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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貓膩】 間客 【完本】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臺灣絕不是中國的一部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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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8 16:10: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讓步的聯邦和個人

      首都特區日報佔據三個整版的專訪出現不到十分鐘,望都青年公寓四周的記者、攝像機、轉播車以至於對面公寓樓裡二十四小時亮燈的房間頓時少了一大半。後知後覺的新聞工作者們在震驚無語後馬上開始了向費城狂奔的競賽,當天由首都特區飛往費城的航班全線爆滿,依然有很多人沒能拿到那張寶貴的機票。

      可惜費城不是望都,病重的軍神大人自然也不是年輕的許樂上校,幾家著名電視台的飛機還沒有來得及進入費城領空,便被軍方嚴厲命令降落在了三千公里之外的某個不知名小機場,而陸續趕到費城的記者們也被荷槍實彈的第一軍區特衛部隊強悍地驅趕到了山腰舊城之中,並且沒收了所有的遠距離高清攝錄設備。

      這是嚴重侵犯新聞自由或者說人權的舉措,但在這種時刻,沒有任何電視台或報紙敢對聯邦政府的舉措提出任何憤怒抗議,以往他們可以罵總統罵議會罵盡天下官員,可此時如果面對著巨星隕落之前的景象,若有人真的敢開口質疑什麼,只怕第二天就會被憤怒的民眾蹂躪成歷史的垃圾碎片。

      青年公寓外不再像前兩日那般嘈雜的令人生厭,許樂默默看著光幕上的電子新聞,站起身來扶著額頭思考片刻,穿上軍裝悄無聲息地從後窗爬了出去。有聯邦中央電腦的幫助,他輕而易舉地避開記者們的窺視,在傍晚之前趕到西郊軍用機場,登上了國防部早已準備好的專用軍機。

      夜晚七點十四分,許樂抵達費城,來到湖畔那片院落,走進溢滿藥劑味道和精密醫療器械電子音的房間,安靜地坐在那張鋪滿白雲的床邊,輕輕握住云中那位老人瘦削而依然有力的手。

      沒有人知道李匹夫和他說了些什麼,人們只知道許樂在費城並沒有呆很久,便再次返回了首都特區,墨綠色的軍車接著他後直接駛進了西山大院。

      這時已經是清晨,西山大院深處,幫部長家的小樓被籠罩在一片清淡的晨暉之中,殘雪混著樓前的枯葉,密密匝匝像大地蒼老的皺紋。

      「總統先生昨天晚上也在費城,我走之前和他見了一面。」

      二樓書房中,許樂雙手捧著鄒郁剛端進來的滾燙的枯子茶,濃眉蹙的極緊,輕聲說道:「總統先生和我說了一些事情,提到了他患病的女兒,他說……每個人都有在乎的人或事,所以在某些特定時刻,總是需要做出一定的妥協和讓步,而這種妥協與讓步往往比大踏步前進更需要智慧和勇氣。」

      他回憶了一下,確認自己複述總統的話沒有一個字的錯誤。

      鄒應星部長坐在對面沙發上,若有所思。

      首都特區的大人物們知道軍神李匹夫的身體狀況後,集體前往費城探望,不管這些人最終能不能見到病床上的老爺子,但他們必須去以表示自己的態度。

      但身為國防部長的他,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留了下來,一方面是因為帝國前線戰事還在持續,另一方面也和這位學者風度將軍的處事方法有關。

      「元帥的身體究竟怎麼樣?」鄒應星問道。

      「狀況非常不好,臟器衰竭的很厲害。」許樂放下枯子茶,胡亂揉著頭髮,停頓片刻後說道:「純粹是年齡和陳年舊疾的問題,陸軍總醫院的看法極度不樂觀,認為老爺子可能隨時離開。」

      鄒部長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一直在後勤基地,認真算起來沒有在他老人家直接指揮下做過事,不過每個聯邦軍人,都會認為自己是元帥手下的普通一兵,聽到這個消息,我心情很不好。」

      許樂的左手從額頭揉至後腦,有些惱火地說了幾句髒話。

      「元帥那篇專訪的內容,在社會上造成了很大的震動。」鄒部長靜靜望著他,說道:「其實元帥和那個叛國賊……也就是你的老師之前的關係,在軍方上層並不是絕對的秘密,畢竟相爭多年,像邁爾斯上將這樣的老人,多多少少會猜到一些什麼。」

      「我們本來以為,元帥過世之後,沒有人再提這件事情,自然以後的聯邦也就不會知道這件事,誰也沒有想到,元帥他老人家居然會自己安排了一場專訪,把這件隱秘的往事說了出來。」

      「這意味著什麼?」

      部應星取下眼鏡,有些疲憊地揉著眉心,感慨道:「任何人都必須承認,李元帥是聯邦史上唯一挑不出任何缺點的領袖,當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本來應該無比完美,但他沒有接受這種完美。」

      他抬起頭來,靜靜看著許樂,說道:「你應該比誰都明白元帥這樣做的原因。」

      「我明白,這是為了保護我。」許樂低著頭,眼睛盯著軍靴上的灰塵,說道:「老爺子身體已經很虛弱,昨天夜裡我們沒有談太久,不過我明白他的意思。」

      許樂抬起頭來,乾淨的眼眸裡帶著疲憊的血絲和明悟之後的沉著,說道:「老爺子知道我的性格有缺陷,如果任由事情這麼發展下去,我會衝動起來。」

      「老爺子並不希望我成為一個清道伕那樣的角色,那樣的角色只能破壞,無法建設,對聯邦對民眾沒有什麼真正的好處。」

      「你能明白元帥的苦心,我很欣慰。我相信總統先生也是同樣的意思。」

      鄒應星緩緩鬆開揉眉心的手指,望著他平靜說道:「光明與黑暗是一對雙胞胎,誰也沒有辦法推翻這一點,即便你今時今日暴起殺人,以生命為代價將眼前的黑暗一掃而光,可日後呢?你若死了,日後聯邦裡新生的黑暗,又交給誰來清理?」

      鄒部長望著他繼續說道:「元帥當年有能力把政府清洗一遍,甚至能把所有的人都殺死,但他沒有這樣做。如果有機會,你可以仔細閱讀一下元帥的履歷檔案,幾十年來,即便是他都在不斷地退讓妥協,而這正是為了以後更堅定更平穩的前進。

      「一個真正有責任感的男人,軍人,就應該學會隱忍,看著,守護著,不輕言犧牲,更不屑於與那些屑小之輩同歸於盡,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算作把自己完整的生命全部獻給聯邦和民眾。」

      「元帥這樣堅持了一生,我希望你能以之為楷模。」

      許樂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點了點頭。

      「這是你的最新任命。」鄒應星從書桌抽屜裡取出一份明顯洲剛擬好的電子文件,說道:「總統先生已經簽字,你被任命為政府特別代表,前往西林主持總裝基地戰略軍械試驗,同時,你全權代表政府與帝國地下抵抗組織的代表進行談判。」

      許樂緩緩抬起頭來,眼中滿是疑惑,他能預測到自己將被驅離首都特區這個政治漩渦中心,卻沒有想到會去西林執行這樣一個任務。

      首都持區日報那篇專訪刊出後,整個聯邦都陷入了某種不安與惶恐之中,這篇明顯帶有某種立碑性質的大文章,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某位老人可能馬上就要離開,某個時代即將結束。聯邦民眾根本無法想像聯邦沒有軍神會如何,雖然這十餘年的時間,那位老人早已脫下了元帥軍服,安靜地坐在費城湖畔釣魚,可只要知道他還活著,無論是在前線部隊,還是在費城,人們都很安心。

      曾經威震宇宙的軍神李匹夫,在他即將離開這個宇宙的時候,又一次的震動了整個宇宙,消息傳到百慕大,海盜和大亨們集體失語,不知該有怎樣的反應,消息傳到帝國,白牲皇族開始舉辦狂歡舞會,深色眼瞳的皇族們不知飲了多少杯烈酒。

      總之所有人都知道軍神快要死了,所有人或悲傷或惘然或恐懼或平靜或喜悅地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被聯邦最頂尖醫生們宣佈死刑之後的李匹夫,偏偏沒有死,又極為強悍地活了過來。雖然知道這只是暫時的現象,軍神的健康已經嚴重惡化,無法再堅持太長時間,依然令無數人感慨激動萬分。

      那具蒼老身軀裡蘊藏著的頑強生命力和令人恐懼的意志,似乎讓死神都感到了恐懼,選擇了暫時離開。

      軍神李匹夫,只要一天不死,他就是宇宙裡最亮的那顆恆星,永亙不變地照耀著聯邦,他就是S1上方那輪鮮活的太陽,每天夜裡沒入地平線,第二天卻又倔犟強悍地升起來,照亮所有。

      不管那輪太陽會不會在第二天熄滅,費城那位病床上的老爺子通過專訪表達了自己的態度,聯邦調查局馬上中止了對許樂的秘密調查,地檢署封存了相關的卷宗,議會山再也沒有議員提出召開特別聽證會,至於叛國罪的指控,更是沒有人會提起。

      有潛在實力控制影響整個聯邦政治架構的人們,或者說整個聯邦,被迫對一個人讓步。

      對那個虛弱不堪,已然垂死,連話都快要說不出來的老爺子讓步。

      民眾只知道風停云散,整個聯邦一片安寧平靜,帶著某種紀念意味的肅穆,卻不知道這種氛圍之後,聯邦政府內部,各部之間,議會止,裡進行了怎樣激烈的鬥爭。

      憲章局沉默,國防部站在許樂背後,卻不方便表態,總統官邸同樣如此,那一方停止對許樂的指控,卻不可能再允許他繼續每己的調查,允許他接觸那些核心機密。

      憲歷七十一年深冬的某一天,許樂登上了前往西林的軍用飛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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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9 14:40: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終於回家

      西郊軍用機場,大型除雪機噴湧著泡沫狀的化學劑,被積雪覆蓋的停機坪,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無比闊大的洗衣盆,那艘準備前往西林的輕型軍艦,看上去就像塊舊式肥皂般滑稽可笑。

      許樂站在軍艦下方,豎起軍風衣的衣領擋著寒風,雖說這些刺骨的寒風對他強悍的身體來說沒有任何影響,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身體由內而外透著股寒意。

      因為他清楚這一離開,就再也沒有什麼可能再和老爺子見面,下次收到消息,應該就是老爺子辭世的那天,今日前往西林,從某種意義上便是和老爺子永別。

      因為涉及到政府司法間的內幕交易,許樂選擇了悄無聲息地離開,西郊軍用機場上沒有任何記者,也沒有官方人員,只有專程趕來的朋友們。

      「西林看著遠,軍艦全速航行也不過就是十來天的事情。」鄒郁平靜望著他,說道:「去避避風頭也好,就當是度假吧。」

      南相美站在鄒郁的身邊,微笑望著他,沒有說什麼。

      「輪休的部隊馬上就要回來了,其中有杜少卿的鐵七師和你們師。」利孝通給許樂點燃一根香煙,壓低聲音說道:「謝天謝地你肯離開,如果真讓你查下去,肯定又是麥德林事件的重演,作為你的投資人,我真擔心血本無歸。」

