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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貓膩】 間客 【完本】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臺灣絕不是中國的一部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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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5-24 15:12: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八十三章 費城故事(一)

    費城風景極好。

    s1北半球已經進入冬季,臨海州大學城一帶更是早已經風雪交加,寒風侵骨,然而這座距離都一千多公里的城市,卻依然被淡雅的秋色妝點著,有那麼些許蕭瑟味道,但更多的是清曠,很難讓人生出秋實之後盡荒蕪的嘆息。

    有湖水輕輕蕩漾,蒸吐水氣吸納燥意,有山奇峻拔起,擋著北面寒風和海那頭飄來的暴雨,所以這座城冬暖夏涼,春秋宜人,挑不出半點可指摘之處,就如湖畔那莊園裡的老人。

    被秋雨打濕的路面古意盎然,木製勾簷四層制式殿樓之間,無數花樹或隱於巷角或面街怒放,往南面另一座青山延續的大道兩側,則是無數費城最出名的修身館,這些修身館的木製銅釘門高約三米,白日裡全部打開,行走在街道上的遊客能夠清晰地聽到裡面傳來的呼喝聲,拳腳破風聲,好奇地駐足觀看,評頭論足,那些黑瞳靈動的男孩兒們,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選擇來此地進修。

    穿著一件平民服裝的許樂今天也是這些遊客中的一員,對於這些名目各異的修身館,他比遊客們更加關注。

    很多年前那場離開東林的逃亡之旅中,田大棒子便曾經對他提到過費城的修身館,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厲害無比的田大棒子正是費城出身,而且曾經囂張無比地連踢十幾家修身館,無人能制。除此之外,他在都星圈裡所遇到的那些厲害人物,林家的孔武,利老七身後的曾哥,都有費城背景口這座風光極好的城,這些似是旅遊景點一般的修身館,不知道為聯邦培養出了多少厲害角色。

    這是一座聯邦最生猛的城,當然,這座城市有史以來最生猛的事蹟,是它為聯邦貢獻了一對姓李的兄弟。其中一人化身萬千,以各種各樣荒唐奇妙的方式隱隱影響著社會,另一人則是化為神袱,背披憲章光揮,漠然俯臨宇宙,守護聯邦多年。

    站在半山噴泉廣場邊,許樂下意識回頭望去,靜靜望著山腳湖畔那片佔地極大的莊園。

    聯邦軍神李匹夫,就住在那片莊園中,自從這位老人退隱以來,便歸於湖畔拒不見客,除了像邸夫人這樣的經年密友之外,即便是前總統兩次親自前來費城探望,卻也沒能見到他本人。

    老爺子並不是仗著曾經的絕世功勛,養就了目空一切的驕傲,而是想通過這些細節,告訴聯邦裡所有人,他既然已經隱退,那便是真的隱退。

    事實上這怎麼可能?

    桃樹李樹不需要說話,下面自然會被人們的雙腳碾出一道小徑,憲章廣丅場上的五人小組雕像也不需要說話,可下方走過的民眾總會下意識仰去看,湖畔的李匹夫不再對政府事務表任何意見,可聯邦政府每每要做出重大決定之前,總習慣要打電話來費城徵詢他的看法。

    但李匹夫至少能夠把自己的態度表達的非常充分,老人用一種類似於自囚的方式,困己於費城湖畔十餘年,這麼長的時間歲月中,只因為兩件事情被迫離開,前往首都。

    一次是古鐘號遇襲後,聯邦要動對帝國的全面攻勢,李匹夫受邀前往,只在典禮和鏡頭前把蒼老瘦削的臉小露了一霎,便引來無數民眾狂熱歡呼口還有一次是更早一些的時間,為了那個被囚禁在傾城軍事監獄的小傢伙,老人家去了一趟首都,在林園裡和邰夫人吃了頓飯,然後去探了次監,再然後……聯邦便多了一位打不垮的青年戰鬥英雄。

    馬上要面見聯邦軍神,許樂卻還在半山街巷間遊蕩,這和他的粗神經無關,他也沒有藝術家探幽訪古的閒情逸志,只是簡水兒替他安排的時間是下午三點,他到的時間太早了些。

    對於一位經年不見客,敢讓總統睞幽嘆的老人,他沒有任何資格底氣前去敲門。

    好在時間過的很快。

    低頭看了一眼軍用手錶上的指針,許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理會看似幽靜的莊園正門石坪四周投來的警慢注視目光,也沒有讓老東西幫自己計算究竟有多少特勤局特工或是軍方最精銳的保安部隊撒在莊園四周,直接邁步上了石階,抬起右臂,沉穩敲門。

    青色庭院間,左側是幾畦稻穗性感低腰瀰漫秋實之香的田,右側是幾池滿是金色鯉魚自在游動的塘,中間夾著一道白石板砌成的歪扭小徑,石徑的盡頭直接通向湖畔,湖畔零散著幾堆石頭,平日裡不知道那位老爺子習慣坐在哪堆石頭上釣魚,但今天他沒有釣魚,而是在例行午睡後坐在室內泛著幽暗光澤的檀木地板上等待著一位年輕的客人。

    「聯邦還有很多事,部隊裡還有很多事,前線也還有很多事,以你的性格,這麼急看見我這個老頭兒,看來這一年在帝國裡,你應該看到或者說知道或者說猜到了一些什麼事情。」

    盤膝半在地板上的老人沒有回頭,瘦削蒼老的身體上隨意披著件陳舊的老式睡衣,從而顯得他並不如何高大,甚至有些矮小。

    許樂站在門口,望著老人的背影,卻依然覺得那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冰雪奇峰,下意識裡嘴巴有些干。如今的他面對總統先生,已經可以比較自然,在帝國看到左天星域的主宰,更是毫無懼色,隨著身份地位力量的改變,任何人的心態都會隨之而逐漸強大,但不知道為什麼,時隔數年,再一次看到軍神李匹夫,他依然無比緊張,就像是一個小學生看到嚴厲的班主任那般緊張。

    他解下仿皮靴,細心地擺放整齊,穿著襪子走上地板,輕輕走到老爺子身後,鞠躬低聲說道:「確實有很多疑問,一些關於當年的疑問,另外還有一些事情,需要您為我指點方向。」

    在帝國知曉很多當年秘辛,牽涉到大叔,更牽涉到歷史,他向來認為不能看清楚歷史,就很難把握現在和將來,更何況聯邦的現在面臨著很嚴峻的局面,他需要這位老人的智慧和無可比擬的影響力,來幫助自己將有些紛繁的局面看破,所以他這句話說的異常誠懇。

    聽到他的話,李匹夫沒有回頭,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蒼老的聲音說道:「在此之前,我也有些問題想問你,坐吧。」

    許樂趕緊挪動雙腿,坐到了老人的身旁,腰肢挺直,目光斜視,儀容標準至極。

    「這是在家裡,又不是部隊,不需要如此。」李匹夫微笑著說道:「桌上有茶,自己倒吧」

    許樂餘光瞥了一眼,現軍神大人似乎並不介意自己坐的如此之近,略放鬆了些,小心翼翼地從紅石間提起茶壺,恭敬地先給老人倒了一杯,然後才給自己倒了一杯。

    「我想問的第一個問題是。」李匹夫不知道想再了什麼,話語微頓,花白的眉間掠過一絲淡淡的自嘲。「那個傢伙是不是還活著?」說起來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可有些事情還是看不開。」

    老爺子有資格自嘲,許樂卻沒有膽量共嘲,而且雖然他事先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依然沒有想到老爺子開門見山扔出了這個問題,所以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頓時佔據了他的身心,令他握著茶壺把的手都僵硬了起來。

    長時間的沉默,李匹夫沒有用任何言語目光或者說氣勢壓迫他,只是靜靜地等待,皮皺骨現蒼老的手穩絲不動端著小茶杯放至唇邊,一。一口的啜著。

    「老師……應該還活著。」

     許樂盯著杯中的大麥茶,聲音微啞回答道:「不過他沒有出現在我面前,而且……我不認為他會再回到聯邦。」

    「禍害活千年。」李匹夫緩緩放下茶杯,面無表情說道:「很多年,很多次,我都以為他是真的死了,結果偏偏他又活了下來。」

    「不用費神去猜想,為什麼我能猜到他還活著……」

    李匹夫看了他一眼,淡然說道:「上次在監獄裡見你,我說過,如果你能把芯片取出來,就可以去帝國冒充皇族。如今雙方大戰已啟,想必帝國裡那些裝置已經全部打開,你還能活著回來,自然曾經取出過芯片,如果你沒有這種能力,那自然是他還活著。」

    「你提供給憲章局和國防部的報告我看過,那是奇蹟,但我認為:帝國……沒有奇蹟……」

    冷汗漸漸浸濕許樂的後背,這位乾瘦蒼老的老爺子看上去精神疲憊,實際上依然目光尖銳至極,如果先前他不承認大叔還活著,那麼根本無法說服這位老爺子自己逃出帝國追殺的方法,而且還等於當面撒謊。眼下雖然說看上去矇混過了這一關,然而老爺子那雙淡然目光,卻依然給他無窮的壓力,總覺得老爺子似乎知道更多的事情,卻刻意沒有提起。

    「這次你為聯邦立下大功,所以我認為有些小節不需要討論。」李匹夫用豐枯的食指輕點桌面,示意他繼續倒茶,接著問道:「第二個問題是,那位蘇朦殿下……為什麼沒能殺死你?」

    蘇朦殿下?許樂怔了怔後才明白老爺子指的是懷草詩,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完全出乎他事先的預判,某種無形的壓力,開始在費城湖畔這座居室間瀰漫,壓的他那雙直若刀的墨眉都開始彎了起來。

    迎著這種壓力,他倔犟地仰起頭,雙眼直視這位聯邦軍神,說道:「因為她殺不死我……」

    「而且,我見到了這一任大師範。」

    「聽說前任大師範是您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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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5-24 15:16: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八十四章 費城故事(二)

    「窗外的清光混著稻香水與輕輕揚揚地散進室內,讓暗黑的檀木地板上仿似都籠罩著一層濕意,茶桌上小瓷杯裡微黃水湯漾著極細的波紋,許樂鼓起勇氣,硬著脖頸說出的這幾句話,讓空氣變得更加濕潤,竟令人感受有些艱於呼吸。

    「她沒能殺死你,是因為她殺不死你……這是一個很好的答案。」

    軍神李匹夫蒼老面容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動,重複了一句許樂的回答,臉上浮現起一絲笑容,繼續說道:「不過你這個小傢伙還是只適合憑拳腳做事,言語鋒頭上的本事並不如何強,這麼快就要反攻,是不是擔心我這個老頭子會問一些你不好回答的秘密?」

    許樂雙拳緊緊懸在腰側,緊張地雙唇乾,身旁這位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普通乾瘦老頭兒,只怕隨便一句話,不,哪怕不說話,只是伸出那拇指節突出的食指,便能把他摁死在地,永世不得翻身。

    這位老爺子是真正戰無不勝的軍神,曾經刺殺帝國皇帝於戰場之上,曾經一巴掌把大叔拍的黯然半生,面對這樣一位恐怖大人物,他哪怕在帝國一年又有進益,信心暴增,可依然生不出半絲挑戰或輕視的念頭,

    但是有很多話他必須說,正如老爺子微笑嘲諷的那樣,彼此都有秘密,只不知道彼此對那份秘密有多深的忌岸。

    所以他繼續開口。

    「大叔從小教我練的東西,還有您以及李瘋子都會的那些東西,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就是帝國皇室的不傳之秘,八稻真氣。我不明白,就算您和大叔的老師,是帝國那個神秘家族出來的大師範,可是為什麼只有帝國皇族才能學會的八稻真氣,會出現在李家人的身上。」

