條,卻是和文宗那麼相似,使得
她的心劇烈地痛楚起來。

    心中的痛楚尚未過去,報意徒生。她癡癡想道:「假如他心中只有我,那麼,
他該不會為了拋她而煩惱周!」她所指的是她,當然是文宗的妻子。

    妒念激長了憤恨,她那浪澈如一泓秋水的眼光中,閃出奇異的光芒。

    她繼續想道:「假如這世上沒有佛門可供他托庇,那麼,他除了放棄生命之外,
還有什麼別的逃避辦法麼?哼,佛門廣大,我倒要看看是否真個這麼大。我要將世
上叢林寺廟都燒燬為平地,將所有的和尚都殺死。」

    憤恨在她心上沸騰著,還有妒忌和痛苦,她低低呻吟一聲。

    她扯斷一根草莖,用雪白的牙齒咬嚙著,這一下無意識的動作,可以窺見她心
中的混亂。

    她繼續想到:「我若是像他一般,隱遁空門,恐怕他會像我此刻般跋涉關山,
急忙地去尋找,他會向我低首相求麼?」

    這個問題在她心中打了一個死結,不管她如何努力地反覆推想,但總無法尋出
肯定的答案。

    地猛然收攝昏亂的思想,根恨地向青田那邊投以一瞥。

    然後,輕靈地飄身而起,迅疾得有如御風紫燕,眨眼間飛進樹林中,在樹葉中
隱沒了身影。

    只那麼一會兒工夫,林中傳出踏枝踩葉之聲,雖然甚是輕微,但在這四周俱寂
的空林中,卻十分刺耳。

    轉眼間從林中走出兩人,全是勁裝疾服,腰懸利刃。

    他們鬼鬼祟祟地低聲商量,一面用手指點睡熟了的青田,其中一個抽出利刃,
一直走過去。

    羅淑英乃是因為內急,故此徑人林中深處解手。

    她一徑走回來,有點兒神思不屬的模樣,於是腳下弄出甚大響聲,還有三丈許
便到青田睡的草場,忽然前面人影一閃,住腳看時,一個勁裝漢子從樹後轉出來,
一手按在刀把上,滿臉俱是詭異的笑容。

    羅淑英一眼瞥向他按刀的手上,只見手指粗大,青筋虯突,顯然是個訓練已久
的練家子。

    壯漢低聲獰笑道:「你便是跟那和尚的女娃子麼?果真漂亮俏麗……」

    她秀眉一皺,籠上一股殺氣,跟著那雙明如秋水的媚眼閉住,凝神傾聽一下。

    她這一下閉目傾聽,能夠聽出數里方圓的一切動靜,宛如具有慧眼,能明觀周
圍的各種現象。

    那壯漢驀地用力急撲過來,張臂作出摟抱的勢子,身法甚是迅疾。

    她眼睛忽開,錯步閃開數尺。身軀就在壯漢指尖拂過,卻還差那麼少許,沒讓
壯漢沾上。

    這種上乘之極的移形換位,若那壯漢識機,應該立刻想法逃走。可是那壯漢自
第一眼迎面瞧見她的容顏,立刻神魂飄搖,情思迷惆,竟然不知進退。

    外面的青田好夢正酣,卻有一個壯漢,手提閃亮利刃,躡足走近他身邊,然後
據腕舉刀,緩緩下落。

    大凡武學名家,早已將感覺訓練得十二分敏銳,即使在睡夢之中,也極之靈敏。
若有人以刀劍暗算,那一股金風依然可使之驚醒,在千鈞一髮中避開。

    可是像這壯漢這般緩緩落刀,便無能覺察,何況青田和尚歷世未深,怎樣也想
不到會有人尾隨暗算,加之大半年來,難為他已將武功鍛練得這麼神妙,哪能同時
將這種極端靈敏的感覺練成?況且他自念是個出家人,大可不必像普通的武林人,
日夕存著警戒之心,故此對這一門功夫也較為忽視。於是,在他此刻的睡夢中,即
使那壯漢一刀劈下,也未必能夠驚醒逃開。何況那壯漢受行家指點,緩緩地落刀。

    這邊的羅淑英微哼一聲,衣袖一擲。那壯漢正轉身疾撲,仍是以餓虎擒羊之勢,
直摟抱過來。

    袖風過處,那壯漢左手如受利刀一割,墓地手背鮮血噴濺而起,敢情已去了一
大塊肉。

    他當時但覺左手一熱,及至血光崩現,嚇得大叫一聲,眼光格處,面前那艷極
的女郎,已經沒有蹤跡。

    原來羅淑英在轉眼間已飛躍而起,身輕如羽,直冒出林梢,少說也有兩丈左右
之高,眼光到處,正好瞧見青田和尚身前那壯漢,利刃光華照眼,正往青田和尚喉
間切將下去。不覺渾身出了一陣冷汗,因為她此刻是決不能趕及出手挽救青田和尚
的性命。

    腳下那壯漢夫身大呼,叫聲劃破空林中岑寂,甚至乎有幾隻飛鳥撲翅而飛。

    暗算青田那人吃了一驚,不由得手底一窒,傾耳而聽動但隨即又轉回念頭,腕
上加勁,修然往下切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間,破空之聲疾地飛來,當地一聲那柄利刃的刀尖被什麼尖堅
硬的暗器迎著一撞,倒退開尺許,刀尖恰好從青田和尚脖子邊擦過,直沒人單地泥
中。

    這壯漢同時間哼一聲,埃地倒下。

    羅淑英有如飛燕盤空,斜飛下來,林中那壯漢同時也悄無聲息。敢情當那暗算
青田和尚的人因同伴叫聲而一窒之時,羅淑英已扯下衣襟,分作三塊打出。

    這一出手,隱隱有風雷之聲,而且鬢髮飄飛,顯已暗含著罡氣功夫。那三塊布
團飛射出來,兩塊同時招呼向暗算青田和尚的漢子,一取刀尖,將利刀撞退尺許。
一取那人胸前中堂死穴。試想那布團撞在刀尖上,尚且能發出金石交鳴之聲,將整
柄刀憧退,何況打在死穴上,當然立刻斃命。

    另一布團卻打向腳下的壯漢,立刻便聲息寂然,自然是死掉了。

    她飄身下林,青田和尚驀然坐起來,惺忪著睜眼時,卻見身邊刮刀光華閃額未
休,一個壯漢卻俯仆於地,不覺駭然失聲。

    她已飄落在他旁邊,道:「這廝想算你,我差點兒也來不及救你哪!」

    青田衝口道:「定是南陽四鼠的黨羽。哼,我本著上天好生之德,卻不料這千
人以怨報德。」

    羅淑英立刻釘問道:「他們以怨報你什麼德?」

    「這個……」青田和尚沉吟一下,才發覺自己失言,這時心中極快地想到萬一
說出昨晚交手的情形,若碰上南陽四鼠的三人,定必讓她殺死無疑,可是又不能不
說,到底將事實抖露出來。

    羅淑英沒有說什麼,淡淡道:「你還困麼?再睡一會兒也好。」

    青田和尚起來,但覺腳下依然疼痛,勉強裝出不在乎的樣子,道:「不覺已睡
了兩個時辰,正好上路。我們走吧!」

    他彎腰撿起排杖,只見草地上斜插的利刀,光華閃閃,估計出所向的部位,卻
是有死無生的脖子,不覺吐一口氣,再不瞧那死人,和羅淑英一徑上馬出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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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人果然是南陽四鼠的人,他們奉命追綴青田和羅淑英蹤跡,見機行事。
這刻兩人都死掉,便沒有人回去報訊,因此南陽四鼠便白白等候了好久,才親自動
身追蹤。卻已是六七天後的事了。

    青田和羅淑英到了西安府,一路上卻是分開而走,故此沒有什麼麻煩,到了西
安之後,便會合在一起。

    青田打聽清楚本府最大的寺廟,便是城南的慈恩寺,以及本書前文提及過的興
教寺。便帶領著羅淑英去訪尋。

    不過青田和尚可學乖了,並不和羅淑英一同詢問寺僧,卻是獨個兒先詢問。第
一天沒有消息。第二天便到興教寺。

    一問之下,果然探問出文宗乃是在此落髮出家,法名圓通,只是三天前的事。

    那方文是淨光大師,劇他說,惟恐文宗有高梁弟子的脾氣,吃不了苦,已著他
托缸遊方,受那風霜諸般磨難。最快也得半年後才回來。至於文宗所走的路線,卻
沒有加以規定,由他自己決定。

    青田和尚神色大變,光頭上沁出點點汗珠。光鎮定著退出來,在廊間仁立細想
好久。

    他知道若將實情告知羅淑英,她必會立刻翻臉,起碼將這佛門勝跡的興教寺毀
成瓦礫。

    而他此刻尚未有那種功候,足以按照左右光月頭陀的遺計,將她穩住一個時期,
靜等事情自然發展。

    他微微歎口氣自言自語道:「我可又要打誑語了,這生涯可夠受的……」

    但他隨即又糾正道:「可是啊,我怎可埋怨這擔子太沉重?這擔子……」他的
思緒忽又悠然遠部,心上浮起羅淑英停停倩影,以及那動人的絕世容顏。

    「這樁事,不但因佛門大有關係而使我焦慮,而且,她在我心靈上,也是莫大
的磨練,師父大概早早含有深意,我切莫自墜魔障中。」

    寺院深深隔絕了塵世一切喧嘩,這兒只有無邊的恬靜安詳。許久以來,那動盪
不安的心靈,這時似乎有點著落。

    他徐步走出來,出了寺門,只見羅淑英青巾包頭,一身寬大的青布衣服,若非
瞧見她的正面,驟眼間便會錯覺為普通村婦。

    她此刻坐在一棵樹下凝眸對著遠屏天邊的終南山,眸子中也是一片悠然的神情。

    「她在想著些什麼呢?」青田和尚拄杖站在山門,悄悄地想:「我那大哥此刻
正是遠走天涯,難到她有這靈感,是以遙望天際,以她這種絕世容顏,以及妙詣天
人的武功,這世間的一切,何求而不得啊?可是,造化弄人,一任她費盡心機,也
是落個徒勞無功,唉,若是世上還有什麼事物,可以代替她心中那影子的話,我縱
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正是不辭冰雪為卿熱,然而青田和尚一片冰心,卻也落了空。

    他悵然微唱,手中彈杖輕輕頓一下,步地一響,杖尾直插人堅硬的於土中。

    她震動一下,回眸瞥視。

    青田和尚低頭一瞧,忽然泛起笑容。原來剛才無意將禪杖一頓,插入堅硬的干
土地上,已顯出他的內力,在這數日之間,又深進了一層。

    大凡各種技藝,甚至乎讀書,總是有一個共同的現象,便是當進步到了一個階
段時,便會凝滯不前,經過許久的時間,不知不覺超過這階段之後,又會進步得很
快,直到另一個階段的來臨,這進步的速度才又像上次般凝滯住。

    青田和尚一向是自家苦練,未曾與人交過手。要知武功之道,除了自家的天資
稟賦和鍛煉時的苦功外,還得正式使用,從真刀真格的場合中,無形地熔會貫通,
才能得到最大的收效。

    以青田和尚的資質(他曾受左右光月頭陀以靈藥和內功為之脫胎換骨),以及
所學的天竺異功和杖法,已具有莫大神通。只因他未曾實地施展過,於是便像是理
論和實踐不能配合。

    最可惜的是南陽四鼠的功力到底有限,並非攻錯的上佳他山之石,他還得多尋
幾次機會,和真正的高手拚鬥,功力火候才可更進一層。

    不過,他已經很滿意了,笑容泛上面上,一時忘了羅淑英在瞅著他。

    羅淑英喚道:「青田,快過來呀!」

    青田這才如夢方覺,心中一冷,想道:「唉,不成,我的功力雖大有進步,但
對付起她,仍未達到這程度……」

    口中勉強應一聲,走將過去。

    她急切地問道:「有什麼好消息麼?一定是有好消息。」

    青田怔一下,道:「消息倒不是太好的,但據那方丈說:大哥果真在三天前來
過,但方丈大師見他仍有紈褲之習,沒肯替他落髮。據說西安府的寺廟,都不肯容
他剃度出家,是以大哥一氣之下,聲言必定要到別處剃度後,再回到這裡來。」

    羅淑英嬌艷的臉上泛起慘白之色,自語道:「唉,他終究沒有改變主意。」

    跟著又抬頭道:「那麼我們怎辦呢?」青田見她沒立刻發作,心頭暫時放下一
塊大石,徐徐道;「我早考慮過這問題。大哥如今有點兒騎虎難下的狀況,我們不
能再逼迫他……」

    羅淑英冷然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這番追到西安,乃是逼迫他麼?」

    青田道:「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若果我們不再追趕,使他能在期前息止
那落發之心,才是逼迫他。你也知道他執拗的性格,我們若置請不理,豈不是變做
我們迫他非出家不可,尤其是當他回家去,到沈家園找你不著,多半以為你不肯諒
解他,非出家不可了。」

    羅淑英哼一聲,但聲音甚是軟弱。

    他又道:「我想命小毛先回家,截住他的歸路,以免回家又跑了。我們分作兩
路,設法找尋他的下落,你看這方法使得麼?」

    她負氣地道:「我不知道……」青田和尚立刻道:「那麼我們便這樣決定,你
在西安附近查探,尤其不可離你家太遠,我料他終必會到你家找你,也許實際上沒
有勇氣真個上門找你,但望門躊躇,卻是必有其事。」

    羅淑英立刻輕輕歎息一聲,大有既有今日,何必當初之溉。

    青田心中甚是疚傀,因為他終於以大誑語,將這位深情一片的女郎哄住了。他
此時卻反而為了自己的成功而十分難過。於是,他痛苦地低下頭。

    羅淑英恢復愛的信心之後,便有餘暇注意到青田的表情。

    她已知道這位年輕英俊的和尚,對自己實在深愛著。而且此刻正受著最大的折
磨。為了自己心愛的人到處奔跑,使她能夠和另外的人駕夢得諧,這滋味之難受,
她是能夠感覺和推想出來。

    她輕輕道:『稱何必難過呢,咳!」

    一聲歎息,蘊含的意思難解得很,也許含有深意,也許只是一種同情的表示而
已。可是青田心中一陣感激,差點兒流出感激之淚來。

    「她終於不鄙視我卑鄙的行為了。」他想:「我自從表示出心中的愛意之後,
她便變得十分冰冷,似乎是怪責我不應該有這種感情。可是,我的確不能自已啊!
我佛慈悲,她終於饒恕我了。我還能再要求些什麼呢?」

