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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山岡莊八]織田信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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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1:16:37 |只看該作者
正文 虎禦前山
            這里是北近江新近築好的虎禦前山堡。沒有廣告的

  由此往東北方大約十五町遠,即是淺井長政所在的小谷城。此刻的小谷城籠罩在一片彩霞當中,空氣中浮動著初春的嫩葉散發出的清香,為這原本就已相當繽紛絢爛的春光更平添了幾許色彩。

  這座虎禦前山堡的守將,是擁有長濱五萬石的大名木下藤吉郎秀吉及他的軍師竹中半兵衛重治。信長之所以決定建造這座城堡,不用說當然是為了封鎖淺井父子的蠢蠢欲動。

  “軍師先生,軍師先生!”

  剛帶領著最引以為傲的侍衛加藤虎之助、片桐助作、福島市松、石田左吉等人在小谷城四周築好軍道、做過一遍演習回來的藤吉郎秀吉,還來不及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就大聲地叫著竹中半兵衛。

  “哎呀!你怎麼又是這麼大聲叫呢?我從剛才就一直是、是、是地回答,難道你都沒聽見嗎?”

  半兵衛笑著從幕帳中走了出來,並且命小侍衛搬來一張椅子與秀吉並排坐著。

  “怎麼樣啊,軍師?你看我們這些侍衛們的士氣如何?”

  “強將手下怎麼會有弱兵呢?這真可以說是一場猛虎之爭啊!”

  “哈哈哈!軍師你可真會誇人啊!現在一切都已准備妥當,只要命令一下,勝利必然屬于我們。”

  “殿下不喜歡打會輸的仗喔!”

  “那當然,會輸的仗不如不打,不如一開始就去當和尚算了。哦,說到和尚,現在又多了一個信玄和尚呢!對不對啊,軍師?”

  “是啊!不知信玄公現在怎麼樣了?”

  “有人說他死了,而且消息已經傳進了大將的耳中。”

  “真的嗎?”

  半兵衛眯起眼睛笑著:

  “現在信玄公的生死已經不再是問題了。”

  “什麼?你說這不是問題?”

  “正是!從一開始我半兵衛就認為信玄公決定上洛太過莽撞了。”

  “理由呢?”

  “第一,甲州距離京師太遠。”

  “第二是什麼呢,軍師?”

  “他的腹背都有強敵環伺。”

  “你是指德川和上杉方嗎?”

  “撇開兵力不談,這兩支勢力單是年輕和士氣就足以壓倒甲州方了。”

  “那麼,第三呢?”

  “第三嘛,信玄公不是已經起了佛念嗎?這就意味著他的生命必然已出現危機。沒有廣告的人啊!一旦生命之燈逐漸黯淡時,就表示他的肉體一定開始衰微了,也就是他的身體開始出現病痛之時。”

  “哈哈!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啊!還是跟以前一樣,凡事都看得那麼透徹。這麼說來,信玄和尚一定不會來到這里了?”

  “是啊!就算他沒死,也一定是得病而回到甲州去了。這就是我半兵衛的看法。”

  “不過說來奇怪,我們大將倒是一點都不緊張啊!難道你沒有發覺這一點嗎,軍師先生?”

  “你說我們大將一點都不緊張,是嗎?”

  “換作是我,一旦聽到信玄停止進軍的消息,那麼我一定會在翌日下令攻打小谷城。”

  太陽已經逐漸西斜,落日余暉將天空染成一片赤紅,而問題的中心——小谷城依然保持著原有的甯靜。

  過去不時在敵城的本城頂上朝這邊眺望的女人的身影,今天也看不見了。

  “有時殿下是相當性急的,但既然他知道敵人已經回到甲斐,當然也就不必急于行事了呀!”

  “哦!如果事情真如軍師所言,那麼在他罹病而帶兵回到甲斐至病愈再度出兵之前,不正是我們最好的機會嗎?難道你不這麼認為?”

  “哈哈哈!”半兵衛仰頭大笑,“難道你不曾考慮到年齡問題嗎?”

  “什麼?年齡?”

  “是的。如果患病的人是我們大將,倒還無所謂,但是信玄公已經五十多歲了啊!五十多歲的人一旦得病,哪會那麼快就痊愈了呢?而且,他也不可能再出現在戰場上了。所以啊!換作是我半兵衛,一定會趁著信玄回甲斐養病的這個空擋,先朝它最弱的部分進攻!”

  “嗯!這麼說來,大將現在也正在這麼做了?所以他將攻打小谷城的事往後挪。你是這麼判斷的嗎?”

  “不!我們大將並不是一個閑得下來的人啊!你看吧!我猜現在他一定正從西邊過來呢!從各種跡象來看,小谷城的氣勢並未稍減。”

  “哎呀!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秀吉打住舌尖,猛擦著額頭上的汗水,說道:

  “難道你從小谷城的山容也能看出苗頭?我倒是一點都看不懂。而且啊,有時我還覺得你說的話很奇怪呢。不過,我也不得不承認,有時事情還真被你說中了呢!”

  “噓!安靜一點。”

  “什麼啊?你的臉色怎麼變了呢?”

  “仔細聽聽看,是不是有一匹馬朝這邊奔來?”

  半兵衛的話還未說完,就有一名侍衛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報告!織田大將已經來到了陣中。”

  他單膝跪在地上,大聲地對兩人說道。

  秀吉很快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往木戶門走去。

  初秋備戰

  “猴子!你准備好了嗎?”

  “你是問我住宿的地方准備好了沒,是吧?我現在馬上命人去。”

  “笨蛋!我是問你攻打小谷城的准備。現在正是我們攻打淺井和朝倉的時候啊!”

  “噢!看來終于輪到他們了!”

  “我在問你准備好了沒有啊?”

  “早就准備好了。”

  “好,叫半兵衛來吧!”

  此次信長特地從京師來到這里,因此衣著遠比往常華麗得多。他的身上穿著以赤地錦制成的鎧甲,腰間披著一張豹皮,手中持著一根朱紅色的鯨魚鞭,頭上戴著一頂有如漏斗般的南蠻烏帽。

  在任何一個日本人看來,此時的他根本就是來自奇鄉異國的大名。當他揮動著馬鞭、大聲說話時,連他身邊的小侍衛也忍不住瞪大了雙眼、屏住氣呢!

  “竹中半兵衛重治參見大將!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啊!”

  “不必客套!”

  “是!”

  “怎麼樣,半兵衛?你看這時機如何?”

  “嗯,要等到時機成熟,應該是在今年初秋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等到秋天?”

  “最理想的方式是先攻越前,再打小谷。一旦決定先攻越前,那麼對小谷之戰勢必就要延後了。”

  “嗯!那麼你對武田的判斷如何呢?”

  “依我看來,即使信玄公仍然保有性命,也不可能很快就再度起兵。”

  “為什麼?”

  “第一是年齡的問題。他如此輕率地在進軍途中抽身而退,不就等于明白地告訴天下人他老了嗎?”

  信長默默無語地朝秀吉的方向看了過去:“猴子!你呢?你的看法也跟他的一樣嗎?”

  秀吉微笑著搖搖頭,說道:“換作是我,我會立即下達攻擊命令。”

  “你不要老說些口是心非的話,好嗎?別忘了,家康也曾經這麼說過喔!據我所知,他已經派鳥居元忠帶人到駿河的對岸一探究竟,然而對方卻毫無反應。”

  “所以正如半兵衛所說的,我們根本不必急著與對方發生沖突啊!”

  “哈哈哈!”這時信長突然開口大笑,然後說道:

  “半兵衛!你的意思是要我讓那些鼠輩多活些日子嗎?好吧!那麼我們就決定秋天攻打小谷城。在這之前,必須先確定信玄的生死,然後就可一鼓作氣地向越前的朝倉勢力進攻了。”

  “是啊!大將明鑒!”半兵衛鄭重地行了個禮,“縱使武田家真有喪事,也一定是隱秘地進行。況且一旦信玄公果真不在人世,他的家臣必定會開始叛亂,如果那些家臣的步調不能一致,僅憑德川一人就足以壓制武田方了。這麼一來,大將不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專心攻打淺井和朝倉方了嗎?這就是我之所以認為等到初秋再發動攻擊的理由啊!等到初秋……只要等到初秋就可以了!”

  信長只是睜大著雙眼聽他說話,既未點頭表示同意,也未發表任何意見。

  在半兵衛說完了話的同時——

  “猴子!”信長轉過頭朝著秀吉的方向說道,“看來稻子已經快要收割了,對不對?”

  “哈哈哈!你說得不錯!”

  “一旦稻子收割完畢,就叫領民們盡快播種下一期的稻作。”

  “這麼說來,你是打算在初秋打仗了?”

  “廢話少說!在稻苗成長期間,我要好好地睡個午覺,明白嗎?”

  “哦!這麼說來,你是要回到岐阜去了?既然如此,我建議你不妨一直睡到冬天吧!”

  “什麼?你要我睡到冬天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既然你要利用初秋之前的這段時間好好耕作,那麼攻打淺井、朝倉的事,就交給我秀吉吧!我的意思就是這樣啊!”

  聽到這里,信長忍不住說道:“你這猴子又在吹牛了!”

  雖然他在嘴里叱罵著,但是臉上卻有掩不住的笑意:

  “人生真是變幻無常啊!”

  “的確,它不停地東轉西轉,誰也不知道結果到底會怎樣!”

  “就像信玄入道,撒下那麼大的一張網,卻等不及收成就被迫回國去了。哎,算了。今晚我要睡在這里,你們可要小心戒備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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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1:16:58 |只看該作者
正文 台風將軍
            信長在虎禦前山堡停留了一晚,第二天即匆匆動身返回岐阜城。沒有廣告的

  雖然他口口聲聲說要好好地睡個午覺,但事實上現在卻還不是時候。當此之際,他的敵人遍布四面八方。為了迷惑敵軍的注意力,因此當人們以為他在岐阜時,他就會在攝津或和泉出現;當人們以為他在攝津或和泉時,他又會在北近江出現;如一陣風似的神出鬼沒,讓敵人完全掌握不了他的動向。當然,這在事實上也很有必要。

  在返回岐阜的途中,信長聽到小谷城附近的孩子們在草原上一邊追逐,一邊高聲唱道:

  信長先生,

  就像橋下的一只泥龜,

  伸出頭來探探,又馬上縮了回去,

  伸出頭來探探,又馬上縮了回去。

  泥龜啊泥龜,

  要是你再伸出頭來,

  我就馬上斬了你的頭。

  當然,這首歌必定是淺井的家臣們教孩子們唱的,這也意味著他們在嘲諷信長不肯與之決戰的怯懦,最後又警告信長:“要是你再伸出頭來,我就馬上斬了你的頭。”事實上真會是這樣嗎?

  信長絲毫不以為忤。當他再次聽到隨著微風、夾雜著鳥雀鳴叫聲而傳入耳中的童稚歌聲時,已是他重返京師的時候了。這也意味著,他即將對懸之已久的將軍足利義昭展開處置行動了。

  從過去的事情來看,信長更加確定義昭絕對不是一個值得推舉的人物。

  此刻的義昭,或許還在為乘信長上洛之時而對他展開夾擊的事忙著呢!因此,縱使他遭到嚴厲的懲罰,也是他自作自受、自掘墳墓啊!

  就在三月二十三日,他正式赦免了松永久秀和三好義繼的罪行,並且將他們引為自己這方的人。這也正是武田信玄發病後的第八天。對于曆史而言,這實在是極大的諷刺啊!

  有關信玄之死,在往後的數年之間一直是最大的秘密,至于他到底死于何日,更是無人知曉。不過,依照事情的前後加以判斷,極可能是在四月十二日當天。據說這一天,信玄所乘坐的轎子曾在返回甲府的途中,于信濃的波合停下來休息。然而是否就在這一天死亡,實在很難據此遽下斷語。

  信長一回到京師,立刻派兵將住在用他的財富興建而成的二條室町禦所內的足利義昭團團圍住。這時正是距離信玄死前數日的四月四日。

  由于信玄之死,使得原本愁眉不展的信長和家康得以松了一口氣。相對地,也使得義昭陷入了吊詭的命運。

  對義昭而言,猛將信長根本不是單憑他的武力所能抗衡的敵人啊!