    「一,我這具蒼老身軀裡所擁有的能力,確實源出帝國皇族的八稻真氣,雖然我一直認為這種叫真氣的小玩意兒用霸道兩個字來形容更合適。」

    李匹夫花眉微微挑起,蒼老眼眸裡的目光竟包含著某種寧靜到極點、的味道,有某種久遠追憶,卻似乎早已釋杯。老爺子緩緩伸出一根手指,對著桌面上的茶杯,小瓷杯裡的黃澄茶湯驟然寧靜下來,就如他此時的雙眼。

    「二,很多年前,我也有過你類似的疑問,與聯邦科學院進行了長達三年的秘密研究之後,得出一個大概的結論,所謂真氣,大抵是一種類似於生物輻射的波段外放,科學院的監控儀器能夠捕捉到這種輻射,卻沒有辦法分析出來究竟是什麼。」

    李匹夫緩緩伸出第二根手指,平靜至極敘述著多年前的舊聞,」八十年間,相信我和你的老師,對這個問題都多有疑問,最終只能歸咎為個人體質差異,說的更玄奇一些,大概是造物主胡亂做出的選擇,有極少數人擁有某種能力,可以學習並且掌握這種手段。」

    「費城李家,和帝國皇族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如果你堅持懷疑這一點,不妨想想你自己的身世……」

    老爺子微笑望著許樂,說道:「造物主選擇了左天星域的懷家,所以他們才能登上帝位,而不是因為他們是帝國皇族,所以天然擁有這種能力,作為一名聯邦公民,我堅決嘲弄任何天賦君權的說法……歸根結底,能不能學會八稻真氣,只和運氣有關。」

    許樂沉默聽著軍神的解說,細心地一個字都不肯錯過,他的目光則是死死地盯著桌上的茶杯,因為現了一個很詭異神奇的畫面。

    先前李匹夫探出一指時,瓷杯中的茶湯驟然寧靜無波,平若鏡面,而當老人第二根手指顫巍巍伸出來時,瓷杯中的茶湯竟瞬間開始翻滾冒泡,如同沸泉,小小茶杯之中,竟隱有風暴之意!

    許樂眼瞳乍縮,用沙啞的聲音問道:「真氣外放……懷草詩說這並沒有什麼用處。」

    「看來你也已經到了這一步。」老爺子輕笑兩聲,擱於空中的兩根手指不動如山,蒼老的聲音裡卻滿是感慨,」看來懷家這一代號稱天才的小姑娘,對於這些小玩意兒的認知,還是差了些許。」

    許樂雙手撫著茶桌邊緣,盯著小茶杯內的風暴,等著軍神大人接下來的話語。

    「真氣這種小玩意兒,可以分為兩個階段,一者在體內,二者散於外,在體內很好明白,散於外又指的是什麼?」

    「是共鳴,是與自然界內的同因存在生共鳴,從而進行操控,假設那種弦波段叫做狗屎,那麼當我們體內的狗屎散出去,接觸到自然環境中的狗屎,二者相見歡愉,從而合為一體,你就能夠控制身周無數的狗屎。」

    「能控制足夠多的狗屎,在戰鬥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剛才說懷草詩羽此不屑一顧,那是因為自然環境中的狗屎太少。」

    「我一直有個想法。」李匹夫微笑望著手指下風暴難止的茶杯,說道:「無數年前明這種方法的人,肯定處於一個狗屎無限豐富的世界之中,那時候的戰鬥者,隨意一拂袖,一伸指,便能掀起狗屎風暴,殺人無數,那真是一個幸福的狗屎世界啊。

    許樂感覺很窘迫,因為他很難想像在聯邦中擁有無上地位,萬民敬仰的軍神大人,會像一個粗魯攤販那般狗屎二字不離口,雖然這種比喻極其深入淺出,讓他很容易便理解了八稻真氣更深層次的意義,但感覺依然怪異。

    「關於真氣外放這一點,我必須承認,你的老師,我的那位兄弟,確實擁有世人難以企及的天才,整個宇宙,包括左天星域姓懷的那些皇族,大概只有他一個人能夠找到某種方法,把體內真氣和機甲裡的信息傳輸聯繫起來。」

    「雖然我一直認為這種提線木偶式的控機手法,只適合出現在舞台上,對戰鬥力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幫助,不辦……他終究又做到了一件別人永遠沒辦法做到,甚至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許樂的腦海中很自然浮現出一段經年畫面,在東林昏沉的暮色中,在青色的山丘上,大叔扭著銷魂的翹臀,手指如電撫摸著巨大的舊機甲,機甲在他的手指下震慄的不停顫抖,完全落入他的控制之中。

    「這個事情確實很神奇。」他真誠地感慨道:「逃出帝國前最後那一段時間,我被帝國的幾台狼牙機甲圍住,也想試試這種手段,可現連一點頭緒都摸不著。」

    「以後不需要戰鬥的時候,你可以多做一些嘗試。」李匹夫溫和地望著他:「你已經證明自己擁有不遜於他的機修天賦,如今的真氣修行又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兩者結合,你大概是唯一有希望複製他手段的年輕人……」

    「您的評價太高了。」許樂嘶愧回答道。

    「不,是我們這些老傢伙豎立的旗幟飄的太高。」老爺子輕輕咳了兩聲,啞聲說道:「如果沒有我們這些人做對比,放在聯邦任何一個歷史時期,像你,李封這樣的年輕人,必然比現在更加光彩奪目。」

    蒼老的手輕輕撫著起伏的胸膛,帶著褐點的皮膚下是有些失去彈性的青筋,李匹夫休息片刻後,緩緩伸出第三根手指,指母。

    「現在回答第三個問題。」

    「是的,我們兄弟二人的老師,就是帝國前任大師範,換句話說,費城李家這一代,在聯邦的這幾十年熱鬧折騰,都來自於老師的教導。」

    說完這句話,李匹夫伸在空中的三根手指很隨意地輕輕一轉,然後收了回去,將身上那件陳舊的睡衣拉的整齊了些,起身捶背向室外走去。

    望著老人疲憊滄桑的背影,許樂雙膝一彈站了起來,莫名一陣失神,雖然事先早就已經確定了此事,但聽著聯邦軍神親口承認他的老師是名帝國人,依然讓他再次震驚,若聯邦民眾們知道了這個秘窖,不知道會有怎樣的表情,不知道有多少眼鏡跌落塵埃,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失望憤怒惘然甚至是莫名其妙的悲傷。

    「你的老師是位天才,你老師的老師其實更是位天才。」李匹夫緩慢走到門口,佝著身子去穿鞋,動作顯得有些遲緩,平靜說道:「他有一個很女性化的名字,叫花解語。」

    許樂趕緊上前扶住老人如枯柳般的手臂。

    「雖然他是老師,但年齡並不比我們兄弟二人大多少。」老爺子低聲繼續回憶道:「那年好像是在準備迎接憲歷大典,整個費城都熱鬧的厲害,我們兄弟二人嫌吵,所以偷偷潛進深山裡的野生動物核心保護區,你老師六歲的時候,就已經現那裡的監控出了問題,所以我們經常把那裡當成最隱秘的遊樂場。」

    「我們第一次看到花解語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個帝國人,也沒有想到他後來成為了我們的老師口當時他渾身灰塵,背著一個似乎裝著無窮寶藏般的大背包,就像一個坐著飛船誤至費城的旅行者……黑色的眼瞳裡充滿了對新鮮事物的好奇,轉的很快」,

    「對,他的黑眼珠轉的很快,就像那艘飛船上面的流動光幕一樣。」

    李匹夫眯眼回憶那牟被塵封很久的畫面,異常平靜。

    許樂扶著老人在廊間緩慢行走,心情有些複雜。

    老少二人身後幽室中,桌上的小瓷杯正在急旋轉,雖然宛若有魔力的那三根手指早已寧靜收回,可似乎有某種奇妙的力量仍然在空氣中蕩漾,催促著瓷杯越轉越快……終於,茶杯片片無聲崩裂,偏生裡面的淡黃茶水卻沒有一絲灑出,融成了一團圓融至極的水團,轉的很快很快,就像當年那個異鄉旅行看好奇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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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5-24 15:22: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八十五章 費城故事(三)

    「同樣的故事,從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會很自然地擁有完全截然不同的情節構造和狗血營造,三十六憲歷最末期最隱秘,事實上也是影響最深遠的那個故事,在這方面也無法免俗。

    ——來自帝國的大師範,與那艘聯邦科考飛船同時甚至更早一些乘坐飛船來到聯邦,從而牽引出無數波瀾壯闊、狗血倒灶、亂七八糟、涕淚橫下、神經痴笑畫面。

    那位叫做花解語的天才大師範其中某位天才學生封余,當然,他應該並不叫封余,不曾對礦坑邊懵懂的學徒提過這些事情,但許樂曾經聽懷草詩提到過一些記憶碎片,那位白衣裸腿文藝范兒也講過這段故事,無論是帝國公主殿下,還是大師範,講述這個故事時所選擇的角度,自然和今天的講述主角完全不同。

    以下是帝國前任大師範花解語最出名的那個學生也是帝國最痛恨的那個男人同樣也是聯邦最不可替代的軍神李匹夫所講述的故事:

    那時候我們的年紀都還很小,不知道那個比我們年紀也大不了多少的黑眼年輕人是從哪個星空裡掉下來的,只知道他教會了我們一些很奇妙的東西,然後才知道原來他是個帝國人。

    什麼是帝國?聯邦的科考船什麼時候被帝國戰艦炮火轟成碎片,因為政治需要,並不為當時的我們所瞭解,就算瞭解,年紀還小的我們也不可能有太多的家仇國恨。

    年紀太小,不是藉口,只是事實。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到老師的另外一位學生,他是我的兄弟,你的老師,你習慣叫他大叔,但應該清楚他有很多身份。事實上就如我這個快要被刻在墓碑上供人消費的李匹夫三字,他的名字並不如何重要,而我,還是像年紀小的時候那樣,總把他叫做李余。

    說完了李余,再說回這個東代有些久遠,久遠的我都覺得有些模糊的故事。

    在他看來,我們的老師是一位稟承和平主義的旅行者,只是因為好奇而進行了一次匪夷所思的星行旅行。

    我承認好奇,但不承認所謂和平主義,尤其是當很多年後,我知道所謂種子計劃了原來走出自他的大腦。

    我不知道老師在聯邦裡周遊了多少年,去過多少地方,遇見過多少人,為什麼最後會停留在費城那片野生動物保護區內,並且教導了我們兩兄弟這麼多年,我只知道那幾年的生活確實不錯,我甚至忘記了他是一名帝國人。

    然而戰爭終究還是爆了,老師帶著我們乘坐飛船去了帝國,在帝國,又度過了一段很奇妙的歲月。

    其實不得不承認,在日後的戰場上,十七師能夠比別的聯邦部隊取得更多的戰績,必須歸功於這一點,我去過帝國,我知道帝國,我的老師曾經將帝國很多事情都教給了我。

    還有一件事情也必須承認,在日後的聯邦中,李余能夠最終研成功老師率先提出思路的藍光儀,直至最後冉用飛船基準芯片成功地製造出偽裝芯片,也離不開老師的教誨。

    但我們是聯邦人。

    聯邦和帝國在打仗,我們在帝國是孤兒,或者離開,也是流浪在宇宙裡的孤兒,我不喜歡流浪,我不喜歡帝國。

    有比較才有愛憚,當你在聯邦和帝國分別呆過,你應該很清楚哪邊更適合人類生活一些。

    但我的兄弟不一樣,他找不到自己的歸宿,那個根本不存在的理想之地,他厭憎憲章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他厭憎隱隱藏在聯邦歷史後面的那些家族,他太自負甚至有些自戀,他認為自己能夠改變這一些。

    他是個天才,老師都沒能解決的問題,他都解決了,他不需要再冒充百慕大歸來者的身份,他可以扮演他想扮演的任何角色。

    不過那時候矛盾並沒有激化,因為這只是理念的不同,並沒有涉及到生與死這種真正重要的東西。

    席勒曾經說過,人世間除了生死,其它的事,都是閒事,我活了八十八歲,才漸漸明白這句話的真實涵義。

    故事變得激化,也是一個關於生死的故事。

    這個故事之中的故事,應該從哪要開始說起?