    他抬起頭,臉上一片光輝。僅僅是輕顰微唱,便溶解了他心中的冰雪,那是因
為其中有溫暖之故,這在羅淑英方面,卻不知一點含蓄的表示,便會產生如許魔力。

    青田的眼光僅是一瞥而過,道:「我……我很好。」

    兩人回到西安府城外一處農舍,那便是羅淑英匿處。

    這樁事這樣便告一段落,青田和尚準備自個兒遠出找尋法號圓通的袁文宗。

    此刻他已感悟到師父左右光月頭陀的無上智慧,的是妙不可測。當日左右光月
頭陀曾說此事應在一載之後。但自從前些日子開始,這樁事好像已經來臨,使他十
分狼狽。然而到如今,果然還要拖一段日子。

    他仍然騎著馬出發,在出發前已見到小毛,暗中囑他分頭訪尋袁文宗而非著他
回家。

    青田料想袁文家不會更往西去,便取道東北,小毛則取道東南。約定四個月後
在直隸的大名府碰頭。

    青田和尚扛杖騎馬,洒然就道。

    他所預定的路線,乃是遍踏一路上的名山勝跡。因為袁文宗多半不會在擾攘的
鬧市中藏身,甚至不會在人煙太多之處經行。故此,他也採取荒僻路徑的走法。

    兩個月後,已經到了山西大同。這是因為更往西行,便是名馳天下的佛教藝術
偉構雲崗堡武州山石窟。那裡的石鐫佛像,不下萬千,與河南龍門千佛巖齊名。

    他先到西門的大華嚴寺,此寺乃是遼代清於年間所建,寺中有諸帝銅像以及諸
般石像,甚是有名。

    他並沒有謁見大華嚴寺的主持,在寺中掛單之後,便到處瀏覽,順便是碰碰運
氣,希望能遇到袁文宗。

    這大華寺甚是寬敞,隱約有當年遼人那種粗礦的意味。任何時代的建築物,在
藝術上的觀點而言,總是或多或少地受到民族性的影響。這一點,連具有悠長歷史
和獨特風格的佛教建築,也不能免去這情形。

    青田和尚是杖不離身,攜同著在寺中隨步所之。

    當地觀賞完幾座銅像之後,掉首欲行時,忽然那廂有人喚道:「和尚別走。」
一聽口音不帶絲毫本地老西口音,卻是極純正的官話。

    他略感詫異地止步,心中極快地想道:「那人的聲音顯示中氣充沛,錚鉦而鳴,
必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人。」

    回頭一瞟,只見發聲來路,卻是轉入後堂的一面影壁,卻沒有絲毫人影。

    猛聽左側兩文開外,有人大聲道:「和尚,找在這兒呢!」

    青田認出是方纔那人的口音,不覺大詫。暗忖道:「他露這一手幹麼?以這種
身法來看,此人武功遠在南陽四鼠之上。」

    忖想之間,眼光已尋聲覓看,只見在那一座銅像之後,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年紀約在四旬開外,身材高大,相貌堂是威武,尤其那道濃黑的眉毛,自
然而然流出煞氣。

    青田看看他的衣服,甚是粗樸,一時清不出這人的身份。當下轉身跨步,杖尾
無意輕輕觸著銅像五座,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人注意地察看著這一切,尤其他那根禪杖,這時聽到鐵石碰敲之聲,矍然凝
瞥他一眼道:「和尚帶的好重禪杖,我還以為不是鐵製的呢!」

    青田和尚這才如夢初覺,敢情那人施展移形換位之功,乃是信准地位,令他轉
身時那根禪杖必定會敲擦著銅像石座,以便查聽自己禪杖的質料。暗念此人用心詭
秘而靈敏,不知所為何事?

    這時正是雍正初年,那雍正以各種手段,爭奪到皇位,關於此事,許多書本均
有記載,不必多贅。那雍正本人的確精通武功之道,是以當年曾有所謂血滴子的組
織,震驚天下武林。嗣位之後,便惟恐這一班心存民族觀念的漢人高手,會因自己
對漢人繼續高壓政策不滿而禍生時腋,便另外秘密聘請好些武林高手,一方面用計
謀毒殺那些舊人。那些被害的武林高手,最著名的莫如江南七俠,卻因未曾一網成
擒,故此立刻將預早佈置聘好的能手都召集入京,組成另一班新的血滴子,等如今
日的暗殺兼護衛的組織。不過此時因已嗣大位,保護的色彩便多於暗殺了。

    這好些新聘的名手中,最著名的便是乾坤手上官民、南疆血掌尤鋒兩人。另外
還有前藏圓樹派的喇嘛好手唐古拉大師。前兩者因是漢人,居常負責外面的事。官
中保護之責,卻全落在唐古拉大師和他兩個弟子身上,率領好些侍衛,日夕嚴密防
衛。

    不過外間卻僅知乾坤手上官民和血掌尤鋒兩人,乃是大內好手的領袖,並不大
深知那位前藏喇嘛的底細。青田和尚在大半年之前,還不過是個厭世的土子,如今
雖然身負絕技,卻也心心注念在羅淑英與佛門一段瓜葛之上,一點兒也不知道這些
大事。

    他道:「施主別見笑,貧僧雲遊四方,帶杖為伴,可防虎狼之患。」

    那人道:「我明白得很,和尚何必情急解釋。」

    青田心中道:「好吧,我說出來,是敬你也是武林高手,眼力不凡,瞞之無益
耳。情急兩字是怎樣來的,笑話……」

    那人見他默然,大踏步過來,氣派自然而然十分威嚴。

    他在青田前面四五尺處止步,靈利之極的眼光,在青田全身上下不住盤旋。

    青田覺得此人動作可怪,卻因氣派太大,一時沒有什麼動作。

    那人道:「和尚你叫什麼名字?」

    青田不因他的不客氣而不理,答道:「貧僧法號青田……」

    「從什麼地方來?往什麼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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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龍騰虎躍刀鳴杖毀
                                                               
    青田道:「貧僧已跳出是非之圈,從來處來,往去處去,施主何必多問。」

    那人大聲喝道:「胡說,把帽子脫下。」

    青田征一下,道:「施主何故動氣,貧僧實在不解。」

    那人似乎覺得自己太過火了。恢復平靜的聲音道:「我便是上官民,武林的朋
友送我一個外號稱為乾坤手,和尚你或許有個耳聞?」

    青田和尚單掌合十道:「貧僧孤陋寡聞,極少注意世事。不過以上官施主的氣
派看來,必定是極負盛名的人物。」

    乾坤手上富民目射奇光,道:「好,好,你脫下帽子,讓我瞧瞧是不是青田和
尚。」

    青田這一下可墜五里霧中,想道;「我頭上連頭髮也沒有,他怎能認出我是不
是青田和尚?」

    乾坤手上官民微觀怒色,催促道:「快點兒,別耽誤我的時間。」

    青田和尚不知不覺地舉手脫下僧帽,但隨即醒覺地戴回,道:「上官施主可滿
意了吧?」此刻他心中,正為了自己何以不知不覺地將僧帽除下而羞愧。因為這樣
簡直是自己受到對方威嚴的聲容所攝,顯出太無定力。

    乾坤手上官民微曬道:「我怎能瞧得清楚,再脫下來。」話聲如嘲還想,表情
冰冷。

    青田和尚抗聲道:「上官施主你迫人太甚了,幸虧貧僧乃是出家人……」

    「住嘴。」乾坤手上官民叱了一聲道:「你既未曾聽聞過我上官某人的名字,
哪有我這一號人物在眼中,可是……」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和平一點,繼續道:「可是我倒真個沒曾聽聞江湖上有你這
麼一號人物,咱們可得交個朋友。」

    青田和尚這時才知道對方乃因自己不認識他的大名,當下歉然道:「貧僧的確
是規矩的出家人,不理紅塵世事,上官施主莫怪。」

    可是那乾坤手上官民,乃是負有特別任務,親自出馬到這大華嚴寺來,有所行
動,這刻心中越發疑惑,只因他是有身份名望的人物,不肯輕舉妄動,賄人口實。
是以這時心中雖仍有所惑,依然沒有說出難聽的話。

    他道:「和尚你是佛門弟子,不必多嘔閒氣,何妨脫帽讓我瞧瞧。」

    青田和尚見他不像方纔那般咄咄迫人,二次舉手,欲脫僧帽。

    「罷了,我給他瞧瞧又何妨?」青田想道:「反正他已好言相求,而且,我也
想知道究黨我和尚的禿頭上有什麼秘密。」
    他徐徐將帽脫掉,微微俯首,讓對方觀看。

    乾坤手上官民冷冷道:『你可是剛剛受戒?」

    青田和尚恍然想道:「原來他從我頭上的成疤,看我受戒時候多久。」

    目中答道:「正是。」

    乾坤手上富民道:「你本來叫什麼名字?」

    青田和尚反問道:「上官施主既已看過,那麼貧僧可是青田?」

    乾坤手上官民冷笑一聲,忽然側身一掌拍出。掌風呼地一響,極是強勁。

    青田和尚因所站位置,乃在大殿內,那乾坤手上官民卻在門口與他之間。是以
目光給擋住,但從靈敏的聽覺中,也發覺上官民這一掌,乃是將一件體積細小而勁
疾的暗器打飛。

    那暗器啪地打在殿牆上,這時青田和尚可瞧見了,敢情僅是塊拇指大的幹上。

    乾坤手上官民降一聲,並沒有立刻縱出門外,反而橫睨青田一眼,那眼光森冷
之極。

    青田和尚念聲佛號,將眼光垂向地上。

    乾坤手上富民道:「這是哪一位朋友?想將我引開,好放你走麼?」

    青田和尚道:「貧僧沒有朋友,更不是施主所說之意,貧僧若要走時,也不怕
施主攔阻。」

    他說話時沒有一絲火氣,這是因為他認為事實如此,便照樣說出。若他知道對
面這個相貌威嚴的中年人,便是名聞天下的一等人物乾坤手上官民時,便不會這等
從容了。

    上官民反怒為笑,呵呵數聲,然後道;「你試試看。」

    青田和尚道:「貧僧犯不看得罪主啊,況且外面還有別的人,施主你不出去瞧
瞧去?」

    上富民不覺狐疑地閃動一下眼光,顯然他被青田和尚的態度所惑。他方才以為
青田是故意激怒他。然而,此刻卻覺得青田並非假裝。

    但他只稍歇了一下,便道:「不勞和尚掛念,外面的入,自有他的遭遇。」

    青田哪知他話中之意,不啻暗示外面另有能手,足以截擊那發暗器的入,仍然
糟糟然道:「那個人有什麼遭遇啊!」

    乾坤手上官民把不定他是否裝佯,沉聲道:模扯別的,你說隨便出去,倒是試
試看行不行?」

    青田和尚遲疑一下,道:『貧僧不想多生事故。」

    「廢話,快試試看。」聲音變得嚴厲得多。

    青田忖道:「你這人好沒道理,憑什麼非攔住我不可,想來你不過比南陽四鼠
高明些,我可不怕你……」

    他這種想法,完全是不懂江湖過節的普通人的想法。要知江湖上最講憲的是面
子,剛才青田的話,可使乾坤手上官民沒法下台,除非他賠罪求饒;那也還要瞧著
辦哩。

    青田和尚忖想一下。決然拽杖而行。

    他邁開大步,直走向殿門,乾坤手上官民反而給他嚇一跳,身形微閃,又退了
三步之遠。

    青田直走而前,連跨三步,乾坤手上官民生平以一對鐵拳以及腰間圍著的一柄
緬刀;馳名武林垂三十年之久。所使的乾坤十三式,無論是掌或刀,從未走過下風。
尤其那柄緬刀,乃是緬甸寶物,刀身扁狹,可軟可硬,平時圍在腰間,有如常人所
用的腰帶,科直時鋒快無匹,尋常兵對遇上,必受損缺。

    這時上官民可不能再客氣,舉手虛虛推出一掌,風聲呼地一響,勁襲青田。

    青田突然止步,道:「施主真要動手麼?」

    這一問無異是最後警告,乾坤手上官民蘊怒於心,修然真力貫注掌上,本是虛
虛推出之掌,這時再擊前數寸,掌風已大不相同,重壓如山。青田禁不住揮臂一格,
內家真力自然外溢,硬擋了這一下,這電光石火般一觸之下,青田不覺面目失色。
敢情已覺出敵人掌力奇重,迥非南陽四鼠可比擬。

    這時他左手回緣擊出。掌風又比上一掌強勁,而且有點兒堅硬的感覺。青田吃
了一驚心中電急忖道:「這人怎的這麼厲害,光是第二掌,威力巨大不相同。這是
特別的劈空掌力啊,是越打越厲害的一種,我且運足真力,應付他一會兒。」

    力隨心生,霎時渾身都佈滿了真力,他的內功,乃是天竺秘傳,別具另一種威
力,左掌同時使出降龍十八杖的變式,猛可迎擊。

    那乾坤手上官民乃是大內領袖人物,所發出的掌力,豈比等閒。雖非劈空傷敵,
但在兩尺之內,吃他掌風掃著,也會有皮裂骨折之厄。

    故此青田和尚必須嚴密地拆招解式,一來要抵擋住敵人掌風,二來不能露出空
隙,予敵可乘之機。

    兩人掌力一觸,青田和尚微微路前半步,那乾坤手上官民腳下沒有移動分毫。

    那位名震天下的乾坤手上官民,饒他半生戎馬,屢經戰陣,這刻也沉不住氣,
微噴一聲。敢請他這第二掌推出,已用了全身八成功力,可是猛覺那和尚舉掌抵擋
時,那內家真力之強勁不但是生平僅見的高手,而且甚是特別,反應之力極強,大
有自己的力量超用得重,則反震之力越強之勢。是以當掌力排山倒海船去之時,陡
然懸崖勒馬,硬生生將力量撤回來,眼見敵人進了半步。

    其實在方才彼此真力一觸之下。青田立刻感到自己的內力,與敵相比,實是相
形見細。這番他還是生平第一次和這麼強的高手較量內力,是以他本身的功力,不
免因完全沒有經驗閱歷而打個折扣。幸而他所練的天竺異功,反震之力極強,把個
領袖大內的魔頭也給瞞住,陡地收回力量。致令他煞不住腳步,隨之踏前了半步。

    他的掌法簡直沒有認真鍛煉過,這時心中一驚,不覺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呼
一聲半截掉杖疾砸而出。

