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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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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司馬翎] 劍氣千幻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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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27: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回 恤老無心天降絕藝
                                                               
    只見他抱著極大一捆樹幹,敏捷地走到草地上,開始工作。

    他將樹平密密地插入地中,露出兩尺左右的子身,圍成一個圈子。

    接著又在旁邊多困一個圈子。

    她心中忽地一動,暗中向他微笑一下,然後叫道:「好孩子,你過來,我有話
跟你說……」

    鍾荃已把地方圈好,聽她叫喚,便加快腳步走過來。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學過多少的武功?會使劍麼?」她柔聲問道,接著自
我介紹說:「我姓羅,名字是淑英,我的年紀可比你大得多呢!」

    鍾荃一聽她的名字,正是那本劍經上署名的人,便叫了一聲大姑,答道:「我
的名字是鍾荃,自小便得思師收留在崑崙山。」

    「啊,你是崑崙派的。」她笑一下,道:「又是自幼從師,那麼劍法一定很好。」

    她頓一下,又道:「那麼我便叫你荃兒吧!」

    於是,益發可以看清楚她那張清麗嬌嫩的面龐,比起滿頭皚皚白髮,成為極強
烈刺眼的對照。

    「我原是長自名門世家,今日落得這地步,內中緣故,一言難盡,我也不願提
起。

    「我也曾學過武功,那是世上最深奧的功夫,說出來,也許你不會懂。

    「不過,你或許會奇怪,一個長自名門的千金小姐,不出深閨,何以能夠學到
武功?這段情由,我不妨告訴你。

    「我的母親最是佞神信佛,舉凡僧道尼姑,所求無不許納。到我出生後兩年,
一個舊相識的道姑偶然來到,見到了我,此後便常來我家,每每餵我一些靈藥,與
及在撫弄間,打通我全身經脈。及至我稍微長大,她從暗中教我功夫,她便是直門
太清派唯一的傳人玉蕊仙人,亦是我的師父。

    「我師父常對我說,我福命俱薄,必須跟她出家,我並沒有聽從,因為……咳,
還是不說好。

    「據後來師父告訴我,她共有三個弟子,一個是師兄,可是這位師兄不但我未
曾見過,甚且連師兄他自己也不知道師父是誰。」

    「怎麼這可能呢?」鍾荃忍不住插口問道。

    「起初我聽師父這樣說,也覺得十分奇怪,後來師父揭開謎底。原來是我師父
自己收他做弟子,在暗中傳給他本門秘籍,由他自己去練,是以那位師兄不知道師
父是誰。
    「至於我也算不得正式弟子,而另外一位正式的弟子,我的師姐,她所得的太
清心法,反倒不及我和師兄兩人。而她很早便去世了。

    「這樣,我太清派本來已是凋零,如今更加不用提了。那位師兄性情怪僻,行
事離奇,不可能收弟子,師姐先我們早逝,也沒有弟子。只剩下我,卻被情枷愛鎖
禁煙在這屋中,大概玄門太清一派,將要約傳世上了。

    「我太清門中有三招劍法,稱得上天下無雙,可是現在已被餓嵋傳得,而她卻
有負我托,所以我大不甘心,白白給他們學去我太清的獨步天下的劍法。啼,你懷
疑我的話麼?我知道了……」

    她拖長聲音說著,眼中又閃動出寒冷的光芒。鍾荃連忙分說道:「大姑你別氣
憤,我沒有這個意思。方纔我在那位大叔屋子裡,曾經把那本劍經翻了一下,正覺
得僅僅那麼幾下式子,好像藏著一種說不出的奧妙,不過,我可想不出來。」

    老叟接口道:「大小姐,是小的怕他等得氣悶,叫他看看圖畫消遣。」

    她聽了這解釋,神色立刻轉為溫露,點頭道:「那太巧了,望兒作既看過刻經,
我便不須多費唇舌,你剛才說出那幾式劍法中另有奧妙,足見你在劍法上,具有極
深造詣。好吧,我不妨告訴你,這三招九式的攔江絕產劍,若由內家好手使開來,
能夠生出一種真碰引力,使敵人自蹈危機,有死無生,故此名之為攔江絕產劍,現
在你自己想想有什麼法子破解沒有?」

    鍾荃當下凝神細想,過了好一會兒,抬頭道:「大姑,我想不出破解之法。不
過,我可以用最快的身法,在四面和空中進擊,一觸即走,不讓敵人吸住。」

    她點點頭,道:「這法子原是不錯。可是,若果對方功力與你相當,那麼你豈
不是連交手也不敢了麼?」

    鍾荃愣一下,沒奈何地點頭承認。

    「這種能夠生出真磁引力的劍法,一定要內家好手施展,才有妙用。故此,即
使你身懷最上乘的劍法,可是對方一來乃此中好手,你已不能輕易勝他。再者對方
具有這種磁力,使你的劍不能取準,甚至不能換招變式,試問你焉能不敗?

    「這攔江絕戶劍本來共有六招十八式,那本創經上,只有正方三招九式,另有
反面兩招六式,以及正反相合一招三式。現在我傳你反方兩招六式,碰上峨嵋那女
孩子,便可以用這反方真磁引力,抵消了她的正方磁力。這樣,你們便可用本門劍
法分個高下。若果對方懂得正反兩方五招十五式合運,那麼你便不濟事了,必須要
尋得那正反相會的一招三式,才能破去對方的磁力。不過,這一層體不必擔心,即
使峨嵋的人學去如今我教你的反方兩招六式,也不會悟得合運之理,即如你兩種懂,
也無法合運。」

    鍾荃不覺聽得呆了,付道:「大師伯當我下山之際,殷殷將他老人家當年受挫
的一段故事說出來,訓誨我要記住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不要為了得到本門
無上心法而自傲,眼下這位大姑,可應了大師伯他老人家的教訓了。我崑崙的雲龍
大火式,已是獨步武林的上乘劍法,哪知世上還有這一種離奇的劍法,使得對方不
管劍法招數多麼超妙繁複,也無法施展出威力。唉,不知武當的玄機子,所用的奇
怪劍法,又是怎樣的超妙……」想到這裡,他的眼睛忽然睜大,極快地想道:「咦,
當日聽大師伯講究玄機子那柄朱雀劍的來歷,據說下有另外四柄寶劍,也是同出一
人之手。只知其一柄在後藏薩迦寺。那麼,劫鏢的兩人所使的劍法既是有點和玄機
子的怪劍相似,莫非是五劍之中另外的兩桶?」

    想到這裡,心中不禁大為震駭。

    近日來他耳聞目染,不知不覺,對於江湖上所講究的面子和名氣,看得重要起
來。

    返非往年在崑崙山上,對著幾位世外高僧,什麼都看得非常淡泊,是以現在一
想到又有兩柄出現,那麼明年中秋百花州的到會,豈不是又多了兩個說不出多麼利
害的劍手,來爭奪這盟主的寶座?至於他自己,連那柄確知下落的玄武劍,也不能
順利得手。

    他一方怪奏著自己的無能,一方面擔心異口的劍會,不能為崑崙振樹威名。面
色不覺變得很難看。

    羅淑英訝異地瞧著他,半晌才問道:「望兒,你在想什麼呀?」

    鍾荃抬眼道:「我在想,天下間竟有這麼多的奇功絕技,我即使窮盡一生心力
.孜孜不倦地苦練,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他的聲音帶著憂鬱,而且還
有灰心沮喪的味道。

    「你的志氣真個不小。」她柔聲道:「可是你何必灰心呢?須知天下萬事,都
有命運安排。」

    她徐徐抬眼望著天上,輕掠雙鬢,歎息一聲,道:「我命中的外難,恐怕沒有
人能想像得到。可是,我還是堅持,等候著……」

    狗貓亂叫之聲,把她和鍾荃驚醒。

    老婆放下枴杖,一手提著盛裝十來頭小兔的竹籠,一手抱起那對小狗,走向草
地去。

    她開始傳授鍾荃那兩招六式反方攔江絕產劍。

    鍾荃乃是四大劍派之首的崑崙人室高弟,一生練劍,對於劍式運轉自然穎悟非
常,只需聽了羅淑英口授一遍,立刻便記住架式。

    他自來沒有佩劍,故此在地上抬了一枝樹枝,依樣葫蘆地比將起來。

    羅淑英只消看一眼,立刻估出這黝黑樸實的少年,已經具有內家上乘身手,在
那舉手投足之間,暗潛無窮威力,不由得也驚訝一下。

    鍾荃練到第三遍,已經絲毫不訛。

    一面在心中印證著方才看過的正方三把九式,忽然悟出這幾手款式,正好將之
拆解化開,真個妙到毫巔,不由得大大高興。

    又將正方三招九式,施展出來。

    那根樹枝在他手中,無端令人覺得具有一種特別的威力。

    這攔江絕產劍正方三招九式,都是出人意料地向右方斜創,迴環不窮。

    這時吃他使開來,風聲勁而不急,柔中帶剛,隱隱捲起一股旋轉的氣流。

    這一股旋轉的氣流,正是這攔江絕戶劍所生真磁引力的景象。

    只要對方的兵器乃是五金之質,無不受到這真磁引力的克制,自蹈危機。

    若果對方功力稍弱,甚至連自己身軀也無法把持。

    他由正方三招九式,一直練到反方兩招六式的最後一手,斗地清嘯一聲,勁風
劍影一時俱收。

    羅淑英連連點頭,讚許他這幾手劃法已深得個中三味。

    她舉手放下棗紅色的帝幕,一面道:「你已練會啦,最好你沒法讓武林中的人
知道,這幾手劍法並非峨嵋家數,也不必說出來歷。這樣,我總算收回誤傳與峨嵋
的本門心法了。」

    鍾荃放掉手中的樹枝,想向她道謝告別時,她已隱沒在深深垂鎖住石屋的棗紅
窗帷之後了。他只好大聲告別。

    然後,轉身走到草地去,那裡老叟剛好把兩樣動物分別放在圈中。

    「大叔,我要走啦!」他聲招呼道。

    「你要回去了?孩子。」老叟回轉頭來:「我也不留你啦,有空時來看看我們
啊!」

    鍾荃大聲應承了,回身走去牽馬,緩緩地走過山坳。

    回頭望時,山角卻把他的視線擋住。於是,他的心中忽然起了一種惆悵的情緒,
生像是遺失了什麼似的。再向山角那邊,投以告別的一瞥。

    空山靜寂,谷路迴環,雖然殘夏的太陽令人有點兒熱,但山風中那種清新的氣
味,卻能夠令人解去疲乏。

    他獨自騎在黃馬上,蹄聲踏踏,響徹山谷。

    轉出岔道,跨下的黃馬突然嘶叫一聲,後退了幾步。

    鍾荃在這剎時間,已飄身下馬,擋在馬前。

    他在馬上已瞧見影子一閃,黃馬便驚嘶起來,這時下了馬,瞧清楚那使馬驚駭
的影子,正是那個身長不滿三尺的立行孫賀固。

    那賀固眼光淨是陰冷恨意盯著鍾荃,鍾荃連忙抱拳打個招呼。

    賀固冷冷道:「老朽這斷瑰谷,在你們崑崙派眼中,自然進出自如。但老朽還
有一口氣在,豈能閉眼嚥下這恥辱?如今別說老朽不自量力,要再次和你動手,老
朽栽在崑崙絕藝之下,死而無怨。」

    鍾荃忙分說道:「谷主請勿誤會,小可闖入谷內,不過是因為……」

    「住嘴。」他斷然地叱一聲,戟指道:「你今日如果施展絕藝,取去賀某一命,
可也別想生出此谷。大丈夫頂天立地,囉嗦些什麼?」

    鍾荃退開一步,暗中運氣,封閉住七竅。

    這時,上行孫賀固已猛吸一口氣,身形暴漲,又是昨天那副拚命的樣子。

    兩人一齊微哼一聲,鍾荃聽到馬匹噴具之聲,就在身後不遠,當下反掌一揚,
呼地發出一股掌力,那黃馬低嘶一聲,後退不迭,連那匹黑馬也趕退了老遠。

    鍾荃這時答不出話來,一來事情擠到這兒,真個教他無話可說。

    二來自家封閉住七竅,也開口不得。

    上行孫賀固眼光一閃,已知對方封住七竅,自己的白骨羅剎功並未練到能從敵
人渾身毛孔侵入的地步。

    當下不必耗損真元,呼地起手一掌,斜斜推出。

    這上行孫賀固明知敵人年紀雖輕,但掌法之精奇,與及功力之深厚,比之自己
數十年苦修之功,還要高出一籌。

    當年他與鐵手書生何活動手,覺得何培功力雖然深湛之極,但掌法上的造詣,
還未及這少年精奇奧妙。

    自己二十年來苦苦鍛煉少林寺鎮山掌法伏魔十八掌,仍是擋不住敵人,尤其是
當年他記下何浩的架式,已悟出許多破法,但這少年的掌法施展出來,卻是無懈可
擊。

    昨夜裡苦思之下,想出一個歹毒的計謀,是以今早聽到手下報告鍾荃太谷行蹤,
便在此等候。

    須知崑崙這雲龍大八式,即使那西藏一代高手智軍大師,曾以二十年苦功,創
出一路無常拿法,打算破這雲龍大八式,也還未曾如願。

    況且那施展無常掌法的人,乃是智軍大師唯一傳徒章瑞巴喇嘛。

    內力造詣比之鍾荃,尚且要高出少許,還是敗於鍾荃拿下。

    那上行孫賀固既不能和智軍大師相比,內力造詣更不及章瑞巴,他二十年苦心,
算是付諸流水了。

    但他心中卻另有計較,只因他實是仇恨甚深,非將崑崙這個後起之秀殺死,不
能瞑目。

    因此,他拼著最多落個同歸於盡,也要和鍾荃拚上一拚。

    鍾荃哪知他是經過熟慮而來,還以為對方因自己再行闖谷而秦憤難堪,故此要
跟自己拚命。於是心中大感歉然,認為是自己粗心之過,還在暗自打算怎樣保存這
賀固的面子。

    眨眼之間,上行孫賀固運掌如風,一連進擊了六七掌。

    鍾荃展開身形,一面出手消解對方招數,一面避實就虛地閃避,預防對方魔功。

    賀固面色狠毒陰沉之極,一味欺身撲攻。

    這道路口可供他們動手盤旋之地,也不過三四文方圓。

    這時兩人掌上施展開,激起凌厲急勁的風聲。

    轉眼已拆了十多個回合,鍾荃清嘯一聲,揮掌反攻,那掌力如狂部怒濤,衝擊
卷拍,上行孫賀固面色變一下,卻忙於全力封架,一路後退。

    那清嘯一聲,遠傳眾谷,隱隱傳來回聲。

    鍾荃忽然記起不能發聲吐氣,以致沒有封閉七竅,連忙收聲運氣,仍然護住七
竅。

    他原本可以收拾下貿固,可是要他不出重手擊傷對方而獲勝,那就不是易事。
更何況要恰到好處時收手,使對方下得台,感念自己手底的忠厚,因而消除仇恨。
他不曉得,這願望簡直比緣木求魚還要困難。

    上行孫賀固嚴密固封,守多攻少,頃刻間,鍾荃因對方削減攻勢也緩和下來。

    賀固忽地麵包慘白,眼中射出駭人光芒,聲音嘶啞地喝道:「你果真是崑崙派
的麼廣

    鍾荃可真奇怪他有此一問,碎然應道:「小可正是崑崙……」下面的話還未及
說出,已經變故突生。

    原來那賀固情知對方那等功力,若是封住七竅,自己的白骨羅剎功必定不能傷
害敵人。

    而他深知以鍾荃這種正派名門的弟子,斷然不會隨便施用昨天那種轟無裂地的
掌力對付自己,這正是君子可以欺其的道理,是以他便有了歹毒計謀,暗害鍾荃性
命。

    他本身施展白骨羅利功時,原來也不能開口,但為了引對方出言,以便毒氣能
夠乘隙侵入,便不惜大耗真元,強自支撐了一句問話,果然鍾荃出聲回答。

    說得遲那時快,賀固左掌從右肘下虛虛推出。

    這白骨羅剎功施用之時,無影無聲,只有一陣臭味。

    當之者立刻景厥,不久工夫便剩一難白骨,的確是歹毒無比的外門功夫,乃是
天下外門各般功夫中,最陰毒的五種之一。

    鍾荃在人事酬對之時,不免顯得呆板遲滯,但在這種生死拚鬥之際,那應變和
觀察之敏銳靈警,卻是無與倫比。

    賀固左掌一推出去,鍾荃已發現對方詭謀毒計,在這生死一髮之間,心隨念動,
力緣心生,修地一掌推出。

    這一下應變之神速,真不傀是名家高手,而且仍是那麼飄灑從容。

    但聽暴響一聲,宛如山石崩坍,響聲中,上行孫賀固的身軀平空飛起。

    要知鍾荃這一掌推出,已是盡施全身功力,發出股若大能力。

    這種先天真氣的功夫,道佛兩家大不相同。

    即如以當年瘟煞魔君朱五絕所施的道家罡氣,與及崑崙絕代高手白眉和尚的般
若大能力,前者霸氣極重,施展時有風雲變色,山川震動之概。

    而白眉老和尚除了兩條白眉毛豎起,顯得嚇人之外,不論是動作或力量,俱是
瀟灑柔和。

    可是鍾荃雖則是得到白眉和尚親傳這般若大能力,但困於僅是初步功夫之故,
於是那種霸煞之氣,比之道家罡氣,尚有過之而無不及之概。

    這種先天真氣,直有無堅不摧的威勢,而且威力幅原極大,不似後天的內家真
力,不管練到如何精純,總不能封住身前整個空間

    是以若果鍾荃不會那般若大能力,這時必定不能倖免。

    這也是上行孫賀固二十年理首苦練這種陰毒外門奇功,作為向強如崑崙高手何
港報復的依傳。

    暴響未歇,砂石亂飛之中,那賀固身軀平空向後飛起,接著摔在地上。

    鍾荃惟恐對方陰毒功夫還能襲擊自己,連忙退後大半丈。

    站定腳跟時,臉色也變為灰白,喘息不止。

    敢情他這一掌妄自發出,大耗真元。

    可以從這點想像到,這一掌比之昨日震飛屋脊時,所用的功力還要厲害。

    土行孫賀固只因本身內功精純,加之對方這一擊主要不過是迫回他那一掌白骨
羅剎功,並非直接未向他身上。

    饒是這樣,他也如遭萬斤力量迎面撞著,但覺心頭一震,真氣全散。

    渾身骨骼像是逐寸折斷,疼痛的過度竟然也不覺得疼了。叭噠一聲掉在地上,
哇地吐一口鮮血,眼前金星亂冒。

    可是他胸口還有一口氣,而且知覺未失,心中電也似閃過一個念頭:『我可不
能這樣便死,絕不能這樣便死,死也得死在兒子之前,再看他一眼,唉!若果我早
點知道她有了孩子,我便再去求她,又有何妨……」

    他不禁想起了溫小妹,而且彷彿看見了二十年前淒涼的歲月,把他的面孔和身
軀都壓得歪曲走樣。一陣深深的梅疚,使他愴然滴下兩滴淚珠。

    他勉力瞪開眼睛,卻見人影飄然而至,原來是取他性命的鍾荃,他平生引為深
仇大恥的崑崙派門人,那是一張黝黑淳樸的面孔,此刻還帶著驚海交集的表情。

    他厭惡地用力一挺身,突然而起。

    鍾荃見他面上慘厲的顏色,以及眼眶中的淚光,以為是因極端的痛苦所致。

    這剎時間心中的情緒,真是筆墨所難以形容。

    尤其是他本身乃是佛門有道高僧的弟子,首重戒殺生,這時瞧見對方面上那層
死氣,自己實在不想傷害對方,這刻心中那份難受,的確難以形容出來。

    他大聲喊叫道:一谷主你怎麼啦、』

    賀固這時仗著數十年正宗內家的功力,還剩下一點兒力量,修然回身飛奔。

    鍾荃腳尖一點,已到了他身旁,邊走邊喊嚷道:「谷主,我不想傷害你的啊,
我實在不想,谷主,你覺得怎樣啦?」

    土行孫賀固雙目無神地凝視前方,腳下不停地飛奔,轉眼間已奔出二十多文。

    鍾荃兩下墊步,一縷輕煙般落在他前面,攔面叫道:「谷主,你再奔走便無法
救治了。」

    可是賀固一直衝到,宛似瞧不見他在眼前攔著。鍾荃這時焉能教他碰上,風也
似地後退,一面叫道:「我這兒有靈丹,你先服下再走好麼?」

    那賀固宛如不見不聞,一往無前地飛奔,鍾荃連喊救聲,腳下一頓,賀固已沖
將近前,連忙閃身讓開。

    他不禁愣了一下,回身一看,賀固已轉出山崗而去。

    連忙腳下用力,騰身便起。

    他的身形如大雁橫空,凌空飛渡,這剎那間已忖道:「無論如何我也得盡力挽
救他的性命,他這刻已經失去理智,我看非得用強不可。待我將他抱住,強行餵他
幾粒本門秘藥大靈丹,也許不無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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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眼瞥見那邊有一條人影急撲而來,身法之迅速,竟是武林高手,當下已
估量出來人定是那黑猿賀雄。

    鍾荃一落便起,折過山崗,賀固已奔出三丈許遠。

    那邊傳出一聲雄壯而憤急的吆喝:「姓鍾的體得加害我父,黑猿賀雄來也已…
…」

    這時鍾荃疾如飄風,已堪堪追上賀固,一聽賀雄此言,不由得停住身形。

    他大大喘息一下,調換了一口真氣,但面上仍然有點見青白,心中暗道:「怎
麼那賀雄乃是賀固的兒子?可真太糟了,若果資固有個不測,他豈非立刻跟我拚命
不可?以他的功力,我非小心應付不可。而倘若傷了他,想起少林的人,必不肯罷
休。久聞少林乃是武林正宗,從少林出身的人,總不會壞人,若是由我而結下怨仇,
恐怕師父不會原諒我……」

    正在忖思之際,那賀雄如勁矢疾飛,頃刻已來到前面。

    賀固雖然一股勁地前衝,但腳步已看出呆板,彷彿是一種機械作用。

    賀雄大聲喊叫道:「父親,是兒子在此。」

    賀固腳下不停,直衝向他身上,賀雄一眼瞥見他的神情,虎吼一聲,側身一閃。

    賀固堪堪擦過他的身邊。

    賀雄猿臂伸處,攔腰抱起賀固,另一掌輕輕一拍他的背後。

    賀固哇地又吐一口血,全身無力地軟軟下垂。

    「父親,父親,你怎麼啦?」賀雄大聲嘶叫起來。

    賀固下垂的頭顱動彈了一下,賀雄連忙把他的身軀平著抱起。

    賀固嘴角滿是鮮血,雙目已閉。

    黑猿賀雄嘶聲喊叫著父親,賀固緩緩睜開眼睛,似乎認出眼前的人是誰,眼光
明亮了一下。

    「孩子,你已看過留給你的信麼?你現在可曾明白一切——你的身世?」他的
聲音十分微弱,但顯然已經盡力振作。

    「兒子都知道了,父親……」賀雄悲忙地應著,因為他已看出這位矮小得像殊
儒的父親面上的神色,分明是沒得救了。他這時沒有憤怒仇恨,因為他的心正為著
許多事悲傷著到底。母親死了,現在父親也要死了,他們之間悲慘的收場。而父親
那短小的身體,在這刻更令他覺得可憐可憫……「可是父親你為何要捨下我,和那
小子拚命啊……」