  很快地,義昭就被趕出了室町禦所,再度逃到普賢寺剃發為僧,而且必須乞求信長的憐憫。

  這樣,曆史上的足利幕府至此名實皆亡。

  “像他那樣的小人,直到死亡之前,一定還會不斷地有小動作出現。”

  信長將他放逐到河內的宇治川的■島城,然後開始進軍北近江,此時已是七月底了。等到他將帶著兩萬大軍在北近江附近虎視眈眈地想要攻掠織田根據地的朝倉義景攻滅,就要回過頭來收拾淺井父子了。  

  正如竹中半兵衛重治所料,初秋正是最適合與淺井、朝倉方一決雌雄的時刻。

  元龜四年七月二十八日改元,以進入八月的第一天為天正元年(一五七三年)。

  當信長親自率軍進攻北近江的大岳之北、山田村時,已是八月十日。

  此地正是小谷城的淺井方和擔任救援部隊的朝倉方的重要聯系道路,信長特意派兵攻下此處,從中切斷兩者之間的聯絡。

  舊曆年的八月,也就是陽曆的九月,正是日本列島的台風季節。

  “到底大將心里在想些什麼啊?為什麼這一次不再像以往那樣神速果敢呢?”

  “就是嘛!你看,他只是動也不動地瞪著那座山。原本我以為十日就會開始攻打小谷城了。”

  “是啊!但是十日他沒動,十一日他也沒動,到今天都已經十二日了。你看看這天色!”

  “看來似乎即將有一場暴風雨。這陣南風吹得太不尋常了。”

  當他們說到這里,風速已經逐漸加強。到了正午時刻,已是狂風暴雨的情勢。

  毫無疑問,初秋的台風已經登陸了。

  “小心一點,不要讓營帳吹走了啊!”

  “這場雨會帶來洪水,河邊的馬要綁好啊!”

  “糧食也要盡量運往高處,以免被水浸濕或被風吹走。”

  在一片忙碌聲中很快到了傍晚時刻。

  “盡量不要靠近人家,以免被掉落的東西打到頭。”

  “馬要綁好,火燭也要小心。”

  “盡量不要站在樹旁。”

  強大的風力幾乎將山連根拔起,雨勢之大則使人伸手不見五指。

  此時四周早已看不到一絲燈光,這片灰暗的山野就這樣任由風雨蹂躪。

  所有人都睜大著雙眼與旁人聊天,心想或許只有談話聲才勝得了這場暴風雨吧!

  就在這台風夜的十一點,黑暗中突然響起了法螺聲,接著進攻的大鼓聲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中,也震撼著他們的心弦。

  “啊!難道是要發動夜襲?”

  “難道大將就是在等這場暴風雨嗎?”

  “這麼大的風雨,叫我們如何進攻呢?”

  “不知道!但是一定要快啊!”

  原來四十歲的信長決定在這深夜再次實行以往在田樂狹間所采取的猛烈奇襲戰法。

  信長昂首坐在馬上,不斷地來回奔跑,並且以近似怒吼的聲音下達命令:

  “我們馬上就要出發攻打大岳城了!大岳是朝倉方的前衛基地,我們一定要一舉把它攻下。”

  “什麼?要我們在這暴風雨深夜爬山?”

  “住口!這點小小的風雨哪稱得上是暴風雨呢?今天是十二日,天上都還有月亮呢!那種在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的眼睛,不如挖出來丟掉算了。”

  雖然全身都被雨水淋濕了,但是信長卻仍不停地高叫著,並且掉轉馬頭朝向北方。

  “如果自認是信長的家臣,就盡管跟來吧!我們有風神和雷神保護著呢!”

  當他們進入大岳城時,負責守城的將士們絲毫不曾察覺。當然,這是由于嘈雜的風雨聲掩蓋住兵馬之聲的緣故。等到他們察覺時,四周早已布滿了織田方的士兵了。

  驚嚇之余,他們的斗志早已消失大半。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表面上看起來絕對可以放心的事情,通常不能絕對放心。就像現在,負責守城的小林、齋藤兩位將軍,也只能“啊!”地叫了一聲,因為站在他們眼前的人,正是勇猛如虎的信長。

  “投降吧!如果你們願意降服,我就答應饒了你們的性命!”

  這位決心、指示強烈的鬼將軍侵入了。事到如今,除了聽從他的指示之外,實在別無他法。

  “只要你願意降服,不僅饒了你自己的性命,而且還可以讓你保住身為武者的顏面,怎麼樣?”

  “好吧!”

  “身為這一座城的守將,現在你們首先必須認清的一點是,這座城已經為我方所攻破了。”

  “是……是……是的。”

  “今晚此地的風雨也很大。”

  “是的,是的……”

  “我想你們的主君朝倉義景大概還不知道大岳城已經被攻陷了吧?”

  “是的……是的……”

  “天一亮你們立刻下山將此事告訴義景,這就是你們兩人的任務,也是我信長為武士所保留的情面。”

  “是的,是的……”

  “笨蛋,可不要因為我放過你們,就高興得睡過頭喔!好了,退下去休息吧!”

  “是!”

  信長似乎把他們當成沒有意志的傀儡一般,毫不客氣地下達指示。這時,東方已經微微泛白,于是這兩位敗軍之將就帶著蒼白的表情,冒著狂風暴雨下山去了。

  信長再度發布了新命令:

  “天色將明,大家休息一下,趕快睡一覺吧!這是座山城,因此不必擔心雨水進來,各位安心睡吧!”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命令啊!

  到了十三日的近午時分,雨終于停了。

  這時四處所見的,只是一片汪洋和如怒濤排壑般的湍急水流,間或飄浮著連根拔起的巨木,以及被風吹落的屋頂。雖然雨勢漸歇,但是風卻仍然強烈地吹著。

  由于夜里攻城的緣故,士兵們的身心都感到極度疲勞,因此信長一聲令下,很快就如死了般睡著了。

  當然,誰也不會想到“去睡吧!”這麼簡單的命令,還會另有含意。

  但是,當他們醒來之後,不禁開始猜測信長內心的想法。

  “好了,現在開始准備進擊!今晚朝倉方必定會乘夜將本陣從田神山撤至柳瀨。只要對方一撤退,我們就隨後追擊,一舉殲滅他們。快將我的命令傳下去。”

  當這項命令傳至四面八方時,已是十三日的傍晚時分。這時,風勢依然相當強烈。

  “什麼?今晚又要夜戰!”

  “難怪他會要我們去睡啊!”

  來到大岳城的信長直屬部隊,很快就了解了這項命令的含意,但是那些在其他地方迎接暴風雨的織田諸將卻百思不得其解。

  例如稻葉、佐久間、丹羽、柴田、瀧川,不!甚至連木下藤吉郎也不解地仰望著天空,喃喃自語道:

  “真不明白大將到底在想些什麼!他怎麼會認為敵人會在這種天氣里趁夜撤退呢?況且雙方根本還不曾正式交過戰呢!再者,朝倉方一定知道從北近江至越前之間的山路極其險惡,他們當然也知道撤退比作戰更危險啊!”

  然而信長卻似乎不曾考慮到這一點,只是瞪著炯炯有神的雙眼,靜待夜晚來臨。

  入夜之後,情勢依然未變。這時,風勢已經逐漸減弱,取而代之的,卻是傾盆大雨。

  “看來大將的預測有失誤喔!即使敵軍真要撤退,也得等到雨停、月亮出來之後,再不然也要等到天將明的時候啊!好了,今天中午沒睡的人,現在可以好好地休息一番了。”

  話剛說完,前夜和暴風雨搏斗而今天中午又不曾午睡的人,早已累得癱倒在地了。

  然而午夜十二點一到,大岳山頂上再度響起了法螺聲,接著又傳來進攻的大鼓聲,使得熟睡中的士兵紛紛驚醒過來,場面顯得有點混亂。

  “真是奇怪啊!”

  當他們飛奔而起時,信長早在一旁以手示意他們在山前排列成隊,並且如疾風似的展開行動。

  統軍的大將們很狼狽地急著喚醒部下,一旦士兵們比總大將信長更遲上陣,一定會使他暴跳如雷。

  “大家動作快一點,快啊!”

  “無論如何,先追上大將再說吧!把鞋子帶著,到了馬上再穿!還有,千萬別忘了刀和槍!快點!”

  就在這時,朝倉義景的本陣所在的上空,突然出現一片赤紅的火光。

  事情果然如信長所預料的那樣,大岳的小林、齋藤兩位大將果真將信長奇襲的威力告訴了朝倉義景。為了把握制敵機會,義景決定舍棄地理位置不佳的田神山,並且親自在本陣放火之後才率軍撤退。

  “追啊!我們必須在天色未明之前趕到敵人背後,讓他們嚇一大跳!我們一定要追上總大將才行啊!”

  就這樣,織田方的稻葉、佐久間、丹羽、木下、柴田、瀧川等大將緊跟在信長身後,越過了地藏山。

  當他們忐忑不安地來到信長面前時,意外地發現他並沒有生氣的樣子。

  “只有信長才會在這樣的夜里打頭陣!當我想到這點,突然發現我必須比其他人領先一步到達這里。”

  “啊!那個、那個人到底是誰?”

  秀吉發狂似的叫道:

  “我們必須驅散敵人才行,大家趕快前進啊!快點,前面正是前田又左和佐佐成政哪!”

  士兵們“是”地回答之後,立即勇猛地朝著北國街道沖了過去。

  對于前田和佐佐機敏的行動,信長並未加以斥責。不過,由此他也發現自己手下的大將們彼此都不願意輸給對方。

  這麼一來,如果朝倉方認為信長不會在這樣的深夜里從背後追擊,那麼結果可就要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

  這時,風雨都停了,東方的天空中出現了久已不見的白云。在這種晴朗的天氣下,到底對何者有利呢?追逐者還是被追逐者?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淒涼的腥風已在此時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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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追擊戰
            同是作戰,撤退者與追擊者的心理卻有著天壤之別。沒有廣告的

  對被追者而言,必須承受雙重的心理壓力。除了一心想要逃到安全地點之外,還必須隨時警戒在背後追趕的敵人,所以說他們的勞心程度遠超過追擊者。

  天色將明之際,朝倉義景終于進入了柳瀨城,並且立即召開重臣會議。

  因為朝倉義景早已料到信長必定會從後追擊,因而才毅然舍棄田神山,並且放火燒毀本陣。

  “——現在根本沒有放火的必要啊!”

  雖然老臣山崎吉家極力勸阻,義景卻聽而不聞:

  “無論如何,總不能將我們一手建造起來的城寨平白留給敵人用吧!而且,即使他們看到火光而知道我們已經撤退,也必須花費一段時間才能武裝完畢,到了那時天都已經亮了呢!而那時我們早已到達柳瀨了啊!所以這個中途堡不如放火燒毀,以免為敵人利用。”

  事實上,義景之所以決定撤退,主要原因在于他認為一旦退到柳瀨,就可以和敵人進行持久戰。

  然而信長對此卻有他獨特的見解,而且曾經仔細地觀察過田神山的地形。

  對織田方而言,城寨起火即意味著朝倉方已經撤退,結果反而使得士氣大振,士兵們紛紛全神貫注地搜尋此次進擊的目標。

  發覺到這一點之後,義景立即在半途兵分兩路,派遣一部分雜兵將敵人引到中河內口,自己則帶領本隊經刀根口抵達柳瀨。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這種兵分兩路的作戰方式並未導致信長判斷錯誤。

  打從一開始,信長就算准義景一定會從刀根口到達柳瀨,然後再退至敦賀表。從種種事實來看,義景的行動果然完全符合他的判斷。

  因此,盡管義景已經喪失了大半軍力,卻仍擺脫不了織田軍的追擊。這個事實使得他非常惶恐,因而一抵達柳瀨便立刻召開軍事會議。

  “這真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啊!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在義景的催促下,首先開口的是山崎吉家:

  “我認為詫美越後先生這次的行動太過輕率了。”

  “吉家!”義景開口制止了他,“我並沒有要你評論這次行動的對與錯,而是問你以後的作戰方法啊!”