    杖風沉重如山,威勢驚人,乾坤手上官民這刻已認定這和尚,乃是喬裝故意攔
阻自己的敵人。可真不敢大意,以免半世英名,折損在這大華嚴寺中。當下腳下微
動,又退開三步。

    青田和尚禪杖打出,腳下如影隨形,行雲流水般挪前兩步,呼地又是一杖斜戀
過去。

    墓地眼前白光一閃,跟著金刃臂風之聲,疾捲進來,敢情那乾坤手上官民已掣
下腰間緬刀,抖得筆直,從杖風疾捲進來。他的面色寒如冰,兩道烏黑濃眉上,盡
是煞氣。

    青田和尚嘿然一喝,收杖封架,杖尾迎擊敵刃,枝頭卻從下暗襲。

    乾坤手上官民猛可發覺敵人這一招雖是神奇嚴密,但內力似乎嫌弱了一點兒。
大叱一聲,旋風般連環送去。

    鑽然一響,刀杖相觸,那支鑌鐵打成的梯杖,竟然給削斷寸許長的杖尾。

    青田和尚簡直無暇去瞧那掉落地的鐵塊,連連奮力招架。

    霎時間白氣瀰漫,黑龍亂舞,這座寬大的殿堂中,竟被刀光杖影所佔據住。

    青田和尚這時忽又閉目,盡量施展出十八路降龍杖法。但見杖影繞身飛舞,嚴
密神妙,兼而有之,他的閉上眼睛,並非故意如此,乃因當日左右月陀囑咐過他,
說他本練成佛家大金剛心法,不能對敵無所畏怯,豈非影響到杖法和功力。因此,
遇在上強敵之時,可以先閉住眼,將杖法盡量施展出來,等到局勢稍定再作打算。

    不過,若是他老閉著眼睛,那也不成。因為若是這樣,便絕對無法作逃走的打
算。

    這天竺秘傳的十八路降龍杖法,的是佛門奇技。四五個照面過處,杖風山響,
竟是嚴密異常。方纔已落下風的敗象,已經完全挽回。

    乾坤手上官民這時已使出武林稱絕的乾坤十三式,那柄利可削鐵的緬刀,光芒
如雪,儘是縱橫揮霍,不停進擊。

    可是他立刻被敵人杖上所帶出的風聲和力量所迷惑,以他們這種高手軟技,差
不多全是從敵人兵刃上的風聲來決定自己的動靜進退,可是目下這個和尚,枝法神
妙,這時不但削他的排杖不到,反而那禪杖是重兵器,必需找尋機會削,不敢硬砍,
而且那招數之神妙,似乎還在自己的乾坤十三式之上。更有甚者,敵人杖上的風聲
和內家真力,極是古怪,分明察覺出敵杖已經砸上身來,連忙閃時,卻發現敵杖實
在未曾夠得上部位。

    這一來可把他弄糊塗了。於是在十五招之後,他更改變了打法,專一遊身疾走,
向隙進擊。

    他的身形如此迅疾,使人驟眼瞧去,嚴似穿花蝴蝶,繞飛花叢之中。

    枝風刀影,此起彼落,漸漸將戰圈擴大,甚且在那些碩大無朋的銅像間出沒。

    大約一頓飯工夫,青田和尚但覺自己十八路降龍杖法,益發使得應手得心,便
放膽張開眼睛。

    他這時的情形,大可比方作一塊無價的寶石,愈磨愈見光彩。

    乾坤手上官民是何許人也,這時已約略估出敵人杖法神異之處,攀然大喝連聲,
揮刀進擊。喝聲堅宏響亮,殿中回音激盪,更添聲勢。

    青田和尚立刻又得將杖圈收窄,卻因應變略慢,常然一聲,又給敵人別斷兩寸
許杖尾。

    他心中一陣諫然,卻連轉念頭的工夫也沒有,全神凝注在十八路降龍杖法之上。

    看看又戰了許久,殿門外人影屢現。

    乾坤手上官民久經大敵。耳聽四面,目觀八方,早知那是自己的人。

    他這番不意遇著這位平生強敵,鏖戰許久,仍未分出高下。雖說曾經兩度削斷
敵人兵器,到底沒有將這不見經傳的和尚收拾下,終是盛名之累,因此完全將殿外
之事略下不管,全力窺伺這和尚的破綻。

    青田和尚總覺得敵人內力之強,使自己常有首尾難顧之弊,幸虧杖法神妙無比,
戰了這麼久,還沒有現出破綻。

    又是個把時辰過去,青田和尚已被敵人刀光四下裹住,漸有相形見納之勢。

    猛聽殿外有人叱道:「老和尚你找死麼?快回後邊去。」

    一個蒼老聲音念佛號道:「殿裡是誰在弄刀動棒啊?這是佛門清淨地

    「住嘴,老爺不念你年老糊塗,可不跟你這麼客氣,現在快給我老爺滾回後面。」

    那蒼老的聲道:「老衲是這裡的住持啊,你們……哎,好,好,老衲這就走…
…」

    殿中的兩人,正在捨死忘生地苦鬥。青田一點兒沒聽見外面的對答。但人家全
聽在耳中。

    乾坤手上官民呵呵大笑道:「你的朋友早就遠走高飛,那老和尚不是你的同黨
吧?」言中大有譏嘲的意味。青田和尚只聽到他後面的話,勉強隨口應付道:「什
麼和尚、同黨?」乾坤手上官民笑容未放,故意將刀法鬆弛一下,再說了一遍。

    青田和尚趁機又擴大杖圈,一面搖頭道:「我連主持是哪位大師也不曉得呢!」

    上官民道聲好,忽又增加壓力,兩人齊齊移動數步,正好在兩座銅像之間。

    乾坤手上官民募然飛縱而起,劃起一溜刀光,急射而至。青田和尚一跨步,揮
杖欲擊時,卻因這一枝擊出,必中銅像,忙不迭移形換位。杖法一懈,上官民已乘
隙而進,刀光如雪,直捲進來。

    青田和尚明知身後便是那寶貴的銅像,若一閃開,敵人之刀斬金削鐵,必將銅
像毀掉。

    然而他又不能不閃,因為他雖然可以橫杖招架,但從方才杖尾被削的經驗,這
一招架,整根撣杖可就得分作兩截,而且自身也甚危險。

    高手決鬥,講究的是分秒時間,也得爭取。這時刀風銳利急勁,已疾襲而至。

    青田和尚大喝一聲,驀地一式「銀流沙焦」,仗影橫封,全身內家真力完全由
杖上溢出,宛如怒濤澎湃激盪。

    乾坤手上富民刀光連閃,在這一觸即及之際,已連變了三招。

    他的確不愧是領袖大內群雄的人物,緬刀如電,姚開放人以杖影和真力所布成
的鐵壁,只尋到那麼一絲地空隙,刀尖已疾深而進。

    常地一響,刀杖相砟。青田和尚已存著禪枝被削斷之心,這時毫不猶疑,全力
一壓。

    這次他既不存苟避之心,力量便給用出二十成足。乾坤手上官民緬刀一削,竟
不曾將敵人禪杖完全削斷,僅僅刀口深嵌在杖身之上。

    青田和尚雙手持杖全力一壓,跟著撒杖抽拿,猛擊而出。

    乾坤手上官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兵刃撒手,只好左拿一翻,硬迎上來。

    啪地三掌相交,一個是有意,一個是勉強招架。是以立分強弱。

    人影乍分,青田和尚宛如一縷輕煙,向殿門外飛縱而出。那乾坤手上官民卻連
退三步,等到穩住身形,敵人的按鐵禪杖餘勢勁急,不得不擰身跨步。那鐵樣杖重
逾五十斤,掉在殿中方磚之上,發出極響亮的聲音。

    青田和尚一個起落,已搶出殿門。只見兩條人影,各向一方追撲而去。眼光一
掃,地上有兩三粒鐵菩提和三粒鐵蓮子,兀自流轉未息。料得那兩條人影,定是被
那鐵菩提和鐵蓮子的兩人引開。心中電光大石般掠過一個念頭。

    「怪不得那廝不肯放過我和尚,敢情這裡面有佛門中人。」

    心雖在想,腳下可下停留,疾向殿後飛躍,穿過一座佛堂,轉出一道廊,再經
過一個院落,陡見前面花木扶疏,曲徑通幽,卻是一座院落。

    他惟恐讓那魔頭從空中飛縱時瞧見,不敢停留在院中,一徑衝入堂中。

    只見堂後一道門口,連忙走進去,卻是個小彈院。

    廊上一個老和尚,憑欄站著,一徑凝視著他。

    青田和尚合十道:「老禪杖請恕擅闖之罪……」

    老和尚轉身臨房,一面道:「請進來吧!」

    他疾如飄風地閃入禪房中,只見這禪房甚是雅潔,自有一種莊嚴清靜的情調。

    他立刻便推想到這是本寺方文排房。

    那老和尚攝衣坐在禪榻上,一面擺手請他在一張椅上坐下,然後徐徐道:「師
兄絕藝驚人,老銷方纔已略窺一斑,不勝仰佩。」

    青田不知所措,囁嚅一下。

    老和尚又道:『老衲廣智,乃是本寺方丈,敢問師兄法號?」

    青田連忙說了。

    老和尚道:「適才和青田兄交手的人,乃是方今武林中一等一的人物,如今供
職大內,與南疆血掌尤鋒並為領袖,天下之八,聞名色變。師兄居然能夠與他以兵
刃相見,爭持兩個時辰有多。這件事著傳出江湖,必定震動江湖無疑。」

    青田和尚呀地一聲,道:「弟子實不知該人來歷,是以冒失挺鬥,若知底細,
恐怕會曳杖而走。」

    廣智老和尚道:「老衲早年也曾研練武功,然而總不成材。晚近二十年靜中有
悟,然而筋骨已衰,已無寸進。不過以老衲愚見,師兄杖法絕倫,只惜方寸中雜念
未祛,不時動心轉意,影響功力。而且那上官民的緬刀,乃是希世之寶,師兄禪杖
被削,更加影響鬥志。目後尚須從持心定慧方面加點兒苦功,再與上官民相逢時,
定能一挫凶焰。」

    青田和尚心中如有所悟,不禁著意尋思,歇了好一會兒,才連忙向廣智和尚道
謝。

    老和尚道:「那上官民率同兩名大內好手,來本寺搜尋敵人,其中一位正是佛
門弟子,啊,師兄果真不管世事,那麼老油也不須多言。不過有一點要奉告的,便
是他們欲搜捕之人,果然匿伏本寺,幸虧那魔頭被師兄牽制住,否則後果如何,便
難說了。」

    青田道:「老樣師切勿誤會,弟子雖是出家為增,但仍然記得非我族類,其心
必異的話。而且,弟子之看破紅塵,與山河淪落於外人之手,亦有關係。不過,此
刻弟子身有重任牽涉到佛門大劫,是以日夕惕惕,不能自安耳

    廣智和尚誦一聲佛號,道:「師兄有此緣法,可喜可賀。然而佛門劫運,繫於
天心,師兄雖然必須謹慎從事,但也不可太於執著,反墜龐道。啊,老袖饒舌了,
請師兄海涵……」

    青田連聲不敢,猛然又如有所悟。

    老和尚道:「那魔頭收拾不下敵人,定然無顏留在此地,況且另兩人已現身逃
走。他奉了密旨,必定不敢先私仇而後公事。那屋角一根竹枝,權當排杖,師兄可
持去,力挽狂瀾。我佛無所不在,必定庇佑師兄。」

    青田轉眼一看,只見屋角靠住一根長逾眉際的竹杖。大約是久無人理,是以有
點兒黯淡。

    他走過去,伸手拿處,但覺竹杖重量還在自己那根掉杖之上,不禁詫異細瞧,
只見那杖僅僅粗及兒臂,色澤金黃中,隱隱幻出一圈圈的紫景,極是悅目。

    老和尚道:「這是沙門至寶南海紫檀竹,堅逾鋼鐵,可也甚重。以師兄之功力,
再不怕人家的寶刃了。師兄既棄以往的按鐵禪枝,今日之事,便傳為另一人所為。
如此一則師兄來日走動時,不致多生麻煩。二則有這麼一個高手,便可為我方益增
聲勢。」

    青田無道謝過贈杖之德,然後道:「弟子此時無暇及此,一切便請老禪師裁決。」
他再坐下傾談,便將此行內容說出來。

    廣智老和尚原來也會見過左右光月頭陀,當了便約定代為留意,兩個月後再來
此一晤,以便得知確實消息。

    青田和尚用過齋膳之後,才又從容上道,先到雲崗堡瞻仰石窟佛像勝跡,然後
一路北上訪尋。

    不過他這一路上都不像以前那麼急切,他深深體味到廣智老尚話中微旨,從而
了悟出許多道理。於是,他變得沉默深思,路上所見的一切,部另有一種意義,那
是恆久的內在的意義。他似乎探索到宇宙的真相,他得悉生命中更多的限制,不論
人類智慧如何發展,但仍然有許多限制,是超乎於智慧之上,為智慧和人力所無法
逾越的。他從北方折回大名府,逼著了小毛。兩人都無所獲,青田算算日期,便攜
同小毛回到大同的大華嚴守謁見廣智老和尚,探聽一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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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1:02:39 |只看該作者
十天之後,他們已到了大華嚴寺。

    遠遠已望見寺門,小毛已買了一匹馬,這時揚鞭追上青田,呼叨道:「三相公,
前面可是大華嚴寺?」

    青田點點頭,小毛又問道:『哪位老和尚是約定這個時候麼?」

    他又點點頭,凝目瞧著遠處的寺門。

    小毛已抱怨地道:「三相公啊,自從在大名府再見到你,但覺你已變了一個人,
老是不做聲,盡在思索些什麼,三相公休老是想些什麼啊?」

    青田道:「你喜歡我說些什麼呢?」

    小毛道:「什麼都行啊,只要別那樣子不做聲,可要憋死小的了。說些老和尚
的事,或者是大小姐……什麼都可以。」

    青田微唱一聲,道:「你怎會明白我的思想。」

    小毛道:『』這就快到大華嚴守了,若果仍然沒有大相公的消息,可把大小姐
等慘啦,對了,三相公啊,那天你不是對大小姐說你愛她麼!那時小的心裡很氣憤,
那是為大相公氣憤,故此當你閣小的慢走,你和大小姐先趕去西安時,小的還以為
你有什麼不妥的念頭,現在小的才知道自己該死,三相公你……」