    「我這一生,從來都沒有什麼可以牽掛,你媽和你師父,我是故意他忘掉的。
雖然我不能夠,可是,只有崑崙派何涪的仇恨,能使我強項地活下去,苦練那些武
功。哪知二十年的苦功,卻敗於那何涪的後輩手上,你媽已死,你也長大了,我心
裡安慰得很,所以,我拼著捨了一命,也要鬥他一下。可告……可是我現在又後海
了,孩子,我應該好好地和你過一些日子才對得起你媽啊……」

    鍾荃心焦如焚地站在一旁,也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這時忽見賀固白皚皚的頭
顱,無力地從資雄手臂裡仰垂下,不覺著急地叫道:「小可這兒有靈丹,快點給谷
主吃……」說話間,挪步上前。

    話未說完,黑猿賀雄猛然抬頭瞪他一眼,鍾荃禁不住後退兩步。

    敢情那黑猿賀雄這時雙眼血紅,神情就如瘋子般可怖。

    賀雄沒有做聲,低眼瞧瞧雙臂上,那身軀比孩童還要短小的賀固,已知賀固已
經絕氣了。

    當下移步走到路畔一處草叢,緩緩俯下身軀,把賀固的身體放在柔軟的草上,
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怕有什麼東西會梗疼他似的。

    然後他徐徐起來,轉身對著鍾荃。

    兩人的眼光相接,凝視了一會兒,鍾荃又歉疚又惶惑地垂下眼光。

    賀雄冷冷道:「父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頓一下猛然厲
聲大叱道:「接招!」

    鍾荃心中不寧,不覺驚神旁注,這時被他如平地旱雷大叱一聲,駭了一驚,抬
眼時,但覺風聲颯然撲面。

    這一瞥間,已見那黑猿賀雄不知幾時已掣下一對判官筆。

    這時右手筆疾點面門,筆尖有如一點烏亮寒星,其決無比。

    鍾荃腳下微一用力,已使出內家上乘功夫,移形換位,挪開半文。

    黑猿賀雄乃是少林寺達摩院首座五嶽大師得意傳人,焉有不識對方身法乃是內
家移形換位的功夫?不過也陪驚對方功力的確是深湛c

    當下也自變招換式,收右手,出左筆,施展出少林三十六路判官筆的精妙招數,
一式「如來痛背」,筆尖如一點寒星,疾點而至。

    鍾荃自家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有點失神落魄的模樣,全憑十多年在崑崙諸位大
師夾磨出來的絕藝;自然而然地騰挪閃避。

    可是黑猿賀雄根本是少林年輕一代的最高手,這一對判官筆真有出奇精妙的招
數,此刻一式攻上,跟著一連五筆,連環疾進。

    鍾荃閃避不迭,一時間仍未能收攝心神,應付強敵。

    但見賀雄雙筆如兩條靈蛇飛舞,縱橫上下,點、打。挑,筆尖所指,全是人身
三十六處大穴,著著俱是毒手,只要沾上了,不立刻死,也得重傷。

    猛聽賀雄大喝一聲倒下,手中雙筆已變為上步封喉之式,右手筆直探進鍾荃上
盤,堪堪點在咽喉之上。

    鍾荃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自然而然地使出鍛煉得極熟的雲龍大八式中唯一的守
式「固封龍庭」,反掌一勾一撇,黑猿賀雄但覺力不從心地筆尖一歪,斜刺個空。

    可是鍾荃到底應變稍慢,雖躲開咽喉致命一擊,卻避不開人家底下的一端,噗
的一聲,吃對方一腳蹴在跨上,身形直向一旁撲倒。

    黑猿賀雄素以輕功著名,如影隨形般猛撲而下,雙筆連環刺出。

    鍾荃閉眼間,已覺出敵人這一式「飛鷹外兔」威力極大,慌忙中猛運真力,打
算以雙撞掌發出最大掌力,迫住敵人,以便乘隙退開。

    誰知一運其力之時,忽然發覺自己力量大大減弱,立刻明白這是因為方才施展
股若大能力之時,過度耗損真元之故。

    心中大大震駭不已。

    這原是眨眼間之事,黑猿賀雄一對判官筆宛如蒼鷹下去的雙爪,疾急兇猛地分
點而至。

    鍾荃這時生死在呼吸之間,雙掌欲出未出。

    要知他這雙掌運足內家真元,猛擊出去,倘若擋得住敵人,當然沒有事情。

    可是,若果黑猿賀雄逞全力下去,硬碰他這下掌力,以賀雄的內力造詣,也許
能夠勉強擋住,那時鍾荃怎挨得住人家雙筆所點的大穴?況且此時他自己已知內力
大為減弱,怕更擋不住黑猿賀雄拚命的一擊。

    好些念頭如電光一抹,在他心頭掠過,在這瞬息的時間內,他已無法施展股若
大能力來自救。而即使他能夠施展,他一個天下武林景仰的名門正派崑崙門嫡傳弟
子,豈能連下毒手,將人家擊斃?一個正派的年輕人,為父報仇啊——他若是這樣
做了,這種連續珍珠父子兩人的行為,不但江湖不齒,崑崙諸位大師也這不相容。

    賀雄雙筆尖銳風聲,堪堪點到鍾荃身上。

    鍾荃修地虎吼一聲,雙掌齊出,此一下之急疾勁速,已是平生功力之所蘊聚。

    掌鋒一觸雙筆,同時之間,渾身骨骼連珠暴響,身軀在那一剎那,忽然縮小。

    黑猿賀雄也是將全身功力盡聚筆上,當對方大吼之時,他也嘿然一聲,盡力排
蕩而進,右手判官筆猛施巧勁,改戳為卸,左手筆已閃電般點下。

    嚇的一響,左手那支判官筆已點在鍾荃身上。

    右手筆雖然盡力施展內功,消卸敵人掌力?但同時要使兩種不同的勁度和力量,
當然不比平時,哪裡真個檔得住鍾荃雙掌齊推之力,呼地橫僕開去。

    鍾荃鬆一口氣,爬起身來,右臂下的衣裳穿了個洞。

    原來他施展出易體縮骨功夫,竟然避過這一下殺身之禍。

    黑猿賀雄一下摔在路邊草上,挺身站起時,已見敵人無恙站在那兒,怒吼一聲,
和身撲去。

    雙筆論處,化出數點寒星,直襲鍾荃身上幾處大穴。

    他方才一筆戳下,明明點在敵人身上,可是總覺得和平常不同。

    不過因為自己已翻跌開去,一時看不出其中古怪。

    鍾荃事實上不願和他動手,連忙縱身後退,腳站地時,正好踩著一根樹枝。

    心中一動,彎腰去拾樹枝。

    黑猿賀雄雙筆如毒蛇出洞,已急追疾點而至,說得遲那時快,鍾荃頭還未抬,
真力貫注樹枝上,輕輕一抖,那樹枝應手而折,恰好剩下三尺多長,宛如寶劍長度。

    跟著已斜斜創出。

    賀雄雙筆如狂風驟雨,著著俱是煞手。

    鍾荃連挪了五下方位,才能削出第二劍。

    兩人身形騰撲間,鍾荃清嘯一聲,身形忽定,手中三尺來長的樹枝,削出無數
影子,層層相疊。

    黑猿賀雄那三十六路判官筆已展施開,也是大叱連聲,身形上下飛撲;飄忽往
來,眨眼間,已從四方八面進攻了十餘招。

    鍾荃自知此刻真元損耗,內力不足,是以雖然已施展開剛剛學會的攔江絕產劍,
卻不敢過度施展內力。

    饒是這樣,這稱為天下無雙的攔江絕戶劍,威力的確不比等閒。

    賀雄的身形,就像極矯健的猿猴般,從四方八面進攻。

    每每分明看到敵人破綻,抽筆疾進時,卻無端往旁邊歪開,但並非那種力不從
心的感覺,而是非常自然地,向敵人空檔岔開。

    黑猿賀雄心中焦躁,墓然一橫心腸,想道:「我賀雄自命是少林年輕一代的絕
頂高手,卻連眼前的父仇還不能報,往後拿什麼見人呢?這小子手中真狠,竟是趕
盡殺絕,我父親受了不治之傷,他還苦苦追趕,真是崑崙派的敗類。今日我資雄拼
著兩敗俱傷,也得將這小子收拾下。」

    主意打定,修地大喝一聲,覷個空隙,一式「紫燕分開」,雙筆分展點戳。

    鍾荃手中樹枝一削,枝影成層鋪開。

    賀雄陰森森哼一聲,手中雙筆已改變方向,化為「鐘鼓齊鳴」之式,攏臂合擊,
猛覺筆尖一歪,更不敢怠慢,腕上加足勁力,以大摔牌手法甩出雙筆,身形同時矮
旋兩步,雙掌齊出。

    這一下變化,動作神速之急,簡直是同時一氣呵成。

    鍾荃運用的攔江絕戶劍,那真磁引力源源發出。

    敵人猛撤雙筆,來勢兇猛驚人,但恰好碰上剋星。

    鍾荃心念才動,雙筆已倏然倒退斜墜,發出鑽的金鐵交嗚之聲。

    他眼光一閃,已見敵人雙掌箕張欺身疾撲而至,所取的部位和時間,配合得天
衣無縫。

    這還不打緊,但見他雙掌黑漆漆的顏色,卻是令人驚心動魄。

    「是黑砂掌……」鍾荃心中電急掠過這念頭。

    此刻退已完及,墓地發出內家真力,從枝上滲透而出。

    人影倏然分開,鍾荃借力移開數尺,那黑猿賀雄冷不妨敵人樹枝上會發出如此
稀奇的引力,不由得錯開幾步。

    鍾荃喘一口氣,再不猶疑,忽地騰空而起,往谷外逃走。

    黑猿賀雄厲叫一聲,回頭一瞥,卻見敵人身形巧急輕快之極地向谷口飛躍,當
下很很咬一下牙齒,發出吱吱的聲者,沒有追趕。

    他慢慢轉回頭,眼光落在路畔草叢中貿固的屍身上。

    賀固緊閉著眼睛,面容卻不平靜,隱隱露出慘厲的神色。

    他的身體平放在草地上,身量顯得更加短小了。

    賀雄走過去,忽然雙膝跪下,雙手掩著面孔,低低地啜泣著。

    且說鍾荃一躍兩三丈,急啤如風,轉眼間已折過幾座山崗,來到岔路口。

    那兩匹馬安靜地在路邊吃草。

    他但覺腦中混混飩飩,也不知是什麼念頭使他這麼惶亂。

    他一躍上黃馬背,拾緩便走。

    那黃馬歡嘶一聲,撒開四蹄,急馳而去。

    這匹黃馬本是漠外良種,自從經過鍾荃旬日來磨練,逐漸顯現出超群的潛質。

    這時放開腳程,四蹄翻飛,直如御空馳駛。

    不久工夫,已回到府城,鍾荃心神恍惚地回到縹局中,在後堂找到了天計星鄧
小龍。

    鄧小龍看他一眼,便道:「咦?師弟你的面色壞得很,發生了什麼事啊?」

    鍾荃心情怔仲地坐下,良久,才仰頭道:「師兄,小弟錯了。」

    「那有什麼要緊的?」鄧小龍見貌察色,立刻肯定地道:「從古到今,試想有
誰人沒有做錯事的?即使是聖人,也不能一生沒有過失啊!師弟,你喝口熱茶,定
定神,再把群情告訴愚兄。」

    鍾荃安慰地時一口氣,隨即把今早一切遭遇,詳細告訴鄧小龍。

    鄧小龍眉頭暗暗皺一下,但鍾荃卻看不到,他朗聲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師弟你別著急,將來返山時,愚兄一定同走一趟,替你分說清楚。至於目前的現實
方面,愚兄已有主張,遲日再詳細商量。目下最要緊的,還是你的身體。」

    他頓一下,鍾荃接口道:「我,我沒有事,一兩日內便可以恢復原來的功力,
我決定以後再不施展那先天真氣了。」

    鄧小龍聽他賭咒似地說出末後的一句話,正想勸止,可是一見他眼中堅決的神
情,便忍回髒中。

    他知道鍾荃十分信服他的說話,這件事再也不會怎樣侵擾他的心頭,便放下心。

    雖則他明知日後必定十分棘手,亂輒更會惹起兩派門戶之爭,但他並不露出形
色。

    「師弟,現在你休息一會兒吧!本來我們現在可以起程去華山,替何叔叔辦妥
事情,但你還是休養一下,明日再動身。等到我們從華山回來,京中便有消息回報
了。」

    鍾荃突然而起,大聲道:「不,不,師兄,我們現在就走。我雖然損耗不少真
元,但在路上也可練復,我們現在就走好麼?」

    鄧小龍笑道:「師弟,你急什麼呢?」

    「不急什麼!」他答道:『呵是此刻的我十分不安寧,我只想立刻能夠離開這
裡,隨便去什麼地方都成。我要跋涉關山,渡過河流,馳越山嶺。」

    「行,行。」鄧小龍一疊聲道:「我們就上路。你這主意不差,不僅可以早點
辦妥師叔吩咐之事,而且又能夠使你散心解悶。不過,你真能夠在路上練功,恢復
原狀麼?」鄧小龍這時已動察這少年的情緒,但仍不大放心地追問一聲。

    鍾荃肯定地點點頭。於是,他們馬上作出發的準備。

    鄧小龍把諸事—一交代好,吩咐縹局一眾縹頭,各歸所屬之地,繼續縹局的營
業。

    自己便跨上慣用的坐騎,和鍾荃的黃馬,並騎出發。

    兩匹坐騎,都是上選良駒,腳頭又快又穩。

    這一路上,並無耽擱,兩天後已到華山。

    這時,已是薄暮時分,鄧小龍勒住坐騎,揚鞭指著前面道:『順弟你看,前面
群巒聳翠,萬山憲紫,便是名聞天下的西嶽華山了。」

    鍾荃長長吐一口氣,縱目遙矚,暮靄蒼茫中,巒嶺莽莽,卻有三峰崛起兀立,
直指青天,知道那便是蓮花峰,東峰汕人掌,南峰落雁峰三峰。其中的蓮花峰乃是
華山主峰,更見雄奇峭拔。

    鄧小花又道:「再走十餘里便是華山之麓,除了幾個小村莊之外,便沒有其他
可感足之地。當然,還有名傳江湖的萬柳在,只是我們若要在那裡探聽消息的話,
卻不便投宿。」

    「任憑師兄做主,不過,小弟卻懂得師兄的意思。」

    「愚兄在想,前幾天那位歐陽師父回報,說那齊玄任主忽然得病,加上你碰見
那名活自達的人,身負傷勢而帶著這萬柳莊的金蛇,料必相關。江湖上的事,複雜
非常,誰知道其中有什麼內情呢?我們冒昧進在投宿,又在這樣的時候,恐怕大大
不便。一個不巧,也許會牽纏上人家的事。愚見和那齊玄並無特別交情,許多話彼
此都不便說,也容易惹起誤會。」

    「那麼我們是不到萬柳在去的了。但我們怎能探悉那姓潘的來歷?和查出他與
劫縹之事有無關連?」

    鄧小龍微笑一下,眼光遙望著暮色中的遠山緩緩道:「我們雖不明著進任,但
仍有其他方法可以查訪,等看清了任中情形,再正式赴莊拜訪不遲。再說,這件事
並不重要,主要還是先替何叔叔辦妥事情,澄清他心中的疑問。那姓潘的即使是後
到劫縹的人,但除了想知道他何以要劫縹之外,再沒有其他關係。所以暫時可以擱
下此事。」

    鍾荃只有點頭的份兒,當下兩人商量一番,決定先找個地方歇下。

    明日清晨,兩人同上華山,拜探那具名邀約四派劍會的桑姥,若果她是當年的
木女桑清的話,便將那個折成同心結形的詩箋交給她,並且設法探詢詩中之意。

    若果桑姥不是桑清的話,便再另行商量。

    兩人決定之後,策馬前馳。

    大約走了七八里,尋著一處小村落,借宿一宵。

    次日清早,他們起來,將馬匹及包袱等物,暫時存放在這位留宿的主人處。

    兩人便聯袂登山。

    他們乃是從東北面登山,那萬柳在卻在南麓。

    登到半山時,從一處斷崖缺口下眺,便見在山麓之間,一個佔地極廣的莊子,
莊內外都植滿了樹,卻不全是柳樹,綠蔭鬱蔥,令人起了一種恬靜的感覺。

    鄧小龍道:「想當年西南雙毒合力經營了這萬柳在,他們的後人,本應安靜地
在這等好地方生息。可是那齊玄卻情者家傳絕學,闖蕩江湖好久,才回到這裡來。
樹大把風,他想從此過那安靜的日子,恐怕也不容易哩,你不找人家,人家找上門
來,還不是纏惹無窮事故?」

    鍾荃嗯了一聲,沒有答話,鄧小龍又道:「愚兄如今在想,不知他日能不能得
到這種好地方,以度餘年。」

    鍾荃又嗯了一聲,鄧小龍忽然大聲道:「糟,這會子怎的要下雨?我們快走。」

    兩人放步上山,頃刻工夫,天上陰雲四合,跟著漸漸瀝瀝下起雨來。

    他們四下張望,卻無處可避這場雨,只好急急上山。

    他們的目的地便是在蓮花峰上的大悲庵,只須再越一座山便可到達。

    這點子路程,在他們當然不成問題,可是當他們翻過那座山,再繞過兩處絕崖,
到了大悲庵前,已是衣服盡濕,形狀狼狽難看。

    庵門一片靜寂,雨點敲瓦之聲似乎更加添這種靜寂。

    兩人在庵門站定,互相對看著,鄧小龍微笑道:「我們趕緊進去,也許能得到
一番慇勤款待。」

    鍾荃道:「我們這種落湯雞的樣子,或者會把庵中的人嚇一跳,不被她們趕出
來,已經很滿意咧。」

    兩人相互一笑,鄧小龍伸手拍門。

    歇了一會兒,庵門呀地打開,一個中年尼姑在門內瞧他們一眼,立刻靄然道:
「兩位施主敢情是遊山遇雨,不過小庵素來不招待男客,就請兩位在庵門外避一會
兒雨,若要什麼吃食貧尼可以取來奉待,請施主們原諒。」

    鍾荃心中暗道:「到底是名聞天下的華山封派,絲毫沒有咄咄迫人的態度。」

    鄧小龍已含笑抱拳道:「在下兄弟兩人並非遊山遇雨,實是有事專誠趨踵貴庵。」
他微笑一頓,正待把來意說出來。

    那尼姑忽地露出溫色,道:「施主們是特地冒雨來小庵麼?」

    鄧小龍點點頭,那尼姑已接著道:「小庵百數十年來與人世無半點牽連,而且
兩位並非華山附近的人,更不會與小庵有什麼瓜葛。」她的聲音這時變得十分堅決,
道:「請兩位勿再擾清修之地,貧尼言盡於此。」

    她的話剛說完,退後一步,便去關門。

    鍾荃在旁邊倏然伸掌,按在靠庵門緣,著急道:「我們真是有事情呀!」

    那尼姑隨手一關,只關了一邊,另一邊被鍾荃按住,移動不得,當下溫然道:
「施主請你立刻放手,你這是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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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29: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回揮劍西山舊恨新愁

    鄧小龍忙道:「這位師父請勿誤會,在下兄弟實有要事,想叩見桑……」

    話未說完,那尼姑已提高嗓音向鍾荃斥道:「你是放手還是不放?」

    「哼,居然到華山大悲庵來滋事撒野。」她竟沒有聽見鄧小龍的說話。

    裡面隱隱傳來女尼大聲詢問之聲,這尼姑又哼一聲,用力關門。

    鍾荃慌亂縮回手,那女尼用力大了,砰地碰出響亮的門聲,鄧小龍大聲叫了兩
句師父,卻聽到直入內裡的步履聲。

    他回眼瞧瞧鍾荃,奇怪地聳聳肩頭,鍾荃卻只剩下瞪眼睛的份兒。

    「都是小弟大心急。」鍾荃自個兒搖搖頭:「按住那門不讓她關上,使她真個
發怒,不理睬我們,起初他倒是很和氣的……」

    「這個可不關你的事,師弟,我想這大悲庵定是規律甚嚴,為諸尼苦修之地。
是以連朝山進香的男弟子也不容納,她方才不是這樣說過麼?」

    「現在我們怎麼辦呢?師兄,我們必須親自見到桑老前輩啊!」

    鄧小龍眉頭略皺,便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唯有施用詭計,否則果真無
法可施。我們如此這般,先鑽進庵裡再算。」

    鍾荃咬住嘴唇,微微驚慌地道:「但是,萬一庵中的人識穿了,我們怎麼辦呢?」

    「不妨事的,你聽我的話去辦,大不了給趕出來。」

    他聽了鄧小龍肯定的回答,心便定下來,況且,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兩人再商量了好一會兒,鄧小龍便開始行動。

    這時,雨更大了,這蓮花峰兀然獨聳眾山之上,山風勁急,把雨絲橫吹到庵門
簷下,到處都是濕淋淋一片。

    風雨交織,一片響聲中,有點兒淒苦的味道,鄧小龍猛然抖嗓門,運足斥道:
「你是放手還是不放?」

    「哼,居然到華山大悲庵來滋事撒野。」她竟沒有聽見鄧小龍的說話。

    裡面隱隱傳來女尼大聲詢問之聲,這尼姑又哼一聲,用力關門。

    鍾荃慌亂縮回手,那女尼用力大了,砰地碰出響亮的門聲,鄧小龍大聲叫了兩
句師父,卻聽到直入內裡的步履聲。

    他回眼瞧瞧鍾荃,奇怪地聳聳肩頭,鍾荃卻只剩下瞪眼睛的份兒。

    「都是小弟大心急。」鍾荃自個兒搖搖頭:「按住那門不讓她關上,使她真個
發怒,不理睬我們,起初他倒是很和氣的……」

    「這個可不關你的事,師弟,我想這大悲庵定是規律甚嚴,為諸尼苦修之地。
是以連朝山進香的男弟子也不容納,她方才不是這樣說過麼?」

    「現在我們怎麼辦呢?師兄,我們必須親自見到桑老前輩啊!」

    鄧小龍眉頭略皺,便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唯有施用詭計,否則果真無
法可施。我們如此這般,先鑽進庵裡再算。」

    鍾荃咬住嘴唇,微微驚慌地道:「但是,萬一庵中的人識穿了,我們怎麼辦呢?」

    「不妨事的,你聽我的話去辦,大不了給趕出來。」

    他聽了鄧小龍肯定的回答,心便定下來,況且,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兩人再商量了好一會兒,鄧小龍便開始行動。