  “沒錯,我現在要說的,正是作戰方法啊!”

  炫目的陽光從被暴風吹走一半的屋頂上直射下來,使得四周的景象更顯得荒涼。

  “當初你決定出陣時,既不肯聽從我的諫言,又不肯駐紮在敦賀表,結果導致今天這種局面。織田方似乎決心對我方窮追不舍,而柳瀨也可能支撐不了多久,因此我勸殿下還是盡快帶兵回到敦賀表,做好進擊的准備吧!否則這塊地就要被踏平了呀!與信長公作戰,除了爭取時間之外,別無其他良策!事到如今,希望你能采納我的意見。”

  義景沉默不語,只是不時地望向詫美越後守。

  “越後,你有何看法?”

  “這個……”詫美越後屈膝向前,慢慢地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這是今日我在感慨之中所作的詩賦。”

  “現在、現在……哪是吟詩作賦的時候啊!”

  “你說得沒錯!但我們是承繼先祖而來的大國,負有傳承的責任,因此甯願轟轟烈烈一戰,也絕不能屈節辱志。對我來說,遭受他國追討是我畢生的恥辱!所以我才留下一首詩,萬一不幸戰死沙場,希望你能把它帶回故鄉,交給我的家人。”

  “這麼說來,你決定留在此地與敵人對抗了?”

  “是的,殿下明鑒!為了讓殿下平安地返回故鄉,也只好如此了。希望你能答應!”

  “嗯,好吧!既然是你訣別的詩作,不妨念出來聽聽吧!”

  “是!請你仔細聽著。”詫美越後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朗聲誦道:

  千悲萬恨湧心頭,

  誰計今夜赴黃泉。

  遙望故鄉淚滿面,

  尸陳沙場義感天。

  舉座鴉雀無聲。

  越後不僅決心拼死幫助義景盡快返回越後,而且勸誡他一旦回到故鄉之後,萬萬不可再流淚了。

  “你呢?掃部助!說說你的意見吧!”

  被義景問及的朝倉掃部助,非常銳利地看他一眼。

  “這次的出陣全都是由于殿下的獨斷,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會有這種後果。”

  “難道你是在責備我?”

  “不敢!但是此時所要爭的是時間,到底你要采納誰的意見根本無關緊要。死在他國是一種莫大的恥辱,所以你還是趕快回國吧!這樣才能稍稍彌補我們的遺憾啊!”

  “……”

  “殿下,難道你還在猶豫不決嗎?這是決定朝倉家命運的關鍵時刻啊!你必須盡快做好決定,否則不僅你自己會感到後悔,連你的後代子孫也會蒙羞啊!”

  “主公!”

  這時山崎吉家也屈膝勸道:

  “我們這些老臣們的看法完全一致。如今武田信玄公是不可能來到近江路了,因此我們不得不承認此次的出陣確實過于輕率。不過,現在並不是討論對錯的時候,臣等只希望殿下速速回國,不要讓我們死得毫無代價啊!”

  “嗯!這麼說來,你們都認為我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沒有武田家的緣故?”

  “臣等不是這個意思。事情之所以演變成今日的局面,完全是由于我們的思慮不夠周全,和武田家一點關系也沒有。更何況,如今信玄公也不可能再上洛了。”

  “好,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麼我就把這里交給你們,自己先行撤退了。”

  “那麼我們黃泉之路再見吧!希望你好好珍重。”

  聽到這里,義景忍不住潸然淚下。

  就在這時,傳令兵又來報告:

  “敵人距離我們只有七八町遠,此刻我軍正在那一片泥濘的樹林之中,與他們展開一場苦戰呢!”

  詫美越後守看了山崎吉家一眼,說道:

  “那麼我這就出陣與信長公一戰!”

  “再見了,殿下!”

  兩人在義景面前如風般消失了,接著掃部助也繼續跟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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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朝倉敗走
            信長望著這片被濁流夾帶的紅土弄得滿目瘡痍的山谷,不禁蹙緊了雙眉。沒有廣告的

  另一方面,義景終于在眾人的敦促之下離開了柳瀨。為了讓義景平安離開,山崎、詫美兩位大將及朝倉掃部助的部隊紛紛來到山道前,阻止織田軍的前進。

  (到底他們必須爭取多少時間,才會停止抵抗呢?)

  “片刻之間……”

  信長在口中喃喃念道,一邊用手指計算著義景的逃亡速度。

  “至多只能走一里半到二里吧!”

  大岳到敦賀之間約有十一里,那麼要想由此平安地抵達敦賀,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

  因此,織田軍必須不斷地朝對方進擊,絕對不能松懈下來。追擊攻勢愈猛烈,朝倉軍就愈容易在這連綿不斷的山脈中失去聯絡,自然勢力也就頓時煙消云散。

  如此一來,織田軍就可以在淺井長政父子尚未接到朝倉軍慘敗的消息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頭攻打小谷城了。這就是信長絞盡腦汁所想出來的各個擊破的策略。

  “哦,現在在山谷中打仗的是誰啊?”信長對站在一旁望著山坡的森長可問道。

  “是木下秀吉先生的部隊。”

  “噢,是猴子啊!他表現得不錯!”

  “是啊!他帶著最引以為傲的侍衛們,追得朝倉掃部助和詫美越後的手下無處可逃。”

  “那個呢?那個在山坡作戰的又是誰呢?”

  “那個啊,是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先生。”

  “他們的對手是山崎吉家,對吧?”

  “正是!其實越前也有許多相當優秀的武將,只是……哎,真是可惜。”

  “哈哈哈!弱將手下也會有勇兵啊!”

  “是的。看來他們似乎決心拼死一戰,真是可悲啊!”

  “你倒是很有見地嘛,長可!怎麼樣?依你看,義景大約何時可以逃到敦賀?”

  “我認為應該是在明天早上。”

  “明天?就是十四日了?”

  “是的。這一天正好接近滿月,不論日戰還是夜戰都非常合適。看來,真是天助我也!”

  “哈哈哈!這是正義之戰啊!當然老天不會幫助那擾亂天下安定的朝倉義景嘍!哎呀,你看!從那邊跑過來的年輕人是誰啊?”

  “他的腰間綁了三個人頭呢!”

  “他看起來真像個怪物!全身沾滿了血和泥,連臉都看不清楚了。長可,你去問問他的姓名吧!”

  “遵命!”

  森長可慢慢地從馬上下來,朝那名身綁大槍、正爬上山道的年輕人走了過去。

  “來者何人?快報上名來!”

  “是!”

  知道信長就在前面之後,年輕人急忙屈膝在地:“很抱歉,我不知道……”

  “沒關系!你是一名相當勇猛的武者,但是看來職位似乎很低嘛!你到底叫什麼?”

  “是!我叫金松又四郎。”

  “那些頭呢?”

  “是我在刀根山取得的。那時候我嫌麻煩,所以並未問明他們的名字。”

  “你說你叫金松,是嗎?”

  “金松又四郎啊!”

  “是的,大將!因為我不知道你就在前面……”

  “現在這種時候,你也不需太過拘禮。”

  “是!”

  “我蠻欣賞你問也不問就殺了對方的個性喔!”

  “噢……這倒令我感到意外,但我還是要謝謝你的褒獎。”

  “不過,你的脾氣似乎非常急躁!”

  “是的,大家都這麼說。”

  “噢……大家都這麼說嗎?好,你把這個拿去穿在腳上吧!”

  信長脫下穿在腳上的草鞋交給長可。沒有廣告的

  “啊!這不是大將的鞋嗎?你要送給我金松啊?”

  “笨蛋!這不是大將的鞋,而是那些徒步者的草鞋!不過,在某些特殊時候,它可是最好用的喔!所以我年輕的時候,常常在腰間綁上兩三雙草鞋,就這麼上戰場去!我看你赤著雙腳,這樣是不適合長途跋涉的呀!你看!你的腳已經又紅又腫,何況你又是那麼性急的人,還是趕快穿上鞋子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好了,長可,我們出發吧!”

  “是!”

  “看來敵人的防線已經崩潰了,我們一鼓作氣朝敦賀表攻去吧!”

  說到這里,信長早已騎著他最自豪的駿馬往前沖去,根本忘了還在一旁感激得涕淚縱橫的金松又四郎的存在。

  “看來所有的人都知道在越前無人不曉的山崎吉家的兒子已經戰死了。”

  織田軍再度朝木芽嶺的方向移動。這時,追逐者與被追逐者之間勢力的差別,已經越來越懸殊了。

  對朝倉方而言,這是他們第二次在北陸街道上敗走。過去在姉川與織田、德川兩軍會戰時,他們也是狼狽萬分地從越前率兵來到這里。

  再度打了敗仗之後,往日的記憶紛紛湧上心頭。

  “這條街道真可說是我們的鬼門關哪!”

  “不!這都是因為殿下太過輕率出兵,才會導致這種結果。為今之計,與其逃到城里等著織田軍來攻打,不如趕快找個地方藏身吧!”

  “說得也是!如果是貴胄重臣,倒還無話可說;但我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卒,根本不必對殿下盡忠啊!”

  在知道織田軍已從背後急追而來的消息之後,朝倉方的士兵接二連三地離開戰列,在山陰處或森林中躲藏起來。義景的本隊早已自顧不暇,根本無法時時監視他們,遑論追趕他們,因為織田軍的呐喊聲已經近在耳邊。

  (搞不好我們根本到不了敦賀。)未抵達城門之前,義景的內心相當不安。

  原本他以為在武田、淺井兩大勢力的協助下,一定可以給予信長重重的一擊,沒想到反而落得全軍覆沒的下場。

  對于此次的慘敗,義景相當不甘心。當他抵達敦賀時,全部的兵力只剩五六百人左右,而織田軍的先鋒也已兵臨城下,一時之間,形勢相當混亂。那些無處可逃的士兵,紛紛棄械向敵人投降。

  (真是危險啊!這麼一來還能守城嗎?)

  對義景而言,到達敦賀是他的第二個悲哀。

  “在此地迎敵對我方極為不利,我們還是退回父祖代代相傳的一乘谷待敵吧!更何況,有淺井長政父子在背後牽制,信長應該不會追到一乘谷來才對!”

  然而,義景的預測卻與事實完全相反。

  原來信長早已派人在小谷城的四周嚴密防守淺井父子,使得他們動彈不得。因此,當他得知義景將要退回一乘谷時立即帶領人馬,不眠不休地朝一乘谷開始進擊。

  今天是八月十八日,距離大岳城的奇襲只有五天,而信長卻已一口氣進至越前的府中,並且在城下的龍門寺紮營,開始擬定攻打一乘谷的策略了。

  流言從四面八方傳來。

  “信長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攻下加賀、能登、越中,以報上次在金崎之戰的仇恨!而且,他說一定要親眼看到此城被攻下,否則絕不罷休。”

  “是啊!因為這樣,朝倉家的重臣們才紛紛向他投降啊!”

  “真的?這麼一來,朝倉方如何能在一乘谷與信長決戰呢?”