      許樂笑了笑,想到十七師的戰友們馬上就要回來,而自己卻沒辦法和他們見面,心情有些低落。

      所謂避風頭度假都是假的,拜倫副總統和軍方激進派,還有那些唯利是圖的家族議員們,只是不希望他這塊東林石頭再去查古鐘號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似乎獲得了暫時的勝利。

      「度假就是度假,你不要想別的什麼。」鄒郁豎起手指,凜冽十足盯著他:「你瞞了我們這麼多年,現在才知道原來你真是塊東林的臭石頭,但至少現在,你得把這臭石頭的脾氣收起來。」

      「明白。」

      許樂平靜回答道,然後欠身與鄒郁南相美輕輕擁抱,和利孝通緊緊握手,邰之源在準備明年的議員選舉,所以沒有前來,然而環顧四周,一直沒有看到施清海的身影,他剛有些溫暖的心又生出一些不安。

      他轉身牽起鐘煙花柔軟的小手,二人向舷梯上走去。

      一直安靜站在他身邊,一個字都沒有說的鐘煙花,忽然開口好奇問道:「就這麼回家了?」

      「怎麼可能?」許樂牽著她的手,忽然發現短短幾天時間,小姑娘似乎又長高了些,漸漸要向清秀少女的方向發展,微笑說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哥哥,你殺進帝國後,聯邦以為你死了,又做過一個紀錄片,上面你的那些手下心……你曾經說過一句話,你習慣小人物的報仇,要從早到晚?」鐘煙花睜著大大的無辜的雙眼,望著他認真問道。

      許樂笑了起來,揉著她柔順的黑色短髮,沒有說什麼。鐘煙花開心地笑了起來,靠著他的手臂,輕輕搖晃著身體。

      戰艦轟鳴,震動之中,許樂牽著小女孩踏上了返回西林的旅程,透過監視光幕看著白莽莽一片的首都特區,想著那些建築裡的政客們,他的眼睛眯了起來。

      明年便是大選,他期待著帕布爾總統成功連任,李在道將軍在聯邦參謀朕席會議主席的位置上坐的更牢固,和鄒部長一同壓制住軍方那些激進派,己方掌握全面的戰略優勢。

      那時他將歸來,用禮貌有理或簡單粗暴的手段向那些人索取他們應付的代價和利息。」

      憲歷七十二年新年悄無聲息地過去了,那個令所有人憂慮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在戰爭中獲得勝利榮耀與實際資源利益的聯邦一片歌舞昇平。

      前線部隊展開了第一階段的輪換,在進入帝國本土軍事行動中承擔嚴苛任務的八支地面野戰部隊,分別乘坐軍艦返回首都星圈。

      聯邦第三軍區第七機械師和第一軍區十七裝甲師經過舊月基地的短暫休整後,在熱情民眾的歡呼聲浪中,降落地表。

      鐵七師沒有回到S3原駐地,這個變動讓某些軍事分析家感到奇怪,但在政府內部卻沒有引發任何迴響,因為眾所周知,帕布爾總統對少卿師長向來極為信任,更何況這是憲章光輝庇護下的首都星圈,根本沒有任何人會往那些危險的方向去思考。

      新十七師官兵對於許樂曾經遭受的指控,有怎樣的心理反應,沒有人知道,人們只知道以蔫壞著稱的於澄海師長,像個紅了眼的瘋子般,用最快的速度衝到了費城,衝到了他的老師長病榻之前。

      第二天清晨,杜少卿也趕到了費城,事實上第一波輪換的所有部隊軍事主官,都沒有回家,而是直接來到了費城。

      從前線撤回來的部隊主要隸屬於一三軍區,提前兩個月出發進入帝國前線的第二波部隊自然大部分出自二四兩大軍區,不知道走出於警惕青龍山反正輔(河)軍,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被調往帝國前線的地面部分,大部分出自西林,還包括了青龍山的特一軍。

      明眼人都能瞧出,這是幫政府打亂西林軍區軍事編制,從而完全控制兵權的手段,然而如今西林鐘家已然分裂,內亂難休,根本無法形成統一而強有力的聲音,根本無法阻止這種趨勢。西林已經沒有了老虎。就是在這樣的局面下,身陷混亂風波之中的許樂上校,牽著鐘家小公主的手,回到了西林落日州。

      東林人像石頭一樣沉默堅韌,西林人卻有著最鮮明強烈的樸素愛憎,他們根本不在乎許樂上校觸犯過多少條聯邦法律,他們只知道是許樂為鐘司令夫妻,為古鐘號上的年輕戰士們報了仇,他們只知道是許樂替老宅打贏了官司,並且成為了小公主的監護人。

      於是他們用最大的熱情歡迎許樂的到來。

      帝國地下抵抗組織的代表還在旅途之中,總裝基地的軍械試驗有條不紊地展開,許樂在西林的日子過的很輕鬆隨意,新年快樂,新春快樂,似乎一直都在快樂,只是有時候望著頭頂那片湛藍的天空,他很難不去想那位老爺子的身體,每每想到老爺子再也沒有可能再過一個新年,心情便開始黯淡起來。

      費城湖畔。

      像雕像一樣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緩緩睜開雙眼,眯著眼睛望著屋角的冊影,沉默片刻後,伸手摁下一個按鈕,房中那片透明的玻璃隔斷瞬間變黑,所有監控設施全部中斷。

      「你終於肯回家了。

      老人的聲音很虛弱疲憊,似乎極冷漠,又有淡淡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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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9 14:50: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兄弟(上)

      院外夜色深沉,房內光線昏暗,醫療器械的電子音嘀嘀作響,如同舊式的時鐘,催促人們的歸去或是歸來。屋角陰影中沒有任何動靜,只有厚重的墨綠色窗簾,在內循環通風系統的吹拂下輕輕搖擺,沒有貓走過,卻像有一隻貓走過。

      很長一段時間的寂靜,就像是人類思維中忽然出現的空白,不知道具體的分與秒,只知道存在並且漫長。

      然後從那片陰影中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不,這裡不是我的家,你忘了,我們的家在山背後,離修身館有四公里路,那裡沒有霓虹燈,沒有這麼大的私家湖泊,也沒有幾百個愚蠢的大兵充當保鏢……這裡只是你的家,是聯邦給你修的活死人墓,冰冷的宮殿。」

      封余的聲音就像多年前那樣沙啞冷淡,有一種誰都很難模仿的嘲弄勁和和輕佻勁兒,聽上去像是一個騎著復古油摩托尖叫于貧乳慘綠少女間的年輕混子,卻又帶著某種盤腿坐在舊月山巔上眯眼看S1,棉花糖般風暴的俯瞰酷勁。

      病床上的李匹夫安靜地看著牆角的陰影,目光平和而虛弱,回答的聲音卻不知道為什麼,也多了很多嘲諷的色彩,做為聯邦軍神,在這漫長的一生當中,大概也只有在這個人面前,他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對等,於是也有某種自由。

      「幾十年不見,大概這也是最後一次見面,我並不想和你重複那些無聊的吵架過程。」

      老爺子痛苦地皺了皺眉,有些厭煩地揮手繼續說道:「你選擇最後來看看我,總不會是又來和我爭什麼對錯是非。」

      「為什麼不是?」陰影中的聲音響起的很快,帶著一絲令人耳膜有些不適應的尖銳:「你馬上就要死了,我當然要趁著你死之前,把這些事情說清楚,不然你死之後,我找誰說理去?你兒子?還是你孫子?還是說那天天往自己臉上塗黑鞋油的娘們兒總統?對了老頭子,你覺著那娘們兒總統真以為把自己塗黑了就能顯得更爺們兒?還是說他冒充礦工真的有些上癮?」

      雖然看不到牆角陰影中那個人的表情,但可以想像他尖刻嘲弄說出這番話時,五官想來一定非常放鬆而嘲諷。

      「我不想和你說這些無聊的東西。」病床上的老爺子斬釘截鐵中止了談話向這個方向發展的趨勢,雖然他的手臂顫抖的非常厲害,「從七八歲開始爭,我不想到七八十歲還要爭……我都要死了,我想保有不聽你廢話的權力,你如果非要繼續爭下去,那我乾脆去死。」

      「別拿死來嚇我,也不用裝死,這個宇宙裡我最瞭解你,哪怕你只剩最後的一口氣,你那口氣絕對可以支撐著你從床上跳起來,再打我一巴掌。」

      封余平靜地坐在陰影中,根本看不到他身體的輪廓,只能通過聲音和窗外淡淡星暉的映照,隱約捕捉到某個存在,當李匹夫淡然說到自己要死的時候,他的坐姿微微傾前,旋即終究又化作了嘲弄。

      「必須承認,說到打架鬥毆這種事情,全宇宙裡也沒有誰是你的對手,我也不是,所以我必須和你保持足夠遠的距離。不然你真從床上跳起來一巴掌把我打死,自己卻因為把最後這口氣用掉跟著嗝屁……兄弟同日亡,這種結局顯得太狗血,我不想接受。」

      啪的一聲有打火機點燃,照亮牆邊角落,墨綠色的窗簾在暖色火光下似乎變成了被藍色火苗捆綁的彈藥,帽下那張雖然滄桑但依舊年輕的臉,一閃而沒,只有煙頭在黑暗中時亮時黯。

     「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真的會來見我最後一面,我是不是應該佈置好圈套把你抓住,或者說把你殺死……這可能是最後的機會,我死之後,大概再也沒有誰能對付你。

      李匹夫枯稿的雙手輕輕拂弄著白色的被縟,沙啞而疲憊的聲音在乾癟的胸膛內絲絲迴蕩。

      停頓片刻後,他艱難地笑了笑,繼續低聲感慨說道:「但我沒有這麼做,因為……就算我佈置好了計劃,也不能確定部隊能不能逮住你或者殺死你,另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我這輩子已經為聯邦做的足夠多,最後這點兒時間應該有資格過些普通人的生活。」

      老爺子望著陰暗角落裡那個紋絲不動的紅色光點,平靜說道:「最後這口氣,我不想和你打架,只想和你說說話。」

      「老頭子,你還是這麼自戀。事實上幾十年來你一直活著,可你也沒有辦法整死我。至於你死之後的宇宙,其實比你想像的要精彩的多,你那孫子,懷夫差那個強的不像話的丫頭,還有許樂,說不定都能對付我,問題在於,除了你這種老頑固之外,誰會天天想著對付自己的親兄弟?」