    應該從我回到聯邦開始。

    前面說過,我是聯邦人,聯邦正在和帝國作戰,一個聯邦人應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自費城山麓引下來的珍貴富勵溫泉水,順著經年老竹修成的天然水管,淅淅瀝瀝緩慢流經稻田魚塘,穿過青牆石院,自簷角悄悄探入,然後匯入那方約七八平米的糙石水池之中。熱氣如同白龍一般緩緩流淌,蒸騰著自四面八方生起瀰漫,將盈盈一室灌的視野模糊,猶如很多年前的所謂真相

    有資格進入費城湖畔這間莊園的人極少,這些年來大概只有莫愁後山那位夫人,但那位夫人想必脫去衣衫,裸身入浴,所以想到自己是多年來唯一有榮幸進入這座水池的人,許樂開始覺得有些緊張,做為一名聯邦人,能夠和軍神大人共泡一泓泉,該是如何的榮耀。

    普通的軍綠毛巾緊緊縛在右手上,摩擦出點點白色的泡沫,許樂一手扶著老人瘦削的肩頭,右手穩定而用力地擦拭著面前蒼老的背,皺而乏活力的肌膚,先前的緊張榮耀消褪,看著面前消瘦見骨的蒼老身軀,不知為何,他竟覺得無比酸楚。

    「我也是聯邦人。」

    聽到老爺子的問話後,許樂低頭思考片刻,將右手伸入微燙的溫泉之中蕩了蕩,繼續替老爺子用力擦背,認真回答道:「在那種情況下,當然應該選擇參軍入伍,抵抗侵略。」

    裸體泡在乳湯中的李匹夫,此刻再也沒有半點聯邦宣傳片中的軍神英武形象,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乾癟老頭兒,銀色的頭髮被泉水打濕糾結在一處,看上去更是有些狼狽。

    老人痛苦地咳嗽了幾聲,然後用沙啞的聲音勉力繼續說道:

    「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

    這之後的故事其實開始那幾十年有些乏善可陳,乏善可陳這四個字你可明白?大抵就是聯邦那種諺語的精縮版,我習慣這樣說,是因為老師當年教的帝國語裡有類似的語境裡類似的詞語,又說到老師了,因為在以後的那幾十年裡,老師,不,帝國大師範花解語,他一直在幫助前後兩任帝國皇帝侵略聯邦,而我所能做的事情也不多,我參軍入伍,從十七機械師的普通一兵幹起,班長,排長,連長,營長,團長,一直幹到師長……,

    我從來沒有當過副職,這個事實有時候會讓我在軍營中感到得意,但有時候想到這種得意的資本,只不過是一個帝國人教給自己的,得意便往往變成了嘲諷。

    於是我更加努力,或者說更加拚命,在前線,在戰場上,在後方,在和那些政客們的交往中,我收斂所有的缺點,隱瞞所有的漏洞,只為了站在更高的位置,擁有更多的力量,去將那種嘲諷完全驅除。

    當時聯邦的局勢很危險。

    非常危險。

    在西林,在帝國星域,我也遇到了很多危險,然後我做了一件最危險的事情,那就是在大潰敗的關鍵時刻,我一個像瘋子般反撲了回去,殺死了帝國皇帝。

    許樂,你也曾經瘋狂過,你知道這種事情很多時候憑的只是運氣。

    我當時的運氣不錯。

    我在部隊裡打了很多場仗,夥伴部屬死了很多,我自認為聯邦也付集了很多,然而卻完全無法比擬這件事情。

    似乎我李匹夫這輩子就做了殺死帝國皇帝這一件事。

    這真的很無聊。

    「從來沒有人敢認為白刃千里刺殺帝國皇帝……只是一件很無聊的事。」許樂低頭替老爺子槎著背,極不讚同地低聲咕噥道:「如果這也是無聊,能不能讓我多無聊幾次?」

    「小傢伙,殺人只是手段。」李匹夫沙啞快慰笑道:「人類需要的,往往只是結果……」

    「當然,那次結果很不錯,這和運氣有關……」

    「不過換一個角度想,那時的運氣其實並不怎麼好。」

    「因為當我紅著雙眼,忘記生死,忘記機甲四周那些飛舞的彈道,那些尖嘯的帝國機甲,甚喜忘記了自己叫李匹夫,只知道把那面黑牲花旗幟下的中年人砸成肉末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帝國大師範也在他的身邊。」

    「他叫花解語,是我的老師,他教會我一種渾身顫抖的古怪本事,很多年後,我就用這種本事殺了他。」

    「我的老師是一個很漂亮的黑男人,有一雙比星星都轉的快些的眼睛,但在最後那一刻,在他死亡前的那一刻,隔著光幕再著我的那雙眼睛,卻根本沒有轉一轉。」

    滿是熱霧的水池中,軍神李匹夫緩緩講述著那段弒師的故事,話語雖然一如往常般平靜,枯瘦的身軀卻是驟然一僵,淡淡波紋侵擾的溫泉水面瞬間變得平靜起來。

    許樂正在替他擦拭後背的右手,也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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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八十六章 費城故事(四)

    「如果換作別的人,在此刻或許會裝作沒有聽到,憑藉強大的意志控制力,不去探究這段故事的真相,又或是收斂心神,重新移動僵住的右手,馬上忘記這段故事,不停擦拭老爺子瘦骨錚錚的後背,因為這個弒師的故事,無論從哪個角度上去看,必然都是軍神李匹夫光輝人生中最想忘卻的記憶。

    但許樂做不出這樣的反應,他僵硬的右手放開毛巾,任由淡綠色的軍用毛巾在微乳的溫泉水中散成一朵凌亂的花,然後緩慢地挪動身體,來到老爺子的側面,瞪大眼睛看著對方,濃墨般的直眉深深皺起,直到將剛剛知曉的這段往事想的頭痛,直接開口說道:「您……後悔過嗎?」

    「我是軍人。」

    軍神李匹夫當然是軍人,他是聯邦乃至整個宇宙最稱得上楷模的軍人,所以他的這句回答雖然淡然,卻充滿了沉甸甸的份量,落在安靜的溫泉水中,直沉入底,沒有絲毫波浪掀起。

    「他是我的敵人。」

    「在戰場上殺敵,是軍人理所當然的責任。」

    「所以關於這件事情,我並不後悔,也沒有太多文藝腔調的傷感失落,只是有時候想起來,總覺得人生的遭逢確實有些奇妙,若花解語……老師當年便知道會死在我的手上,會不會直接用那個裹滿灰塵的旅行包直接把還是小屁孩兒的悶死?」

    李匹夫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與睿智無關,只是赤真的笑容,是真的笑容,和一般聯邦民眾心目中的崇高甚至神聖形象不同,真實生活中的軍神大人,實際上經常想做一個有趣的人,只是身份地位責任早已讓他多年不得有趣,只好無趣。

    許樂是新十七師的高級軍官,從部隊那股特有的犀利乃至猥瑣戰鬥風格中,早就隱隱捕捉到軍神老爺子當年的指揮風格,還有他個人的性情,所以聽到這句話並不覺得奇怪,只是當他準備接著問時,老爺子又開口說話了。

    李匹夫緩慢地轉過頭來,平靜地望著許樂的眼睛,說道:「我不後悔失落傷感憤怒,但並不代表那個人不會後悔失落傷感憤怒。」

    許樂知道軍神說的那個人是誰,那個人滿口爛牙,那個人喜歡嫖妓,那個人喜歡穿藍色牛仔工布褲,被藍布緊緊包裹翹臀後面懸著一串如風鈴般的機修工具,那個人喜歡坐在礦坑望灰濛蒙的天空呆,或者是端杯紅酒望著電視光幕上的簡水兒發呆,提及萬民敬仰的軍神時喜歡不屑一顧地稱呼對方為老頭子。

    那個人是聯邦最有名的人,因為他是喬治卡林,是梨花大學的靳教授,是某機械師天才機修師封余,但他同樣也是最籍籍無名的人,因為聯邦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他是軍神李匹夫的親兄弟,他是國民偶像簡水兒的親生父親,他…………同樣也是那個叫花解語的帝國年輕人最寵愛的學生。

    室外湖上的清風自窗根間悠悠穿入,吹得溫泉水池上方蒸騰的熱霧縷縷糾結,就好像這一段久遠的故事,他眯著眼睛看著縷縷熱霧交錯毀滅再生,以為自己大概明白了這一對宇宙間最了不起的兄弟,為什麼彼此間的恩仇情仇竟會如此糾結。

    「這是一個很沒有新意的故事。」溫泉中的李匹夫表情平靜,說道:「事後他來問我,試圖殺我,鬧了一場,於是我打了他一掌,震爛了他很多顆牙齒……」

    「我兄弟二人,自此再沒相見。」

    再沒相見,很簡單的四個字,李匹夫老爺子的口吻也極其平靜,但作為唯一聽眾的許樂,卻依然被震的有些惘然無措。

    這一對血濃於水的兄弟,毫無疑問都是最天才最了不起的人物,若能攜手並肩而行,肯定能在歷史上寫就更加輝煌、不可磨滅的篇章,然而在當年那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背景下,依然只能上演肥皂劇裡最常見的狗血戲碼,細細思量,大人物與小人物的悲哀原來可以相通,原來還是那般悲涼。

    那一場無人親眼目睹的戰爭,想必也是驚天動地的一戰,至於最終大叔慘敗的結局……見過大叔神奇的本領,若說這個宇宙裡有誰能夠傷害到他或者說擊敗到他,許樂都不會相信,但說出這句話的是李匹夫,他不得不信,尤其是回憶起大叔用滿口爛牙嚼牛肉的狠辣勁兒,還有林園裡李瘋子震的他牙床麻滲血的那一掌。

    許樂雙手捧起溫水摔打在自己臉上,清醒少許後低聲回答道:「長輩們的爭鬥,我不敢做評論。」

    「這只是一個故事,並不需要評論。」老爺子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繼續說道:「故事後面還有很多內容,如今想起來,當初如果我直接把他殺了,或許這個故事會簡單美好很多。」

    許樂今天的濃眉一直皺的極緊,他來費城是需要得到軍神老爺子的幫助,也想把當年那個故事弄清楚,但老爺子講故事時的口吻,尤其是牽涉到大叔時,總會令他感到相當的不愉快。

    「不要怪我這樣說自己的親弟弟。」老爺子依舊閉著雙眼,濕漉的溫泉水在蒼老的皺紋裡蘊積著,就像是積蓄了很多年的話……,如果你能認清楚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也許會得出相同的判斷。」

    「直到今天,我依然堅持認為大叔……,至少不是一個壞人。」許樂瞪著雙眼,看著老人的臉,堅持沉聲回答道。

    「我們兄弟二人同時跟隨老師學習,學的是同樣的本事,卻自主選擇了兩條不同的道路……」老爺子閉著雙眼,緩聲將話題飄到了另一個方向:「在東林的時候,你眼中的他應該很年輕吧?」

    「嗯。」許樂沉默片刻後表示了認同,這一點正是他相當不解的地方。

    「說句實話,他可以做出老師都做不出來的基準芯片,能夠瞞過憲章的眼睛,關於學習方面的天賦,遠不是我所能比擬的。」

    「但,我一直比他更強。」

    「因為我把所有的時間、精力、甚至可以說是整今生命,都投入到了學習或者說修行之中,我專心,我謹慎,我刻苦……,

    老爺子忽然睜開雙眼,靜靜看著許樂,沉聲說道:「聯邦需要我和很多戰士的保護,所以我把我的生命全部奉獻到了讓自己變強的事業之中,所以這個宇宙裡,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強的人。」

    許樂默然無語,心中生起一絲不知該怎樣形容的情緒,這些話聽上去是如此的自戀,如此的自以為是,如此的囂張而令人厭憎,但從這位老爺子的嘴中說出,卻是如此的鏗鏘有力,因為他並不是在自誇,而只是在闡述一個全宇宙都知道的事實,只是這和大叔又有什麼關係?