    這時,雨更大了,這蓮花峰兀然獨聳眾山之上,山風勁急,把雨絲橫吹到庵門
簷下,到處都是濕淋淋一片。

    風雨交織,一片響聲中,有點兒淒苦的味道,鄧小龍猛然抖嗓門,運足丹田之
氣,大聲叫道:「救人哪,救人哪……」叫喊聲中,一面把大門擂得山響。

    鍾荃在這刻,不嫌那地方水漬污穢,撲倒地上,不再動彈。

    片刻工夫,雜亂的步履聲已來到庵門,那扇緊閉的木門,又呀然開了。

    裡面共有三個女尼當門而立,其中一個正是早先開門的中年女尼。

    鄧小龍慌裡慌張地喊道:「諸位師父行行好心,行個方便,在下這位兄弟受不
住這山上風寒雨濕,忽然暈倒了。」

    那中年女尼懷疑地瞧著他,卻沒有立刻說什麼。

    右面那個面目醜陋的女尼,誦了一聲怫號。

    左面的女尼,年紀稍輕,大約還未過三旬,眉宇間露出清秀之氣,那雙眼珠烏
溜溜的,光彩流動。

    她似乎比較熱心,立刻跨出門外,一面道:「啊喲,你怎的還讓他趴在地上…
…」說話間,伸出三指,捏住鍾荃左邊的衣服,一提一拽,鍾荃便輕巧地翻過身軀,
面孔朝著上面。

    他潛運內功,閉住呼吸,面上的顏色因為剛才貼在石地上沾染得十分污垢,一
時看不出是青是白。

    她皺皺眉頭,縮回那只潔白纖柔的手,回頭道:「看來他定是老病復發,才會
變成這個樣子。雲光,你過來把一下脈息。」

    那個長得醜陋的女尼,應了一聲,走出來抓起鍾荃的手,三指扣在寸關尺部位
之上。

    鄧小龍應聲道:「師父說得是,在下這位兄弟原有突然景厥的老毛病。」

    雲光女尼仰頭道:「這人脈息斷絕,手足冰冷,恐怕已經死啦!」

    鄧小龍差點跌足怨艾出來,暗中忖道:「唉,師弟你焉可做得如此過火?倘若
這些尼姑以為真個死掉,我們鑽入庵中的計謀,豈不是白費了?」

    庵門內那中尼姑大聲道:「既然已經死了,我們可管不著啦!」

    那女尼低頭看看鍾荃,還未曾做聲,鄧小龍已發覺這女尼定是身份較高,可以
做主的人,怕她說出不管的話,忙搶著說:「不是,我兄弟沒有死,他經常都是這
種駭人的樣子。只要有個地方躺一會兒,我這兒有藥,可以把他救醒。」

    「哦,若是這樣,你就抬他進庵,外面這種天氣,好人也得病倒。」

    「謝謝師父慈悲。」鄧小龍連忙向她施禮:「敢問師父法號?」

    那女尼轉面瞧他,一張白素素的清水臉上,兩點漆黑的眸子,射出寒冷光芒。

    鄧小龍心中喝一聲彩,付道:「若地蓄回青絲,改換衣裝,怕不是一位清麗出
色的美人麼?」

    她道;「貧尼白蓮,這本是出家人份內之事,不敢當得慈悲一詞,施主請動手
吧。」

    這位白蓮女尼說完話,目光一驚,發覺鄧小龍劍眉斜飛之下的一雙俊目,正盯
著自己,當下不知怎的連忙垂下眼皮,避開對方的視線。

    鄧小龍見她有點靦腆的神態,心中一樂,輕笑一聲,走過去俯身把鍾荃拉起半
身,然後一手插在他腿間,將他整個兒抱起。

    這個當兒,他心中躊躇了一下,盤算著要不要裝出吃力的樣子。

    他把鍾荃抱將起來,哼哈了幾聲,然後向庵內走去。那庵門的木檻約摸是半尺
來高,他頭一低跨進去,第二隻腳在檻上碰了一下,身形斜側不定。

    白蓮女尼急忙一伸手,按住他的臂膀,鄧小龍但覺一股力量迫住傾倒的身形,
心中暗暗讚佩她的內力造詣,一面回著向她道謝地笑一下。

    白蓮女尼移開眼睛,沒有做聲。

    庵門之內,乃是石砌的天階,甚是廣闊。

    庵中一條青石鋪的角道,上有遮蓋。

    兩旁是通天的石地,卻有許多花卉樹木,乃是用石圍住,或作方形,或作圓形
的圈子。

    中實泥土,種植著樹木花卉。

    佈置得十分齊整幽雅,洒然有出塵之致。

    這時雨下大了,積潦處處,但仍是覺出那麼清潔,沒有泥污土跡。

    雲光當前帶領,鄧小龍抱住鍾荃,腳步歪斜沉重地跟著。

    後面白蓮女尼,正和那中年女尼悄聲低語。

    他心中不安地付道:『哦們方纔已說過有事專誠來此,如今用這詐病的詭計鑽
入庵中,不免有點兒可疑之處,別要白蓮女尼聽了那女尼的話,發覺其中破綻,把
我們攆出庵去,我們其勢又不能恃強不走。再說,這兒是什麼地方,哪容我們生事?」

    想著想著,禁不住憂慮地轉頭,惶恐地望白蓮一眼。

    白蓮女尼的目光和他碰個正著,立刻又移開,低低道:「你不必多說了,我自
然另有主張。」那中年女尼唯唯應了,沒有再說。

    鄧小龍只須約略瞥一眼,已知她的意思,放心地吁一口氣。

    最先便是一座宏做的佛堂,左右各有一列屋子。

    他們拾階而上,並沒有直送佛堂,往左邊走去。

    沿著左廊再走,經過兩座側殿,便進了一座院子。

    院中的草木這時都被大雨淋得垂頭喪氣,雲光一徑領他走進一個房間。

    房中一切甚是簡陋,一張木榻,一張木桌和兩把椅子,此外無他物。不過,榻
上懸著紗帳,大概這裡地方雖高,但仍不是苦寒之地,山居不免有蚊鈉侵擾。

    鄧小龍把鍾荃的身軀平放在木榻之上,身上的水清,把榻上的多枕都弄濕了。

    他連忙向白蓮文尼告罪。

    那中年女尼沒有人房,自己走開了。

    白蓮女尼在門外遲疑一下,才走進房中。

    鄧小龍在房中東張西望,做出找尋什麼的模樣。

    白蓮女尼立刻命雲光去拿一壺熱茶來。

    鄧小龍極口讚美她道:『它蓮師父不但是菩薩心腸,而且心細如髮,在下有幸
而得識師父,既感激又欽佩。」

    白蓮微微一笑,沒有置答,那神情卻可看出心中受用得很。

    鄧小龍忙著替鍾荃捏人中,捶胸口。

    「本庵向來不許男客進來,」她靠在桌沿,開始說話,聲音甚是甜美:「可是
施主等目下的情形,又作別論,出家人慈悲為懷,故爾貧尼做主讓施主等進庵。但
願那位施主趕快痊癒,早點兒離開本庵,貧尼便不致遭受同門非議,這一點請施主
見諒。」

    鄧小龍訝然地抬起頭,眼光一碰到白蓮的視線,她便立刻避開。

    當下心中忖道:「這位白蓮師父說得委婉得很,我莫要牽累這種好人受責才是。」
於是自個兒心口相商起來。

    「施主貴姓高名?這等天氣,真個太煞遊山雅興了!」

    「啊,是的,是的。」他窘困地應著,覺得對著這位熱心的女尼而瞞著實話,
有點兒不大舒服:「在下姓鄧,賤字小龍,這位是鄧某義弟鍾荃。」

    白蓮聽了他們的姓名,並無驚訝之色,顯然她未曾離開華山而到江湖走過。

    否則,以鄧小龍的名頭,誰人不知。

    「在下兄弟也算得是江湖中人。」鄧小龍繼續道:「倒沒有遊山玩水的雅興,
這次履登寶山,是因為……」

    他的話恰被捧著一壺熱菜進門的雲光打斷,白蓮道:「就擺在桌子上好了,鄧
施主,請你趕緊餵藥,這位鍾施主已昏厥了這一會兒工夫,而且身上又濕淋淋的,
救人要緊哪。」

    鄧小龍嚥住下面剖白來意的話,斟了一杯熱茶,自己掏出一瓶藥丸,那是可避
暑的藥丸,好人服下也無害。當下倒出五六粒,坐在床沿邊,用身軀遮蔽住女尼的
視線,把藥丸給弄在鍾荃日中。

    鍾荃動彈一下,鄧小龍大聲道:「他動啦,這番沒有妨礙了。」一面把茶送到
他嘴唇邊,讓他喝了一點。

    鍾荃又動了幾下,呻吟一聲。

    白蓮欣喜地走過來,從鄧小龍背後窺看鍾荃的情形。

    鍾荃緩緩睜開眼睛,鄧小龍叫道:「二弟你醒了麼?可把愚兄嚇著啦!」

    他似乎忽然看到陌生的地方和人物而吃驚,眼光掃過白蓮俯視的面龐,哺哺道:
「大哥,我是在什麼地方呀?」

    「你是在大悲庵中。」鄧小龍暗中眨眨眼睛:「多豪這位白蓮師父大發慈悲,
暫時收容在這房中,躲避風雨侵襲。二弟,你如今覺得怎樣?能夠行動麼?我們要
趕快離開這兒,免得白蓮師父為難哩盧

    鍾荃有氣無力地道:「我……我勉強對付著,或者還可以……」

    他作出要起來的模樣,掙扎一下,卻用手按住額頭,仍然靠在鄧小龍的臂上。

    白蓮忍不住道:「鍾施主你別急,就在這兒多呆一會兒吧!」

    鄧小龍讓鍾荃躺回枕上,自己起身向白蓮道謝。

    這一段時間之中,曾有好些女尼走過房門外。

    白蓮那對烏漆漆的眼珠,溜轉了一下,神情十分可愛,她道:「貧尼暫且告退,
立刻去稟告住持……」

    鄧小龍立刻接口道:「師父情便,若是住持大師不允在下兄弟在庵中住留,請
師父勿再請求,在下等立刻出庵便了。不過,最好能容在下拜晤主持大師。」

    白蓮微微頷首,勿速地走出房間。

    鍾荃側著眼睛看著她離開房間,又見那雲光退出房外站著,便輕輕噓一聲。

    鄧小龍在床沿坐下,鍾荃悄悄道:「師兄,我們進是進來了,但怎樣說出來意
而不致令她生氣呢?師兄你可瞧見,方纔她出房門之時,腳下的功夫,極是佳妙,
想來定是華山派的高手。」

    鄧小龍點點頭,道:「這白蓮女尼雖然年輕,但身手不俗,而且輩份也高,你
看她敢做主讓我們入庵歇足,可想而知她在庵中的身份。至於你所說的難題,其實
沒有什麼,等會兒若我能謁見庵主,便可直叩桑老前輩行蹤。

    「想那桑老前輩是華山派的老一輩高人,本庵的庵主必定賣她面子,不致怪我
們弄泥行詐,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鍾荃吁一聲,沒有再說。

    可是這次他的心裡並不十分舒服,不像往常聽了鄧小龍的話,便完全信服而認
為妥當放心。

    他覺得先前的對話以及後來睜眼瞧見白蓮的神態和語氣,覺得好像有點兒特別,
尤其是當她聽著鄧小龍說話時那種神氣。

    不過,他又沒有想到其他方面,只覺得其中有點彆扭的地方便是了。

    故此,他覺得一會兒最難交代的,倒是對那好心腸的白蓮女尼。

    人家以忠厚慈悲之心對待自己,自己卻用詭道利用人家,這種事情是誠實淳厚
的人最難做出來的。

    鍾荃正是因此而為難。

    鄧小龍嘴巴哼著小調,悠閒地走出房門,尋雲光聊天。

    可是門外半個人影也沒有,他奇怪地張望一下,便回頭大聲道:「師弟,你在
房裡坐著別動,我順腳溜溜看。」

    當下沿著走廊,向內進走去,穿過一邊院門,卻是一道長廊,兩邊都有房間。

    拐個彎只見房舍重重,敢情這大悲庵地方真不小。可是一路並未瞧見尼姑走動,
心中不覺奇怪起來。

    他在一處積捨門外停下腳步,遲疑不定要不要再往前走。

    忽然前面傳來紛沓履聲,抬目一瞥,只見那邊通道,拐出四五個女尼,其中一
個全身素白的女尼,正是那清麗好心腸的白蓮女尼。

    她也瞧見了鄧小龍,身形微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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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29:44 |只看該作者
鄧小龍舉起一隻手,正想招呼,卻見她和另外三個女尼轉彎走沒了,當下那只
手垂不下來,而且還張大嘴巴。

    他的外號叫做天計星,心中電急般掠過幾種可能情形的念頭,立刻瞭然於胸,
付道:「糟了,看來我的心機白費了。」

    一個女尼走過來,平和地道:「小尼奉庵主之命,請鄧施主立即離庵。」語氣
雖然溫和,但隱隱帶出十分堅決的味道。

    鄧小龍征一下,才道:「既然貴庵主有命,在下等自當遵示。不過,師父是否
可以代為稟告貴派桑老前輩,說是……」

    他下面的話未曾說出,那女尼一聽見他提起桑老前輩幾個字,面上立刻變了顏
色,那情形就只差著沒有用手掩耳。

    她尖聲叫道:「施主再勿多言,請即離開小庵。」

    鄧小龍雖然善窺人意,智慮深沉,但這時卻無法明白這大悲庵中,究竟有什麼
鬼胎。

    按理說,那桑姑具名發帖邀約四大劍派與劍會,即使和當年的華山木女桑清是
另外之人,但無論如何也該是華山派有地位的高手,倘若桑姑即是桑清,那麼更不
用說了。

    二十年前,華山木女桑清孤劍這游江湖,誰人不識她的大名?

    到現在已是二十年之後,她總該是本派長輩。

    那麼,何以這女尼一聽桑老前輩的名字,立刻面上變色,宛如聽到禁咒?

    這一點可把這位名聞天下的大縹頭天計星鄧小龍弄糊塗了,他囁嚅一下,道:
「在下等意欲拜見桑老前輩。」

    那女尼尖聲一叫,悻悻道:「施主再要說時,作怪小尼不留面子。」

    鄧小龍身受桑清傳技之意,這時覺得雖太過可疑,但也不肯得罪華山派的人,
立刻拱手道:「師父切勿動怒,在下告退便了。」

    那女尼立刻放鬆面色,還了一禮道:「小尼無禮冒犯,還請施主見諒,現在請
吧。」

    鄧小龍只好回身而走,心中付道:「到底華山大悲庵乃是天下四大到派之一,
這女尼分明讓我激怒,但只要我一聽命,立刻又彬彬有禮地賂罪。

    「可是,這裡面的確太以古怪了,我目下卻不宜妄動。」

    走向先前那院子時,只見雲光站在院中,一見鄧小龍走來,立刻大聲道:「那
位鍾施主已先出庵門等候,鄧施主請吧!」

    鄧小龍只好點點頭,向她抱抱拳,道:「請師父代向白蓮師父致意,鄧某不能
耽擱面辭,但衷心感謝她的好意。」

    雲光還禮道:「鄧施主好生走,小尼必將施主的話轉告。」

    於是,鄧小龍更不延滯,一直走出庵門,那個第一次開門的中年女尼,正守候
在門邊,面上並無絲毫敵意,卻有一種冷冰冰櫃八千里的神色。

    鄧小龍一跨出大門,她立刻砰然把大門關上。

    鍾荃這時仍不敢表現得太精神,挨在門外牆邊。

    兩人相對一瞥,無話可說。

    這時雨尚未停,卻沒有早先那麼大了,而且風勢也不像先前那麼勁烈。

    歇了一刻,鄧小龍道:「我們到底給人家有禮貌地攆出庵門了。」

    鍾荃道:「可是,她們為什麼一聽我說想找尋桑老前輩,便變得聲勢洶洶,嚇
得我不敢張嘴。」

    「我還不是這樣麼?我在想,難道大悲庵諸人和桑老前輩交惡麼?」

    鍾荃沒有做聲,回頭看看天色,雨絲綿綿飄撲到簷下,周圍都是濕淋淋的,令
人覺得很不舒服。

    他們來時走得匆忙,沒有看清楚周圍景色地勢。

    這時放眼四望,才發覺這大悲庵不過是坐落蓮花峰的半腰,右面的房屋依山而
築,峰頂雲霧繞繞,加上水氣迷濛,看不出是什麼樣子。

    左面的房屋,一直伸展到懸崖盡處。

    鄧小龍忽地斷然道:「師弟,我們上山再說。」

    「上山?」鍾荃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大聲追問了一句。

    「是的,我們上山去。」

    鍾荃茫然點點頭,道:「好吧,上山就上山。」

    兩人冒著雨,逕向右方走去,轉過一處斜伸出來的小坡,一條羊腸鳥道盤旋出
沒在溱莽間。

    當下施展身法,凌空飛躍而起。

    好在身形已被山坡角遮住,再無所忌憚。

    鄧小龍胸有成竹地當前帶路,卻不依著原有的小徑,仗著輕功絕頂,一味向高
處躍登,但又謹慎地設法掩蔽住身形,不被下面大悲庵中的人瞧山上時,發現他們
的蹤跡。

    因此,不免常常繞多一點路。

    鍾荃卻不知他繞路之意目的僅在避開大悲庵直接望到,但覺得他右趨左走,就
像極熟悉這峰上的路徑似的,不覺十分訝異。

    片刻工夫,他們已升登山峰三十來文之高。

    鄧小龍從一處石巖後面,撲縱而上。

    他是家傳的輕功,當火鷂子鄧昌年輕時,在江南武林之中,被推為第一好手。

    鄧小龍除了深得乃父真傳之外,加上自幼修習崑崙正宗內功,比之火鷂子鄧昌,
直有責出於藍之勢。

    是認他的身法一施展開,宛似大雁回空,巧燕投林,迅疾之極,連鍾荃那種功
力,也覺得有點兒跟不上。

    兩人躍登巖頂,從一塊突出的石頭後向下窺視,那大悲庵赫然全在眼底。

    鄧小龍看了半晌,暗自點點頭。

    但覺水珠飛濺,原來這一會兒工夫,他們可真個由頭到腳都濕透了,髮鬢間水
珠點點滴滴,一有機會,便匯成一條細小的水流,沾著面頰脖子,直流向衣領之內。

    鍾荃隨著他的眼光,望了一會兒,只覺得那大悲庵門面雖然小,實則佔地甚大,
房舍極多,庵後更是修竹成林,綠重間露出錯落的屋頂,但清不出鄧小龍看這麼久
於什麼。

    忽然覺得濕衣服貼在身上有點兒難受,便伸手解開上衣,敞開胸膛。

    細小的水流和雨絲,在那虯突的肌肉上流過,使他生出一種清涼的舒服感覺。

    鄧小龍井不回頭,用手指點道:「師弟,你瞧見庵後的竹林沒有?我們想法子
從後面潛入,大概那竹林中有點古怪,也許在那裡我們可以查出一點端倪。」

    鍾荃哦了一聲,並沒有將鄧小龍的話加以考慮。

    鄧小龍咬咬牙,自言自語道:「若是她被囚在那兒,哼……」

    「你說什麼?師兄。」

    「啊,我是說若果大悲庵的尼姑們,和桑姑姑因為什麼意見不同而交惡,那本
來沒有什麼關係,但假如因此而囚禁了桑姑姑在庵後那大片竹林的一所屋子裡,我
可不能袖手不理。」

    「你說桑姑姑被禁?」他猛吃一驚:「對呀,否則那庵中的人,何以會一聽見
我們說要找桑姑姑,便全都面上變色?我們快去瞧瞧。」

    「雖然事實怎樣我們並不深悉,」鄧小龍面上忽然露出沉重的神色:「可是我
們不妨這樣假定,只是,若果桑姑姑真個被她們囚禁住,我們貿然去救她是否她所
容許,我們又能不能贏得庵中諸尼?」

    『管它呢!」鍾荃率然應追:「桑姑姑怎會不高興我們去救她,至於庵中諸尼
雖然武功必定高強,但我們總不能坐視呀!」

    「假使你被師尊責備,禁捆起來,你的朋友救你,你一定會高興麼?」

    鍾荃愕一下,才道:「那麼,那麼我們怎辦呢?」

    鄧J、龍回頭微笑一下,道:「我們還是要去,因為何叔叔囑命之事,非得見
桑姑姑本人不可啊。又因為方纔我說的那緣故,我們便不能不小心從事,最好不讓
庵中人發覺。」

    鍾荃點點頭道:「師兄說得極是,就這麼辦吧!但我們為什麼不等晚上再來呢?」

    鄧小龍又微笑一下,道:「我認為應該現在就去,因為庵中的人不論她們對桑
姑姑怎樣,總會防範我們再次潛入庵中,但她們絕不能想到我們會在光天化日之下,
立刻捲土重來,這正是攻其不備之意。

    「以我方才觀察所得,我們可以打後面溜下山,從庵後潛入。

    「那兒多是茂密的竹林,現在又下雨,總不會有人在雨中走動吧?所以這樣比
之夜間再來,更多幾分把握。」

    鍾荃大點其頭,便催著動身,兩人又復展開身形,從巖後繞到山那邊。

    這時,他們的身形只能藉著山間的樹叢和岩石掩護。

    鄧小龍囑咐鍾荃照著他的行蹤,掩蔽身形,於是當先下山。

    他們兩人的輕功在江湖上已是一等的身手,真個輕快如狸貓,迅捷似駭鹿驚兔,
在那斜陡山坡的樹叢怪石間,修忽出沒,略閃即隱。

    加上此時雨絲連綿,水氣迷濛,更使人難以發現。

    庵後有一道六尺高的圍牆,從山壁腳起,直圍到那邊的懸崖上。

    圍牆之外,有一方空地,從山壁腳那方轉出去,另有通道上山。

    他們仗著絕頂輕功。飄身而下,正好落在圍牆之內,四面全是修竹搖擺,雨絲
灑在竹葉上,發出低微的唰唰之聲。

    可是那竹葉尖凝聚墜下的水珠,份量變得大得多,點點滴滴落下來,敲在滿地
枯葉敗殼上,發出一片繁密的響聲。

    他們踏著枯葉,緩緩前走,饒是絕頂輕功,也不免有時發出響聲,可是這時四
下一片繁響,哪裡還聽得出來。

    鍾荃四顧並無人影,更無被發現而驚動的跡兆,不禁色然而喜,向鄧小龍豎起
拇指,表示讚美他這個突擊的主意,的確出人意料而成功。

    只走了兩丈來遠,竹林忽然變得非常茂密,他們只好揀那空隙游身穿入,進得
這座真正的竹林內,穿行了不及兩文,但覺眼前光線漸暗,彷彿那本來已經夠陰暗
的天更加明暗,像是大風雨將到之前,那種天昏地暗的光景。

    鍾荃迷頭迷腦地跟著前面的影子,在這密密的竹林內左穿右閃,偶爾碰著竹身,
上面便灑墜大片水花,繁響如潮。

    鄧小龍默默認定方向,在竹縫中穿走著,但覺眼前更加陰暗,不禁奇怪地停一
下步,回頭道:「師弟你看,咦?師弟師弟……」他身後哪有鍾荃人影?