      陰影中的男人僵了僵後用力吸了口煙,聲音清淡而嘲弄,隨著煙霧瀰漫於房間之中。

      然後他屈起右手中指,與拇指夾住香煙過濾嘴的下端,輕輕一彈,燃燒著的煙卷,就像當年那顆帝國星球空氣中高速穿行的導彈那樣,向病床上的李匹夫彈去。

      整個宇宙都認為病床上的垂死老人奄奄一息無法動彈,煙卷應該會直接落在他的臉上,然後濺出羞辱的火星,但事實並不是這樣,虛弱疲憊只剩最後一口氣的老人艱難地抬起右臂,分開兩根手指,準確無比地將煙卷夾住,然後送到唇邊吸了一口,滿是斑痕與鬆弛肌膚的蒼老臉頰上,浮現出極為享受的情緒。

      配合好很熟練,大概幾十年前,三十七憲歷初甚至是上個憲歷最後那幾年,這對兄弟在費城山後就這樣貪婪分吸著長輩們的香煙。

      「關於年輕一代,我不得不承認,在教育方面你比我強。我不擅長教人,只會用事實帶著人走,所以在教導李封的過程中,我只會用血腥的心理手段和不健康的醫學手段去刺激他的經脈發育,而幾年前我第一次看到許樂這個小傢伙時,才發現原來你已經帶著他走到了更遠的地方。」

      「還是那句話,關於打架這種事情你不需要謙虛,因為那會顯得很虛偽,出現這種局面只能證明你的運氣太差。」

      陰影中的男人又點燃了一根煙,依然只有驚鴻一瞥現出容顏,說道:「血脈遺傳向來都不是穩定的事情,我們老李家一代不如一代也很尋常,小時候老師就說過,有些人天生就適合練這些,許樂是這樣,帝國那個像男人的姑娘也是這樣。」

      他從陰影中注視著床上的兄長,沉默半晌後忽然開口說道:「其實我教許樂的十個姿式,除了激發真氣之外,主要是為了克制費城修身流,也就是為了對付你和你的孝子賢孫。」

      李匹夫蒼老虛弱的臉上沒有絲毫吃驚的神情,沙聲嘲弄說道:「幾年前第一次知道你這個學生存在的時候,就知道你又在搞陰謀。喬治卡林,靳教授,機修師余逢,封余,你這輩子似乎一直就是在不停地搞陰謀,但可笑的是,似乎你沒有一項陰謀能維持到成功的那天,你總是搞到一半就丟下不管,許樂……看樣子也是這種。」

      「我喜歡玩陰謀?」陰影中的聲音尖利起來,嘲笑說道:「你一個退伍十幾年的老傢伙,把元帥制服扔衣櫃裡發霉,是多麼的云淡風輕,淡薄名利,可你絕對不會忘記在死之前讓保守的兒子去控制軍隊,去等著我那個愚蠢的學生許樂逐漸成長,把杜少卿丟到前線去打仗……你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不錯,這是我的安排。」李匹夫輕輕捏著煙卷,平靜低聲說道:「你呢?你的安排是什麼?」

      「沒有安排。」封余在陰影中揮舞著煙頭,不屑說道:「青龍山?學生?這些事情不好玩,我早就不想玩了。」

      李匹夫困難地搖了搖頭,感慨說道:「想到你的一生,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感到震驚,說真心話,有時候想到是我的弟弟在聯邦裡惹出了這麼多的風波,我竟有些不可宣諸於口的隱隱驕傲。

      「雖然你難得地讓我有些意外,但我還是必須把話說完。」陰影中的封余望著床上的兄長,淡漠說道:「我不是陰謀家,你才是這個宇宙最大的陰謀家。」

      「又要爭執下去?」李匹夫難受地咳嗽了兩聲,憤怒而陰沉地盯著陰暗角落,」難道你想否認培養許樂的背後,你沒有隱藏什麼陰謀?」

      「當然沒有。」封余說道:「他就是一頭乖巧可愛的小狗,可以看家護院,可以挑戲取樂,所以我就揀回家養著,至於發現這是一隻非常天才的小狗,那是後來的事情。」

      「不要試圖解釋什麼,隱藏什麼。」李匹夫冷漠看著陰暗角落,說道:「或許這證明了你也有某種愧疚之心。」

      「愧疚之心?」那個男人惱怒了起來,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說道:「我教他修機甲,教他做機甲,教他用機甲,教他打架,教他殺牛,教他吃牛,教他享受人生,我有什麼好虧疚的?老頭子,你如果真覺得這件事情背後有陰謀,以你的性格難道不會去查?」

      「不用查。」李匹夫嘲弄不屑說道:「我也知道有陰謀。」

      「沒陰謀。」

      「有陰謀。」

      「沒!」

      「有!」

深夜靜室中,響起激烈幼稚類似於孩童般的爭執聲。

李匹夫和封余,毫無疑問是三十七憲歷,不,應該說是歷史長河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對兄弟,他們在聯邦與帝國之間的星辰中囂張站立,整整影響了我們所生存的世界數十年的時間。

他們影響了歷史,改變了歷史,甚至他們本身已經是歷史,他們看上去年齡相差極大,其實早已垂垂老矣,帶著歷史的塵埃。

就這樣一對兄弟,今夜在費城湖畔,在病床上,在陰影中,他們像孩子一樣憤怒地彼此指責,爭執不下,噴吐著因蒼老而快要干涸的唾沫,可以認輸,卻堅決不肯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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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兄弟(下)

      沒有的後面是沉默,然後是封余滿腔悲憤一生惱羞的沉聲質問:「看見沒有,只有你這樣的陰謀論者,才會認為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有陰謀!」

      「為什麼打小你就看著老成,心思太多怎麼可能不老成?我不一樣,全宇宙的人都想滅了我,偏我一點都不犯愁,我也沒覺著整個宇宙的犬科哺乳動物都對不住我,當然,我也沒對不住它們,這事兒就是一個沒湊齊發展出來的事兒,和陰謀有關嗎?」

      「照你這麼說,咱倆人的出生肯定也是一樁陰謀。咱爸咱媽當年生了你之後還非得再生一個我,肯定是預先存著要用了不起的我來制衡了不起的你的邪惡想法,不然這事兒從概率上說不大通啊。」

      病床上的李匹夫被這些尖酸刻薄卻依然聲調平靜的話挑弄的肺部難受痛癢,陰沉著臉緊抓著棉軟的被縟,忽然開口說道:「不用再說什麼,如果許樂是一場賭博,我已經入局,而且我終將獲勝。」

      角落陰暗處沉默片刻,打火機再點,這次點燃的是一根粗煙草,半低著頭的封餘額頭在火光一瞬中明亮無比,他啞聲說道:「你問。」

      「當年戰略物資基地的那場大爆炸,你為什麼要做?」李匹夫側頭望著那片陰暗,眉毛皺的很緊很緊,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很多年,所想探究的只是那個原因,畢竟對方是他的親弟弟。

      「那時候西半球的清剿已經快結束,東半球的戰鬥雖然激烈,但範圍有限,不然不可能提前開始轉運物資,在那種情況平,誰能攔住你帶走木子?你為什麼要引爆物資基地?而且用的是全頻電子束炸(和諧)藥集群……你明知道莫愁後山準備了十年的晶礦全部在下面,這樣炸開會死多少人!」

      說著說著,問著問著,李匹夫終究還是激動了起來,他盯著那片陰暗,蒼老的眼眸鋒利如刀,憤怒的火焰正在燃燒。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封余的聲音緩緩拉開黑夜的帷幕,落入李匹夫的耳中,是那樣的平靜而且堅定。

      「當時憲章電腦已經發現了我,追的太狠,我要活下去,所以必須讓憲章伸入帝國的觸角全部斷掉,我需要那場大爆炸。」

      李匹夫望著陰暗角落,蒼老的眼眸裡略顯黯淡,二十載歲月之後,他聽到弟弟親口承認,那場大爆炸沒有更多的迫不得已,沒有帝國方面的什麼陰謀,沒有誤判或是小概率事(和諧)件,只是他一次冷靜判斷後的行動,老爺子心中依然失望傷感。

      「為了自己活著,你不惜引發一場大爆炸,我當然知道你不在乎聯邦能不能戰勝帝國,但你甚至不在乎十萬聯邦戰士因你而死,甚至沒有想到他們也應該算是你的戰友……」老人的聲音淡漠而沉重。

      「每個人就是自己的世界,我如果死了,這個世界也就沒有了,我的生命自然比十萬人,不,比十億人都更重要。」陰暗角落裡,封余啜吸著粗粗的煙草,冷漠說道:「至於戰友關係,聯邦軍神殺了最疼我的老師,聯邦部隊轟平了我心愛女人的住房,你認為我還能把自己當成一名聯邦軍人?」

      「何必解釋,你就是需要自己活下去。」李匹夫嘲弄說道。

      封余沉默片刻後說道:「當時如果我死了,剛出生的木子怎麼辦?」

      李匹夫的眼睛眯了起來,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後,枯乾的雙唇間擠出一絲隱約不可聞的嘆息聲,沙啞低沉說道:「是啊,這該怎麼辦呢?不過我依舊認為你這件事情是錯誤,是犯罪,不可原諒。」

      「我將來的墓誌銘會寫:一個都不原諒,所以你們也不用原諒我。」隱約能見陰暗中的封余緩緩站了起來:「而且在自己剛剛出生的女兒面臨死亡的瞬間,我只會按照本能去做,而不會像你這樣沉痛地思考怎麼辦。」

      「老頭子,我說過,這就是為什麼你老的快。」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也有一個藏在心裡很久的問題想要問你。」

      封余緩緩自陰暗中走了出來,然後在距離大床約五米的地方站穩腳步,那滿頭蓬勃的亂發在夜色裡形成鮮明的剪影,他微微前傾,沉聲問道:「這麼多年,你有沒有哪個夜晚會想起老師?當你想起死在機甲腳下的老師時,你有沒有感覺過愧疚或者後悔?如果重新再來一次,你會不會放棄最後那個機控動作?」

      李匹夫面無表情,花白的眉毛像青年時的他後背一般筆直,沒有思索太長的時間,沉聲回答道:「不會,而且這些年來我也沒有後悔過。」

      「你我都很清楚,他是帝國大師範,那個惡毒的種子計劃便出自他的天才大腦,早在開戰之初,他便能悄無聲息橫渡星河來到聯邦,悄悄地布下那麼多後手,面對著這樣深謀遠慮的帝國強者,如果讓他活下來,我不知道聯邦會面臨怎樣可怕的局面。」

      「噢噢噢!」封余誇張的嘲笑道:「你還是堅持他來到費城教我們是陰謀,老頭子,我真的很想勸你,如果你還能活下來,最好多去旅旅遊,感受一下施行者的心意,當然很可惜,你好像活不下來了。」

      李匹夫平靜望著他:「和幾十年前那場爭吵一樣,到最後你還是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老師他會搞出一個種子計劃,如果他真如你所說只是一個愛好和平的旅行者。」

      「幾十年之後,我已經有了答案,只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相信。

      封余緩緩向床邊走了幾步,平靜說道:「在我看來,老師的種子計劃在最開始的時候,是試圖讓帝國和聯邦逐漸融合而做的努力。」

      李匹夫的眉頭皺了起來。

      「一個被聯邦人撫養長大,什麼東西都從小耳濡目染的帝國皇族,又怎麼會願意對聯邦發動戰爭?有什麼比這樣的人,更適合推動宇宙兩頭之間的和平相處,甚至是慢慢的靠近學習,直至無數年後的融合?」