    「多情易老,愁苦易老,責任使人老,苦修令人老,我的一生,就是一個快燃燒生命去換取力量的一生。」

    「而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在這個宇宙中似乎沒有什麼真正在乎的東西,不願意為任何事情做出犧牲,或者在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沒有犧牲兩個字。」

    「他的一生是自由的,冷漠的一生,無所掛牽,自然能夠將時間看的更慢一些。」

    沉默片刻後,許樂搖頭說道:「在帝國時,懷草詩說過,那位瘋子大師範也說過,您現在也在說,大叔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可我不明白,他究竟哪裡冷酷,哪裡無情了?」

    「如果他冷酷無情,怎麼會為了帝國人老師和自己的親哥哥反目?」

    「如果他無情?怎麼會變成喬治卡林,為華些被壓迫的民眾呼喊?」

    「您千萬不要說,他可以忍心放著自己的親生女兒不理十六年,那是因為他被聯邦通緝。」

    「通緝?不,那是更後面的事情了。」李匹夫雙眼緩緩眯起,蒼老的目光並不渾濁,一味平靜,平靜的令人心悸:「他是一個只按自己喜惡做事,心向絕對自由而行的人,做任何事情只憑當時的衝動,為師報仇如此,喬治卡林也是如此,就如木子,又何嘗不是他又一次衝動的結果?」

    「心向絕對自由,有什麼問題?」許樂反駁道。

    李匹夫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絕對的自由,需要絕對的力量,絕對不會帶來真正的公平和正義。

    「至於喬治卡林……,老人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濃郁的嘲諷之色,」聯邦上層有時候確實像一團狗屎,但民眾的自由公平已經得到了歷史上最好的保障,這種時候,青龍山那些傢伙只想把這團狗屎炸崩,卻不想想,狗屎炸開之後是什麼?」

    「是一地狗屎。」

    「他所扮演的喬治卡林,就是一個攪屎棍的角色。」

    「你不用急著反駁我,既然他還活著,將來有機會你可以親口問一下他,他弄出一個喬治卡林主義是為什麼?」

    「其實這些都只是仇恨的延續,我尊重並且試圖守護聯邦的根基,那麼他便試圖毀滅這些根基。」

    「社會的秩序是一部分,憲章光輝,則是更重要的那個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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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八十七章 費城故事(五)

   「絕對的自由,絕不意味著絕對的公平與正義,這是一個簡單而正確的廢話,因為自由和後面那兩個名詞本身就沒有什麼順延的邏輯關係,可李匹夫老爺子將大叔對抗憲章光輝一事指向經年仇怨,而與自由無關,依然令許樂感到非常不愉快。

    頸後那片能夠令他自在周遊聯邦各地的偽裝芯片,已經伴隨了他很長的歲月,對他來說,這塊芯片和大叔教的方法等同於自由二字,哪怕後來與聯邦中央電腦有了那樣詭異的類友誼關係,依然如此。

    「我不想討論芯片和狗鏈之間的關係,第一憲章多達七十萬字的限制條款,也不想提聯邦監控網絡對於一個星際政權的實際意義 「這個可以提一提。」許樂蹙著眉頭說道:「小的時候我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沒有答案。」

    「你去過帝國」李匹夫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一個星域遼闊,信息交流和武力傳遞度有層級差異的太空政權,想要維繫下去,如果沒有全方位的電子監控網絡,那麼就只有屠殺

    許樂沉默。

    「這個問題不要繼續」老爺子咳了兩聲,乾瘦的胸膛劇烈起伏,震的微乳溫泉水一陣蕩漾,「我想說的是那個男人的態度,一個擁有越國家機器管制能力的人,試圖突破社會最底層的保障體系,他所追求的是無管制的自由」可怕的是,他擁有這種能力,那麼誰會知道他會做些什麼?」

    「這依然是把推論放在大叔是個壞人的基礎上」許樂搖著頭。

    「人類誕生之始,沒有善惡好壞,所以,人隨時可能變得好或壞。」李匹夫漠然說道:「而對他來說,喬治卡林,突破憲章光輝」這些龐大的,讓我都感到心神震盪不能安的復仇計刮 他居然都沒有心情貫徹始終,而是不負責任地玩幾年便扔掉。」

    「他在聯邦裡扮演了無數角色,結識了無數朋友,但他可曾在乎哪個?可有再聯繫哪位?邰家上代那位溫和忠厚的男子,因為他的事情鬱鬱而終時,他可有回引看過他一眼?」

    「這樣的人若還不是薄情冷酷,誰還配這四個字?」

    「也正是這些,令我感到寒冷,甚至恐懼。」

    「所以聯邦要通緝他,您要殺死他?。

    「不,他是我的親兄弟,而且他在梨花大學結識了那位邰姓好友人,在沒有真正做出不可原諒之事前,聯邦政府沒有人會想到去對付他,哪怕後來查到他是喬治卡林

    「至於憲章局有沒有追查他,我當年並不清楚內情。」

    「還是那句話,若早知事態如此發展,當初我早應該親手殺了他

    「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大叔為什麼變成了頭號通緝犯?而且是機修師封余的身份?」

    老爺子揮揮手,示意他繼續擦背的工作,低聲說道:「後面依然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這個故事很俗套的與一個女人有關。」

    許樂將手中濕答答的毛巾擰成一條花。眉毛也擰成了一條花。不確定問道:「水兒的媽媽?」

    「並面的細節我不清楚,因為生在帝國,我也不知道當時在扮演機修師封余的他,是什麼時候和她走到了一起。」

    「她是老師最小的女兒,比我們都要小很多。我小時候去帝國的時候,她還沒有生,我甚至沒有見過她,只知道她後來成了帝國的皇后。」

    「那一年,聯邦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開始進攻帝國本土,我也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夫人也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所有的戰備物資儲備的非常豐富,足以支撐一場全方域的戰爭。 」

    「總統先生和我們都堅信,這一場大戰就算不能攻下天京星,肯定也能把帝國白槿皇朝全部拖垮。」

    「但當時的情報系統並沒有現一件事情:那就是帝國皇后私逃出宮,帶著一個婢女和一個嬰兒,隱居在帝國邊陲某顆星球上。」

    「而那顆星球,正是聯邦軍事計劃裡的重要戰略轉載基地目標

    「許樂,你打過仗,應該知道戰場上一條鐵律

    「打仗,總是要死人的。」

    「老師的小女兒,也就是那位帝國皇后,也是普通人,所以她也死了

    「當時還是個小嬰兒的木子,也正處於戰火危險境地之中

    「聯邦前線部隊,自認為已經控制大局,將最重要的一批戰略物資,運抵該邊陲星球

    「就在這個時候,也許是為了替那位帝國皇后報仇,也許是為了趁亂救出木子,總之,他要做些什麼。」

    「聯邦中央電腦那時候正在暗中查他。憲章光輝已經把幾道觸角伸了過去,雖然他確實是個瘋狂的天才,但在那種情況下,也很難做什麼。」

    「所以他真的發瘋了。」

    李匹夫的語調越來越冷漠。

    聽著這些話,許樂的直眉越來越挑,說道:「女人死了,女兒馬上就要死,誰都會瘋」

    李匹夫冷冷看了他一眼,說道:「那一場物資儲備基地大爆炸,聯邦最精銳的機械化部隊,在這場爆炸中犧牲了七萬六千三百一十一人。」

    「最後的官方報導,只承認了一萬餘人犧牲,但事實上,死了七萬六千三百一十一人。」

    「至於喪失戰鬥力的士兵,更是不計其數。」

    「郜夫人命令晶礦聯合體盡全力籌備的七十四噸晶礦,在這場爆炸中全部毀滅」

    「聯邦部隊被迫撤回」

    「籌備了整整八年的戰爭,就此終結」

    「官方報導中說帝國無數士兵拿到了這個叛國賊提供的兵力佈署,傾巢而出,所以聯邦部隊被迫撤回,事實上並不是這樣。」

    「所有這一切,都只不過是那個冷酷無情的男人瘋的結果」

    遙遠的異鄉星球,懷抱著私生女逃亡的帝國公主,峭煙瀰漫的星球,雄心勃勃的聯邦鐵流,穿著一身舊軍裝漠然注視遠方的機修師,恐怖的大爆炸,千萬名至死惘然的戰士。

    無數蒙著一層血色的畫面在許樂的眼前快掠過,縱身處微燙的溫泉水池之中,依舊渾身寒冷,開始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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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5-24 15:38: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八十八章 費城故事(六)

    「我不管他有多少個身份,但當時,他是一名聯邦軍官,而死在他手下的那七萬多名軍人,全部都是他的戰友。」李匹夫老眼微眯,寒氣逼人又加了一句。

    「我不信。」許樂盯著胸前顏色越來越乳渾的池水,溫燙的霧氣裡,聲音格格作響,不知道是冷的牙齒撞擊還是情緒激盪引致的磨牙。「這事兒我不信,大叔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老爺子乾脆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他酸澀晦暗的自我鼓勵。

    嘩嘩的水聲響動,許樂抬頭看著他蒼老而寧靜的面容,激動說道:「雖然那是戰場,但以大叔的能力,要救出水兒,根本沒必要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老爺子閉目養神,沉默無語。

    許樂揮舞著手臂,大聲說道:「按照您所說,是他造成了那場大爆炸,所以聯邦開始通緝他,您也時刻想著要殺死他,那他為什麼還要把水兒交給你?你們兄弟反目,他憑什麼還如此信任你?」

    「因為木子生在帝國,她沒有出生證明,還是個嬰兒的她,頸後沒有種植芯片。」

    李匹夫緩緩睜開雙眼,眼眸裡閃過一絲疲憊,緩聲說道:「因為戰爭的緣故,聯邦在之前一年開始嚴格管制百慕大方面的人口流動,尤其是回歸者和收養兒童的管理。那個時候,整個聯邦,包括憲章局和我在內,都不知道我那位老師曾經制定過一個如此深謀遠慮陰險毒辣的種子計劃,只是基於安全考慮加強了管理,你殺死麥德林之後,憲章局的清制管理已經確認,自那場戰爭之後,再也沒有帝國人的血脈混進聯邦。」