    他回身搜索了大半丈,眼光被明暗的竹影遮擋住。

    他壓低聲音,呼喚好幾句,但沒有回答,只有繁密連續的水滴響聲,把他的叫
喚聲深深埋住。

    他收攝住心神,一手撫在額頭上,一手卻扶向一根竹縣,沙沙連聲,上面灑墜
成片的水花,迎頭淋下。

    他禁不住大力搖頭,甩掉流在眼皮的水珠。但這一陣清冷的感覺,卻令他靈機
一觸,皺眉想道:「方纔我在山上看下來時,已發覺這庵後大片竹林,好像有點古
怪。

    「如今師弟走丟了,這四下光景更覺昏暗,而且,此刻我連方向也給弄迷糊了,
難道這便是按著兵書擺下的陣圖麼?」這麼一想,不由得打個寒噤,又想道:「我
即使知道這是用竹樹排列成的圖,但我可絲毫不懂這些東西。現在怎樣才能找到師
弟,逃出這竹林呢?師弟恐怕比我更不懂,老是在摸索找尋,終會陷落在人家圈套
中……」

    這時,他本能地去摸到,摸個空,才記起一應東西都存放在昨夜投宿的人家處,
連佩劍也沒帶上山來。

    自個兒在暗中歎口氣,凝目去看那些竹樹,發覺最小的也有碗口那麼大,竹身
已經變成黑黝黝的暗青色,大概這座竹林的年紀,也在百年以上·了。當下倒抽一
口冷氣,付道:「即使有佩劍在手,也無法削斷這多的老竹而走出去呀?除非是削
鐵如泥的寶刀,但也得弄出極大響聲,非引出全庵的尼姑來不可。」

    他左思右想,一面隨步向前走去,差不多走三步便得從竹樹疏處轉折穿出。

    這樣的走法當然不會快活,何況師弟失蹤,四下光線越見黯淡,彷彿已到了暮
夜之際光景。

    走得焦躁,猛然頓腳凌空而起。

    他這時已顧不得什麼形跡敗露,安心要飛縱上竹林項,施展無上輕功,在林頂
進出這竹林陣圖,再作計較。

    當他的身形一穿兩文許,平空衝上之際,竹葉叢叢密密之中,忽然有什麼東西
把他的頭頂絆倒。

    鄧小龍本來已是智計過人,加上十多年江湖闖蕩的閱歷,不覺叫聲不妙,一伸
手拉住一根竹消,穩住身形,跟著另一手去托頭上的那物。

    這時,已響起一片清亮之極的鈴聲,在雨絲滿天之中,遠遠飄散開去。

    他的手指果然抓住一片鐵絲網,只因罩在繁密之極的竹葉中,故此無法事先看
出。

    猛又傳來一下清亮的鈴聲,向空中四面飄散。

    這一下鈴響的來處,乃是在庵左那邊,鄧小龍料出必是鍾荃摸索到那裡,還找
不到自己,於是也想躥出竹林之上,便也中了道兒,發出清亮的鈴聲。

    要知這一片細小的鐵絲網,隱在繁密的竹葉中,高地最少也有兩丈多高,普通
的江湖人,除非沿著竹身爬上來,決不能躍得這麼高。

    但若是沿著竹身爬時,早就將上面的網鈴機關觸開,發出清亮的鈴聲了。

    鄧小龍吟一聲,猛然使出重手法,把大片絲網捕扯開,跟著扣住竹消雙手加點
力,身形已如一縷輕煙,在鈴聲大響中,冒出竹林項。

    這時,但見眼前一亮,天色又回復人林前那種樣子,雖然陰沉,但不至於那麼
黑暗。

    他提著一口氣,在竹頂飛躍向庵左。

    可是只躍了大半丈遠,便覺得淋濕了雨水的竹葉和末梢,極難借勁,自己已是
練到一草渡江那種程度的輕功,也覺得大是困難。

    這是因為這竹枯頂的葉子,既比平時軟滑,而且還搖擺不定,他如想邊走邊看
四周情勢的話那就非踏空掉下不可。

    但他又勢不能只顧腳下而不看四面形勢,是以甚是為難。

    猛聽庵左那邊長嘯一聲,清越人云,正是鍾荃龍吟般的嘯聲,心中反而落實一
點,急急路枝而去。

    只走了三丈許遠,覺前面竹葉已疏,大約是已走出那一圈特別綿密的竹林。

    下面傳來一聲叱喝,卻是女性口音:「是什麼人?敢在我大悲庵亂間

    也心中駭一跳,低頭從枝葉隙下窺,只見下面站著兩個灰衣女尼,手中都提著
寒光閃閃的利劍。

    還可以看出劍把上垂下的黃絲綠結不住地搖擺,似是剛剛趕到。

    另一個女尼左手捏著劍訣,向他指著又叱問一聲。

    他抬目一瞥,大片竹林伸延到身邊,雨絲濛濛中,瞧不見有什麼動靜。

    心中極快地付道:「我得搶著把話交代清楚,以免師弟那邊被迫不過而動手,
事情可就鬧大了。以我的身份,帶著師弟到華山未見桑姑姑,也鬧出不好聽的事情,
要是傳出江湖,我的面子往什麼地方放?」

    於是飄身而下,身法之輕靈美妙,恰像飛絮墜地。

    兩個女尼一躍退開幾步,候得鄧小龍身形著地。

    便立刻搶步而前,左面那個年約五旬左右,舉劍指著他道:「你是不是早先因
病入庵的兩人之一?那邊的人大概是同伴吧?」

    鄧小龍張手道:「在下正是早先擾讀貴庵的鄧小龍,在下可沒有帶著兵器,兩
位師父請勿誤會。」

    另一個較為年輕一點的尼姑,但也在四旬之間,她道:「廢話少說,你這會兒
已驚動了庵主,若是知機的,趁早轉身倒剪雙臂,讓我們縛住解往謁見庵主發落。
若是倚恃識得幾手武功,妄想圖走,可別怪我們出家人手下不留情,你道華山大悲
庵是隨便出入的麼、』

    鄧小龍愣一下,道:「在下雖然藝業本精,不敢自比名家,但在江湖上也薄具
聲譽,照師父們所說的辦法,可令鄧某進退兩難。

    「況且,鄧某在縹行混了十多年,耳朵不算不靈,卻未曾聽說過大悲庵有這規
矩。敢是師父們惱了在下兄弟屢次擾該,故意立下難題,再說,鄧某雖然……」

    他還想往下說。

    那個四旬上下的女尼呸一聲,尖聲道:「莫說你是保嫖的,就是朝廷的官,我
大悲庵也不容撒野。你到底是束手就縛,還是走個三招兩式,才肯甘心?但只要你
一動手,規矩是破去全縣武功,才能放出庵去。快說……」

    鄧小龍真想不出這大悲庵的女尼,何以會忽然之間變得這麼咄咄迫人,簡直近
於野蠻。

    閃目一覷,兩個女尼面上都帶出十分堅決的神情。

    心中記起自己曾提過要見桑姑姑之事,莫非這大悲庵中諸尼和桑姑姑真個結下
不可解之仇?這麼一想,益發動了疑心,覺得自己方才推測桑姑姑被囚的想法,並
非胡亂臆度。

    他眉頭輕皺,已決定應付之方,當下凜然道:「在下鄧小龍,未見華山前輩桑
姥,請師父們確實示知,究竟能見與否?」他的話說得斬釘截鐵,乾脆非常。

    兩個文尼似乎料不到他忽然問出這話題,互相對望一眼,那年紀較老的尼姑吟
了一聲,另一個立刻轉眸凝瞪,也哼一聲,才道:「好得很,你先贏了我們再說罷。」

    鄧小龍攤一攤雙手,正要說話,眼前寒光一閃,金刃劈風之聲急襲而至。

    他立伸手一抄,將倒飛撞來的寶劍抄住,原來是對面那較老的尼姑摔出自己的
劍給他。

    華山原是以劍法馳名武林,尤其這大悲庵中,全是女尼。平日在拳掌上用功,
因為她們究竟不便和男人們搶拳動足,是以都一味在劍上痛下苦功。

    這時寧肯因不失名家正派的風度,而借劍給敵人,也不肯空手過招。

    鄧小龍肚中道:「要是我不是使劍的,可不吃了啞巴虧?這還算不得公平。」

    對面那四旬左右的女尼,手中利劍一起,腳下旋風般欺近來,手中劍已自一式
「春雲乍展」,劍尖挾著一縷寒風,直奔左助。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也無。鄧小龍一看對方步法出手,心眼神渾然一體,劍尖吐
出,既輕靈翔動又準確非常。

    認得這一式,正是華山六合劍法中的妙著。

    當年華山木女桑清所教他的劍法,比之鐵手書生何涪所得的崑崙劍法,可多上
許多。

    那華山鎮山的六合劍法,其中的絕妙招數,鄧小龍多半學會,並且能夠迴環變
化運用。

    他以本身精純厚重的功力,駕馭兩派劍法,久已深有成就。

    這時見對方出手,乃是「春雲乍展」之式,這一著急刺左助穴道,自己非閃避
招架不可,但只要一動劍而摸不到要點,對方的六合劍法便能源源使出,猛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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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30:10 |只看該作者
他覺得不應該用華山劍法,去破解對方這一招。

    當下一式「飛龍回天」的變招,身形倏然倒拔而起,恰好讓過敵人一劍。

    那女尼一把不中,連環再上,一下子佔住鄧小龍下方位,靜等鄧小龍身形下落。

    她未嘗不知對方是把高手,只看對方早先在竹林頂踏葉而馳的輕功,與及現在
避過一劍的瀟灑身法,已令她全神貫注,如逢大敵了。

    鄧小龍見敵人已欺到腳下,手中拿劍待敵的那架式,已知要用什麼招數等攻自
己,更不怠慢,上半身猛然一傾,仍是「飛龍回天」之式,卻見他的身形,忽然向
前溜射了半文,然後飄飄落地。

    他們兩人的動作,原是一氣呵成,那女尼剛搶身過去,鄧小龍已掠空飛來,飄
然落地。

    這一招乃是名聞天下的崑崙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中三天式之一,其奧妙處直
是出人意表,尤其是在空中改變方向飛行這一手,更是無法預測的妙著。

    那女尼等個空,清叱一聲,腳下如風,疾撲回來,手中寶劍起處,精光一縷,
掠面生寒,劍尖似實還虛,不攻上盤,卻刺腰腹之間,左手劍訣乘隙踏虛,疾點敵
人右臂曲地穴。

    這一下劍指齊施,等如連攻三招,而這女尼出手之很難,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
的確是華山派中一等好手。

    鄧小龍不禁喝聲好劍法,知道對方這一式華山六合劍法中,稱為「擒風裁雨」,
威力極大。

    倘若不能破拆而僅著絕頂輕功後退,敵人原式不變,挺劍追趕,也得逃個十丈
八丈,才能擺脫敵人這一式攻勢。

    他雖然不願意露出華山劍法,可是另一樣更為重要的便是對面這女尼敢情劃法
極為精純,而且在這一招兩式之中,已發現她的內力造詣,也自不凡。自己不但不
能輕敵,以致一著之差,縛手縛腳。

    而且,若是一開手便被敵人追得到處亂跑,那成了什麼樣子?是以再不思量,
叫好聲中,手中到快得異乎尋常地連創兩劍,劃出兩道冷森森的精芒寒光,那女尼
失聲一叫,連退幾步。

    可是這女尼光是後退也不成,還得運劍如風地連連封攔了三刻,才穩住局勢。

    這可使她不由得怒哼一聲,凝眸打量這個敵人。

    原來鄧小龍方才創出兩劍,正是當年桑清所傳的華山到法絕妙招數,名為「少
陽再引」。這一招有兩種變式,卻是一攻一守,腳法如一,出劍去路不同。

    要知音年名震天下的一代劍家華山心如神尼,座下有兩個弟子,一是百靈大師,
一是百妙大師。

    這兩位大師的成就,各有千秋,卻不能獨自得傳心如神尼妙詣心法。

    之後,百姓大師下山行腳,歸來時帶回一女,便是華山木女桑清,傳授以她自
己的心法,她本人回山不久,便病重而死。

    百靈大師撫養遺孤,自己的武學也授給桑清。

    大悲庵一脈相傳下去,傳至如今,僅得百靈大師的真傳,卻不似桑情能得到兩
位師父的心法。

    故此大悲庵所傳的六合劍法,也有這一式「少陽再引」,但只是守勢的那式,
不似鄧小龍劍光一起,直創進身上前那種威力。

    而她也認得這一式是本門劍法「少陽再引」之式,只不解何以在敵人手上施展
出來,卻有如此感力。

    鄧小龍的華山劍法,雖然僅得二十餘招,但因乃是木女桑清親傳,具有百靈、
百妙兩位大師的妙詣,加之鄧小龍本身幼習崑崙內功,根基極佳,到法上又曾得鐵
手書生何清指點,對於劍的概念,極為深刻了悟。

    他並沒有進手相迫,撤劍退開一步,正待開口,那女尼只頓那麼一頓,冷冷道:
「哼,定是她教的。」話聲中,欺身而進,創尖一領,疾奔敵人脖子。

    鄧小龍身形動也不動,明知敵人這一劍乃是虛著,果然劍鋒離著還有半尺,倏
地嗡然一響,創尖震處,化為三數點寒光罩向中盤,這種內家真力的運用,已是內
家中使到的好手了。

    鄧小龍等到敵人使出這一招「數點梅花」之式,在那劍尖寒光時將及之際,驀
地運劍力撩,劍上發出沉重的內家真力,封住左面門戶,身形也在這頃刻間左跨開
去。但跟著已站定不動,劍光繞體而生。

    雖然那女尼一台無功,跟著施展開六合劍法,腳下如風,繞著敵人轉了個圈子,
已攻了七八劍。

    光是這一合手,已是到光四射,冷電精芒,動人心魄。

    觀戰那個女尼忍不住叫一聲:「白雲師妹小心。」

    鄧小龍雖然面逢強敵,但聲音一人耳,已知這個女尼法名白元,定是和白蓮女
尼同一輩份。

    他劍眉一皺,付道:「我至今還拿不準這大悲庵和桑姑姑的關係。

    「退一步想,桑姑姑即使和她們交惡,也許心中仍不願我們在大悲庵滋生事端,
師弟那邊又不知怎樣了……」

    想著心事,手中劍運足勁道,修然封架,但見兩道劍光摹然相交,發出清亮的
金鐵交鳴之聲。

    白元女尼震得手腕微疼,身形略挫,鄧小龍趁這絲毫空隙,反身飄然而起。

    後面清叱一聲:「給我留下。」數點寒聲電急飛射而至。

    鄧小龍在空中猛一旋身,劃出一片光華,已將襲來暗器打飛,卻是三粒牟尼珠。

    體積雖小,但力道奇大,若非他使出崑崙絕招「龍尾揮風」之式,恐怕會手忙
腳亂了。

    那白元女尼已自身劍合一,化成一道匹練般光華,猛射急襲。

    他俊目一閃,已知是六合劍法中極妙招數「俊鷂摩雲」之式,下面跟著便變為
「大匠運斤」的招數,奧妙之極。

    當年華山木女桑清和武當玄機子爭持之時,曾以這一式取得先著,差點兒把老
道打敗了,可知這一式變化威力之大。

    但鄧小龍卻洞然於胸,身形一旅,仍然使出「龍尾揮風」之式,劍光一縷,反
手急探而出,跟著猛然提氣,向前一掙。

    兩下劍光一觸,白元女尼手中劍招尚未變化,已被敵人搶佔機先,劍尖直深進
來,堪堪點在腕上,急忙中撤劍收勁,身形倏然墜下。

    眼見敵人如御風飛去,眨眼間已離開四文有多。

    另外那老尼發出三粒牟尼珠之後,還站在原處,此刻也是造之無及。

    眼睜睜讓敵人逃向失陷的同伴那邊,並且把佩劍帶去。

    這時,忽然庵中傳來兩下清亮悠揚的鐘聲。

    在這靜寂的山上,那鐘聲宛如長著翅膀,冉冉向群峰飛去。

    兩尼愣然回顧,白元女尼尖聲罵道:「你們傷了我大悲庵的人,還想生出此庵
麼?」罵聲中,壓劍便追。

    鄧小龍一聽鐘聲,知道定是庵中報警的訊號,卻沒料到這兩下鐘聲,意思是本
庵有人負傷,通知眾弟子務須截住來人,手下不必密情。

    這一來,豈不是已結下怨仇?

    正在錯愕之時,身形仍然不停,又前飛了丈許,猛然眼前一亮,竹林轉出一個
白衣飄飄的人,正是那白蓮女尼。

    她手中也持著劍,劍把上繫著的流蘇穗子,和身上的衣服顏色一樣,也是白色
的。

    鄧小龍一觸她那對清澈明亮的眼睛,心中覺得有點為難,腳尖一沾地,驀然測
飛開去,乃是打算繞過她的意思。

    白蓮女尼斜閃丈許,仍然截住去路,身法之神速,比之方才交手的白元更為高
明。

    鄧小龍只好停步,抱劍行了一禮,正待說話,後面白元女尼尖聲叫道:「五妹
別放過之賊……」

    白蓮秀眉輕輕皺一下沒有回答,卻嚴峻地道:「我們華山大悲庵素來不許男子
入內,適才貧尼已做主破例,讓你那同伴意息治病,但你們卻恩將仇報,你那同伴
居然傷了本庵徒眾,你自己說應該怎樣……」

    鄧小龍窘困地陪笑道:「這樁事原本是在下兄弟之過,在下豈敢分辯,但在下
實在有事要晤見桑老前輩,是以斗膽闖庵。」

    白蓮女尼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給你們這一困,我們華山大悲庵不成了江
湖笑柄了?你找的那人不在本庵,乃是……」她的話忽然中斷,原來白元女尼來到
切近,卻沒有從背後偷襲。

    白蓮女尼回復起先前嚴峻的聲音道:「如今閒話少說,你必不肯束手就縛,現
在動手吧。」

    話說完時,已經亮出門戶,侯敵進招,鄧小龍心中一動,覺得這白蓮女尼詞色
雖冷,但對自己倒是滿好的,剛才若不是白元趕到,她已說出桑姥下落了。

    如今雖未知確實,但桑姥不在本庵,卻是毫無疑問。

    立刻心上萌生退志,引吭長嘯一聲,好讓鍾荃知到自己所在。

    嘯聲甫歇,揮劍進去。

    白蓮女尼手中長劍一翻,寒風倏生,竟然破招而進。

    鄧小龍活吃一驚,沉胞一擦,噹一聲欽在敵劍之上,但覺敵人到上內力渾厚,
遇非適才白元女尼功力可比。

    白蓮女尼已斜跨兩步,劍尖吞吐間,疾刺左肋穴道。鄧小龍認得這一劍來歷,
正想翻剝削敵腕,迫她撤回,誰知劍光連閃,敵劍已削到自己臂上,心中大駭。

    鄧小龍這時才知道這白蓮女尼,真個不同凡響。

    內力造詣暫且不說,便這招式的精妙奧妙,已極令人驚佩不休。

    他明明認出白蓮女尼方才使的劍式,故此搶著吐劍急刺敵腕,迫她撤回長劍。

    哪知她一翻腕,那劍尖如毒蛇吐信,反削自己前臂。

    這一下猝不及,欲待縮臂收劍,已來不及。但見劍尖將及臂上之際,那白蓮女
尼哼一聲,忽然漫了一點。

    鄧小龍在這瞬息空隙間,已將手臂撤回來。

    背上沁出冷汗,但面上反而微微一笑。

    白蓮女尼立時目光垂下,不看他的表情,長劍一領,疾刺而至。

    鄧小龍領教過她的精奇招數,焉敢大意,施展開桑清所傳的二十餘把六合劍法,
霎時間,兩道銀虹,盤旋飛舞,卻都是一沾即走,並且一齊用極快身法,四下遊走
逐擊。

    立刻平地湧出光華千百道,流轉飛舞。

    原來這白蓮女尼,乃是當今華山掌門萬妙庵主座下五名弟子的最末一個。

    年紀雖然最輕,但天賦異稟,穎悟異常,已被推為全庵第一高手。

    那萬妙庵主尚有兩位師妹,卻仍然稍遜白蓮一籌。

    鄧小龍若不是內力造詣深厚,加上學得崑崙心法雲龍人大式的兩把,日來經過
鍾荃再指拔過其中微妙變化,以及崑崙白眉老和尚自創的抱玉劍法中救命連環三招,
夾雜在那二十餘招華山劃法中運用的話,豈能抵擋這位華山第一人物?

    三十招過去,鄧小龍依;日以守為攻,嚴密封住門戶。

    白蓮女尼劍法身形施展開,白衣飄飄,銀虹四射,隱約可見秀眉微鎖,有什麼
心事似的。

    旁邊的日元女尼看得焦躁,叫道:「五妹加點勁兒,快把這廝收拾下

    白蓮文尼微哼一聲,修然進手猛攻,把鄧小龍迫得招架不迭,險象環生。

    但只是那麼一下,壓力又鬆。

    鄧小龍暗中喘口氣,心中知道這位白蓮女尼和自己打了這麼一會兒工夫,尚未
真個出盡全力,分明是有意維護,卻不知何故?

