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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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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白髮魔女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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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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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20:54:09 |只看該作者
第廿一回 毀寨剩餘哀 情留塊土 試招餘一笑 慨贈藏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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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沖怒道:“又是你這個老匹夫。”鐵飛龍喝道:“老夫要你的命!”慕容沖勁拳搗出,鐵飛龍橫掌一接,正如石堂遇著鐵掃把,“砰”然一聲,兩人都給對方的勁力撞得歪歪斜斜退過一邊。
  玉羅剎精神大振,一招“星橫鬥轉”,將連城虎的雙鉤攔過一邊,慕容沖奮身再上,鐵飛龍已搶過來接住。
  這一來形勢大變,鐵飛龍叱哼連聲,按著五行八卦方位,強攻猛打,慕容沖沉腰坐馬,好像釘在地上似的,見招拆招,見式破式,分毫也不移動,這兩人一個是掌力沉雄,一個是神拳無敵,一攻一守,只打得砂石紛飛,官軍們紛紛走避。
  玉羅剎少了一個強敵,,一口劍龍飛鳳舞,著著強攻,將連城虎與應修陽殺得心驚膽戰。正激戰間,忽聞得鐵飛龍問道:“你的珊瑚妹子呢?”玉羅剎心頭一震,連城虎左鉤一拉,右鉤一插,玉羅剎轉身稍遲,衣袖竟給撕去一片。玉羅剎勃然大怒,反手一劍,喝聲“著!”連城虎雙鉤回救不及,“波”的一聲,肩胛骨給劍刺穿,玉羅剎忽地哈哈狂笑,連城虎與應修陽拚命奔逃,玉羅剎如癡若狂,竟然不曉得追趕。
  鐵飛龍駭然心驚,叫道:“你怎麼啦?”呼呼兩掌,強掃慕容沖中盤,慕容沖打了半夜,氣力上已吃了虧:見同伴敗逃,無心戀戰,奮力一架,轉身亦逃。
  鐵飛龍心知有異,搶過來將玉羅剎扶著,玉羅剎狂笑如哭,鐵飛龍道:“敵人都已逃啦!”玉羅剎一跤跌落地上,叫道:“爹,我對不住你!”鐵飛龍駭極說道:“有話慢說。”玉羅剎大痛之後,繼以激戰,這時只覺百骸欲散,迷迷糊糊,雙眼一合,暈了過去。
  鐵飛龍道:“可憐的孩子,你累夠啦!”這時山寨已化成灰燼,火勢尚自向林中蔓延。鐵飛龍千辛萬苦,歷了三年,始采得鐵珊瑚和玉羅剎的下落,不料遠道趕來,卻正湊得上見山寨毀滅。心頭鹿撞,狂跳不休,把眼四望,官軍都已逃淨,寂無人聲,火光中只聞得林鳥驚飛,猿猴哀叫。
  鐵飛龍叫道:“珊瑚,珊瑚!”聲音散人林中,有山峰回響。鐵飛龍引吭高呼,過了許久,兩個女嘍兵爬了上來,她們是僥幸逃脫躲在山腰茅草中的。
  兩個女嘍兵不知鐵飛龍是何等樣人,但見他穿的是平民服飾,山頭上又已無官軍,料他定是寨主朋友,爬了上來,泣然說道:“鐵寨主早已死啦!”
  鐵飛龍一痛飲絕,他有這個女兒,料不到萬水千山尋蹤覓跡,竟不能見上一面。
  良久良久,鐵飛龍才說得出聲,聽女嘍兵將這幾日來山寨的變故說後,虎目流淚,狂叫道:“我來遲了!”
  女嘍兵見此情形,駭然說道:“老先生莫非就是威震西北的鐵老英雄?”鐵飛龍立如僵石,眼睛如定珠,腦海中正飄浮著鐵珊瑚兒時活潑嬉戲的影子,對女嘍兵的話聽而不聞,就像立在山頭的一尊石像。
  女嘍兵又發現了臥在地上的玉羅剎,這一嚇更是非同小鄙,走過去推了兩推,玉羅剎轉了個身,渾如未覺,女嘍兵嚇得慌了,跑過去抱著鐵飛龍的腿叫道:“鐵老英雄,你看看我們的寨主!”
  鐵飛龍倏然醒轉,哽咽說道:“你們放心,這個乾女兒我再也不能失了!”玉羅剎轉了個身,叫道:“珊瑚妹,我替你報仇!”鐵飛龍心頭一震,想道:“是啊,我還應替女兒報仇!”玉羅剎又轉了個身,叫道:“卓一航,你好……”鐵飛龍無限傷心,他已從女嘍兵口中知道今晚之事,心道:“可憐你愛錯人了。他是官家子弟出身,所少的正是綠林豪傑的氣概,凡事拿不起放不下,對婚姻大事也是一般。縱沒有他的師叔阻攔,你們兩人也並不匹配。”這時忽覺自己女兒的眼光還要比玉羅剎高明,心中更覺淒苦。
  鐵飛龍走近兩步,聽得玉羅剎又狂笑道:“哈哈,你們都走啦!珊瑚子,你走得好,鳴珂,你這小子也走得好,一航呀一航,有你走得不好!……”鐵飛龍知她痛極瘋狂,一手把她拉到懷中,忍著悲痛,輕輕喚道:“裳兒,你看看,我在這兒。”
  玉羅剎悠悠醒轉,看了鐵飛龍一眼,掩面大哭,鐵飛龍道:“咱們父女相依為命,今後不耍再走散了。”玉羅剎道:“爹,我保護不了珊瑚妹妹,我真該死!”鐵飛龍道:“這個怪不了你,別哭,別哭,你帶我看珊瑚的墓吧。”他勸玉羅剎別哭,自己卻滴出淚了。
  玉羅剎牽著鐵飛龍的手,默默走下山谷,女嘍兵跟著下山,沿途呼喚,有十多個逃得性命的女嘍兵聞聲聚集了來,見玉羅剎面色慘白,雙唇緊閉,誰都不敢說話,跟著她直走到穀底那兩個新建的墳墓之前。玉羅剎撮土為香,拜了三拜,鐵飛龍坐在墳頭,凝望夜空,不言不語,似乎連眼淚也沒有了。
  鐵飛龍與玉羅剎一個坐在墳頭,一個立在墓前,相對無言,不覺東方已白。女嘍兵道:“寨主,死者不能複生,咱們回去吧。”
  玉羅剎一聲淒笑,道:“你叫我回到那裏去?”女嘍兵想起山寨已成灰燼,同伴十九傷亡,數載經營,毀於一日”,真是欲歸無處,大家咽淚傷心,又都不敢說話。
  再過一陣,朝陽升起,陽光已從樹葉叢中透下深谷,女嘍兵正想再行勸說,忽聞得山口外有人馬行走之聲,玉羅剎倏然跳起,怒道:“哼,他們還想斬盡殺絕?”鐵飛龍跳上山坡,手扳大石,說道:“讓他們進來,我要把他們都埋在山谷?”兩人都以為來的定是官軍,一腔怒氣,緊張待敵。
  那山谷前日被崩雪所封,雖然給女嘍兵掘開,僅可供一人一騎通過。鐵飛龍伏在山上,准備官軍一人山口,便將大石推下,將他們生埋!
  不一刻,穀口旗幟飄揚,馬蹄得得一彪人馬,列成單行走進。鐵飛龍怒吼一聲,手推大石,玉羅剎忽然叫道:“且慢。”那塊大石已帶著塵土滾下山坡!鐵飛龍急忙住手,看清楚時,只見走入山口那彪人馬,竟全是娘子軍!
  玉羅剎叫道:“糟,不是官軍!”和鐵飛龍飛身撲去搶救,那塊石頭滾得甚快,到了山腰,碰著另一塊凸出來的岩石,突然淩空飛墮,其勢猛極!玉羅剎和鐵飛龍身法再快,也趕不上那塊大石下墮之勢!
  鐵飛龍叫聲:“不好!”隊伍中走在前頭的一名女將,突從馬背上飛身掠起,手舞長槍,向飛墮下來的大石一撞,只聽得“喀嚓”一聲,長槍斷為兩截,女將震得在半空打了一個鬥,跌下來時,怡怡落在馬背,姿勢美妙之極!而那塊大石也飛過對面山坡落下山澗中了!
  玉羅剎不禁叫道:“好功夫!”那女將催馬上前,微笑問道:“來的可是練寨主嗎?”玉羅剎見那女將一身紅裳,問道:“正是,你可是江湖上稱為紅娘子的女英雄嗎?”那女將躬腰答道:“不敢,小闖王叫俺問候姐姐。”這時隊伍中走出十余女兵,群呼寨主,玉羅剎一看正是自己的部下。紅娘子道:“制將軍李岩昨日統兵攻下縣城,和饑民聯合,把省城開來的“剿匪軍”全殲滅了。我們奉小闖王之命,請姐姐出山。不料來遲一天,致令山寨被焚,無法挽救,特來請罪。”
  玉羅剎道:“山寨遭劫,乃是我的疏忽,這些姐妹蒙你收容,我是感激不盡。”問那些女嘍兵道:“你們逃出來的,已全部在此了麼?”女嘍兵一齊泣下。玉羅剎一數,連跟自己的十餘名在內,一共剩下二十七人,算來五百餘女嘍兵,逃生的不到十分之一,想起那些多年來同生共死,如同姐妹的部屬,不覺潸然淚下。
  紅娘子道:“姐姐不必悲傷,當今天下大亂,無家可歸者何止千萬,要登高一呼,豪傑立聚。那時姐姐再練一支巾幗雄師,易如反掌。”玉羅剎苦笑不語,紅娘子道:“李岩在城中忙於撫恤流亡,叫我代問候姐姐。”玉羅剎道:“誰是李岩?”紅娘子道:“他是小闖王部下的“制將軍”“官名”,也是俺的漢子。”玉羅剎道:“失敬,失敬!”鐵飛龍走了過來,與紅娘子相見,彼此聞名,各自仰慕。鐵飛龍道:“尊夫可是兵部尚書李精白的公子麼?”紅娘子道:“正是。”玉羅剎眼睛一亮,卓一航的影子從腦海中突然掠過,不覺百感交集。
  原來紅娘子乃河南的女盜,名氣雖不如玉羅剎大,在江湖上也頗有聲名。李岩則是河南杞縣的舉子,父親李精白曾做到兵部尚書的大官。因此李岩的出身和卓一航頗有相同之處,但李岩父親早死,所以他父親的官雖然比卓一航的祖父還高一級,但在家鄉的聲勢反不如卓家赫。
  李岩也像卓一航一樣,學書學劍,文武全才。一年河南鬧大災荒,李岩看到災民淒慘的情況,很為同情,曾自動拿出積存的幾百石糧食賑濟災民,還做了一首“勸賑歌”勸其他豪紳也拿出谷米來。其中有幾句是:“官府征糧如虎差,豪家索債如狼豺:
  可憐殘喘存呼吸,魂魄先歸泉壤埋。”
  他作了這樣的歌來“勸賑”,當然觸了其他豪紳之忌,結果被逮捕下獄,捏以煽動饑民“造反”的罪名,監獄像一個洪爐,將他鍛成鋼,所以後來紅娘子帶兵攻下杞縣縣城之後,他也就跟紅娘子走了。
  玉羅剎也曾聽到過李岩的名字,可沒料到他和紅娘子已成夫婦,更投料到他現在已是闖王部下的一個將軍。所以初初聽紅娘子說出李岩的名宇時,還不知道便是這個曾做“勸賑歌”的李岩。
  這剎那間,玉羅剎突然想起了卓一航來,心想:“義父常說卓一航是官家子弟,和我恐難相配。那李岩何嘗不也是官家子弟?他和紅娘子卻結了大好良緣。”殊不知李岩與卓一航出身雖然相同,生活的道路卻有差異,李岩早已脫胎換骨,這就非卓一航所能相比了。這道理玉羅剎卻是想不通的。
  再說紅娘子和玉羅剎相見之後,請她同回縣城。玉羅剎想了一想,也便答允。
  廣元的景象與前幾天已不大相同,數萬饑民被李岩編成了雄赳赳的隊伍,他們雖然大半沒有兵器,但揭竿為旗,削木為兵,一個個精神飽滿,儼如一支訓練有京的雄師。
  玉羅剎看了這樣的景象,暗暗歎服。抬頭見街道通衢之處,掛起白布橫幅,上面鬥大般的字寫著:“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不覺展眉喝“好”!這幾句話簡有力,一點酸溜溜的味道都沒有,甚對玉羅剎的胃口。
  營門開處,李岩迎了出來,紅娘子笑道:“我替你將貴客接來了。”李岩一笑迎人,對玉羅剎道:“現在豪傑紛起,闖王大軍,即將自秦嶺西出,先取潼關,後爭豫楚。練寨主可願加盟麼?”玉羅剎沉思有頃,說道:“這天下是你們的了。我也幫不了什麼。我的部屬請紅姐姐照顧,我可要走了。”李岩本以為玉羅剎必定加盟,聽了此話,頗出意外。
  李岩不知玉羅剎另有心思。玉羅剎聽了李岩勸她加盟之後,心中想道:“珊瑚妹妹之仇未報,我怎能困在軍中?而且加盟之後,想和卓一航相見,那就更是難了。”要知玉羅剎對卓一航又怨又愛,她惱根之時,雖然也曾想過要和卓一航決絕,但怨氣稍消,卻又念念不忘。
  李岩見她拒絕,頗為不快。紅娘子道:“練姐姐,你的山寨被官軍所毀,此仇豈可不報!”玉羅剎哈哈笑道:“有你們在,我何必操心?軍旅之事,非我所長,我又素性不羈,但願一劍縱橫,無拘無束,咱們各幹各的,不也好麼?”李岩心想:怪不得她有女魔頭之號,果然野性難馴。收容了她,只恐她亂了軍紀。便也不再提了。
  李岩剛剛攻下縣城,軍務甚忙,附近的幾股盜匪,都來投附,先派人接洽,要糧要餉,鬧成一片。玉羅剎坐在一旁,看他發付,只見他來者不拒,一一接納,問明瞭部隊人數之後,立即發放糧餉,鬧了半天,這些人才心滿意足,各各散去。
  玉羅剎奇道:“你怎麼這樣對付強盜頭子?”李岩道:“請姐姐指教。”玉羅剎道:“我在南之時,有我向各路山寨要財物要糧草,那有顛倒過來,反給他們之理?”李岩微微一笑,心道:“你以力服人,怎能成得大事?”紅娘子在旁代答道:“若非這樣,他們也不肯心甘情願來投靠我們了。朝廷駐在川兩省的大軍,正想對我們各個擊破,我們若不聯成一氣,只恐立足也難,更莫說西出潼關,揮鞭北上了。”玉羅剎道:“但綠林強盜也有各種各類,你不擔心有人騙你們的糧餉嗎?”李岩說道:“姐姐說的是,我們自當分別對付。不過那是以後之事,而且綠林講義氣的多,我們不能因為有一二敗類,便都閉門不納。”玉羅剎道:“你也說得是。”頓了一頓,忽道:“你有多少糧餉,可以發付他們?縣城中有多少存糧和庫銀,我也略知大概,只恐不足饑民一月之用吧?”李岩苦笑道:“那有以後再想法子了。”玉羅剎忽笑道:“加盟我是不加了,但我倒有一點小小的禮物要送給紅姐姐。”紅娘子搖手道:“姐姐不必客氣。”玉羅剎道:“這禮物你不收也不行,明日你帶一隊女兵和我到明月峽吧。”說完伸了一個懶腰,打哈欠道:“看你們忙忙碌碌,我也頭昏眼花。哈,我可要睡啦!”李岩忙叫人收拾房間,請玉羅剎和鐵飛龍歇息。
  第二日一旱,紅娘子果然率了一隊女兵,隨玉羅剎再到明月峽,紅娘子見她行事怪異,心頗生疑。臨行前悄悄對李岩道:“她不知要送什麼東西給我,何以興師動眾,如此緊張?”李岩笑道:“此事我已料到七八,你但去無妨。我送你們一程。”送出域外,李岩勒馬待回,玉羅剎忽道:“你也一同去吧。”紅娘子心想:“這女魔頭怎麼如此不近人情,他軍務繁忙,你又不是不知道?”紅娘子以為丈夫必定不會答應,不料李岩微微一笑,竟答應了。
  紅娘子道:“今日不是還有兩股綠林頭目要約你見面嗎?”李岩道:“叫副將軍替我代見吧。”命隨從攜令回城,毫不猶疑隨玉羅剎同往。
  明月峽的山寨已化成灰燼,玉羅剎在燒焦了的泥土上徘徊一陣,默默無言。李岩道:“姐姐不必心傷,官軍毀了我們一個山寨,我們便要占他十個州府。”玉羅剎忽道:“你腰懸寶劍,想必也精於劍術的了了咱們反正無事,在這裏試幾招如何?”
  紅娘子氣往上沖,心道:“哼,這個女魔頭說什麼送澧物,卻原來要伸量我們。”正想發話,忽見李岩向自己拋了一個眼色,示意叫她不要作聲。
  李岩最初也怔了一怔,隨即笑道:“我的劍術怎能與姐姐相比。”玉羅剎道:“我歇了兩天,無人對手,手也癢了,你用佳餚美酒招待我,倒不如陪我走上兩招,我更領你情。”.
  李岩道:“好,請姐姐進招!”玉羅剎劍訣一捏,劍來如風,一縷青光,直刺李岩手腕,李岩的劍術是太極派名手王同所授,劍鋒掠下,順勢挽了一個平花,不救敵招,反刺敵足,玉羅剎道聲:“不錯!”瞬息之間,連變兩招,一劍下斬,一劍上挑,李岩摸不清她攻勢所在,長劍當胸一劃,用“如封似閉”的劍式,將敵劍封出外門,那知玉羅剎的劍法奇詭異常,劍勢未收,手心的勁力向外一頓,劍招又發,這一招來得更狠,劍尖閃閃,.竟從左側刺到頸項,李岩滑步一轉,左手虛晃,右足直踢玉羅剎纖腰,這一招卻是“武松醉打蔣門神”中的連環腿家數,他的劍術不足應付,拳腳上的功夫也施展出來,玉羅剎“唔”了一聲道:“也還配合得好?”鐵腰一折,長劍卷地刺來,李岩只足一跳,長劍一轉,險險避過這招,玉羅剎越攻越疾,劍光霍霍,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紅娘子倒吸了”口涼氣,心道:“這女魔頭果然名不虛傳!”忽見玉羅剎長劍一絞,搭上了李岩的寶劍轉了兩轉,鏗鏘有聲,紅娘子道聲:“不好!”縱出場心,只聽得玉羅剎一聲長笑,兩人倏忽分開。紅娘子莫名所以,李岩插劍歸鞘,拱手說道:“練女俠劍法天下無雙!佩服,佩服!”