  正當城下的百姓忙著避亂時,突然傳來義景的殿後軍朝倉三郎景胤已向信長投降的消息。

  “連三郎都投降了,看來織田軍要攻進城內只是遲早的事。”

  “對啊!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倒還好,但是城中的侍衛大部分都逃跑了,看來這里快要變成一座空城了。”

  不久,又由一乘谷傳來鎮守府中城的家老魚住背前守景固已經朝駐紮在龍門寺的信長本陣出發,向他表明投降的意願,並且獻出府中城的消息。

  這麼一來,義景想要逃回父祖累代相傳的一乘谷的希望終告破滅。此時的義景不得不殫精竭慮地想著能讓自己全身而退的方法。

  以名門當家之主而言,義景並不是一個優秀的武將,因此曾經在他手下做官的明智光秀才會背棄他,細川幽齋也認為他“空有婦人之仁”而對他敬而遠之。

  十九日的夜晚。義景集合僅存的近臣在房內召開最後一次軍事會議。

  在場的近臣,有七十多歲的築山清左衛門及赫赫有名的鳥井兵庫頭、高橋甚三郎、前波重次等五六人。

  “清左衛門!到底城中還有多少兵力?”

  在這座空蕩蕩的城內到處吹拂著的秋風,更使義景感到無比的淒涼。

  當初出戰之時,他還一心想著本願寺的和尚、北陸的武者、淺井家及武田氏都是自己的盟友。

  沒想到如今竟然必須舍棄自己的本城,落得比秋蟲更加悲慘的命運。

  忠心耿耿的山崎吉家、詫美越後都不在了。

  鱷淵、神波、山內、壁田、夭田、增井、田尻、西島等人都是聞名于三段崎的勇士重臣,然而如今也都相繼陣亡,徑赴幽冥去了。

  滿頭白發的築山清左衛門俯伏在地,顫聲說道:

  “事到如今,我想最好將少君、夫人及太夫人一起請來參加這個會議。”

  “什麼?你要我將整個家族召來?”

  “是的。雖說是軍事會議,但其實卻是臣等與殿下訣別的時刻啊!”

  義景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他實在極不願意讓母親、妻子看到他悲慘的模樣。但是築山清左衛門說得沒錯,現實是最殘酷的,因此他必須讓母親和妻子對當前的形勢有所了解,然後才能出城。

  “這麼說來,城內所剩的人數是少之又少了?”

  “是的,即使把我們這些人全部計算在內,總數大概也不超過三百人吧!殿下打算帶多少人走呢?你說吧!其余的人則由我清左衛門率領,拼死與敵軍一戰。”

  “什麼?加上小侍衛們也只有三百人?”

  “正是!所以我才說這是訣別的會議啊!現在請殿下趕快將夫人和少君請出來,一起參加會議吧!”

  義景直瞪著燭台上的火焰,突然開口了:

  “好吧!去請他們過來!”

  他對高橋甚三郎說道。

  “清左!難道你要我有自盡的心理准備?”

  “不,事情不至于壞到這等地步!不過,一旦出了城,就隨時可能發生危險,所以你我君臣此番一別,可能就永遠再也無法相見了。”

  “我卻不這麼認為。別忘了,我們在亥山城有式部大輔(景鏡)以及平泉寺的和尚們,而且信長還有一個弱點呢!”

  “話雖如此,但是以我們現有的兵力卻不足以攻打敵人的弱點啊!”

  “這倒未必!別忘了,信長的背後還有伺機而起的淺井父子呢!而且,一旦甲斐的武田信玄得知信長已經深入越前,一定會立即從木曾攻向岐阜;更何況西邊還有本願寺的公方先生呢!如果我現在潛出城去,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信長退兵之後再回來,不就得了?所以,在這段時期,你要好好地留守啊!”

  築山清左衛門仍然平伏在地,並未抬起頭來。

  (這種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真會發生嗎?)

  他不僅對義景的看法感到懷疑,而且也知道現在絕對不是依賴這種不切實際的希望而行動的時刻。

  就在這時,義景那年邁六十的母親領頭走了進來,跟在她身後的,是義景那出身公家的妻子,而她手中牽著的正是那年僅八歲、生性活潑好動的愛王丸。

  “老夫人!少夫人!”

  首先說話的人,是鳥井兵庫頭:“我們的仇敵織田軍已經兵臨城下,因此臣等和殿下一致認為,你們先出城比較安全。”

  “什麼?難道你是要我們出城作戰?”滿頭白發的老夫人顫巍巍地問道。

  “不,不是打仗。只是請你們到亥山的東云寺避亂,暫且在那邊待一陣子。”

  “到東云寺去?”

  “是的。如今與織田軍一戰已是不可避免的事,因此希望你們在這場戰事尚未結束之前,能暫且忍耐著待在那里。”

  聽到這里,清左衛門不禁朝他望了一眼。

  (這樣怎能讓他們有所覺悟呢?)

  然而,鳥井兵庫頭卻以眼示意,表示一切有他,要清左衛門放心。這也意味著……

  萬一情勢已經無可挽回,他會親手……他很悠閑地拿起放在膝上的扇子,輕輕地敲打著左手。

  “那麼,我們准備出發吧!”老夫人這麼說道。

  兩個女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抬頭看著義景;然而義景卻故意掉轉頭去,避開了她們的注視:

  “這只是權宜之計啊!那麼,我們就在這里共飲一杯作為告別吧!甚三郎,快去備酒。”

  “是!”

  這時庭外突然響起秋蟲的叫聲,使得屋內的每一個人的心中更增添了幾許惆悵。

  “再見了!鳥井兵庫頭、高橋先生!請你們好好保護主公和少主,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他們的身邊啊!”

  “遵命!”

  “這個城就交給我這行將入木的老人吧!我會堅持到底,直到我閉上雙眼。”

  老人站在義景面前,仰頭干了杯中的酒,然後緊閉著雙眼,朝他行了個禮。

  (恐怕這也是朝倉家的最後一杯酒吧?)

  想到這里,老人的胸口感到一陣灼痛。

  此時此刻還不知道這個事實的,大概只有義景、他的母親、夫人及少主四人而已。

  “哎,這種喝法,還真別有一番滋味呢!”

  “好吧!請你將酒杯傳給老夫人吧!”

  “哦,不要太多。母親大人,既然這是離別酒,那麼請你也喝一杯吧!”

  “老夫人,清左衛門留在城內打仗,會不會發生意外呢?這和一般的酒似乎不太一樣啊?”

  “噢,是的。我也給你一杯吧!孫子,怎麼樣?清左先生,我和孫子們都希望能早日回到這里,所以這一切就有勞你了!”

  “是的!這個……我一定會……”

  站在一旁的鳥井兵庫頭早已掩面而泣。

  事到如今,只有主家這一家族還在做著繁華的美夢。

  當所有的人都喝過酒後,兵庫頭率先站了起來,而義景也緊跟其後很快地立起身來。

  (這段時間里,織田軍正一步步逼近一乘谷哪!)

  “主公!馬和轎子都已經准備好了,請趕快啟程吧!”

  這時已是晚上十一點。

  當織田軍來到這座避難的城下時,意外地發現城內沒有半點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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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夢想破滅
            當朝倉義景等一行人借著月光來到大野盆地的亥山上的東云寺時,織田軍也已對一乘谷城發動猛烈的攻擊。沒有廣告的

  還不知道這件事的義景一到寺內,立即派高橋甚三郎為使者,趕至平泉寺請求救兵。

  平泉寺即是舊日供奉白山神的供僧院,屬于比睿山延曆寺的一個支派。因此,寺內的堂塔里有為數眾多的和尚,都和朝倉家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基于這點,義景深信他們一定會派兵支援,而毫不遲疑地派使者前去求救。

  沒想到平泉寺一聽到對手是信長,就一口拒絕了。

  “希望你能體諒我方的立場。畢竟信長公是個極其粗暴的無賴,你看他都敢將比睿山整個燒毀,他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呢?一旦我們出兵相助,恐怕這些寺院也要被燒成灰燼了啊!”

  使者只好悵然地回到東云寺。

  如此一來,唯一可以仰賴的,只剩下亥山城的朝倉式部大輔景鏡了。

  當義景率軍前往姉川與織田、德川軍作戰時,即是由景鏡擔任總大將而率領著所有的朝倉部隊,朝倉景鏡可以說是越前的一大支柱,甚至此次義景的逃亡,也是由于他在背後所做的指示。

  然而,在義景的使者到達之前,信長就已派遣稻葉一鐵為密使,來到亥山城與景鏡展開會談。

  “一旦你決定幫助越前的朝倉義景,我家主君絕對不會饒了你的。況且,這種毫無意義的戰爭也該結束了吧?如果你還執迷不悟,一待我們攻下一乘谷後,馬上派兵將亥山城夷為平地。”

  景鏡雙手背在背後,非常用心地思考著。

  “你是說,只要我答應開城,就可以饒我一命?”

  “你想事情有這麼簡單嗎?就因為你自動打開這座小城的城門,信長公就會原諒你以前所做的事情嗎?在你投降之前,應該去做些你該做的事啊!”

  “什麼是我投降之前該做的事呢?”

  “你好好想想吧!”

  “難道你們要我去取義景的首級不成?”

  “我並沒有指示你要怎麼做!但是,你想要怎樣才能消解信長公的怒氣呢?無論如何,朝倉家畢竟是阻撓信長公平定天下的一大阻力啊!”

  景鏡閉起雙眼思考著。  

  事實正如使者所言,朝倉家的確自一開始就積下了信長對他們的怨恨。

  “當我從這里回去之後,就要開始攻城了。然而義景公卻還一直夢想著武田方會派兵來,你想,死了的人怎會派援軍來呢?”

  “什麼?死了的人?此話怎講?”

  “原來你還不知道啊!哈哈哈!義景公和公方先生所一直盼望著的武田信玄,早在春天就死了。這是織田家的密探和德川家合力探查出來的消息啊!”

  “什麼?信玄公已經死了?”

  “沒錯!要不然你想,為什麼已經來到三河的信玄會在中途折回呢?根據我們所探知的消息是,當他在圍困野田城時,中了德川軍的槍彈,因而急急回國療傷,沒想到卻在信州的波合不治身亡了。如果不是這樣,何以信長公能悠然自得地舉兵來到此地呢?而且,我們都已經到了這里,武田方卻仍按兵不動,這就是最好的證據啊!”

  景鏡聞言不由得臉色大變,他心中僅存的一線希望也被摧毀了。

  既然武田信玄已死,而平泉寺的徒眾也不肯出兵相助,看來朝倉方已經陷于孤立之境,甚至連可以依賴的一草一木也沒有。

  “我明白了,稻葉先生!請你回去轉告信長先生,就說我景鏡願意聽從他的指示。”

  事情因而有了很大的轉變。

  然後景鏡立即派遣使者到東云寺見義景父子。

  “東云寺距離亥山太遠,非常不利于作戰,請立即在今晚移駕山田莊。”

  于是義景父子很快地離開東云寺,來到了山田莊的僧房,殊不知悲慘的命運即將降臨到他們的身上。

  就在二十日當天天未明之際,突然有約二百人的敵軍朝山田莊進攻。

  事實上,這是一支由景鏡的手下和平泉寺的僧徒所組成的偽裝部隊,特意假扮成織田軍前來攻擊義景。

  這支部隊是由景鏡的心腹平岡次右衛門所率領。

  “正如你所看到的,敵人已經將山田莊團團圍住了。對于你即將面對的悲慘命運,我也感到相當遺憾,但是希望你能有所覺悟,自行了斷吧!”

  看著次右衛門那淡然的口吻、不帶感情的表情,義景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都是景鏡所設下的圖套。

  “景鏡這家伙,居然為了信長而出賣我。兵庫,你快來啊!”

  鳥井兵庫頭很快在晨霧中飛奔而來,發現四周站著的,全都是景鏡的手下和平泉寺的和尚們。

  “主公!景鏡真的出賣了我們。”

  “真遺憾!兵庫!人數呢?我方有多少人?”

  “能夠打仗的,只有八個。”

  “什麼?只有八個?”

  “是的!由于士兵們已經事先得到消息,因此在入莊之前紛紛逃跑了。”

  “景鏡這家伙!好吧!就算我死了,也會化為厲鬼找他報仇的。兵庫!”