    猛聽那清越呼亮的鐘聲連敲三響。

    白元女尼嘿一聲,壓劍躥開一旁,四下搜索。

    另外那個徒手的老尼,也躥向另一邊搜索。

    白蓮文尼創勢忽緩,悄聲道:「你的同伴逃脫了!」

    鄧小龍哦一聲,立刻低低說聲謝謝。

    跟著大吼一聲,出手力攻,一時幻出光華萬道,劍影如山。

    去搜索的兩尼姑聽他大吼,都回頭注視,卻見白蓮似是被敵人猛攻急上,稍處
劣勢。

    正在這時,鄧小龍又長嘯一聲,光華亂閃中,突然一響,跟著一道劍光,衝霄
而起,神速得像流星飛渡,直飛上竹林項。

    日元女尼喝聲快追,僅創騰身而起,可是她的輕功,卻不能飛上兩文七八高的
竹林頂,半途中迫得伸手在竹身上換力,身形再起,眼見鄧小龍飄飄飛走,輕功之
超卓,自己再練十年,也追不上人家,不覺失聲一歎。

    白蓮女尼也來到身側,搖頭道:「這廝不但劍術高明,而且輕功之佳,武林罕
睹。」

    白元女尼看不出破綻,連連點頭。

    鄧小龍施展開絕頂輕功,在竹林頂踏葉飛行,雖然速度不比平時,但也夠驚人
的了。他從庵後躍出山壁腳下,飛躍登山,沿著來路逃走,耳邊聽到另外有些尼姑
在庵中瞧見他登山身形叱聲。

    他哪裡還去回顧,一口氣直躥上山去,不久工夫,已沒人樹叢中。

    天上仍然是陰雲滿佈,雨勢雖沒有加大,但下得久了,更覺水氣濛濛,遍山籠
罩。

    他繞了兩大段山路,又得回到山麓。

    一路沒有發現鍾荃蹤跡,估量也許他回到昨夜投宿的小村莊,便放開腳程,急
馳而去。

    回到那小在中,寄宿的人家的男人,都披著蓑衣下田去了,只剩下那村婦和兩
個小孩子。

    鍾荃還沒有回來,他並不著急,逕自關起房門,換掉身上濕衣。

    那村婦沖一碗熱茶,並且把他的濕衣拿去晾曬。

    他走出外間,靠在門框上,對面是一列簡陋的泥屋,擋住了視線。

    他呆呆地望著明暗的天空,雨絲飄綿,一種寂寞的感覺包圍著他,使他記起南
昌城外五里坡的老家,他那賢淑但不美麗的妻子,還有兩個孩子。

    他的父親火鷂子鄧昌和他母親仍然健在,而且身體很硬朗,不過鄧昌已經完全
從江湖隱退了,在故園度著化悠的日子。

    他的思路忽然轉到白蓮女尼身上,有點驚異地推測她為什麼會幾次暗助自己,
可是他想不出什麼道理,當然他不會對一個出家人推想到男女之情,僅僅以為她大
概和桑清有關,是以暗助自己逃走。

    不過,她那對清澈如秋水的眼睛,卻似乎在眼前晃動,甚至凝視著自己。這可
令他覺得有點兒心煩,連忙轉過思路,去想鍾荃的下落。

    他已呆立了許久工夫,但鍾荃仍沒有回來,自從在竹林陣內走失之後,不知他
遇到什麼人,目下又選到哪兒去呢?不過他並不擔心他的安全,因為即使以白蓮女
尼的功力,還未能阻得住鍾荃。

    而且,只要鍾荃肯逃走的話,再高明的人也攔他不住,何況他還有那手先天真
氣的功夫。

    一直等到吃過中飯之後,他便有點心急了。到底鍾荃經歷米深,雖然武功驚人,
但這世上的事可真說不定。

    外面雨勢忽然轉大,漸瀝之聲使他有點心煩。

    想了一下,便入房背好長劍,那柄在庵中使用的長劍,他早在出庵時,摔回庵
中。

    忽聽外面有人叫道:「師兄你回來了麼?」語聲中,人已走進房間,已是久候
不歸的鍾荃。

    但見他渾身是水,上半身還是赤裸著,露出紫黑色的強壯肌肉。

    他一見到鄧小龍,立刻便要告訴他些什麼,鄧小龍做個手勢,阻止他開口,著
他先換過身於淨衣服再說。

    等到換好衣服,一碗熱茶在手,他才說出經過。

    原來當他們在竹林陣內摸索之時,鍾荃本是夜能見物的眼睛,但此刻像是不大
濟事,眼前逐漸昏暗。

    他迷頭迷腦跟著前面的影子走著,老大工夫之後,猛然發覺前面哪有人影,而
且自己在昏暗中瞧不大清楚四周的東西,不由得十分地氣悶,低叫了好幾聲師兄,
但這時他實在已轉到庵左那面,寓著鄧小龍差不多有數十丈之遠,哪裡還叫換得到?

    當下呆在黑暗之中,一時想不起主意。

    歇了片刻,舉步又走,猛覺自己要碰向一根斜伸出來的竹枝上,連忙閃身時,
身上的衣服卻被掛住,嘶地斷裂了。

    他心中有點兒不滿地扯掉其餘的破衣,便變成了赤裸著上半身。雨水淋在身上,
覺得甚是清涼適意。

    再走幾步,前面忽然是一處文許大小的地方。

    他在麻麻密密的竹林中鑽了這麼久,到了這裡,像是被解除束縛地吐一口氣,
暫時逗留一下。

    活覺腳底一軟,那塊地面彷彿向下沉沒,把他駭了一大跳,但他的反應何等靈
敏,腳一頓,身形已飛將起來。

    雖然頓腳之時,那地面果真陷墜下去,受不得力,但只在這麼一頓腳工夫,他
已浮身在平地兩三尺高,沒有隨著地面陷落下去。

    幸虧這會於是他,隨即施展出雲龍大八式,腰扭處,雙腿一用,已到了竹林旁
邊。

    若是別人,難保仍得掉下深洞不可。

    他的腳尚未潔地,竹林中妹妹兩聲,刺出兩支鐵鉤,一個女性口音唱道:「小
賊下去!」

    他這一驚,真不亞於方才地面忽然陷凹之時。

    在這剎那間,也明白了好好的地面,怎會忽然陷下的緣故。

    那兩柄鋼鈞,外有尖鋒及刃口,但約刃之內,卻是粗粗約鈍。

    這樣便可以用來釣拿落井的人,亦可當如兵器攻敵使用。

    使鉤的女尼大概是見他身手高明之極,是以這一對尖銳鋒快的韻尖,活向他身
上重要部位招呼,一奔咽喉,一劃小回,風聲颯然,狠疾非常。

    鍾荃微嘿一聲,雙牢一翻,一式「野馬分鬢」,掌力內藥未露,待得手掌快要
沾上對方兩柄鉤刃之時,修然掌心一登,呼地吐出凌厲無比的掌力。

    竹影后哎地一叫,卻是兩個人的口音,那兩柄鐵鉤,在間不容髮之際,猛然分
盪開去。

    險些兒在竹縫中拗斷了鉤柄。那持鉤的兩尼萬料不到敵人在這勢屈下風之際,
尚有這麼厲害的誘敵家數和掌力,虎口都給震裂了,同時哎地一叫。

    鍾荃身形一閃,已在這個當地鑽入竹林中。

    但見昏暗之中,兩道灰影微閃,已不見暗襲自己的兩尼影蹤。

    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心中付道:「我的身法已極快,但那兩個尼姑比我還
要快,看來這華山大悲庵,能夠位列天下四大劍派,果是藏龍臥虎,大有能人。我
竟是如何是好?師兄他又是在哪裡?」

    心中一陣急躁,抬頭望望天色,但見頭頂竹葉茂密,沒有半絲光亮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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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水氣迷濛山庵換劍
                                                               
    他並不知道這大片的竹林,內中藏有佛門降魔護法的陣法,略略借助竹林的曲
折和林中的陰暗,令人生出幻象,自行迷墜於幻境中。

    另外在竹葉中張布鈴網,以便那些高明的魔頭,不受幻象所侵,越林而出時,
庵中也有警汛防備。

    故此這片竹林陣,似難實易,有驚無險,實力差的人,當然無法出陣,而即使
身手高明的魔頭,也難以不驚動庵中人而脫身竹林,此中消息,甚是微妙。

    儘管鍾荃不明底蘊,但他一則是佛門高僧的入室高弟,二則本身功力已鍛煉至
八分火候。焉會陷入幻境之中,以致心神迷亂?是以最多不過覺得眼前昏暗,有如
夜色已臨,甚麼都瞧得不大清楚。

    方纔那暗襲的兩尼,身形一閃即隱,實在不過是藉著陣法隱蔽身形而已。

    鍾荃卻以為定是了不起的能人,心中大為戒懼。

    他的眼光尚未從頭頂竹葉移開,忽然靈機一動,喜然間縱身而起。

    卻聽一聲清亮的鈴響,從那邊傳過來,他不知是何原故,身形毫不停滯,穿葉
而上。

    竹葉叢密中,那片鈴網被他一頂,發出嘹亮的鈴聲。

    聲音未歇,他心中已恍悟方纔那一聲,定是鄧小龍也打著同樣主意,故此觸動
鈴網機關。

    這剎那間,他雙手一分,已扯破鈴網,略一換力,便穿葉而上。

    他提住一口氣,輕飄飄踏在竹梢上,身形隨著竹梢起伏,眼光卻向鄧小龍那邊
仔細搜索。

    猛覺身後簌簌微響,忙掉頭一看,只見一個灰衣老尼,左手倒持著長劍,右手
堅掌當胸,雙眸炯炯,正打量著他。

    鍾荃嚇一跳,以為方才在林中的女尼跟蹤芽葉飛上,卻不曾聽到枝葉之聲,這
種身手,豈是自己所能相比?

    那老尼法名萬線,乃是萬炒庵主的師妹,獨居於庵後竹林中一所植捨。

    是以一聞鈴網警訊,立刻便能夠持劍來到。

    鍾荃被人家先聲所奪,膽氣已怯,呆呆不動,顯然露出進退失據的樣子。

    萬緣老尼冷冷哼一聲,似乎也瞧出對方的怯意,修地右掌虛虛所出,抱柏飛揚
中,發出一股掌力,口中跟著喝道:「下去廣

    鍾荃身形如行雲流水般移開數尺,但覺對方掌力拂身而過,甚是勁緊。
    他愕了一下,只因對方發出這一掌,自己雖沒有真個去接,卻覺察出並不如自
己想像中的高明。

    萬緣老尼一掌落空,也自跨步移身,只因他們此刻身在竹梢之上,要不是身懷
上乘武功,這地方連停頓借力也不能,何況發出掌力。

    不過這竹林內另有古怪,這萬線老尼並非全恃輕功,而能夠從容在竹林頂上發
掌擊敵,卻是腳下另有秘密借力之處,雖則僅僅是在枝葉中,暗暗藏有指頭股粗的
鐵枝,腳底可以穩實得多。

    但到底也不比平地,是以一掌發出之後,便不能再穩立原處,非跨步移位不可。

    鍾荃又退了數尺,卻是向庵左退去,那邊盡處,便是萬丈懸崖。他心中f撞:
「這老尼掌力雖不見得怎樣精純,但到底能夠在這種萬險之處發掌,這種輕功,的
確是匪夷所思。」

    心中尚未想完,只見那萬緣老尼左足提起,右腳點在竹捎上,乃是金雞獨立之
式卻穩如磐石。右手戟指喝道:「你以為憑著一點輕功,便可胡作亂為麼?我華山
大悲庵,豈容宵小撒野?還不趕快跪地自縛,隨貧尼去祈求庵主從輕發落。貧尼再
一出手,那就悔之莫及了。」

    鍾荃可不能像她那樣穩立不動,而是要不住移位換力。

    前面一帶被那老尼封住,不知不覺便老是後退。那老尼的話人耳分明,心中不
由得反駁道:「縱使我粉身碎骨也焉能失辱師門,跪地求饒?簡直是胡說八道。」

    口中卻只關心地問道:「究竟你們把桑姑姑怎樣了?」

    他們所要知的僅僅是這一點,只要這老尼一答出來,他們再也不會打擾這大悲
庵。

    可是對方哪知他們對這回答竟是如此渴切,而且也犯了大悲庵之忌,冷冷道:
「你要知道麼?下去再講……」末後的四個字,修地變得聲色俱厲,接著斜斜欺身
而上,足尖一點到暗藏鐵枝,右掌又疾推而出。

    鍾荃疾如旋風般,又退開數尺,萬線老尼步跨連環,一連發出三掌,把鍾荃迫
退老遠。看看已到了懸崖邊沿,鍾荃還未知道。

    萬線老尼到底是佛門中得道之人,此刻卻不肯因私人恩怨迫令鍾荃糊里糊塗掉
下去,破了殺生之戒,忽地收掌凝身道:「你瞧瞧後面再退。」

    鍾荃側首一瞥,駭了一跳,下意識地跨前兩步。

    萬緣老尼喝一聲,五指張開,疾抓而進,欲以擒拿手把敵人抓住,以便發落。

    鍾荃雖覺得敵人這一出手,並不怎樣厲害,但心中已認定對方深不可測,這一
式雖然不起眼,但誰知其中有什麼奧妙變化?嘿了一聲,雙掌齊出,竟是雲龍大八
式中「靈台擂鼓」之式,以攻為守。

    萬緣老尼在這瞬息之間,單掌連攻帶封,換了三式,但覺對方仍然流灑從容地
遞了一掌進來,疾扣肘間捉筋穴,心中大駭,沉臂橫時一撞。啪地微響,掌肘相交。

    鍾荃只能用出三成力量,哪及對方腳下穩實,又是以肘頂撞,力道絕大,不由
得腳下一虛,連退三步,恰好已到了懸崖邊緣,嚴格說來,他簡直已在懸崖之外。

    因為崖邊的竹樹已稍為向崖外傾斜,是以俯眼下望,已是凌空臨虛,深不可測。

    他腳尖探處,忽覺異乎尋常地穩實,心中大為驚奇,村道:「天幸這兒有處大
可墊腳,即使是發力換掌,也不懼了。」他並沒有思疑是大悲庵尼姑們弄的玄虛,
一方面固然缺乏閱歷。一方面也因大悲庵的地位名聲,焉能鬧詭弄詐以取勝?有這
個原故,當然不會往下誰想了。

    萬線老尼震退對方,但見敵人已退到邊緣,再退半尺,便得掉下萬例懸崖。不
過敵人恰巧站在鐵枝尖上,身形顯得穩如山嶽,雨珠匯成一道細流,淌過他強健虯
突的胸部肌肉。

    她不由得為難地躊躇一下,這刻她深知對面這少年,實非等閒之輩。

    自己方才小看了他,差點兒沒吃虧,幸而腳下得力,才佔了上風,然而這可不
大光明,並且可見敵人功力之高,委實在自己之上。

    今日之事,要保全自己個人與及華山大悲庵的面子,非把這人收拾了不可。況
且敵人乃是和桑清有淵源的人,當年庵主和桑清曾經比武而結下不解之仇,她和庵
主同是萬字輩份,當年也偏袒著庵主,連帶桑清也有了仇怨。這些年來,不但仇怨
末清,並且因屢有江湖人來華山大悲庵找尋桑清,有的是慕名,但大多數是尋仇雪
恨。

    庵主雖與桑清有仇,但到底是代表華山之首,焉能眼睜睜讓人尋上門,索取桑
清下落?為了本門聲譽,以及增厭那些自認了不起的魔頭們亂闖本庵,不得不出面
驅逐來人。

    是以送有凶斗之事發生,雖然總是大悲庵贏了,但這種麻煩便夠這庵中清修的
尼姑們好受了。

    逐漸大悲庵對付侵擾的人,手段變得甚為毒辣,總是將人家武功毀掉,方饒了
一命,否則不惜開殺戒。

    風聲傳出,十餘年間竟沒有人敢到華山大悲庵來摘鬧,這樣大悲庵的文尼們慢
慢將仇視擾庵的人之心收起。而江湖上也漸漸將大悲庵十多年前那種激烈手段淡忘,
以鄧小龍而言,出道已有十二三年,但也沒有什麼印象,因為他本身既與華山沒有
來往,其次大悲庵以往曾毀的,儘是武林中邪派人物,聽起來似乎有鋤奸懲惡的含
意。

    是以這次上山,半點兒也沒料到大悲庵所以曾經激烈對付闖庵之人,不論是好
人是歹人,都是因桑清所惹起。

    萬線老尼和萬妙庵主同輩,自是比之白蓮等人懷有較深偏見。

    這時她已確知對方乃因桑清而來,不免觸起仇恨之心,將佛門慈悲心腸收起好
多。

    當下劍交右手,徐徐舉起,身形作勢欲上。

    鍾荃早料定這老尼定是本庵中老一輩高明人物,這一劍攻上來,自己赤手空拳,
恐難接住。不自覺地吸一口氣,毛髮俱動,已施展出先天真氣,那般若大能力的功
夫。

    可是心中一動,忽然又恢復原狀。原來這一剎那間,記起了土行孫賀固便是慘
死在這種功夫之下,自己已曾決心不再施展使用,是以立刻放棄。

    在這緊張關頭,他反倒鎮定起來,雙目閃出炯炯精光,等候敵人動手。

    忽地兩文之外,一個女性的蒼老口音大聲道:「三妹你怎麼啦?這廝可是她勾
來的?」

    萬線老尼的劍倏然垂下,退開三尺之遠,應適:「正是她勾來的。」

    風聲颯然,雨絲中飄來一條及衣人影,手中提著一口精芒四射的長劍,年紀和
萬緣老尼差不多,但鼻勾嘴尖,兩顴高突,看起來但覺是那種冷酷而心很氣狹那類
人。

    這老尼正是萬妙庵主排下來,第二位的萬國老尼,昔年是她一力主張以激烈手
段應付擾庵之人,而也是她手底最為凶狠。

    這萬因老尼似乎不必再想,疾然挺劍衝上。

    鍾荃雙掌一錯,暗運全身勁力,並且盤算好應付之法。

    萬因老尼腳下功夫比之萬緣可高出一籌,疾似旋風急捲,手中鋒快之極的長劍
起處,一式「數點梅花」,直襲中盤。

    劍尖離著鍾荃胸前不及一尺,嗡然一響,震出數點寒光,分制胸前幾處穴道。

    她這一劍的功力,比之和鄧小龍交手的白元文尼,同是使出一樣招式,可是威
力判然有別。

    鍾荃蘊勁蓄勢,單掌急探而出,竟是雲龍大八式中的「龍子初現」之式,巧妙
之極地從劍光中探進去,指尖一拂,截胞奪劍。

    劍風拂處,衣袖卷裂,可是他指尖已堪沾到敵腕。

    萬因老尼做夢也料不到敵人有這等精奇卓絕的招數,能夠在自己劍光之中尋到
絲毫空隙,探掌進來,自己的劍枉自有三尺之長,也擋不住人家猿臂一伸,閃身欺
近。

    當下冷喝一聲,劍收如風,眼看敵人身形微傾,已要乘隙衝出,口中一聲去你
的,劍光暴盛,化為「孔雀開屏」之式,在敵我之間,布下一面劍屏。

    鍾荃身形一仰,讓開這凌厲之極的守式。

    哪知在劍光織成的屏風中,寒風一縷,修地光華盡斂,只剩下劍尖一點寒星,
直探到咽喉要害。

    這一下變招換式,乃是六合劍法中的神髓,招式相套,連環化生,端的奧妙無
匹。

    鍾荃但覺這一剎那間,自己生像已經橫下心腸,毫不動容。

    俟得敵人精光耀眼的長劍挾著一絲寒風,堪堪點到咽喉之際,腳下用力一點,
身形倒射而出,這一剎那間,雙掌挾著沉雄無比的內家真力,猛擊而出。

    這一招股在敵人無法預測,以他所站地方,再也不能向後移動分毫。是以萬因
老尼一劍遞出,只估料敵人向左右兩面閃避,接著連下煞手,必能將敵人迫下萬丈
懸崖不可。

    哪知對方竟然倒退縱出去,自陷死地。

    摔不及防間,敵人掌力已壓腹而至,猛然運氣護體,身形微側,手中長劍順勢
撒手飛出,劃出一道精虹,電射鍾荃還在空中的身形。

    鍾荃使的正是雲龍大八式獨步天下的奇異身法「飛龍回天」,在空中一伸手,
綽住敵人下毒手猛襲的長劍,跟著清嘯一聲,腰動腳險處,飄飄飛回。

    那萬因老尼以數十年苦功運氣護體,側身硬挨敵人一掌。

    噗地一響,身形便如斷線風箏,斜斜飛退幾步從林項掉下地去。

    萬緣老尼衝過去,一把沒抓著萬因老尼,又覷見鍾荃飛出懸崖,兩件事湊在一
起,不禁失聲尖叫。

    但轉眼間,鍾荃已經飛回,萬緣老尼怒罵道:「原來是崑崙派的,你敢不把華
山放在眼內麼?」

    長劍一揮,不管掉下的萬因老尼,疾撲面上。

    鍾荃仍然回到原來的位置,淵停嶽峙般屹立不動。

    聽到對方提起自己的門派,不由得心中一凜。

    眼看對方陷颶連戳三劍,光華亂閃,乃是拚命進手的招數。

    自己不知怎地,像顧忌什麼似的,不敢使出本門劍法,長劍一領,斜斜削出,
竟是施展出新近學來的攔江絕戶劍。

    他一劍削出,立刻瀰漫著一股氣流游渦,正是那獨步天下的真磁引力。要知鍾
荃乃是崑崙一等高手,學了那五招十五式正反攔江絕戶劍。

    以他的根底,自是一學便曉。

    加上兩日來潛心領悟以及偷閒操練,已是精純非常,比之當日力拒黑猿賀雄還
精進得多。

    萬緣老尼輕功上雖遜萬因一籌,但揮劍猛攻,竟是豁出性命也要收拾下敵人的
樣子。

    鍾荃心中甚駭,幸而這攔江絕產劍,畢竟是道家玄門中最為神奇的太清派的無
上心法,雖然只有寥寥幾招,但一施展出來,其中玄妙神奇,真不是普通武林中人
所能測付得到。

    這時,一任萬線老尼連攻十餘劍,總是自動向分歪開,對方明明所取的是咽喉
部位,劍尖遞到時,卻從肩上斜過,反而要追不及待地撤刻回來自保。

    鍾荃有用過這攔江絕戶創法交手的經驗。

    從從容容地一直使下去,由正方三招九式,直到反方兩招六式。

    第一個循環之後,那股渦形氣流更加強烈,然而外表上卻更為隱晦,連風聲也
逐漸消失,這種似弱實強的劍法,的確可稱是天下無雙。

    庵中高樓上發出清亮鐘聲,當當兩下,震越山巔林表。

    萬緣老尼倏然一滑腳,身形猛墜,鍾荃長身伸臂,運劍一黏一挑,把萬線老尼
扯回竹林項消。

    萬緣老尼面目失色,退開兩步,腳下尋到鐵枝尖端站穩,橫劍一哼,道:「昆
侖小賊,你傷了我大悲庵的人,今日是個有死無生之局,你賣好也不行。」

    鍾荃像給她打了一拳在心窩似的,震動一下,付道:「糟透了,她似乎不單根
我,甚至連我師門也牽扯上啦,怎麼這華山的人都不講情理的。咳,江湖上何嘗也
不是這樣?」他感慨地歎口氣。

    只因他老是弄不明白,即使他們所尋的桑姥,乃是華山大悲庵的仇敵,也不妨
先說個清楚,何以會一見面,便打個沒休沒完,無端結下仇恨?