    青田截斷他的話頭,道:一這些事不消再提,你瞧我已經是個和尚,那就太夠
了。」

    小毛囁嚅一下,道:「小的知道三相公不會怪責,三相公你果真愛大小姐麼?」

    青田沉思片刻,緩緩道:「那是以往的事情,我如今已不是昔日的青田,哪還
有什麼愛不愛的。」

    小毛征一下,大聲抗議道:「你三相公的話太絕了。你能夠削髮出家,也可以
蓄髮入世啊,大小姐她呢?她怎樣說?」

    青田嗯了一聲,側顧小毛道:「你今天這麼多話,奇怪?」

    「小的在想,大小姐怪可憐的,又是那麼一個美人,唉,大相公也大忍心了,
然而作,也一樣地忍心。」

    青田心波蕩漾,遐想欲飛,連忙誦聲佛號,自個地念道:「有喜無情成解脫,
欲追前事已溟蒙……」

    小毛道:「三相公,等會兒若果然不知大相公下落,你就蓄髮還俗吧,小的知
道唯有三相公你能夠使大小姐拋開愁思……」

    青田猛吃一驚,再看他一眼,只見他面上神情甚是思摯,彷彿這個要求,乃是
對他本身十分重要。這要求生像已非羅淑英之事,而僅是小毛生命中最要緊之事。

    「他……他想什麼啊!」青田吃驚地思忖:「他為什麼這般替她著急。」

    羅淑英情影已經多日沒有侵擾他的心靈,但這刻卻清楚地浮現心頭,他悲哀地
歎息一聲,想道:「我焉能代替她心中的影子,若是能夠的話,我……」下面的他
不再想下去,這刻他已生出犯罪的感覺。

    他大聲道:「小毛以後不得再胡說了,你可知自己說些什麼話。」

    小毛勇敢地點頭道:「小的知道自己說什麼,小的但求能使大小姐快樂,心中
便覺得舒服。三相公作應該蓄髮還俗的啊。」

    青田和尚央一下馬腹,衝在前面,一面驚詫地想道:「真料不到,小毛對她也
生出這麼強烈的感情,雖然因為各方面都太過懸殊,故此不像尋常的愛情形式表現
出來,但他的確是對她有了莫大的感情,她……」

    蹄聲得得,已走近大華嚴寺,只見寺門石階上,一個和尚站在那兒。

    那和尚正是大華嚴寺的老方丈廣智者和尚。

    青田滾鞍下馬,上前行利,廣智老和尚也還了一禮。

    他道:「老納已探出圓通師兄的行蹤,他乃是往南海朝拜,大概此去時間很久。」

    小毛可不知圓通即是袁文宗。青田道:「多煩老禪師指點,既是如此,弟子便
歸西安。」

    廣智老和尚微微點頭道:「如今寺中尚有惡客留駐,彼以老銷不知耳。師兄禪
光沖和,遇異昔日,大是可賀。」

    青田和尚向寺門投一瞥道:「既是如此,弟子先告辭了。」

    當下彼此行禮告辭。

    小毛跟著青田遠了,才問道:「剛才三相公和那老和尚寥寥數語,便立刻離開,
已經知道有什麼消息麼?」

    青田沉重地點點頭。他這一回到西安府,找著了羅淑英,便立刻得將底蘊揭穿,
那時候,後果如何,正未可預卜。縱然他如今已深悟世相,不再執著。然而,到底
關係甚大,不由得他不耿耿於心。況且他極不願令羅淑英傷心,然而當他說出真相
之時,她焉能不芳心盡碎?

    他們終於回到西安府,那羅淑英在城郊外租賃了一間孤零零獨立野外的房子,
每日除了到處溜溜,希望碰到袁文宗之外,便是等候青田歸來。

    如今已是秋深時分,田野間一切都枯黃了。縱目遙覽,難得見到代表生命的綠
葉,只有山谷間楓樹千重,染得遍谷紅成一片。可是這種顏色,終不似鮮花之紅,
使人無端生出衰颯之感。

    她的屋子孤零零地獨立在田野中,在清冷的秋風中,倍覺孤單蕭索。

    可是她的心境比之這座屋子更加淒涼,在這幾個月的等候中,她覺得像是已過
了千年。日子是這麼地難以排遣。而相思之情,則日益深刻。好多次她站在門前,
眺望西沉的太陽,餘暉殘彩,映得遍地像抹上繽紛油彩,尤其是那長滿楓樹的山谷,
更加美麗醉人。

    可是只在眨眼工夫,這一切一切美麗的景象,都隨著暮色降臨而消失。

    她深深覺得悲哀,這不僅是像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悲哀。而是痛惜青春
的惆悵。那原本是生命中最燦爛美好的日子,卻是輕忽地讓它逝去。她的青春,正
如那黃昏夕陽美景般令人愛戀和美麗,然而一會兒便失落了。尤其是袁文宗的遠走
出家,那是不可填補的損失,永遠再也不能填補。

    是以她變得沉默、衰頹。生像青春已從她身上消逝了,再沒有那種活力。

    她忽然發覺頭上出現了一銀白髮,這是一個極惡劣的凶兆。

    以她那種道家罡氣的造詣,本可以轉白為黑,返老還童,可是她居然有了白髮,
這是多不可思議的現象啊!

    如今她深深體會到憂愁滋味,並且無能擺脫相思的樊籠羈絆,這情枷恨領真個
把她折磨得比普通的女人還在弱,她經常靜靜地哭泣,卻說不出是什麼緣故。

    這天,她清晨便起來了,曉色迷離,曙光黯暗,她盥洗罷之後,走回房間,四
下一瞥,但見紅窗寂寂,一個茶杯孤單地擺桌上,床上多枕末整,卻是凌亂得那麼
單調,她歎口氣,輕輕誦道:「紅窗小泣低聲怨,永夕春寒斗帳空,中酒落花飛累
亂,曉等啼破夢匆匆。」聲音淒清,玉容慘淡,跟著又將這首詩倒轉來念道:「匆
匆夢破啼鶯曉,亂絮飛花落灑中,空帳斗寒春夕永,怨聲低泣小窗紅!」

    她念的那首詩,乃是宋代眉山蘇東坡的迴文詩。詩中之意,除了節候不對之外,
其他的全都極貼切她這種孤單零丁的心境。而且,她實在也曾紅窗小泣,曉鶯破夢。

    她獨自坐了不知多久,猛然外面的馬蹄聲,使她墓然驚覺。

    那蹄聲毫不遲疑,直向她屋子疾馳而來,她心中猛然震動,霍地站起來。可是
她沒有立刻奔出房去,因為她甚至在夢中也驚怕的,便是兩騎並馳而來,卻沒有他
在其中。而來人更帶著惡訊。

    她在房中團團走動,始終不敢出去。

    蹄聲在屋前嘎然而止,接著木門有敲叩之聲。

    她屏息靜氣,不敢做聲。

    叩敲之聲又響,並且有人叫道:「大小姐可在屋裡,大小姐……」

    卻是小毛的聲音。她忽然流下兩點淚來。她記得當日青田曾說著小毛回袁家鎮
等候。也許袁文宗會回到故家,那樣小毛便可帶領他來西安。

    她也從蹄聲中得知來的若是兩騎,那麼另一騎不是他還有誰?

    清淚悄悄從臉上跳下衣襟,她感激上蒼地用雙手抱住心房,長長歎口氣,於是,
徐徐走出房去。

    叩門聲仍然繼續著,她一下子便來到門邊,伸手輕輕卸下門檢,然後吸一口氣,
猛然拉開木門。

    小毛站在門口當中,把她的眼光遮擋住,只約略瞧見他身後露出灰色的僧抱。

    她的心突地一跳,想道:「難道他真出家了?那麼他還來此幹嗎?」

    小毛歡喜地道:「啊,大小姐你起來啦,這一陣子可好?」

    她的臉色沉寒如冰,只點點頭。

    小毛隨即挪開身軀,於是,她清楚地瞧見那和尚,卻是青田和尚。

    她的心立刻向深淵沉沒,彷彿無休止地向下沉。

    這世界已經離她遠去,一切事物,不論是美好的或醜惡的,都與她無關。

    眼中的青田,與他頗為相像,可是究竟是相像而已,絕對不能是他。正如佛家
一個譬喻,一隻金鑄的獅子,再另鑄一隻金獅,雖然和先前那只一模一樣,終究已
非那隻金獅,即使溶了重鑄,到底已非本來的金獅。

    她麻木似地靠向門邊,這動作顯得這麼荏弱的和乏力。以致青田和尚微微一驚,
急步上前,伸手去扶,一面道:「咱們進去說話,你沒事吧?」

    他的心也是難過得很,一方面為了她這可憐的遭遇,一方面為了自己,因為她
終究是全心全意向著袁文宗,對於他的出現,甚至於不屑一顧。

    小毛也搶上來,伸手相扶。

    羅淑英忽然將玉臂一振,青田和尚如受一堵銅牆鐵壁,硬碰過來,不由得連退
四五步,卻沒有受傷。

    小毛扶著她,走進房內,他有點兒兒結巴地道:「大小姐你沒事吧二』

    羅淑英抬眼向著屋頂,卻沒有發現小毛那種焦慮的神情,那是焦慮關心得有點
兒過份的神情。

    她在房外的廳子(勉強稱為廳子,其實比她的房間還要小些)坐下。

    青田和尚走進來,臉色有點發青,而且還帶出激動的樣子。

    他沒有坐下,一徑站在羅淑英之前。

    她垂下眼光,道:「你有話說麼?」聲音已經平靜下來,不過卻顯得極其淡漠,
使人生出反常之感。

    青田和尚瞧瞧她身側著的小毛,眼珠一轉,道:「小毛出去把馬繫好!」

    小毛無可奈何地去了。

    他才繼續遭:「我已得知大哥行蹤,故此立刻來告訴你。」

    她霍地站起來,卻緊閉著嘴唇,等候他繼續往下說。

    「可是有一點要先告訴你的,便是大哥已經……」

    她忽然用手勢阻止他說下去,她急急地道:「既然知道他的消息,那等一會兒
再說。我有一個問題,幾個月來,經我反覆思量,但至今仍不得要領。我想請你幫
助找尋答案……」

    「答案?我?」青田和尚受寵若驚地隨口反問:「你且說出來,看是什麼問題?」

    「我反覆地想著,我本是十分驕傲的人,是麼?」

    青田和尚點點頭。

    她又道:「可是你也見到的,我為他棄家出走,風塵跋涉地找尋他,可是,若
果換了是他,他可肯為我這樣?又這等做法,是否太過愚蠢而令他看輕?」

    青田和尚怔一下,半晌沒有說話,最後,他心中想道:「我別要節外生枝,這
些問題,老天爺也弄不清楚……」

    他斷然遭:「我先告訴你一件事,便是大哥已經做了和尚。」

    她的臉色白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原狀,只是眉毛和眸子中,流露出一種煞氣。

    她冷冷道:「我想他定是如此。」

    青田倒是沒有話好說了。她徐徐走過去,剩下青田獨個兒呆在外面。

    片刻地再走出來,玉手中捧著一口劍,她說:「我早已買了這口劍,便是為了
這個消息而用。」

    青田凝視她一眼。這一眼可算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她。他幾乎可以數出她那雙澄
澈如秋水的眼睛上,那兩道細長的眉毛有多少根。然後,下面是個挺直鼻子,再下
面是纖巧而豐潤的嘴唇。

    他一點兒也找不出她有什麼邪惡的表徵。反而在操心底同情和寬恕她,人往往
要做許多不願做的事情啊。

    他真想告訴她說,他原諒她決定的做法,而且要將那根紫檀竹杖扔掉,讓她能
痛快地一劍收拾掉自己。這樣,彼此都可以免掉以後漫長歲月的折磨。

    他幾乎真的把竹杖摔下,可是小毛的聲音把他驚醒。

    小毛道:「大小姐你拿劍幹什麼?」

    羅淑英嬌軀猛震一下,搖頭道:「沒有什麼,你出去吧。」

    小毛不大情願地慢慢退出屋門外。

    青田低聲道:「那麼你要從我殺起了?這是你說的,是麼?」

    淑英道:「對,就打你開始。」聲音十分堅決,顯出絕無轉回餘地。

    青田道:「那麼你何須用劍,只須你一舉手,我便變成苗粉。」

    羅淑英道:「你圖個省事麼?那也可以破例為你這樣做。」

    她咬一下牙齒,這一下動作,顯示出她的內心並不似聲音那麼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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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1:03: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回 歲月催人魂幽鬢白
                                                               
    青田看出她咬牙的動作,猜出她的心意。

    他清楚地判別出自己陷在悲哀之中,而她卻在發愁,他彷彿記得以前有哪位哲
人說過:悲哀和憤怒都是一種脆弱,最易使人受傷,甚且崩潰。

    他思忖道:「強者是寧靜的,現在,我必須振作起來。」

    這時,他已來不及考慮及這強求的冷靜,是否能算真正的強者?他已經沒有時
間慢慢思索,他用近數個月來,聽過大華嚴寺廣智方文指點後修練成的定力,將自
己完全置於極端冷靜之下,個人的恩怨,再不讓它挑撥起感情的波動。

    他冷冷道:「我不想得到特殊的待遇。」

    聲音是那麼地冰冷,似乎是在岩石中迸出來的話語。

    她哼一聲,道:「隨便怎樣,你也是同一結局。」

    他冷然反潔道:「你呢?你的結局又是怎樣?你可曾想過?」

    她道:「你別管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

    「我常在懷疑,你的情會不會誤用了?正如你衡量其他的事一般地錯了?」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依我想來,你和大哥既是這麼相愛,那麼你們總應該能夠好好地商量,解決
一切難題才是。可是,大哥卻因此出了家。而你呢?為了大哥卻不惜染得血腥滿身,
掀起千古所無的軒然大波。這是表示你的情真?抑是表現出你的愚蠢?大哥並不像
你的感情那麼熱烈啊!」

    「青田你胡說八道,他的情必定和我一般地深刻,而且,我在其他的事情上,
有什麼地方錯了?」

    青田和尚冷冷道:「先說後一項,你以為憑著一口劍,便可以所盡天下叢林的
和尚頭顱麼?你恐怕第一次便殺不了我了。雖然我在一年之前,仍然不懂武功……」

    她好像被人捐破什麼弱點般暴怒起來,道:「我太清門的武功,天下最強。不
單是罡氣功夫,邁絕古今,便憑後天功夫,也稱霸天下。我早已決定,憑一口劍殺
盡天下的光頭和尚,同時以罡氣奇功,毀掉一切叢林寺院。你只有一年功夫的人,
居然敢誇下這種大話,我只須以七招二十一式攔江絕產劍中的正反六招十八式,必
足夠將你收拾掉,只有少於此數而不必多過六把十八式……」