  “是!”

  “甚三郎!”

  “是!”

  “在我還未與家人訣別、自盡之前,絕對不可讓敵人靠近我。”

  “遵命!”就在此時,他們所在之處已經被敵人團團圍住。

  義景很快進入房內,提筆寫下訣別書。

  “母親大人,景鏡背叛了我們。”

  “什麼?式部先生?”

  “禦台、少君,雖然這是相當遺憾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們不要太過傷心。現在我就要和你們訣別了,千萬不要忘了是誰使我們落到這種下場的啊!”

  當他放下紙之後,站在一旁的母親和妻子早已泣不成聲。

  “在這顛七倒八的四十一年中,所有的努力全部化為烏有,到頭來還是四大皆空啊!永別了!”

  義景舉刀朝腹部刺進去。就在同時,庭院中也響起了呐喊聲,接著有四五支箭射了進來。

  緊跟著進來一個人:

  “主公!讓我為你執行這最後一刀吧!”

  朝義景的頭砍去的,是高橋甚三郎。

  這樣,年僅四十一歲的義景終于結束了他那變幻無常的一生。

  高橋甚三郎割下義景的首級之後,再度舉刀朝自己的腹部刺去。

  “來人哪!幫我補上最後一刀吧!”

  原本一直在敵陣當中尋找景鏡的鳥井兵庫頭,這時也滿身是血地沖了進來。

  “真是遺憾!沒有讓我找到景鏡那家伙。”

  說完他也緊跟在甚三郎之後,切腹自盡了。

  一夕之間遭此巨變,老夫人、少夫人及愛王丸都嚇得不知所措了。

  當景鏡率兵進來時,一抬眼正好望見兵庫頭的尸體。

  “將主公的首級清洗乾淨,其余三個人帶回城里。”

  即使是在戰國,這也是一種毫無感情的處置。

  如此,義景的母親、妻子及愛王丸都成為俘虜,而他的首級則被送往亥山城。當織田方的先鋒來到亥山城時,已是近午時分,至此越前的局勢終告一個段落。這一天是個萬里無云的晴天,似乎無視于朝倉家的悲慘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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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虎禦前山的作戰
            信長的主要目的在于將敵人各個擊破,而對朝倉家的懲罰行動也終于有了圓滿的結果。  

  義景之子愛王丸為丹羽長秀所殺,他的母親、妻子則招致放逐的命運。

  從那時起,她們的身邊再也沒有形影不離的隨從了。

  附近的村人看到一名貴婦在沒有侍女伴隨的情況下漫無目的地走著,于是將她帶回家中,詢問她是何方人氏,然而這名婦人卻一句話也不回答。

  終于,婦人開口向那戶人家要來紙筆,很快地寫好一封遺書,然後趁人不備之時投井自殺了。

  打開那封遺書之後,發現里面是一首和歌。

  步行時,只見云層都飄浮在附近

  一旦想入深山,景象卻都成了遙遠的月亮

  有人傳說她就是義景的妻子,但事實如何,不得而知。

  創造時勢與追求時勢者的巨大差別,為這越前的秋天更增添了無限的哀愁。

  結束越前戰事之後,信長的下一個目標是淺井勢的小谷城。當他的身影出現在虎禦前山堡時,距離越前之戰已經過了六日,即八月二十六日。

  守護越前的任務由改名為桂田播磨守長俊的前朝倉家臣前波九郎兵衛吉繼負責,至于魚住景固則鎮守鳥羽城、朝倉景鏡仍然鎮守亥山城,奉行則由明智光秀、津田元秀及木下家定三人合力防守。信長的戰後處置不僅贏得所有人的贊賞,而他也得以專注于完成攻打小谷城的夙願。

  虎禦前山堡是木下藤吉郎秀吉和竹中半兵衛重治為了攻打小谷城而苦心建立的根據地。

  如果站在山頂上眺望,即可看到位于北方的小谷城頂端的本城。

  這個本堡壘即是當家主淺井長政的居所,其下的中城是京極的一環,再下即是隱居的久政所住的山王丸曲輪,最底端則是由家老赤尾美作所防守的赤尾曲輪。沒有廣告的

  小谷山海拔僅有四百五十尺,所有的建築物皆從底端一層層累積而上;其依序分別為赤尾、山王丸、京極、中城、本城,每一個曲輪之間的通路皆由泥土築成。

  被淺井亮政、久政、長政視為根據地的小谷城,乃依山勢而造,是個險峻難攻的城池。除此之外,他們還擁有良好的裝備和勇猛的家臣。

  因此,如果從正面向它挑戰,很可能耗費半年的時間也看不出任何成效。因為小谷城的曲輪都擁有良好的武器裝備,而且曲輪與曲輪之間可以彼此流通、支援,因而單是這五個曲輪,就足以發揮最強的禦敵效用。

  于二十六日晚上到達虎禦前山的信長,還來不及脫下鞋子就趁著天未明之際來到了山頂。

  此時的天色似明未明,四周浮動著乳白色的迷霧,而對面山頂上的本城則在朝霞的映照下若隱若現。

  “藤吉!把半兵衛和彥右衛門叫來。”

  “是!”

  比信長早一步從越前回到這里的木下藤吉郎秀吉,面帶微笑地將竹中半兵衛和蜂須賀彥右衛門叫來。

  對秀吉而言,這兩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軍師。

  當他們三人來到面前之後,信長開口道:

  “不能等,不能超過三天。”

  “三天……這麼說來,你要我們在三天之內攻下小谷城?”藤吉郎秀吉表情驚異地問道。

  “你是說你無法把它攻下?”

  “我並沒有這麼說啊!畢竟我們已經等了這麼久,所以如果大將有很好的策略,不妨說來聽聽。”

  “閉嘴,猴子!如果你依照我的策略而攻下那座城,那麼就不是你們的功勞了。怎麼樣啊?半兵衛、彥右衛門!你們有何打算?”

  竹中半兵衛重治微笑著回頭看了秀吉一眼。

  “我們的想法已經和木下先生徹底研究過了,對不對啊,蜂須賀先生?”

  “正是!”

  “那麼,你們有把握在三天之內攻下它?”

  “是的。”

  “藤吉!”

  “是,我在這里。”

  “正經一點!趕快將你們經過仔細研究後所決定的作戰方法告訴我吧!”

  “是!首先我要說的是,臣等不希望大將和我們一起去攻打小谷城!”

  “什麼?你說什麼?”

  “殿下的內心,我藤吉郎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在小谷城內,有你的公主妹妹和她的孩子。因此,只有這場戰爭,希望你能交給我、半兵衛和彥右衛門,我們一定能夠負起責任的。至于殿下,只要在一旁觀戰就行了,怎麼樣?”

  “你這自以為聰明的家伙,難道你准備慰勞我嗎?哈哈哈!那麼,你們這三天的策略是什麼?”

  “這個嘛!首先我們打算派名使者到小谷城去。”

  “那是沒有用的。你想,事到如今,他們還可能降服嗎?而且,即使長政有這個意思,那個頑固的隱居久政也絕對不會答應的。”

  “當然我們也曾考慮到這一點,所以才再度派使者去啊!”

  “什麼?明知他們不會降服,卻還故意派遣使者去招降?”

  “是的。很可能隱居的久政已經決心迫使長政、阿市公主和她的孩子們與城共存亡,這麼一來,所有的人都會認為你比禽獸還不如,竟然連自己的妹妹、外甥也不肯放過,而這一切只是為了滿足你個人的野心。這將使你遭到天下人的謾罵和唾棄啊!”

  “嗯,很有可能!”

  “所以我們才特意派使者前去,告訴對方,只要肯將夫人的孩子們送回我方,就可以饒了久政、長政父子一命!”

  “猴子!”

  “是!”

  “你認為這樣行得通嗎?”

  “當然!如果對方拒絕,我們就馬上出兵。”

  “正合我意!而且你們的攻擊目標既不是山底,也不是山頂,而是中間的京極。”

  “這真是令人驚訝啊!大將!你居然知道我們的作戰策略。”

  “一旦中間的京極曲輪為我方所占領,就等于切斷了山頂和山底的聯絡線。”

  “正是這麼一回事!”秀吉瞪大了雙眼,臉上有著掩不住的興奮,“一旦山頂和山底的聯絡線中斷,也就意味著長政、久政父子的聯絡中斷,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趁機運用策略救出公主和孩子們啊!我看,這件事就交給我藤吉郎來做吧!”

  事實上,秀吉和半兵衛早已擬好了策略,但是昨晚當他們看到信長之後,就又再度審慎地研究了一遍。

  “好吧!那麼就交給你們去辦吧!不過,千萬別著了久政的道,否則我可不會饒過你們。”

  “遵命!”

  “如果久政還是執迷不悟,那麼就從山底的山王丸放火往上燒吧!”

  “從下往上燒?那麼這一切不就全毀了嗎?這件事最好從長計議。”

  之後,他們所派的第一名使者朝小谷城出發了,其余的人則在濃厚的朝霧中開始備戰。

  此時的信長,腦中浮現出剛從越前回來的柴田勝家、丹羽長秀、佐久間信盛、前田利家等猛將夾擊小谷城的景象。除了充足的兵力之外,信長還給了他們威力十足的火藥。

  因為一旦使者遭到拒絕而返回虎禦前山堡,也就是他們整軍出發的時刻。

  就在翌日清晨——

  “軍師先生,我們出發吧!”秀吉說道。

  “要小心,你們一定要小心啊!”

  “是啊!如果不幸失敗了,那麼我秀吉這一生也就沒什麼搞頭了。”秀吉笑著回頭看看他最自豪的侍衛們,說道,“好了,今天可是你們大展身手的時刻,能不能出人頭地,全賴這一仗了!我要你們使出全力,妤好地表現一番。”

  加藤虎之助、福島市松、片桐助作、石田佐吉等人彼此互望一眼,然後就在蜂須賀彥右衛門的帶領之下,離開了虎禦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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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
發表於 2010-2-4 11:18:05 |只看該作者
正文 黎明前的奇襲
            依照秀吉的策略,是趁著天未明之時混進中間的京極,也就是被稱為粒羅岡的曲輪。沒有廣告的一旦占領此地,就可以分別派出使者勸在山頂的長政和山底的久政降服。

  使者會告訴久政,長政已經願意降服,對長政則說他的父親已經降服;如此一來,父子兩人的意志就會動搖而答應降服,進而避免了更多無謂的犧牲。

  武田軍早已返回甲州,根本不可能派兵支援他們,而越前的朝倉也已經滅亡。此時此刻,如果淺井父子還執著于個人的自尊而繼續頑強抵抗,根本就是毫無意義之舉。

  信長說過,如果久政不肯降服,就從下放火往上燒。這麼一來,城內的人不就成了袋中之鼠嗎?

  小谷城是依照山勢從下往上逐段建築而成的,因此如果考慮到風向的話,那麼只要一放火,整座山就會在瞬間成為一片火海。然而,秀吉卻遲遲未下放火的命令,因為他知道,雖然信長說過可以放火,但是他的內心卻仍顧慮著他的妹妹及幼小的外甥們,同時他也為自己的妹夫長政感到惋惜。  

  粒羅岡曲輪的守將是淺井家相當有名的勇士三田村左衛門、小野木土佐及淺井七郎等三位大將,因此只要織田軍能取得此地,攻打小谷城的事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最有利的情況是,一旦占領此地,也就等于打開全城,如此一來,戰爭就算結束了。

  較差的情況是,在萬不得已之下,只好對久政用兵,但無論如何都必須救出在山上的阿市公主和她的孩子。

  第三種情況是,必須救出阿市公主和她的孩子們,如此才能減輕信長的心理負擔。

  萬一兩種情況都失敗,導致久政、長政、阿市公主和她的孩子們全部被殺的話,豈不是正合久政的心意?這麼一來,不僅秀吉的功勞減半,而且也會導致信長對他的疏遠!