    忽地黑影一閃,萬線老尼的身後,多出一個黑衣老尼來。

    這老尼身量高大,面方口闊,目光稜校,神態莊嚴有威,嚴然有大丈夫氣概。

    「三妹暫且退下。」黑衣老尼道,聲音宏亮而清越。

    萬緣老尼倏然收封退開,道:「庵主小心,這小賊乃是崑崙派的。」

    鍾荃吃驚地著這位黑衣老尼,敢請她便是華山大悲庵的萬炒庵主,亦即是華山
派掌門人。

    正是人的名樹的影,鍾荃再狂妄也不得不對這一派的掌門人畏懼,何況他根本
不是狂妄自大的人。

    他抱劍躬身道:「晚輩鍾荃,參見庵主。」

    「算了。」萬炒庵主拂袖道:「你這是晚輩參見之道麼?白眉大和尚和你怎樣
稱呼?」

    鍾荃不敢仰視,恭謹地答道:「是晚輩大師伯。」心中卻付道:「這番不得了,
庵主若和大師伯有舊,我焉敢再逆犯於她?今番休矣。」

    「哦?是你的師伯?」萬妙庵主嬰然凝視他一眼,頓了一下,徐徐道:「那麼
你便是當今崑崙掌門普荷上人的弟子了,是麼?卻是這等年輕?」

    鍾荃唯唯而應,心中更見惶恐。

    其實他是白驚了,只因天下四大劍派,近二十年來,已沒有來往聯絡。

    往昔老一輩的各派高人,雖有甚深交情淵源,但這些老輩高人,早早紛紛謝世
凋歿,即如以華山和崑崙而言,那名震天下的心如神尼,和崑崙的高僧時有交往,
及至百靈大師接掌庵主,也曾與崑崙的苦行禪師見過面。

    其時百靈大師從苦行撣師口中得知他的大徒弟白眉和尚,天資卓邁古今,極是
不凡,心中甚欲一見,結果總沒有到。

    二十多年之前,百靈大師圓寂了,萬妙接掌庵主之位,便算是和崑崙絕了往來。

    不過萬妙庵主往昔曾經數次聽過百靈大師說及崑崙的白眉和尚,武功必將是四
大劍派中之首,是以印象深刻。

    而白眉大和尚年紀比之萬妙庵主,還要老上十餘年。

    萬妙庵主自己的關門弟子,便是白蓮女尼,已盡得華山本門心法真傳,她共有
五個弟子,以白蓮為最年輕和武功最強,如今幾乎能和她相頜顧了。

    可是年紀也有三十多一點,照理普荷上人的關門弟子也應比之白蓮大一點,哪
知竟是個二十左右的少年;是以令她大為驚訝。

    這萬炒庵主本來生性偏激,自負武功卓絕一代,但自從二十年前被木女桑清以
精妙招數所敗,便潛心隱修苦練。

    這些年頭來,火性也隨之磨掉許多,她天性中的偏激唯一的表現,便是在於委
任那心手俱狠的萬因老尼為本庵執法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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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31:54 |只看該作者
這時她雖然對於萬因受傷而忿怒,但已不比當年那般一觸即發,何況這個不起
眼的少年,乃是崑崙派的?那白眉大和尚她雖不認識,但從當年四派創會,所聞說
崑崙鐵手書生何涪的厲害,便可想而知了。是以她並沒有輕視鍾荃之心,尤其鍾荃
那種見到前輩,唯哈恭謹的禮貌,正是名門正派的特有教養風度,使她更加估高這
少年的實力。

    不過,她雖然沒有輕視,甚且估高對方實力,但這估計仍然沒有達到實在標準。

    只因一則白眉和尚已將雲龍大八式融會貫通,威力遇非何涪用的可比。

    二則難也不知鍾荃竟然練有先天真氣功夫,雖然僅屬初步,但也威力無窮。

    三則鍾荃更學到玄門太清派唯一不傳劍法——攔江絕戶劍。

    這種攔江絕戶劍法所發生前真磁引力,簡直是天下武林中所未聞的科技。

    從上述三點加起來,鍾荃的武功,實在和他的年齡相去不只天壤,誰也無法從
他的年齡上,推出他的真正功力來。

    其實這時武林中能手異人,迭出不窮。

    大都是年少英偉,奇才天生,不但各將本門劍術武功發揚光大,而且還有好些
遇合,潛光干年的神物利器,都紛紛在這時機出土,各尋其主。

    鍾荃僅一出山,便曾遇到不少年輕好手,諸如玉郎君李彬。黑猿賀華。石中矮
胖怪人潘自達,還有峨嵋後起之秀陸丹等等,無不各懷絕技,隨便揀一個,也足以
震驚武林。鍾荃本身更是其中出類拔蘋之人,這些情形,便不是華山大悲庵主所能
想像得到。

    萬妙庵主屹立在竹捎上,宛如淵停嶽峙,她心中雖然甚憤萬因老尼被鍾荃所傷,
但她是一派掌門,身份攸關,不便失言,徐徐道:「我大悲庵向例不招待男客人庵,
而你們明著暗裡迭次闖庵,一身技藝,果然高明,崑崙得此傳人,實為可喜之事。」

    她話聲稍頓,忽然變得嚴峻一點道:「如今沒別的可說的,你既仗著一身藝業
闖進本庵,還須如此出庵。」

    鍾荃惶恐道:「晚輩豈敢無禮,只因急欲謁晤桑……」

    他的話聲卻被萬妙庵主宏亮的聲音掩住,她大聲道:「三妹,且借你的劍一用
……」

    萬緣老尼倏地扔劍,直射鍾荃。

    鍾荃不覺微一仰身,劍交右手,正待揮劍去擋。

    銀虹急射,離著鍾荃還有三尺許,那萬妙庵主伸出虛虛一抓,手掌離著那劍也
還有三尺來遠。

    卻見那道銀虹倏地斜飛,巧巧落在萬妙庵主手上。

    鍾荃認得這種內家真力,乃是像隔山打牛那一類掌力變化運用。

    不過像這萬妙庵主,能夠抓回數尺外的飛劍,功力之深,的確驚人。

    要知凡是力量發易收難,不要說是將力量發出,還要把什麼東西抓回。便是尋
常在招式變化中,想將發出的力量,隨心任意地收回,比之發出力量,不知艱難多
少倍。

    是以能將力量鍛煉到數尺外傷人,比之從數尺外抓物回來,其間的差別,便可
以心領神會了。

    萬妙庵主一到手,輕輕一抖,那劍嗡然震響,銀光耀眼。

    她道:「你身臨絕地,本庵主理應讓你換地再戰。但素聞崑崙心法,能在空中
回折方向,想來這絕地對你並無妨礙。」

    萬緣老尼大聲道:「他方才便曾飛出外面,又復回到原處。」

    萬妙庵主道:「如此甚好,你進招吧。」

    她說得斬釘截鐵,神情語氣中自有一種令人不能違抗的氣度。

    鍾荃遲疑一下,目光一觸萬妙庵主嚴厲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應一聲,道:「如
此晚輩無禮了。」

    但見劍光乍起,一縷寒風直奔對方眉宇,正是雲龍大八式中的起手式「龍子初
現」。

    萬妙庵主眼光一閃,看出鍾荃所站的是竹林枝葉中暗藏的鐵枝,是以才能夠發
力進招,當下算準尺寸,上身微仰。

    鍾荃眼看自己的劍尖,還差半寸不到,便不能沾上對方,除非離開所站位置。

    但離開這僅有可以站穩之處,並不上算,立刻沉腕垂劍,改攻下盤。

    萬妙庵主雙膝一彎,腳尖仍在原處,旋身一轉,鍾荃的劍尖恰好從腿彎處劃過,
又是一招落空。

    鍾荃心中明白那萬妙庵主乃是讓自己三招,然後再真個動手。

    以萬妙庵主的資格,並非是狂妄之舉,當下刷地刺出一劍,直奔中盤,但僅僅
是個虛著,並沒有真個刺出。

    三招已過,萬妙庵主長笑一聲,銀光長劍翻處,當胸刺入。

    鍾荃斜劍急掠,使出「固封龍庭」之式,萬妙庵主的劍尚未遞進,力透劍尖,
修然化作數點寒星,籠罩住鍾荃胸腹。

    叮叮微響數聲,那萬妙庵主施展的絕妙劍法,恰好碰著鍾荃也使出雲龍大八式
中唯一守式,內力盡從刻上透出,急涼之間,宛如已布下一堵劍牆。

    兩下一觸,發出數聲微響。

    鍾荃心頭一震,付道:「這位庵主內力比我高出一籌,差點兒沒給她擠跌了。」

    萬妙庵主也是大為驚訝,對方竟然有這種微妙的劍法,封住自己這一下絕招,
而且內力造詣,的確是不比尋常。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一閃而過,萬妙庵主又是一劍刺出,這一劍去勢不急,但顯
然勁力盡蘊,一觸即發。

    鍾荃心中念頭一掠:「這一劍乃是欺我身陷絕地,是以這般刺來,我可不能像
她那樣,能夠在僅可承受身軀重量的枝捎上,施展出這麼勁厲的內力。」

    對方劍尖已刺到胸前,他心中忙著,手上也不能閒著,急急斜削出一劍,風聲
跪創旋捲而生,正是那天下無雙的攔江絕戶劍。

    這頃刻工夫,已經連創了三劍。

    萬妙庵主真力凝聚在劍尖上,正如那裡暗藏著極厲害的炸藥,一燃即炸。

    誰知鍾荃劍光連閃,但覺自己力量微微一歪,竟然刺向空檔,連忙沉聲一喝,
斗地收回長劍。

    鍾荃一連削出三劍,才使對方的劍歪開去,覺得相當沉重,自己力量用多了,
腳下有點異樣。

    萬妙庵主凝眸一瞥,微哼一聲,忽揮劍而攻,陡然間閃出千百道銀虹,直襲鍾
荃。

    鍾荃那幾招攔江絕戶劍使開了,又是一連削三劍,但覺寒風颯颯,漫身而過,
心中正自讚歎這攔江絕戶劍法之神妙,猛覺腳下一沉,駭了一跳。

    萬妙庵主劍氣如虹,疾然急戳。

    鍾荃百忙中反劍一封,當地一響,兩劍相交。

    萬妙庵主叱一聲,左手倏出,正好抓在鍾荃指腕之間。鍾荃腳下已虛,又吃萬
妙庵主持住脫指,眼看手中長劍被奪。這時,真個連想一想的機會也沒有,倏然松
手棄劍,同時已提氣運勁,身形似退還進,疾如電閃一衝,那只被人奪去了的右手,
已抓在對方右手的脫指之間。

    這一下臨機應變,沒有什麼名堂,因為究竟不能想像到有這種特別的情形而棄
劍奪創,純然是他天資過人,浸淫又久,自然而出的招數。

    萬妙庵主這刻正是劍掌都施展不出,還得提防對方纏上身來,那成了什麼樣子?

    高手相持,無論是時間或空間,所爭者並非常人所能感悟得出來,決不至於貼
身相纏,那簡直是笑話了。

    萬妙庵主面色沉寒之極,微哼一聲,雙臂倏然一振,排山倒海般發出內家真力。

    鍾荃啊一聲,身形直甩飛開去,卻見那萬炒庵主腳下暴響,身形也掉下去。

    可是人家可不會有事,只須稍為伸手抓住密麻的竹枝,便可定住身形,但他自
己卻不由自主地飛出竹林崖外。

    他方纔曾經飛出崖外一次,已經知道腳下乃深不可測的深壑,只因水氣迷濛,
雲霧傍崖繚繞,不知究有多深。

    這時因是被萬妙庵主摔出懸崖,便不能和上一次股轉折飛回,當下心中大駭,
身形已如彈丸飛墜,眨眼間下落了兩文許,眼看快要越過竹林平地。

    這時必須自力更生,心中電急轉過幾個念頭。

    須知他這種雲龍大八式身法,能夠在空中轉折回飛,一則只仗著招式神奇,有
如雲龍在天,二則乃是崑崙獨有一種心法,能夠將真力凝煉至近似有形之物,是以
能在空中推動身體。

    不過,人總是人,如果要隨心所欲,也得要有準備和架式才可。

    這時他還有一步絕技,便是施展出般若大能力,這種先天真氣的功夫,自然比
之那種由後天內家真力凝煉的力量神效得多了。

    可是他又曾經立下決心,不到將這種般若大能力練成功之後,決不再次使用。

    然而此刻又是自己生死一發的關頭,倘若不及時使用出來,沒希望能夠飛回竹
林地面。則這一急墜而下,定是粉身碎骨無疑。

    心中的矛盾,在這瞬息之間,實在教他夠受了。

    求生的本能強烈地抬頭,強烈得令他毫無考慮餘地,當下雙掌情灑地向下一按,
曙然大響一聲,下墜之勢立住,跟著雙腿一端,身形便如神龍盤空,修然向竹林飛
去。

    他的腳還差那麼兩尺才到地,眼前白光一閃,竟是一口利劍,急刺小腹。

    鍾荃雖在危急自救之際,身手仍不紊亂,尤其那劍上帶出的風聲,便知那人功
力有限。立時使個身法,橫移丈尺許落下,單掌已電閃急探。

    那個暗襲他的,乃是個年輕女尼,持劍那手的虎口間,可以看到一些血漬。原
來是方才持鉤襲擊鍾荃的兩女尼之一,她的虎口裂了,自然劍上無力。

    鍾荃一把奪過長劍,小臂一振,那女尼啊一聲,踉蹌跌開四五步。

    他一劍在手,膽氣又壯,卻不敢往竹林中鑽,沿著竹林外的懸崖邊緣,急急前
走。

    一眼瞥見兩文外的崖內凹處,下面另有山崖突出,而且似乎有路可通別處,當
下腳下用力一頓,凌空飛起。

    這個當兒,卻聽到後面有幾個女尼喝叫之聲。

    他一掠兩文許,到了那邊,閃眼下望時,下面突出的危崖離著還有五丈許高。

    剛才在那邊隱隱瞧見似乎別有通路,這一走近了,反而瞧不出是不是絕地。

    他把心一橫,暗忖道:「前無退路後有追兵,我打又打不過過人家,又怕竹林
中昏暗,與其力盡受擒,不如跳下這危崖再算。」

    身後竹林內又有聲響傳出來,鍾荃咬一咬牙,提氣往下就跳。

    五丈餘高並非說著玩的,輕功稍差的,必定無法提住那口氣,便以鍾荃的身手,
也得甚是小心才行。

    他安然落在危崖上,舉目四瞥,卻見左右有路可走,連忙尋路前走,繞過這崖
角,便是一片山坡,一直延伸出去,心中不禁大為欣喜。

    這時連忙展動身形,一瓊兩王文,急急逃走。

    他可不知從這邊轉過去,已是繞過蓮花峰。

    眼前僅見一座山峰屹立,這便是雲台峰,他一時也不管什麼方向,直奔過去,
到了那座峰腰,沿峰過去,峰那面陡直得多,當下向峰下疾奔。

    他從一處斷崖躍下,猛見右面向峰內凹入處,有個三丈圓的深潭,在峰潭之間,
有兩座石屋,築建得甚是精緻。

    潭中一塊石頭,像劍尖般直伸出水面,石頂大約有四五尺方圓。

    像這樣一個潭,當中又有這麼一塊石頭,倒是古怪得有趣。

    這時,正是鄧小龍返村途中,雨勢越發大了。他赤著上身,雨水淋在身上,流
過古銅色光滑的皮膚。

    生出一陣陣清涼的感覺,這使他有點兒振奮,生像那種清涼的感覺,使他的心
也稍稍冷卻,因而生出輕微的愉快。

    他沒有去注意那兩座石屋,突然衝動地清嘯一聲,飛向潭心的怪石上。

    腳尖還未沾石,石屋那面傳來一聲清叱,人影一閃,疾撲而來。

    他吃驚地掃目一瞥,但見那疾撲而來的人影,乃是一個少女,頭上包著一塊淺
青頭巾,瓜子形的面孔,細長而亮。

    身材頎長苗條,穿著一身緊身青布衣裳。

    她手中持著一口青色的古劍,劍柄上的劍穗也是青色。

    劍尖下垂,顯然來勢雖急,但並無傷人之意。

    鍾荃腳尖一探到石頭,猛覺其得如油,險些仰跌,連忙打個千斤墜,身形方定。

    那少女飄飄在石上一落,忽然向前一傾,鍾荃還未曾想到應不應伸手扶她時,
青光一閃,寒風到面,竟是一劍已刺到他面前。

    鍾荃腳下不敢移動,勉強一仰頭,手中長劍已急刺敵腹。

    這一式正是以攻為守,圖謀自救。

    那少女輕輕咦一聲,身形往右邊一側,已移開一步,手中青色古劍,已決要戳
在鍾荃肩井穴上。

    鍾荃心神真個被他擾亂,只因方纔她一落身在石上,直像是要撲跌似的,誰知
卻是出劍的身法,一連兩劍,把他弄得手忙腳亂,心神也不能定下。

    這刻連忙一晃身,躲過敵劍,可是心知對方這一定是連環而上,況且腳下又不
穩,只好身形微向前傾,打算掉在石上也比掉在潭裡好一點。

    果然對方劍收如風,修又砍出,直奔下盤。

    鍾荃這時剛好腳下一滑,自動探到向石,支撐身軀。對方一砍,剛好砍在他的
刻上,生像他早知對方有這一招,預作拆解似的。

    那少女驚噫一聲,收劍退開兩步,凝視他一眼之後,忽然皺眉呸了一聲。

    鍾荃剛好站穩身軀,見她一臉厭惡之色,征了一下,忽然靈機一觸,大聲問道:
「姑娘可是姓桑?」

    青衣少女哼一聲,斥道:一你管得著麼?」一劍斜砍而至。

    這一劍的來勢甚是古怪,尤其使創名家,極少以砍勢出手。

    鍾荃覺得彷彿極熟,像是什麼地方見過這種劍法,但實在又未見過,心中動念
之時,手中長劍已斜削而出,發出武林未睹的真磁引力。

    那青衣少女一連砍出三劍,來路不定,煞是古怪難測,他也一氣削出四五劍,
卻覺得雖能封住敵人攻來古劍,但全然不像以往使用時之奧妙,仍然要留心而削,
不能漏出絲毫空隙。

    雨越發下得大了,從髮際直沿下來的雨水,把眼睛也蒙住。

    他手上一吃力,心中不覺有點溫然,禁不住大聲喊道:「怎麼華山的人都蠻不
講理哪?這兒究竟有沒有姓桑的人?」

    「有又怎樣?」那少女身形在石上移動得十分自然,腳下毫無溜滑之弊,她尖
聲回罵道:『你才是野人哪,也不瞧瞧自己的樣子。」

    罵聲中,那柄青色古劍益發斜砍堅砍,怪氣之極猛攻。

    鍾荃覺得勢頭不佳,因為他只要微微移動,立刻便感到站不住腳。

    而且對方劍法厲害之極,專在想不到的地方斬砍過來。自己的攔江絕戶到法,
連環施展,也僅僅能夠守住。

    幸虧這五把十五式劍法,不必移動身形,否則大是不堪設想。

    反之對方腳下毫無顧忌,身形騰挪進退如履平地,一點也不怕他刻上發出的真
磁引力,運劍如風,著著進迫。

    若是在平地上,對方的內力,比自己遜色一籌,定能以雲龍大八式將之打敗,
但如今——

    青光越閃越亮,威勢更增,劍風隱隱帶出萬木濤嘯之聲,入耳驚心。

    鍾荃一想不妙,猛然力聚劍身,發出內家真力,一式「固封龍庭」劍連續斜劃
而出。

    青衣少女連攻兩劍,都像研在極厚的鐵牆上,震得芳心悸跳,不由得攻勢略懈。

    他趁這當兒,清嘯一聲,收劍飛身而退。

    那青衣少女腳頓處,破空飛起,身形之輕快急疾,難以形容,但見一溜青光,
銜尾追及。

    鍾荃在空中頭也不回,一式「龍尾招風」,反手戳出,剛好夠上部位,極巧妙
地削向敵腕。

    青衣少女又使出怪招,斜劍一抽,當地撩在他劍上,不由得身形略挫。

    鍾荃卻反而加速前飛,霎時遠離了兩文許。

    那青衣少女落向潭邊岸上,腳一沾地,正待騰身而起之際,一道白虹急射而至,
風聲勁厲之極。

    連忙運足真力,舉劍一黏一撩,把對方扔來的長劍挑飛。

    鍾荃已飄然遠遁,身形極是迅疾。

    那青衣少女呸一聲,自言自語道:「這個野人也敢來姥姥潭撒野麼?我若不是
師父坐關練功,須人守護,不追上擒住他,審明白底細來意才怪哩!」

    口中雖是這樣說,但兩道秀眉卻輕輕鎖住,懷疑地搖搖頭,自語道:「但我真
能擒住那廝麼?」

    鍾荃已走得老遠,他心中已決定必須趕快找到鄧小龍,等他出點主意,大概這
裡定是桑姥姥所居之地。

    鄧小龍聽完了他的話,想了一會兒便道:「不管內情如何,我們也得再走一趟,
到時再看情形吧,可是,我們已得罪了大悲庵的人,只怕後患無窮,真是豈有此理。」

    雨一直沒有停,甚且越落越大。

    傍晚時分,鄧小龍認為明日也不會是晴天,說將出來鍾荃大是喪氣。』

    可是這位農夫主人,卻說明日大有放晴之望,又把鍾荃的心說得活了。

    一宿無話,次晨絕早醒了,但見窗下仍有飄綿細雨。

    趕到用完早點,那雨竟然停了,天空也逐漸開朗,鍾荃像孩子般快活起來,興
興頭頭地跟著鄧小龍出門。

    他們仍然不帶兵器,徒手空身,直奔雲台峰下的姥姥潭。

    鍾荃當先帶路,來到姥姥潭邊,但見潭水粼粼,清可見底。

    潭中怪石依然兀立,也像潭水一樣顏色,敢情是上面青苔滿佈,加上雨水,難
怪其滑如油。

    鄧小龍不必鍾荃再說,已知崖壁和潭水之間的兩座石屋便是了。

    山間的靜溫,使一切都染出一種幽幽的美,鄧小龍想一下,命鍾荃先躲起來,
然後輕咳一聲,人卻不走過潭那邊去。

    石屋中走出一人,正是那位青衣少女,但手上沒有提著劍。

    她在那邊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才狐疑地問道:「你是迷了路吧?」

    「姑娘請了,在下鄧小龍,奉了一位長輩之命,欲拜謁華山前輩桑姥,卻無從
得知桑老前輩下落。」

    青衣少女啊一聲,道:『你找桑姥有什麼事?是奉哪位前輩之命?」

    她問的甚不客氣,而且神情有點異樣。

    鄧小龍疑惑地注視她一眼,但覺這少女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但一時卻想不起
來。

    那青衣少女面色一沉,冷冷道:「你究竟是誰療眼光語氣,都露出敵意。

    鄧小龍收攝心神,朗聲道:「桑姥前輩既然具名邀約劍會,卻不解在華山這麼
難尋下落。」他的話,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語。

    青衣少女面色忽然寬和,微笑道:「你是四大劍派麼?桑姥便是我師父,你再
告訴我究竟是哪一位前輩命你來,我好稟告老人家呀!」

    鄧小龍見她一氓戒懼,便變得甚是天真,但仍然堅持道:「請姑娘稟告桑老前
輩,說是鄧小龍奉命來謁便行了。」他的綽號是天計星,肚中自然有一套。

    只因當年桑清對他甚是愛惜,教他許多劍法,而她與鐵手書生何涪,既然有那
一段感情,當然不能忘掉當日一切事情,亦即不會忘記了他。

    於是,倘若桑姥即是當年的華山玉人桑清的話,她一定知道是誰遣他來的,而
予以接見,否則便可考慮逕自離開之法,不必真個晤會了。

    青衣少女哼了一聲,不悅地搖搖頭,拒絕他的提議,但隨即又高興地微笑起來,
道:「那麼你就說你是哪一派的,我立刻替你稟告。」

    她的一顰一笑,都令他產生一種飄渺綿遠的懷念,那不是她麼?正是那位桑姑
娘啊!當時她年紀雖輕,而且隔得又久,但此刻卻讓他聯想起來了。

    他同時又發覺這位清麗絕俗的青衣少女,流露出空谷幽音,鞏然而喜的情緒,
「她該是太寂寞了,這種年紀,住在這死寂的空山……」他想。

    「你就說華山派好了,姑娘。」他也微笑道:「真的,我沒有騙你。」

    她的眼珠轉一下,心中雖不相信,但鄧小龍的表情又是那麼地真誠懇摯,使她
不願意去懷疑他是說謊。

    可是她又希望知道內情,即使一點兒,於是,她搖搖頭,沒有做聲。

    露出堅持等候他再說些什麼的神情。

    鍾荃躲在一塊石頭後面,只因石頭太矮,不得不稍為伏下,一叢紅紫相間的野
花正在他面前,散出一股噁心的氣味,使他甚是難受。

    然而,鄧小龍正在好整以暇地和那青衣少女扯著閒話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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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濁酒同歡名都麗人
                                                               