  玉羅剎面色一端,道:“那是你過譽了!”旋又笑道:“我在三十招之內,不能奪你的劍,我的禮物你有資格取了。”紅娘子好生納悶,心中罵道:“天下那有這種送禮之法?送禮之前先要伸量人家!誰希罕你的禮物!”李岩卻道:“那麼我先多謝了。”
  玉羅剎緩緩向山岩邊走去,邊走邊說道:“昨日我見識了你的文才智略,今日又見識了你的武藝,這禮物付託得人了。”玉羅剎的山寨依著山勢建,山岩送尚有燒焦的木柱。玉羅剎橫掌一劈,將木柱打折,向紅娘子招手道:“請你們順著這裏掘下去,將地下的木頭掘出來。”
  紅娘子好不生氣,道:“索性我多叫些人來,一併給你清理了這瓦礫場吧。”此話暗存譏誚,玉羅剎面色一沉,道:“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兒來了,還清理它作甚?”玉羅剎三年多經營的山寨毀於一旦,給紅娘子的話撩起傷心,聽不出話中所含的譏諷之意。
  紅娘子見她傷心,好生過意不去,心道:“這女魔頭脾氣雖怪,性情卻是率直。”指揮女兵掘地,把埋在地中的木頂掘了起來,掘了一陣,忽覺泥土甚松,女兵一鋤掘去,陷了一個大洞,再掘一鋤,當的一聲,鋤頭偶著一塊石板,玉羅剎一躍而下,將石板揭開,只見寶光耀目,金銀珠玉,堆滿窟中。原來這正是玉羅剎數年來勒索強盜頭子的貢物,以及搶劫富戶的積聚。
  掘地的女兵嚇得呆了,紅娘子也頗為驚詫,只有李岩微微發笑,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玉羅剎道:“請你們把這些東西都搬出來。”女兵們那曾見過這些珍寶,躡手躡腳,小心冀冀的一件一件捧了出來,生怕碰壞似的。玉羅剎笑嘻嘻的對鐵飛龍解釋,那枝珊瑚是從那個強盜頭子手中搶來,那塊綠玉又是那個幫會舵主所貢,甚為得意。鐵飛龍皺眉說道:“你費這麼大心機弄來這麼多銅臭之物幹嘛?”玉羅剎笑道:“爹,你見過高手下棋博彩嗎?他們並不在乎區區彩物,但有了彩物,卻更增加下棋的興趣。我以前在陝南壓服綠林,迫他們向我進貢,也不過等於棋手之要彩物罷了。”鐵飛龍這兩日來愁腸百結,卻給她的話逗得開眉一笑。
  紅娘子帶來的女兵將金銀珠寶都搬出來之後,玉羅剎對李岩一揖說道:“區區薄禮,送給賢伉儷添軍餉。”李岩道:“那麼我替災民和兄弟多謝你了。”玉羅剎隨手提起一個金馬鞍,黯然說道:“這是你們以前的老寨主王嘉胤叫他的兒子送給我的,現在他已死了,你將這個馬鞍交回給他的兒子王照希吧,算我給他的婚禮。”
  紅娘子道:“你自己不選一兩樣東西留念嗎?”黑道上的規矩,出手做案,總不能空手而回,若然是碰到有來頭的人,不便劫時,那就取一文銅錢也是要的,這是圖個吉利的意思。如今玉羅剎將這批經數年積聚,價值連城的贓物拱手送奉,因此紅娘子也按黑道上的規矩,叫她取回一兩樣東西。
  玉羅剎哈哈一笑,道:“我從此洗手不幹,退出綠林,還要這些身外之物做什麼?”哈哈一笑之後,眼珠一轉,忽道:“好,我要一樣東西。”彎下腰軀,在地上拾起一塊泥土,道:“我到這裏三年多了,很少在一個地方住過這麼久。我很熟悉這泥土的香味。”送到鼻端聞了一聞,又道:“這泥土還染有我姊妹的血,再沒有什麼東西比這個更值得留念了。”將泥土放人懷中,興鐵飛龍打了個招呼,如飛下山。紅娘子大聲呼喚,只見玉羅剎衣袂飄飄,頭也不回,逕自去了。正是:異寶奇珍都不要,留泥土寄深情。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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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二回 六月飛霜 京城構冤獄 深宮讀摺 俠女送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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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之後,玉羅剎和鐵飛龍已馳騁在成都平原之上,兩人都是黑夜玄裳,跨著棗紅健馬,頗惹人注目。鐵飛龍曾勸玉羅剎喬裝男子,玉羅剎笑道:“我要為巾幗裙釵揚眉吐氣,為何要扮男人?”鐵飛龍一笑作罷。幸他二人武藝高強,公門中人,縱有認識玉羅剎的,碰著她也不敢動手。
  這一日他們到了彭縣,離成都只有百餘裏了。玉羅剎忽道:“爹,你這兩日可曾發現大路上常有公人出沒嗎?”鐵飛龍道:“人不擾我,我不擾人,咱們有自己的事情,理他們幹嗎?,”玉羅剎道:“不然,他們好像是追捕強盜。”鐵飛龍道:“你不是洗手不幹綠林了嗎?官差追捕強盜,那是極尋常的事情,怎理得這麼多?莫非你又手癢難熬,想找人殺了嗎?”玉羅剎笑道:“爹,正是這樣!”鐵飛龍道:“要殺也得找個好對手,像這些稀鬆膿包的捕頭,殺了他也沒意思。”其實玉羅剎也並沒意思找捕頭殺,只是她見鐵飛龍自女兒死後,絲是鬱鬱不歡,所以一路上,常常找些話逗鐵飛龍說笑,好讓他漸釋愁懷。
  黃昏時分,兩人在萬縣投宿,進了客店,玉羅剎忽道:“爹,我瞧見捕頭們留下的暗號。”鐵飛龍道:“什麼暗號?”玉羅剎道:“他們追捕的好像還是重要犯人呢,客店外的牆壁上畫有一隻花蝴蝶,那是成都名捕甘天立的標志,他擅用毒藥蝴蝶鏢,見血封喉,是綠林的一個大敵,我在明月峽時,曾有黑道的朋友,請我去除他。我見到成都路遠,官軍勢力又大,誠恐去了,山寨會給官軍乘虛攻襲,所以沒有答應。甘天立還有一個把兄叫做焦化,外家功夫,頗有火候,也是成都的捕頭。剛才我見甘天立留下的暗記,就是留給他的把兄焦化,叫他速速趕到飛狐嶺攔截犯人的,若非重要犯人,那須他們二人聯同追捕。”鐵飛龍道:“管他什麼犯人,還是不要招惹閒事為妙。此地靠近成都,咱們若貿然出手,必驚動他們與咱們做對。咱們雖然不怕,但行程那是必然受阻的了。”
  玉羅剎抿了抿嘴,笑道:“爹,我看你越來越怕事了!”鐵飛龍佯怒道:“誰說我怕事,將來到了京城,你再瞧瞧我的。”玉羅剎一笑不語,在房中坐定之後,正想吩咐店小二開飯,房門敲了兩下,門開處卻是掌櫃走來,掩了房門,低聲問道:“這位娘子可是練女俠麼?”玉羅剎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掌櫃的陪笑道:“小的客店招待來往客商,黑道上的朋友,有時也來借住。不瞞你老,朱寨主也曾在這裏住過,提過你老的名字。”玉羅剎道:“那個朱寨主?”掌櫃的道:“綽號火靈猿的那位寨主。”玉羅剎道:“哦,原來是火靈猿朱寶椿,他在這附近落草嗎?”掌櫃的道:“正是。”說著慢慢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
  火靈猿朱寶椿是以前川陝邊境的大盜之一,曾參與過劫王熙希的金馬鞍之事。玉羅剎道:“這封信是他給我的嗎?”掌櫃道:“不是,是另外一個客人給的。他先是提起朱寨主的名號,想送信給他,後來改了主意,留信給你。”玉羅剎奇道:“什麼客人,他又怎會知道我到這裏?”掌櫃的笑道:“川兩省黑道上的朋友,誰不認識你老人家。你還沒來,風聲早已播到這兒來了。這個小地方算小的客店還像個模樣,這位客人料你老人家不來則巳,來了大半會住在這兒。”玉羅剎給他一捧,微微笑道:“好,我倒要看他是誰?”從掌櫃手中把信接過,拆開一看,只見上面畫著一隻怪手,鮮血淋漓,並無文字。玉羅剎道:“哈,原來是他,他到底遇到什麼事了,你說!”掌櫃的道:“他沒有說,小的也不敢問。他畫得很匆忙,剛剛畫好,門外就傳來馬鈴之聲,他把信交給了我,就翻後牆走了。”玉羅剎道:“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他連一個宇也沒有寫。”問道:“後來來的那位官差是不是蝴蝶鏢甘天立!”掌櫃的道:“正是,你老人家怎麼知道?他還和另外一位官爺在一起。”玉羅剎道:“他在你的客店外面留下標志啦!”掌櫃的嚇了一跳,道:“什麼?他知小店和黑道上有來往嗎?”玉羅剎道:“不是,他是約同伴去追捕那位客人啦。”頓了一頓問道:“你知道飛狐嶺在那兒?”掌櫃的道:“離這兒十多裏,是到川西的小路之一。”玉羅剎道:“好,你給這位老爺子燒幾味小菜,就要辣子雞丁,樟茶鴨,抓羊肉、爆三樣好啦。爹,這幾樣小菜你挺歡喜的是不是了另外再燙一壺汾酒。”掌櫃的見玉羅剎對鐵飛龍甚為恭敬,還口口聲聲叫他做“爹”,大為驚異。玉羅剎笑道:“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玉羅剎,你也叫我玉羅剎好啦。不必稱什麼“老人家”,對這位老爺子你才應叫老人家。”鐵飛龍道:“哈,我也還不服老哩。”掌櫃的道:“是。兩位老人家都說的是。哎,我叫慣了嘴,改不了。”
  掌櫃的告退之後,鐵飛龍笑道:“你的名氣倒很大,我在西北混了幾十年,到了四川,就給人當成糟老頭子啦。”玉羅剎也笑道:“爹是成名的老英雄,小一輩的還不配認識你呢。”鐵飛龍道:“那個留信給你的是什麼人?”玉羅剎道:“是羅鐵臂,以前在川邊境的米倉山安窯立寨,和朱寶椿他們都是同時給我收服的。後來官軍大舉進襲,西各路寨主都逃竄了,我也就不知他的下落了。想不到今晚他卻出現在這兒。他雖然有點名氣,武功也很不錯,卻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盜,不知為什麼成都的兩個名捕硬都要追捕他。爹,他和我有過點香火之情,孝敬過不少東西。俗語說: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得到他的孝敬,他有難告急,我不能袖手不理。”鐵飛龍笑道:“你想去打架是真。既然他是你的舊屬,我不攔你。我和你同去吧。”玉羅剎道:“幾個捕頭,何須勞煩到你。你坐著喝酒,不到天亮,我就回來!”
  玉羅剎出了客店,施展絕頂輕功,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飛狐嶺下。飛狐嶺只是一座小小的山崗,玉羅剎在嶺的這邊,就聽得那一邊的殺之聲,心道:“哈,來得正是時候,他們果然動起手啦!我且看看羅鐵臂的武功進境如何?”三五之夜,月光皎皎,玉羅剎上了山頭,俯首下望,只見山腳小路上三個人圍著羅鐵臂殺,除了甘天立與焦化之外,另外一人也似在那兒見過似的,玉羅剎看了一看,記起這是在南被自己追得望風而逃的錦衣衛指揮石浩,心道:“聽說石浩已升了西廠的副總樁頭,怎麼他也來啦。”再看清楚時,羅鐵臂還背著一個小孩,在三人圍攻之下,十分危急!
  玉羅剎長笑一聲,拔劍沖下,石浩叫道:“不好,玉羅剎來啦!”一招“倒海翻江”,雙掌急掃,羅鐵臂豎臀一格,甘天立單刀從側襲到,也是危急之極,羅鐵臂轉身一閃,“卡”的一聲,肩上中了一刀,背上的孩子“哇”聲大叫,舞動兩只小手,向石浩拍去,石浩哈哈一笑,左手一伸,把小孩搶了過來。羅鐵臂一聲怒吼,右掌直劈,左腿橫掃,焦化左腕虛勾,右拳疾吐,正中進招,他用的是伏虎拳中“橫打金鐘”拳式,左虛右實,拳擊羅鐵臂的“肩井穴”,這一招甚為陰毒,他以為羅鐵臂突然閃避,那麼下一招就可配合甘天立的單刀攻他下盤,那知羅鐵臂拚了性命,一掌擊下,兩人碰個正著,羅鐵臂一掌擊中他的前胸,他也一拳打碎了羅鐵臂肩骨,兩人都是痛極慘呼,騰身倒退數丈!
  這幾招急如電光流火,但就在這瞬息之間,玉羅剎已然沖到,羅鐵臂叫道:“先救那個孩子!”石浩搶了孩子,已逃出十餘丈之遇,玉羅剎叫聲:“那裏走!”足尖點地,三起三伏,急逾流星,霎忽趕到身後,石浩提起孩子,反身一擋,玉羅剎罵道:“不要臉的下流招數!”石浩突感手腕一,玉羅剎出手如電,攏指一拂,夾手將小孩搶過,月光下只見小孩面如滿月,張口說道:“姑姑,多謝你。”玉羅剎怔了一怔,在這樣的激鬥危險之中,這小孩居然不哭,面色也並不顯得怎樣驚惶,還敢開口向自己招呼,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大膽孩子!
  玉羅剎稍微詫愕,停了一停,石浩拚命奔逃,又已掠出十餘丈外,玉羅剎笑道:“好孩子,你看我把這惡人給你捉回來,讓你打他兩巴掌,消消氣。”猛聽得羅鐵臂一聲慘叫,那孩子道:“我要羅叔叔,惡人以後再打,姑姑,你去救羅叔叔。”
  玉羅剎急忙轉身,只見甘天立扶著焦化,跳下山路,逃入麥地之中。羅鐵臂一隻手臂吊了下來,面色慘白,搖搖欲倒。玉羅剎上前一看,只見他的左臂被利刀所劈,只有一點骨頭還連著肩膊,顯見不能治了。而且那只吊下來的手臂,又黑又腫,好像小水桶一般!
  羅鐵臂苦笑道:“我中了他的蝴蝶鏢,又被他斫了一刀。正好!這反而能阻止毒氣不上升啦。”玉羅剎伸手去摸金創藥,羅鐵臂道:“不中用啦!”右手摸出解腕尖刀,“喀嚓”一聲,把左臂齊肩切下,頓時血流如注,那小孩子剛才不哭,現在卻睜大眼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玉羅剎放下孩子,撕了一幅衣襟,塗了金創藥替他包裏傷口,笑道:“好男子,你不愧是我的朋友!”羅鐵臂哼也不哼一聲,吸了口氣,低聲說道:“要你老人家服侍,折煞我了。”玉羅剎道:“現在你還講那套規矩作甚?我也洗手不幹綠林啦。咱們現在是朋友。”羅鐵臂“嗄”了一聲,似頗詫異。額上的汗珠滴了下來,想是甚為痛楚,但他仍然忍著,低聲安慰那孩子道:“驄兒,別哭,別哭“你叔叔死不了!”那孩子見兩個大人都有說有笑,只當並不礙事,果然不哭了。羅鐵臂道:“這位姑姑是當今天下最有本事的女英雄,你碰著她是天大的運氣,還不叩頭道謝。”玉羅剎笑道:“這孩子好乖,他已謝過啦!”那孩子聽了羅鐵臂的話,果然叩頭再謝。
  玉羅剎看這孩子實在可愛,笑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多少歲啦?叫什麼名字?怎麼會跟你逃到這裏來?”那孩子搶著答道:“我叫楊雲驄,這個月十六剛好五歲,我的爸爸叫楊漣。”玉羅剎笑道:“啊,原來是楊漣的孩子。你父親可沒有你的膽量。”楊雲驄道:“誰說沒有?他常常在家裏說要殺奸臣,很大很大的奸臣。羅叔叔對我說,奸臣和皇帝很要好,我爸爸不怕奸臣,也不怕皇帝,還沒有膽量嗎?”玉羅剎笑道:“好,算我說錯,你爸爸有膽量!”這還是玉羅剎有生以來第一次認錯,這孩子那裏知道,還得意的笑了一笑。
  羅鐵臂低聲道:“三年之前,我在陝西立不住足,遣散了部屬之後,流浪江湖,後來有人薦我到楊大人家中做護院,我就去啦。”玉羅剎先是面色一沉,繼而問道:“你說的楊大人就是楊漣嗎?”羅鐵臂道:“若不是楊漣我也不會去了。”玉羅剎道:“楊漣是個好官,我不責怪你,你說下去。”楊雲驄聽玉羅剎說他父親是個好官,又笑了一笑。
  羅鐵臂續道:“楊大人待我很好,我也樂得托庇在他的門下,埋名隱姓,過了三年。今年正月,一天晚上,楊大人把我叫進內室,對我說他要上疏劾魏忠賢,如果參劾不倒,可能有抄家滅族之禍,因此要我把他的兒子先帶出京,他等我走了十天之後,才上彈章。現在石浩甘天立焦化他們都聯同來追捕我,想必他的彈章已上,事情已敗了。”羅鐵臂說了一陣話,又痛得汗珠直滴,吞了一顆止痛藥丸,稍稍好轉。玉羅剎忽問道:“你要把這孩子帶到那裏去?”
  羅鐵臂道:“我想給他找一位師傅,若他父親被奸臣所害……”楊雲驄接著說道:“我就替他報仇。”羅鐵臂笑了一笑,問道:“練女俠,你要不要徒弟?”玉羅剎道:“這孩子我極喜歡,但我現在不能收徒弟。”想了一想,忽道:“若非有降龍伏虎的本領,含江包海的胸襟,也不配做這孩子的師傅。我心目中倒有一人,只是住得太遠,他住在天山之上,你不怕路途艱險嗎?”羅鐵臂眼睛一亮,心想什麼人值得玉羅剎如此推崇了說道:“我死尚不怕,何懼艱險了請問是那位前輩英雄?”玉羅剎笑道:“他是少年英雄,比我大不了錢歲,現在大概做了和尚了。喂,嶽鳴珂的名字你聽過嗎?”羅鐵臂道:“聽楊大人說過。熊經略是楊大人最好的朋友,岳嗚珂是熊經略的參贊是不是?”
  玉羅剎道:“你不要以為他是個微不足道的幕僚,他的劍法縱不能稱蓋世無雙,也沒有誰能超出他了。你把這孩子抱去找他,就說是我玉羅剎要他收的!”羅鐵臂說:“好,我就憑著一隻手臂,也能把他抱上天山。”玉羅剎道:“你現在走得動嗎?”羅鐵臂道:“走得動!”玉羅剎削了一根樹枝給他作拐杖,道:“石浩他們見我出手救你,在他們未覓得更高明的幫手之前,諒不敢回來找頃。”羅鐵臂笑道:“他們見了你老人家如鼠見貓,我看他們定逃回成都去啦。”玉羅剎道:“朱寶椿就在附近落草,你是知道的了。你慢慢走去,天亮之後也總可走到他那兒。然後你叫他和你一道到廣元去見李岩,就說這孩子是我要你送到天山的。西北是他們的天下,他一定有辦法護送你出玉門關。”羅鐵臂道了聲謝,掙紮起來,扶著拐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楊雲驄跟在後面,連跑帶躍,還不時回頭向玉羅剎招招手。玉羅剎幾乎忍不住要親自抱他去找朱寶樁,但轉念一想:“小孩子不多受磨練,不多經艱險,也難成大器,由他去吧!”看二人走遠,也便轉回客店。
  再說鐵飛龍吃了晚飯之後,等了一陣,不見玉羅剎回來,心道:“那幾個捕頭豈是裳兒對手,我何必掛心。”正想睡覺,忽聞外面隱隱傳來爭吵之聲,掌櫃的忽然推門進來,低聲說道:“火靈猿朱寨主來啦,在外面和人吃講茶,好像是預先約定來的。現在吵翻了,你老出去勸勸。”這客店雖然是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一律招待,但若弄出人命,總是不好。所以掌櫃的急忙請人勸架。
  鐵飛龍受了掌櫃的殷勤招待,不好意思不管,便隨著掌櫃走出外面麵茶廳,只見當中一張桌子,朱寶椿坐在上首,兩個客人坐在兩邊,正在吵吵嚷嚷,鐵飛龍聽得左側的少年嚷道:“我萬縣唐家從不與人討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朱寶椿拍台怒道:“好哇,你拿唐家的名頭來唬我?我偏不給!天皇老子來我也不給!”
  鐵飛龍心念一動,想道:“這少年原來是唐家的人,這事更不能不管了。”那少年一掌擊桌,隨著“砰”然巨響,站了起來,朗聲說道:“朱寨主既然不留情面,那麼在下的不知天高地厚,便在此要請教幾招!為朋友兩脅插刀,朱寨主你便是將我三刀六洞,我也死而無怨。”
  朱寶椿顯然也是個性急的漢子,外衣一拋,站了起來,也道:“那好極了,你要比兵刃?比拳腳了還是比暗器?哈,你們唐家的暗器天下聞名,咱們乾脆就比暗器了吧。外面地方寬敞,請到外面去。我的東西已經帶來,你有本事,盡管取去!”
  兩人越說越僵,儼如箭在弦上,勢將即發。鐵飛龍哈哈一笑,大步走來,笑聲不大,座上三人都覺震耳刺心,嚇了一跳。朱寶椿和那個姓唐的少年同聲叫道:“你是那條線上的朋友?請留萬兒!”兩方都以為鐵飛龍是給對方助拳的人。
  鐵飛龍大步走到桌前,端了一張凳子,金刀大馬的坐了下來,笑道:“這位是朱寨主吧了幸會,幸會!遣位是家璧兄吧?年少英雄,我老夫幾乎不認識了。這位朋友呢?老夫眼拙,還要請教姓名。”
  這一來雙方都吃了一驚,朱寶椿在綠林多年,陌生人認識他並不詫異,可是聽鐵飛龍稱對方為“家璧兄”,顯然是相熟的人,這可不能不小心在意,心道:“說過雙方不另約人助掌,他卻邀了橫手來,以唐家的聲名,居然幹這種事,等下我且用說話壓著他。”
  那唐家璧更是吃驚。原來他們唐家世居萬縣,以暗器之精,稱雄武林。唐家璧今年才二十歲,還是第一次奉父親之命出來辦事,想不透鐵飛龍何以一見面就能說出他的名字。
  唐家璧的那位朋友站了起來,拱手說道:“小姓杜賤號明忠,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他好像經過世面,態度比唐家璧鎮靜得多。
  鐵飛龍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老夫不揣冒昧,想請兩家喝一杯茶。”提起茶壺,便待斟下。朱寶椿和唐家璧都道:“且慢!”原來江湖上吃講茶的規矩,若吃了調解人所斟的茶,那便是願意和好了。現在雙方都不認識鐵飛龍,那能憑他一語釋嫌。
  鐵飛龍哈哈笑道:“這一杯茶大家都不肯賞面嗎?”說話之間,茶已斟下,那客店所用的茶杯,是用黃楊木挖空做的,有如碗大,甚為堅實。鐵飛龍隨說隨斟,熱茶入杯,只聽得“逼蔔”聲響,木杯頓時炸開,連斟三杯,三個杯子都碎裂了,熱茶瀉滿桌面!這一來朱寶椿和唐家璧都大為吃驚,要知若憑掌力捏碎木杯已是難能,更何況用熱茶的勁度就能將木杯炸開?這種功夫他們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頓時給鐵飛龍的威勢懾住!
  鐵飛龍笑道:“好呀,你們不願吃茶,這茶也吃不成啦。店家你的杯子是什麼做的,怎麼如此不堪,快過來揩淨桌子!”
  掌櫃的在旁看得又驚又喜,弓腰道:“是!”拿了桌布來抹。鐵飛龍道:“好,換過杯子,我還要請諸位賞面。”
  朱寶樁和唐家璧同聲說道:“老英雄請聽我一言。”鐵飛龍指著唐家璧道:“你先說!”
  唐家璧滿面通紅,說道:“這位杜兄是我家的朋友,他帶有兩件寶物,朱寨主劫了。家父遣我來向朱寨主求情,請他慨予發還。”鐵飛龍點點頭道:“唔,江湖上的義氣是無價之寶,那兩件寶物是什麼東西,朱寨主你說,你是不是捨不得放手。”
  朱寶椿也漲紅了臉,大聲說道:“這位杜兄是西巡撫陳奇瑜的幕客,他帶了一枝千年首烏,一件白狐裘子,要上京送給魏忠賢,這兩件東西與其給魏忠賢不如給我,老英雄你若要也成。我不是覬覦寶物,就是不想便宜奸閹。”
  鐵飛龍眉頭一皺,問唐家璧道:“杜兄的禮物是送給誰的,事先你知道嗎?”唐家璧道:“他早與家父說過。”唐家璧的父親唐青川,威震川西,和鐵飛龍甚有交情,十多年前鐵飛龍還在他家住過三月,深知唐青川為人,心道:“唐老大絕不會那樣糊塗,既然事先與他說過,而他又願遣兒子來保,其中定有別情。我且細細問明,再作區處。”
  那杜明忠也站了起來,雙手據桌,剛說得一句“老英雄請聽我說話……”外面一陣怪笑,門開處兩個人走了進來,這兩人一模一樣,都是一頭亂發,又高又瘦,面無血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就如剛剛從墓裏走出來的僵!
  朱寶椿跳了起來,叫道:“神老大,神老二,你們來做什麼?”鐵飛龍心道:“原來是神家兄弟。久聞得他們武功怪異,行事荒謬,不想今晚相逢。”這神家兄弟,老大叫神大元,老二叫神一元,是北綠林中響當當的角色。平生不肯服人。三年前王嘉胤戰死未久,高迎祥聽李自成的策劃,在米脂召集綠林三十六路首領,他們也不肯赴會。流竄到四川之後,和張獻忠氣味相投,聯成一氣,受張獻忠封為一字並肩王。
  朱寶椿在綠林中的地位,比二神差得很遠,又知他們毒辣,不禁恐懼。神一元板著怪面,冷森森笑道:“聽說你得了兩件好東西,快交出來,八大王要!”“八大王”是張獻忠的“匪號”,張獻忠與李自成不同,他既貪財貨,金銀珠寶,多少都要,又嗜殺人,正是綠林中一個混世魔王。
  朱寶椿變了面色,交出來心有不甘,不交又為勢所脅,正自委決不下,神大元道:“你不交我就自取啦!”也不見他怎樣作勢,一下子就到了朱寶椿眼前,將他腰間所系的包裏拿去,朱寶椿醒覺之時,只見神大元的怪手已襲到胸前!