    青田截住道:「若我屆時無事,你又怎樣!」

    她堅執地搖搖頭道:「這個絕不可能。」

    青田道:「我卻有這個信心,憑這根竹杖,必可招架你攔江絕產劍的六招十八
式。我又再問問你——」他將話題移轉,道:「大哥身人佛門,已是定局,可是若
果他說:只要你肯放棄成見,並且往他托跡之處尋他,他便回心轉意,蓄髮還俗。
我想,你必定肯尋他,是麼?」
    她由衷地點點頭,青田冷冷的聲音繼升起來,他道:「如果你們兩人同樣相愛,
那麼你要是匿居起來,非要他去尋你,便不肯重履人世,你以為他會不會找你呢?」

    她像給他一拳猛擊在心上似地震動一下,隨即將眼光移向門外的天空。

    她想起了當日彼此相愛要好時,那些天長地久,山盟海音的話來。

    往事如煙,都已隨風而逝。可是在她此刻的憶思中,卻仍是那麼真實和生動。

    記得有一次在選韻亭中,他們並肩看著流泉飛墜潭中,濺起濛濛水珠,清脆的
泉聲,不絕於耳。她忽然感到快樂時光的短促,於是她問他道:「假如我忽然像這
些泡沫一樣,轉瞬間人家世上消失了,你怎麼辦呢?」

    袁文宗怔一下,然後嚴肅地道:「不論往哪兒去,我總會跟著找尋著你。天上,
人間,或者是黃泉之下,我也會去尋你……」

    她那時候哭了,是伏在他懷中低低地哭了,一方面是悲哀,一方面也由於快樂。

    現在,青田的話勾起了那一幕往事。她分明地聽到袁文宗嚴肅而深情的聲音。
一剎那間,她已陷入回憶之中。

    青田輕輕歎口氣,這刻他已為了她那種纏綿悵們的眼光而令致給了冰的心潮也
漸漸溶解了,感情的波濤,崩雲裂岸地拍擊著。

    他明知如今這樁事情能夠依願完成的話,以後漫長的歲月,卻是不容易消受的
折磨。

    他許我不會痛苦的。」他想:「假如我不是對她生出感情的話!可是事情偏是
這麼槽,我好像快要崩潰了。唉,這樣子一個美人兒即使我對她沒有什麼感情,恐
怕也不能漠然無動於衷地冷眼看以後的變化啊!」

    他真的已臨於崩潰邊緣,心潮洶湧的情濤,快將理智之堤沖毀。

    只要他放下紫檀竹杖,將一切利害詳情說出來,並且吐露出心底的愛念。於是,
結局便簡單得很,不是脖子上一劍,永遠息止了塵世煩惱,便是雙飛雙宿,比美陸
地上的神仙。

    這種簡單的結局,對他的確極具誘惑,他的手動一下,那紫檀竹杖步地敲在地
上。聲音可把兩個人都驚醒了。

    羅淑英道:「他若知道我這樣辦,一定會來找我……」她沒有說出來找她干什
麼,但至少,他會來找她一趟,這是她所深信的。

    青田適:「那麼我去告訴大哥……」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冷森森的,地道:「你能分身去麼?」

    青田立刻知道她話中之意,心頭登時冷了半截。

    他舉一下手中的紫檀竹杖,道:「我招架完你六把十八式攔江絕戶劍後,便報
訊與大哥。」

    這句話,觸發了羅淑英在武功上爭強好勝之心。

    她傲然遭:「我太清門的攔江絕戶到,天下無雙,尤其最後那一招正反合壁,
劍出石破天驚,風雲變色。可是,我只使用那正反兩方的六招十八式就夠足了。若
果你能夠接住,我便找個人煙絕跡之處,築室而居。直到他回來找,我才踏出屋門。
可是,恐怕沒有讓我這樣等待的機會,我倒是願意能夠這樣等待他,否則,他再也
不會理我。甚至我或許會誤殺了他……」

    青田奮然道:「你會有這好機會的,我不肯讓你誤殺了大哥,然後在他屍首之
前,伏劍而死,那樣太恐怖和淒慘了。」

    她道:「你對我很好,我不會忘記的。卻只怕你無力阻止這種慘事發生。」

    青田和尚登時如在盛夏中沃下冰雪,說不出多麼舒暢。她的前兩句話,一徑在
他心中迴響,甚至許多年後,還是清晰可聞。

    他道:「我們比鬥,別讓小毛瞧見。」她點頭同意了,當下便命小毛進屋,並
且呆在屋子裡,他們則一同騎上馬馳向山邊。

    在一個谷中的草場上,他們跳下馬,先趕開兩匹馬,然後,彼此對面站好。她
溫柔地道:「請你寬恕我吧!」

    青田決然地道:「我死而無憾。」

    羅淑英凝瞥他一眼,覺得他神情十分莊嚴,不由輕唱一聲,又道:「你先動手。」

    青田和尚暗自運功,真力遍佈全身,攀然應聲好字,竹杖起處,迎頭砸下。

    紫檀竹杖上刮起極沉重的風聲以及呼嘯似的尖銳聲音。前者是因為他功力湛深,
加以紫檀竹權十分沉重,以致帶起沉勁的風聲。後者便是這沙門至寶紫檀竹揮舞時
特有的響聲。不過這種呼嘯似的尖響,非得將內力直貫杖消,才能發出,若到這地
步時,其功力已是武林頂尖高手的程度了。

    這一式為「西方攫虎」,乃是十八路降龍杖法的一式奇招。

    每當那十八路杖法施展完之後,銜接下一趟所施展的杖法時,使的便是這一招
「西方攫虎」,講究的是強攻硬打,威勢如雷霆迅擊,以便在敵人緩手招架之時,
可以隨己意而施展另外的杖法或者是再使出降龍杖法。

    青田第一下施展出這一招,用意甚深,只因他從未見過她的功夫,尤其那七招
二十一式攔江絕戶劍,乃是道家中至上劍術。那最後正反合壁的一招三式,更是妙
絕人表,直似這趟劃法的名字般驚人。這刻雖然她說過只用前面的正方一共六招十
八式,卻也不比等閒。心中知道她隨便使出其中的一招三式,幾乎可以壓倒天下的
刻家。是以他一出手,便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中繼往開來的絕招,這一招雖是雷霆
萬鈞,威力莫測。但好處卻在於能夠隨心所欲地收回那震山裂岳的力量。

    羅淑英眸子陡亮,嬌聲叫道:「好杖法,看劍!」

    說話時,身形全然不動,宛若平日談笑光景,但末後兩字一出口,陡然身形一
閃,疾如飄風。那種快法,真是難以形容。剛好從杖風側面攻上,劍光一閃,斜撇
出去。看她身形步法,全是攻敵。但劍光卻捨開敵人身邊,向右邊削開。

    青田和尚陡然將竹杖收回,橫著一掄,呼嘯之聲與杖風爭響。

    當他收杖橫擊的剎那間,羅淑英運劍如電,已削出三刻,一時刻光亂閃,並且
嘶嘶之聲,刺耳驚心。

    這種尖銳難聽的聲音,正是道家太清派所謂攔江絕戶劍的最神奇之處,便是從
封上引發出真磁引力。

    不管敵人兵器多麼沉重厲害,也得讓這種古怪的磁力吸向一旁,而且自家一時
還不能察覺,僅以為敵人步法身形奇妙而已。

    照理青田這一杖,必定向右下方傾斜挖空才對。

    可是杖風和嘯聲過處,那羅淑英有如輕絮般隨著杖上風力,飄出四五尺遠。

    雖然她隨風飛起,僅是眨眼工夫,但青田已看得清楚,只覺眼前的人,衣換飄
舉,容華艷絕,彷彿滴降凡塵的仙子,隨風欲逝光景。不由得凝眸顧盼,竟忘了跟
蹤進擊,佔取有利時機。

    她道:「咦,不怪你敢誇口,那是什麼杖啊?竟然吸引不動?喂,我還有五招
十五式呢!」

    青田的嘴唇嗡動一下,他本想說你真像一位天上仙子的讚美話,可是他終於沒
說。

    她叫道:「青田來呀!」

    青田遭:「我且是讓你啊!」猛可擺杖進去,呼嘯聲又從杖上發出。

    羅淑英美妙地退開一點兒,恰好讓敵杖從身畔擦過,枝風激盪中,雲鬢斜飛,
衣袂飄舉。又是一幅艷極的美人臨風圖。

    青田驀地閉上眼睛,揮杖盤打,一徑使出十八路降龍技法。他可真不敢再開眼
了,此刻,他的心已怦然跳動,即使有機會,那根杖也不忍招呼向她身上。故此迫
得趕快閉住眼睛,來個眼不見為淨。

    刺耳錐心的嘶嘶之聲,又從面前響起來。要知這攔江絕戶劍,乃是道家太清派
獨步天下的劍法,在羅淑英這位嫡傳弟子手中施展出來,威力驚人之極。一連兩招
六式竟然能夠將青田的身軀挪動位置。

    青田若非閉上眼睛,必定感覺不到自身已經挪位,幸而是閉了眼睛,-心一意
進杖攻敵,卻發覺這奇異的情形。

    心中的念頭尚未轉完,羅淑英玉婉一挫,嘶嘶之聲頓挫了一下,立刻又刺耳急
響。這刻,她已經是使出反方三式。這攔江絕戶劍妙處便在於此,每逢一轉方向,
敵人便會自動湊准部位,用喉嚨去碰那鋒利的創尖,是以定必有死無生。

    她這一轉式,芳心之中,信有萬千轆轆,猛可同時升降。

    這頃刻不能容發之間,她的心中電抹似地閃過好些念頭。她知道若以自己全身
之功力,尤其是已練成了先天真氣的罡氣奇功,那在劍上發出的真磁引力,實非僅
習後天內功的高手所能抗衡。縱然此刻對方使的兵器,不屬五金之列,故此不能十
分得心應手地制勝。但以她真正的功力,這一下反式劍法全力使用出來,則對方因
身軀被吸引挪位,仍是無法躲過這絕戶一刻。

    她明知這結果如斯,是以挫腕之際,那顆芳心便給撕裂為數片。她是咬牙一劍
削出呢?抑是留他活命?就在這一項間,她要作下不能反悔的決定。

    這眨眼的時間的確太急促了,急促得任何人也不可能作出決定,她以受過高度
訓練那種專家股,隨著肉體的反應而壓劍一削。

    青田和尚在這間不容髮之間,慕然睜開眼睛,張嘴作獅子一吼。聲震群谷,回
響盤旋相應。

    說得遲,那時快,青田一式「羅星撤沙」,那根高及眉際的紫檀竹杖,嚴如龍
吟般震嘯不已,已在面前閘住一道杖牆。

    這一式乃是十八路降龍杖法救命守式,杖影交織如牆,暗具吸力。當日青田便
以這一式,將南陽四鼠尋仇的三鼠,吸住了兩個在枝影中,脫身不得。

    可是這刻對方乃是強絕天下的異人,豈能與當日相比?差幸他本身今日的功力,
也與昔時判若雲泥,而且這紫檀竹杖,本身具有彈性,以他所練的天竺異功內力,
以及佛門正宗護法杖法,又佔許多便宜。

    羅淑英這一劍削出,一招三式,在同時施展出來。即是這一劍削出,已經共是
三下,是以劍光連綴斜鋪出去,眼見青田身軀一側,堪堪撞入劍網中,卻在千鈞一
發中,竹杖光影如牆湧起,將前面護住。

    她餘力未盡,猛然一牽,青田身形打個旋,露出側面空隙。她正待遞劍,慕覺
敵杖風聲壓體,似是湛堪上身光景。她乃是一代高手,自然而然地飄然退開,卻看
青田兀自舞起杖影千條,護住全身。那杖的路數,何曾能夠打上身來?不覺詫極而
噫了一聲。

    青田的降龍杖法妙就妙在這裡,杖上的風力往往令人錯覺,以致這位獨步武林,
超絕當代的高手,也著了道兒。

    她只剩下兩招六式,青田卻已將十八路降龍杖法使完。就在這斷續之間,她嬌
叱一聲,身劍劍一,疾衝上去。

    劍光強烈,風聲銳銳,劃起一道弧虹,疾奔青田和尚。

    那青田和尚朗誦一聲佛號,撣心湛然明淨,一塵不染,聲音之清越,似是表示
出他此刻的慧悟。

    剛才的一番劇戰,使得他的功力又超邁進一步。他已不必閉著眼睛,便可以盡
展全身功力。尤其是情緒寧靜,心湖平滋無波,這境界難以言詮。由靜而生慧,對
於這十八路降龍杖法,另有所悟。

    羅淑英疾如電光火石般一劍截至,青田呼地一杖砸來,又是當初那一式「西方
攫虎」的妙著。

    可是以她這種絕頂天聰的一代高手,早已覺出他這一杖,已臻化境。迥非當初
那一杖時可比。一似佛去深微,無所不容光景,使她沒個下手處。

    她心中陡然掠過一個念頭:「我非使出罡氣,便無法將他收拾……」可是這念
頭僅像一些普通的反應般,一閃即過。她自負為天下第一人,焉能自食前言,另使
手段暗算青田?

    劍杖欲觸未觸之際,羅淑英身形驟止,翻腕一削,劍浪陡生,那刺耳錐心的嘶
嘶之聲,復又大作。

    青田和尚盤杖急舞,身形如盤石屹立,紋風不動。但見那寬大的僧抱,急舉疾
飄,隨著羅淑英劍削去路,似欲裂體而飛。

    還剩下最後的一招三式,羅淑英玉面變色,想道:「氣死我也……」陡然退開
兩步,美眸凝瞪青田,露出無限怒氣。

    青田驟然收杖,屹立無語,他情知她忿怒地瞧著他,是以不敢抬眼。

    她怒氣地尖聲道:「都是你,你……真想把我活活氣死麼?」

    青田和尚的眼光凝注在地上,那兒因朝陽斜照,她的影子恰好在他跟前,他看
見她的手動一下,利劍斜舉。

    他忽然推想到她最後的一劍使出來而無功之後,便需自我錮禁,這幽囚的歲月,
可不知要多久,而且她更會因被迫守諾而受幽囚之辱,是以倍覺難堪。他難道一入
空門,便再沒半點人情味,再不能為她打算一下?直至現在,他未曾為她做過一些
什麼周!