    鄧小龍深知女性的堅持,常常達到令人吃驚的地步,只好說道:「我是奉了昆
侖山何涪叔叔之命,特來謁見桑老前輩。」

    那青衣少女輕快地笑一聲,奔回石室去了。

    只一轉眼間,她便在另外一間石室門口現身,敢情那兩座石屋是相連的。她向
他招手。

    鄧小龍繞潭而去,到得切近,便低聲道:「我還有個同伴,現在躲在那邊,他
昨天給你趕得怕了。」

    青衣少女不悅地道:「是那個野人麼?你不知道,昨兒他那樣子真使人討厭,
上身不穿衣服,頭髮蓬鬆,還拿著一口劍。」

    啊代沒有分說,微笑道:「現在喚他來好麼?他才是真的奉命而來的崑崙門人,
是何涪叔叔的師侄。」

    她點點頭,鄧小龍連忙回身去喚鍾荃,兩人一同走到石屋。

    那青衣少女見他今日穿得乾淨,而且面上自然流露出淳厚樸實的神色,不覺將
厭惡之心收起,抱歉地微笑一下。

    三人一同人屋,進了大門,覺得地方甚是寬敞,原來整座石屋內沒有房間,陳
設極為簡單,石屋內角處一座炕床,一個女人坐在床上,一隻手搭在床前石几上,
五指不住地彈著,流露出內心的焦灼。

    他們一進來,青衣少女喚一聲師父。她霍地站起來。

    屋內光線甚是充足,這女人的頭髮挽上去,結了個譬,身上穿著淡青色的寬大
衣裳。

    頭上青絲倒有大半灰白了,面上的皮膚也看得出已經像年老的人那樣鬆弛。

    可是那雙細長的眉毛,明亮的眼睛,以及挺秀的鼻子,仍然有一種風韻。

    鄧小龍深深注視一眼,立刻上前跪下行禮,一面叫道:「桑姑姑還記得小龍麼?」

    鍾荃見師兄跪下,也照樣跟著辦。

    桑姥伸出兩手,把他們兩人拉起來,口中卻深深歎息一聲。「我怎會忘記你呢!」
她輕輕道:「讓我瞧瞧你的樣子,哎,長得這麼大和這麼俊啦!」她轉眼看看鍾荃,
又道:「這位是難呀?」

    鄧小龍連忙說出鍾荃出身來歷。

    她凝目瞧他好一會兒,才歎口氣道:「好,好,也這麼大了,你師叔攜你回山
之時,正是我們分手之年,晃眼這麼久啦……」

    青衣少女訝異地搬了兩張椅來,因為這許多年來,她從未見過師父會流露出這
麼多的感情。

    她一向以為師父是座冰山,決不可能融化。

    然而,此刻師父所流露的感情,足以媲美任何感情豐富的人。

    桑姥道:「這個是我的……」她稍為猶疑一下,把青衣少女介紹給他們認識:
「是我的徒弟,名字是薛恨兒。恨兒,你給兩位哥哥行禮。」

    他們相對行禮廝見了,桑姥命他們坐下,對薛恨兒道:「你記得我提起過的小
龍麼?就是他呀,現在是全國第一把交椅的大鏢頭。」

    她又轉過目光,向他們道:「我雖不大出山,但也聽聞近年小龍崛起江湖,成
為鏢行中第一位人物,我知道了心裡高興得很。」

    薛恨兒一旁掀撅嘴巴,那神情直是嫉妒桑姥的話。

    鄧小龍道:「桑姑姑別這麼說,小侄要不是姑姑和何叔叔指點劍法,還不是末
流角色麼?小侄想著如果能拜謁姑姑,定要多磕幾個頭。」

    桑姥像記起什麼似的,凝眸無語。

    鍾荃半句話也沒說,癡癡坐在那兒,其實他心中的情感,正在澎湃激盪。

    他知道當年師叔和這位美麗的桑姥,有過那麼一段遭遇。

    師叔如今已經出家了,自然不可能再作他想。

    而這位桑姑姑,也是以一種棄絕妄念的口氣神情說話。可是,他們卻仍是深情
一片,自然流露,這真令他迷們不已,同時也生出同情憐憫之心。

    鄧小龍約略說出昨日大悲庵的遭遇經過,桑姥道:「你們放心,我既知道了,
絕不會讓你們再吃虧。」她輕描淡寫地解決了兩人一樁心事。

    鄧小龍道:「這次鐘師弟下山,何叔叔曾命他訪尋姑姑下落,師弟你自己說吧!」

    鍾荃連忙摸出一個油布包著的小包,恭謹地雙手呈上,並且道:「師叔命小侄
將此物交與姑姑過目,並且要轉問幾句話……」

    桑姥接過那小包,拆開一看,啊了一聲,眼光再也不離開手上的東西。

    薛恨兒挨過來,斜眼偷覷,桑姥震動一下,嚴峻地道:「恨兒你且去烹茶待客。」

    她應了一聲,緩緩走出去,卻可以分明地聽出她聲音中那種委屈的悲民。

    桑姥苦笑一下,等薛恨兒出屋之後,悄然道:「難為他還留著這東西。」

    鍾荃歇了好一會兒,等她抬起頭時,才道:「何叔叔推洋不出詩中之意,有幾
處要請姑姑解釋。」

    她忽然暴躁地擺手道:『你別說啦……」

    鍾荃不禁愣住,她隨則又溫和地道:『別誤會了,我不是對你發脾氣。這樁事,
讓我想想看,你何叔叔如今常年住在山上麼?」

    「他老人家早在二十年前已經削髮出家,法名是大惠禪師,這些年來,沒有離
開過崑崙山……」

    她咬著嘴唇,惆然歎息一聲。

    鄧小龍輕輕道:「桑姑姑,記得那次我見到你的面上滿是青氣迷濛,但何叔叔
卻沒有見過你那種面色。而且,此刻你的面上也沒有那種顏色,何叔叔也想知道這
疑團。」

    她道:「是的,那時候我因為所練的木靈掌功夫散了,是以渾身都有一層青氣,
現在已練回這水靈掌的功夫,把青氣都聚斂在掌心,你們可以看看

    他們如言一看她伸出攤開的雙掌,但見在掌心處,有一塊金錢般大小的青斑,
那青色深滲肉中,而且霞光流轉,似能脫掌而出。

    她解釋道:「這木靈掌乃是在下外門奇功中最厲害的五樣之一,當年我因天賦
異稟,練這種木靈掌,殺生無算,雖僅是飛禽走獸之屬,也有逆天心祥和。

    「那大悲庵諸同門,因此對我不滿,終於迫我離開大悲庵在這雲台峰下的姥姥
潭邊,築屋而居。

    「這些年來,我也覺得這是自己不對,不能怪那些同門。不過,昨天之事,又
當別論,我可要警告她們一下才行。」

    她繼續絮絮問起大惠禪師的生活狀況,甚至武功過境等,最後她道:「本來我
只具名帖上約邀諸派劍會,並不打算露面。但既然他不出山了,我可得親自出面了。
咳,我一向不知自己在他心中是什麼樣的地位,是以不敢再通消息,而且……」她
沒有再說下去。

    鍾荃連忙接嘴道:「姑姑,師叔還命我轉告你兩句詩,那是李商隱的錦瑟水後
兩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們然……」

    她立刻沉默起來,嘴唇微動,似是暗念這兩句詩。

    整間屋子裡靜寂無聲,鄧小龍和鍾荃都垂下眼光,不去瞧她。

    良久,她徐徐起身,走出石屋。

    他們當她起立時,抬眼一瞥,已發現她眼角淚光微閃。

    他們雖不能真正瞭解這種淡淡而持久的愛情,可是也感染到那種幽怨慢郁的味
道,而且心裡非常崇敬那些能夠恆久不渝地憶念著舊情的人,僅僅是片言隻語,一
生的青春,便毫不後悔地放棄了。

    薛恨兒從那邊石屋走過來,手上端著兩杯清茶。

    兩人喝著茶,不時扭頭去瞧,那位桑姑姑悄然獨立在屋前,面對著綠粼粼的潭
水,此外便是空山芳樹,鳥語泉聲。

    鄧小龍開始跟薛恨兒閒扯,得知她看來雖然年輕,其實已是雙十年華,但至今
仍未曾出過華山一步。

    鍾荃拿她的容貌暗地和那位白衣少女陸丹比較,那陸丹是圓潤豐腴,靡顏膩理。

    這薛恨兒卻是弱態含羞,清俏入骨。雖然各有妙處,但鍾荃仍然覺得陸丹較為
好些,好像有點兒親切之感。

    想起了陸丹,鍾荃若有所感地微笑起來,但隨即非常遺憾地輕輕搖頭,因為他
記得那天在斷魂谷中,她原本叫他等候,可是結果他因為和上行孫賀固纏戰不休,
以致誤了時刻,因而沒有再見到她。

    這一點遺憾漸漸擴大,使他幾乎要難受地歎氣,不過,他終於忍住了。

    幾個人的面容閃過他心頭,那位白髮朱顏,自己禁煙在石屋中幾十年的羅淑英;
師叔大惠禪師,以及眼前的華山水女桑清,他有點兒瞭解這幾個人的情懷,雖則是
模糊的瞭解。

    桑姥回到屋中,對他們說:「關於你師叔所詢問的事,我想,都不值得再提了。
你們幾時見到他,就代我轉告他,說是當年雖然是一見已將心相許,三生無奈命安
排。如今事過情遷,彼此都垂垂老矣,昔年之事,就當如無痕春夢。這張詩箋,便
留下在我這兒,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鍾荃低頭唯唯應了,抬眼見她一臉的悵仍之色,不覺為她歎了口氣。

    當下桑姥撇開話題,殷殷詢問鄧小龍當年學去的劍法,如今造詣竟是如何,並
且再指點其中一些變化奧妙。

    這一來,連鍾荃也獲益不少。

    午間,他們留在這裡,一同用過清淡的素飯,然後才辭別出山。

    兩人回到那投宿的小村落,取回衣物和佩劍,一同出發奔向萬柳在。

    到了在上,覺得氣派甚大。沿在一條寬及二丈的護在河,植滿了垂柳。正門的
一邊,有一道莊河橋,旁邊有絞盤巨纜等物,隨時可以挽起這道橋。

    河橋那邊,便是萬柳在的大門,甚是巍峨寬闊。兩邊一道的高牆,把整個莊都
圍住。

    鍾荃悄悄道:「師兄,你看這萬柳莊氣勢雄險,又是厚重的莊牆,又是深闊的
莊河,難道是怕有大股的山賊進犯麼?」

    鄧小龍道:「難怪你覺得希奇,江湖上許多人也覺不解,其實這不是因防禦外
賊,而是防備本莊內的變故。」

    鍾荃奇怪地瞪著他,鄧小龍繼續解釋道:「因為他莊內養有毒物很多,雖然全
在都是姓齊的,歷代由當莊主的授以克制那些毒物之法,本任之人,不虞受害,但
唯恐一旦有什麼毒物逃出任外,豈不是禍及別處村莊之人?是以要建那緒高牆和深
闊的護任河。你看,橋上那些漢子已經詫異地注視著我們了,我們過去吧!」

    那莊河橋上,蹲坐著四五個年輕小伙子,都是長得甚壯健,他們老遠已見雙騎
並馳而來,都張大眼睛瞧著。

    鄧小龍一拎馬恆, 領先到了橋邊, 翻身下馬之後,抱拳行了一禮,朗聲道:
「諸位定是萬柳在的,在下鄧小龍,意欲拜見在主齊玄,敢請哪位給通報一下。

    正是人的名樹的影,鄧小龍大名赫赫,江湖誰不知道。

    一個漢子呀一聲,連忙回禮道:「原來是鄧大鏢頭駕到,咱們正是萬柳莊的人,
只是您老來得不巧,任主臥病了幾天,昨天才痊,今晨卻出門散心去了。您參請到
莊裡待茶吧。」

    一面說著,一面上來替他牽馬。

    鍾荃也下了馬,站在後面。

    鄧小龍啊一聲,哺哺道:『那就真的太不巧了。」跟著做個手勢,阻止那人牽
馬,含笑道:「謝謝你的盛意,鄧某因有點事經過這兒,特地來拜候資在主,既然
齊莊主出門去了,鄧某便不過莊打擾啦戶

    那些人還拳拳邀他們進在憩息一下,但被鄧小龍婉謝了。

    兩人向回路而馳,鄧小龍在馬上大聲道:『我們這就回洛陽去,那萬柳莊定是
發生過什麼事,而且齊任主匆匆出門,也必另有內情。」

    鍾荃詫問道:「師兄何所見而去呢?小弟並未覺出有異。」

    「你想想看,如今田事並不空閒,這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閒坐在橋頭幹麼?多
半是在戒備著什麼!」

    鍾荃連連點頭,他又道:「我們回到洛陽,大概京裡不久便有回音,你擔心的
那位徐真真和寶劍,總有個下落了,愚兄失鏢之事,並不忙在一時。」

    鍾荃忽然道:「假如劫鏢的陸丹老是藏起來,師兄你怎麼辦呢?」

    鄧小龍自信地微笑一下,道:『我有什麼好急的,若她沉得住氣,不將贓物交
回來,我何以沉不住氣?就挨下去好了。不過,我並非就此坐著手等,仍然出全力
查踩線索。

    「若不是她幹的,總會給我摸到線索頭緒,如是她幹的,她焉能一聲不響,就
此吞沒那箱珠寶?師弟你說是麼?至於那姓潘的,反正他沒劫到手,我們不必理他,
但以我推測,他也必是明查暗訪,找尋那先得手的劫鏢人。

    「是以我已命人洩露風聲,將失鏢清形傳出江湖,使他有線索可尋,一方面又
散佈風聲,說是峨嵋派人所幹的。這樣,料那峨嵋派也坐不安穩,必定派人查究此
事。」

    鍾荃聽了他的辦法,不覺心中叫絕,但不知怎的,暗中卻為陸丹擔點心事。

    可是他一點也無能為力,甚至將來水落石出,和陸丹碰面之時,恐怕非要自己
和她動手不行。

    他忽然問道:「師兄,前天我冒雨和那位薛姑娘動手之時,她使的可不是華山
劍法,而且那柄劍形式古雅,發出青光,不知是什麼劍和劍法?那柄劍……」

    他拖長聲音,想了一下,繼續道:「那柄劍除了顏色之外,長短形式像是在什
麼地方見過,啊,是了,就像那天在興教寺後的石洞中,那怪人潘自達的金劍形式
彷彿……」

    鄧小龍漸暖一聲,道:「她卻真像桑姑姑,奇怪,啊,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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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33:35 |只看該作者
鍾荃只好又把才纔的話複述一遍,但不等鄧小龍回答,已經問道:「你說誰像
桑姑姑呀?是那位薛姑娘?小弟卻一點也不覺得。」他心上現出桑姥的形象,那是
個清瘦而溫和的中年婦人,一點也尋不出薛恨兒那種青春四射和俏麗絕俗的影子。

    鄧小龍道:「我二十年前見過桑姑姑,她那時真似如今的薛姑娘,只沒有那頎
長的身量,和那種弱不禁風的樣子。」他的話題一轉,道:「但是昨天你為什麼不
當面相詢呢?」

    「她討厭我。」鍾荃率直地答:「我瞧得出來,所以我不跟她說話。」

    「哦,我倒沒有覺察到。」他答:「不過我知道像她這種女孩子,往往會有一
種冷漠的性格,對於不投緣的,常常表現出冷淡的態度,你別放在心上。」

    鍾荃笑一下,道:「她對我怎樣,我並不擺在心裡。倒是桑姑姑說過,她會親
自參與這次劍會,這……豈不是令我十分為難?我該怎麼辦呢?」

    鄧小龍點頭道:「師弟所慮極是,我當時也有這個虛念。不過,依此刻仍不需
為難,倘若你的寶劍出了岔子,求不到手,恐怕很難和武當的直機子爭一日之長短,
既然桑姑姑親自出手,她定有克制玄機子的把握,這四大劍派的第一把交椅,再不
會落在武當手上。即使你代表崑崙去應應景,輸給桑姑姑一招半式,也不致有辱師
門,各位長老也不致怪你,你以為對麼?」

    鍾荃沉吟一下,沒有回答,心裡可不贊同鄧小龍的說法,因為他並不像鄧小龍,
把這劍會爭霸之舉看得這麼平談。

    他自幼長大於崑崙,第一次奉命下山,便是要達成這艱巨的任務,爭那天下第
一之名。

    他知道雖然師父師伯等,對於名利之念,淡泊之極,可是這一次卻甚是重視,
另一方面,對自己也極為期許,將這重擔一股腦兒給他獨力扭承。

    他是無論如何也得盡力做到,不能稍稍存有推倭責任的念頭。

    他自從學得攔江絕產劍,經數日來體味操練,大有進境,配合起自己原有的昆
侖劍法,直是妙不可言,是以暗中雄心萬丈。昨天晚上,他一夜沒有睡好,因為他
想起日間在大悲庵交手的過程,悟出自己要不是心存怯念,忌憚對方乃是華山派掌
門人萬妙庵主的話,而能盡量施展出真功夫,大概經一番苦戰之後,會佔點上風。

    以萬妙庵主尚且如是,那麼別的人更不必再說了。

    是以在一夜之間,他許多觀念都已有所改變。再也不以年紀、輩份和名望來推
度一個人的實在功夫了,方纔所說的為難,本意是說在禮貌上,似乎不應對一個有
這等關係淵源的長輩互爭雌雄,並非懼她武功厲害。可是這時聽鄧小龍的口風中,
好像有點偏袒桑姥的意思,而且已假定了他定非玄機子之敵,倘若求不到寶劍的話,
非讓給桑姥出手不可,無異說他必定不及桑姥。

    他雖然雄心勃勃,有點不服氣,但沒有再說,卻暗自盤算如何將攔江絕戶劍法,
練到和本身的崑崙劍法打成一片,將之融匯貫通。

    於是,即使得不到寶劍,也可以在百花洲的劍會上逐鹿盟主寶座,庶幾不負諸
位師長一番期望。

    這一來鍾荃變成了有心人,有些念頭便不再坦白說出來,但又不會打誑語,只
好默不做聲。

    兩騎並馳,不旦已到了洛陽。那洛陽乃是九朝都會,名勝古跡,文物風采,說
之不盡。

    他們先在鏢局下馬,鏢局中人,紛紛出迎。

    這時,四大鏢頭都均有事他去,要知做鏢行的,最講究是信用兩字。

    萬通鏢局失鏢之事,天下皆知,但鄧小龍得到鍾荃資助,開出一張三十萬兩的
銀票,毫無難色。

    這件事當然傳遍商家,故此生意反而更加興旺。至於鏢行中人,當然對該局之
鏢貨被劫感到極大恥辱,誓圓清雪,但這僅是鏢行中人的感覺而已,那些需要保鏢
的商家,當然只著眼於能否賠償的問題。

    鏢局中只剩下幾個人,他們全認識鍾荃,但鍾荃卻不認識他們。

    鄧小龍應酬甚忙,請帖山積,這是因為他早已聲明要回洛陽。

    他們洗盡風塵,換件乾淨衣服,鄧小龍便要帶鍾荃一道出門飲宴遊樂。可是鍾
荃此刻心中忙得很,堅決拒絕,於是,鄧小龍自個兒去了。

    鍾荃在自己臥房中休息了一會兒,便忙著思索劍法上的變化溶占。

    他的功力早已達到心手相應的地步,是以只要他想得到,手上便能夠毫釐不爽
地做到。

    他動中道:「我也不必忙在一時,慢慢思索尋悟好了,此刻十分餓了,不如自
個兒出門逛逛,吃點東西,倒是別饒趣味。」

    出得街上,四下燈火交輝,繁弦息鼓之聲隱隱隨風送來,眼能耳聞,一片繁華
太平之像當下心曠神信地信步而走。

    糊裡糊徐中,走進一家酒館,肩上搭著手巾的夥計,親切地大聲請他上樓。

    館子中一片熱鬧,酒肉香味,攻得他唾沫都快要掛出來了。

    在樓上拉副近街的座位坐下,著夥計來幾個小菜,一盤饅頭。

    他可真餓了,風捲殘雲般掃個乾淨,還找補了一大碗麵條,才舒服地吁口氣。
舉目四望樓上的客人,又轉眼去瞧街上熙攘的行人。

    耳邊忽然聽到沉重的歎息聲,心中詫異忖道:「到這酒樓上來吃酒的人,難道
還有什麼沉重的心事?」

    尋著歎息聲音之處一瞧,卻是在他後面那副座位上,一個年紀相當老的人,穿
著粗布衣服,戴著一頂小帽.模樣極似老家人。

    在他對面坐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長得甚是清秀,身上的衣服雖然乾淨,但
已覺得殘舊。