  朱寶樁嚇得慌了,騰地撲到地上,向後一翻,滾了開去,幸他閃避得快,沒給神大元劈中。唐家璧杜明忠見狀大驚,雙雙跳過桌子,撲來搶那包裏,鐵飛龍心道:“這可要糟。”只聽得兩聲慘叫,唐家璧和杜明七都給摔到牆根,神大元出手如電,掌傷了杜明忠,又點了唐家璧的“巨骨穴”。
  神大元哈哈大笑,攜了包袱,揚長而去,鐵飛龍叫道:“喂,且慢走!”身形一起,飛身攔在門前。神大元怒道:“老匹夫,你敢攔我!”一掌往鐵飛龍頭頂直劈下去!
  鐵飛龍肩頭一縮,神大元掌勢迅捷無倫,劈他不中,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鐵飛龍大吼一聲,出手反擊,神大元忽覺一股勁風,向腰間擊到,反手往外一勾,雙臂相交,竟給鐵飛龍的強力迫得斜撞出去。神一元大吃一驚,雙掌齊飛,掩護兄長,鐵飛龍又是一聲大吼,反手一掌,劈敵肩頭,雙掌未交,神大元反身再撲,鐵飛龍一個變招,右掌拒弟,左拳擊兄,三人換了一招立刻由合而分,各自封閉門戶。
  鐵飛龍雖然用掌力把神大元震退,肩頭也是辣辣作痛。心道:這兩兄弟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如此倡狂!神家兄弟圓睜怪目,伏身作勢,驀然同聲怪叫,攻勢驟發,鐵飛龍左掌橫劈,右腿直踢,把兩兄弟的招數同時破開,神大元心頭火起,手掌變劈為削,隨勢掃來,神一元也揚拳劈擊,鐵飛龍又是一聲巨喝,拳掌齊出,神家兄弟雖然有一身橫練的功夫,可也不敢擋這金剛猛撲。兩兄弟身子陡然拔起,躍過桌子,鐵飛龍橫腿一掃,那張桌子給踢得飛到屋頂,耳隆一聲震破屋瓦,桌裂瓦飛,瓦落屋中,桌飛屋外,朱寶椿閃到牆角,神家兄弟身法甚快,鐵飛龍這一腿掃他們不著,雙拳一立,兩兄弟又已撲了上來。
  這一番鬥得更是驚人!神家兩兄弟一左一右,夾擊強敵,和鐵飛龍對搶攻勢。每出一拳,骨節便格格作響,鐵飛龍知道他們外家功夫已練至登峰造極,也不敢怠慢,按著五行八卦方位,剛柔並進,攻守兼施。打了一陣,神一元賣個破綻,鐵飛龍心道:“你這種誘敵之技,豈能瞞我?”將計就計,從“艮”位呼的一掌劈出,迅即跳到“離”方恰恰搶人了空檔,趁著神大元未曾補上,左掌驚雷駭電般向神一元手腕切下。鐵飛龍所走的方位妙到毫巔,本來看准了神一元不能反擊,那知神一元手臂一揮,骨節格格作響,手臂竟然暴長兩寸,變掌為指,反點鐵飛龍的“臂儒穴”,高手對敵,是毫之差,鐵飛龍料敵不及!驟感手臂一,急將掌方外吐,騰身一閃,堪堪避過神一元的攻襲,只聽得神一元哇哇怪叫,鐵飛龍急忙運氣活血,神大元已把弟弟拉了起來。
  鐵飛龍這一掌雖然打中了神一元,但勁力發出在穴道被點之後,掌力巳弱,雖然把神一元打得痛人心脾,他的手腕總算保全了。神大元道:“礙事麼!”神一元揮拳舞了一個弧形,道:“無妨?”兩兄弟揮拳又上。
  鐵飛龍心道:“原來他們還練過易筋縮骨的功夫!”掌法一變,呼呼風響,直如巨斧開山,鐵
  鑿石,神家兄弟見他被點了穴道,居然若無其事,這一驚更是非同小鄙,雖然練有怪異的“七煞掌”“鐵狐拳”,也不敢欺身進逼。
  三人打得難分難解,但鐵飛龍掌力沉雄,兩兄弟被他掌力震湯,表面還不覺什麼,呼吸已是漸來漸促。正在難支,忽聽得一聲嬌笑:“爹,這兩人讓給我啦!我去打小蝦,你卻在這裏釣大魚,這不公平,我的手癢咯!”
  鐵飛龍哈哈一笑,倏地跳出核心,道:“好,就讓你撿便宜!”神家兄弟驟感壓力一松,呼吸舒暢,玉羅剎聲到人到,劍光一閃,又已攔在他們面前。.神大元道:“你是玉羅剎嗎?”玉羅剎瞧他一眼,盈盈笑道:“瞧你們這怪模樣,定是神家兄弟了。”朱寶椿在牆角叫道:“練女俠叫他們把那包裏交回。”
  玉羅剎想起李自成對她說過神家兄弟不參加米脂大會之事,笑道:“以往你在北,我在南,彼此無涉。如今你和我的爹爹作對,我可要看看你們兄弟有什麼能為,敢這樣驕狂啦!”劍光一閃,刷刷兩劍,竟然在彈指之間,分刺二人。
  神家兄弟一向橫蠻,不料玉羅剎比他們更橫,一打話便立即動手,兩兄弟氣得哇哇怪叫,“七煞掌”“飛狐拳”都用了出來,玉羅剎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一口氣連攻了三十多招,這才笑道:“有點功夫,但也還不能算是一流腳色。喂,怎麼你們憑這點功夫就敢稱王道霸!”一面嘲笑,一面進招,把神家兩兄弟逼得團團亂轉。
  其實玉羅剎確是占了便宜。本來兩兄弟合力進攻,玉羅剎雖然不懼,要勝他們卻也不易,但他們已被鐵飛龍打折了銳氣,筋骨也給鐵飛龍的掌方震得隱隱作痛,因此再鬥玉羅剎之時,更是不濟,一開首就被玉羅剎占盡攻勢,三十招過後,更是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鐵飛龍退下之後,將唐家璧的穴道解開,說道:“你回去拜上令尊,說是龍門鐵飛龍問候。”唐家璧啊呀拜倒,說道:“原來是鐵叔叔,怪不得有此功力!小侄今晚出醜罷了。”鐵飛龍道:“年輕人受一點挫折算不了什麼。”再看杜明忠的掌傷,只見肩頭上紫黑一片,鐵飛龍把一顆藥丸送人他的口中,心道:“原來神家兄弟還練有毒砂掌,這可要他們本門解藥。”
  唐家璧初次出道,便吃大虧,好不生氣,給解了穴道之後,往暗器囊中一探,突然把手一揚,兩件奇形暗器,分向神家兩兄弟打去!
  神家兄弟被玉羅剎殺得手忙腳亂,驀然聽得嗚嗚怪叫,閃避不及,兩兄弟都中了唐家的毒蒺藜。
  唐家暗器,馳名江湖,毒蒺藜尤其厲害,端的是見血封喉。神家兩兄弟跑了兩步,面色大變,突然只雙縱起向唐家璧抓去,鐵飛龍一招“鐵門刪”,一剪一刪,兩兄弟倒滾地上,破口大罵,越罵越弱。
  唐家璧甚為得意,回罵道:“你們出手傷人,如今也叫你們知道少爺的厲害!”抬頭一看,忽見玉羅剎殺氣滿面,冷冰冰的站在自己面前,冷笑道:“好暗器,好手法!誰要你幫了快把解藥拿來!”唐家璧這一驚非同小鄙,道:“這,這!”
  鐵飛龍忙道:“裳兒,這位是唐賢侄。”搶著過來,催道:“把解藥拿出來吧。”唐家璧無奈,拿出解藥,氣呼呼的道:“杜兄受了他們的毒爪子抓傷,這又怎麼說?”
  玉羅剎道:“你急什麼?”一把將解藥拿過,拋給神大元道:“你也把解藥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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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家兄弟頗感意外,罵聲頓止,吞瞭解藥,果見舒暢,便也把解藥掏出,拋給玉羅剎,玉羅剎喝道:“把包袱留下,立刻給我滾!”神大元一聲不響,拋下包袱,拉起弟弟,跑出門外,回頭盯了玉羅剎一眼,恨恨說道:“好哇,玉羅剎,咱們後會有期!”玉羅剎一聲長笑,手摸劍柄,神家兄弟嚇得飛跑,再也不敢發話。
  朱寶椿唐家璧杜明忠都撲去搶那包袱,玉羅剎腳尖一點,輕輕把那包袱踏著,杏眼一睜,朱寶椿連忙退後,說道:“這包袱裏有千年何首烏與白狐裘子,他們要拿去孝敬魏忠賢,是我把它劫了,想留來孝敬你老。你老人家說一句:這東西我劫得對不對?”
  玉羅剎道:“是麼?”杜明忠昂頭說道:“這兩樣東西是想送給魏忠賢,但我是要拿它去救人的。左都禦史左光鬥是俺的舅舅,他和楊漣等聯合上疏,給魏忠賢下了天牢,陳巡撫讀了邸抄,通知我趕上京都,設法營救。我既無法與奸閱相抗,迫得忍辱求情。左光鬥是東林正人,天下共知,我救他又有何不對?”
  玉羅剎怔了一怔,道:“好,包袱給你。”對朱寶椿道:“羅鐵臂救了楊漣的道孤,正在找你,你趕回去吧。”朱寶樁道:“你們何不早說,既然是為了救人,我也不劫它了。”拱手告辭,趕回山寨。
  杜明忠上前叩謝,玉羅剎眼珠一轉,道:“爹,咱們也上京瞧熱鬧去。”鐵飛龍心想:殺女兒的正兇金老怪已被嶽嗚珂殺了,還有兩個仇人一個是慕容沖一個是應修陽都在宮中執役,下手雖難,但他們終須回京,在京城等候機會,也是辦法。便也道好。
  唐家璧尷尬之態,見於辭色,對杜明思拱手道:“你有鐵叔叔護送上京,小弟告退了。”鐵飛龍將他送出門外,回來笑道:“裳兒,以後不准你嚇初出道的雛兒!”
  三人一路同行,路上交談,玉羅剎才知道杜明忠原來也曾在熊經略幕下作幕,管辦文書,也認識嶽嗚珂。玉羅剎不禁說道:“熊經略死後,後繼無人,邊防敗壞,明朝的江山怕快要完了。”杜明忠道:“不然,不是後繼無人,是怕朝廷不予重用。”玉羅剎心念一動,問道:.“你看誰可繼承熊經略,重鎮邊關?”杜明忠道:“遼東軍中的食事袁崇煥就是當世奇才!他本來是一個七品縣官,為熊經略賞識,保他巡邊,廣寧那役,熊經略被王化負所累,大敗棄城,袁崇煥單騎出關,遍閱形勢,回來請兵,自頓守遼河以東,可惜那時熊經略有五千部眾,朝廷又不肯派兵。後來在兵敗將逃之際,熊經略叫他去經理軍事,安置遊民,白天敵軍出沒,無法活動,他就在晚上深入荊棘蒙茸虎豹潛伏之地,走遍敵後鄉村,把遊民百姓重組起來。所以後來才有八裏舖的小捷,才有在山海關對峙之勢,要不然清兵早人關了。”
  玉羅剎心道:“若然真有如此之人,熊經略的遺書倒可付託給他。只是他遠在關外,如何尋找?”
  三人來到京城,已是正月下旬,這一日進了城門,便見街道亂哄哄的,數十名京官抬著魏忠賢的金身塑像,打鑼打鼓在北京街道遊行,市民遠遠的瞧熱鬧,低聲唾罵。鐵飛龍一問,才知是給魏忠賢建“生祠”。
  其時是天散四年,魏忠賢操縱朝綱,權傾中外,民間的童謠道:“委鬼當朝立,茄花滿地紅。”“委鬼”是“魏”字,“茄”與“客”同音,從這童謠,亦可見客魏勢力之大。朝中閣臣魏廣征認是他的侄子,阮大針、崔呈秀、顧秉謙、傅樾、倪文煥、楊維垣等大臣俱拜忠賢為父客氏為母,浙江巡撫潘汝楨並首先倡議為魏忠賢建立生祠,繼之全國各地都紛紛建立,真是集盡人間無恥之大成,最後在北京也建起來了,自稱“讀孔子書”的監生陸萬齡並上頌德表日:“孔子作春秋,廠臣作“要典”:“廠臣即魏忠賢。”孔子誅少正卯,廠臣誅東林黨人,禮宜並尊,歲祀如孔子。”這些話也真虧他說得出來。
  玉羅剎看到那些大官的無恥模樣,氣得幾乎要拔劍去亂殺一通,鐵飛龍把她拉開道:“別看了,我的胃幾乎要作嘔啦!”
  到京之後鐵、玉二人和杜明忠分道揚鏢,鐵玉二人住在長安鏢局,杜明忠則投靠他的表親兵部大員孫承宗。分手時,玉羅剎微微冷笑對杜明忠道:“你去向魏忠賢賄賂求情,我看未必有效。”杜明忠道:“我是盡力而為,將來也許還要請你們幫忙。”鐵玉二人見他雖然有點糊塗也還不失為正人君子,便把長安鏢局的地址給了他。
  長安鏢局的總鏢頭龍達三是鐵飛龍的好友,見鐵玉二人到來,自是殷勤招待。晚飯之後,玉羅剎問起楊漣被捕下獄的事情,龍達三歎口氣道:“真是一言難盡哪!”
  鐵飛龍追問所以,龍達三道:“閹党興東林黨之爭,你們是知道的了。閹党就是魏忠賢的黨羽。魏忠賢自封“九千歲”,手下的大官也成了“千歲爺”。他門下的文臣武將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等等稱號。他們專反“東林”。“東林”本來是因被貶大臣高攀龍于孔謙等在無東林書院講學而得名,到了現在,凡一切正派人物,都被冠以“東林黨”的帽子,成為罪名了。魏忠賢的黨羽王紹徽把東林黨中重要的人物百零八人編為“點將錄”,比之為“梁山泊百零八將”他們閹黨自稱“正人”,而把“東林黨”貶為“邪派”,准備按名單一一陷害。楊漣、左光鬥、袁化中等在“點將錄”中都是名列前茅的人物。”
  玉羅剎怒道:“真是顛倒是非,成何世界!”龍達三續道:“熊經略被害死後,楊漣見客魏專橫,憤不可遏,上疏劾魏忠賢廿四條大罪,不料上疏的第二天使有旨譴責楊漣。朝中正直的大臣都被激怒了,一面聯合上疏,一面准備在皇帝坐朝時面奏。魏忠賢只手遮天,居然阻止皇帝一連三天不坐朝,在三天中他的佈置已經完成,到了第四天,魏忠賢反以“和熊廷弼勾結”的罪名,把反對他的為首人物:楊漣、左光鬥、魏大中、顧大章,袁化中、周朝瑞等六人逮捕下獄,關在北鎮撫司大牢。魏忠賢好不陰毒,說他們曾接受熊廷弼的“贓款”,要向他們“追贓”,他們都是窮官兒,那交得出什麼“贓款”!於是便五天一比,每“比”打四十棍,夾五十,今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之中,有幾個熬不了刑,也曾授意叫有錢的門生親故籌款“繳贓”,可是那“贓款”多寡任由魏忠賢開口,“繳贓”總繳不夠,反給魏忠賢多辟了一條財路。”
  玉羅剎拍腿叫道:“可惜了那枝千年何首烏!”龍達三道:“什麼?”玉羅剎一笑不語,道:“好呀,今晚我就瞧楊漣去。”龍達三道:“北鎮撫司,非比尋常所在,姑娘不可造次。”玉羅剎大笑道:“皇宮大內,我尚自進出自如,北鎮撫司算什麼東西?喂,慕容沖他們回來沒有?”龍達三道:“沒聽說,明天我替你查。”
  玉羅剎和鐵飛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說幹就幹,當天晚上,便換了夜行衣服,直采天牢。
  牢獄牆高三丈,牆上插滿鐵釘,但卻阻不了玉羅剎他們。鐵飛龍躍上牆頭,道:“你去探監,我擋敵人。”玉羅剎道:“好極!”跳人裏面,真如一葉飄落,墮地無聲。
  玉羅剎伏在過道暗角,不久便有獄卒提燈巡過,玉羅剎一跳而出,明晃晃的劍尖在獄卒面門一閃,低聲喝道:“楊漣住在那號牢房?”獄卒嚇了一跳,聽了玉羅剎的話後,喜道:“你是救楊大人的嗎?他在西邊第六號牢房,從這裏向右首轉過便是。”
  玉羅剎道:“你若說假話,我就把你一劍斬了。”獄卒頓足道:“楊大人被打得奄奄一息,你要救快點去救!”玉羅剎看他神情,知他絕不會叫嚷破壤,便依著他的指點,轉了個,摸到第六號牢房。
  牢房的鐵門厚達五寸,門上用一把大鐵鎖鎖著,手力多強也捏不碎,普通人休想進得。可是這卻難不了玉羅剎,她在綠林多年,對開鎖的技術,精熟異常。只見她在百寶囊中取出一條曲曲的鐵線,插進鎖孔一撩,鐵鎖應手便開,玉羅剎摸人牢內。
  牢房裏黑黝黝的,但聞得微弱的呻吟之聲,玉羅剎擦燃火石,只見楊漣披枷帶鎖,血肉模糊,幾乎不能辨認。
  楊漣驟然見有人來,已吃了驚,到看清楚是玉羅剎時,更是吃驚非小,掙紮喝道:“你來做什麼?”玉羅剎道:“來救你出去!”楊漣怒道:“我是朝廷大臣,豈能隨你越獄!”玉羅剎氣道:“你現在還講這套,你不要性命了麼?”楊漣道:“我縱然被殺被吊,也不關你的事。你不守王法,我豈能與你一樣?”玉羅剎罵道:“王法,王法!我說你是個大蠢材?”楊漣掙紮叫道:“你再過來,我便一頭碰死!”
  玉羅剎道:“你的兒子已給羅鐵臂帶到四川去了,你不想念他嗎?”她本想以親子之情打消他愚忠之念,豈料楊漣反哈哈笑道:“驄兒無恙,我尚何憂!”玉羅剎道:“哼,你是個大忠臣,但你們死後,朝中盡是奸臣,明朝的江山豈不是更快完蛋?”楊漣心念一動,忽又“呸”了一口說道:“忠臣豈是殺得盡的?你當我朝中無人麼了你看熊廷弼死了便有袁崇煥繼起,葉向高去了又有洪承疇接任。大明江山胡虜奪不去,你們流寇也搶不去?”楊漣以兵部大西升任左副都禦史,做了幾十年官,那正統的忠君觀念已深人心肺,他把自己和朝廷視同一體,連來救他的玉羅剎,也給他當成“流寇”敵人了。他那料到明朝的江山在他死後便被滿清奪去,而他所推崇的洪承疇後來也做了漢奸。玉羅剎氣往上沖,道:“哼,不是看你被打成這樣,我就先把你殺了!”這剎那間,她覺得楊漣既可憐,又可笑,既可惱,但亦可佩,可佩的是他不畏權勢,敢劾奸閹,可憐可笑可惱的卻是他至死不悟的愚忠!
  楊漣聲調一低,忽道:“你去吧!你日後見了我兒,叫他不要為官,但你也不能叫他為寇。”玉羅剎笑道:“你兒子將來之事你也要管麼?哼,他可比你強得多,我才不叫他學你的糟樣子。”楊漣雙眼一翻,痰往上湧,暈了過去。這時外面已傳來腳步奔跑之聲,片刻後“捉劫獄賊呀!”之聲大起。
  這時玉羅剎本可伸手將楊漣救去,但她卻打消這個念頭了,一轉身闖出牢房,便跳上瓦面。
  瓦面上鐵飛龍正在以磚瓦作為武器,擲下去打那些想跳上來的錦衣衛。鐵飛龍擲得又准又勁,錦衣衛一被打中便是頭破血流。
  鐵飛龍見她空手上來,大為失望,問道:“找不見嗎?”玉羅剎道:“我決不救他了!”鐵飛龍心道:這孩子脾氣真怪。但機會稍縱即逝,這時錦衣衛已有數人跳上,再想劫獄,已是不能。
  鐵飛龍道:“那麼咱們就闖出去!”玉羅剎一口悶氣,無處發,一聲長笑,殺人錦衣衛群中,刷刷幾劍,隨意揮灑,劍尖所觸,不是穴道要害,便是關節所在,那些錦衣衛,幾曾見過這樣的劍法,片刻之間已有數人中劍滾下瓦面,痛得狂呼慘號。
  鐵飛龍道:“裳兒,不要多殺了!”雙掌疾劈,將瓦面上剩下那幾個衛士掃了下去,和玉羅剎騰身飛上民房,霎忽不見。
  再說自玉羅剎去後,楊漣自知過不了今夕,呆然過了一會,北鎮撫司許顯純和錦衣衛指揮崔應元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兩個獄卒,提著土袋,許顯純道:“楊大人,請怒無禮,今晚要送大人歸天
  楊漣哈哈大笑,道:“你且待須臾,待我留下血書,煩你交給皇上,可不可以?”崔應元道:“大人請寫。”楊漣以指蘸血,撕下白布襯衣,寫道:
  “漣今死杖下矣,癡心報主,愚直讎人,久拚七尺,不復掛念。不為張儉逃亡,亦不為楊震仰藥,欲以性命歸之朝廷……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死於詔獄,難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於人。惟我身副憲臣,曾受顧命。孔子雲:“托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奪。”持此一念可以見先帝於天,對二祖十宗,皇天后土,天下萬世矣!大笑大笑還大笑,刀斫東風,于我何有哉?”
  崔應元看到“大笑大笑還大笑,刀斫東風,于我何有哉?”幾句,幾乎喝起采來,許顯純是魏忠賢乾兒子,瞧了一眼,陰沉沉的道:“還未寫完嗎?”