      「麥德林。」

      「那是戰爭已經開始,而老師推動種子計劃的時候,戰爭還沒有開始。」

      長時間的安靜,李匹夫疲憊地說道:「這只是你的倒推,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席勒的八部曲裡曾經說過一句話,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當年的聯邦民眾並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帝國人出現在晚蠍星云的那邊,老師,他終究是異族人,沒有道理對聯邦投注這麼長遠的愛,至少不應該比帝國更多。」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你也坐過那艘飛船,你為什麼還是要死硬地相信……老師和他的花氏家族,就真的是帝國人呢?」

      封余靜靜望著床頭的兄長,略有風霜之色的臉上沒有嘲弄沒有不屑,平靜異常,說道:「你這一生,總是想的太多,所以你老的太快。」

      「你重複了很多次。」李匹夫劇烈地咳嗽起來,然後望著近在咫尺的弟弟,面無表情說道:「我確實老的快,所以也死的快,這下你滿足了吧?」

      封余沉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謝謝你照顧我女兒。」

      「我認為那是我女兒。」

      封余有些生硬或者說極不適應地伸出右手,拍了拍老人的肩頭,說道:「好,我不和要死的人爭。」

      「不謝。」

      李匹夫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走好。」

      封余停頓片刻後說道,然後向門外走去。

      「不送。」

      老人有些厭憎地揮了揮手,像在趕蒼蠅,然後他聽到了金屬叮噹金屬叮噹金屬叮噹響,像風鈴一樣在安靜的費城夜裡響起。

      艱難地睜開雙眼,望著空空蕩蕩的真正陰暗,李匹夫扯動鬆弛的唇角,很簡單地笑了笑,心想這小子屁股上還是習慣掛一大串金屬工具,原來撞著還是這麼清脆的響,真他媽的像是催命的喪鐘。

      當聯邦最尖端的那個醫療小組,發現所有監控設備失效,慌亂地趕到病房,打開照明,試圖尋找真實原因時,天已經快要亮了。

      沒有人知道這一對傳奇的兄弟,已經在深夜裡見過面,自然也就沒有人能夠想到,以封余的能力,在軍神李匹夫的刻意配合下,要暫時阻止外界的窺視,是何等樣輕鬆的事情。

      但看著床頭下頜處漸漸臘黃,眼眶深陷的軍神,看著醫學數據捕捉儀上令人心慟的曲線變化,所有人都知道,老爺子快要不行了。

      李在道將軍這幾個月一直留在費城,沒有就任聯邦參謀朕席會議主席,甚至沒有走出這片莊園一步,在第一時間內,他來到了父親的床邊,緊緊地握住了父親蒼老的手。

      李匹夫艱難睜開雙眼,看著表情依然平靜的兒子,放心地釋放出最後的笑容,同時用力握住了兒子的手。

      老爺子越握越緊,呼吸越來越急促。

      然後鬆開,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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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不想樹立雕像(上)

      冬天的費城溫度從來都不會太低,尤其在山腳湖畔,屋頂只有淺淺一層薄雪,清晨鮮活的曰頭照耀在薄薄的雪上,讓它們宛若要燃燒起來,並且真的開始自我溫暖融化成細微的水流,淅淅順著古意盎然的簷角落下,嘀嘀嗒嗒落在濕漉的地面上。

      這些細微的雨水砸了很多年,卻還沒有來得及把堅硬的地面砸出清晰的痕跡,就像屋裡那位雙眼深陷瘦削平靜的老人,在聯邦裡發光發熱了很多年,卻依然沒有辦法從本質上改變太多舊有的事情。家鄉費城的修身館如往常一般開了鉚著銅釘的大門,年輕和年幼的男生們呼喝著白瑟(河)的霧氣,踢打著縛著細草的木偶,就如當年的他。

      簷上的水還在緩緩倘下。

      滴嗒嘀嗒,是時針永遠平靜讓人覺得窒息的枯燥擺動,是拿著紅色糖果串望著初生紅曰的小男孩兒在貪婪地流著口水,是硝煙戰場上右機械腿慘烈斷裂露出手臂般粗的金屬線的四機甲艙內令人安慰的電子自檢聲。

      嘀嗒嘀嗒,是童年時小夥伴拿著竹槍對著彼此射擊然後誇張倒下,穿著白色小棉服的漂亮小女孩兒扮演急救女醫生時的聲音模仿。嘀嗒嘀嗒,把嘀嗒的速度放慢一些,那就又變成了聯邦軍人最熟悉的,在治療艙內寂寞無聊時唯一能聽到的生理數據監控電子聲。

      嘀嗒停止。

      光幕上早已沒有什麼力量跳躍感的起伏,變成了一條筆直的線,從左到右直接伸向邊緣,沒有盡頭,一直平靜。

      玻璃幕牆那邊,陸軍總醫院治療組的專家和聯邦將軍們有些麻木地取下耳機和儀器,怔怔看著床上那位老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總覺得自己看到的畫面是假的。

      邁爾斯將軍瞪著紅紅的眼,一聲不發,任由淚水從沖刷而出,在也已經很老很老的眼瞳與皺紋上洗過,只是洗了很久很久,眼前看到的畫面卻沒有任何變化。

      李在道將軍跪在床邊,緊緊握著父親越來越冰冷的手,眼眸裡沒有什麼情緒,然後低下頭來,用滾燙的額頭貼著父親冰冷的手,將臉藏在陰影之中,用極快的速度說著一些含義不明的話語,像是在告別,又像是在傾述。

      門外院內有撞擊的聲音響起,有人似乎想要攔阻解釋什麼,有人卻不想聽什麼解釋,直接闖了過來,一把掀開緊閉的大門,然後看見了床上雙眼緊閉的老人和跪在床邊的中年將軍。

      滿臉風塵的李封眨了眨眼睛,青稚漸褪,只有沉穩與強大的眉眼間忽然間閃過一絲令人心慟的惘然和無助。

      一秒鐘後,這種惘然與無助的神情呀間消失,他深深地呼吸,緩慢地抬步,走到了病床之前,然後啪的一聲跪下,將堅硬的頭顱狠狠地叩到這該死的地板上,像一座山般倒了下來。

      對於他來說,爺爺的離去,就像是心豐最高的那座山倒了。

      「小姑三個小時後才能到。」

      李封上校以頭抵地,痛苦的渾身顫抖,沒有人看見眼睛和鼻涕在他的臉上難以控制的噴發,他顫著聲音說道:「我也回來晚了。」

      李在道將軍緩緩站了起來,認真地整理軍裝儀容,靜靜望著床上,舉起手敬了一個軍禮。

      玻璃幕牆後方的將軍和陸軍總醫院的專家門,緩緩舉起右手,向床上那位乾瘦的老人致以最崇高的軍禮。

      軍神李匹夫的去世,不僅僅對於李封上校來說意味著心中最高的山峰陸然崩塌,對於聯邦裡很多人來說,都有相同的感受。費城清晨發生的大事件,還處於嚴格的新聞管制之中,但首都特區官邸,莫愁後山那片露台,遙遠星辰那頭的聯邦艦隊,已經最先收到了消息。

      帕布爾總統沉默望著橢圓辦公廳外青草地上的白雪,望著正在白雪裡覓食的肥胖的鴿子,寧靜的眼眸裡浮現出感傷和沉重的壓力。

      露台上,邰夫人端著一杯咖啡,聽著靳管家關於前往費城私人飛機已經備妥的回報,望著如畫的雪後江山,臉上毫不遮掩地流淌著悲傷和思念。

      她和李匹夫相識多年,她和他的家族有密不可分的友誼,最關鍵的是,李匹夫是她真正尊敬的人,所以整個宇宙大概只有他的離去,才能令她這般不遮掩地表示內心最深處的傷感。

      晚蠍星云的那頭,遙遠而陌生的左天星域某處,聯邦艦隊最高指揮官洪予良上將盯著鏡中雙眼泛紅的自己,很自然地想起很多年前,那個說話聲音很大,很喜歡說色情笑話,和宣傳手冊裡英雄形象完全不一樣的師長。

      師長第一次看到她時,毫不留情嘲笑她眼睛紅的像個兔子。兔子,白兔子,一對白兔子,是的,師長當時就是這樣說的,當時就是這樣的。

      洪予良擰開熱水開關,任由霧氣蓋住全鏡片,蓋住鏡中那張憔悴傷感的臉,和那一雙紅的像兔子樣的眼睛,然後在熱霧中開始失聲痛哭。

      西林落曰州南向,聯邦長風軍事基地停機坪,聯邦標準歷憲歷七十二年二月初,本應該是深冬隆寒,但這終究只是針對S1而言,戴著墨鏡的許樂享受著頭頂湛藍天空灑下的陽光,享受著墨綠瑟軍裝上清晰傳來的溫暖味道,舒服的快要睡著。

      正三角浮翼設計的聯邦新式太空戰艦,從停機坪遠方滑了過來,被強烈曰光耀的有些變形的空氣中,隱隱能夠看到上面清晰的聯邦軍旗。太空戰艦連續鑽過六道水拉形成的水門,緩緩駛來停住。

      盛大的歡迎儀式,熱鬧的軍樂奏鳴,被佈置一新的舷梯紅毯,漂亮的捧花女孩兒,忽然間醒過來的許樂眯著眼睛,透過墨鏡打量著這些畫面,心想西林方面做了如此多的準備,前來談判的異鄉人就算依然警慢,但想必也會比較高興才是。

      聯邦戰艦艙門開啟,一個穿著黑色皮衣的中年男子緩緩走了出來,站在舷梯的最高端,對停機坪上黑壓壓的歡迎人群揮手致意,從他揮動手臂的頻率和僵硬姿態來看,他的心情明顯非常緊張。

      其實不僅僅是他和他身後代表團成員們緊張,停機坪上的聯邦軍民都很緊張,因為誰都很清楚今天這場會面的歷史意義。

      多年前,帝國像敢死隊一樣沉默的使團曾經到訪過聯邦,那之後很多年,晚蠍星云兩邊的人類再也沒有進行過直接接觸,直到今天,又有一批勇敢或者傻B的帝國人,沒有帶著彈藥而是帶著談判條件,來到了聯邦的土地上。

      傻B這個極富侮辱性的詞彙,自然不是我這個有良心的年輕歷史學家所做的評價。

      「傻B。」

      西林軍區第二快速反應旅旅長站在許樂身旁,他看著舷梯上方那個動作僵硬的帝國人,摘下墨鏡平靜嘲弄道:「居然穿一身皮就來了,待會兒讓人HTD局去找他的麻煩。」

      平靜和嘲弄一般沒有辦法並朕使用,但這位少壯派旅長卻表現的很自然,因為稱呼帝國人為傻B,對於聯邦軍人來說,是一件非常自然,甚至近乎真理的事情,所以他可以很平靜。

      許樂聳聳肩,邁步向舷梯走了過去,沒有試圖去消彌這種氣氛,雖然他知道這種敵對的氣氛,對於正式談判來說沒有任何好處,但他更清楚,幾十年的血海深仇,根本不可能被自己幾句彈壓便壓下去。