    「木子不可能留在帝國,因為她是皇后和外人的私生女,懷夫差身為皇帝陛下,不可能允許這種恥辱存留,所以帝國對於木子來說太危險。他只能把木子帶回聯邦,而要讓木子在聯邦安全健康的成長,除了交給我,沒有什麼太好的方法……」

    許樂皺著眉頭認真聽著,問道:「為什麼?」

    李匹夫明白他的意思,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不停換芯片,在憲章光輝的夾縫裡生存,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喜歡絕對的自由,但很清楚這種絕對自由的代價,又怎麼可能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去重複這種危險的人生?」

    「至於為什麼要把木子交給我。」老爺子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因為我能夠很輕鬆地讓木子融入聯邦,至於所謂信任,並不是關鍵,木子終究是我老李家的血脈,而我李匹夫,向來是個傳統守舊的人。」

    「從那天起,費城李家便多了一個沒有人知道來歷的女嬰兒,夫人或許猜到了一些,但她既然沒有問過我,我自然也不會解釋什麼。」

    「我給那名女嬰取名叫簡木子,是因為在我看來,她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是上蒼隨意在星河中揀來的一個精靈,叫木子,卻還是希望她能夠把李家的姓氏烙在身上。

    提起那位如今遠在帝國前線作戰的美麗女孩兒,老爺子滿是皺紋的臉上泛起溫和澄靜的笑容,似乎想到很多年前那個像小精靈一樣的可愛存在,他便再也不是那個冷靜威嚴令人不寒而慄的軍神大人,而只是一個尋常至極的老頭兒。

    看著老爺子臉上的笑容,關於這件事情更多的疑問都會顯得有些不尊重,所以許樂抿緊了雙唇,低頭沉默片刻後,轉了話題:「為什麼……勝利軍演的時候,帝國皇帝會瘋命令西林遠征軍出擊?我知道,這肯定是因為他知道了簡水兒的身份,可問題是聯邦都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帝國皇帝遠在左天星域,又是怎麼知道的?」

    「原因很簡單,一個真理,一個秘密。」

    李匹夫緩緩斂了笑容,望著許樂,不知道看過多少硝煙血火的眼眸是那般的寧靜,又似乎蘊藏著無數的深意。

    「你現在應該知道帝國大師範世代姓花,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不過在我看來,大概是因為他們長的過於美麗,就像開在山林裡的幽花一般。所謂真理,就是他們的臉,木子擁有那樣一張美麗的臉,就是最好的證據。」

    「我是優秀的工程師之一,雖然哲學美學研究不多,但是請您不要用這種話來羞辱我的邏輯能力。」許樂疲憊地捧起溫水,洗了一把臉。

    「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那個秘密。」李匹夫靜靜望著他:「秘密,怎麼能讓你知道?」

    長時間的沉默後,低著頭的許樂忽然開口說道:「是不是那根手鏈的關係那根手鏈是不是前任大師範給大叔的星圖?」

    李匹夫花白的眉毛漸漸皺了起來,但很奇妙,這並不代表他在動怒,反而能夠看到幾絲笑意正在蒼老的眉宇間凝積。「果然不愧是他!聯邦最有天賦的工程師。」

    老爺子不再望他,帶著一絲寧靜靠著青石池畔,閉著眼睛緩聲說道:「整個宇宙,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星圖的存在,對於他們來說,那份星圖或許能夠改變所有的一切……我以前也曾經這樣認為。為了聯邦,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得到那份星圖,但當我最終知道那個手鏈裡藏著什麼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所有人都錯了。」

    「很多人認為那份星圖是帝國與聯邦之間的另一條空間通道。」

    「其實,那只是一份禮物,只不過現在的人們似乎已經不再需要那份禮物,那麼……它就只是一個父親給一個女兒的生日禮物。」

    「我沒有聽懂。」許樂很誠實地回答道:「不過我明白您的意思,既然對於聯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那麼沒有人會知道水兒手腕上的手鏈究竟是什麼,如果有人知道並且試圖佔有,我會替她保護好。」

    這是承諾,年輕男人對蒼老男人的承諾,那個傳統守舊的老男人,沒有什麼道理,不計較代價,只以血脈為緣由,以親情為道理,默默看護小女孩兒成長為聯邦國民偶像,成長為一個擁有自己獨立人生的成年人,現在保護者理所當然要換到下一代了。

    李匹夫睜開雙眼,靜靜看了許樂一眼,目光平靜之中竟夾著絲戲詩之意:「問題是,你要守護的對象,實在是有些多。」

    交談至此,許集感到了最難以抵抗的一次窘迫襲來。

    從那顆荒蕪礦星回到黃厄基地的太空航程之中,他那位夢中情人雖未明言,卻用行為舉止和親蜜眼神表露了心意,於是他惘然失措,狂喜難言,喜悅之餘卻是生出無限惶恐。

    當年在東林夜空下,他淚流滿面喊著要娶簡水兒當老婆,曾幾何時敢奢望這會變成真的?當夢想真的照進現實,誰還會去管那些狗日的偶像恐懼症?誰還會在乎那種不真實的疏離感?

    問題是所有軍方高層都認為他是鄒部長的準女婿,問題是港都工業園區地下庫房裡,那個豐滿柔潤卻充滿智慧的永遠少女工程師聽說悔婚了,問題是聽說那位秀美寧靜令人生憐的南相家小姐已經到了首都。

    在帝國大師範府內面對著終生囚禁的壓力和懷草詩死亡的威脅,他曾傾吐心聲,便是議會山裡那個曾經傷害過他的黑眼鏡框下的小萌同學,也油然而生寄掛和強烈不甘……

    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也都是他很想很想要的。

    他的長相普通,少年時期之後也很少再做言語上的揉捏,溫和平實表面性情之下藏著固執冷漠的缺陷,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上去,都不是一個容易招惹女性喜歡的角色,尤其是優秀女性。

    宇宙裡那麼多顆明亮的星星,能夠摘下簡水兒,絕對已經越許樂青春萌動時期最狂妄的幻想,如今眨眼間還有如此多顆星,好生令人煩惱,這真是男人最無恥的煩惱。

    無數情緒在許樂的臉上變幻不停,喜悅羞愧自嘲自責自得自卑諸多表情揉在一處,酸澀甜辣難以說明,就如這溫泉池上的白霧,以至於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老爺子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水池,正在勤務兵的幫助下穿衣套鞋。

    李匹夫緩緩轉身,望著青石池畔此刻掛著最令人厭惡表情的年輕男人,壓抑下一掌拍死此人的衝動,皺眉沉聲說道:「如果你想和木子在一起,今年之內處理好這些問題,上費城提親。」

    許樂一怔,嘩的一聲從水中站起,愕然望著轉身離去的老人,趕緊擦拭自己濕漉漉的身體,從老爺子這句話中,至少可以聽出兩個意思,一是胭p軍隊在帝國冶星系的軍事行動,肯定在這個月之內就會結束,不然水兒根本沒有辦法趕回來,二是……身為聯邦軍神,老爺子根本沒有考慮過鄒部長、南相家、果殼公司這些看上去天大的面子。

    「不要忘記,木子是我養大的。」李匹夫在門口忽然轉過身來,望著許樂緩緩說道:「她是我的女兒。」

    事涉簡水兒的終身幸福,軍神大人老軀一震,聯邦必將辟易。

    只是為什為這麼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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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八十九章 傳承

    用最快的速度從溫泉水池裡爬了起來,擦拭乾身體,穿好房門口早已準備好的嶄新軍裝和軍靴,許樂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儀容,有些想念那件自己穿到費城來的便裝,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軍神老爺子要給自己準備衣服。

    李匹夫正半佝著身子向院外走去,雙肩塌垮如同將要崩潰的山岩。許樂向這個背影追了過去,堅硬的軍靴踏在木地板上,啪啪清亮作響。

    「我可不想當將軍。」他餘光瞥了一眼耀上的少將肩章,對著老人身影大聲說道:「我來費城,想說的也這不是這些。」

    「以你為聯邦立下的功勛,肯定有資格當一名少將。不過國防部徵詢我意見的時候,我壓了下來……」老爺子背負著雙手,緩緩在清幽的木廊裡行走,並未抬頭,低聲說道:「畢竟你年齡太小,作為補償,給你一件衣服過過癮……」

    聽到這句話,許樂險些絆倒在地,對軍神老爺子的性情再次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來到走廊盡頭,李匹夫緩緩站住腳步,緩緩站直身軀,動作雖緩,卻蘊著某種令人不敢懷疑的力量,就像是一座被年月風雨侵蝕的將要崩塌的高峰,再次強橫地站了起來,漠然直視無情的蒼穹。

    「我已經給何英大法官打了電話。」

    許樂停下了腳步,怔怔望著老爺子的後背,這才知道從始至終,老爺子沒有說過一句話,卻深知自己的來意,並且已經提前做出了安排。

    老人並未回頭,雙手依然負在身後,蒼老而佈滿靜脈起伏的雙手隨意從容,但給人一種感覺,只要他願意握下,便能握碎宇宙間任意一顆星辰。

    「西林官司的勝負,必須要以聯邦法律為準繩,無論是誰,都必須尊重這一點。包括你,也包括我在內,當然,我必須承認,有時候像你我這樣擁有某種力量的人,會忍不住突破法律的範圍,去做些快意恩仇的事,但……這是不對的,你堅持請那位老法官出面,我讚賞你的努力。」

    「至於那些你還沒有來得及說的事情。」老爺子轉過頭,安靜地望著他,「軍人不得干政,此乃鐵律,任何企圖破壞這條鐵律的人,都將被掃入歷史的垃圾堆。」

    一種感動或者說震動在許樂的心中油然而生,他想起多年前鄒部長在賓館那間辦公室裡的話:軍隊,不允許擁有自己的思想,因為那樣會太危險。

    作為擁有恐怖軍事力量的人,卻警慢這種恐怖的力量,並且自主尋找控制這種力量的方法,而且如此堅定,這樣的軍人,才是真正的軍人,聯邦的中統砥柱。

    「非常感謝您的支持。」許樂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帶著一絲羞慚說道:「不過我沒有資格和您相提並論。」

    「不要迷信老人。」李匹夫臉上的皺紋裡浮起幾絲笑意,將那抹令人不適的濃郁蒼老感沖淡了少許:「我這一生未曾遇過比我更強的人,但我終究老了,而且每個人都會老去,正如每今年輕人都會成長。」

    「懷草詩,小封,還有你,無論是哪個角度都有資格和當年的我們相提並論。」

    老爺子抬起手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應該有力量,認為正確的事情,那就去做。」

    費城半日,在溫泉水池內講了一個久遠的故事,許樂替老人搓了很久的背,但這個抬臂拍肩的動作,卻是軍神老爺子第一次用動作表示某種親曙,二人間相距半米,許樂卻根本沒有察覺到老爺子抬臂伸肘,更來不及做出躲避或是其它的反應,便現那隻蒼老的手落到了自己的肩頭,然後輕輕地拍了兩下。

    聯想起茶室中那杯安靜狂暴盡在指下的黃茶,雖不知道後來那杯茶盡數暴成水煙,許樂依然禁不往對老人恐怖的實力敬畏的無以復加,忍不住在心中幽幽想道,在你這種老人家的面前,哪今年輕人敢認為自己更有力量?懷草詩能嗎?