  楊漣以指蘸血,續寫道:“……血肉淋,死生頃刻,本司追髒,限限狠打,此豈皇上如天之仁,不過仇我者迫我性命,借封疆為題,徒使枉臣子之名,歸之皇上……”
  許顥純一把搶過,道:“哼,你這直到如今還敢怨懟廠臣?”“按:魏忠賢掌管廠衛,故稱廠臣。”喝道:“快動手!”兩個獄卒,將盛滿泥土的土袋壓在楊漣的面上和胸上,不消多久,楊漣便氣絕身亡。許顯純道:“把左光鬥和魏大中也一併做了,免得擔心劫獄。”至於周朝瑞袁化中和顧大章卻因關在另一監牢,僥幸得以暫逃性命。
  楊漣的絕命書,許顯純當然不會拿給皇帝,可是崔應元巳經記熟,他是同情楊漣的人,後來棄職歸隱,楊漣的絕命書也就流傳開來,膾炙人口了。這絕命書既有愚忠之忱,亦有豪邁之氣,真是文如其人,既令人覺得可笑可憐,亦令人覺得可欽可佩。
  再說玉羅剎和鐵飛龍回到長安鏢局,說起楊漣之愚,玉羅剎猶覺氣悶。鐵飛龍忽道:“他雖愚忠,倒底還是一條漢子。若皇上有詔放他,那就好了。”玉羅剎拍掌笑道:“是啊,我早該想到這著,我們今次來京,為的三事,一是物色可傳熊經略遺書之人:二為珊瑚妹子報仇,找慕容沖和應修陽的晦氣:三是救這個頑固不化的楊漣。第一件事可遇而不可求:二三兩事可得人皇宮一趟,嗯,不如明晚我就單身人宮,給你看看慕容沖回來沒有?”鐵飛龍低首沉吟,玉羅剎道:“爹,你讓我去吧,宮中路道我比你熟,而且今晚鬧了天牢之後,宮中高手,必然調來,我正可乘虛而入。”鐵飛龍想起她的輕功比自己高妙,幾乎到了來去無蹤的地步。便道:“好,你小心點!若然慕容沖已經固來,你不要惹他,待我想辦法約他單打獨鬥。”玉羅剎點頭答應,她卻未料到,就在她離開天牢之後不到半個時辰,楊漣已被土袋悶死了。
  玉羅剎藝高膽大,第二晚果然偷偷的溜人皇宮。但她卻不知皇帝住在什麼地方,心想:“那淫婦客氏的“乳娘府”我是知道的,不如先到那裏,很可能小皇帝就在那兒。”主意打定,施展絕頂輕功,神不知鬼不覺的入了乳娘府,飛上客氏寢官外面的大樑,客氏正在裏面和女兒談話。
  玉羅剎心道:“聽說客氏的女兒是紅花鬼母的徒弟,不知她心性如何?”凝神靜聽。只聽得客氏道:“婷兒,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叫皇上納你做貴妃如何!”客娉婷道:“媽,你又未老,怎麼說話如此糊塗?”客氏道:“我說你才糊塗,做貴妃有什麼不好?你先做貴妃,然後我設法令皇上把皇后廢掉,那時你就是皇后了。”娉婷道:“我不想守寡。”客氏道:“咦,你說什麼了你怎麼咒我的由哥兒?”娉婷道:“誰咒他,媽,你該知道我學過武功,對人的體質強弱,只要一望便知。小皇帝表面雖沒什麼,但你聽他說話短促,毫無遺音,身子虛浮,走路輕飄,目前不過是用補藥支撐罷了。媽,我敢跟你打賭,他絕對不能再活三年!”
  客氏一想,女兒所說,確是實情。但仍然說道:“如若你所說,那就更要預早圖謀了。我現在雖然有權有勢,但千古以來,幾曾見過有乳娘可以長霸宮中之事。除非是皇太后才可垂聽政,永保繁華。女兒,你做了皇后,皇帝死後,你便是皇太后,哈,到了那時,你隨心所欲,怕什麼守寡
  玉羅剎心道:“這女人真是無恥之尤,我若非怕打草驚蛇,一劍就把她結束!”
  客娉婷心中也是氣悶非常,她入宮之後,見母親如此荒淫,已是極難忍受,聽了此話,更是又羞又氣,驀然發脾氣道:“媽,我明天要回家。”客氏道:“回家,你回什麼家?這裏就是你的家了!”娉婷道:“我要找師父去!”
  客氏道:“你那師父武功雖然是當世第一,卻是不識時務。”娉婷道:“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找她。”客氏道:“我有你一個女兒,宮中又是危機隱伏,你別瞧我有權有勢,由哥兒若然死了,我給人害死也說不定。你既會武功,我就全靠你保護了。”娉婷眼睛一濕,道:“那你就莫迫我做什麼貴妃,你一迫我,我馬上就走。”客氏道:“好,你不願意,我就另給你挑一門親事,新科狀元好不好?文狀元武狀元隨便你選。”娉婷繃臉怒道:“媽,我不准你說這個。老實說,我在這宮裏住得悶透啦。媽,明天我丟西山看花,你去不去?”客氏道:“我老咯,提不起這個勁啦。你看花解解悶倒是無妨。我前天才叫巧匠做了一輛逍遙車,就在外面走廊擺著,你去可以坐逍遙車去。在車裏你可以看到別人,別人看不到你,你瞧,媽多疼你。”
  娉婷面上現出一絲笑容,客氏忽道:“你替我端一碗參湯送給皇上吧!”娉婷道:“我不去!”客氏道:“又發脾氣啦!好,不要去。春桂,你來!”喚過一名宮娥,叫她將參湯送給皇上。
  宮娥提了一個鐵盒,盒內盛有參湯,盒底燒著酒精。玉羅剎瞧她走出宮門,身形一起,輕飄飄的跟在她的後面,宮娥竟是絲毫不覺。
  皇帝住的地方,距離乳娘府不遠,宮娥走了一會就到了。玉羅剎見官外有衛士巡邏,便伏在假山轉角,到那宮娥出來時,玉羅剎搓了一粒小小的泥丸,夾在兩指之間,輕輕一彈,宮娥額角上著了一彈,大聲叫嚷,衛士道:“什麼事情?”跑過去看,宮娥道:“我給人打了一下。你看我的頭發都亂啦,痛得很!”衛士笑道:“你見鬼啦,我看打著那裏?”乘機揩油,撫摩宮娥的臉蛋。玉羅剎趁這時機,身形一起,掠上琉璃瓦,飄身進入內院,又躍上皇帝書房外面的橫梁,外面的衛士正在飄飄然和宮娥打情罵俏,那裏知道。
  書房內小皇帝由校正在批閱奏疏,大臣的奏摺都給魏忠賢截去了,他能看一些小官的奏疏解解悶。看到一本,自言自語道:“咦,這個人倒大膽,居然上疏替熊廷弼喊冤,還要朕殺魏忠賢以謝天下,我看他叫什麼名字。”由校原非十分糊塗,只是受制於客氏已久,無法自拔。他現在已是二十歲的少年了,做著有名無實的傀儡皇帝,也覺氣悶。所以有時也找些奏疏批批,聊且過過皇帝的癮。
  這一本奏疏他卻不敢批了,又不甘心送給魏忠賢,看了奏疏後面的名字,喃喃說道:“袁崇煥,遼東大營食事,唔,我且把他記在心頭。想法用他。啊,他已經來京聽候差事,也好,過幾天我叫大學士去召他。可是這奏疏怎樣處置呢?”搔頭無計,忽然窗門打開,一股勁風撲了進來!
  由校驚叫一聲,書案上憑空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插在桌子中央,刀尖上還插有一張字條,.潦草的字跡寫著:“速釋楊漣,禮葬廷弼,若不依從,取你首級!”由校大叫“來人呀!”猛然想起那個奏疏,要撿起時,那奏疏已不見了?
  這自然是玉羅剎的傑作,她以閃電般的身手,寄簡留刀,又取了袁崇煥的奏疏飛身便走,掠過假山,驀地裏呼呼風響,眼前像飛來一片紅雲,一個龐大的身影挾著兩片怪兵器驟然壓下,玉羅剎橫劍一披,只聽得一片破鑼似的響聲,震耳欲聾,寶劍幾乎給那兩片怪兵器挾出手去。定睛一看,來的是個穿著大紅僧袍的喇嘛,這人叫做昌欽大喇嘛,除了一身武功之外,還精於制煉補藥與房中術,由校因為無聊,縱情聲色,魏忠賢投其所好,特別禮聘這個喇嘛出來,讓他服侍皇上。至於皇上是否會因吃了那種“補藥”而短壽,那卻不放在魏忠賢心上了。
  昌欽喇咻雖然一身邪氣,武功卻是非同小鄙,手使兩片銅鈸,真有萬夫不當之勇,他未能把玉羅剎的劍奪走,也是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玉羅剎刷刷兩劍,閃電刺來,昌欽喇嘛展開兩片銅鈸,左右分擋,不料玉羅剎的劍法奇詭絕倫,劍鋒一轉,突然戮向中盤,昌欽喇嘛含胸吸腹把銅鈸一縮,未能挾著寶劍,束袍的腰帶卻被挑斷,嚇得連連後退,玉羅剎飛身便走,這時宮中報警之聲四起,衛士紛紛趕來,景仁官的琉璃瓦上,突然現出一條人影,大聲叫道:“玉羅剎,你好大膽,這回你插冀難逃!”發話的正是慕容沖。
  慕容沖深知玉羅剎輕功高妙,擒她不易,並不跳下來拚,只是大聲叫道:“不要慌亂,速閉外出的宮門,明燈放箭,守著宮牆,然後搜索,她逃不了。”慕容沖內功深厚,聲音直傳出官外,頓時宮牆上亮起千萬盞明燈,衛士都現出身來,要想硬闖出去,那真是萬萬不能。
  玉羅剎人急計生,那宮牆上的燈籠雖如繁星密佈,光線卻並不能射到宮中內苑,玉羅剎一身黑色衣裳,穿花繞樹,專揀暗路潛行,並時不時施展聲東擊西之技,用石塊拋出去引開追近身邊的衛士。居然給她走到了客氏的乳娘府外。
  客氏聽得外面殺之聲,早已嚇得緊閉房門,遁入地窟。客娉婷仗劍守護,宮中無人,玉羅剎飄然飛人,見了那架逍遙車,微微一笑,卷起車,躲進車內。宮中衛士紛擾半夜,不見有人闖出,大為奇怪,慕容沖率衛士步步為營,仔細搜索,直鬧到天明之後,閉宮大搜,仍然不見。慕容沖大為喪氣,只道玉羅剎已仗著她那絕妙的輕功,不知從什麼地方溜出去了。只好傳令停止搜索,以後加緊戒備。誰知玉羅剎正躲在逍遙車內睡覺,舒服非常。
  第二天中午,宮中又已寧靜如常。客娉婷本想早上出去,因慕容沖閉官大搜,已悶了半天,這時戒嚴令解,宮門開放,急急驅車出外,客娉婷時時出宮遊玩,衛士司空見慣,見她驅車出宮,誰敢搜索?
  逍遙車果然舒服,坐在上面一點不覺顛簸,不久到了西山。客娉婷正想下車賞花,忽聞得車中有細細咀嚼之聲,好像老鼠偷食似的。客娉婷怪道:“咦,這樣華麗新造的車子怎會有鼠子躲藏?”正想揭開坐墊,忽然有一股力向上一頂,客娉婷跳了起來,坐墊掀開,在那長長的可並坐兩人的狐裳為墊的靠背椅子下面,一個人突然坐了起來,笑道:“你好呀,多謝你的蜜棗和合桃脯。”
  原來是玉羅剎忍不著餓,偷她帶來的東西吃,越吃越有味,以致咀嚼出聲。客娉婷大吃一驚,未待拔劍,玉羅剎已一拳打碎玻璃,跳出車外去了。玉羅剎邊跑邊喊道:“喂,你的師傅已經死啦,你不出宮,你師傅傳你的武功可就白費心血啦!”客娉婷叫道:“是誰殺的?”玉羅剎道:“誰也沒有殺她。她是給她的賊漢子氣死的,現在武林之中,得她真傳的,有你啦!她的兒子是個膿包,不頂事。你不出去揚名立萬,替師門爭氣,你師傅死不瞑目!”話聲停後,人也不見了。
  再說鐵飛龍等了一天一夜,正是憂心仲忡,見玉羅剎回來,急問經過。玉羅剎一一告訴,鐵飛龍聽到慕容沖回來,面色一沉,聽到玉羅剎偷客娉婷的東西食,又哈哈大笑。說完之後,玉羅剎道:“慕容沖暫時難以找他晦氣,以後再提。熊經略的遺書,我卻覓得適當的人可以送了。”
  鐵飛龍道:“你說的是袁崇煥嗎?”玉羅剎道:“正是。起初我聽得杜明忠說他是當世奇才,還不相信,後來楊漣說他可繼承熊廷弼,我也還未盡信,現在看了他的奏疏,這人的確有膽有識,可以送書給他了。”鐵飛龍道:“熊經略的遺書有關國運,不可不慎。他既然在京,我叫龍大哥打探他的住址,咱們再去試他一試。”
  再說袁崇煥從關外遣散回來,聽候分發,像他這般的中級將領,在宮中數以百計,兵部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拚死上疏,也無下文,這晚悶悶無聊,泡了一壺濃茶,獨坐閱讀孫子兵法,剛看了幾頁,房門忽然被人推開,走進一個老頭一個少女。那少女喝道:“袁崇煥,你好大膽,居然敢與魏公公作對,你還想活嗎?”
  袁崇煥道:“你們是誰?”玉羅剎道:“來殺你的!”從懷中抽出奏摺,朝桌上一擲,喝道:“這是不是你寫的?”
  袁崇煥心中一凜,想道:“我來京之後,就聞說奏疏多給客氏扣下,又聽說客氏有個女兒通曉武藝。莫非我的奏疏也給客氏拆去看了,叫她女兒和衛士來殺我?”卻也昂然不懼,大聲說道:“是我寫的又怎麼樣?”正是:胸中存正氣,一死又何妨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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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三回 劍氣騰霄 三番驚大內 宮闈窺秘 一憤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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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羅剎一笑道:“你真不怕死麼?”伸出纖纖玉指,在紫檀桌上亂劃,說話停時,桌上已現出一個大大的“殺”字,入木數分。
  袁崇煥大笑道:“我若怕死,也不上這本奏疏了,你要殺便殺,何必賣弄?”玉羅剎嗖的一聲拔出劍來,袁崇煥向前一挺,“呸”的一口唾沫吐去,眼前人影忽然不見,只聽得玉羅剎在耳邊笑道:“還好,沒給你弄髒我的衣裳,若弄髒了,你這個窮官兒賠得起嗎?”
  袁崇煥一怔,只見玉羅剎笑盈盈的站在他的旁邊,寶劍也已插回鞘中。袁崇煥莫名所以,鐵飛龍道:“裳兒,別開玩笑了。”玉羅剎撿衽施禮,道:“很好,你的確是個不怕死的英雄!”
  袁崇煥還了一禮,詫道:“你們兩位不是客魏派來的刺客麼?”
  玉羅剎笑道:“我們是給你送東西來的。”袁崇煥道:“什麼?”玉羅剎解開包袱,將書取出,放在桌上,袁崇煥一見封面上所題的“遼東論”三字,正是熊廷弼的字跡,慌忙拿了起來,揭了幾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道:“熊經略的書怎麼到了你手上?”
  玉羅剎道:“你不必間。你若認為這本書對你還有用處,盡鄙收下。”袁崇煥道:“你若不說明白,我怎能要熊經略的遺書?”玉羅剎道:“你有酒嗎?”袁崇煥道:“有。”玉羅剎笑道:“你既然有酒,為何不拿出來?此事說來話長,沒有酒潤喉,怎麼說得呢。”袁崇煥大笑道:“原來如此,可惜沒有下酒的東西。”心裏想道:“這個女子倒真爽快!”
  袁崇煥取出一壺白酒,斟了三杯。玉羅剎道:“有得意之事,便可下酒。爹,我今日可要開酒戒啦!”鐵飛龍連喝三杯,笑道:“老朽在熊經略之後,又得見當世英雄,這酒戒我也開啦。”
  玉羅剎一邊喝酒,一邊說話,把熊廷弼將遺書托給嶽嗚珂,嶽鳴珂托給卓一航,而卓一航又托給她等事說了。袁崇煥聽得淚承雙睫,向天拜了三拜,將書收了。
  玉羅剎酒量不大,喝了幾杯,已微有酒意。正想告辭,忽聽得叫門之聲。袁崇煥聽她剛才所說,已知她便是名震江湖的玉羅剎,便道:“練女俠,你們暫避一避吧。”請他們進入廂房,把酒撤了,又取了一張桌布,舖在書桌之上,將玉羅剎剛才所劃的“殺”字遮掩,然後開門。
  進來的是個武官,問道:“這位想必是袁相公了?”袁崇煥心道:“這人恐怕是客魏派來的了?”道:“袁崇煥便是我!”那武官道:“皇爺久慕相公之名,渴欲一見。”袁崇煥道:“你是那個皇府的?”武官道:“我是信皇府的。”信王朱由檢乃當今天子之弟,頗有禮賢下士之名,袁崇煥聽了,又是一愕。
  那武官道:“袁相公在八裏舖之役,大敗滿洲軍隊,誰不知道?我們的王爺欽佩得很。”袁崇煥心道:“朝廷便不知道。這個王爺能留心邊關之事,確是不錯。”
  原來朱由校的弟弟朱由檢“即後來的崇楨皇帝”比他的哥哥要精明得多,朱由校身子虛弱,又無太子,朱由檢早就把皇位視為“囊中之物”,也早就打算好在做了皇帝之後,要把魏忠賢收拾。可是他手下並無心腹大將,因此未雨綢繆,想把袁崇煥收為己用。
  袁崇煥這時正是郁不得志,有人賞識,也不禁起了知遇之感,將朱由檢的請帖收下,說道:“煩貴官回覆皇爺,說袁某早晚必來謁見。”
  正想端茶送客,外面又有敲門之聲,袁崇煥心中暗笑:“我回來候職,無人理睬。今晚卻一連來了幾撥入,莫非時來運轉了麼?”開門處,兩個人沖了進來,只見一個是年約五十的老頭,鷹鼻獅口,相貌醜陋,另一個卻是錦衣衛服飾的武官。
  玉羅剎在廂房偷偷張望,見這個錦衣衛正是石浩,心中詫道:“石浩來做什麼?”
  只見石浩邁前兩步,叫道:“咦,你不是信王府的麼?你到這裏來做什麼?”信王差來邀請袁崇煥的武官名叫白廣恩,精通摔角之技,乃是信王府中數一數二的教頭,見石浩喝破他的來歷,心道:“不好。這石浩乃是魏忠賢的心腹,若被他識破王爺用意,實有未便。”仗著本領高強,先發制人,微笑起立,拱手說道:“石指揮,你好!”冷不防手臂一圈,腳下一撥,啪的一聲,將石浩撻下臺階!
  袁崇煥吃了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與石浩同來的那個老人一聲怪嘯,霎眼便欺到了白廣恩眼前,白廣恩身軀一矮,雙臂反抱,要用摔角中的絕技“金鯉翻身”,將他背負起來,再將他撻死。
  白廣恩招數方發,忽聽得那老人在耳邊喝道:“好小子,你找死啦!”肩頭一陣劇痛,有力也發不出來。袁崇煥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到我這裏動粗!”騰地躍出,一掌橫掃。
  那老人叫聲“好!”雙手一送,將白廣恩也擲下臺階,閃身避過了袁崇煥一掌,笑道:“你這小子不錯,怪不得我們的大汗看上你啦!”
  袁崇煥悚然一驚,縮手喝道:“什麼大汗?”那老人笑道:“不打不相識,你與我們的大汗曾幾度兵戎相見,還要問麼?”袁崇煥道:“你是努兒哈赤派來的麼?”那老人笑道:“正是。我們的大汗想請你出關,又怕你擺架子,請你不動,所以叫我來啦!”
  袁崇煥勃然大怒,斥道:“你這滿洲狗賊,居然敢到北京橫行,不給你點厲害,你當我們中國無人了?”呼呼兩掌,連環疾劈?
  那滿州武師道:“請你不動,我可要無禮啦!”左拳右指,拳擊命門,指探穴道。袁崇煥雖是大將之材,馬上馬下功夫都極了得,但這種騰挪閃展,拳劈指戮的功夫卻不擅長。正在吃緊,忽聽得一聲嬌笑:“袁相公,你怎麼和客人打起來啦!”那滿洲武師眼睛一亮,只見一個少女輕移玉步,笑盈盈的走了出來,但覺容光迫人,教人不敢仰視。
  玉羅剎招手笑道:“來,來!你給我說你的主人為什麼要請袁相公,說得有理,我便叫他隨你去。”那滿洲武師心魂迷亂,身不由巳的走了幾步,驀然想道:“這樣美若天仙的女子,何不將她一併捉去獻給大汗?”玉羅剎又笑道:“你從關外遠來,有錦衣衛的指揮替你帶路,想必是大有來頭的了。你給我說,你是朝廷中那一位貴官的客人?”
  袁崇煥道:“這是滿洲奸細,何必與他多說?”玉羅剎笑道:“不然,俗語雲單線不成線,他若無人包庇收容,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城勒迫擄人?”袁崇煥心中一凜,讓過一旁,任玉羅剎對付這個滿洲武師。
  那滿洲武師搖搖頭道:“小娘子,這不關你的事。你不如也隨我去吧。我們的大汗見了你,一定喜歡,那你就一生富貴榮華,享受不盡了。”
  玉羅剎面色一變,倏又笑道:“是麼?你到底說不說?”那滿洲武師見她笑語盈盈,不以為意,嘻皮笑臉,伸手來拿玉羅剎的皓腕,玉羅剎手腕一縮,笑道:“我比袁相公更會款待客人,你不怕麼?”那滿洲武師道:“得小娘子款待,那是求之不得!”伸手又拿,玉羅剎驀地將桌布揭起,露出那個人木三分的“殺”字,那滿洲武師驟吃一驚,驀覺掌風颯然,急閃避時,左邊而上,已著了一下,痛人心肺。這滿州武師名叫察克圖,乃努兒哈赤帳下數一數二的勇士,吃了大虧,怒吼一聲,呼的一掌,將書桌劈翻,玉羅剎早已拔劍在手,刷刷兩劍,分心直刺。
  察克圖雖然勇猛,怎擋得玉羅剎劍法神奇,十數招一過,便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玉羅剎鬥得性起,一聲長笑,腳踏中宮,劍光一閃,直刺咽喉,忽聽得鐵飛龍喊道:“劍底留人!”玉羅剎劍鋒一轉,在敵人關節要害之處一點,笑道:“爹,不是你提醒,我幾乎把他殺了!”