      主持與帝國地下抵抗組織的合作談判,是總統先生交給他的最新任務,當然也是政府激進派把他驅逐出首都星圈的最好藉口,畢竟這件事情一開始就是他在帝國牽上的線。

      在散漫陽光下向舷梯走去的許樂,心情真的非常平靜,對於自帝國遠道而來的地下抵抗組織成員,他有過很多接觸,知道對方和普通的聯邦人沒有太多區別,自然不會覺得麻煩。

      他只是擔心費城那邊有麻煩,施清海那邊有麻煩——不知道大叔會不會去見老爺子最後一面,大叔的安全會不會有問題,還有施公子這段曰子又開始神出鬼沒起來,而他每次開始神出鬼沒便代表著某些麻煩的事情將要發生。

      擔憂而無回音的情況下,許樂請老東西幫自己查了一下施清海的行蹤,卻無比驚奇地發現,那傢伙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居然瞞過了憲章光輝最關鍵的幾次掃瞄。

      還有一個麻煩是那位萊克上校。

      國防部內務處逮捕此人,田大棒子明言不會讓他死的很痛快,現在大選在即,一切要從穩定出發,此人暫時被收押在秘密軍事監獄中,可問題是,他……居然真的沒有自殺。

      殺死自己總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對於萊克上校這種訓練有素的特種軍人來說,於是他沒有自殺,對於許樂而言,便意味著非常不簡單的事情。

      那邊很自信,他們憑什麼自信?

      「許樂上校,似乎見到老朋友你並不怎麼開心。」舷梯下方紅地毯上,穿著黑色皮衣的中年帝國男子,望著面前的許樂,有些誇張的揮臂埋怨道:「是不是回到聯邦,就忘了我們這些殺人放火的傢伙?」

      站在人群中間的政府翻譯聽到這段話後非常緊張,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詞彙,既能準確地表達帝國革命友人頗具戰鬥氣息的友誼表達,又不讓許樂上校聽出髒話來。

      許樂阻止翻譯的努力,摘下墨鏡,與對方笑著擁抱,說道:「木恩,歡迎來到我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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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9 15:24: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不想樹立雕像(中)

     因為在所有聯邦人尤其是聯邦男人,最尤其是聯邦男性軍人眼中,所有的帝國人尤其是帝國男人尤其是有一定戰鬥力的帝國男人都是傻B或者沒用的滿是鄉土氣息的野獸,因為反過來敘述一遍的類似理由,所以很容易想像,長風軍事基地停機坪上的歡迎儀式,表面的歡騰溫暖之下其實隱藏著太多的刀光劍影和最複雜的髒話問候。

      雖然走下戰艦的帝國男人聽說是什麼地下抵抗組織,和帝國皇室軍隊打了幾百年,但終究是來自帝國,這個理由便足以讓停機坪上的聯邦人發自內心深處的厭惡,即便隱藏著,但表情和動作都難以自抑的僵硬起來。

      「不要打架,至少當著新聞記者的面,千萬不要打架。」

      許樂對身旁躍躍欲試,一臉興奮和嗜血慾望的機動旅旅長輕聲說道,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語氣也不如何強悍,但旅長愣了愣後,馬上變得老實了很多,作為最忠誠於鐘家老宅的部隊長官,他現在必須對許樂表現出絕對的服從,因為對方是自家小公主的監護人。

      「我們可不是來打架的。」

      來自天京星的帝國黑道大拿木恩先生,滿臉微笑接過漂亮小女孩兒送過來的鮮花,非常不習慣地抹掉額頭的汗珠,壓低聲音對許樂說道:「而且我也很不適應這種場面。」

      「沒想到你的聯邦語學的不錯。」許樂聳聳肩,說道:「既然你們組織椎選你來當談判代表,該走的程序,比如歡迎儀式什麼的,你都得學著忍一忍……」

      「我的聯邦語可沒你的帝國語好,說起來,我一直認為你那口貴族腔太正了,正的有些像皇宮裡那些貴人。」

      木恩哈哈笑著,毫不見外地攬過許樂的肩膀,大步向著紅地毯那邊走去,面對著新聞記者們熱情的閃光燈,不停揮舞著手臂。

      「我只擅長經營走私線路和賭場,組織讓我來當談判代表,是因為我反正已經在皇家情報署掛上了號,不怕暴露。另外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本打算請齊大兵同志前來,可是我又擔心你們兩個一見面又要打一架。」

      「齊大兵接班了?」

      「臨時代表會議三個月之後召開,現在他正在學習熟悉相關工作。」

      「對於未來地下抵抗組織的領袖,我怎麼會揮拳相向?」許樂沒有什麼誠意地說了一句,然後看著木恩頸部泛著水澤的名貴毛皮,低聲說道:「如果很熱的話,用不用把我攬這麼緊?」

      木恩先生似乎根本沒有聽到許樂的話,堆起滿臉真摯的笑容,緊緊抱著許樂的肩膀,向聯邦的新聞記者們展示著他的熱情以及他與許樂上校非常良好的私人關係。

      拍照區內閃光連連,就連頭頂湛藍天空中那輪奪目光日相襯之下都黯淡了起來,許樂眯著眼睛,忽然唇角泛起一絲微澀的笑容,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也知道你們需要什麼,不過有件事情我必須通知你。」

      「什麼事?」木恩先生目視前方,強行忘卻自己骨子裡的黑道毛息,像政治家一樣勻速揮動手臂習

      「我已經失勢……」許樂同樣目視前方,微笑說道:「一些很有力量的大人物時刻可能把我滅掉,而且我來到西林見你,也是被政府清除的結果。」

      木恩攬著他的手臂僵了僵,片刻後,他哈哈大笑了起來,用力地拍著許樂的後背,沉聲說道:「失勢更好,那我們可以單純地喝兩杯。」

      「我能聽到你的心中哭泣的聲音。」

      許樂嘲笑道。

      木恩先生輕輕聳了聳肩,微笑說道:「懷斯領袖看好你,我也看好你,你會爬起來的,再說了,通過百慕大那邊的情報,組織確認你是軍神李匹夫的接班人,我們可不用擔心什麼。」

      「看來最新的情報你肯定沒有收到。」

      「什麼?」

      「軍神老爺子病重。」

      「這真是令人震驚的消息……」木恩皺眉望著他,說道:「那你居然還留在這裡?」

      清麗的陽光透過稀疏的大葉楓落了下來。這種西林特產的大葉楓邊緣鋒利,所以雖然葉片稀疏,卻依然把陽光割裂成了無數奇形怪狀的影子,影子之間那些閃爍的光斑覆蓋著草坡和基地後園的林地。

      許樂躺在草地上,眯眼望著湛藍天空中頗具魔幻色彩的光斑,陷入長時間的沉默,遠處的勤務兵投來疑惑的目光,大概是不明白他這個政府全權代表,為什麼把那些帝國抵抗組織代表團成員扔進酒店後,就再也不管不顧,而是一個人偷偷溜到基地後方來發呆。

      有什麼事情比談判更重要,發呆難道是件幸福的事情?很明顯許樂並不這樣認為,因為他這時候很傷心,不知道是光斑灼傷了視網膜,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眯著的眼睛有晶瑩的水痕,有那麼一絲順著右眼角滑了下來。

      在歡迎儀式的紅地毯上,在歡快的軍樂聲中,在新聞記者們的興奮拍照下,許樂的左眼瞳裡出現了一行白色的光符。在和聯邦中央電腦搭成的友好備忘中,有一條是不允許老東西未經允許擅自進入他的大腦,但今天這件事情是他事先就說好的特殊條件,那行沉默的字符是:

      公民編號:slaa3218971……李匹夫,信息節點中斷,宣告死亡。

      看到左眼瞳裡這行字,當時陽光漫天,鑼鼓喧天,他卻感到身體無比寒冷,後背的肌肉下意識裡抽緊。

      除了費城房間中那些正在敬軍禮的人們,整個宇宙,許樂應該是最先知道這個消息的人,而且他不能告訴別的人,也不能流露出自己最真實的情緒,所以他沉默地離開基地附屬酒店,來到這片大葉楓林下的草地發呆。

      這種感覺有些怪異,他知道了一件必將震動宇宙的大事,卻沒有辦法向旁人去述說自己的震驚與感傷,這裡是西林落日州,西林軍民尊敬自己,但畢竟不是七組那樣自己的人,他無人去訴去說,這大概便是所謂惘然無助。

      拿起軍用加密電話,撥通一個電話號碼,在漫長的等待之後,許樂有些驚訝地發現電話通了,話筒那邊曲聲繚繞,曖昧迷人,無比嘈亂。

      「嘿!石頭,聽說你被分配西林去了,怎麼會想著給小爺我打電話?」明顯已經喝多了的施清海,在電話那頭大聲叫嚷道,然後響起女人誇張的尖笑。

      「我給你打了很多次電話,就是想提醒你,那件事情你不要自己查,明白沒有?這是很認真的警告,還有,你他媽的……」許樂想了想,終究還是把髒話和詢問的意思嚥了回去,望著頭頂一片片被割裂的湛藍天空,平靜微笑說道:「你現在好不好?」

      「很好。」施清海大笑著說道:「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對了,總覺得你情緒有些不對,聲音滑溜溜的,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

      許樂在草地上坐了起來,從褲兜裡艱難抽出壓癟的煙盒,取出一根三七牌香煙,盯著煙卷認真地整理了半天,直到煙卷終於能勉強堅挺於指間,才滿意地送到嘴邊點燃。

      這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電話那頭的施清海卻一直都沒有催促,而是在耐心的等待。

      將肺中那口飽滿的辛辣的痛快的煙從口鼻中噴了出去,停頓片弈後,許樂對著話筒緩緩說道:「有人死了。」

      電話那頭是一家燈光迷離、充斥著烈酒和軟性毒品味道的夜店。

      施清海掛斷電話之後沉默片刻,然後端起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對身旁那位眉眼略顯方正的女士露出迷人微笑,說道:「監獄的工作總是這麼無聊?」

      「你對我的工作感興趣?」那位女士好奇地看著他,緊接著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牽強笑著解釋道:「我一直以為沒有人會對監獄女看守有興趣,畢竟我們日常打交道的都是一些窮凶極惡的罪犯,生活真的沒有什麼意思。」

      「這是多麼陳舊的看法。」施清海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我們這個時代,似乎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改變過。」從事監獄工作的女士有些感傷地喝了一口酒,關心地望著他,說道:「不要喝的太急。」