  因此,這是一場極其微妙的戰爭。

  在取得粒羅岡之前,他們必須發揮鬼神般的強大威力;在占領之後,則必須洞察人心的微妙變化,以便與敵方進行交涉。

  更何況,信長的妹妹和她的幾個孩子也在城中,因此要想攻打這座城,一定要以戰術取勝才行。

  另一方面,小谷城至今還不知道信長已經到過越前,因為他們和朝倉家的聯絡已經完全中斷。

  淺井父子認為,朝倉方很可能正陷于苦戰當中。至于像朝倉義景這樣的武將,以及敦賀、府中、一乘谷等城,竟然不戰而降的情形,則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事。

  淺井父子的看法是,無論戰事如何不利于朝倉方,他們也可以在一乘谷守城,然後由亥山城的景鏡率兵從外趕來救援。

  當秀吉、蜂須賀彥右衛門帶領著他們最得意的手下來到粒羅岡的城門外時,淺井家的士兵們卻還沉睡在夢鄉中,以便養足精神為守城做最好的准備。

  這一天,濃厚的山霧變成了迷蒙的秋雨,而天色也亮得較晚,因此當織田軍的法螺聲逐漸接近時:

  “哎呀!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聲音呢?”

  首先睜開惺忪睡眼的,是小野木土佐。

  土佐側著頭,一邊穿著戰甲,一邊往窗邊走了過去。

  當他從窗戶往外一看,發現城外的石垣上有重疊的腳印。

  “啊!奇襲!到處都是馬印!”

  不!比那些馬印更讓小野木土佐吃驚的是,石垣上站著的,正是那猴子似的秀吉和他的小侍衛們哪!

  看來他們的年齡大約在十六七歲到二十歲之間,是一群還不知道生命寶貴的年輕人啊!此刻他們的眼中都布滿了血絲,但是卻仍奮力地往上爬,其中有些人已經順利地爬上頂端,正丟下綱索,以便讓他們的同伴上來。

  (完了!)

  他的樣子顯得十分狼狽。

  難道山底的赤尾曲輪和山王丸曲輪都已經為對方所占?要不然他們怎能來到這里呢?

  這里是位于中央的第三個城堡啊!他感到無比驚訝!

  土佐很快喚醒還在睡夢中的士兵們。

  “大家快起來啊!有奇襲,敵人已經侵入了。”

  接著他又往淺井七郎的寢所跑去。

  就在這時,只聽到“嘩”的一聲,敵人已經沖了進來。

  至此木下部隊的目的已經完成一半,因為他們已經取得了小谷城的中腹。

  法螺聲繼續響起。

  接著大鼓聲、弓箭、槍聲齊鳴,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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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
發表於 2010-2-4 11:18:22 |只看該作者
正文 久政的自尊
            早晨的雨只下了一會兒就停了。  

  當天氣轉晴之時,粒羅岡已完全落入秀吉手中。這樣一來,也就切斷了山底和山頂的聯絡了。

  位于山頂的長政擔心著父親的安危。

  然而,位于山底山王丸曲輪的久政,卻似乎對即將來臨的戰爭毫不在意,悠閑地走到庭院里,正剪著菊花呢!

  從不時傳來的槍聲、呐喊聲看來,這個曲輪隨時可能被敵軍攻破。

  時刻已近中午。

  坐在一旁看著久政那滿不在乎表情的,正是被連夜召來的鶴若大夫。

  “呐喊聲愈來愈接近我們,看來這邊就要出大事了。”

  “你說的大事是指——”

  “就是指敵人即將攻進這個曲輪里來呀!”

  “大夫!”

  “是!”

  “如果人生只有五十年,那麼我已經比別人多活了十幾年啊!”

  久政眯起眼睛笑著,兩眼注視著水邊那紅白相映的荻花。

  “回顧我這一生,似乎找不出可以懊悔的事,畢竟我始終是為了實踐信念而活啊!”

  “是的,這是誰都無法比擬的一生。”

  “所以你就不要在一旁吵我,我正欣賞著我最心愛的菊花呢!更何況,我並非因為失敗而死,當最後關頭來臨時,我會依照自己的心願去做!”

  “那麼,你是決心與對方一戰了?”

  “哈哈哈!難道在大夫眼中,我現在沒有在打仗嗎?”

  “在打仗?”

  “是啊!我是說難道你是這麼認為的嗎?我所謂的打仗,是指我一直不停地在作戰啊!”

  “是嗎?”

  “你還不明白嗎?所謂打仗,並不是非要拿刀持槍才算。當我能夠欣賞菊花時,我就盡情地欣賞,這也是一種作戰;當我能貫徹自己的意志時,這也是一種作戰;當我笑著時,這也是一種作戰啊!”

  他將菊花湊近鼻邊,似乎正在聞著花香,然後慢慢地步上了台階。

  “報告,有急事要報告殿下!”

  神色倉皇地跑進來的,正是專門為久政沏茶的福壽庵。

  “京極粒羅岡已經被敵人占領,如今他們的先鋒正往下沖刺,就快攻破赤尾曲輪了。殿下!你也該有所准備了吧!”

  這個專司沏茶的老人福壽庵,此刻正拿著戰鞋和刀槍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站在花壇底下。沒有廣告的

  “福壽庵,你未免太過緊張了。”

  “是……是!”

  “你帶著這全副武裝做什麼?是誰允許你的?”

  “啊!殿下怎麼如此說呢?我們這個曲輪很快就要被攻破了,再過一會兒敵人就要攻到這里了呀!”

  “閉嘴!”頑固的久政聽到這里,挑起長眉怒聲叱喝道:“難道我久政還要你來指使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曾經說過,一旦敵軍取得這個曲輪,我就切腹自殺,而且絕不假手他人,所以絕對不許有人來吵我,難道你都忘了?”

  “那麼……那麼……難道你就毫不抵抗地等著敵人進來嗎?”

  久政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兩眼注視著手中的菊花。

  “即使現在匆促地武裝起來,又能怎樣呢?我好不容易才把菊花拿到手啊!你看看我庭中的菊花,縱使我死了,它們依然會散發出濃濃的花香,對不對?如果現在我為了對抗一兩個織田家的雜兵,而使得這些菊花遭受摧殘,那麼不如不做任何抵抗,讓這美麗的花朵永遠留在我的心中。你想,哪一種比較適合我呢?”

  福壽庵啞口無言地看看四周,突然雙手俯伏在地,說道:

  “大殿先生,有件事情希望你能答應。”

  “你說吧!”

  “對于大殿先生的心願,我並不是不明白,但是你不僅要將這千秋基業傳給長政殿下,也要為你的孫子們著想啊!所以,我希望你能多加考慮!”

  “什麼?這麼說來,你是要我投降了?”

  “這也是為了延續這個家族的命脈啊!依照大殿先生和織田的脾氣,只會使你和少主、夫人和你的孫子們都遭到被活活燒死的命運啊!而這不僅不會使織田感到悲傷,反而會使他高興的呀!福壽庵實在為此惋惜不已!”

  “……”

  “大殿先生,請你接受我的請求。無論如何,我們必須為淺井家的後代著想啊!趕快派使者和織田軍談和吧!我求求你!”

  久政良久不語。然後,他將菊花拋在地上,代替了他的回答:

  “福壽庵,請卸下武裝吧!畢竟你已是獻身佛法的人啊!”

  “這麼說來,你答應我的請求啦?”

  “不!但從此以後,我也樂得能輕松自在地眺望這片清澈的天空啊!”

  “大殿先生!”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福壽庵、鶴若大夫,你們清楚地聽著,我久政絕對不受任何人的話所影響,更何況現在也不是這種時候,無論如何我都要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縱使必須一死,也絕不後悔。況且,如今除了一死之外,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那麼,淺井家的子孫們又該怎麼辦呢?”

  “是啊!”

  久政頷首說道:“為了號令天下,信長已經殺了不少人,你想,我久政一族還能平安無事地繼續生存嗎?當然不可能!所以長政和我的孫子們,也必須為了有我這樣的父親、這樣的祖父而死!除此之外,實在別無他法啊!好了,你們不必再給我意見了。福壽庵!請你為我沏壺茶來吧!還有,鶴若大夫,請你幫我把那朵花插起來,或許這是我們三個人最後一次在一起喝茶了。想到這里,我覺得心情輕松多了。”

  福壽庵聞言不由得失聲痛哭。

  (他只知道自私地維護自己的自尊,殊不知這麼一來,淺井家的命脈就要斷送在他的手里啊!)

  想到這里,他想起了山頂上的長政夫婦和孩子們,內心不由得湧起一陣心酸。

  (他們有何罪過?)

  就在這時,突然一陣呐喊聲從曲輪的木戶口傳來。看來,敵人已經從赤尾曲輪朝山王丸曲輪攻來了。然而久政卻仍神色自若地往火爐里添加木炭。

  鶴若大夫顫抖著身子將菊花插了起來,放在床前的桌子上。

  這時福壽庵淚流滿面地叫道:

  “大殿先生!請你再考慮一次、再考慮一次吧!無論如何,你總該為你那些可愛的孫女們想想啊!”

  自我的勝利?

  久政的心早已為死神所惑。

  表面上看來,他是一名有著強烈意志的古武士。然而,神佛會原諒他那頑固的心靈嗎?人們會認同他嗎?

  為了貫徹自己的意志,他卻將原本應在考慮之外的孫子和家臣們的性命視如草芥。

  與其說這是一種武士道,不如說是標准的利己主義來得恰當。所謂的武士道,是指為了他人而不顧自己的犧牲精神。然而久政的做法,卻全然不是。

  這時的久政心情似乎很好,一邊悠閑地喝著茶,一邊命鶴若大夫打著小鼓,唱歌、跳舞助興。然後,在翌日二十八日的午前十點,他切腹自殺了。

  就在他切腹自殺的那天早上,木下部的精銳部隊蜂須賀隊終于攻進了山王丸曲輪。這時,久政的家臣千田采女正全身插滿了箭,走進久政的房間。

  “敵人已經從北門進入曲輪了。”

  “哦,他們已經來啦!”

  久政依然神情自若地端起了離別酒。

  “鶴若、福壽庵,你們也陪我喝一杯吧!對了,還有采女正!現在我馬上就要自盡,所以絕對不能讓敵人踏進這個房間一步,知道嗎?”

  他平靜地端起酒杯。就在這時,福壽庵突然舉刀朝自己的腹部刺進去。

  “讓我這個出家人先走一步吧!”

  或許是因為福壽庵再也無法忍受久政那種自私自利的想法吧!雖然福壽庵死在自己的眼前,但是久政卻仍悠然自得地端起了酒杯。由于過于執著于自己的信念,以致他根本不曾考慮到防守這個曲輪的士兵們因為他的不願降服而慘遭殺戮的事實。

  “哎!福壽庵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好吧!鶴若,你來為他補上最後一刀吧!”

  身體不斷顫抖著的鶴若大夫緊咬著他那血色盡失的雙唇,慢慢地站了起來。

  雖然鶴若只是一名藝者,卻一心希望自己能像勇將般光榮地死去;然而此時的他卻對久政感到畏懼。

  由于鶴若大夫的最後一刀,福壽庵的頭終于掉落在地。這時,久政也拿起腋下的大刀,豪放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福壽庵,我們已經贏了!鶴若,你也看到了,凡是在我久政身邊的人,無論是茶和尚(剃了頭發的倒茶人)或游藝者,都不能對信長退讓一步,我們要光榮地死去!”

  說到這里,他高舉著刀刺向腹部。

  “為我補上最後一刀吧!”

  鶴若似乎突然清醒過來:

  “無用!”