  察克圖中劍倒地,奇痛徹骨,玉羅剎笑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要問你的話,剛才都已問了,你還不依實說麼?”察克圖咬著牙根,抵受痛苦,閉口不言,玉羅剎道:“哼,你還冒充什麼好漢?爹,把那石浩提上來,讓他也來看看!”鐵飛龍在玉羅剎動手的時候,已將白廣恩與石浩扶起,白廣恩受傷不重,自人廂房歇息。石浩扭傷了腿踝,被鐵飛龍按在椅上,不能動彈,眼睜睜的看著玉羅剎沖著他冷笑。
  石浩毛骨悚然,只聽得玉羅剎笑道:“石浩,你兩次在我劍底下逃生,今番本來不應饒你。但你若肯乖乖聽話,我也還可網開一面,留你殘生。”石浩不敢作聲,玉羅剎道:“我且先叫你看看榜樣。”談笑聲中,陡然一掌向察克圖脅下拍去。
  這一掌似乎輕飄飄的毫不用力,但察克圖受了,卻頓時慘叫狂嗥,在地上滾來滾去。剛才所受的劍傷,雖然痛人心肺,運氣還可忍受:而現在被玉羅剎輕輕一拍,體內頓如有千萬條毒蛇亂竄亂咬,真似心肺寸斷,五髒翻騰,饒是鐵鑄金剛,也難忍受,不禁失聲叫道:“我說,我說!求女英雄暫賜緩刑。”玉羅剎飛起一腳,踢他左脅穴道,一痛過後,血脈舒暢,過了一陣,察克圖低聲說道:“大汗派我做使者,來見魏公公。”此事在鐵飛龍與玉羅剎意料之中,卻在袁崇煥意料之外,又氣又怒,忍著不發。只聽得察克圖續道:“我臨行時,大汗對我說,熊蠻子死後,中原有袁崇煥還是一個人才,他現在雖然職低位微,但一旦握了兵權,可是咱們的勁敵。你們到了北京之後,可設法將他擄來,若是不能生擒,那就將他殺了。”玉羅剎聽到這裏,笑道:“很好!”袁崇煥不解其意,玉羅剎道:“敵人對你這樣忌克,熊經略的遺書付託得人了。這不是很好麼?”
  察克圖續道:“我請魏公公設法查探袁相公住址,魏公公派人到兵部一問,兵部檔案中存有袁相公到京後所呈遞的履歷書,立刻查了出來。可笑魏公公不識人才,還道:一個小小的僉事,也值得你們大汗操心。我將他傳來便是。因此他派了石指揮帶小人來。”袁崇煥心道:“好險!幸喜自己職位卑微,不為魏忠賢所注意,要不然只恐待不到今天,已遭他暗害了。”
  鐵飛龍看了察克圖兩眼,問道:“你見過幾次奸閹?”察克圖一愕,玉羅剎道:“奸閹就是魏忠賢那,你不懂麼?”察克圖道:“見過兩次。一次是呈遞大汗的信件,一次是索袁相公住址。”鐵飛龍問道:“是白天還是晚上?”察克圖道:“兩次都是晚上。”鐵飛龍道:“你見奸閹之時,離得近麼?”察克圖道:“他賜我在客位上坐,離得不近也不遠。”鐵飛龍道:“約有多遠?”察克圖道:“他在東首,我在西首。中間相距約有一丈。”
  鐵飛龍道:“你所說的都是實話麼?”察克圖道:“無半字虛言。”玉羅剎笑道:“很好,你說了實話,我也對你慈悲了。”察克圖“謝”字未說出口,玉羅剎橫掌在他腦門一擊,察克圖哼也不哼一聲,立刻氣絕!玉羅剎笑道:“被我處死之人,像他這樣得以痛快身亡的,總共還不到三個。不是見他說了實話,我真不肯這樣慈悲!”石浩聽得心驚肉跳,面無人色!
  玉羅剎又道:“我連他的體也一併開消了吧,免得連累袁相公。”摸出一個銀瓶,將藥未灑在上,片刻之後,那龐大的身化為一攤濃血,玉羅剎以劍挖土,將血跡埋了。對石浩道:“現在輪到你了。我要你做什麼你便要做什麼,敢道半個不字,便叫你死得比他還慘?”
  石浩顫聲說道:“但憑女俠吩咐。”玉羅剎道:“爹,你對他說!”鐵飛龍道:“你帶我去見魏忠賢。”石浩一驚,玉羅剎瞪他一眼,石浩忙道:“我依,我依!”
  鐵飛龍道:“袁相公,這裏你不能住了,你到信王府暫避一避吧。白廣恩傷勢不重,還可以走。”提起石浩,和玉羅剎先行告辭。
  原來鐵飛龍見察克圓相貌和他有些相似,心中起了一個念頭,想冒充滿洲使者,將魏忠賢刺殺。是夜鐵飛龍和玉羅剎在長安鏢局談論,玉羅剎怕他孤掌難鳴,鐵飛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怕魏忠賢看破,只要他肯出來,我未容他看得清楚,已一掌將他打殺了。”玉羅剎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頭,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入宮便是。咱們一個明人,一個暗人。你一得手,我們便立刻闖出來!”
  且說石浩在玉羅剎與鐵飛龍威脅之下,不敢不依。第二日晚上,果然帶了鐵飛龍悄悄進宮。
  魏忠賢雖然私通滿洲,但除了極有限的幾個心腹之外,還是不願人知,所以接見滿洲使者,都是在更深夜靜之時,連慕容沖也不讓知道。這晚正要就寢,聽得石浩求見,立刻披衣出見,走出房門,遙見石浩和那滿洲使者立在廳前,魏忠賢心念一動,想道:“前日那滿洲使者說起袁崇煥時,說努兒哈赤對此人甚為看重,我一時好奇,曾叫他若擄了袁崇煥後,先帶來讓我一見。現在只有他們二人,難道袁崇煥已經走開,或者是因為拒捕給他擊斃了麼?”
  魏忠賢心有所疑,向小黃門悄悄吩咐幾句,走出廳來,距離數丈,便背倚牆壁,揚聲叫道:“古魯魯,古格圖魯,巴格納特科圖圖!”魏忠賢曾跟察克圖學過幾句應酬常用的滿洲話,現在仿滿洲話的腔調,亂說一氣,若然來的真是滿洲使者,必定哈哈大笑,用滿洲話糾正。
  要知魏忠賢能把持朝政,當然也有點小聰明與應急之才,果然一試之下,鐵飛龍怔了一怔,待醒悟時,驟然發難,一躍而起,向魏忠賢急施撲擊,魏忠賢已奸笑一聲,按動牆壁機關,隱人複壁的暗室去了。
  鐵飛龍一擊不中,知已中計,往外便闖,那石浩也是溜滑非常,乘著鐵飛龍向魏忠賢撲擊之際,飛一般奔出殿外,高叫捉賊!
  霎時間,魏忠賢的親信護衛紛紛撲出,鐵飛龍一聲怒吼,身軀一轉,反掌一揮,啪兩聲,單掌擊斃兩名東廠樁頭,另一名椿頭,是宮中有名的力士,手揮四十斤重的大鐵,趁勢沖入,迎頭打下,鐵飛龍又是一聲大吼,左掌往上一推,那大鐵下擊之勢,竟然給他擋著,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右手一起,把那名衛士倒提起來,旋風一舞,啪噠一聲,摔到兩三丈外!
  鐵飛龍掌力之雄,江湖第一,武林無雙,連紅花鬼母也要懼他三分,衛護魏忠賢的東廠樁頭,幾曾見過如此陣仗,一時間紛紛後退。鐵飛龍殺得興起,往人叢中闖去,忽見青光一閃,金刃劈風之聲襲到背後,鐵飛龍反手一掌,沒有劈著,來襲的乃是西廠的總教頭連城虎,他本來被魏忠賢調到四川去當“襲匪監軍”,現在又已調回宮內。
  連城虎的武功僅在慕容沖之下,手使的一對虎頭鉤,也是極厲害的外門兵刃,鐵飛龍給他一掌,緩了一緩,周圍衛士,又紛紛撲上。鐵飛龍奮起神威,掌劈指戳,卻是無法脫出重圍。但連城虎與衛士們怕他掌力厲害,也不敢欺身進迫!
  正激戰閒,忽聽得一人喝道:“你們退下,待我來擒這個老賊!”聲到人到,鐵飛龍一掌劈去,驀覺一股大力反推回來,倒退數步,看清楚時,原來是慕容沖。
  慕容沖給他掌力一震,也是後退數步,暗道:“這老兒果然名不虛傳!”一退複進,和鐵飛龍惡鬥。轉眼之間,拚了十餘廿招,是不分勝敗。
  慕容沖是官中第一好手,平日甚為自負。所以東西兩廠的樁頭““樁頭”官名,相當於隊長”,大內的衛士,經他一喝之後,都不敢上前助戰。
  魏忠賢從複壁中再走出來,見此情形,不覺焦躁,心道:“有刺客人宮,還要顧什麼身份,擺什麼架子?”對慕容沖頗為不滿。喝道:“連總管,你上去助慕容沖把刺客拿下。”連城虎一縱遵命,護手鉤斜裏劈進,鐵飛龍反手一奪,給慕容沖格開,再騰起一腳,連城虎已閃到身後,護手鉤往下一拉,眼看就要把鐵飛龍的皮肉撕開,而慕容沖左拳右掌,又已打到胸前。
  好個鐵飛龍,臨危不亂,橫腳一擋,將慕容沖的拳掌一齊湯開,驀然一個旋身,攏指一拂,連城虎雙鉤方出,忽覺手腕一痛,急忙跳開,只見寸關尺處,又紅又腫,竟如給火鐵烙成了一個指印:大吃一驚,不敢偷襲,雙鉤一立,護身待敵。慕容沖兩記沖拳,將鐵飛龍招數引過一邊。連城虎定了定神,這才把雙鉤展開,從旁側擊!
  魏忠賢喝道:“你們務要把這刺客生擒。看他是何人指使?”把手一揮,樁頭衛士在四周布成了銅牆鐵壁,應修陽新招納了兩個高手,也來助戰。鐵飛龍鬥慕容沖一人已感吃力,以一敵四,更是不堪。看形勢沖又沖不出丟。只有拚命支撐,等玉羅剎來援。偏偏玉羅剎又毫無影跡。不知道那裏去了。
  再說客娉婷那日從西山回來之後,心中鬱鬱,鎮日無歡。想起了玉羅剎的話,不知是真是假。這日獨坐深宮,思潮浪湧,一忽兒想道:玉羅剎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想來不會亂說。若然我的師父真個死了,我還留在宮中做甚?一忽兒想道:我母親只有我一個女兒,宮中又是危機隱伏,她與我相依為命,我又怎忍與她分離?正自思量不定,忽聽得有人在窗外輕輕敲了兩下,客娉婷問道:“是誰?”窗外一個低沉的聲音應道:“不要作聲,是我,快快開門!”
  這聲音好熟,客娉婷怔了一怔,低低叫了一聲:“玉羅剎?”門外的人笑道:“是呀!我有事求你來了!”
  按說玉羅剎曾與紅花鬼母為敵,又興客魏作對,乃是客娉婷的“敵人”,可是客娉婷不知怎的,對她毫無“敵意”,尤其是前兩日與她接觸之後,更覺得玉羅剎有一種異乎常人的吸引力,她那豪邁的性格,爽朗的笑聲,似乎是從另一個世界中來的人!尤其當客娉婷拿她與官中那些人相比的時候,這種感覺與印象,便更鮮明。客娉婷又覺得她在某些地方,有點似自己的師父,但比自己的師父,更為剛強可愛,甚至玉羅剎的生活,也構成了客娉婷幻想的一部分。那種風高月異,一劍往來,闖蕩江湖,縱橫綠林的生活,對於在深宮中的客娉婷,簡直是一種誘惑,客娉婷每當想起了玉羅剎時,也常聯想到外面無限廣闊的世界,聯想到那些帶著傳奇色彩的江湖人物。客娉婷對於玉羅剎不僅是羡慕,簡直是有點傾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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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20:59:44 |只看該作者
  今晚,玉羅剎低沉的笑聲,又在她的耳邊響起來了,這聲音,這帶著命令語氣的語音,令客娉婷感到有一股不能抗拒的力量,她毫不躊躇的打開了門,把她的“敵人”放了進來。
  玉羅剎像一股風似的跑了進來,隨手把房門掩上,客娉婷道:“你怎麼又偷進宮來?我的逍遙車小皇帝要去了,可沒辦法把你再帶出宮了。”玉羅剎噗嗤一笑,忽而端肅面容,低聲說道:“客娉婷,我要問你一句話!”
  客娉婷道:“請說!”玉羅剎道:“你願不願滿州韃子打進關來,願不願他們把咱們漢人的江山占去!”客娉婷跳起來道:“這還用問嗎?當然不願!”玉羅剎道:“好,你既然不願,那麼就替我做兩件事!”
  客娉婷道:“你說吧,要我做得到!”玉羅剎道:“第一件是替我把魏忠賢刺殺了!”客娉婷驚道:“為什麼?”客娉婷雖然不知道自己乃是魏忠賢的私生女兒,但魏忠賢對她十分寵愛,她卻感覺得到。而且魏忠賢和他母親十分要好,常常聚在密室談話,她也是知道的。
  玉羅剎見她面色驚疑,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他便是通番賣國的漢奸!”客娉婷身軀顫戰,玉羅剎那種斬釘截鐵的語調,令她不能不信,不禁問道:“還有誰嗎?”她十分害怕母親也和魏忠賢同謀,寒意直透心頭,聲音也顫抖了。
  玉羅剎道:“還有誰我也不盡知道,我只知道還有一個應修陽。應修陽的武功在你之上,你不必打草驚蛇,讓我們來收拾他吧。”
  客娉婷透了口氣,問道:“第二件事又是什麼?”玉羅剎道:“我的義父被他們圍困在前面青陽宮中,你設法將他救出來!”
  原來玉羅剎趁著石浩帶鐵飛龍入宮的當兒,也暗暗跟入,她到魏忠賢所居的青陽宮時,鐵飛龍已和慕容沖連城虎打了起來。玉羅剎一看下麵形勢,心道:“糟了,我只道義父一舉手便能將那奸閹除掉,誰知又被奸閱逃脫,反而把宮中侍衛全都驚動,就是自己下去,也只能幫助義父多抵禦一些時候,要逃出去,這可是萬萬不能!”焦急之極,驀然想起了客娉婷,想起了客娉婷那晚和她母親的爭論。心想:看那客娉婷的言行舉止,和她母親大大不同,我姑且去試一試。
  客娉婷聽了玉羅剎所求的第二件事,又是一驚,道:“我本事低微,如何能救你的義父?”玉羅剎道:“鬥智不鬥力,你只要設法把宮中的幾個高手引開便行。”客娉婷想了一想,計上心頭,道:“好,我聽姐姐的話,姑且試它一試。”在玉羅剎耳邊說了幾句,玉羅剎笑道:“好,就這樣辦吧,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下,”立刻穿窗飛出,客娉婷沖口叫了一句“姐姐”,正自不好意思,忽聽玉羅剎也稱她“妹妹”,遠親了她一下,心中甜絲絲的,什麼也願替玉羅剎做,自己也莫名其妙,為什麼玉羅剎對她的吸引力如此之大。
  再說鐵飛龍苦鬥四名高手,初時還能以掌力自保,漸漸力竭筋疲,險招屢見,玉羅剎仍不見來。心道:不道我今日斃命於此,我死也得把那閹的陰謀揭露!這時慕容沖看看便將得手,心中大喜,劈面一拳,將鐵飛龍的招數引開,左手駢指照他的脅下關元穴一點,忽聽得鐵飛龍大叫道:“魏忠賢通番賣國,萬死不足以蔽其辜,你們為虎作倀,將來也難逃公道!”慕容沖驀吃一驚,手指斜斜往外一滑。魏忠賢大怒喝道:“賊子胡說,把他擊殺了吧!”
  慕容沖略一猶疑,忽聽得有人叫道:“火,火!”魏忠賢吃了一驚,叫道:“快出去看,是那裏起火?”話聲未停,忽地一聲慘厲的叫喊掠過夜空:“救命呀,救命!”魏忠賢心驚膽戰,這正是客娉婷的呼救之聲。近門口瞭望的衛士報道:“奉聖夫人宮中起火!”
  緊接著客娉婷淒厲的叫聲之後,外面又傳來一聲長笑,接著是四面屋瓦拋擲之聲,石浩站在魏忠賢之後,頓時面色灰白,慘無人色,顫聲叫道:“是、是玉……玉……玉羅剎!”
  玉羅剎曾兩次大鬧皇宮,魏忠賢深知她的厲害,而且聽外面聲響,似乎來的還不止一人,嚇得連忙叫道:“快分出人去救奉聖夫人!”
  這些都是客娉婷與玉羅剎的故弄玄虛。客娉婷自己放火,自己叫喊,裝作給人追殺的樣子:而玉羅剎則仗著絕妙的輕功,在琉璃瓦上,東擲一片屋瓦,西拋一個磚頭,聽起來就好似四面都有敵人。魏忠賢所住的青陽宮和客氏所住的乳娘府相距甚近,火光融融,觸目驚心,更加上客娉婷高叫救命之聲,和玉羅剎滿含殺氣的笑聲,雜成一片,更加強了恐怖的氣氛。圍堵鐵飛龍的樁頭衛士,已有一半沖出門去。慕容沖虛晃一拳,也奔出門外。
  鐵飛龍精神大振,呼呼兩掌,把連城虎與另一高手迫開,驟然拔出一根匕首,向慕容沖背心一擲,高叫道:“慕容賊子,接這個!”慕容沖頭也不回,反手一捉,將匕首接著,正想還擲,忽聽得鐵飛龍又叫道:“你好好看清楚了!”慕容沖心念一動,隨手將匕首放人暗器囊中,縱身出門,直奔客氏的乳娘府。
  魏忠賢又叫道:“連城虎,你們將這老兒亂刀斬死算了。”剩下的一小半衛士,刀槍紛舉,四面戮來,鐵飛龍一聲大喝,疾的抓著一名衛士後心,向外便摔,那衛士龐大的身軀從刀槍林立的上空飛過,眾人發一聲喊,急急閃開,鐵飛龍哈哈大笑,依法炮製,連擲三名樁頭,連城虎大怒,雙鉤急斫。驀地裏一聲長笑,玉羅剎突然從琉璃瓦面跳了下來,在半空連人帶劍轉了個大圓圈,宛如一團銀色的光環,從空飛降,搶過來的幾名樁頭衛士,給劍光一湯,手斷足折,紛紛閃讓!
  魏忠賢大吃一驚,石浩叫道:“不好,快躲!”魏忠賢躲進暗室,石浩急忙也跟了進去。這樣一來,圍攻鐵飛龍的雖然還有十餘廿人,已都折了銳氣。玉羅剎展開獨門劍法,招招快,招招辣,閃電驚颼,恰如彩蝶穿花,左一劍,右一劍,劍失所刺,都是敵人的關節要害,霎忽之間,已有五六名衛士中劍倒地,聲聲慘號,玉羅剎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長笑聲中,沖開了一條血路,殺人重圍。
  這一來,連城虎興應修陽新招請來的兩名高手也有點慌了!玉羅剎挺劍猛撲,一招“玉女穿針”,疾刺連城虎背後的“魂門穴”,連城虎雙鉤一剪,鐵飛龍忽然大喝一聲,劈手把鉤奪過,一鉤鉤去,只聽得“嗤”的一聲,將連城虎衣襟撕下一大塊!但連城虎也逃出去了。
  高手遁逃,眾衛士無心戀戰,玉羅剎運劍如風,直殺出去,鐵飛龍拳打掌劈,猶如巨斧鐵,更是銳不可當,衛士們那裏敢追。玉羅剎熟悉宮中道路,片刻之後已帶了鐵飛龍闖出了神武門,翻過量山去了。
  再說慕容沖等趕去救火,只見客娉婷披頭散發,左肩染血,慕容沖大吃一驚,卻不見敵人,客娉婷道:“刺客已經走了,我給那女魔頭刺了一劍,幸好受傷不重,救火要緊!”慕容沖一看,心裏起疑,暗想道:“玉羅剎劍法何等厲害,一出手便是刺人關節穴道,難道她對這小丫頭卻手下留情麼?”
  火勢不大,人多手眾,不用多久,便把火撲滅,客氏把女兒拉人房去換衣服,裏傷口,將玉羅剎咒罵不休,客娉婷卻暗暗好笑。這創傷是她自己刺的,不過將皮膚割開了一條裂口而已,連骨頭都沒有觸著,根本算不了什麼。
  鬧了半夜,神武門的守衛報道刺客已經逃去,魏忠賢這才籲了口氣,吩咐手下輪班看守,不得放鬆,自己卻悄悄去乳娘府探望客氏。
  這時客娉婷已換了衣服,躺在床上假寢,玉羅剎的話一直在她心上翻騰,忽聽得母親和魏忠賢的腳步聲到了門外,客娉婷的心——亂跳,想道:“我應不應聽玉羅剎的話,將他刺殺呢?”
  房中火光一亮,客娉婷感覺到魏忠賢正彎下頭來看她。客娉婷想道:“我現在只要略一動手,就可將他殺掉,可是母親在這兒,我怎可今她見著鮮血淋!”
  客氏低聲喚道:“婷兒!”客娉婷假裝熟睡,動也不動。客氏道:“嗯,她睡著啦!”魏忠賢道:“她的傷厲害嗎?”客氏道:“幸而還不緊要。”魏忠賢道:“嗯,她也可憐,咱們把她接到官內,原是想讓她享福,今夜反而累了她替我受傷了。”客氏道:“什麼?替你受傷?”魏忠賢道:“你不知道嗎?那些刺客本來是想刺殺我的。”客娉婷身軀微微顫動,魏忠賢輕聲說道:“咱們不要在這兒談話啦,提防把她吵醒。”攜著客氏的手,輕輕走了出去,又輕輕把門關上。
  客娉婷聽在耳內,不覺疑團大起,想道:為什麼魏忠賢對我這樣好?好像把我當成女兒一般?就算他和母親要好,也不必對我這樣好?聽說他對東林黨人非常毒辣,但卻又對我這樣慈祥?這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呢?