      「這杯應該喝。」施清海輕輕轉動著手豐的空酒杯,有些出神回答道:「因為,一個時代結束了。」

      「我知道前線部隊需要這些帝國人的配合,所以在軍火輸入方面可以做讓步。態度?我的態度非常好,昨天出版的西林軍事觀察上面的照片可以做證。現在的問題不是談判該怎麼辦,而是為什麼非要我留下來談判!」

      國防部在落日州那家著名的金星酒店,替許樂安排了專門的大辦公室,窗外便是那片美麗的銀色獨享海灘,然而今天他望著窗外的碧海藍天,心情卻無法海闊天空起來,想到那些人的所作所為,無法不憤怒。

      「部長先生,如果葬禮定在下月舉行,那我沒有任何道理不趕回去參加,要我留守西林?我需要一個解釋。如果我不滿意這個解釋,我想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回去參加老爺子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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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不想樹立雕像(下)

       許樂在延時軍事加密電話中時著國防部部長幫應星憤怒地尋求一個解釋時,其實他心裡非常清楚,刻意讓自己與費城李家拉遠關係,不讓自己參加軍神葬禮的人,其實並不在國防部裡。

       他直接向總統官邸打了一個電話,又和布林主任發生了一番激烈的爭吵後,得到了與帕布爾總統直接通話的機會,可是這樣依然不夠,因為總統先生雖然理解他的心情,卻並不贊同為了老爺子的葬禮就直接和那邊撕破臉皮。

       總統先生理解他,所以安慰他,許樂也理解他,大選馬上就要開始,官邸現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一旦帕布爾先生在大選中落敗,那麼所有的所有,包括曾經承諾許樂的那些事情,都將無法再提起。

       最後讓許樂沉默留在西林落яi州,沒有回去參加軍神葬禮的原因,是一個來自費城的視頻郵件。

       在郵件中李在道將軍平靜地講述著老爺子臨終之前的願望,並且提醒許樂,那邊有太多理由拒絕你參加葬禮,比如民眾看到你,便會想到那位機修師,想到父親擁有一個叛國賊弟弟,於是集體情緒開始憤怒,本來就容易激動的那些軍官們,可能會更激動。

      在前所未有的機甲戰爭形態中,懷草詩和李封這兩今年少成名的機甲天才,開始綻放匪夷所思的光彩,雖然他們始終未曾在戰場上碰過面,但聯邦與帝國都清楚,那一天終究是會到來的。

       懷草詩感到有些餓,想了會兒倒了杯牛奶,對於當前局面她很滿意,把新的晶礦扔給那些貪婪的聯邦資本家,果然壓力就減輕了很多,父親說的對,一群狗如果發現有肉骨頭吃,絕對不會再去攻擊人,而是會互相攻擊,把那根肉骨頭分完。

       侍衛官忽然發現情報電子夾中最底層一份文件上標準著五顆金星,他皺著眉頭,心想肯定是情報署官員弄錯了,聯邦部隊又沒有攻進天京星,又哪裡有什麼情報需要標五顆星?

       「怎麼了?」懷草詩撕開椰奶面包,準備吃頓簡單的午餐,看著下屬的神情,皺眉問道。

       「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兒。」

       這名親信侍衛聳聳肩,點開那份文件……然後變成了一座雕像,沉默很長時間,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望著懷草詩啞聲說道:「狗賊李匹夫……死了。」

       懷草詩怔怔放下手中的面包,雖然幾個月前就有李匹夫病重的情報傳來,但是驟然聽到那個人死了,她依然難以相信。

       那個人像魔鬼一樣侵略帝國的領土,燃燒帝國的星辰,屠殺帝國的民眾,甚至殺害了皇帝陛下和大師範,邪惡無敵了一輩子的時間,結果……就這樣死了。

       懷草詩走到窗邊,看著血一般的落日眯起了眼睛,似有火在眼眸裡燃燒,都說自己戰無不勝,不,至少許樂就從自己手裡逃走了,這個宇宙裡真正戰無不勝只有那個人,直到最後也只是無奈輸給時間一次。

       李匹夫,我還沒有擊敗你,你怎麼能死?

       帝國皇帝陛下懷夫差,在知道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後,大概心中也生出與女兒極為相似的感慨,他默然想著,李匹夫你這個老賊,我還沒有殺死你,你怎麼就死了?

       當時皇帝陛下正因為地下抵抗組織與聯邦軍隊聯手一事震怒咆哮,聽到李匹夫死訊後,卻忽然冷靜了下來,揮手將所有人驅出宮殿,自己則是穿過滿走向日葵的屏風,來到摘星殿欄邊,望著高遠不可觸摸的地面。

       然後皇帝陛下鬆開手,將那根滿是陳年血清的籐條扔了下去。

       「下個月十號,正式舉行葬禮。」

       西林落日州緯二區老宅,田胖子綺靠在軟軟的沙發上,看著光幕上的新聞畫面,對那邊的兩個傢伙說道。

       「看了青龍山那篇新聞通稿嗎?聽說是南水領袖親自寫的,我還聽說,他的身體好像也已經不行了。」

       許樂雙手提著一塊極大的白色毛巾,搓揉著裡面那個不安份的小腦袋,說道:「我還聽說帝國那邊的報紙報導元帥死訊時,是在某個角落裡寫了一句話。」

       「什麼話?」

       「李匹夫死了。」

       田胖子感慨了兩聲。

       新聞畫面上,首都特區憲章廣場上殘雪無痕,一片乾淨,密密麻麻的人群站在廣場上仰首期盼,在那座著名的五人小組群像對面的空地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極高大的雕像,伴隨著熱切的掌聲,雕像外的幕布像流水一般倘下……

       強化復古青銅材質,聯邦最著名的雕刻大師全身新定案,果殼機動公司重金屬壓鑄部門承建,憲章廣場千萬年來終於多出一尊雕像。

       雕像是年輕時的李匹夫,當時的他穿著破爛的聯邦軍裝,站在一台機甲半開啟的艙門,機甲右機械臂伸出的鋒利武器前方,指著一片殘破帶著焦黑邊緣的帝國皇室木槿花旗。

       所有民眾都知道,這座雕像選擇的畫面指的是那場改變聯邦命運的刺殺,那面殘破的帝國皇室木槿花旗,自然指的是死在軍神手下的那名帝國皇帝。

       滿天煙花,掌聲雷動,無數聯邦民眾抬頭仰望李匹夫的雕像,熱淚盈眶。

       田胖子看著新聞畫面,攤開雙手說道:「李在道將軍轉述過元帥的遺言,遺言裡元帥說的很清楚,他拒絕任何形式的紀念。」

       「議會全票通過的提議,別說李在道將軍,就算是死了的老爺子,也沒辦法改變什麼,他總不能從棺材裡跳出來大喊一聲:我不想樹立雕像!」

       許樂笑著聳聳肩,繼續揉著毛巾下面那個不安份的腦袋,說道:「其實就像五人小組一樣,元帥不需要樹立雕像,但雕像早就已經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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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一百二十章 監護人的生活

    對於軍神李匹夫的辭世,西林民眾的表現相對而言要比較平靜些,這大概是因為與帝國慘烈戰鬥數十年的他們,見過了太多的生死別離,而且歷史上西林向來不缺乏英雄,尤其是前兩年,他們剛剛送走了自己的英雄,所以他們對老人的離去表示了哀悼,展現出最真誠的敬重,生活卻快速地回覆了平靜。

      事實上無論誰生誰死,宇宙總是會按照既有的模樣發展下去,哪怕是首都星圈的人們,依然必須把主要的精力投注於自己的工作,學習,或者在網上對那些無恥的壟斷企業發出自己的聲討,這才是生活。

      清晨的時候,許樂牽著小西瓜的手走進了學校,在教師和同學們敬畏的目光中微笑告別……小姑娘回頭甜甜一笑,黑色的頭髮和蓬鬆的格子裙跳著圓舞曲。

      許樂沒有離開,在學校圖書館裡找了幾本渦輪增壓方面的技術書籍,沉默地坐在高大的書架後的窗邊,藉著窗外明朗的陽光認真閱讀,試圖用最快的速度掌握這些陳舊而略顯原始的機械原理,怎樣與尖端的准量子引擎進行搭配。

      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就這樣過去,鈴聲響起,他望著窗外的陽光愜意地眯眼伸了個懶腰,然後走到教學樓下方,從那位年輕的女教師手中接過小西瓜,有些窘迫地無視年輕女教師仰慕而羞怯的眼神,低頭帶著小姑娘穿過校園裡的人潮人海,覓一間很不起眼的紅油飯館胡亂打發了午飯。

      然後下午,許樂又把自己像個棉軟的抱枕般扔回圖書館高大的書架後,只是因為陽光照射角度發生了變化,所以他挑了另一邊向西的窗戶,默默地繼續看書,偶爾拿起軍用水壺喝幾口清水。

      鈴聲再次響起,他又去教學樓下面等著,又經歷了一遍那位年輕女教師羞怯傾慕目光的洗禮,雖然已經被這位女教師和學校裡更多的年輕女教師這般看了幾個月時間,可他還是窘迫,於是又低下了他往常極難低下的倔犟頭顱,牽著小姑娘的手,似逃跑一般突破校園裡的人潮人海。

      回到緯二區老宅,田胖子有時候會在餐廳裡拿著刀叉等待,有時候會消失無蹤,據說去了第二快速反應旅拼酒,鐘煙花小姑娘則是會用最快的速度衝到樓上,洗澡洗頭,換上家居的漂亮衣裳,而許樂則是趁著這段時間,在廚房裡做上幾個家常小菜,煮上一大鍋米飯

      在鐘煙花咬著嘴唇,倔犟地表示只願意吃他做的飯菜後,老宅伙食的重任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許樂的飯量還是一如既往的誇張可怕,所以一大鍋米飯需要的時間有些長,這時候往往鐘煙花已經把自己洗的乾乾淨淨,拿著那塊極大的白色毛巾,蹦蹦跳跳地跑下樓,安安靜靜地站到他的身前,然後低頭鑽進白色的毛巾裡。

      快速簡單甚至有些粗暴地替小女孩兒擦乾頭髮上的濕意,許樂嘴裡叼著的煙卷經常會漏下些許煙灰,在這種時候,他經常會眯著眼睛回憶今天家長手冊上的家庭作業內容和課業要點,思考晚飯後的輔導應該從哪個方向入手,是不是不應該講的太深,理論物理這種東西讓一個六年級的小學生去接觸,好像有些太早。

      上學,等待,午飯,等待,晚飯,輔導,講故事,等待小女孩兒香甜的入睡,這就是許樂在西林落日州每天重複的生活。

      被驅離首都星圈的他,聯邦政府沒有安排具體的工作,和帝國地平抵抗組織的談判,自然有專業的談判人士進行,軍備總裝基地的軍械試驗項目,也有國防部和果殼機動公司技術部門負責,許樂所需要做的,只走出席幾次加重友誼的酒會,安撫一下木恩先生這群異鄉人的憤怒,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