    不過,這孩子眉宇舉動間,透出一種大方雍容氣象,怎樣也不似那老人家的孩
子。

    那孩子吃得高興,全然不知那老人歎氣,逕自埋頭吃著,偶爾大聲道:「大叔
你怎麼不吃啊,這盤雞肉太好吃了,你快嘗。」

    老人啼晤應著,卻不時發出歎息之聲。

    鍾荃的江湖閱歷大淺,想不出這一老一幼是什麼來路,興致盎然地忖測著。

    那老人哺哺自語道:「天可憐見,終於來到洛陽,但願這片刻別出事就好了。」

    那小孩忽然問道:「大叔,姑丈不會趕走我們,就像那楊叔父一樣吧?」

    老人噓了一聲,悄聲道:「你快吃吧,別大聲說這些話啊!」

    他們聲音雖然被酒樓中喧嘩之聲所掩,但鍾荃是什麼人,只要稍為留心,再遠
還能聽個清楚。當下不解地搖搖頭。

    他又轉頭去瞧街上,眼光忽然定住在那兒。

    街上人頭攢動,十分熱鬧,忽然閃開一條路,讓一個人經過。

    這個人穿著甚是華麗,手中持著一柄折扇,搖搖擺擺地走著,大廝模樣的,後
面還跟著兩人,一個雄赳赳,透著十分凶橫,一個卻是小廝的裝束。

    他一直走到酒樓門外,另外有人牽馬過來,伺候他上馬。

    鍾荃想道:「這人氣派驕橫,大概是洛陽城中有勢力的人,看他的相貌,隱隱
帶出戾氣,乃主橫死之兆。」原來那人上馬之時,仰起頭,故此鍾荃從樓上恰好看
清楚他的相貌。

    正在這時,忽然一點影子,從樓上直飛下去,鍾荃眼尖,已看清那點影子,乃
是一塊骨頭,而且從骨頭飛下的來路,知道是他後面座位的一老一少所為。

    那塊骨頭無巧不巧,正正墜擊在那人仰起的面上。

    他本已跨身上馬,上得一半,被這塊骨頭一擲,哎地一叫,整個人掉落地上,
後面兩人連忙扶他起來。

    只見他用手掩著眼睛,哎喲哎喲地直叫著,形狀狼狽之極。

    街上不由得起個哄,鬧聲直傳上酒樓來,許多食客都紛紛起座走過來憑窗去瞧。
有人大聲道:「這是什麼事呀,那個不是赤練蛇陳卓儒的寶貝兒子麼?」

    有人接口道:「快走,快走,不知是誰扔東西下去,剛好把這晦易打著了,回
頭我們都得受點牽繫。」

    於是酒樓上的食客們都一陣起哄,好些真個往樓梯便衝去。

    一聲響亮的吆喝,立刻將酒樓上的騷動鎮住。

    鍾荃回頭一看,正是那個跟隨那人的凶橫大漢,此刻手中握著一把明晃晃的腰
刀,噴目瞪著樓上一眾客人。

    「都給我乖乖坐回原處。」他又是大聲吃喝道:「否則我王虎手中的傢伙便不
客氣了。」

    全層酒樓,立時鴉雀無聲。

    鍾荃回頭一瞥,只見那老頭子已移到孩子的座位上,面如土色地摟住孩子,他
似乎覺得這老頭子連鬢邊的白髮和白鬍子都籟籟抖動。

    那孩子見老人這麼害怕的樣子,也目驚慌起來,雙唇緊閉,泛出灰白之色,把
頭偎在老人臂上。

    鍾荃心中歎口氣,付道:「你們既是倉皇避難的人,偏偏命中蠍宮,有此一禍。」

    那個手持明晃晃鋼刀的王虎,威嚇地叫道:「是哪個活得不耐煩了,膽敢朝著
陳公子面上擲骨頭,老子這就要他媽的狗命!」

    叫喊時,一雙眼睛直向窗邊一排座位上挨個兒旺視。

    鍾荃也暗中跟著他的眼光巡視,他本人是最靠牆角的一副座頭,但見十餘副靠
窗座位的客人,全都噤若寒蟬,瑟縮不安,流露出十分害怕的樣子,使他不覺有點
兒不平起來,忖道:「姓陳的敢是洛陽一霸?這城裡的人全都畏懼非常,大概平日
已給他欺凌得怕了。」

    他也直著眼睛,和那王虎的眼睛相碰。

    那王虎不知怎的,四目一碰之下,竟然自動垂下眼光。

    要知鍾荃乃是內家高手,眼神極是充足,雖然平日收斂著,看不大出來,但這
刻有心瞪,便變成光芒電射,稜稜有威。那王虎雖是凶橫,但一碰上這種威光稜射
的眼神,也須本能地稍為避開。

    那王虎隨即發覺這種舉動大是示弱於人,已經掃下自己的面子,立刻抬眼回瞪
之時,鍾荃已掉開眼睛了。

    當下自個兒征一怔神,一時不知怎樣發作才好,只能嘿嘿冷笑數聲。

    鍾荃聽出在他冷笑聲中,另有一人尖細的冷笑聲,回頭舉目一瞥,只見在那邊
一張圓桌上,坐著一個白衣少年,是個秀才模樣,此刻正撇著嘴角冷笑。

    這一瞥之下,但覺這位白衣秀才的面貌槍熟之極,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是誰。

    木樓梯連聲,上來了三個人,頭一個正是那陳公子,後面兩人身穿公服,
竟是兩名公門捕決。

    王虎把刀一揚,大聲道:「公子,這樓上的人一個也走不了,兩位頭兒來得正
好,除了公子這樁事,也許還有點意外的收穫哩!」

    樓上的客人微微一陣騷動,那兩名捕快奉承似地向王虎於笑數聲。

    陳公子粗聲暴氣地罵道:「是哪個雜種冒犯本公子?」

    他歇了一歇,眼光追巡這樓上一遍,見沒有人回答,伸手摸摸那只通紅的左眼,
又罵咧道:「還不自己招出來,要挨個地鞭打才招供麼?」

    兩名捕快的四隻眼睛,也在眾人面上溜掃,好些人和他們相熟的,都向他們點
頭招呼,但這兩個捕快卻繃緊面孔,沒有任何表示。

    鍾荃不必再回頭去看,已知身後那一老一少害怕得發抖起來,那個小孩更想哭
泣出聲,老頭子卻低聲呵慰著。

    他雖沒有什麼江湖閱歷,但從早先聽到的對話,已知道這一老一小,一定是身
上有點什麼禍事,故此從遠道米洛陽投奔什麼人。

    這當兒當然不能發生什麼事,尤其是有公門人在場的禍事,只要拖將官裡去,
便不能隱瞞住身份,是以害怕非常。

    他明知那塊骨頭乃是那小孩子吃得高興,順手扔出街去,要是扔在旁人的身上,
那也罷了,誰知無巧不巧,把那有勢力的惡星給惹上來。

    他沒有再去瞧陳公子、王虎以及捕快等人,逕自在心中忖想著。

    那兩名輔快的眼光終於停在他身上。

    王虎回頭看見兩捕快神情,便點頭道:「頭兒的眼光真厲害。」

    一個捕快道:「王師父便是指那廝麼?」

    陳公子氣哼哼地,左手掩著眼睛,右手的絲鞭啪地抽在旁邊的桌上,把全樓的
人都嚇得一驚。

    「好,本公子逐個抽幾鞭子,看看你們這些混蛋招不招出來。」

    另一個捕快痰嗽一聲,做個阻止的手勢。

    陳公子看到他面上有把握的表情,恨恨然頷首。

    那捕快一直走到樓心,來到靠窗的一列座位的走道上,大聲道:「剛才不知是
誰擲下一塊骨頭,剛好把陳公子的眼睛打疼啦,你們都瞧見陳公子甚是生氣,恐怕
是因此而不敢招認。可是陳公子脾氣,專門吃軟不吃硬,要是立刻出頭自認,我敢
保陳公子必定從輕發落,否則這靠窗坐著的朋友們便得無辜受罪了。」

    那些靠窗的客人們,許多都大聲叫屈起來,紛紛出聲分辨。

    不在此列的食客們,全都鬆口氣,用隔岸觀火的眼光,瞧著事態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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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3 13:34: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回 雌雄莫辨女兒芳心
                                                               
    鍾荃冷眼一瞥,不由得心中生出不平之念,付道:「早先全是戰戰兢兢的模樣,
如今事不關己,立刻便變成且瞧別人死活的態度,哼,這些人哪

    心中憤慨未畢,忽地掉頭去瞧那位白衣秀才只見他正好溜目過來,四目一觸,
但覺他的眼睛清澈異常,隱隱帶出冰冷的味道。

    鍾荃不知怎的,像是察覺到有白衣秀才,正在注視自己的動態,即是看他有什
麼舉措,來解決這場糾紛。

    『哦並沒有這個責任呀!」鍾荃自慰地想:「像有功名的秀才,應該挺身說句
話才對麼,淨是等我幹嗎?」

    忽然聽到後座的老人含糊地低聲道:「別哭,乖乖別哭,也別做聲……」蒼老
的聲音,掩飾不住心中惶驚恐懼之情。

    陳公子嘻嘻地走過來,怒聲道:「乾脆全都鎖起來,逐個兒鞭打。」

    鍾荃心中一陣激動,一方面是極為憐憫那一老一少的可憐遭遇,一方面卻似是
忍不住那白衣秀才的挑戰。

    再不猶疑,霍地站起身軀,大聲道:「是我扔的骨頭。」

    全樓立刻寂靜無聲,連那陳公子和捕快等人都瞪眼瞧著他,一時沒有做聲。

    他的眼光掃過那白衣秀才,只見他已低下頭,並沒有瞧他,這可令他有點失望。

    眼光再掃過那一老一少,只見那老人張大嘴巴,呆瞪著他。

    他安慰地向他們微笑一下,便抬眼去瞧那陳公子。

    王虎在那邊嘿他冷笑一聲,大步闖跨過來。

    這邊的捕快大聲道:「這就對了,一人做事一人當,別牽累旁的朋友啊,老兄
你貴姓大名,咱們交個朋友。」

    鍾荃望著走過來的捕快,詫異地付道:「難道這公人也敬重好漢子麼?」口中
答道:「我姓鍾名荃,頭兒你貴姓?」

    那捕快堆出笑容,走到切近:「我姓張,你就叫我聲張頭兒吧……」

    話未說完,右手抖處,嗆嘟卿標出鎖鏈,朝鍾荃當頭套干。

    鍾荃怔怔然任他套住,隨即用雙手持住鏈子,大聲道:「你怎麼啦?到哪兒去
都成,但不必這樣鎖住我啊。」

    陳公子走過來,猛然揚絲鞭,照頭抽下,口中怒罵道:「你這死囚,差點把本
公子的眼睛弄瞎。」
    鍾荃本想躲避,但終於沒有移動,任得那絲鞭直抽在額頰上。

    陳公子連抽了四五鞭,鍾荃反而垂下頭,沒有絲毫反抗。

    那個老人哆嗦在座中,眼角卻噙住兩點老淚,鍾荃不忍再去瞧他,也沒有去看
那白衣秀才。

    終於在擾攘喧鬧中,兩個公人把鍾荃鎖走了。

    酒樓上的客人,被他們鬧完之後,似乎又恢復了食慾和談興,許多都高談闊論
起來。

    那白衣秀才側耳聽著,知道了那陳公子,敢情是本省上一位撫台最寵信的文案
師爺陳卓儒的兒子。

    那陳卓儒外號叫做赤練蛇,可知是多麼陰毒。這時,那撫台已經合老致仕,新
換了屈天援上任,目下還行用這赤練蛇陳卓儒。

    是以他的兒子在洛陽城中,仍然那麼驕橫。尤其這個寶貝,生性下流,最喜和
公門的捕快等交遊吃喝,染上許多下流的強梁氣。

    目下把人鎖走,不知在私下得受多少不堪的苦頭。

    那些人概乎言之,白衣秀才聽得眉毛緊皺,目中南哺自語道:「鍾荃,他便是
鍾荃?真難令人相信。」

    須知鍾荃所穿的衣服,在這通都大邑便極像是個鄉愚,尤其是面目淳樸呆板,
更加使人瞧不進眼內。

    窗邊的一老一少,趕忙付帳下樓。那夥計道:「老人家請吧,那邊穿白衣的秀
才相公,已替您老先付啦!」

    老人愣然瞧著白衣秀才,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秀才一笑起座,逕自下撥。

    可是他並沒有走遠,在街上等候那老少兩人。

    老人一見到他,連忙行禮道謝,一面要還給他銀子。

    白衣秀才笑道:「我不知你們是什麼來路,但看你老人家的神色,似乎有極沉
重的心事。方纔那個挺身認罪的人,乃是我的朋友,不過他沒有認出我來。

    「我想,他既然肯為你老人家代罪,必定跟你們有點淵源,我便先替你老付帳,
以介能夠見面說話。你有什麼困難,不妨告訴我,準保替你們解決。」

    敢請他也知道那塊惹禍的骨頭,不是鍾荃扔的,而且還知道是這老少所聞的禍。

    那老人更加愣住了,白衣秀才伸手摸摸孩子的頭,微笑道:『叫、弟弟你叫什
麼名宇呀?」他的手甚是潔白豐腴。

    那孩子清朗地答道:「我姓劉,名字是雨生,這個是大叔阿福……」

    老人歎了一聲,仍然沒有答腔,臉上卻表露出不安之容。

    白衣秀才道:「以你看來,那個用鞭子打人的傢伙,應該得來點什麼懲罰?」

    劉雨生眼珠微轉,想了一下才道:「他該死。」語氣甚是鄭重,並非小孩子信
口咒罵之意。

    白衣秀才呵呵笑道:「好,雨生你說得好,就是這麼辦。」

    他抬眼瞧著老人道:「你既然不敢放心把困難告訴我,也就罷了,若果有什麼
意外,須要幫忙的話,可以著人捎信到北門的立都觀裡給我,我姓陸,若我不在,
可以把活留下。」

    老人吶響地說不出話,顯然甚是為難,尤其人家這麼通情達理的態度,使他心
中也覺不安。

    那白衣秀才微笑摸一下劉雨生的頭頂,便飄然而去,眨眼沒人人叢中。

    劉麗生天真地道:「大叔,這個叔叔長得很好看,像是個女的……」

    「劉胡說。」老人制止道:「這位相公不過長得斯文秀氣點罷了。你方才棒的
骨頭,惹來一場大禍,幸虧這位相公的朋友為我們出頭,方才倖免這場禍事,你得
好好記住那位恩人的姓名……」

    「我記得,」小孩子叫道:「他的名叫做鍾荃。」

    「好像是吧?你認得字,千萬記在心頭。」他忽然驚醒地看一下周圍,再道:
「我們走吧,別耽擱到太晚,可不大方便。」

    老人阿福攜著劉雨生的手,向東面走去,轉眼也消失在人叢中。

    且說在酒樓上被公人鎖捕的鍾荃,默默隨著公人走下樓去,幾個人前呼後擁地
將他帶出街上,路人都紛紛避開,讓他們走過去。

    那除公子手搖折扇,騎在馬上,威風十足地押後走著。

    鍾荃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暗自對自己不住地苦笑。

    要知讓公人鎮住在街上招搖而走,並非出風頭之事,實實在在不容易忍受,尤
其是鍾荃那種身懷絕技的俠義道。

    不論是在思想或行動上,俱可以天地鬼神而無愧,竟然以罪犯身份出現在鬧市
睽睽眾目之下,那種滋味誰都可以想像得到。

    他的腳步忽然趔趄一下,大聲問道:「你們打算把我帶到什麼地方?」

    那捕頭兒一扯鏈子,怒叱道:「你找麻煩麼?再做聲便掌嘴。」

    後面那公人早已掏出鐵尺,一頂鍾荃的腰喝道:「快走,別多羅囉嗦,替自己
找麻煩。」

    鍾荃並沒有反抗,順腳走著,心中卻忿忿忖著:「那姓張的早先還說交個朋友,
呸,是什麼東西啊!」

    走過一條僻靜的橫街,轉到另一條較為繁鬧的大街。

    街上的人們見到後面馬上的陳公子,都連忙躲開,生像見到瘟神凶煞似地。那
陳公子在馬上卻顧盼自豪,手中的絲鞭抽得啪亂響。

    鍾荃心中雖燃燒著憤火,但行動上並沒有反抗,嘴角帶出一絲冷笑,橫心想道:
「等會兒若是教我發覺你們這些臭東西竟敢假公濟私,草菅民命,將我弄到暗無天
日之處,擅用私刑,我拼著名列官家黑籍,也要為民除害,將你們這些萬惡東西治
得生死皆難。」

    那些人哪知這個毫不起眼的鄉巴佬,竟然是武林導人,要取他們住命,出弄死
螞蟻還容易,死禍臨頭,還毫不知覺。

    依舊耀武揚威地推他前走。

    也是那些人命不該絕,忽然一個人長衫飄飄,手中也持著一柄白色折扇走出街
心,就那麼大馬金刀地一站,擋住這千人的去路。

    張頭兒呀一聲,鍾荃也哎了一聲。

    敢情這人俱都認得,乃是現任撫台的公子屈小山。

    屈公子折扇一點張頭兒道:「我的朋友犯了什麼事,要勞駕你們又鎖又拿?」

    張頭兒縱使閱歷十足,也不知這鄉巴佬,會是聞名極盛的屈公子小山的朋友,
禁不住愣住不會答話。

    展小山踱著方步走過來,對鍾荃一揭道:「小弟不知鍾兄枉駕入城,有失遠迎,
致遭小人之辱,謹愧無地。」

    鍾荃連忙還禮道:「不敢當得屈兄此言,小可未及立即建府拜候,因生波折,
自招之禍,豈敢擾人。」

    他們這裡一寒暄不打緊,卻把兩名公入僵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鍾荃屈身行禮
之時,頸上鐵鏈響聲不絕,更是使他們無所措手,又不能打岔摘開那鎖鏈。

    陳公子不過是撫台幕友的兒子,比起屈小山乃是撫台公子,立時黯然失色,哪
敢再倔強神氣,悄悄策轉馬頭,溜之大吉。

    屈小山等那張頭地摘下鎖鏈,問明兩人姓名,以及起事因由之後,冷笑一聲,
道:「這樣說來,那位陳公子比皇上還要貴重啦,一根骨頭扔著,便指派官人鎖拿。

    「依我看來,兩位拿的不是官家俸祿,卻是陳某廝養的了。」

    兩名捕快連聲不敢,求屈公子饒過這一遭。

    屈公子鼻孔哼一聲,沒有回答。

    鍾荃見四下圍看的人甚多,亟欲立即離開,便替他們說情。

    屈小山道:「既是鍾兄說情,快給我滾。」

    兩名捕決連忙抱頭鼠竄,屈小山裡住他們的背影,冷笑一聲.然後邀鍾荃一同
回府盤桓,鍾荃見他為人方正.毫無紈褲公子習氣、也就欣然同行。

    兩人一同到了撫台府邸,屈公子因愛清淨獨自在後花園的一座精緻小軒居住,
此時同住軒中,在書房中落座,自有家人送上香茗果點等物。

    鍾荃將方纔個中原委說出來,屈小山知他實因不忍老人小孩受罪,挺身代之承
認,這種捨身為人的俠義精神,的確令人肅然起敬,更添了幾分欽佩。

    話匣既打開,談起文事,鍾荃自幼得鐵手書生何涪指點文墨武道,也算得上是
個通人,卻也禁不住非常欽佩屈公子是博雅才子,胸中自有實學。

    鍾荃的武學是屈小山親眼所見,尤其那倖免金蛇之厄的王林,因同伴慘死而必
須扶柩送返,是以離開了屈公子。

    但他未走前,曾經極口稱道鍾荃的武功,簡直是天下難睹,言下之意,大有世
上已無敵手之慨。

    於是屈公子也認定這鍾荃的武功,已達妙詣天人的境地。兩人一文一武,互相
佩服,而且又是磊落方正的脾氣,更加談得投緣,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屈小山命人去通報方通鏢局的鄧小龍,說明留住種整長談,是晚不歸鏢局。

    看看已亥牌時分,便命廚房弄幾味精美酒菜,以助談興。

    喝不了兩杯,忽然家人來報,說是撫台大人有命,命屈小山去見。

    屈小山抱歉地清鍾荃暫且獨酌,便悄然去了。

    外望不慣飲酒,尤其是問酒,便推盞而起,在軒中徘徊一下,便走出軒門。

    卻見園中以至園外,戈來巡弋,不由得詫異起來,想道:「撫台府邸,雖是一
方大吏所居,甚是重要,但似此太平盛世,又何須戒備如此森嚴?儼然有如臨大敵
之慨。」

    心中正不很,卻見屈小山跟著一個挑著燈籠的家人,匆匆走來。

    他一見鍾荃在軒外張望,便道:「抱歉得很,鍾兄故是坐得問了?」

    鍾荃連忙否認,他又追:「造才家又見召,原來乃因近日本城屢屢發現飛賊,
專門滋擾官邸大宅,家父因敝友王師父已離開,特地囑咐多加小心。

    「小弟乘興說出兄台在此,只怕那飛喊不敢來,否則那飛賊定然難以脫身。

    「家父得知鍾兄有如此絕技,亟欲一識顏色,著小弟立即來請,小弟違拗不得,
只好冒昧請鍾兄同走一遭……」

    他還有好些客氣話未說,鍾荃慨然道:「既是屈兄老大人有命,小可應該拜見,
就請屈兄引路。」

    屈小山見他十分賞面,不由得滿懷高興。因為他也知這等武林導人,脾氣與常
人大是不同,別說是撫台大人,便是皇帝老頭也請不動。

    然而鍾荃居染爽快應允,這面子可直不算小了。

    鍾荃他實在並不深知官場中人,那種奸狡無情和險詐,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越是官大,越發道行高妙。

    若果換了何清,也許便不允謁見了。

    鍾荃認定屈撫台乃是屈小山的父親,屬於尊長的輩份,自己實無理由拒絕不去。

    他們到了後府,那屈撫台正在小花廳內等候,打燭高懸,用得四下甚是明亮。

    鍾荃以後輩子便之禮廝見過之後,在一勞落座,抬眼打量這位屈撫台時,只見
他也像屈小山般清清秀秀,頜下留著三緒流薄的長領,更顯出有一種讀書人的秀氣。

    而且還有一種端正的氣度,只這麼一瞥,種整心中已認定這位屈天經大人,定
是一個清廉不阿的好官。

    屈天經是老於宦海的人,稍稍注視鍾荃一眼,便十分滿意地暗中點頭。

    他痰嗽一聲,然後用成嚴的聲音道:「適才聽小山說起種襲允駕留敝宅,共知
鍾荃兄乃是當世奇人,下富榮幸之餘,渴次一睹風采,蒙鍾兄不存移駕圖見,幸何
如之。」

    鍾荃有點侷促地謙遜幾句,屈大人又遭:「武技之道,下它雖是門外漢,但一
接風儀,已深覺鍾兄乃是異人,們此已屬可佩可嘉。」

    幾句話把鍾荃說得受用得很,態度也自然了不少。

    屈大人再向鍾荃詢問了幾句關於武林派別等閒話,然後皺眉道:「先前還在擔
心小山獨個兒住在後園那等僻靜之處,是以多派衛兵巡夜之外,特地還叫他來囑咐
幾句。」

    鍾荃接住話題遲:「此事小可正想請問大人,究竟是什麼飛賊?膽敢在名部大
邑里,明目張膽地滋擾生事?」

    屈大人道:「這個飛賊可不和普通的賊一般,真個能飛來飛去,就像鳥兒般長
著翅膀,近數日來,洛陽城裡沒有一家巨邸不被他光顧過,而且還傷了不少人。」

    他頓一下,歎口氣又遭:『本省最伶俐能幹的捕快都調到本城來,但據說那飛
賊卻不是他們所能為力。」

    鍾荃不由得哦一聲,付道:「這飛賊本事真不小,把這位封疆大吏也鬧得愁眉
不展,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來路。」

    屈天經察言觀色,又道:「據說那賊一手點穴無人能夠破解,下宮新履重任,
正以為悉心整頓吏治,庶幾黎民安居,但被這飛賊一鬧,威信便難樹立,是以數日
來寢食不安。」

    鍾荃沒有說話,心中卻暗中立定主意。

    再閒扯了幾句,便辭別歸房安歇,鍾荃和屈小山回到後花園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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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9 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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