  以往,客娉婷因為憎厭魏忠賢,每逢他來找母親談話時,她總是避開,壓根兒沒有起過偷聽的念頭。可是今晚玉羅剎的話引起了她心裏的波瀾,魏忠賢的態度又引起了她的疑惑,於是她悄悄的披衣起床,循著魏忠賢和母親的腳步聲,跟蹤偷聽。
  密室中燭光搖曳,客娉婷偷偷用口水濕了窗紙,偷看進去,只見魏忠賢的手搭在母親肩上,形狀十分親,客娉婷皺了眉頭,只聽得魏忠賢道:“再過幾天便是婷兒二十歲的生日了,是嗎?”客氏道:“是呀,我以為你忘記了,還算你有點良心。”
  客娉婷的心蔔通一跳,想道:“咦,他怎麼知道我的生日?”只聽得魏忠賢又道:“自從把她接到皇宮之後,她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線是鬱鬱不樂。為了什麼,你有問過她嗎?是不是年紀大了,想要女婿了。她不願做皇上的妃子也不緊要,朝中文武大臣,皇孫分子,要她歡喜就成。”
  客氏噗嗤一笑,忽而又歎了口氣,唉聲說道:“是想女婿倒好辦了。她才不想要女婿呢。我也不知道她為了什麼不樂,小時候蹦蹦跳跳頑皮透頂的孩子,現在你想逗她多說兩句話也難,每逢和她談話,她不是說想回以前的老家,就是說想去找師父。真把我氣壞了。”
  魏忠賢歎了口氣,道:“這丫頭難道是天生的賤命?”客氏幽幽說道:“你不要這樣說。其實以前在鄉下的日子雖然苦些,也有它的好處。”魏忠賢淡淡一笑。客氏續道:“想起以前,咱們在鄉下何等風流快活?”魏忠賢笑道:“你現在何嘗不風流快活?”客氏面上一紅,“啐”了一口道:“真是狗嘴裏長不出象牙。我是說現在可要比從前操心多了,既要提防東林黨人的攻擊:又要擔心皇帝長大之後,咱們的權位不能久長,聽娉婷說,這小皇帝身子虛弱,只怕性命不久,若換了新皇帝,咱們的下場如何,還不知道呢!”魏忠賢大笑道:“現在滿朝文武,不是我的乾兒,便是我的門生,我又掌管東西二廠,新皇帝又怎麼樣?誰聽話咱們就給誰做皇帝。哈哈,想當日我在鄉下被人罵做流氓“混混”,那些人可料不到我今日做了“九千歲”,哼,不止是“九千歲”,連“萬歲”也在我這個”九千歲”的掌握之中。”
  客氏仍是毫無笑容,續道:“而且還要擔心刺客,像今天晚上,連娉婷都給弄傷,真把我嚇死了。不是說笑話,我簡直覺得比起以前在鄉下和你偷情之時,還更擔心害怕!”魏忠賢又是一陣大笑,道:“那麼說來,你當年還是不要進宮做乳母的好:而我,淨了身做太監,那就更冤枉啦!若不是貪囡富貴,咱們在你那癆病鬼丈夫死了之後,可以光明正大住在一塊,多養幾個胖娃娃,俺魏忠賢也不至於斷子絕孫,現在有一個賤丫頭,而且還不能叫她知道我是她的生身父親。”
  客娉婷一路聽一路發慌,聽到這裏,只覺手足冰冷,心如刀割,她絕未料到魏忠賢這奸閹竟是她的生身父親,一時間憤怒,羞慚、受侮屏、受損害,種種情緒糾結在一起,那種感覺就如給人吐了一口唾沫在臉上一般,比死還要難受!
  客娉婷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從此永不見人。她掩著臉孔幾乎哭出聲來,無心再聽,轉身便跑,剛繞過回廊,忽見一條人影,疾如鷹隼的從琉璃瓦面飛來,客娉婷縮身在盤龍大柱之後,看清楚這人影乃是慕容沖,奇道:“這樣深夜,他還來這裏做什麼?”慕容沖飛身攀上了客氏寢官外面的大樑,蜷伏不動。客娉婷這時情緒十分激動,也不願現身和慕容沖招呼,繞過回廊,拐了兩個彎,回到自己房中,就在黑暗之中,坐在床上,癡癡默想。
  且說慕容沖在鐵飛龍與玉羅剎走後,撲滅了乳娘府的火,回到房中,摸出鐵飛龍擲他的那柄匕首一看,只見匕首尖端,穿著一張紙片,上面寫道:“我約你在己日後中午時分,在秘魔岩單打獨鬥,雙方不許邀請幫手助掌,敢來是英雄,不敢來是狗熊“鐵飛龍白。”慕容沖氣道:“鐵老賊欺我太甚,我勝不了你也不見得會敗在你的手上,怕你什麼?”隨手把紙片一團,丟在地上。
  若在平日,慕容沖接到這樣一個勁敵的比武邀帖,必然潛心細想破敵之法。可是今晚他的思想卻被另一件更重大的事情吸引了去,鐵飛龍在青陽宮當眾大罵的聲音:“魏忠賢,你這通番賣國的奸賊!”就像在他心上投下一塊大石,激起了波濤。
  “魏忠賢到底是不是通番賣國的漢呢?”慕容沖想。他想起了當鐵飛龍大罵之後,魏忠賢暴怒如雷的神情,又想起了平日魏忠賢和應修陽連城虎等聚談,常常將他撇開的事,愈想愈可疑,心道:這鐵老賊雖然橫蠻,但在武林中卻是有身份的人物,料他不會胡說亂道。
  慕容沖是甘肅回人,天生神力,後來被西北的獨行大盜焦蠻子收為徒弟,練了鷹爪功和鐵布衫,又到昆侖山定虛大師門下學了七十二路神拳,從此闖蕩江湖,聲名大起。後來神宗開榜招考禁衛軍,他想圖個功名,封妻蔭子,便進京投考,又得人保薦,便在禁衛軍中當上了一名“都指揮”,一做便做了十餘年。
  慕容沖武功雖然極高,可是不善巴結,而且他又自恃本領,目空一切,和同僚也不融洽,因此做了十多年的“都指揮”,始終不得升級。直到魏忠賢握權之後,知他武功確是高強,想把他收為已用。於是一升就把他連升三級,不到半年,便做到了東廠的總教頭。慕容沖滿腦子富貴功名之念,得魏忠賢一手提拔,當然感激。可是他也還有幾分梗直,對魏忠賢的殘害忠賢,有時也會反感。但雖然如此,他求富貴功名之念,壓倒了那一點善良正直之心,於是不自覺的被魏忠賢利用,做了他的走狗。
  可是,今夜,當慕容沖想起了魏忠賢確有私通滿州的嫌疑時,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緒的波動了。他想:“若然魏忠賢真是漢奸的話,豈不連累我也蒙了惡名?”要知慕容沖素以英雄自命,雖然其實他不過是權門鷹犬,但自己卻不自知。這時他一想再想,苦悶非常。想離開魏忠賢又捨不得目前地位,若不雜開,又怕魏忠賢真是漢奸。
  想了許久,聽得敲了四更,他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何不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於是他先到魏忠賢的青陽宮,再到客氏的乳娘府。
  魏忠賢和客氏的談話還在繼續,慕容沖伏在外面大樑置耳細聽。只聽得魏忠賢笑殖:“娉婷想些什麼,我也懶得再管她了。”客氏道:“呸,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管麼?”慕容沖吃了一驚,心想:原來那小丫頭竟是他的女兒!
  魏忠賢道:“不是不菅,你不見我很疼她麼?是管不了,不好管。她每次見我都不喜歡和我說話,我怎麼能跟她談心。”客氏默然不語,久久方道:“你說,要不要告訴她生身之父是誰?”魏忠賢忙搖手道:“千萬別說。”
  過了一陣,魏忠賢又道:“你擔心萬一將來新皇帝即位,會對咱們不利,我看,你這擔心大可不必。”客氏道:“為什麼了你還是恃著滿朝文武,不是你的乾兒就是你的門生嗎?可是你這些乾兒門生,都是些趨炎附勢之輩,冰山欲倒之時,你怕他們不另找靠山麼?”
  魏忠貿乾笑雨聲,道:“這個,也在我意料之中,可是,娘子,你有所不知。”客氏道:“什麼?”魏忠賢道:“只怕等不到新君即位,滿州韃子,便要打進關了。”客氏道:“那豈不更糟?”魏忠賢答道:“那有什麼可怕?滿州得了天下,咱們的富貴更可保持?”客氏叫道:“什麼了你私通滿州嗎?”魏忠賢道:“小聲一點。俗語雲: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內有盜寇紛起,外有強敵窺伺。不亡於寇,便亡於敵,總之,明室的江山是不能長久的了。與其亡於流寇,不如亡於滿州,亡於流寇,咱們死無葬身之地,亡於滿州,咱們最不濟還有口飯吃。你說吧,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客氏沉思良久,歎口氣道:“你的聰明計智,一向在我之上,不過,我總不願你背上通番賣國的惡名。呀,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主意了!”
  “我也沒有主意了!”慕容沖聽到這兒,只感到一陣混亂迷茫,幾乎跌下大樑,想道:“他果真是通番賣國,這可怎麼好呢?苦背判他吧?他是一手提拔自己的恩人!順從他吧?事情敗露,必然為人唾罵,那時就真的不是英雄而是狗熊了!”聽得魏忠賢向客氏告辭,慕容沖急忙飄身先出。
  掠過兩重瓦面,忽聽得下麵有低低啜泣之聲。慕容沖道:“咦,這不是客娉婷嗎?她怎麼現在未睡?”想起她今晚所受“劍傷”的可疑痕跡,不覺停下步來。正是:緊要關頭臨考撿,各懷心事口難言。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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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回 轉念棄屠刀 深仇頓解 真情傳彩 筆舊侶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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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沖腳勾屋簷,用個“倒卷”的姿勢,伏耳細聽。忽見房中火光一亮,客娉婷點起紅燭,嗚咽叫道:“我不要這樣的父親。”慕容沖心想:“咦,她知道了!”偷窺進去,見客娉婷拿起一個碾玉人像,在燭光下一晃,啐了一口,突然用力一摔,把它摔得四分五裂。
  這是魏忠賢的塑像。四川巡撫為了討好魏忠賢和客氏,覓了上好的和闐美玉,塑了魏忠賢和客氏的像,送給他們。客氏想令女兒對魏忠賢發生好感,因此一定要把這兩座碾玉人像,擺在客娉婷的臺上。客娉婷當時莫名其妙,也曾提過疑問,客氏答道:“這樣的美玉是稀世奇珍,送給你做小擺設不好嗎?你何必管它是誰的像。”客娉婷雖然憎厭魏忠賢,但為了順從母意,對這點小事也就不再爭論,隨手把它擺在一個角落。
  慕容沖瞧得清清楚楚,暗叫可惜,想道:“她怎麼把魏忠賢恨成這樣?”只見客娉婷又拿起了母親的塑像,端詳了好一會子,想摔卻又收回,喃喃說道:“如果你也像他一樣通番賣國,我也不要你這樣的母親?”
  客娉婷喃喃自語,聲音甚小,但聽在慕容沖心上,卻如一聲霹靂,震動起來。心道:“客娉婷在宮中比公主還要尊榮,但當她知道生身之父是個國番賣國的漢奸之後,就恨成這樣!”
  客娉婷在房中悉悉索索收抬衣物,打了一個小包裏,滿屋珍寶玩物,她一件都不要。最後她拿起了母親的塑像,在燭光下又端詳了好一會子,歎了口氣,想把它塞入包裏,忽又放下,哺喃自語道:“這兩座像原是相連的,我既摔了那座,要這座做什麼,還是不帶的好。”隨手又把那玉像放回台。
  長夜將盡,天邊露出一線曙光.客娉婷道:“母親啊!這是我陪伴你的最後一晚了。”抬頭望窗外天色,自語道:“現在還不能出去。”坐在梳台前,抄出幾張雪白的錦箋,提起狼毫便寫,寫一行,停一停,又低低抽泣起來了。
  慕容沖心道:“她想必是留書給她的母親,從此永不回宮了。”又想道:“客娉婷身份如同公主,她也毫不留戀。我這東廠總教頭算得什麼?”血液沸騰,面上陣陣發熱。想道:“我七尺之軀,昂藏男子,難道就比不上這小丫頭。”飄身飛出宮殿,回頭一看,只見客娉婷已吹熄燭光,天色大白了。
  慕容沖走到御苑低首沉思,忽聽得有人叫道:“慕容總管,你早!”慕容沖拾頭一看,卻是應修陽。驀然想起此人亦是通番賣國的漢奸之一,想道:“我若要把他打死,那是易如反掌!但魏忠賢到底曾是提拔過我的人,我不幫他,也不必與他為敵。罷,罷,我慕容沖所遇非人,只好倒楣這一輩子,從此遁跡深山,再也不理世事了!”應修陽見慕容沖神色有異,甚為驚詫,上前拍慕容沖的肩膊。
  慕容沖冷冷的把應修陽推開,道:“你這樣早幹嘛?”應修陽諂笑道:“我去問候奉聖夫人。你去不去?”慕容沖好生厭煩,道:“不去!”應修陽更是詫異,目送慕容沖的背影隱在假山花木叢中,便急忙尋覓了一個內監,低低吩咐幾句,然後到乳娘府恭候通傳。
  再說鐵飛龍回到長安鏢局,聽玉羅剎談起客娉婷放火焚屋之事,掀鬢笑道:“想不到客氏這妖婦還有如此一個女兒!”接著他也和玉羅剎談起,已約了慕容沖單打獨鬥之事。
  玉羅剎道:“你敢所定他真肯單身赴約嗎?”鐵飛龍道:“慕容沖以英雄自命,他若不來,豈不怕江湖笑話嗎?裳兒,我可要先和你說好,你千萬不能出手,你若出手,咱們父女的情份便斷了。”玉羅剎笑道:“這點江湖規矩難道我還不懂!”鐵飛龍笑道:“我知道你懂。但我也知道你最喜歡和人打架。”玉羅剎一笑走出,偷偷去找長安鏢局的總鏢頭龍達三商量。
  三天之後,鐵飛龍到秘魔崖等候,過了一陣,果然見慕容沖單身前來。鐵飛龍想起女兒的仇恨,心頭火起,大吼一聲,托地跳將出去。慕容沖道:“鐵老兒,你我何必一拚生死。”鐵飛龍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慕容沖打了一個寒顫,想道:“這幾年來,我雖然替魏忠賢殺過不少好人。但鐵珊瑚可不是我動手殺的。”鐵飛龍又喝道:“你還不肯上前領死嗎?你想向我求情那可是萬萬不能!”慕容沖喃喃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好呀!那你就動手吧!鄙是我慕容沖也非無名之輩,咱們就比三場,你若勝了,我把命給你。”鐵飛龍道:“怎麼比法?”慕容沖道:“文比一場,武比一場,半文半武也比一場。”鐵飛龍冷笑道:“哼,誰耐煩和你文比武比,羅唆不清。我告訴你,這是報仇,不是比武。咱們乾脆在拳頭上見個輸嬴!”雙臂箕張,一掠丈許,驟然展出七擒掌中的殺手,向慕容沖背心便抓,慕容沖怒叫道:“鐵老兒,你欺我太甚?”想道:“我本應和他解釋,但此時讓他,他反當我是怕他了。”身軀一矮,嗖的一拳向鐵飛龍胸膛打去,鐵飛龍一掌撥開,兩人風馳電掣般的打將起來,拳掌起處,全帶勁風,霎時間砂飛石走,林鳥驚飛。
  一個是神拳無敵,一個是鐵掌無雙,鬥了半個時辰,是不分勝負。玉羅剎隱身在峰頂觀望,也覺觸目驚心。本來鐵飛龍是不許玉羅剎來的,玉羅剎卻偷偷和龍達三來了。他們怕鐵飛龍看見。所以埋伏在秘魔岩岩頂的大石之後,在石隙中張望出去。
  打了一陣,忽見慕容沖連連大吼,拳如雨下,鐵飛龍步步退讓,龍達三大為吃驚。玉羅剎笑道:“無妨,慕容沖仗著身強力壯,想一鼓氣把我爹爹打倒。用的是峨眉鎮山之寶的降龍伏虎拳。可是我爹爹解拆得非常之好,他用的是半守半攻的雷霆八卦掌,你不見他的掌法步法絲毫不亂嗎?”
  龍達三一看,見鐵飛龍腳踏八卦方位。了雖然連連後退,卻果然是絲毫不亂,掌法沉穩之極,山風過耳,隱隱挾有風雷之聲。龍達三笑道:“我久聞鐵老的雷霆八卦掌中有一種專解強敵攻勢的反攻掌法,卻從未曾見他用過。不圖今日得見。”玉羅剎道:“快看!膘看!這樣的拳法,你若錯過,今生就難得再有機會了。”龍達三不再說話,凝神觀看,只見岩下形勢又變,鐵飛龍一聲大吼,雙掌連環疾擊,滾滾而上,這回輪到慕容沖連連後退了。
  龍達三喜道:“薑是老的辣。慕容沖武功雖高,不是你乾爹對手。”玉羅剎道:“要分勝負,那還早呢!”但見慕容沖雖然後退,拳法也仍不亂。原來慕容沖也是經驗非常豐富之人,一見強攻不下,立刻變招。將七十二路神拳,展得風雨不透!鐵飛龍掌法雖然淩厲之極,卻也攻不破他的鐵壁銅牆。
  兩人拚鬥了一百來招,是不分勝負。驀聽得鐵飛龍和慕容沖一齊大吼,慕容沖“蓬”的一拳,打中了鐵飛龍肩膊:鐵飛龍霹靂一掌,也掃中了慕容沖腰骨,兩人各運內功抵禦,向旁斜躍三步。
  慕容沖叫道:“鐵老兒,你打不嬴我,我也打不嬴你,這場扯平了吧。蠻打有什麼意思?”鐵飛龍怒道:“咱們今日是死方休!”慕容沖道:“這場算是武比,咱們再比一場文的,一場半文半武的。我若輸了,就在你的眼前自盡!”鐵飛龍道:“君子一言,”慕容沖接道:“快馬一鞭!”鐵飛龍道:“那麼就依你劃出的道兒辦,如何比法?”
  慕容沖取出一個盛暗器的皮囊將暗器傾在地上。鐵飛龍道:“比暗器嗎?這可是比武呀!”心道:我從來不用暗器,他若要和我比暗器,我就仍是給他蠻打。慕容沖道:“暗器是打小賊用的,對付你這個老賊,暗器頂得什麼用?”鐵飛龍捋須笑道:“你知道就好了!”慕容沖這幾句話,他十分受用。
  慕容沖道:“你我都以拳掌稱雄,內功見勝。咱們就比比腕力。這裏有許多大樹,咱們就以手作斧,各斫十株。看到底是誰厲害?”鐵飛龍道:“好,我奉陪,但若你我都能做到,又怎麼樣?”慕容沖道:“所以就要這個皮囊了。”折了一根樹枝,向皮囊一插,刺穿了一個小弊,到山澗去裝滿了水,水從皮囊中一滴滴的渭出來。慕容沖道:“你明白了嗎?伐了十株樹後,水未漏完的就算勝了。若大家都能在未漏完之前將樹斫倒,那麼就看皮囊中剩水的多寡,以定輸嬴,咱們都不是胡賴的人,你還有什麼疑問?”
  鐵飛龍道:“樹的大小也有不同。”慕容沖道:“那更易辦了,咱們先圈定二十株樹,分成兩組,每組十株,相差總不會遠了。”鐵飛龍道了聲好,和慕容沖選了二十株最堅實的大樹,一一做了記號。
  鐵飛龍道:“行了?”慕容沖再到山澗中裝滿了水,用紙團塞著小弊,掛在樹上,道:“這樣誰也做不了手腳。”鐵飛龍一卷衣袖,便要動手伐樹,慕容沖忽叫道:“我先來!這主意是我出的,應該先做給你看。我一動手,你便把紙團拔出來。”鐵飛龍退到皮襄旁邊,聽他一聲大叫,立刻便拔紙團,只見慕容沖沖著大樹蓬蓬蓬打了五七拳,雙手合抱一扳,喝聲“倒!”那株大樹果然應聲倒下,鐵飛龍心道:“唔,他是以內力震動大樹,然後扳倒,雖然有點取巧,內功也算登峰造極的了!”
  慕容沖依法拔倒十株大樹,將皮囊取下,囊中的水剛剛滴完。守了許久,才滴得一滴,以後就沒有了。慕容沖笑道:“好險。現在輪到你了。”鐵飛龍也到山澗中將皮囊盛滿了水,以紙團塞著,掛在樹上。看了慕容沖一眼,道:“我不必你拔紙團。”慕容沖道:“那你豈不吃虧?”鐵飛龍道:“我寧願稍吃點虧。”倏的拔開了紙團,然後去尋做了記號的大樹。原來鐵飛龍是怕慕容沖在拔紙團時弄鬼。慕容沖暗笑道:”不怕你老鬼成精,你也要上我的當。我何必做那些下三流的事,在拔紙團時弄鬼了不需這樣,你已吃虧。”
  鐵飛龍伐樹又與慕容沖不同,只見他繞樹一匝,雙掌橫劈,迅疾之極,然後用力一推,那株樹便齊根斷了,真如斧伐一般。慕容沖暗暗吃驚,心道:“他的掌力果然在我之上。我若到他那樣年紀,一定打他不過了。”鐵飛龍依法劈了十株大樹,自覺所用的時間要比慕容沖短,喜洋洋的回來,將皮囊取下,不料囊中的水也是剛剛滴完,守了許久,才滴出一滴,以後就沒有了。
  鐵飛龍大惑不解,心想:“按說慕容沖不會做手腳。而且我劈樹之時,也一直留心,他若做了手腳,也瞞不過我的眼睛。”可是他卻一時想不起來:皮囊的小弊,受水力所壓,必然會慢慢擴大,雖然所擴甚微,但到底是有所差異。所以誰先動手,便誰佔便宜。慕容沖這次在心裏叫聲:“好險。”見鐵飛龍一派惘然的神情,笑道:“如何!這一場咱們又扯平了。”
  玉羅剎在岩頂將一切都看人眼內,聽到耳中,不覺對龍達三道:“哼,慕容沖好不要臉,明明是輸了,卻說是扯平。我下去揭破他!”龍達三在她耳邊道:“你不怕鐵老責怪麼?”玉羅剎一聽,只好忍住,笑道:“我且再看一場,看他還有什麼壞主意。”
  慕容沖正想再說出第三場相比之法,鐵飛龍雙眼一翻,忽地哈哈笑道:“老夫幾十年打獵,反給雁兒啄了眼睛,不過,你雖然是取巧,也還不算下流。”慕容沖知他已看破其中奧妙,淡淡一笑。鐵飛龍道:“第三場該是半文半武的比試了,是麼?”慕容沖道:“是呀!”鐵飛龍道:“這一場我倒想起一種比法,你看成不成!”慕容沖道:“請說!”鐵飛龍道:“我的比法,雙方是絕不能取巧的了!”
  慕容沖面色尷尬,道:“不必羅唆,你說出來,我慕容沖一準奉陪便是。”鐵飛龍跳上一塊大石,招手叫慕容沖上來,道:“咱們玩玩推掌。”叫慕容沖伸出雙掌,與自己雙掌相抵,道:“誰給推下岩石,便算輸了。這樣雖然四掌相交,卻又並非肉搏,豈不是半文半式的比武麼?”慕容沖暗暗叫苦,心想:“看來這老兒的內力比我高出一籌。好吧,反正我也不打算活命的了,可是因較技輸了而死,這卻死得並不光彩。”算盤他未定,鐵飛龍掌心勁力已發,這時只要稍一分心,便要給對方掌方震傷髒腑。因此慕容沖只好咬實牙關,運出內家真力,與鐵飛龍相抗。
  兩人在石上盤膝而坐,運氣運力,四掌相交,四目相視,不到半個時辰,兩人都汗出如雨。這樣的比試,比刀槍相拚,還要凶險百倍!只要誰一鬆懈,便是准死無疑。鐵飛龍內功較深,可是慕容沖勝在年輕力壯,氣足神健,雖然略遜一籌,也還抵禦得住。
  再過一刻,兩人更覺心頭滾熱,喉嚨焦燥,汗出更多,全身濕透。慕容沖知道時間一久,自己必然落敗。可是這時已到了最緊要之際,誰都不能退讓。除非同時撤掌化勁,否則必受重傷。慕容沖雙掌似被膠著,想認輸也不可能,何況又不敢分心說話。
  再過片刻,慕容沖頭上熱氣直冒,心中焦躁,運足氣力相禦。他們所坐那塊石頭,正對著秘魔岩下的岩洞,正在吃緊之際,岩洞中忽然發出一聲怪笑,連城虎帶著幾個人在洞中沖了出來,幾般兵器倏的向鐵飛龍身上斫去!