      於是他開始沉默地做監護人,按照多年來養成的人生態度。做什麼像愛什麼更要做好,努力地扮演著男性保母的角色。

      這種生活看上去似乎有些枯燥乏味單調,但許樂很能適應,因為這種枯燥乏味單調裡有他很喜歡的平靜日子四個字,和充滿了血火硝煙的戰場、充斥著陰謀暴力的名利場比起來,他覺得現如今的生活如同在云中一般輕柔幸福。

      「為什麼我們一觀察,電子的波涵數就開始坍縮了呢?」

      穿著粉色睡裙的鐘煙花,縮在沙發一角,輕輕咬著電子筆的末梢,疑惑無比地問道……這女孩兒還沒有滿十二歲,少女的清俊模樣卻已經非常清晰,而那雙露在睡裙外的赤裸小腳,更是無比可愛。

      「雖然不得不承認你的學習能力非常令人驚訝,可我還是認為現在就講解量子物理相關內容,有些太早。」

      許樂看著學校傳到自己手機上的成績單,看著上面滿分的成績,內心深處油然生出淡淡驕傲,難以控制的笑出聲來。

      鐘司令夫妻去世,面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是自己必須盡全力照料的家人,只是他根本沒有想到,小西瓜在學習方面居然擁有如此過人的天賦,十二歲不到,就已經將高中的課程全部學完。

      「如果你對這些感興趣,有一本科普讀物叫量子物理史話,你可以先看看。」

      鐘煙花像大人那般聳聳肩,可愛說道:「那本書我已經看完了,不過我必須承認,有很多地方看不懂,哥哥,大家都說你是天才,那你應該能講的更清楚一些。」

      「理論物理向來是我的短項。」許樂也聳了聳肩,說道:「我在研究所跟著沈教授學習時,經常被他老人家毫不留情面地批評,所以這些問題最好去問別人。」

      鐘煙花聽到這句話,忽然從沙發那頭坐了起來,很不雅觀地爬到許樂身前,仰著小臉眨著眼睛,無比好奇問道:「我應該去找那位女工程師?她是果殼的首席技術主管,又和哥哥你一起設計的MX機甲,那在理論物理方面,肯定非常厲害了。」

      許樂愣了愣,揉著她的頭髮,說道:「她現在工作很忙。」

      「軍械測試是長週期工作,根本不可能很忙。」鐘煙花的思維判斷明顯具有比同齡人更加犀利的一面,她皺著鼻尖反駁道:「你被安排做這件事情,是那裡的大人物要把你趕的遠遠的,那她為什麼也來了?一個軍械測試可用不著你們兩個技術天才同時在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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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夜長大或腐朽(上)

    聽到小女孩犀利的卻依然有濃郁好奇打趣味道的反駁,彷彿他的眼前很自然地浮現出那個胸懷寬廣天然呆,實際上鏡片後面那雙眼睛裡卻泛著聯邦聰明的光彩的女孩兒,不由怔在當場。

      「說起來哥哥你那麼多女朋友中,我最喜歡的就是她了。」

    鐘煙花睜著大大的明亮的無辜的眼睛,保持著小貓樣的可愛姿式,雙手捧臉,盯著近在咫尺的許樂的臉說道:「她長的很漂亮,說話很簡單,從來不化妝,皮膚還挺好,最關鍵的是她智商很高,這點和你很配,最最關鍵的是,她胸部很大,這點你肯定很喜歡。

      許樂還算年輕,但此刻也不免老羞起來,揮手惱怒說道:「一,我沒有那麼多女朋友,準確來說,我還沒有女朋友。二,我要找什麼樣的女人似乎不需要你來進行評價挑選。」

      「列表說明,真是典型的工科男生作派。」鐘煙花無奈地嘆息了聲,然後認真地反駁道:「一,如果她們不是你的女朋友,為什麼她們都不嫁人?如果你沒有女朋友,那簡水兒算什麼?二,你現在是我的監護人,你要找妻子當然和我有關係,不然你給我找個惡毒的後媽怎麼辦?將來她要和你生孩子,肯定看我不順眼。」

      「那我們從頭理一下。」許樂痛苦地揉著頭髮,說道:「一,就算我找個妻子,你也只能喊嫂子,並不是後媽。二,就算簡水兒是我女朋友,她也不是一個惡毒的人。三,她們不嫁人如果是我的錯,那你能找到什麼解決的辦法?」

      「我十二歲不到,你就要我去解決你們大人之間的問題?」鐘煙花瞪大了眼睛,尖聲叫道:「愛情是什麼東西,我怎麼可能明白。」

      她仰起小臉,無辜地繼續解釋道:「我對簡水兒沒有任何惡感,只是總覺得她應該是電視光幕上的偶像,就像我床上的那個娃娃一樣,怎麼可能真把她娶進家裡來?」

      「這有什麼不行的?」算樂疑惑問道:「現如今她是軍人,又不是以前那個大明星。」

      「她是大明星,不管她復不復出,她都是大明星。」鐘煙花好看地蹙著眉尖,教育道:「我無法想像國民偶像少女和自己近在咫尺的生活,一想到她可能就在隔壁洗手間里拉便便,想到她正對著鏡子剪鼻毛,甚至就在我們坐的這張沙發上摳腳丫子……」

      「噢,我的天啦。」小始娘用右手拍打著沙發墊,誇張地感慨道:「偶像幻滅你知道是什麼情況嗎?就是這種情況,我幼小的心靈會遭受多麼沉重的打擊?」

      許樂啞然無語,怔怔地望著面前這個表情做作略顯浮誇的漂亮小女孩兒,不知道她那個腦袋瓜子裡究竟都裝了一些什麼東西。

      直到此時,他這才注意到小女孩兒的姿式極為不雅,光滑細緻的腿露在睡裙下襬外,睡裙領口處露出一片嫩嫩的肌膚,很自然地伸手抓著她不停掙紮好腦袋,讓她坐直,沉聲教訓道:「都大姑娘了,以後要注意,不然走光給外人看見,那可要吃大虧。」

      鐘煙花有些窘迫地嘿嘿笑了兩聲,趕緊把衣領扣好。

      許樂看著眉眼如畫的小姑娘,不知怎麼就想到幾年之後,已經成為少女的小西瓜交了男朋友,穿著婚紗走進家族的那一幕,眼睛下意識裡眯了起來,胸間一片溫暖和淡淡失落。

      這種父親般的感受一閃即過,他忽然想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皺著眉頭望著她,半晌後猶豫問道:「學校的青春期教育到了哪一步?我看電子手冊上面家長欄上好像有任務要求。」

      「哥,你想問什麼?」鐘煙花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許樂在斟酌著措辭,如果鐘夫人還活著,這些事情當然輪不著他來處理,但眼下的問題是,整個緯二區老宅裡,全部都是一幫子特種精銳老爺們,就連後面那幾隻大肥白兔子好像都是公的。

      「我明白了。」聰明的小女孩兒反應很快,瞪了他一眼,豎起手掌放在中臉蛋兒前,安靜說道:「一,我還沒有來,二,就算來了,我自己也會處理,這又不需要什麼高智商。」

      「對了,以後這些女人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她後面緊跟著提醒了一句,揪著睡裙下襬惱火說道:「人家會害羞的好不好。」

      女人和害羞兩個詞直接把許樂的心理防線擊潰,他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再次啞口無語,半天后才醒過神來,咳嗽兩聲後說道:「量子物測不準相關討論明天晚上繼續,你趕緊去睡吧,明天我們還要去南方站台。」

      鐘煙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提著睡裙下襬,乖巧微笑下蹲行禮,然後呀唬亂扯著向臥室衝去,西瓜皮黑直短髮蹦蹦跳跳真可愛。

      憲歷七十二年是選舉年,在秋天的總統大選之前,率先進行的是各級議員和州長的選舉,西林大區也不例外,整個大區有三分之一的議員將要進行輪換。

      當前聯邦一片和風細雨,整個社會團結有力,相較之下依然處於內亂和聯邦強力滲透之中的西林大區,則顯得風雨飄零,議員選舉顯得非常重要,為了鞏固或者說守禦鐘家在西林政界的傳統利益,老宅必須做出強有力的表態。

      最近這些天,除了日常的學習之外,許樂必須經常帶著鐘煙花趕赴西林各地,替那些親近或忠誠於鐘家老宅的議員候選人站台助威,鐘煙花身為鐘家小公主,這是她必盡的權利和義務,她和許樂同時出現在那些助選集會上,自然也會引起陣陣歡呼和無數西林民眾的投票熱情。

      除了選舉之外,聯邦當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一場葬禮。

      小姑娘上樓睡覺,客廳裡的許樂打開整面牆的巨幅光幕,望著電視上面正在直播的葬禮畫面,眼睛漸漸眯了起來。

      西林是深夜,遠方的首都特區還是清晨,憲章廣場上積雪早已清除乾淨,只有草坪裡還殘留著很少的一些灰灰陳雪。不知道為什麼,首都特區已經進入春天,天氣卻依然顯得格外寒冷,穿著深色風衣的政府官員,穿著墨綠色軍裝的將軍,穿著黑色正裝的聯邦民眾,踩著緩慢的步伐,從城市的四面八方湧了過來,伴著清冽的晨風,臉上掛著悲傷與平靜的神情,來送那位老人最後一程。

      許樂眯著眼睛望著直播的葬禮現場,想到自己本應該在那裡,卻不得不留在這裡,心情便有些鬱結,而當他看到憲章廣場正中間那副被圍在數萬盆白花中的黑色棺木,看到棺木上覆蓋著的軍旗時,這種鬱結愈發濃烈,久久難以揮去。

      軍神李匹夫遺言說的很清楚,他要葬在費城,並且是葬在費城後山而不是湖畔,因為自己已經佔了那片美好的風景很多年,既然人都死了,總不能讓墳墓和自己難以阻止的紀念堂繼續再佔下去,而且是永遠的佔下去。

      可葬禮卻要在首都特區舉行,這也就意味著棺木中那位老爺子的遺體不得不承受兩次長途旅行,這也正是許樂不怎麼舒服的原因。

      緩慢移動的鏡頭中,望過去全然成了黑白二色,數十萬民眾沉默整齊地站在憲章廣場上,傾聽著帕布爾總統用低沉聲音宣讀的悼詞。

      舞穆的哀樂中,有鴿子飛過,這些鴿子並不是憲章廣場上那些被遊人喂的過於肥胖,根本無法飛翔的鴿子,而是來自遙遠的東方,所以它們飛翔的格外迅速而堅毅。

      聯邦政府從總統到副總統,從部長到州長全部到了葬禮的現場,軍方從各大軍區司令到各野戰軍首長也全部來了,還有那些穿著沒有肩章軍裝的退伍老兵哭的最傷心。議會全體議員來了,青龍山反政府軍代表來了,環山四州工會代表來了。

  幾位看上去很虛弱的老人和一位夫人,沉默地站在主席台側方,他們的表情平靜,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就連聯邦新羽頻道直播的攝像機鏡頭,都沒有注意到他們,或者是不敢注意到他們。

      正在觀看葬禮直播的聯邦民眾和憲章廣場上的數十萬民眾,並不知道這幾位看上去很普通的老人,代表的就是藏在歷史陰影中,民間傳說中,似乎無所不能的七大家。

      老人們和夫人望著正被緩緩抬起的黑色棺木,眼眸裡湧出極為複雜的情緒,有對棺木中那個人的敬畏,有對他離去的感傷,也有難以掩飾的放鬆。

      就因為棺木中那個人,籍籍無名的費城李家在這數十年間光彩奪目,不敢逼視。

      那個人雖不曾真的與七大家衝突決裂,但只是像個雕像般默然坐於湖畔,便壓得七大家被迫低調保守,不敢輕舉妄動。

      歷史上這樣的情況實屬罕見,而如今,那個人已經逝去,聯邦內誰還能壓住這些大家族?