    於是,他負疚地喟然一歎。

    他道:「你何必生氣呢?」話聲中,徐徐背轉身軀。

    羅淑英秀眉一皺,不明他的用意。只聽青田道:「我對於生死兩字,早已拋諸
度外,既然你對於我的死,是這麼重要,那麼,你就動手吧。」

    羅淑英暗自一任,料不到他竟有這麼一下做法。

    她提劍斜走一步,決然舉創道:「你以為我不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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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1:04:28 |只看該作者
話聲甫歇,揮劍一劃。這時彼此距離尚有五步,可是勁銳的劍風,將青田的僧
抱壓得貼體欲裂。

    這時她清楚地瞧見他的側臉,那鼻的線條和背影,是屬於那麼深刻在心版上那
人一樣,她的劍驟然間乏力地垂下。

    青田和尚聽到她歎息之聲,跟著擲劍於地之聲。

    這座山谷一向是從無人跡,可是自從如虹的劍光,以及像神龍般矯捷的杜影。
曾經以摧山裂岳的勢威,縱橫於谷中之後。不久,這谷中便築起一間石屋,那是間
相當精緻的石屋,由一個和尚和一個小伙子一同蓋成。另外,在石屋之後,再蓋了
一座木屋。

    一應傢俱運到石屋中之後,也不知在什麼時候,那掩窗的棗紅厚幔每逢撩開之
時,谷中的樹木飛鳥,都可以瞧見富後凝位著一位秀髮垂肩的美麗女郎。她用那憂
愁的眼光,遙望著那蒼茫長空。是這麼深刻憂愁的眼光,以致飛鳥們也不忍在她眼
光中掠過。因為飛鳥特別代表無拘的自由。而她呢,卻在一次偶然的相逢中,一位
俊美的男人進入了她心中,這樣便把她的自由拋棄了,包括了那動人寶貴而短促青
春在內。

    這件淒艷的事,從來沒有任何人口中被提起過,彷彿許許多多在國家苦難日子
之時,慷慨地付出生命的英雄般,默默地消逝在瞬息萬變的人世上。

    她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說:「他會來看我的,他必定會來的。」

    到後來,她用指甲在窗後的牆壁上,刻下這麼幾個字:「他終必會來的,除非
他……死了!」

    這樣,她在憑窗凝望天空之時,可以不時瞧瞧窗邊那幾個字。

    時間老人用齊整的步子,一直地向前走,她思念之情,與日俱深,以致那垂肩
的長髮,也因這深刻無期的相思而變為灰色,然後是雪一般白。

    當她發現了這回事,便用一條絲巾,將頭髮完全裹住。

    可是,每當地瞧見小毛日漸佝僂的背影,她那黯淡的心靈,也禁不住會微微震
動,從而聯想起青田,再過一會兒便陷沒在當日沈家園中那選韻事上溫馨的日子。

    青田和尚足跡踏遍天下,廣積外功,一方面也藉著這善舉而忘掉那山谷中寂寞
可憐的人,因為只有他心中知道,袁文宗在她幽錮自己在谷中那時候,已經死了。

    青田沒有將袁文家死掉之事,告知方巨,而方巨在他起先解釋佛門弟子應守的
戒律與及其含義時,便曾肯定了袁文宗既是托跡佛門,自然不應該再去谷中尋她,
是以也沒有追問袁文宗的下落,他雖然渾渾噩噩,不懂得愛情究為何物。可是,他
卻能夠感出那位絕世美人的真情,因而十分同情。

    青田和尚將以往的事告訴了方巨之後,霎時間如同老了十年,面上皺紋更加深
了。

    他忽然努力地振奮一下,道:「那天我回寺時,忽然遇見個黃面漢子,拿著那
柄寶劍,凶神惡煞地趕路,因為有些人擋住他飛快的坐騎,他揮劍便砍,我當下上
前,用西方擔虎之式,打了他一杖,搶過這柄劍,倒不料這劍對那位密宗師兄大有
用場,異口你離並我之後,記得勤練杖法,尤其那一招繼往開來的西方握虎之式,
乃是重使杖法時最重要的一招,若不認真使得好,可能便在這一招上吃虧。你要好
好記住啊,我無法再指點你……」

    方巨衝口道:「師父你為什麼這樣說,好像,好像……」

    他靄然道:『積慢點兒說,好像什麼啊?」

    方巨比手劃腳道:「好像永遠不能再見面似的。」

    青田和尚猛然一震,隨即垂下頭顱,緩緩道:「你是無心之言,於老銷卻是先
兆,大概老衲塵孽已滿,即將西歸,天竺神杖一脈,便在於你流傳下來了。」

    方巨似懂非懂,忽覺悲從衷來,大哭一聲。青田老和尚破顏微笑道:「你揮金
璞玉,天真未鑿,故此預感先兆。可是,你正該為老衲歡喜才是。」

    方巨道:「師父你要走了,我媽也是這樣走了,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啊?」

    青田和尚徐徐圍上眼皮,道:「每個人都有他的歸宿,好比遊子遠羈異鄉,各
因其遭遇與及故居之珠,而生苦樂之心。們心無愧的,必能轉生淨土,永絕輪迴之
苦,巨兒你純孝格無,你母求無所苦,又何須強向來處去處?」

    萬里晴空,一片清淨,河谷上隱隱傳來奔泉天籟,清爽悅耳。

    青田和尚和方巨一起歸寺,然後悄悄自去,也不知禪跡河往。

    秋月禪師攜玄武劍入京,一方面順便告知鍾查關於方巨在西寧古剎之事。可是
見不著鍾荃,便將玄武劍放在離京城不遠~座不大著名的寺院,名為善注祥院。主
持該院的,乃以戒律苦行見重於佛門的虛本大師。這善住禪院只有十餘僧侶,俱是
持戒精嚴的和尚,往往一連數日,不見炊煙。是以不耐清苦的,都不能久安於此。

    當時虛本大師本不想將這等凶器存放寺中,後來得知鍾望乃是崑崙白眉和尚以
及普荷上人的愛徒,加之秋月禪師的面子又大,只好應允。

    秋月排師不能久呆京華,將玄武劍的下落告與鄧小龍之後,便徑回星宿海西寧
古剎。

    可是早在他到達寺院時,方巨已經離開了西寧古剎。

    那是當青田和尚飄然遠走之後的第三天晚上。

    方巨練完十八路降龍杖法之後,便往河谷裡洗澡。

    直到天色已經黑了許久,他才扛著那根特別粗大的紫檀竹杖,晃呀晃地回寺。

    當他一腳跨入山門之時,猛然瞧見大殿側面人影一閃,倏忽隱沒。

    他也沒注意,漫步走完山門至大殿之間那片草場的白石路,轉出殿角,忽見後
面殿原,又是人影一閃。

    他當下欣然微笑,大踏步奔過去。殿項人影聽到步聲,身形一閃即隱。

    方巨停住腳步,仰頭張望了好一會兒,兀自不見人影,便叫道:「喂,跑到屋
頂的小子,快下來……」

    他聲如洪鐘,響亮非常,莫說那不遠處的殿頂,便全寺差點兒能夠聽見。

    可是那人影隱沒之後,再不出現,方巨硬是瞅住般項,不肯罷休。

    原來他早就想學些飛簷走壁的能為。可是本寺的高僧。都深藏不露。而青田和
尚則沒有工夫教他。是以當他一見有人在殿頂走動,使十分興奮地叫喚那人下來。

    停了一刻,他東張西望地信步找尋,這時心中既有所疑惑,對手段後竹林蕭蕭,
瘦影縱橫,也就急疑是那人身影。

    當下銀聲覓影,一路追尋,手中的紫檀竹杖卻在竹林中弄出大片響聲,即使他
真個跟對人家蹤跡,這會兒子也得將人嚇跑。

    在竹林中穿行好久,忽然覺得興致已失,猛可抬頭,只見前面兩立遠黑忽忽堵
住去路。

    地邁步走近,敢情已是寺院後培。他可未曾來過此地,使沿著牆根前走,只走
了三丈多,已穿出竹林地帶。

    卻見前面是塊四四方方的石坪,約模是四文見方,坪上的石都是一色細磨白石,
反映出光亮,使得周圍的夜色沖淡了許多。

    他喜叫一聲,走出五坪,一屁股坐下來,砰地一響,幾乎濺出火花。

    他躺下去,把紫檀竹杖擱在一邊,天上群星棋布,有些星光倏明倏暗,宛如在
眨眼睛,於是,他也跟著眨起眼睛來。

    耳邊聽到一陣幽清的叼聲,靜心聽時,那響聲徐徐地抑揚高下,間中有錚錚之
聲,甚是悅耳。

    他一面眨眼,一面聽那幽細情靈的樂聲,心中十分舒服。

    過了一刻,那樂聲越發清楚,似是越鳴越近光景,到後來,簡直四方八面都響
起來,使他有點兒奇怪起來。

    他側耳貼在光滑的白石上,果然聽得更清楚,那聲音雖仍是四方人面飛散而來,
但其下另有步略之聲,配合起來,更加悅耳。

    他摸摸白石,那縫隙之處,十分嚴密,沒有法子可以掀起。不過那略步之聲,
仍不是在這塊石板之下,便一直用耳朵貼著石頭,蠕蠕爬動。

    他的個子這麼大,在五坪上爬動,甚是滑稽,偶爾膝蓋撞向石上,發出沉重略
略之聲。

    爬了不遠,已到了近寺牆那頭,猛見前面凹陷,卻是個四方齊整的水窪,這個
水連,一頭緊接寺牆,從牆根的一方石頭上,流下一股銀白色的泉水,只有小指那
麼粗大,雖在夜色中,依然銀光閃爍。

    這股水往下石窪中,發出嗚嗚之聲,但聲音時高時抵,有時會偶然鳴錯一聲,
宛如泉中夾有什麼堅硬沉重的東西,碰在水窪的白石上,便發出這聲音。

    他不覺怔怔地躺著不動,巨大的頭顱,伸出水窪。但覺寒冽之氣,侵入竅孔,
然而那陣幽清的樂聲,更加清楚動聽。

    窪底只有那麼薄薄的一層銀白色的泉水,繼續注下的大概因另有通洩的小孔,
故此再不漲高。

    他雖是個揮人,但此刻也感覺到這股泉水,必定另有來歷。因為一來顏色特異,
在這黯黯夜色中,居然會閃出銀光萬點。二來其寒非常,連他這麼一個寒暑不侵的
人,也感到寒冷侵體。三來泉聲奇異,完全不像普通泉水般的聲音。他久居邊疆,
對於泉聲特別敏感,那是決不會弄錯的。而這股泉水,簡直像仙樂細奏,隨風飄散
於雲間。

    他癡癡地待了好久,然後伸手去摸摸窪低的泉水。他的手指一探進水中,宛如
戳碎了上面那層銀光,登時飛銀洗白,閃爍波動,極是奇觀。

    手指上也傳來寒冰的感覺,使他自動地縮回指頭,幾滴銀珠沿指摘下去,立時
銀光迸射,銀芒閃爍。並且發出敲金縣玉之聲,清脆非常。

    他覺得十分好玩,便再次用指頭蘸起幾點銀色水珠,濺滴下去。於是一而再,
再而三,滿窪都是銀光流轉,嗚聲不絕。

    那水窪深不過尺半,長闊也在兩尺之間,這時如同盛著滿掛銀麟閃閃的小魚,
到處躍跳不止。那種清幽堅脆的聲音,卻無法形容出來。

    這麼一來,方巨童心大起,攀然用那蒲扇大的手掌,在窪底亂攪一氣。許多銀
色水珠飛濺上窪外的白石上,立刻杏無蹤跡。

    他的手指忽然摸到一粒圓珠,卻禁不住如揭螫般縮手不迭。敢情那位圓珠其寒
徹骨,直使手指的骨頭也凍得疼痛不堪。

    但他立刻不服氣地再伸手去摸,猛可撈在手中。一種無以形容的冰冷,直傳入
心中,使禁不住打個寒噤。連忙縮手,那粒珠卻嵌在他指縫中,隨手而起。

    波地一聲,滿窪銀光,忽然隱沒,牆根那股銀泉,也立刻消失不見。

    但他覺手縫中又凍又痛,顧不得那水窪異狀,連忙揮手一甩。葉地微響一聲,
那珠甩在寺牆上,一下子嵌在縫隙,故此沒有掉下。

    方巨捧著手呵了老大一會兒,才暖了過來,這一下可把他攪得意亂神迷,竟不
知是怎麼一回事。

    這小股銀泉乃是前文曾經述及的黃河源頭五大靈泉之一,名為萬鈞靈泉,比普
通的水,重上千倍有多。當年本寺五大尊者中的立尊者,費盡無窮心力,才將這道
靈泉,以左右光月頭陀遺下的寶物鎮水珠,引入寺中,以灌溉那沙門至寶紫檀竹。
從而在紫檀竹的節中,儲集水珠,以養活那九天蘭實。

    方巨無意之中,將鎮水珠撈了出來,那萬鈞靈泉立刻流化地中。他還不知這一
下已將本寺數十年培植成林的紫檀竹的養命之源給毀掉了。

    這時,他已忘記那顆珠的下落,只在回味方才凍痛的滋味,與及那一掛銀光閃
爍的泉水,忽然消失了的怪異。

    他當然想不出個所以然,拾杖起來,打算回去睡覺。可是剛才他來時給竹林區
摘得甚為麻煩,便走近寺牆,先將竹杖擱在牆上,然後以雙手扳住牆頭,用力一跳。

    一陣大響,他因為雙手用力太大,加上腳下用力一縱,整個身體便從牆頭翻過,
摔在那邊牆根之下。

    他一骨碌爬了起來,一點兒沒有埋怨這樣子翻過牆頭,並不化算。反而沾沾自
喜地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埃,一手拿起紫檀竹杖,便晃呀晃地向山門那邊走。

    約摸走了十五六丈,猛可人影一閃,從牆後躍出,身形甚是迅疾。

    方巨立記刻起早先所見的人影,學藝之心,油然而起,抖丹田大喝道:「吠,
小子別走。」

    聲傳教裡,宛如旱地震靂,那人努力急躥,眨眼間已出去十餘丈地,他心中道:
「好小子不肯教我麼?這平地上奔跑,我可不怕你哩!」心有所思,嘴唇微動,念
念有詞地瞪眼睛,驀地拔腿追趕那人影。

    到他拔腿之時,人家已跑個沒影。但方巨乃是死心眼兒,朝著剛才那方向一氣
追趕,並不會拐彎兒想想,人家會不會往別的方向跑了。

    他越迫越有勁,口中唸唸有詞,一味撒腿狂追。

    剛才的人影,原來是冀南雙煞的病金剛杜餛。

    他當日回頭將插在樹上的高王劍取回,心中狂怒不息,胡亂殺人。不料平空鑽
出一個老和尚。手中一枝黃澄澄起滿紫色暈圈的竹枝,只那麼樣當頭一杖,便把他
打個四腳朝天,寶劍也被奪去。

    病金剛杜錕原本面色甚黃,被那老和尚打跌之時,那老和尚一腳將他踏住,夾
手奪去寶劍,他因老和尚腳力極重,四肢癱軟地不能動彈,心中喪氣得連眼睛也閉
上了。那老和尚見他這個模樣,便沒有再懲戒他,揚長而去了。