  他將刀抵在地上,用力地站了起來。

  一刀下去,久政的血飛濺在門檻上,原來他的動脈已經被切斷了。

  “哈哈哈!我勝了……我勝了……”

  話音剛落,久政已經一命嗚呼了。

  就在這時,敵軍的攻擊部隊已經攻進房內。親眼目睹方才那幕悲壯場面的鶴若大夫,突然崩潰似的高叫著:

  “等一下、等一下!大殿久政已經切腹自殺了,你們就讓他安息吧!等一下、等一下,他已經切腹自殺了,請你們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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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
發表於 2010-2-4 11:18:41 |只看該作者
正文 明日的使者
            木下方在取得粒羅岡的京極曲輪之後,即以山底的山王丸曲輪為根據地兵分兩路,開始朝山頂的中城和本城進攻。  

  由于聯絡線已被敵軍切斷,因此在山頂上的當家主人長政根本無法得知山下的戰況。

  長政曾數次步下中城,希望能和山底取得聯絡,然而在中間進出的木下軍的人數卻有增無減,使得他無法越雷池一步。

  (從形勢看來,或許山王丸曲輪已經淪陷了呢!)

  正當他想到這里,藤掛三河守突然跑了進來:“殿下!信長又派使者來了。”

  “什麼?軍使?我不見,而且我也沒有必要見!對方一定是來勸降的,但是我怎麼能背叛山底下的父親呢?一旦父親知道我向敵人投降,必定會自盡的啊!”

  丟下這一段話後,長政即大踏步地朝山頂走去。

  事實上,他知道敵人終究會侵入中城,而進至本城也只是遲早的問題罷了。

  一旦淪落到必須接受敵人憐憫的地步,這叫他情何以堪呢?

  雖然敵人尚未在中城曲輪放火,但是只要他們一放火,那麼不到半刻本城也會立即陷入火海。長政仔細思考之後,終于了解對方之所以遲遲不放火,完全是由于憐憫阿市和她的孩子們。不論信長如何凶殘,他和阿市的血緣關系卻永遠也斬不斷,因為這畢竟是人間至親啊!

  “這麼一來,我看最好把孩子交給秀吉,這樣我才能了無牽掛地沖下去。”

  下定決心之後,他突然想起他們夫妻的悲慘命運,心中不禁湧起了無限的感慨。

  他們彼此深愛著對方,又有那麼可愛的三位小公主,更是一對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但是……

  為了盡孝,他必須支持父親、貫徹父親的意志——盡管他這麼深信不疑,但是他的這個夢想卻有如水泡一般,永遠也不可能實現。

  (原諒我吧!我不能背叛自己的父親。)

  在理智和情感的交戰當中,長政來到了本城。在這個只有幾個房間的山頂上,阿市正帶著孩子們站在禦殿上。

  從西、南兩邊的窗戶一眼望去,正是風景秀麗的虎禦前山。如果沒有戰爭,這里真是最好的瞭望台呀!這里可以說是一個世外桃源,除了四季變換的花朵之外,還有幻化無常的流云、空明的夜色、絲竹管弦般的風聲及鳥雀的呢喃語。此外,空氣也與山底完全不同,清新得可以滌盡塵慮。因此,反而更使人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啊,殿下來了。孩子們,你們的父親大人來了。”

  當長政穿著鎧甲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下時,阿市轉過頭對正忙著折紙娃娃的兩個孩子說道。

  長女茶茶公主今年五歲,次女高姬四歲,被乳母抱著的三女達姬則只有兩歲。

  “啊!真的是父親來了耶!”

  “啊!在哪里?在哪里?哇!真的耶!”

  當這稚嫩的聲音傳入長政的耳中時,他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傷,只好側著頭快步走進房內。

  這時正是二十八日的傍晚時分。山底的濃霧遮住了人們的視線,似乎隨時可能下雨的樣子,因此隔壁房間里的侍女們正准備點燈。

  “今天總算平安無事地過去了。”長政看著阿市說道,“但是,雖然今天無事,卻不能保證明天也平安無事啊!”

  阿市只是默默地將手放在兩個孩子的肩膀上。

  (來犯的敵人竟然是我的哥哥!)

  想到這里,阿市的內心感到十分痛苦。

  “阿市!我來這里,是想請你答應一件事情。”

  “聽你這說話口氣,好像我們不是自己人似的。雖然哥哥是你的敵人,但我卻是你的妻子啊!”

  “雖然你是我的妻子,但是當我要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時,當然還是應該請求你了!”

  長政深深地吐了口氣,然後抬起頭直視著妻子:

  “事實上,信長先生已在昨天第四次派使者來了。  ”

  “第四次……”

  “是的。但是我一次也不肯與使者見面,就直接來到這里了。這一次的使者,我想大概是不破河內守吧?”

  “不破河內守……他怎麼說?”

  “最初,他在本城外面不斷地為我分析利害關系,接著又告訴我,一直在背後脅迫著淺井家的朝倉方已經滅亡了,因此我根本不需再違背心意行事。他還說,其實信長並不願濫殺無辜,只希望能早日重建和平世界。”

  “啊!到現在他還在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

  “不,這不是冠冕堂皇的話,而是有其真實的一面。然而,我卻沒有接受。”

  “……”

  “你明白嗎?父親就是那種為義而生、為義而死的人,因此他認為如果我們在朝倉家滅亡之後,就變節向信長投降,將會對士道造成莫大的羞辱。”

  “第一次我拒絕了。當他們第二次來時,則明白地告訴我,只要我肯降服,不僅可以保住父親的性命,淺井家也能繼續延續下去,要我再好好地考慮考慮。但是我想到:即使我願意降服,難道父親也會降服嗎?”

  “這事……”

  “我比不破河內守更了解父親,所以我拒絕了。然而對方卻不肯就此罷休,又第三度派遣使者前來。第一次使者告訴我,京極曲輪已經被他們攻陷,如果我還堅持不降而使得一族郎黨全被殺滅,又如何能盡義呢?況且,這種有勇無謀的決策,只會招致天下人的訕笑啊!使者又說,信長一向很為我著想,因此希望我立刻出城與他們議和。他們所提出的條件十分合于情理。”

  阿市睜大雙眼看著自己的丈夫。雖然她認為哥哥所說的沒錯,但是她卻沒有隨便地點頭。

  因為她突然明白,丈夫早已決心違背常理,與父親一起殉死。

  “我告訴河內守,我和父親早已決心戰死在此,因此請他不必再多費唇舌了。而且我還說,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抗戰到底,請織田先生盡管放馬過來。雖然我嘴上相當強硬,但是在事實上我們卻輸了,不過這也是淺井家的命運啊!至于你和公主們……”

  這時,兩位公主突然睜大了雙眼望著她們的父母。

  “我想你應該明白,就是因為我的心意已決,所以才又第四次拒絕會見使者。”

  “那麼,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你應該明白的啊!你、還有公主們……”說到這里,長政閉起了眼睛,“好吧,我老實告訴你吧!我之所以沒有會見使者而直接來到這里,是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

  “請你帶著公主們到木下部那邊去吧!對父親盡孝的事有我一個人就夠了,你和孩子們並沒有罪啊!”

  當他說到這里——

  “不!我才不要!”阿市尖聲叫道,“再怎麼說我畢竟是淺井備前的妻子,孩子們也是公公的孫子,我們是一家人啊!事到如今,無論你做何決定,形勢也不會改觀,所以請你不要再提此事,否則只會加深我的痛苦。”

  她緊抱住兩位公主高聲說道。

  長政緊閉著雙眼,肩膀不住地顫抖著。

  淺井長政為阿市的話所震懾。

  阿市不愧為信長的妹妹,一旦下定決心,就會如男人般地堅持自己的意見。

  如果他再提此事,或許她真的會先刺死孩子,然後再自殺呢!

  “阿市……”

  “是的!”

  “我、我和你……我們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對吧?”

  “是啊!所以你就讓我留著這些美好的回憶與你共赴黃泉,難道不好嗎?”

  “我這都是為你著想啊!我也不想離開你,希望能和你長相厮守,但是……”

  “我不想再聽了!無論如何,我們總是十分幸福的一對啊!”

  “那麼,無論如何你都要……”

  “我要和你在一起,孩子們也是!”

  事情演變至此,長政不得不重新加以考慮。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那麼,為防萬一,我最好命木村太郎次郎隨時跟在她們身邊。)

  之所以讓貼身侍衛木村太郎次郎跟在身邊,是為了當情況緊急時,可以由他動手殺了孩子們,並且為阿市執行最後一刀。想到這里,突然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里響起,原來是木村也來到了這里。

  “報告!”

  “什麼事啊?看你那麼著急!”

  “織田方的軍使不破河內守說什麼也不肯回去,還在客殿等著見你呢!”

  “什麼?他還不回去?你去告訴三河,就說我和他根本沒什麼好說的,請他回去吧!”

  “我也是這麼告訴他的啊!但是不破先生說他忘了一句很重要的話,叫我無論如何一定要來告訴你。而且他還說,請你可憐可憐他這個卑微的軍使,出去見他一面,否則他是絕對不會走的。”

  “什麼?他說他有重要的話忘了告訴我?”

  “是的。還有,他要我告訴你,他們已經決定今晚收兵。”

  “收兵?為什麼要收兵呢?請他們不必有所顧忌啊!即使決定夜襲也無所謂,因為我一定會把他們打退的。”

  此時天色漸晚,因此侍女們很快點起燈。

  木村太郎次郎以十分困擾的表情說道:

  “他說曲輪內有女人和孩子們,即使今晚他們不攻擊,這城也會自己陷落的。”

  木村還未將最後一句話說完——

  “住口!”長政怒吼道。因為這句話實在太令他難堪了。

  “對于他所說的即使不攻也會自動陷落的事情,你叫他盡管放心吧!即使小谷城只剩下女人和孩子們,也絕對不會退卻半步。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在,一定會抗戰到底!”

  “是!不過,他所說的要事是指其他的事啊!”

  “你說什麼?”

  “殿下!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情。萬一對方所說的事情不合你意,那麼就請你當場斬了軍使吧!反正即使敵人不攻,這座城也會自動陷落,所以戰爭到此已經告一段落了呀!當我方士兵看到敵人那麼壯盛的軍容時,早已斗志全失,一副只想趁機逃走的樣子。”

  聽到這里,長政再也坐不住了。

  這場戰爭在士氣上的確已經輸了。想到當初僅僅只是守城,然而此時時機卻已經過了!悔意傳遍了他的全身。

  “好吧!如果他的話不合我意,我一定會馬上殺了他。我們現在就去吧!”

  長政再次披上鎧甲,一陣風似的走了出去。

  坐在本城客殿的黑書院里的,正是信長的使者。也就是最了解信長和秀吉心意的不破河內守。雖然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他卻仍然帶著敦厚的笑臉耐心地坐在燭台前。

  長政慢慢地走了進來,而侍臣也很快為他搬來椅子。

  “你未免太煩人了吧!河內!”

  長政厲聲說道:

  “雖然織田先生是位戰場老手,但是我卻不惜與他決一死戰。在我戰死之前,你要告訴我什麼事呢?如果你不好好地說清楚,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呃!這個嘛!”不破河內守展顏一笑,“我也是為了你們淺井家著想啊!請你睜大眼睛,再一次冷靜地想想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吧!”

  “你是說你們連那些無辜的雜兵也要殺嗎?如果是這樣,那麼會陷落的城就讓它自己去陷落吧!接下來你還有什麼指示呢?”

  “備前先生,現在哪有誰能指示誰呢?這都是自然形成的啊!難道你不這麼認為?不過,我所說的,並不是有關雜兵的事啊!”

  “那……那麼你是指誰的事情呢?”

  “淺井備前守長政!我是指你啊!”

  “不要再說了。我長政的心意已決,而且我也已經告訴過你們三次了,難道你還要我再說一次?不論你怎麼說,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拒絕,所以你的任務可以結束了。這還要我說多少遍你才明白呢?”

  “是的。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先告訴你,那就是令尊淺井下野守久政已經向蜂須賀彥右衛門降服,現在正在他的保護之下呢!”