    廊外已經等候很長時間的一干勤務兵湧了過來,很仔細地替李匹夫和許樂整理儀容,梳吹頭,甚至還有兩名勤務兵蹲下去,將他們的軍靴擦到鋥亮。

    許樂很不習慣被很多人服侍的感覺,不明白這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勤務兵為什麼要打理自己,看著身前不遠處滿頭白在電吹風下獵獵飛舞的軍神老爺子,更覺得這副畫面有些荒唐好笑。

    「至於別的事情,不需要擔心。」強大的風力將軍神老爺子的話語吹的有些飄忽不定:「我那個兒子雖然不會打架,但他比聯邦所有人認為的都強大很多……」

    聽到這句話,許樂終於放下心來,只要軍神老爺子同意李在道將軍出任參謀朕席會議主席,軍隊中的那些強硬鷹派怎樣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更何況老爺舁最後這淡然的一句評論,表明他對自己的親生兒子有強烈的信心。

    那群勤務兵處理完二人的型衣著,端著鏡子讓二人自我端詳一番,這老少二人大概一輩子也沒有幾次如此認真打理儀容的時刻,自然不會再對鬢角和靴上的光滑度提意見,勤務兵們集體敬禮,然後迅撤走。

    片刻後,許樂知道了為什麼這群勤務兵要替自己打理儀容。

    一陣風起。

    十幾名扛著各式攝像器材的新聞記者,從院門後方走了進來,對著台上的李匹夫和許樂一陣拍攝,閃光燈時不時亮起,讓許樂的眼睛眯的更加厲害,以致於險些沒有握住軍神親自屈尊伸過來的右手。

    握著老爺子有些冰涼,無比寬厚的手掌,許樂像木偶一樣回頭望向攝像鏡頭,從那些攝像鏡頭的標識上,他現有資格進入費城院中,拍攝這幕畫面的,是包括都特區日報和新聞頻道在內的最大的幾家新聞媒體。

    他認出了那名新聞頻道著名的出鏡記者,認出了那位都特區日報的伍德記者,甚至還在這些新聞記者中看到了白澤明的身影,這位因為拍攝紀錄片《七組》而躋身聯邦一流導演行列的傢伙,今天居然也親自來了。

    記者們臉上的表情很怪異,沒有人與許樂當打招呼,包括白澤明在內,甚至這傢伙連眼睛都沒有擠一下。

    沒有採訪,沒有提問,記者們只是沉默地拍著照,選擇最好的角度,務必要將畫面拍到最好。這種集體沉默,竟讓本應嘈亂的現場,漸漸生出一股肅穆莊嚴裡蘊著小狂熱的氛圍。

    大概是因為這些記者們很清楚,今天拍攝的畫面,對於整個聯邦來說,甚至對於歷史來說,具有怎樣的意義。

    費城院中,石階之上,有軍神李匹夫,有許樂上校。

    他們正在握手。

    這就是傳承。

    「我還有一個疑問,為什麼……您願意把當年的故事如此詳細地講給我聽?」

    「因為,或許在並不久遠的將來,還有很多類似的俗套的故事將要生,所以我希望你能從以前的這個故事中學到某些東西。」

    這是許樂告別老爺子之前,二人最後的一段對話。他不知道將來可能生的俗套故事是什麼,震動莫名,又有些惘然地順著稻田與魚池中的青石小徑向莊園外走去,然後震驚地現送自己出院的居然是李在道將軍。

    「我……今天真的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許樂看著身旁的李在道將軍,有些緊張解釋道,在聯邦參謀朕席會議主席即將更替的時刻,他本以為李在道將軍肯定會留在都特區,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回到了費城,稍一堆論,便知道對方是為了誰而來。

    對於這位充滿學者風度,夾在軍神李匹夫和李封之間,低調的令人生不出半點惡感的將軍,許樂說出的受寵若驚四字,不僅僅是指對方專程陪伴自己,更是因為先前記者所拍攝的那些畫面。

    費城李家的榮光,是軍神李匹夫祖別三代,不惜一切代代為聯邦浴血奮戰所搏來的勛章,他自忖何德何能,憑什麼能夠就這樣奪走本應屬於李在道或者是李封的傳承驕傲?

    「我不是很清楚小叔是怎樣的人,但我覺得他有些想法很有趣,光輝這種東西,有時候確實是一種迫不得已的壓力。」李在道將軍溫和一笑,說道:「我自幼身體不好,承受不了這種壓力,所以只好將壓力傳給了李封。」

    「李封十二歲離家入伍,戰鬥殺人,抓緊每一秒鐘拚命地訓練,為了什麼?就是為了保住李家的榮光,而這對他的人生其實是一種傷害。」

    迎著西邊緩緩落下的霞光,李在道將軍望著他溫和說道:「所以我一直對他有很濃重的歉疚心理,如果你能將這種壓力從這個家族裡拿走,我從內心深處感謝你。」

    許樂的唇舌有些干,明白李在道將軍並不是在矯情,想到鄒郁 提到的那件事情,沉重說道:「我很抱歉。」

    李在道將軍靜靜望著他,說道:「你過往所做的一切,我都很欣賞,所以我並不認為,你有任何需要抱歉的地方,至少到現在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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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九十章 監護權(一)

    「李封以為我死了,所以他……」許樂低聲說道,想到那個叫自己小叔的暴戾少年,因為憂慮自己死後無人能夠抵抗懷草詩,不惜用嚴重損傷身體的方式提升實力,他便感到有些鬱鬱。

    「這是自己的選擇,而每個人只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李在道微笑望著他:「人生百年,和七十並無太大差別,只要活的精彩,我瞭解我的兒子,他不會後悔。」

    許樂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等木子從前線回來,來費城吃飯,一家人聚一聚。」李在道說道,用的是那種不容質疑的口吻,此刻這位溫和將軍扮演的是女方家長的角色,說的是理所當然。

    許樂臉色微微一紅,敬禮說道:「是,將軍。」

    封余曾經說過,他有權利承擔的唯一義務,就是在任何時候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許樂總覺得這句話似乎聽誰說過,而每當這句話從大叔那滿口爛牙裡裹脅著紅酒牛肉味道噴吐而出時,他總會習慣性產生很多疑問一一自己認為正確的,那就真的是正確的嗎?

    多年後在費城李家的莊園內,親耳聽到軍神李匹夫講述的那個久遠故事,知道了那場大爆炸的真相,許樂心中的疑問愈濃烈,雖然他清楚講故事的人不同,故事的內容往往也會生很大的變化,可下意識裡他感覺老爺子說的是真的。

    當年暴起持槍闖入基金會大樓私殺麥德林,看似暴烈無雙,實際上,許樂這個人依然需要證據來支撐自己的行為,並且他和施清海已經找到了足夠多的證據。

    封余不需要證據,他只憑自己的喜惡判斷瞬間衝動經年仇限而行事,許樂自忖做不到大叔如此極致的隨心而行,當初在大師範府中,他對懷草詩說過大自私,那位大叔大抵才是真正的大自私之人吧?

    一念及此,許樂心生惘然失落諸般複雜情緒,如果那位將自己培養成人,教會自己諸多本事,被自己視作最親的大叔……,真如李匹夫及很多人所言,就是一個薄涼無情冷酷的傢伙,自己該怎樣去面對?

    正因為這等情緒,杯中名貴的橙丁莊紅酒,忽然間變得酸澀難喝起來,令他那雙濃墨似的眉深深皺起。

    「許……先生,這酒有問題嗎?」

    一位眉眼如畫的空乘小姐,睜著大而無辜的雙眼,半蹲在頭等艙座位旁,緊張地看著他的臉,溫柔而又緊張地問道。

    「沒有,味道挺好的。」許樂右手三根手指拈住杯腳舉起,溫和說道:「對了,剛才謝謝你。」

    自費城登機,頭等艙這位美麗的空乘小姐,在第一時間認出了許樂的身份,剛從帝國驚險歸來的聯邦英雄,如今即便戴著再大的墨鏡,生著一副再尋常的面容,在經歷了那部紀錄片的轟動,新聞直播時的全民矚目和好些場新聞布會之後,再也不可能隱藏於普通民眾之中。

    好在當時許樂反應極快豎起了一根手指於唇間,美麗的空乘小姐驚喜地掩住了唇,將那聲驚呼壓了回去,不然這一趟夜晚航班,不知道該熱鬧成什麼模樣。

    空乘小姐溫柔地眨眼笑了笑,端著托盤迴到了操作艙,隱隱傳來幾聲壓抑的低呼,還有一連串可愛的笑聲。

    許樂知道大概那些充滿青春活力的姑娘們正在議論自己,忍不住笑了笑,片刻後,忽然現簾外座艙內的乘客們此起彼伏地出陣陣驚呼。

    他有些不解,下意識裡抬頭望去,只見電視光幕上,聯邦新聞頻道正在臨時插播一條重要新聞。

    依然還是幾年前宣佈帕布爾議員訪問青龍山時那位女主播,依然還是那副平穩裡混雜著激動心情的語調,端莊漂亮的女主播對著鏡頭微笑說道:「聯邦一級紫勳獎章獲得者,著名戰鬥英雄許樂,迎來了他回歸聯邦的第三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今天他並沒有參加由果殼公司組織的盛大晚宴,而是去了……費城。」

    說到這裡,女主播頓了頓,然後微笑說道:「永遠的聯邦軍神,李匹夫元帥在自己的府邸中,親切接見了剛剛歸來的許樂上校,雙方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

    「這是李匹夫元帥近十年來,第一次在費城家中接見聯邦現役軍官,並且允許新聞媒體進行拍攝,以下,是本台前方記者剛剛回來的現場畫面。」

    由費城飛往都特區的夜航飛機上,因為這條新聞陷入了暫時的沉默,然後是一陣自的熱烈的掌聲。

    這裡是都特區十三大道最高級的公寓樓,頂部三層被全部打通,穹頂豪奢地覆上了強度合成透明類玻璃,右方走廊盡頭那間面積並不大的房間裡,滿是或真或假的花朵,最顯眼的卻依然是那幅畫著向日葵的油畫,如果這幅油畫是真的,那麼僅這一幅油畫便能買下這整幢公寓樓,而事實上以這間公寓主人的身份,當然不可能去買一副廈品擺在自己的房間裡。

    「按照費城李家的規矩,十二歲之前的男孩兒必須在修身館要進修,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去過那些地方。」

    很長時間不見,利孝通這位目前看來最有資格與利修竹爭奪鐵算利家繼承人位置的七少爺,依然渾身陰鴦不散,如一朵雪裡開著的梅花,他低頭切著血淋淋的東冷牛排,竟真的切出了幾分冷酷屠夫的感覺,但此時利七少眉眼間的情緒卻很寧和,甚至有些刻意親近,從很久以前,他就習慣了用這種情緒面對長桌對面那個傢伙。

    「我們家的規矩不同,十二歲生日時,近系的所有男孩兒,都會被允許挑選一樣家族賜予的禮物,這份禮物可能是一艘飛船,可能是一片小型莊園,也可能是幾個美貌而柔軟的女僕,但這些禮物不得轉賣,不得出讓,家裡的老人們主要是想看看這些男孩兒的目光,看多年之後,這份禮物會升值到什麼程度。」

    「利修竹當年挑的禮物後來升值很多,很受老人們的好評。而我十二歲時,挑選了你現在看到的這幅畫,當時很多人認為我走眼了,可事實證明我是正確的,這幅高梵畫的向日葵在十幾年的時間內,升值了三十四倍。」

    利孝通微笑望著長桌對面的許樂,舉起紅酒敬道:「但這不算什麼,我這一輩子最英明的決定,就是當年對你那次現在看來真有些微不足道的投資,如今家族上上下下,誰還敢懷疑我的眼光?」