    他爬起來,暗中級住那老和尚行跡,其後,趕上惡客人金魁和玉期君李彬時,
只見他們也是垂頭喪氣,卻是被薩達寺章端巴喇嘛給打敗了。

    他們一聽又是和尚,本勸他別再生事,但病金剛杜錫因為被人家一杖便打翻,
輸得太以離奇,有點像被外門功夫所制住的感覺,執意要打聽一下,順便也探探寶
劍下落。

    他終於探出青田禪師落腳西寧古剎,先參加擒捉蠍娘子徐真真一事,之後,便
獨個兒換匹快馬,重到星宿西寧古剎,這一來回耽擱,也就費了許多天工夫。

    這西寧古剎臥虎藏龍,高人異土,也不知多少,只沒有露出本來面目而且。

    他趁夜模進寺中,猛然一聲叱喝,聲震屋瓦,人耳驚心,敢情是那傻大個兒的
聲音。

    病金剛杜錕這刻沒有寶刃在手,豈敢拍惹這銅皮鐵骨的大個兒,連忙匿伏起來。

    誰料方巨這一叫嚷,把寺中的和尚都驚動了。不過,卻沒有一個出來探著。因
為傻大個兒往常也是窮嚷怪叫,這刻雖說內容不同,但難保不是本寺的僧侶偶爾上
房,給他瞧見而叫嚷。故此四下仍是一片靜寂。

    病金剛杜銀雖是火氣甚大,膽豪心粗之人,但畢竟久涉江湖,知道最令夜行人
的戒棋的,便是明明已有響動,但仍沒有一點地反應的情形。譬如夜盜入屋,發出
響聲,主人家用力咳嗽,弄出聲響,這位仁兄盡可從容離開,不必害怕主人會有什
麼辣著。但換作屋中寂然無聲的,可能那主人已悄悄埋伏,等候駕臨而當頭一棒。

    是以病金剛杜錕此時也是暗自嘀咕,測不透寺中高深。匿伏了許多,乍著膽子,
徑向股後各院落中窺探。

    可是全寺燈火管黑,除了方才經過的大殿,尚有玻璃打的光亮之外,所有借人
居住的院落,都黯淡無光。

    他一方面猜疑戒懼,一方面又奇怪那大個兒怎會在此?還有那個喇嘛,能夠空
手將玉郎君李彬的寶到搶掉,其厲害也是令人咋舌,光是這兩人,已足以令人驚心,
更何況尚有那最厲害的老和尚?人家只須一杖,便將自己打得四腳朝天,他還會忘
記老和尚的厲害麼?

    在黑暗中繞來轉去,終不敢縱下院子,往各房間窺探。

    轉到一座院子中,只見一列三間房,當中一間燈光外露。

    他暗中一喜,想道:「好歹也見見人面,否則生像來到鬼城……」

    同下一用力,飛縱到房後的牆頭上,只見後窗洞開,那房間空空蕩蕩,只有一
張禪榻,擺在窗門左邊的牆下。

    楊上一個和尚,盤膝端坐。驟眼看起來,生像是尊泥塑的佛像。

    他居高臨下,瞧不清楚這和尚的樣子是不是青田,哪敢造次,在牆頭遲疑好久。

    遊目四看,那口高王劍並沒有在房中,當下將心一橫,湧身作勢,正待撲下牆
頭到窗邊細瞧。

    那和尚忽然動一下,朗朗道:「孽障,我滿身殺率,居然敢擅入佛門善地,咄,
速去,此處不能容你。」

    聲音清朗,高而不亢,猶其那一聲咄字,聲音如利劍刺入耳中,隱隱作痛。心
中不由大吃一驚,這正是上乘氣功的表徵,單憑那和尚這一手,他病金剛社很便得
甘拜下風了。

    當時他如受償服,惶惶然將前縱的勢子,改為核躍,接連疾躥,一會兒工夫,
便從橫邊躍出寺外。

    冷不防那揮大個地震山撼岳般大叫一聲,本來已經驚煌的病金剛杜餛,更是嚇
破了膽,慌不迭急奔疾躥。

    他轉個彎,尋到那匹快馬,連忙揚鞭急催,一騎如飛,逕在黑夜中狼狽逃離這
星海宿西寧古剎。

    方巨奔得高興,直奔到天色黎明,東方的天邊已泛起魚肚白色,他掃目四看,
哪有半個人影。

    他腳下仍不停,口中唸唸有詞道:「好小子,腳程真快,趕到這兒還未追上,
我是追到天邊,也非追到你這小子不可。」

    傻勁一發不可收拾,到了早晨卯辰之交時,已不知奔出若干裡地。

    腳步漸緩,而且顯出有點兒乏勁,他雖是天生的飛毛腿,但終是缺乏奔馳長途
的訓練,是以那口氣有點兒不順,加之肚子餓了,便緩慢下來。

    轉出一個山崗,猛然側面蹄聲雷響,狂馳而來,禁不住轉眼一瞥。

    只見那邊一望港遠的平野,一騎如飛,正急馳而來。

    那馬速度極快,渾身烏黑油亮,只四蹄處一叢白色長毛,宛如四團雪球似的。

    眨眼之間,那黑馬已經到了路邊。馬背上一個人伏著,雙手緊扯著馬鬃,兩腿
夾著馬腹。

    那馬速度雖快,仍未曾放盡腳程,只因並非故蹄而馳,卻是一蹶一躍,似乎想
將背上的人甩下。

    方巨也不禁喝聲好馬,邁上便攔。

    那黑馬神速之極,晃眼撞過來,方巨有如一座小山撞路,張臂硬攔。馬頭鐵臂
兩下一觸,方巨也不覺搖晃一下。

    黑馬希章孝長嘶一聲,吃方巨硬生生撞回數步,人立打個旋轉。

    背上那人冷不防那馬前衝之勢忽煞,忽一聲從馬背拋下來。

    方巨撒步一衝,伸手把那人衣服抓住。卻見那黑馬斜躥出去,連忙撒開大步追
趕,竟將那人挾在脅下。

    兩下風馳電掣般,眨眼便是數十里路,那黑馬神駿無匹,以方巨天生的飛毛腿。
這刻又是拚命追逐,卻在十餘里之時,便遠逝無蹤。可是方巨乃是有去無返的傻勁,
依然挾住那人疾奔。

    那人手腳齊用,將他的身軀接得結實,生恐冷不防墜在地上受傷。

    這時馬跡已沓,那人雖不用眼,也能聽到,大聲叫道:「喂,喂,你放下我呀,
馬都丟了,還追什麼……」

    方巨起初因風聲拂耳,沒有聽見,及至那人連叫數聲之後,這才猛然發覺肋下
的人,連忙停步將他放下。

    那人站立不穩,蹲向地上,歇了好一刻,才站起來,卻是個瘦瘦高高的漢子。
一縣皮製騎上裝束,甚是威風。

    方巨四望道:「黑馬呢?給跑不見啦!」

    那瘦瘦高高的騎上仰起頭顱,只及方巨脖子那麼高,用藏語道:「喂,你是誰
呀?那黑馬丟了便算啦,反正我不能騎它,誰也沒法騎了。」

    方巨通了姓名,道:「那黑馬路的太快了,我從來沒有碰過這麼快的腿子,居
然比我還快,你叫什麼名字啊?」

    鵬土道:俄名叫達裡,是本省第一名騎士,那匹馬本是科科諾爾(即青海)邊
的一匹小野馬,給我叔叔捕住,養到如今大了,剛剛給上蹄,知道這匹馬厲害,特
意請我先騎,誰知我一上了馬,它便放蹄直奔。我此生第一次騎上這麼快馬,就像
是騰雲駕霧似的,一路想法子下馬,都辦不到,幸虧在摔下來時,你將我抓住,你
……你的力氣具大,而且腳程也真快,我十分佩服。」

    方巨皺眉道:「我沒有氣力啦,肚子餓了,什麼都不行。」

    達裡哈哈一笑,情知他是個渾人,便道:「走,這青海地方我熟得很,到處都
有相熟朋友。」

    方巨見有人肯管吃喝,心滿意足,一徑隨著達裡,走到曲溝地方。再去百里,
便是本省首府西寧。

    他大大地吃一頓之後,在屋後地上倒頭便睡著了。這些日子來,在西寧古寺中,
儘是些清淡齋素,好容易今天吃到一頓肉食,又是任吃不禁,大為暢快,在夢中也
露出滿足的微笑。

    這地方的人崇尚騎射,是以那達裡極受人尊敬,不論是蒙人藏人或回人,都同
樣以招待他為榮。

    方巨一覺直睡到翌日清晨,醒來找到達裡,又吃了一頓豐盛的之後,達裡便問
他要往什麼地方去。

    方巨因寺中吃食清淡,深以為苦,況且青田老和尚也不在寺中,便不想回去。

    這刻,他可記起了鍾荃,他雖然僅和鍾荃相處了那麼一下,但他體會得出母親
對鍾望那種極端的信賴,因此印象極深。何況當日章瑞巴攜他東行,也是說將他交
給鍾整,是以他心中老是懸念著那淳淳樸實的師兄,這時一想到去處,使自然地聯
想起師兄來。

    不過, 鍾荃已入中原, 他哪知中土是怎樣的地方,根本他也不思考,便道:
「我要往中原去找師兄。」

    達裡道:「那很好,我沒有什麼事,不妨帶你到蘭州,然後你自己上路。」

    那方巨也不知蘭州距離此多遠,快活地答應了。

    當下兩人動身,達裡騎馬,方巨扛著那根粗長的紫檀竹杖,跟著馬塵而走。

    經過西寧府,民治,便是蘭州府。

    那達裡經常販賣牲口馬匹,故此在這裡熟人不少。

    一進了蘭州城,再人便分了手,方巨渾渾飩飩,見那達裡往北走,他便向南。

    這裡以漢人為主,不論是商店以至居民衣著,全與邊疆不同。尤其商肆之物,
各式各樣,把大個兒看得迷迷糊糊,東張西望。他的身材是這麼巨大,一副不倫不
類的樣子,引得途人全都駐足注目。於是人看他,他也看人,好不熱鬧。

    他終於轉入一條巷中,喘息地暫時避開人們好奇的眼光。

    剛才因新鮮而引起的興奮成了過去,他開始注意起肚子來,他只是想著等會兒
肚餓了時應該怎辦,因為達裡已經不在一道了。

    他自然沒有任何結論,扛著竹杖從巷口出去,只見那邊有人哈哈大笑之聲。止
步一看,原來一個面目老實的人,正愕然望著屋頂。那屋頂上一頂簇新帽子,吸引
了不少人的眼光。

    那人道:「喂,你把我的帽子丟到上面幹嗎?」

    旁邊一個人呵呵笑道:「兄弟別急,來,你站在我肩上,爬上屋去抬回便是。」
說著話,已蹲將下去。

    那老實人果真提腿欲踏,那人道:「使不得,你先脫下靴子。」

    他連忙脫下那雙閃閃亮亮的新皮靴,踏上那人肩上,那人站起來,他剛好夠得
著上屋去。上了屋後,那人忽然拾起靴子回身就跑。

    他在屋頂小心翼翼地去拾帽子,回頭卻見那人拾靴飛跑,急得連聲大喊。下面
的人以為他們是相熟開玩笑,都哈哈大笑。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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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21:05: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回 苦葬青春石屋長存

    那人抱靴飛奔,轉眼已跑過街,衝入巷中。眼前一黑,風聲壓面。剛剛駭然一
驚,胸前一緊,已被人交購揪起,雙腳離地。

    這個捉人的正是方巨,他可不管什麼玩笑,只知道這人特別人的靴子拿了便跑,
正好衝進巷來,便兜胸揪住。他的力氣何等厲害,這時生像手上拿著個會動的稻草
人般,毫不費力。

    那人看清眼前竟是個極巨大的人,將自己抓住半空,嚇得下面都濕了。

    他大踏步走出巷口,屋頂那人正在情急大叫,這會兒子下面觀看熱鬧的人便有
點兒明白了。

    有人問道:「喂,老鄉,你不認得那拾靴的人麼廣

    屋頂的人叫道:『哦怎認得他,那是個騙子哪,現在我怎樣下來呢?」

    「瞧啊!」有人大叫一聲,指著街道那邊。那兒大個兒正提著那騙靴的人,大
踏步走過來。

    奇事層出,使那些看熱鬧的人,一時都呆了。要知邊地民風強悍而淳樸,極少
有詭騙之事發生。這會兒子已算開了眼界,猛可又殺出一個巨大無比的人,把那騙
子抓回。於是都哄然叫好。一方面是為了方巨身材特出,含有驚詫之意。一方面是
因那騙子被捕,不覺大快人心。

    方巨一邊走到屋邊,他身長一丈有餘,這時放下紫檀竹枝,一伸臂伸過了屋簷。

    屋頂那人嘴巴還在嚷嚷道:「謝謝你啊,大個兒,可是我怎樣下……」

    那個去字尚未說出來,方巨蒲拿一擺,便將他整個兒拿下地來。

    一些好心的人,早跑去替他拾回掉落了新靴。當下那人穿上了,戟指道:「喝,
你這廝好詭滑,可把我騙慘了。」

    大個兒將那人放在地上, 那人雙腳一軟, 蹲在地上。旁邊有人呵呵大笑道:
「這廝下面都濕了。」

    那被騙的人聽見,似乎消了口氣,便不再言語,向大個兒行了禮,道:「咱們
可要交個好朋友,你貴姓啊!」

    方巨說出姓名,那人道:「小弟張萬,走,小弟請您喝一杯去。」

    當下兩人折轉身,張萬帶他到一家酒館。這時天色正午,正是午歡時候。方巨
眉飛色舞,暫時又可不愁了。

    他一踏入酒館,那門太以矮了一點兒,吃飽一頭撞著,砰地大響一聲,屋瓦塵
沙,飯籟飛灑。立刻把館子裡的客人都嚇得一陣大亂,生恐這房子揚下。

    那方巨模也不摸頭顱,趕快鑽進去。他這麼洶湧的聲勢館子裡自然而然便讓開
一張桌子給他們。
    一些和張萬認識的,大聲招呼,並問道:「老張,這位朋友長得好雄壯呀,是
誰呀?」

    張萬道:「是剛剛認識的好朋友,幫了小弟一個忙……」他隨即將方纔那回事
說出來,於是眾人都有了下酒的資料,津津有味地討論著。

    張萬回眼一瞥,問道:「方兄弟,你為什麼不坐著?」

    原來方巨雖是坐著的架式,可是屁股並沒有挨著凳子。就像練武時那坐馬的架
式。 他因為自己體重,而且動作粗魯,平常的凳子,都是一股屁便坐塌I。故此闡
常不敢坐凳子,以免人家尋他母親理論,早已養成習慣。這刻聽張萬叫他坐下也不
會考慮自己之不坐,為的是什麼緣故,點頭應好,便坐下去。喀漠和砰膨兩聲相繼
過處,方巨已如推金山倒玉柱般坐在地上。