      就在此時,廣場上黑壓壓的哀悼人群忽然發生了陣小小的騷動,新聞頻道轉播葬禮現場的中年男主播,正一面回顧軍神的光輝戰鬥歷程,一面前解著葬禮現場,他的聲音驟然變化,連肅穆的哀樂都無法壓住此刻的震驚情緒。

      「走在最前方的是……簡水兒小姐!?」

      中年男主播和廣場上的人們以及電視機前億萬觀眾,望著走在家屬隊伍正前方那位女孩兒,同時陷入了震驚。

      穿著黑衣的簡水兒懷裡捧著軍神的黑白遺像,李封和李在道將軍分別站在她的身旁,她那張多年來迷死全聯邦民眾的完美的臉上,掛著無盡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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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11 08:31: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夜長大或腐朽(中)

     看到新聞畫面上捧著遺像緩慢前行的簡水兒,許樂的眼睛再次眯了起來,下意識裡取過水杯喝了一口。

     聯邦從來不知道這位曾經紅遍全宇宙的國民偶像真實的家世,更不知道當年為什麼兒童基金會要和聯邦23頻道打那麼一場官司,今天她終於在葬禮上表露了自己的身份,但最隱秘的那層身份依然沒有人能夠猜到。

      相信在葬禮結束之後,簡水兒身著黑衣懷抱軍神遺像的畫面會馬上傳遍整個宇宙。無數的新聞媒體必然要去挖掘她和費城李家之間的關係,民眾的好奇會給她帶去 很大的壓力,但再多的因素都不可能阻止她從前線趕回來參加這場葬禮,因為她曾經叫簡木子,是費城老李家從宇宙那邊揀回來,並且用寬容與細心呵護長大的女兒。

     許樂有些天沒有與她見面,平常只是通過郵件聯繫,知道她趕回費城,他發去了一封表示安慰的信件,除此之外並不能做太多的事情,此時看著新聞畫面上她微微泛紅的眼眶、憔悴悲傷的臉龐,他很擔心她。

     沉默地坐在沙發上,沉默地看著葬禮直播,沉默地等到葬禮結束,聯邦新聞頻道開始重新播、放那部《費城來的男人》,許樂低頭掐了眉心,關掉了電視,然後再次沉默地坐了很長時間,才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如同以往通信那般,電話鈴聲精確地響了三聲後被接通,然後響起商秋平靜如常,有那麼一絲暖意卻沒有什麼驚喜之態的聲音:「有什麼事?」

     「測試結束了?」許樂問道。

     「嗯,電磁束集群陣設置難度並不大,你知道的,關鍵是基準定位和地殼曲度的契合公式,科學院七所的那些老人們折騰了半輩子還是沒有折騰清楚。」

      許樂彷彿能看到商秋在電話那頭很無所謂的聳肩,豐滿胸部顫顫巍巍可愛迷人,有些自責地撓撓頭,說道:「這個研究本來就有難度,更何況要適合軍用。」

     「所以我沒有指責什麼,如果當年我在首大能把數學再弄明白點,或者說時間再多點,我也就自己做了。」商秋說道:「聽說你最近很空,有沒有興趣幫著做一下,不要忘了果殼工程部還一直給你留著位置。」

     「還是算了。」許樂說出口後才發現自己的拒絕有些生硬,擔心對方有些別的什麼敏感想法,趕緊解釋道:「你知道我在理論方面很弱智,尤其和你比較起來。」

     很明顯電話那頭的天才女工程師對於這些事情的敏感度基本為零,平靜說道:「計算我來做,模型你來做。」

     許樂想想後說道:「好,等你回來後,我們見面談談。」

     「我已經回來了。」商秋說道:「要等實彈數據回饋,所以整個實驗小組都撤了回來。」

     「你現在在金星酒呀店?」許樂驚訝問道,想到她離緯二老宅的路程很近,不自覺地便緊張起來。

     「怎麼?要來見我?」

     商秋頓了頓後,膩著聲音說道,開始像很多年前首都大學旁那個夜總會裡一樣,有些笨拙生硬地挑逗或是戲弄他,只是年輕的人們啊,往往都不明白,挑逗和戲弄對方經常只能讓自己感到羞澀難堪。

     「呃,我倒確實有些事情想當面和你說。」

     許樂的腦海裡浮現出簡水兒那張憔悴悲傷的臉,雖不是梨花帶雨,卻格外惹人憐惜,然後手裡握著發熱的話筒,卻發現有很多事情應該說,他卻不知該怎麼說,或者往男人內心最深處去挖,潛意識裡他根本不想說。

     從他的語氣中,商秋隱約明白了一些什麼,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們之間不需要太文藝腔,你也不用因為我逃婚而有太大的心理壓力。」

     許樂從鼻子裡嗯了一聲。

     商秋下面的話來的很快很直接,很符合她的性格。

     「不過我是真認為你是我丈夫的最好人選,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許樂覺得這個問題比果殼春季招募考試要難很多,像個傻瓜一樣盯著早關閉一片黑暗的光幕,想了很長時間之後很直接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也很符合他的性格。

     「喜歡。」

     「這是很好的事。」商秋在電話那頭平靜說道:「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你喜歡很多個,怎麼辦?從生物學角度出發,雄性動物一發情就會滿宇宙去噴射精液,而雄性男人常年處於發情期……可問題是戀愛婚姻這種事情,不是簡單的發情。」

     「我明白,所以我不知道怎麼辦。」許樂撓了撓三天沒有洗的頭髮,覺得頭皮一陣麻癢:「我是不是很無恥。」

     「你像所有男人一樣無恥……」商秋評論道。

     電話那頭長時間的沉默,時間長到讓空與都感覺非常窘迫,就在這時候,商秋忽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生個孩子,會不會成為歷史上最了不起的工程學天才?」

     「如果不遺傳我相貌的話,那這孩子肯定還長的非常漂亮。」許樂在心中加了一句,而且身材肯定非常好。

     「那……要不然我們試著生一個?」電話那頭商秋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不定起來,偷偷的那種。」

     聽見那個偷字,許樂的心臟不爭氣地顫慄起來,嘴巴驚愕地張開,無法閉攏也無法說話,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樓上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和一聲尖叫。

     鐘煙花小姑娘蹬蹬蹬蹬衝到樓梯旁,強行鎮靜嚥下尖叫的慾望,提著睡裙下襬深深呼吸,望著樓下愕然的許樂,顫聲說道:「來了。」

     許樂怔了怔,然後反應了過來,霍然起身,看著她睡裙間細微的那抹紅清,驚慌失措,大聲說道:「你才說自己可以處理!」

……
……

     覆蓋著鮮豔聯邦軍旗的黑色棺木,安靜地停放在聯邦英雄紀念館的正廳之中,此時天色已晚,絡驛不絕的悼念民眾無奈地被隔阻在大門之外,只能透過玻璃和光幕,遠遠望著那邊表達自己的哀思。

     總統先生和李在道將軍進行了一番秘密長談之後已經離開,畢竟聯邦和前線還有無數重要事務等待他做決定刁緊接著,那些面帶慼容的將軍們也被李在道溫和地勸走,這些當年跟隨軍神李匹夫南征北戰的老將軍們也已蒼老,悲慟之餘很難再禁受長時間的消耗。

     寧靜的夜晚,費城李家替老爺子守靈,說是李家,其實也只不過就是三個人而已。

     隨著夜色的逐漸深沉,被悲傷和疲憊雙垂侵襲的簡水兒,終於撐不住靠著廊柱昏沉沉睡去,李在道看著後勤軍官替女孩兒搭在身上的綠色軍毯,揮手把李封喊了過來。

     「送你小姑去旁邊房間休息,另外給國防部文宣處說一聲,最近這些天不要讓記者打擾她。」

     李在道將軍溫和地請工作人員們前去休息,然後他走到兩邊的側門,輕輕將門關上,此時空曠的聯邦英雄紀念館內便只剩下他一個人。

     還有一副覆蓋著聯邦軍旗的黑棺。

     他搬了一把凳子放在黑棺邊上,取下軍帽很隨意地放在黑棺上,然後坐了下來,發出一聲低至不可聞的嘆息。

     空曠的大廳內燈光昏暗,李在道手掌輕輕放在黑色棺木之上,表情平靜,灰白的頭髮,眼每的皺紋,疲憊的神情,與此間的氣氛漸漸融為一體。

     忽然間他回過頭,靜靜地看著黑棺,目光似乎想穿透厚厚的特製棺木,望向靜靜躺在軍旗中的父親。

……
……

     就這樣,李在道在棺材旁整整坐了一夜,沒有說話,沒有喝水,沒有進食,就是沉默地坐著,手掌一直平靜地擱在黑棺上。

     直到清晨,普通而又嶄新的一天來臨,窗外的天光透了進來,李在道的頭髮似乎顯得又白了些,眼角的皺紋又深了些,愈發疲憊。

     然後他對黑色的棺木平靜說道:「父親,在您病榻之前,有些話還沒有來得及對您說,今天我想告訴您。」

     「再偉大的人也會有腐朽的那一天。就比如您,也許只是一夜,您的身體便已腐朽。」

     「能夠讓聯邦,讓您的精神永遠不朽的,只有制度,只有經歷變革後全新的制度。」

     「是的,這片宇宙裡的人們害怕變革,被愚弄的民眾們不知道變革的必要性,那些附著在民眾腐爛屍骨之上吸食萬年的禿鷹痛恨變革,把持著議會的他們根本不會允許這種變革的發生。

     「好在宇宙那邊的敵人給了我們非常好的理由,而您讓堅強勇敢的軍隊,在聯邦內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地位,得到了民眾的愛戴口當前的聯邦擁有最好的機會,也有可能是最後的機會。」

     他站了起來,仔細地戴好軍帽,對著棺中的父親最後一次整理軍容,平靜而充滿決心說道:「父親,我準備這樣做……」

     「您一定會為我感到驕傲。」

     敬完軍禮,李在道轉身離去,幽暗的英雄紀念堂大廳內迴蕩起單調的腳步聲,那副軍旗覆蓋的黑棺顯得格外孤單,棺內的老人不知道會不會驕傲,反正他已經不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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