    許樂搖了搖頭,不想理會這個明顯有些興奮過頭的傢伙,端著紅酒,盯著牆上那幅向日葵油畫,說道:「我可不喜歡這幅畫……在帝國天京星皇宮裡,那位陛下身前的大屏風上,畫滿了金黃的向日葵,這容易讓我朕想起那段很狗屎的逃亡生涯。」

    「那我明天就換了。」利孝通很認真地說道。

    「你怎麼不燒了?」許樂聳肩嘲諷道。

    「好,那就燒了。」

    利孝通的回答依然很認真,對於他來說,一幅價值連城的油畫,遠遠及不上許樂的感受重要,因為價值連城總是有價,有價的東西對於鐵算利家來說都不是東西,而像許樂這樣無價的投資對象……或者說友人,才真正值得重視。

    許樂怔了怔,無奈說道:「我就不該認為你們這些七大家的公子哥是正常人。」

    「說回費城,我確實去參觀了一下修身館,頗有感觸,不過這些事情你不明白,本想請教一下曾哥,可惜他不在。」

    他看著利孝通身後空宴蕩蕩的牆,眯眼想起那個如一把鐵槍般凜冽危險的中年男人,有些遺憾。

    「曾哥說既然你在這裡,我就是安全的,他難得放個假。」利孝通微笑說道:「對了,你去費城的新聞我已經看了,深受震撼。」

    「為什麼震撼?」

    「軍神接班人之爭終於見了分曉,還不震撼?」利孝通神情認真而愉快說道:「這幾年裡,聯邦一直在刻意宣傳杜少卿和他的鐵七師,結果你一回來,費城就直接表明了態度。」

    「這種大帽子,戴著有多少意趣?」許樂搖了搖頭。

    「說的也是。」利孝通神情凝重說道:「根據最新的消息,少卿師長在前線看到這段新聞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接下來冶星系的帝國部隊,恐怕要承受鐵七師的無盡怒火。」

    「少卿師長不是這樣的人。」

    「說說老爺子吧,我還是小時候近距離見過他老人家一次。」利孝通好奇問道:「老爺子現在身體怎麼樣?」

    「老爺子身體非常好。」許樂想到溫泉水池中那個瘦削蒼老的身軀,又想到都郁曾經提過的隱憂,不解說道:「在我看來,怎麼也還能再活個五六年。」

    利孝通知道許樂絕對不會在這等大事上胡言亂語,得知軍神大人身體狀況良好,他下意識裡向後靠了靠,顯得無比放鬆。

    看到他的這個動作,許樂心有所感,對聯邦絕大多數人來說,費城湖畔那個瘦削的老頭兒,正是他們擁有安寧生活的最大保障和最強悍的信心來源,只要老人活著,這個世界便會一如既往的美好。

    壓下心頭的某種複雜情緒,他望著桌對面的利孝通,認真問道:「關於鐘家的官司,我請你幫的忙,準備的怎麼樣了?」

    「很抱歉。」利孝通輕輕擦拭唇角,憂慮說道:「政府和這幾個大家族都在暗中施加壓力,沒有一個大律師敢接受這個案子。」

    許樂的眉頭蹙的極緊,最高法院馬上就要開庭,可誰也沒有料到,在這個時候,鐘家老宅方面卻忽然出現了一個極嚴重的問題一一那位以客座身份替西舟律師事務所處理法律事務的著名律師,因為某個令人鬱悶的原因,不得不提前退出了此案。

    「何大律師是聯邦範圍內最好的律師。」利孝通嘆息著說道:「但他是席大法官的兒子,如果他不退出,那何英大法官肯定不會主持案件審理。」

    就在這個時候,公寓的房門被推開,一個頭梳的一絲不芶,穿著深色正裝的男人走了進來,腋下夾著把雨傘,模樣看上去有些滑稽,他滿臉沉鬱說道:「謝謝您的誇獎,但現在我們面臨的最大問題,並不是缺少主打律師,而是對方……忽然改變了策略。」

    這個男人盯著許樂的眼睛,說道:「他們要先打監護權官司。」

    「不要忘記,雖然那邊的親戚很噁心無恥,但他們終究是鐘小姐的親戚,而你們……沒有一個人姓鍾,牟以這場監護權官司,非常難打。」

    「如果讓他們拿到了鐘煙花小姐的監護權,那古鐘公司的所有權官司就沒有必要再打了。」

    「這一招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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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九十一章 監護權(二)

    腋下夾著傘走進來的中年男子不需要做太多的自我介紹,許樂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這位聯邦席大法官的兒子,首都星圈最出名的何大律師,連續幾句話裡所透露的憂慮,讓房間裡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沉默起來。

    雨傘滴滴答答滴著水,將地面名貴的毛毯染污成深色,許樂放下手中的筷子,怔怔地望著地面漸濕的毛毯,他並不擅長法律類的事務,卻清楚如果西林鐘家的那些老傢伙們,真用出監護權爭奪這類下作的手段,那麼小西瓜面臨的麻煩將非常大。

    就在這個時候,今夜聚會的最後一位參會者終於推開門走了進來,年輕男子身體依然略顯單薄,臉色依然還是那種不健康的蒼白,冒雨而至的他頭濕漉一片,糾結成幾絡有些狼狽的黑絲,青色細駝毛風衣上面的水珠正骨碌碌向下滾著,砸在毛毯上輕柔無聲。

    利孝通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帶著一絲難得的拘謹認真躬身,雙手撫在腹部,按照某種有年頭的禮儀尊敬說道:「我是利孝通,非常感謝您前來敝室。」何大律師的反應也非常迅,第一時間讓開道路,拉開那把據說可以換三輛最新式汽車的垂金絲木座椅,低眉順眼說道:「太子爺,這邊請。」

    許樂依舊蹙著眉頭,煩惱著自己的煩惱,對他來說,邰之源是極好極好的朋友,僅此而已,然而向來一身冷驁,目無餘子的利孝通還有那位初相識,但灑脫磊落習性撲面來的何大律師,對邰之源的到來表現出如此認真的反應,驟然間令他想到了邰之源的真實身份。

    他好奇地抬頭,看著正在脫風衣的邰之源,默然想著,即便邰家是前皇族之後,可是時間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少年,在晶礦資源日漸匿乏的當下,邰家對聯邦的影響力應該遠不如當年,為什麼七大家裡其餘的家族,對莫愁後山那位夫人,包括自己這位瘦弱的太子友人,依然顯得如此尊敬,這種帶著濃郁不平等感覺的尊敬,甚至……更像是某種畏懼。

    相識多年,大概只有他自己,還有施公子這等人物,才真正敢不把邰之源放在眼中。夜色深沉,晚餐畢,許樂和鄒之源端著紅酒,倚靠在公寓頂樓的透明欄邊,望著腳下匆忙行走的芸芸眾生,沉默了很長時間。

    「剛才你走進來的樣子真有些狼狽。」許樂說道:「在我以前的印象中,除了犯病昏迷的時候,你的儀容向來無可挑剔,大到別墅,小到衣領上的金別針,都乾淨整潔的厲害,哪裡可能濕漉成這副模樣。」

    「郁子應該告訴過你,我和家裡鬧翻了。」邰之源微笑說道:「就是最近的事情……」這一段時間,我學會了很多事情,比如去銀行開設個人帳戶,比如怎麼和人擠地鐵,再比如當雨太大的時候,怎樣用一把傘把頭臉儘可能地遮住,而不用去管衣服。」

    「感覺怎麼樣?」許樂轉過頭,好奇地看著他:「記得以前你說過,對庶民的生活,你耳以體驗,但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學習或者感觸……感覺並不好。」邸之源看著杯中蕩漾的紅酒,微笑著說道:「好在你回來了,西林的事情自然要丟還給你,我明天就回莫愁後山痛哭流涕,重做孝子……對了,我明年秋天結婚。」

    「先說謝謝,這是指西林的事情。」許樂望著他很認真地說道:「如果沒有你出面,鐘家老宅那邊這一年肯定會過的更艱難,說實話,我真沒有想到,你這樣自信傲驕的一個傢伙,居然也有這種所謂廉價的同情心。」

    「那時候以為你死了,大家都有些受刺激,所以偶爾發發瘋。」邰之源淡然回應道。

    「接著就是恭喜。」許樂舉起酒杯,取笑道:「只希望你結婚後,不要把照顧白琪姑娘的重任交給我。」

    「從我認識你開始,你似乎就一直在忙。」邰之源眯著眼睛望著他,」如今你活著回來,想必會更忙,忙著參加記者招待會,忙著去費城見老爺子,以後還要忙著照顧那個小女孩兒,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管好自己的這些破事兒就好。」

    「剛才何大律師說過現在面臨的大問題,這件破事兒真不好管,最怕的就是我們管這事兒的資格,根據聯邦法律看起來,都很有問題。」

    邰之源忽然微笑說道:「鐘老虎當年把那個不成材的二郎推到檯面,是很老套卻老套的很有智慧的手段,可惜只怕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會死這麼早,死的如此突然,不然西林鐘家的局面不至於像現在這般一團糟。」

    「確實是一團糟。」許樂想到聯邦最高法院馬上將要開始的聆訊,想到那些正不停從西林趕過來的鐘家老人們,眉頭皺的極緊。

    「不過你不需要擔心什麼,該安排的事情,我都已經安排好了。」邰之源緩緩抿了一口紅酒,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摸出幾粒藥片吞了下去。

    「還在吃藥?紅酒下藥對身體不好。」許樂聳肩說道:「既然你要回去當自己的太子爺,這邊的事兒你就不要再參與的好。」

    「不相信我能安排好?」邰之源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許樂疑惑說道:「沒有大律師敢接手,還有那個見鬼的監護權之爭,你都已經有了安排?」

    「雖然我這短短的青春歲月,並不像你許樂一樣光彩奪目,但任何接觸過我的人,都從來不敢否認我的優秀。」邰之源微笑望著他,」只有你,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而是習慣性地把我當成一個被保護的對象…你知不知道,這種感受對一個男人來說,等同於羞辱?」

    許樂一怔,細細回想數年來的友情,現邰之源說的倒真沒什麼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撓頭說道:「你身體差,所以習慣……不要忘記,我在部隊裡也是一位優秀的軍人,聯邦軍事考核,我的總分是最高的,推算成績比周玉還要高。」

    邰之源眯著眼睛盯著許樂的臉,像樹林裡比賽誰爬樹更快的倔犟少年,嘲諷說道:「這場官司至少還要打三個月,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結果,只要何英大法官沒有壽終正寢,你那個小女孩兒……贏定了。」

    「這麼有信心?」許樂瞪著眼睛看著他。

    「當然。」邰之源輕輕咳了兩聲,然後灌子口色澤勝血的紅酒入喉,沉默片刻後微笑說道:「我最擅長的是分析人,如果你分析過何英大法官,就會知道原因。」

    「什麼原因?」

    「老法官喜歡漂亮的小姑娘。」

    邰之源認真地看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

    都特區拉比大道靠西側是一片綠意森森的林地,縱使在冬季,這片佔地約六平方公里的建築群依然籠罩在松柏凝成的莊嚴肅穆卻又生機盎然的氣息中,代表著公平的天平雕像在建築的角落上承著潔白的雪,石製的第一憲章大典在幽林盡頭時隱時現。

    聯邦最高法院及下屬的三個程序庭還有因為歷史原因設在此間的兩級巡迴法庭,就在這些林地中,就在這些歷史悠久的建築群中,對於聯邦公民而言,這裡代表著公平、正義以及最重要的法律。