    店伙一看這傢伙不得了,簡直想把這館子給毀掉,連忙招呼兩個人,去擔門外
一塊石頭來給他坐。這樁事才算解決了。

    過了~刻,一壺酒和四式小菜端上來,方巨眨眨眼睛,問道:「小張,你管不
管我抱?」

    張萬通:「當然暫,方兄弟你儘管吃。」

    那方巨謹守母訓,清酒不肯沾唇,這都因他天賦特別,若喝醉了酒時,發起酒
病,誰能把他管束得住。這時淨是招呼送饅頭來,不管桌子上有什麼菜餚,張購便
吞。轉眼間,獨自一個人吃了整籠的饅頭。

    論中眾人都在看他表演,也忘了自己動筷,張萬卻趕著算錢,也忙得沒工夫吃
了。

    這一場表演,許久之後還在蘭州府中傳說。張萬和方巨走出館子時,張萬道:
「好兄弟,你可把我回西安的盤纏吃掉三分之一了。」

    方巨舒服地摸摸肚皮,道:劉。張你往哪兒去?我要往中原找師兄哩!」

    張萬和他邊走邊說:「你師兄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地方?」

    方巨流利地道:「我師兄姓鍾名荃,他在中原哩。」

    張萬摸摸頭皮,道:「鍾荃……鍾荃,這名字怪熟的啊,他是你什麼行業的師
兄?」

    方巨反問道:一什麼是行業的師兄?」

    張萬搔援頭皮,道:「你不懂麼?什麼行業即是……哪是做什麼行業。」這句
話說了等於不說,他自個兒也笑起來,連忙補充道:「即是……比方做買賣,也分
個藥材、牲口、雜貨等種類,你這位師兄是什麼師兄?」

    方巨道:「我不知道啊!」

    「那麼你怎會認識他和叫他做師兄的?」

    方巨欣然適:「這個我記得,那是和尚師兄教我這樣叫的,那天我在扔石頭,
師兄就來了,我媽也沒說不對。」

    張萬本身是個老實人,誰想能力毫不高明,豈能瞭解他這番沒頭沒尾的話。即
使換個聰明人,怕也無法瞭解。

    他只好放棄這話題。另外問道:「那麼,你師兄如今在什麼地方,總知道吧?
中原這麼大,究竟是哪一州哪一府?」

    方巨道:「我不知道,和尚師兄說:師兄在中原。我便一徑來尋他……」

    「那可不行啊。」張萬跌足嗟歎道:「你不知道地方,中原這麼大,到什麼地
方去。你還是趕緊回去你母親處……」

    方巨任一下。他並非為了不知鍾荃下落而驚呆,卻是觸念起思母之情,他喃喃
道:「我媽,她已經死了,啊,她已經死了。」

    兩滴拇指般大的眼淚掉將下來,卻把旁邊的張萬嚇傻了。

    他道:「好兄弟,你聽我說,我這就帶你到西安府去,然後再設法找你師兄,
這樣可好麼?」

    方巨悲思了好一會兒,終於恢復了平靜,然後,又變得全無憂慮的樣子,輕鬆
地跟張萬走。

    張萬原本是常常來往這蘭州、西安小生意人,今天正好要回西安府去,便慨然
帶方巨同行,然而,他心中實在甚為憂慮,因為那方巨食量驚人,甚易將他做生意
的老本吃光。

    可是在方巨方面而言,卻真個是福大命大,一如薩迪寺密宗長老智軍大師所言,
在青海地方,則有達裡招呼,一到了蘭州,又遇著心地善良的張萬。

    他可不管吃時花銀子,老是放量盡情吃個痛快。

    那張萬為人老實,說過的話,不會反悔,因此雖在心中暗自著急,口中卻沒半
句閒言闡語。

    這天,他們來到秦州。

    兩人站在渭水旁邊,望著東去的江水,張萬長歎一聲,道:「這兒離西安府尚
有三天路程,可是我已囊空如洗,咱們怎生到得西安府?」

    方巨道:「你歎什麼氣啊,腿子長在我們身上,多加點勁兒不就到了。你應該
找匹馬騎,因為你走得太慢了。」

    張萬擺擺手道:「一路上你老是咕啥我走得太慢。你知道我的腿子可不像你那
麼長啊,這會兒子已把我趕得腳上疼痛,你心裡還不痛快哩。」

    方巨道:「我背你走好麼?保管比馬還要快。」

    張萬搖頭兼擺手,拒絕道:「說說來說去還是這個主意,咳,咱們怎生到得西
安府呢?」

    方巨仍然莫名其妙,張萬忍不住說破了真相,道:「咱們的腿子雖然還在,可
是沒得吃時,怎能跑路?你要知道,咱們要拿銀子才換得食物充腹,可是現在沒了
銀子……」

    方巨驚呼一聲,渭河水也給震得的波紋四散。他道:「那麼你不能管我吃了,
是麼?」

    張萬苦笑一聲,迢:「我自己也沒得吃,又有什麼法子。」

    方巨立時愁眉苦臉,一屁股坐在岸邊,震得塵土飛揚。幾絲垂柳隨風飄擺,拂
在他的臉上,他也不去理會。

    張萬陪他坐下,道:「現在是午牌時候,今早我的銀子已經光了,這時候料你
肚子餓得很,不能再繼續瞞你,不過,我心裡也為此難受得很,好兄弟你別怪我…
…」

    方巨似是聽到,又似沒聽到,自個兒呆呆望著江水。

    張萬以為他發了脾氣,回心一想,雖說自己已曾盡力,甚至連那麼一點兒小本
錢也用光了,但眼看這揮人完全倚賴自己,如今卻是這個結局,可以說是自己人謀
不藏。因此,不覺得長嗟短歎起來。

    江邊垂柳飄飄,江水滔滔東流,『天氣晴朗和暖,周圍的一切,雖然寂靜,卻
蘊藏勃勃生氣,風物佳甚。可是這兩個人坐在江邊,竟不能對眼前景物,投以欣賞
的一瞥。

    那邊十餘文外,一個長著三縷長鬚的老人家,緩緩策杖沿江而行。一種閒情逸
致,和這裡的兩人正是強烈的對比。

    那位老人家逐漸走近,他後面尚有兩個家人裝束的陪著。

    方巨忽然歡然一叫,跳將起身,把那老人家和兩個家人,嚇得退開老遠。

    他歡然叫道:「小張,我有辦法。」

    張萬一骨碌爬起來,連聲詢問道:一你有什麼辦法啊?」

    方巨神秘地招招手,一徑向上面走去,張萬連忙緊緊跟隨。

    大個兒東張西望,撒腿又走,約模走了兩丈許,便停下腳步。

    張萬趕上來,大惑不解地瞧著他,方巨指指地面道:「你看這是什麼?」

    張萬道:「這是條污水溝呀!」

    他得意地道:「對了,這是條水溝,我的辦法在這裡。」

    「你的辦法?這可是道髒水溝啊?」

    方巨滿有信心地喀嘴一笑,倏然閉住雙目,一腳邁下那條溝去。

    他的腳能有多長,一腳踏空,立刻變作倒栽蔥,頭下腳上地撞下溝去。

    臭氣忽流衝入鼻中,使得方巨禁不住頭水相接那一剎間,修地急伸雙臂去支撐,
那樣子便十足變成插水的姿勢了。

    撲通大響連聲,他已整個兒摔在溝中,差幸他先用手去支撐,溝底的淤泥也不
過是尺把深,是以他的頭只略略沾染一些污水,沒有插進泥中。

    黑色污泥,四方八面飛濺起來,霎時臭氣沖天。上面的張萬嚇了一大跳,大叫
道:「好兄弟,你犯不著這樣子尋死啊……」

    身後傳來笑聲,他也沒有回頭去瞧,揮手頓足地大叫道:「好兄弟,快上來,
快上來,我再想想辦法……」

    方巨從溝底爬起來,只見他除了頭臉水淋淋之外,全身都是墨黑,塗滿了污泥,
形狀又恐怖又可笑。

    張萬連連向他招手,方巨大概是吃過苦頭,不敢張口,復又蹲身下去,雙手在
溝底亂摸一氣。

    那老者和兩個家人,已來到溝邊,卻是站在上風位置,那神情追著這幕奇絕人
間的怪劇。

    方巨摸了許久,修然站起來,用力一甩頭,臉上的水都濺飛開,這地大喊一聲,
道:「老和尚把我哄慘啦……」

    張萬掩耳不迭,因為他的聲音太響了。方巨一跨腿,便爬出水溝,身上臭氣,
隨風四溢,連站在上風的老者也連忙掩住鼻子。

    張萬忍不住大聲問道:「方兄弟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方巨理直氣壯地道:「那老和尚說我福大命大,和尚師兄說,我掉下溝去,也
會撿到寶貝,可是這溝裡除了具泥,什麼都沒有,你看那老和尚可恨

    張萬是個老實人,還未聽懂。那邊的老者聽得分明,禁不住矜持地微笑一下,
大聲道:「壯士,你先去洗淨身上污穢,再回來說話。」

    方巨轉眼一瞥,點頭道:「小子你的主意真好,我這就去洗身。」

    後面的家人叱了一聲,那老者卻擺擺手,禁止他再說話。

    方巨邁開大步,衝向江邊,撲通一聲,跳下江去。

    那老者過來,跟張萬說話。張萬見這位老者精神星針,氣派甚大,莊嚴中又有
慈祥之色。不敢怠慢,連忙將此行始末,告知那老位老者。末後,還知道這位老者,
乃是本府首富張貽叔老員外,家世顯赫,現在有好些子侄在京中做官,是以本府之
人,都尊稱他做張老員外。

    他這裡將遇到方巨的始末說完,那方巨也在渭河中洗淨上來,渾身濕淋淋的,
便跑到他們這邊來。

    張員外向他拱手為禮,道:「壯士不必為了裹腹之事優心,老夫有緣碰上兩位,
一切包在老夫身上。」

    方巨咧嘴笑道:「你管麼?」眼見老員外點頭,跟著便歡然道:「哈,老和尚
的話不錯,巨兒總是不會給俄著。」

    兩名家人中,一個飛跑而去,這裡幾個人緩步而行。走出不遠,一項軟轎如飛
而來。張老員外告個罪,便自己登轎了。

    不久回到張府,方巨瞧著屋子直樂,張萬問他有什麼值得這麼高興,他答道:
「這些房子都夠高大,容納得我住,所以打心裡頭高興出來。」

    張萬沒再言語,銀著備受豐盛的款待。原來那老員外如今仍是豪氣不減當年。
他並沒有對方巨、張萬兩人有什麼要求,只是出於一時好奇,伸手相助而已。

    臨了上路,還贈了不少銀子,足夠兩人到西安府的路費以及張萬小買賣的本錢。
張萬要拜謝告辭,卻見老員外不著。

    有錢在身,便沒有麻煩,兩人興興頭頭,一徑到了西安府。

    那張萬是光棍一條,以叔父之家為家,他的叔父乃是在城東大街開一間鐵鋪,
盡日辛勞,僅堪養家餬口。張萬惟恐房子給方巨撞毀,事實上也不能招待方巨。

    於是兩人便在進城時分手,方巨心中毫無怯棋,因為他已經深信智軍大師對他
所說的話,決不會錯。

    兩入分手之後,方巨茫茫順腳而走。他那麼大的個子,身上穿得襤褸,又扛著
一根粗大的竹棍,使得途人都驚詫矚目。

    他逛蕩了許久,已走到城北,忽然覺得有點兒不舒服。一個思想浮起來,使他
深深困擾。原來這刻他腦筋一動,忽地想起關於尋找師兄之事,他怎樣能夠找著師
兄呢?

    他信步奔著,不覺出了府城,糊里糊塗又折轉方向。

    遙目縱覽,但見終南山遠屏天際,山腳下干林漠漠,曉煙濛濛。

    秋風吹掠起他的衣襟,也吹起路上的黃塵。

    他一徑走著,不過這時心中又沒有了困擾,因為他不習慣被思想苦惱,很快便
將那難題拋諸腦後。

    忽然遠處一座寺院,莊嚴矗立,他放開腳步,走近寺去。山門上刻著興教寺三
個字,他並不認得,逕自闖入寺內。

    一進了寺,立刻訝然顧視,只見那大雄寶殿之外,集著許多和尚。全都神色惶
然,嚴如有大難臨頭。

    他一徑走過去,有些和尚驟然瞧見他,嚇得東市西奔,霎時走得只剩一個老和
尚。

    他茫然問道:「那些小子們幹什麼呀?他們不知道我跟和尚是朋友麼?」他口
中的和尚,指的自然是章瑞巴喇嘛。

    那老和尚卻會錯意思,眉頭一舒,道:「那好極了,殿裡有兩個人,其中一個
要殺和尚呢……」

    方巨大叫一聲,宛如晴天響個霹靂,扯開嗓子叫道:一誰敢殺和尚……」

    那殿門已掩閉著,他不管有沒有閂住,修地衝過去,和身一撞。

    大震一聲,殿瓦也籟籟灑下許多灰塵。那兩扇厚厚的木門,吃他以萬斤神力,
一下子給撞倒。

    余響未歇,他已衝入殿去,抖嗓子又喊道:「誰敢殺和尚……」

    風聲颯然,眼前一花,一個人站在他眼前,卻只齊他胸腹那麼高。

    方巨定睛看時,原來是個美貌婦人,頭上紮住一條絲巾,將頭髮都包裹住。

    她身軀雖然遠比方巨為小,但她似乎一點不懼這個巨人。方巨在眼前一花之時,
連忙煞住腳步,眼光一瞥,正好和那美婦的眼光相融,但覺得她眸子中如蘊萬載寒
水,兩道眼光,像冰般冷,像劍般利,使他不由得打個寒噤,一時不能做聲。

    她哼了一聲,用那兩道冰冷銳利的眼光仔細打量他。

    方巨囁嚅道:「是你麼?不是你要殺和尚吧?」

    她的嘴動一下,還未曾回答。殿內卻傳來一聲呼喚,有人叫道:「方巨不得無
禮多言……」聲音堅朗,顯然是個內家高手說話。

    方巨陡地大喊一聲,道:「師兄你也來了?巨兒找你來啦!」

    那位美婦人冷冷道:「原來你們是師兄弟……」聲音不高,卻極為清晰地迴盪
在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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