  “什……什……什麼?父親大人他……”

  “正是!令尊已經受到我們的保護了!”

  淺井長政緊咬著雙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父親大人已經降服了?!)

  既然父親降服了,我又何必繼續抵抗呢?

  對于父親為了自尊而引起了這場戰禍,以致造成今日這種悲慘的下場,長政感到十分心痛。

  (難道父親已經以身殉義了?他有著那麼崇高的武人精神,怎麼可能……)

  “備前先生,山下的勝負已經完全定了,因此我家主君才特地開放南門,以便城中的婦孺和雜兵們趁著本城尚未被攻陷之前離開。這麼一來,山上的士兵必定會遠離此地,那時豈不是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嗎?而且,如果因備前先生的頑固而造成更多無意義的傷亡,那麼你只會留下暴亂之將的惡名啊!身為武將,最足以自豪的,是具有面對事實的勇氣,勝了固然可喜,但是戰敗之後也必須有戰敗的處理啊!好了,你意下如何?”

  對方的這番話語說得頭頭是道,因此長政只好默默地望著天花板。

  (父親投降了……不!或許他已經成為俘虜也未可知啊!)

  對一向深信百善孝為先的長政而言,這個消息使得他的意志動搖了。

  “河內先生,家父現在人在何處?”

  “現在他由蜂須賀的手下保護著,正在前往虎禦前山的路上,或許已經到了呢!”

  “此話當真?”

  “當然!因此山下的曲輪才會那麼安靜啊!難道這還不能證明這場戰爭結束了?”

  “嗯!”

  “備前先生,以你的智慧,我相信你也知道這場仗打得毫無道理,對不對?我家主君一心只為天下蒼生著想,無時無刻不希望能早日完成統一,這是他悲天憫人的胸懷啊!因此,凡是妨礙他的人,都紛紛遭到天譴而敗亡,例如比睿山、武田信玄及朝倉家的悲慘末路,還有足利將軍的敗退。再請你仔細地想一想,即使你們不念與信長先生的姻親關系而繼續做這種無謂的抵抗,難道有必要連婦女和小孩也一起犧牲嗎?請你放下武器,和我們共同創造和平吧!我家大將的本意,是挽救更多人的生命啊!”

  這一番義正詞嚴的話語,使得長政的額頭上不斷地滲出汗水來。

  因為信長和秀吉都是善于謀略的人,所以——

  (父親降服了。)

  他心中的所有疑慮已經一掃而空,同時也不斷地自省著:到了此時,難道我還要犧牲妻子和孩子們的性命嗎?

  發現對方的意志開始動搖之後,不破河內守又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認為我很煩人,竟然三番五次地前來求見。然而,由于我的身份是一名軍使,因此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完成任務才行。備前先生,我河內非常了解你心中的苦惱,我也知道處在孝道和士道之間的你,必然是經過一番內心的掙紮,才會做出這種決定。我完全明白你內心的痛苦。因此,我才三番五次地來見你,希望你能做最好的選擇。畢竟,自尊並不是人生在世的唯一目標啊!”

  聽到這里,長政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道:

  “河內先生,我完全明白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讓妻子和孩子們下山,但是也希望你能大力相勸。”

  他一口氣說完了這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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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1:18:59 |只看該作者
正文 武士對武士
            在箭聲、槍聲全無的寂靜中,夜幕降臨了。  山頂的高殿上,完全陷入一片死寂。

  (山嶺上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阿市根本不曾想到丈夫長政還會再回到這里。

  她深信長政一定會殺了不破河內守,然後沖下山去與父親久政會合。

  這麼一來,她就必須親手殺死三名公主,然後在本城放火,讓自己投身于火海中。她的心中浮現了自殺時的景象。

  雖然已經決心殉死,但是當她看到孩子們那純真無邪的笑靨時,內心不禁興起無限的感歎。

  只因為她嫁給了敵人,所以必須承受這麼多的痛苦,遭到這麼悲慘的命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和長政的感情融洽,而且有了三個活潑可愛的女兒;然而,如今卻必須由她這做母親的親手結束孩子們的性命,這叫她情何以堪?既然注定會有這種結果,當初為什麼要讓我生下她們呢?她在心中不禁怨起了神佛。

  “啊!母親大人,是父親的腳步聲哪!”

  聽到茶茶公主那透著喜悅的聲音,阿市嚇了一跳地回過頭去,對她說道:

  “你胡說什麼啊?茶茶!你們的父親不可能再來這里了呀!”

  “但是那腳步聲明明是……”

  “一定是你聽錯了,也許是有人要來告訴我什麼消息吧?來,公主們!你們跟著奶媽到隔壁房間去。”

  話剛說完,藤掛三河守和木村小四郎就已經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夫人,殿下正帶著軍使往這里來了。”

  “什麼?殿下帶著軍使……”

  “你看,我不是早說過是父親大人嗎?”

  茶茶用她那清脆的聲音說道。就在這時,長政和不破河內守一起走了進來。

  長政那滿是汗水的臉上已經不似方才出門時那麼生氣,但是在燭火的映照下卻更顯得蒼白。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阿市正襟危坐地想著。

  “除了阿市之外,其他人都離開這個房間。”

  長政以沉穩的聲音說道,然後與河內並排坐著,兩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侍女們急忙帶著茶茶公主和高姬退到隔壁房間去了。

  “夫人!”首先開口的,是織田的軍使不破河內守。  

  看了丈夫一眼之後,阿市掉轉視線靜靜地望著河內,並沒有回答。

  “當著備前先生的面,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靜靜地聽我說完。備前先生已經決定接受我們的請求,出城到虎禦前山去了。”

  “什麼?他要舍棄這個城?”

  “正是!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啊!由于殿下希望夫人和孩子們盡快離開此地,所以我請你……”

  阿市來回地望著丈夫和河內。

  “事情緊急,希望你趕快做好准備。”

  長政避開阿市的注視:

  “事情起了很大的變化,在山王丸曲輪的父親大人已經朝虎禦前山的信長本陣去了!”

  “什麼?公公他……”

  “是的。或許父親大人也想到你和公主們吧!所以他終于改變心意,願意與信長先生講和了。如此一來,當然我也會立即跟去,但是我希望你和孩子們先去看看父親大人是否平安無事,好嗎?”

  對于長政的話,阿市仍然感到難以置信,眼中不時地流露出懷疑的眼光。

  (這一定是長政為了保全我和孩子們的性命,所想出來的借口!)

  她之所以會如此懷疑,是因為深知久政的個性。

  (公公怎麼可能會為了救我和公主們,而降服于哥哥呢?)

  然而長政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完全掃除了阿市心中的疑惑。

  “你也知道,我們是不得不答應的呀!如果你不趕去的話,父親大人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那麼,你是說父親大人被俘虜了?”

  “詳細情形我慢慢再告訴你,但此事有關父親安危,因此請你盡快下山,我隨後也會趕到!藤掛三河、木村小四郎!你們快去准備轎子,好送夫人和公主們到虎禦前山去,聽到了沒?”

  “遵命!”兩人平伏在地說道。

  倉促之間,藤掛和木村兩人為她們准備了三頂轎子。

  久政被捕,而且有生命危險的說法,使得阿市再也找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

  除了盡快趕到兄長面前,請他饒了丈夫和公公的性命之外,她已經別無他法了。

  率先起轎的是阿市,其後是茶茶公主和高姬,最後一頂則是由奶媽抱著達姬乘坐。

  一行人來到本城的大門時,長政拿著大薙刀對著公主們笑了笑,說道:

  “好孩子們,父親隨後就到。”

  然而,當這三頂由藤掛三河和木村小四郎提著燈在前後照明的轎子踏出櫻並木大門朝京極曲輪走去之後,淺井長政臉上帶著複雜的表情,定定地望著不破河內守。

  “現在她們都安全了。河內先生!你也可以下山了吧?”

  “是啊!”

  這時已近午夜時分,跟隨在長政身邊的士兵,僅僅只有一百人左右,其他的人則降的降、逃的逃,一夜之間全都散去了。

  此外,還有十六七個背著包袱的女人,也跟隨在轎子的行列之後。

  長政默默地在心中想:如果真要與信長軍決一死戰,至少必須有現在的五六倍兵力,否則這些人的生命只會白白地犧牲掉啊!

  (難道我的行為真的不孝嗎?)

  “河內先生!”

  “什麼事?”

  “雖然你欺騙了我,但是我一點也不怨恨。”

  “啊!你說什麼?”

  “就是有關我父親已經降服的這件事啊!”

  “原來是這個啊!”

  “我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了救公主和孩子們,而且我也知道家父是絕對不可能投降的。”

  “這……”

  “告訴我,家父是不是已經自殺了?不!這樣反而較好。”

  “這麼說來,備前先生!你是明知這件事情而故意幫我完成它了?”

  “是的。我曾經再三地想著你所說的話,雖然明知你在騙我,但這也給了我將妻子和孩子送到信長手中的借口。”

  兩人都噤口不語地朝山下走去,只見長政手中的大薙刀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得殺氣騰騰。

  當他們來到京極曲輪的入口時,秀吉正帶著他最自豪的小侍衛們在那里等待。

  “備前先生,你盡管放心吧!我一定會將夫人和公主們平安無事地送回虎禦前山去。”

  長政並未回答。

  “好了,備前先生,你就從這里過去吧!虎之助,你陪長政先生一起到山下的赤尾曲輪去吧!”

  秀吉一聲令下,加藤虎之助立即拿起大刀,率先往山下走去。就在這時,長政突然低聲笑道:

  “河內先生,你想我長政會這麼輕易地就和你一起到信長的本陣去嗎?你認為我是這樣的男人嗎?”

  不破河內守也微笑著回答道:

  “難道你沒有聽到方才木下先生說的話嗎?他說要送你到山下的赤尾曲輪去啊!”

  “什麼?這麼說來,你們都已知道我的心意了?”

  “為了完成野州先生(即久政)的遺志,淺井家的重臣赤尾美作仍在赤尾曲輪頑強地抵抗著,所以我認為應該讓你們會合,為貫徹信念而戰!”

  “嗯!原來你們都明白我心中的想法?”

  “請你原諒我吧!為了讓野州先生降服,也為了救那些女人和孩子們,我只好出此下策!”

  “雖然我自詡才智過人,但是到底還是被你騙了。不過,一旦我和山下的美作會合,很可能會使信長所有的希望都化為幻影喔!”

  “當然我們也曾想到這一點,但是木下先生仍然同意讓你平安無事地從這里下山。”

  “嗯!這是信長先生直接下達的命令嗎?”

  “不,是我和木下先生決定的。但我們大將曾經說過,只要是在可能的范圍之內,一定要救淺井父子。但是,備前先生,這件事實在很令我為難。對于野州先生而言,你稱得上是一位極其孝順的兒子,因此我認為應該讓你死得其所。等你到達赤尾曲輪之後,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我送你去吧!公主們一定會被好好地教養成人,絕對不會使令尊落得連孫子們也犧牲掉的惡名,由于休戰是在半夜,要逃、要降的人都已各得其所,因此赤尾曲輪所留下來的,只是淺井家的精神罷了。為了早日平定這場戰亂,如果你堅持與我軍作戰,那麼我們也只好接受了。”

  不破河內守停住腳步。

  “這里是往虎禦前山和赤尾曲輪的分岔路,你想到哪里去,就由你自行決定吧!”

  他低下頭去朝長政行了個禮。

  長政握著薙刀在地上敲了幾聲,然後說道:

  “河內先生!”

  “是的!”

  “請你代長政向信長和木下先生表示感謝。”

  “這麼說來,你是決定往赤尾曲輪去了?”

  “是的。既然妻兒都已平安無事,我也就可以毫無牽掛地追隨父親而去了。那麼,我們天亮之後再見吧!”

  說完之後,長政頭也不回地朝赤尾曲輪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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