    空曠的第二法庭內,天光從十幾米高的巨大玻璃窗外透了進來,將法庭內十幾排純黑色的座椅照的明亮無比,然而坐在最前方座席中的蕭文靜律師,卻是臉色異常陰沉。

    此刻的第二法庭旁聽席上,坐著十七名自西林迢迢而來的鐘家元老級人物,最前方坐著那位鐘家二少爺鐘子期,在他們的前面,則是一個由二十四名聯邦著名大律師組成的恐怖律師團。

    蕭文靜這邊只有三個人,一個他,一個看上去像大白饅頭般的無害胖子,一個看上去冰雕玉琢般可愛天真的小女孩兒,雙方人數上的巨大差異,真切地體現了此刻他所面臨的嚴峻形式。那個傳說有極深厚背景的西舟律師事務所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退出了這場震驚聯邦的家產世紀官司,而那位聯邦最出色的何大律師,又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被迫離開了鐘家老宅的律師團。

    在那些大家族的壓力下,在聯邦政府似有若無的隱示中,沒有任何一家律師事務所,敢接手此案,而當蕭文靜接到代理委託合同時,也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雙眼。

    那位美麗的新婚妻子徐松子憂慮地與他深談了一夜,卻沒有辦法推翻他的決定。

    蕭文靜的老師同學遍佈整個司法系統,縱使沒有人願意站在台前幫助他,卻依然有無數的信息資料暗中彙集到他手中,雖然面對著聯邦最恐怖的律師團,他依然有將這官司打下去的信心。

    更關鍵的是,他現在是律師蕭文靜,而在幾年之前,他是地檢署最出名的檢查官蕭文靜,他曾經協助老師主持過麥德林專案的調查,哪怕當聯邦政界無恥地向利益妥協後,他依然試圖暗中繼續自己的調查,只是那一天的傍晚,他被幾名聯邦調查局官員以猥褻幼女的罪名關進了監獄……不知道那時候的蕭文靜檢查官,有沒有想到某個花朵盛開的春天,那個叫許樂的小眼睛男人曾經對他說過的那番話,那番關於法律和道德的話。

    但蕭文靜沒有放棄對法律的尊重,他離開了地檢署,成為了一名真正獨立自主的律師,今天,他將為那位西林孤女打一場注定要載入史冊的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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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5-26 15:50: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九十二章 監護權(三)

    「這場第二法庭內的案件審理,並不像文藝作品中經常描寫的那般激烈緊張,無數充斥著圈套埋伏的話語在法庭上飄來蕩去,當事人青筋畢露或痛哭流涕地指責對方。相反,案件審理的過程很枯燥,甚至很無聊。

    沉悶的舉證答辯過程中,雙方律師的音調都嚴格地控制在某個區間內,承受著極大壓力的蕭文靜,表情沉鬱,言辭和緩,就審理程序和舉證範圍等技術環節做著極細緻的敘述。安靜的法庭上除了雙方律師沒有音調起伏的聲音外,便只有翻閱厚重法律文書時的沙沙聲,此外,偶爾會響起幾聲咳嗽和枴杖於木地板上挪動的磨擦聲。

    旁聽席上坐著十幾位遠自西林而來的鐘家老太爺,這些只怕早就已經過八十年,如將沉的殘日般的老人們幾乎人手一根枴杖,被歲月掏空了的胸腹內除了濃稠的痰液和風箱般的空洞外再無一物。司鐘家老太爺們表情淡漠注視著法庭上的一切,看上去完美地扮演著家族長者或智者的角色,而蒼老眼角的疲憊和淡淡煩燥之意,卻早已暴露了他們內心的真實感受。

    西林內亂,聯邦政府和其餘六個無情無義的家族趁勢滲透,鐘家被迫連連後撤,陣腳大亂,這些老太爺都是人精似的角色,怎會不知道其間隱藏著的太凶險?只可惜每個人都有貪念,越臨近死亡,這種貪念便是越濃……,

    古鐘號爆炸,若鐘夫人還活著,這些老傢伙也不敢有任何野心,然而那對強悍的夫妻同時死去,只留下了一個孤女,更妙的是,那個一直被認為是西林繼承人的鐘二郎……也是個孤兒,面對著孤兒孤女,面對著如此龐大的產業和權勢,他們怎能不動心?

    於是,這些拉著枴杖的鐘家老人們,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並且自知再也有挽回的可能,那頭壯猛的瘦虎死去,他們試圖去騎,哪裡還能有下來的一天?

    座席正前方那個冰雕玉琢的小女孩兒,低下滿頭黑默默做著家庭作業,看似天真無害,然而此刻是在法庭上,這種默然冷靜似乎代表著某種漠然冷酷的潛質。小女孩兒的身後站著許樂和李封這兩個瘋狂強大的軍人,如果等她長大,等那兩個瘋狂強大的軍人更強大,他們這些老頭子還怎麼活?手裡這些光滑冰冷的枴杖會不會斷成無數段碎片?

    所以哪怕明知道這一場官司,會為西鐘,為鐘家招來無數都星圈的鯊魚,這些老爺子們也必須堅持下去,支撐下去,直至獲得慘勝,再與聯邦討價還價,覓些芶延殘喘的機會。在一番枯燥的法律條文複述和異議試探之後,法庭雙方的律師開始將話題觸及到核心地帶,為了爭奪那位小女孩兒的監護權,相關的舉證和言語質證變得嚴肅起來,在鐘子期深情做出親情呼喚之後,對方的律師團直接將質疑的重點,放在了田大棒子的身上。

    某位聯邦著名的大師律平靜提出異議,認為一個與鐘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沒有任何法律權限的外人,有什麼資格可以做為鐘家小姐的代理人,坐在審判席上,過往一年多令人心痛的家族紛爭,是不是有些外人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從而矇蔽年齡尚幼的鐘家小姐……

    「旁聽席上這十幾位老人,有的是州議員,有的是大區議員,有的是老將軍,他們有兩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他們都是鐘家的老人。」

    這位聯邦著名大律師冷冷看了蕭文靜一眼,向庭上繼續說道:「而我的當事人鐘子期,是鐘煙花的堂兄,在鐘司令夫妻殉國後,是鐘煙花小姐血緣最近的親人。」

    「而這位田先生……恕我直言,我對您的姓名就沒有一絲好感。根據軍方公開檔案和你的履歷表,我認為你完全沒有任何資格,去擔當一位小女孩兒的監護人。」

    「一個毆打長官被開除出軍隊,一個因為嫖妓而被學校臨時終止學籍,一個沒有完整家庭,酗酒如命,身體極不健康的中年男人……,對一位失去父母,值得同情,心理狀態需要我們多加擔憂的小女孩兒來說,根本不是能不能成為她的監護人,我認為法庭完全應該頒出限制令,禁止他接近鐘煙花小姐。」

    聽到這句話,一直懨懨無神坐在席上的田胖子終於抬起頭來,那雙眯著的眼睛,就像撕開的饅頭一樣,目光緩緩流倘出黑色豆沙的餡,陰冷鋒利到了極點。

    莫愁後山表明了態度,太子爺離開,西舟律師事務所解除代理,田大棒子很清楚這場官司非常難打,甚至必輸。哪怕他對那個剛剛去到他家鄉的小眼睛年輕人有所寄盼,依然沒有什麼信心。

    不過田大棒子其實並不是太關心官司的勝負,龐大的古鐘公司,龐大的家產就算都被這些老不死的搶走又如何?但小姐不可能交給他們,若事情真到了無可挽回的時刻,總不過是西林落日州一場兵變,他將這些忘恩負義的鐘家親戚殺個乾乾淨淨,然後帶著小姐穿過黑洞洞的晚蠍星云,奔到這個無恥聯邦管不著的百慕大。

    等著小姐長大,等著那個小眼睛男人和小瘋子變成聯邦裡最有權力的男人,到時候我再帶著小姐回來,取回那些原來就屬於我們的東西。

    田大棒子可以這樣想,因為他就是這種性格的男人,但蕭文靜律師絕不會這樣想,他拾起面前的絹巾,輕輕擦拭掉耳垂下的汗水,平靜地繼續提出自己的質疑,他再次提到聯邦遺產法第七補充條款,以及近百年來幾場著名家產官司中的判例,認為當提出相關權利的親屬如果與被監護對象存在明顯的利益衝突關朕時,該相關權利應不受事先之保護。

    很明晰的法律條文,很清楚的判例,請文靜認為高高在上那位中年女法官不至於提出異議,然而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那位燙著一頭舊式卷的女法官冷冷開口說道:「關於監護權案件的審理,我們先考慮的是沒有民事行為能力者的成長環境和可能,至於無民事行為能力者的本身意願,只是參考。」

    「蕭律師,你很難說服我,坐在你身邊的這個小女孩兒不需要自己的親人監護,而是需要……這位田先生做監護人,至於相關利益衝突的提出,我需要的是證據,而不是你拿著聯邦新聞媒體的報導,一遍又一遍的重複。」

    卷的中年女法官皺著眉叉望著蕭文靜,指頭敲打著審判桌,不悅說道:「這個案件已經拖了一年多時間,究竟浪費了多少納稅的錢?聯邦司法體系,不可能再因為你們的拖延政策消耗太多司法成本,本法官希望能夠儘早得出結果,所以希望你能夠有些實質性的證據提出。」

    蕭文靜正在翻閱案卷的手指僵住了,他抬起頭看著那位卷女法官,非常疑惑震驚於對方的說法。

    實質性的證據?鐘家有人試圖在空間站謀殺鐘煙花算不算證據?一年多前西林落日州的軍隊異常調動算不算證據?不,這些都不可能做為呈堂證供,一旦他這樣做了,那麼馬上他就會被以污陷罪起訴。一念及此,蕭律師的臉土泛起一絲嘲諷厭憎的笑容。如今的他對聯邦司法界的黑暗有了足夠的認知,明白聯邦政丅府和那些大家族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西林鐘家的案子搶在何英大法官審理之前結束——哪怕這位卷女法官表現得這般愚蠢荒謬——只要審判程序到不了最高法院,那麼何英大法官就算有別的看法,也沒有辦法施以影響。

    他準備提高聲調提出抗丅議,然而餘光瞥見身旁那位小女孩兒的身影,想到司法部同事正在準備的那些事情,強自壓抑住心頭的憤怒,緩緩坐了下來。

    黑柔順,絲絲整齊,安靜地搭在小姑娘的額頭上,身處漩渦中心的鐘煙花,似乎根本不在手這一場重要的官司將要決定自己的監護權,她只是低著頭,拿著細細的電子筆,認真地做著家庭作業,碰到難題時會可愛地咬一咬筆頭。

    那個冷漠的卷中年女法官,那些柱著枴杖的老太爺,那位演著親情戲的堂兄,都不在小姑娘的眼裡。

    冬日有些清冷的天光從穹頂照了下來,法庭中那條直直的通道略顯黯淡,沉重的大門被人推開,就在這片黯淡的光中,一個筆挺的身影走了進來,軍靴踩在地板上清亮作響,一聲一聲若踩在很多人的心上。

    那個身影越走越近,面容越來越清晰,田大棒子起身轉頭,旁聽席上鐘家老太爺們握著枴杖的手驟然緊張,鐘子期的眼中忽然閃過幾抹驚懼之色。

    那個身影走到法庭最前方,取下軍帽緩緩放在桌上,將一塊芯片交給書記員播放,於庭上奇異的絕對沉默中,對高台之上那位女法官說道:「我叫許樂,現任聯邦第一軍區十七機械師副師級技術主管,我已委託蕭文靜律師遞上我的權利申請,請法官閣下查閱。」

    「我申請……完全擁有鐘煙花的監護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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