  原來那日應修陽發現慕容沖神色有異,悄悄叫內監傳話給連城虎,.叫他留神慕容沖。自己仍到乳娘府向客氏母女請安。連城虎到慕容沖房間去看,慕容沖已經不在,查問之下,知道慕容沖一早出宮去了。連城虎心中起疑,仔細搜他房間,在牆角發現鐵飛龍約他單打獨鬥的小紙團。心道:“原來如此。他想必是另邀高手去了。但為什麼連我們也不告訴一聲呢?”拿了紙團,去找應修陽。卻不料遍找無蹤,既不在乳娘府,也不在青陽宮,竟不知到那裏去了。到了傍晚時份,乳娘府傳出更驚人的消息:客娉婷也失蹤了。
  客娉婷是午間乘逍遙車出宮的,到了傍晚,不見回來,客氏派人到京郊各地名勝所在尋覓,在西山發現逍遙車被打得粉碎,人卻四覓無蹤,客氏哭得死去活來,一面派人去找,一面到女兒房中查看,一查之下,才在抽屜中發現客娉婷的留書,說是永不回來了。
  連城虎將一切情況報告給魏忠賢。魏忠賢素性多疑,心想:莫非應修陽的失蹤,客娉婷的出走,與慕容沖的赴約,都有連帶關系,便道:“慕容沖一天一夜不見回來,又不將鐵飛龍約他比武之事上稟,此事可疑。周日你和幾位好手赴秘魔岩看吧。若慕容沖果是與敵人比武,你們便趁機幫手。若然不是,你們就將他一併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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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21:02:11 |只看該作者
  連城虎聽了魏忠賢吩咐,到了慕容沖比武之日,約了應修陽所邀請來的三名高手,以及小皇帝的護身法師昌欽大喇嘛,共是三人,一早到秘魔岩的岩洞埋伏。他們本旱想沖出來,可是連城虎怕鐵飛龍掌力厲害,奸笑說道:“等他們兩人拚得筋疲力竭之時,咱們再出手不是更好麼?”昌欽喇嘛點頭稱是。其他三名高手也樂得撿便宜,於是都伏在洞中靜候時機。直到慕容沖與鐵飛龍各以內力相拚,看看就要兩敗俱傷之際,他們才沖出來。
  再說鐵飛龍正在高興,忽見幾般明晃晃的兵刃,齊向自己戳來,大怒喝道:“慕容賊子,今日老夫歸天,也要先把你廢了!”雙掌發力,勁道猛不可當!忽見慕容沖大喝一聲,雙掌驟然松開,全不防禦。鐵飛龍掌力打到他的身上,但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慕容沖反掌一掃,連城虎雙鉤剛剛沾著鐵飛龍衣服,被慕容沖掌力一震,雙鉤飛上半空,腕骨碎裂,頓時栽倒!慕容沖噴出一大口鮮血,也滾下石台。
  事出意外,昌欽大法師等四名大內好手齊都愕然,忽聽得岩頂上一聲長笑,玉羅剎衣袂飄飄,從半空飛掠下來。長劍寒光一閃,首先便奔昌欽法師。同時又聽得岩上有人喊道:“魚兒上釣了,弟兄們快出來捉啊?”聲音沉雄,山嗚穀應。原來玉羅剎怕自己寡不敵眾,所以叫龍達三出聲恫嚇。
  昌欽果然膽寒。他領教過玉羅剎的厲害,連城虎又受了重傷,心想剩下四人,未必是玉羅剎和鐵飛龍的對手,而且他們還有埋伏,鬥志一消,大聲叫道:“風緊,扯乎!”雙鈸力擋玉羅剎三劍,另一名高手背起了連城虎,急忙撤退下山。玉羅剎按劍不追,只見鐵飛龍面色灰白。玉羅剎道:“爹,你受了傷麼?”鐵飛龍木然不語,玉羅剎踏前一步,劍尖指著慕容沖,鐵飛龍忽道:“不要殺他!”玉羅剎愕然收劍,只聽得鐵飛龍道:“我沒受傷,是他救了我的性命。將他背下山吧。”聲音低沉蒼涼,好似大病初愈的人一般。
  過了一陣,龍達三也爬了下來,笑道:“練女俠,你剛才飛下危岩,大約沒看清楚。鐵老的性命果真是這人救的。想不到他會這樣!”鐵飛龍低聲說道:“珊瑚的仇不能報了。”玉羅剎道:“珊瑚妹妹之死,他也是兇手之一,可是不是主凶。主凶是金老怪,當場已被嶽鳴珂殺了。還有一人是應修陽。”鐵飛龍道:“就算他是主凶,也饒他了。”伸了伸腰,舒散一下筋骨,親自把慕容沖背回長安鏢局。
  慕容沖受傷甚重,鐵飛龍雖然了他幾粒藥丸,一路上仍是昏迷不醒,鼻孔流血。玉羅剎道:“看來他不能活了。”鐵飛龍甚為難過,道:“想辦法救活他!”
  回到長安鏢局,天已黃昏,副鏢頭林振蛟出門相接,道:“謝天謝地,你們平安回來了。咦,鐵老將仇人也生擒回來了嗎?真好本領!今天我們鏢局裏出了一件怪事呢!”
  鐵飛龍低低應了一聲,龍達三向他打了一下眼色,問道:“鏢局裏出了什麼怪事呀?”林振蛟道:“你們走後不久,有一個罩著面紗的姑娘乘著馬車來到咱們鏢局,說有一包東西要交給練女俠,叫我們不要打開。說罷便在車上提起一隻大袋,向鏢局的院子一拋,逕自走了。我提起袋,沉甸甸的,摸一摸,裏面裝的似乎是人。我急忙提回內室,解開袋一看,裏面果然是人!昏迷不醒。酒氣撲鼻,似乎是給藥酒迷著的,再看一看,他還給人點了暈穴。我不知這人是什麼身份,不敢妄自解開。袋裏有一封信,寫著“煩交玉羅剎小姐”。”玉羅剎噗嗤一笑,道:“這一定是客娉婷了。她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叫做我玉羅剎。”鐵飛龍道:“看她把什麼人送來?”抱起慕容沖和眾人走進後院,玉羅剎一瞧,叫起來道:“咦,是應修陽!”
  鐵飛龍大感駕奇,道:“珊瑚的仇可以報了!”玉羅剎把信拆開,只見上面寫道:“玉羅剎姐姐:我沒有面見你,我不能殺魏忠賢。謹送上奸賊應修陽一名贖罪。客娉婷。”玉羅剎自言自語道:“她到底有什麼心事呢?”對她能將應修陽生擒,也甚感奇怪。心道:“魏忠賢雖有好手相護,在我們看來,是殺應修陽易,殺魏忠賢難:但以客娉婷所處的地位,大有機會和魏忠賢單獨相對,那可是殺魏忠賢要比殺應修陽容易得多。她既然甘冒如天的大險,為何卻又不肯殺魏忠賢?”心中大惑不解。
  鐵飛龍將慕容沖放在濕地上,讓他吸地上涼氣。走過去將應修陽穴道解開,應修陽醉了幾日,渾身無力,迷惘惘如在夢中,睡眼一看,見鐵飛龍瞪眼看著自己,玉羅剎又在旁邊冷笑,嚇得魂飛魄散,想跳起來,雙腳乏力,叫道:“咦,這裏是什麼地方了娉婷又到那裏去了?”他還希望這是一個惡夢。玉羅剎腳尖在他胸膛輕輕一點,應修陽頓時痛得如殺豬般大叫,鐵飛龍道:“不要馬上斃他,先問他口供,這事交給你辦。”玉羅剎笑道:“追供之事,我最在行,爹,你放心好了。”鐵飛龍全神貫注替慕容沖治傷,玉羅剎則把應修陽提到密室裏去審問。
  原來那日應修陽到乳娘府向客氏母女問安。客娉婷一腔怒氣,正自無處發,一見是他,心道:“這也是一名漢奸,好,我就把他捉去送禮。”應修陽諂笑問安,客娉婷壓著怒氣,也裝出笑臉相迎,並拿出酒來款待。應修陽受寵若驚,任他何等老奸巨猾,也絕料不到客娉婷會暗算於他,滿滿飲了三杯。這酒乃是宮中密釀的“百日醉”,名稱雖然誇大,但能醉兩三日卻是真的,飲了三杯。頓時醉倒。客娉婷還不放心,又把他點了暈穴,然後把他放在消遙車的夾層,將他帶走。”到了山西,客娉婷將消遙車打個粉碎。然後把應修陽放人預備好的麻袋中,換了衣服。到郊外一間民家投宿。
  客娉婷又怕酒力易解,每到十二個時辰,又將他暈穴重點。所以這三日來應修陽一直未醒。客娉婷本來不知道玉羅剎在長安鏢局,後來想當年師父“紅花鬼母”和鐵飛龍玉羅剎比武之後曾對她提過,說是鐵飛龍和長安鏢局的總鏢頭有過命的交情,客娉婷心想:不管玉羅剎是否住在長安鏢局,將應修陽送到那裏,她一定能夠收到。於是便打聽長安鏢局的地址,雇了馬車,罩了面紗,將袋裏裝的應修陽拋入鏢局。
  再說玉羅剎將應修陽提入密室迫供,她的傷穴殘身手法賽過天下所有的毒刑,應修陽給她治得死去活來,終於把他所知道通番賣國的漢奸都供出來了。玉羅剎將他們的姓名官職,一一寫在紙上。便把他提出來交給鐵飛龍。
  鐵飛龍想盡了辦法,給慕容沖舒筋活血,裏創療傷,慕容沖雖然悠悠醒轉,可是傷勢仍是十分沉重,有氣無力,不能說話。
  應修陽見慕容沖躺在地上,又吃一驚,鐵飛龍冷笑道:“應修陽,你看什麼。慕容沖可不像你。”玉羅剎在他耳邊說了幾旬,鐵飛龍道:“好,既然得了名單,送他去見閻羅。”叫道:“女兒呀,你的仇人都已殺了,你可以瞑目了。”呼的一掌,把應修陽天靈蓋震碎,頓時老淚縱橫。玉羅剎急忙扶他人房歇息。鐵飛龍邊行邊道:“裳兒呀,慕容沖不是我們的仇人了,你們要小心照料。”玉羅剎含淚道:“我知道。”
  過了兩天,慕容沖雖然經他們細心照料,傷勢仍是不見好轉。要知鐵飛龍掌力可以劈碎石碑,洞穿牛腹,若然不是慕容沖內功深厚,早就死了。
  第三天慕容沖氣息更是微弱,掙紮說道:“鐵老兒,謝謝你。”鐵飛龍道:“慕容老弟,是我錯了。”慕容沖道:“我投輸給你。”他臨死尚記掛著比武之事,鐵飛龍這時一點也不覺得好笑,點點頭道:“是,你沒輸給我。”慕容沖面上掠過一絲笑容,閉了雙眼。鐵飛龍摸它鼻息未斷,聽他心房尚跳,不忍哭出聲來。
  正自傷心,玉羅剎忽然蹦蹦跳跳,笑著推開房門。鐵飛龍眉頭一皺,道:“吵什麼?病人要安睡。”玉羅剎笑道:“慕容沖有救了。”鐵飛龍跳了起來,忽又皺眉說道:“你別哄我歡喜了,他給我傷成這樣,豈能有救。”
  玉羅剎一笑拉他的手,跑出廳堂,道:“你看是誰來了?”鐵飛龍道:“啊,是杜兄來了。”
  來的正是要上京救舅父的杜明忠。鐵飛龍連日操心,一時想不起杜明忠和慕容沖的生命有什麼關系。玉羅剎道:“這位杜兄送我一份厚禮,你說我該不該要!”鐵飛龍道:“什麼?”玉羅剎將桌上一個長匣打開,只見裏面一株烏黑發亮,狀若嬰兒的藥材。鐵飛龍叫道:“這是千年何首烏呀!杜兄沒有送給奸閹嗎?”
  杜明忠眼圈一紅,道:“俺的舅舅已給閹處死了。聽說死了十多天了。是在監獄裏給秘密處死的。我在大前天才知道。”玉羅剎道:“你的舅舅是左光鬥?”杜明忠道:“是。你還記得。”玉羅剎道:“他和楊漣同一個監獄,同被關在北鎮撫司。”杜明忠道:“是,你怎麼知道?”玉羅剎道:“我去看過楊漣。”杜明忠道:“他們六人都給處死了。俺舅舅和楊漣聽說是同一天晚上死的。死得很慘,是給土袋壓死的。”玉羅剎不覺愴然,心想:一定是我大鬧天牢那一晚處死的了。
  杜明忠道:“我悔沒有聽練女俠的勸告,還想向奸閱求情呢。好在門路未搭好,就知道了舅舅的死訊。這株何首烏和那件白狐裘子才沒有冤枉送掉。練女俠,想當日在萬縣之時,我受了那神大無毒爪抓傷,全靠你迫他拿出解藥。我無可報答,只有拿這株何首烏送給你。也許合你用。”
  玉羅剎道:“合用極了。”將何首烏收起。道:“你以前的同僚袁崇煥在這裏,你知道嗎?”杜明忠道:“聽說過,但找不著他。”玉羅剎道:“他在信王府,你快去找他吧。呀,你等一等,我有一封信託你交給他。”杜明忠道:“一定送到。”玉羅剎回到後堂,將應修陽那張名單套人信封,再詳細寫了一封信,說明原委,玉羅剎心想:現在魏忠賢勢大滔天,雖有他通番賣國的真憑實據也參他不倒,不如交給袁崇煥,他年若是信王即位,這張名單就足定他死罪有餘。”
  玉羅剎粗通文墨,寫一封信寫得甚久,鐵飛龍記掛著慕容沖,等得很不耐煩。好不容易等到玉羅剎出來,將信交給了杜明忠,便想端茶送客,杜明忠卻尚無辭意,鐵飛龍見有玉羅剎陪客,便問她取了那株何首烏,向杜明忠告了個罪,自去煎藥給慕容沖喝。
  杜明忠和玉羅剎客套幾句,道:“熊經略的事你知道嗎?”玉羅剎問道:“什麼事呢?”杜明忠道:“他死後不是被傳首九邊嗎?前幾天他的首級被傳回京城,皇帝突然下令,說是念在他以前有功國家,將首級“賜”回他的家人,而且准他家人厚葬,出殯的燈籠也准掛經略官銜。”玉羅剎知是那晚給小皇帝寄簡留刀之事生了效力,笑了一笑,道:“原該如此。”又道:“袁崇煥他日必當大用,你們將來可能重執干戈保衛邊疆。”杜明忠道:.“但願如此,怕只怕奸臣當道,袁崇煥就算做了經略,也未必能盡所能。”後來袁崇煥在崇楨即位之後,果然被任為遼東經略,杜明忠也成為他麾下一員大將。可是歷史重演,十餘年後他也像熊廷弼一樣被奸人與敵寇串同陷害,而且死在賞識他提拔他的崇楨皇帝手上。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玉羅剎送走客人之後,便跑去看慕容沖,聽得房中低低談話之聲,推門一看,只見鐵飛龍喜道:“真是靈藥!確能起死回生。喝了不久,面色也轉了。”
  慕容沖道:“多謝你們。鐵老英雄,你對我真是恩同再造。”鐵飛龍大笑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也救了你的性命。這算得了什麼!你剛好轉,不可傷神,再歇歇吧。”
  過了幾天,慕容沖更有起色,幾天來他和鐵飛龍玉羅剎談談講講,頗受感動。慕容沖道:“魏忠賢一定恨死我了。我病好之後,絕不再留在京城,助紂為虐了。”鐵飛龍道:“你不能在京城立足,可以到闖王軍中,霓裳和他們很熟,可以給你擔保。”慕容沖默然不語,鐵飛龍知他尚不願與魏忠賢為敵,也不勉強。一日,玉羅剎與鐵飛龍閒話,忽聽得鏢局有人報道:“外面有個惡丐鬧事,正副鏢頭不在,你出去看看。”玉羅剎道:“有這樣的事?怎樣鬧法?”鏢局夥計道:“他要化一萬兩銀子。這惡丐
  有一隻手臂,可厲害哩。他坐在地上,舉起一隻手臂,托著一個石缽,要我們把元寶裝滿,我們十幾個人推他都推不動。”
  玉羅剎心念一動,急忙趕出去看,那惡丐突然跳起來,唱了個諾,道:“不是如此,也不能引得你老人家出來。”玉羅剎一看,原來是羅鐵臂,笑道:“何必如此,進裏面說。”鏢局的人見他們相識,才知道這叫化子乃是風塵異人,故意喬裝惡丐,求見玉羅剎的。
  玉羅剎將羅鐵臂帶入後院,羅鐵臂道:“我到京城幾天了,本來是想探問楊大人的,誰知楊大人已經死了。我想你老人家可能住在這個鏢局,所以冒昧來訪。”玉羅剎道:“你將楊漣的兒子抱到天山了嗎?可見到嶽嗚珂麼?”羅鐵臂道:“岳鳴珂的師父天都居士已經死了,他現在已削發為僧,改名叫做晦明師,不叫嶽鳴珂了。他很喜歡楊雲驄,說在十年之後,就要把他調教成天下第一的劍客。”玉羅剎笑道:“他敢誇下這樣的海口?好,十年之後,我也教一個女徒弟去收服他。”鐵飛龍見他們提起嶽嗚珂,本來滿懷惆悵,聽到玉羅剎孩子氣的說話,不禁笑道:“他做了和尚,你還要和他鬥氣?”
  羅鐵臂又道:“我回來之時,路過武當山,在山上住了幾晚。”玉羅剎默然不語。羅鐵臂道:“卓一航現在是掌門弟子,嗯,他也可憐……”玉羅剎眼圈一紅,道:“提他作甚?”羅鐵臂繼續說道:“嗯,他也可憐,呀,還是不先說這,你先看看他給你的信……”玉羅剎口裏雖不提,心中卻是渴望知道卓一航的情況,急忙把信展開,只見上面寫了三首小詩:?“一”
  蝶舞鶯老又一年,花開花落每淒然,
  此情早付東流水,卻趁舂潮到眼前!“二”
  浮沉道力未能堅,慧劍難揮自憐,
  贏得月明長下拜,心隨明月逐裙邊。“三”
  補天無計空垂淚,恨海難填有怨禽,
  但願故人能諒我,不須言語表深心。
  這幾首詩詞句淺白,玉羅剎雖粗通文墨,也解其中情意。不覺滴下淚來。想起自己以前在明月峽揉碎野花,拋下山谷,以花喻人,傷年華之易逝,感來日之無多的情事,再咀嚼卓一航“花開花落每淒然”的詩句,不覺癡了。
  羅鐵臂道:“卓一航雖做了掌門,但非常消沉,如癲似傻,人也瘦了。聽說他幾位師叔對他都很失望。我和他談了幾晚,他只說悔不當初。”玉羅剎一陣心酸,道:“不要說了。”
  羅鐵臂道:“他盼望你去看他。”玉羅剎默然不語。羅鐵臂道:“我告辭了。”玉羅剎仍然不語。鐵飛龍道:“你去那兒?”羅鐵臂道:“豺狼當道,中原擾攘,我也要學晦明師,到天山去了。”鐵飛龍將羅鐵臂送出門外,回來一看,玉羅剎仍然端坐猶如石像,心中傷感,想道:“這孩子也真可憐!”上前扳玉羅剎肩膊,道:“你既然想念他,就去看他吧!”
  玉羅剎眼中浮出卓一航畏縮可憐的樣子,突然怒道:“誰去看他?我才不去。以後別提他了。”鐵飛龍知道她的脾氣,卻不言語。
  再過半月,慕容沖的傷已經痊應,須再在鏢局休養一兩個月,武功便可恢復如初。鐵飛龍對玉羅剎道:“咱們再去闖蕩江湖吧。”玉羅剎道:“到那裏去?”鐵飛龍道:“你不必問,我總不會帶你到你所不願意去的地方。”玉羅剎默默無言,收拾起裝,跟著鐵飛龍向龍達三和慕容沖告辭。慕容沖經過了這一個月,心靈肉體,都如死裏重生,對鐵飛龍與玉羅剎生了感情,與他們一再慎重道別。
  走到廣闊的江湖,玉羅剎愁煩漸減,和鐵飛龍有說有笑。過了一個多月,他們巳從北京南下,經河南而到湖北,玉羅剎知他是想引自己到武當山,佯作不知,隨他前往。
  這一口到了湖北襄陽,離城四十裏外的漳南鄉,乃是以前紅花鬼母隱居之所,也即客氏故居。玉羅剎旱已在旅途探聽清楚。玉羅剎知道鐵飛龍雖然一路逗她說笑,其實他自己也很鬱悶。自從他替珊瑚報了仇後,好像已無所縈懷,精神似更顯得空虛。到了襄陽,玉羅剎突然想起了客娉婷,忽而又想鐵飛龍以前的愛妾穆九娘,心道:不知客娉婷是否已回到家中?穆九娘和紅花鬼母的兒子公孫雷是否仍住在那裏?這晚她試探問道:“爹,咱們去看看客娉婷怎麼樣?我實在想念她!”鐵飛龍面色一變,道:“你若想去便自己去。我不去!”玉羅剎心中暗笑,想道:“爹的脾氣和我相同。他說不想去,其實卻是想去。他老年孤獨,除了我之外,有穆九娘勉強說得是他的親人。哎,穆九娘我懶得管她,客娉婷這小姑娘卻真可愛,既到此地,豈可不訪她一訪。”
  這一晚,他們住在城中客店,到了午夜,鐵飛龍忽然聽得鄰房的玉羅剎慘叫一聲,急忙披衣而起。
  就在這剎那間,窗門忽然呼的一聲打開,刮進一股強風。鐵飛龍喝道:“鼠子敢施暗算!”反手一捉,將外面打來的暗器捉著,卻是一隻爛草鞋!
  鐵飛龍大怒,穿窗飛出,遙見一條黑影,已登上對面民房。身形似頗高大,黑夜中看不清楚。急忙過玉羅剎的房中張望,玉羅剎已經不見。鐵飛龍大吃一驚,心道:“什麼人有這樣身手?紅花鬼母複生,本領也沒如此高強!”施展輕功,跳上民房追那黑影,那黑影忽快忽慢,鐵飛龍快時他快,鐵飛龍慢時他慢,總是追他不上。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欲知這黑影是誰?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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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21:02:31 |只看該作者
第廿五回 蓮出污泥 決心離父母 胸無雜念 一意會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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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鐵飛龍追那黑影,見那人披著一件斗篷,蓋過頭面,鐵飛龍再仔細一看,原來不是身材高大而是斗篷寬大,顯得很不稱身。鐵飛龍想來想去,想不出這是何人,罵他他又不答,好像是存心要引鐵飛龍到什麼地方。
  鐵飛龍追了一陣,只見前面現出一個荒僻的村莊,隱隱約約有幾間房屋。鐵飛龍心念一動,叫道:“你開什麼玩笑?”前面的人噗嗤笑出聲來。把斗篷脫下,笑道:“紅花鬼母以前便住在這個村子裏,你不進去看看嗎?”卻是玉羅剎。
  原來玉羅剎惦記著客娉婷,很想到紅花鬼母的故居采望,看客娉婷是否回到那兒。但因鐵飛龍不願見穆九娘,不肯同去。玉羅剎頑皮性起,便和乾爹開了這一個玩笑。她在客寓裏隨手榆了一個胖子的斗篷,蓋過頭面,假裝被人刺傷,將鐵飛龍引了出來。
  鐵飛龍面色一沉,玉羅剎道:“爹,你別生氣。紅花鬼母也算是你的朋友,你就是見見故人的兒子也沒什麼關系。”鐵飛龍默然不答,他親近的人和同一輩的朋友已所余無幾,穆九娘和他同住過十多年,老年人歡喜念舊,他也頗想知道穆九娘近況,但想想還是不見的好。可是玉羅剎卻把他引來了。
  玉羅剎道:“爹,就進去看看吧。娉婷這小丫頭給我們送來了應修陽,我們還沒向她道謝呢。”鐵飛龍正在躊躇,夜風中忽送來呼號之聲。似乎還雜有兵器碰擊之聲。鐵飛龍聽了一聽,心中一凜,道:“好,咱們去看!”
  這一下也大出玉羅剎意外,想道:“難道是有什麼人向紅花鬼母的後裔尋仇。”疾展輕功,向前面村莊撲去,只見其中一間磚屋,露出燈火,玉羅剎飛身上屋,只聽得有人罵道:“是紅花鬼母的徒弟正好,把她捉走,也出一口鳥氣!”玉羅剎朝下一望,院子裏的一雙男女,正在殺。那女的不是客娉婷是誰?廂房裏還有一個女人嘶啞叫號,斷斷續續的語音叫著:“我的兒子有什麼罪?你們殺了我的丈夫,還不放過他嗎?把我的兒子留下,留下……”這聲音正是穆九娘的!玉羅剎大吃一驚,提劍便闖下去!
  只見一個粗豪的漢子,使一口鋸齒勾鐮刀,力大招猛,把客娉婷迫得步步後退,庭院中還有三人旁立觀戰,嘻嘻冷笑,”這三人,一個是和尚,一個是道士,還有一個是年將花甲的老頭。玉羅剎一聲長笑,叫道:“娉婷妹子,你不要慌,我來了!”聲到人到,劍光一閃,疾若驚颼,那粗豪漢子忽覺冷氣森森,寒風撲面,勾鐮刀未及收招護面,手腕關節之處巳中了一劍,立刻滾地狂號!
  玉羅剎身手之快,無法形容,旁觀三人這時才看清來的是個少女,那和尚首先一聲大吼,手揮
  杖,當頭劈下,玉羅剎側身一劍,那和尚杖尾一抖,一招“舉火撩天”,竟將寶劍湯開,劍尖嗡嗡作響,擺動不休,玉羅剎更不換招,腕勁一發,劍鋒驀地反圈回來,直取敵人肩背。那和尚料不到玉羅剎劍法如此詭譎神奇!杖身一擺,沒有擋著,急忙吸腹吞胸,身子後仰,只聽得嗤的一聲,憎袍已被挑開,玉羅剎劍勢放盡,踏進一步,挺劍再刺,那道士也驀然出手,長劍一抖,力壓玉羅剎的寶劍,玉羅剎突然松勁,劍把一抽,那道士一個踉蹌,玉羅剎轉身一劍,那道士也真了得,長劍斜伸,居然把玉羅剎的劍黏出外門,玉羅剎心道:“咦,那裏來的牛鼻子和禿驢,居然還有兩度散手?”寶劍一探,解了敵人內勁,換招再刺,那和尚驚魂方定,挺杖鬥時,忽又聽得卡喇喇一陣巨響,只見一個龐大的身影,從屋頂疾跳下來,只一掌就把廂房的窗口鐵枝打斷,縱身進去。那旁觀的老頭叫道:“來的是鐵老嗎?”略一遲疑,未及阻擋,鐵飛龍已縱身人內,立即把一條大漢擲了出來,裏面嬰兒的哭聲與穆九娘驚喜的叫聲雜成一片。玉羅剎叫道:“爹,快出來收拾這三個惡賊,要不然我就一人獨吞,沒你的份了!”
  鐵飛龍呼的跳出,叫道:“裳兒停手!”玉羅剎愕然收劍,那和尚、道士縱身退後,興那旁觀的老頭站在庭院中的槐樹下面,玉羅剎這才注意到槐樹背陽的那邊,吊著一個死人,體搖搖晃晃,竟是紅花鬼母的獨生兒子公孫雷。
  鐵飛龍怒道:“霍老二,拙道人、智上人,你們三人都是武林中的老前輩了,為何帶了徒弟,聯手來欺侮婦孺?”那老頭道:“鐵飛龍,你與紅花鬼母不也是為敵的嗎?記得當年我們邀你合鬥紅花鬼母之時,你雖因事不能前往,也未曾推辭。”
  鐵飛龍抬眼望天,淡淡說道:“一死百仇消,你們還記著當年之事嗎?而且紅花鬼母之事,與她的兒媳徒弟何干?”
  拙道人首先驚詫出聲,搶著問道:“紅花鬼母已死了嗎?”鐵飛龍道:“已死了半年多了!”智上人失聲說道:“我們的仇不能報了!”鐵飛龍指著公孫雷的體道:“你們的手段也未免太毒辣了,哼,哼“我老鐵就看不過眼。”
  拙道人怒道:“老鐵,你想反友為敵嗎?”霍老頭也怒道:“你看不過眼又怎樣了你打傷了我的徒弟,我還未向你算帳呢!”鐵飛龍一聲大吼,揮掌劈去,智上人橫杖一掃,鐵飛龍變掌為拿,喝道:“撤手!”鐵飛龍內力驚人,遠在玉羅剎之上,智上人只覺虎口一痛,拚力支持,拙道人劍出如飛,急刺鐵飛龍手腕。鐵飛龍有掌一掃,左掌一圈,輕撥拙道人的劍把,右手攏指一拂,又喝聲:“著!”拙道人急退時,手腕已被他的指尖拂著,頓時現出五條烙印!
  這幾招快如閃電,就在拙道人給鐵飛龍指力所傷之時,智上人被他的掌力一送,“吧”一聲跌倒地上,虎口流血,杖也被拗曲,幸那杖是精鋼所鑄,要不然真會拗斷。霍老頭知兩人不是鐵飛龍對手,急忙解下軟鞭,攔腰困來,那霍老頭名喚霍元仲,是西名武師世家,功夫甚強;軟鞭起處,勁風拂面。鐵飛龍喝聲:“好!”回身拗步,掌背微托鞭身,掌鋒斜斜的欺身疾劈:霍元仲霍地用個“怪蟒翻身”連人帶鞭急旋回來,使出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刷,刷,刷!風聲呼窖,卷起一團鞭影,以攻為守,才能封閉門戶。智上人與拙道人一杖一劍,左右分上,將鐵飛龍圍在核心。霍元仲叫道:“老鐵,我有話說!”鐵飛龍喝道:“丟下兵器,再和你說話!這點規矩,你們都不懂嗎?”丟下兵器,就等於認罪服輸,丟下兵器再說話,那就是告罪求鐃了。霍元仲怒道:“老鐵,你欺我太甚!”軟鞭一抖,纏身繞腕,智上人與拙道人也運掌使劍,合力進攻。
  紅花鬼母當年為了救護無惡不作的丈夫,曾與西北十三名高手為敵,以驚人的武功,將十三名高手全部殺退。這十三名高手引為奇恥大孱,矢誓報仇。但其後不久,紅花鬼母就遠離西北,遁跡窮鄉,過了幾十年,這十三名高手陸續逝世,只剩下霍元仲,拙道人和智上人尚在人間,這三人苦練了幾十年,自信可以再鬥一鬥紅花鬼母了。恰好在這一年,又聽到紅花鬼母再出現的消息,於是出來查訪。他們並不知道敵人已死,一直尋到襄陽。
  本來他們還不知道紅花鬼母是隱居在襄陽鄉下的。偏偏那紅花鬼母的寶貝兒子公孫雷闖出了一場大禍,這才將他們引來。
  紅花鬼母死後,公孫雷沒了管頭,漸漸為非作惡。那時他的妻子穆九娘已懷孕七八個月,他在外面拈花惹草,看上了一個鏢客的妻子,鏢客在外保鏢,留下妻子獨守家中,公孫雷數度勾引,不能得手,反被那鏢客的妻子痛罵一場。公孫雷一時怒起,竟然在一個晚上,偷去將那鏢客的妻子強奸,弄得她懸梁自盡。鏢客回來,找他算帳。公孫雷和他打得不分勝負,拋出紅花鬼母的名頭,才將他嚇退,不料這鏢客卻是霍元仲的徒弟。聞訊之後,立即和智憚上人與拙道人一同趕來。
  這時穆九娘生下了一子,未滿十日,產後生病,臥在床上,眼睜睜的看敵人將丈夫罪惡數說之後,便行吊死。穆九娘氣得暈了過去。霍元仲的兩個徒弟“即那個鏢客和他的師弟”怒火尚未平熄,一個來搶穆九娘的兒子,一個要把客娉婷擒去侮辱。幸虧鐵飛龍和玉羅剎及時趕到,要不然真是不堪設想。
  且說客娉婷見到了玉羅剎之後,驚喜交集,拉著玉羅剎的手,淚光晶瑩,半晌才叫得出一聲:“姐姐。”玉羅剎瞥了一眼庭院中的打鬥形勢,笑道:“這三個人久戰非我乾爹對手,妹子,咱們且先敘敘別後之情,不必忙著助戰。”
  客娉婷側耳聽廂房內嬰兒的哭聲,道:“咱們先瞧瞧穆九娘吧,她母子受了這場藹恐,不知怎樣了?”
  玉羅剎隨她走人廂房,只見穆九娘形容枯槁,手足戰顫,將兒子緊抱貼在胸前。客娉婷問道:“嫂嫂,侄兒沒受損害麼?我替你抱,你歇歇吧。”
  穆九娘氣若游絲,喘吁吁的說道:“我不成啦。讓我多抱他一會吧。幸好沒遭著什麼傷害。”玉羅剎對穆九娘本來是十分厭惡,見此情景,心中一酸,怒氣上沖,說道:“我替你把那幾個人全部殺掉!”穆九娘急掙紮叫道:“不要,不要!”玉羅剎奇道:“你不想替你的丈夫報仇嗎?”穆九娘道:“這都是他造的孽,他,他……”聲音顫抖,說不下去。客娉婷也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我的師哥罪有應得,但他們的手段也毒辣了些,要他們不涉及無辜,就讓他們去吧。”玉羅剎睜大了眼,客娉婷在她耳邊低低說道:“是我師哥強奸了別人的妻子,才惹了這班人上門的!”穆九娘料知他們說的是什麼,以手掩面,側轉了身。
  玉羅剎又是一怒,她最恨男人欺負女人,何況是強奸迫死亡事。這時庭院中打鬥得十分激烈,忽聽得那霍老頭子大叫一聲,似乎是給鐵飛龍掌力掃中。
  玉羅剎沖出房去,叫道:“爹爹住手!”鐵飛龍劈了霍元仲一掌,迫得他鞭法散亂,主力削弱,敵勢可破,聞言一怔,玉羅剎又叫道:“不能全怪他們,爹爹住手!”
  鐵飛龍愕然收掌,道:“他們迫死人命,淩辱婦孺,心狠手辣,罪惡滔天,怎麼可以輕饒?”
  霍元仲以手撫傷,冷笑道:“紅花鬼母已死,她的仇我們不必說了。”伸手一指公孫雷的身道:“她的寶貝兒子,迫奸我徒弟的妻子,至令她懸梁自盡,如今我們將他吊死,一報還一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鐵飛龍愕然問道:“裳兒,他們的話可是真的?”玉羅剎道:“是真的!”霍元仲冷笑道:“你們不問情由,橫裏插手,打傷了我,尚沒什麼?還重傷了我的徒兒,這該怎說?”
  玉羅剎邁前一步,朗聲說道:“我有話說!”杏眼一睜,冷森森的目光在三人面上掃過。霍元仲雖是成名的前輩人物,也覺心內一寒。忙道:“請賜教!”
  玉羅剎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公孫雷造了罪孽,你們將他吊死也便罷了。這關他的妻子與師妹何事?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哼,哼,你們當女人是好欺負的嗎?”
  霍元仲說不出話來。玉羅剎語調稍緩,又道:“你做得不當,受了一掌,也是應當。你的這個徒兒居然想侮辱我的娉婷妹子,本屬罪無可逭,姑念他是因愛妻慘死,氣怒攻心,報複逾份,我可鐃他一死。”那鏢客給玉羅剎刺中穴道,痛楚異常,玉羅剎的劍尖刺穴,又是獨門絕技,他人無法可解,所以至今尚在地下輾轉呻吟。玉羅剎話聲一頓,突然飛身縱起,一腳向他的腰筲踢去!霍元仲大怒喝道:“你做什麼?”攔阻不及,軟鞭唰的一掃。玉羅剎早已跳開,笑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的徒兒何曾受了重傷?你看,他現在不是已經好了?”
  那縹客給她一踢之後,血脈流通,痛楚若失,霍地站了起來。玉羅剎又道:“還有你那個徒弟,欺侮婦孺,更是不該。我要讓他留下一點記號。”手指一彈,獨門暗器定形針倏的出手,那人剛才給鐵飛龍一摔,折斷了兩根肋骨,正倚在樹上喘息,突見兩點銀光,閃電飛到,只覺耳際一涼,一陣刺痛,兩邊耳珠都給穿了一個小洞。
  玉羅剎哈哈一笑,道:“爹,我都替你發落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鐵飛龍道:“霍老二,紅花鬼母已死,你的徒弟之仇亦已報了,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麼了我這個乾女兒的脾氣比我更硬。你再羅唆,只有自討苦吃!”
  霍元仲等見過玉羅剎的本領,心想:鐵飛龍一人已是難鬥,何況又添上這個女魔頭。心雖不服,也只好拱拱手道:“老鐵,咱們今日一場誤會,說開便算,後會有期。”帶領兩個徒弟氣呼呼的轉身便走,智上人與拙道人也跟著走了。
  鐵飛龍歎了口氣。廂房裏穆九娘的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是在低聲呼喚誰人。玉羅剎悄悄說道:“爹,我看她是不成了,咱們瞧瞧她吧。”鐵飛龍默默無言隨玉羅剎走進廂房。
  穆九娘面如金紙,見鐵飛龍走進,道:“老爺,我求你一事。”鐵飛龍道:“你說。”穆九娘道:”我想把這兒子送給你做孫兒,求你收留。將來他結婚生子,第一個便姓鐵,繼承鐵家的香煙,第二個才姓公孫,讓他留下我婆婆的一脈。若還有第三個男孩的話,那才姓金。”穆九娘本是鐵飛龍以前的妾侍,如今卻把兒子送給他做孫兒,此事說來可笑。可是鐵飛龍此際那裏還會計較到輩份稱謂的問題。
  這剎那閒,前塵往事,一一從鐵飛龍腦海中掠過。他想起了自己自從發妻死後,為了珊瑚無人照管,也為了要找一個人來慰自己的寂寥,於是討了這個在江湖上賣解的女子——穆九娘。當時自己完全沒考慮到年齡的相差,性情的是否投合,就把她討回來了。而且又不給她以妻子的名義,大大的損害了她的尊嚴。“她本來是不願意的啊,十多年來她和我在一起,從來未得過快活,怪不得她心生外向,她離開我本是應該,可惜她一錯再錯,為了急於求偶,卻結下了這段孽緣。雖說是紅花鬼母的寶貝兒子累了她,但追源禍始,害她的人豈不是我嗎?”鐵飛龍深覺內疚,覺得這是自己平生的一大過錯。
  穆九娘帶著失望的眼光,瞅著鐵飛龍,低低說道:“老爺,你還恨我?”鐵飛龍道:“不,我
  是求你不要恨我。”穆九娘道:“我並不恨你。你頓意收留我的兒子嗎?”鐵飛龍道:“我把他當做親孫兒看待。”穆九娘滿意的笑了一笑,闔上雙眼。
  玉羅剎道:“她已去了。”鐵飛龍淒然無語,幾乎滴出淚來。客娉婷忽道:“爹,我也有話說。”玉羅剎道:“你也跟我一樣稱呼?你慢點說,讓我猜猜你想說的話。唔,你也一定是想認真乾爹了。”客娉婷道:“我的侄兒是鐵老前輩的孫兒,那你說我不該叫他做爹嗎?”鐵雉龍哈哈一笑道:“我死了一個女兒,卻多了兩個,還有孫兒,想不到我的晚景倒真不錯。”客娉婷知他已允,大喜磕頭。鐵飛龍拉她起來,道:“將你的師哥師嫂埋掉吧。”
  三人就在那槐樹下掘一個墓穴,將公孫雷和穆九娘的身放下掩埋。玉羅剎正在以鏟撥土,側耳一聽,忽然說道:“咦,有人來啦?”客娉婷一點也聽不出什麼,道:“真的?”玉羅剎笑道:“我做強盜多年,別的沒學到,這伏地聽聲的本領,卻是百不失一。”鐵飛龍道:“有多少人?”玉羅剎聽了一陣,道:“四個人都騎著馬。”客娉婷道:“一定是我的娘派人來追我回去了。”玉羅剎道:“妹子,你不要慌,讓我們來替你發付。”客娉婷道:“你可不要把他們全都殺掉啊。”玉羅剎笑道:“我知道。你也當我真的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王嗎?如果來人之中沒有通番賣國的奸賊,我總可饒他們一死。”
  再過一陣,蹄聲得得已到門前。鐵飛龍與玉羅剎退入廂房,只聽得外面的人拍門叫道:“請宮主開門。”客娉婷在宮中被底下人尊為“宮主”,“宮”“公”同音,所享受的尊榮和公主也差不多。
  客娉婷打開大門,只見來的果是四人,都是自己母親所養的衛士。為首的叫做黃彪,是“乳娘府”的總管。客娉婷道:“你們來做什麼?”黃彪道:“奉聖夫人請宮主回去。”客娉婷冷冷一笑,搖首說道:“我是絕不回去的了!”
  黃彪躬腰說道:“奉聖夫人思念宮主,茶飯無心,宮主若不回去,只恐她會思念成疾。”客娉婷心中一酸,道:“你們遠道而來,歇一歇吧。給我說說宮中的近事。”客娉婷是想探問母親的情況,黃彪卻以為她尚戀慕宮廷的繁華,見她口風似軟,坐了下來,笑道:“宮主是明白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還是回去的好。”客娉婷聽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句,不覺打了一個寒噤。黃彪又道:“魏公公的權力越發大了,又有好幾省的督撫,求他收做乾兒,送了重禮,他還不大願意收呢。現在宮裏宮外,都叫他做九千歲。魏公公也很想念宮主,叫我們務必將官主尋回。”黃彪不提魏忠賢尚可,提起了魏忠賢,客娉婷頓覺一陣惡心,心道:“誰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要我回去,看著魏忠賢和我的母親混,那真不如死了還好。”
  黃彪見客娉婷漲紅了臉,眼光奇異,若怨若怒,停了說話,正想設辭婉勸,客娉婷忽然拂袖而起,大聲說道:“煩你們替我回去票告母親,叫她自己保重,我是絕不回去的了!”
  黃彪愕然起立,道:“宮主,宮主,這,這,這叫我們怎樣向奉聖夫人和魏公公交代?”其他三名衛士也都站了起來,四角分立,將客娉婷攔在當中。
  廂房內忽然冷笑一聲,玉羅剎和鐵飛龍一同走出。玉羅剎冷笑說道:“你們想綁架嗎?喂,強盜的祖宗就在這裏,你們照子“眼睛”放亮一點,要綁票也得要我點頭!”
  玉羅剎和鐵飛龍曾大鬧宮闈內苑,衛士們誰人不曉,這一下突如其來,四名衛士全都慌了。鐵飛龍沉聲說道:“裳兒,不要嚇唬他們。各位遠道而來,再坐一坐,再坐一坐。娉婷是我的乾女兒,你們請她回官,就不請我嗎?哈哈,我的乾女兒回去做官主那是不錯,可是你們叫我這個孤寡老頭又倚靠誰啊!要請就該連我也一同請去。”玉羅剎也笑道:“是呀,娉婷也是我的乾子,我和她親如姐妹,捨不得分離,你們要請,我也要同去。禦花園很好玩,以前你們不請我也去過。若得你們邀請,就是娉婷不去,我也要去了。”
  黃彪更是吃驚,他做夢也想不到客娉婷會認這兩個老少魔頭做乾爹義姐。面色忽青忽白,過了半晌,才掙紮說出幾句話來:“兩位要去,待我回去稟過魏公公再遨請吧。”玉羅剎冷笑道:“誰理你們的魏公公!”黃彪道:“我們是打前站的,隨後還有人來迎接。那些人和兩位曾交過手,見了只恐不便。還是我們回去先疏通解釋的好。”黃彪心驚膽戰,深怕鐵飛龍和玉羅剎當場動手,所以用說話點出自己後面還有援兵。玉羅剎又是冷冷一笑,黃彪忽覺腰際一,懸在腰間的兵器龍形鐵棒被玉羅剎一伸手就取去了,只聽得玉羅剎冷笑道:“你們想拿魏忠賢來嚇我嗎?哼,哼!我偏不怕!”
  黃彪嚇得面無人色,鐵飛龍道:“裳兒,將那打狗棒給我。”玉羅剎笑道:“這鐵棒不是用來打狗的,這是大衛士的兵器,用來打人的。”鐵飛龍將鐵棒接過,隨手一拗,折為兩段,道:“我平生最恨豪門惡犬,這鐵棒既然不能用來打狗,要它何用?”丟在地上。客娉婷道:“你們回去吧,我是絕不回宮的了!”玉羅剎道:“你們不走,難道還要我們父女送你們一程嗎?”
  黃彪這時那裏還敢多話,急忙率眾抱頭鼠竄而去。玉羅剎與鐵飛龍相對大笑。客娉婷道:“我怕他們再來騷擾,這裏是不能再住的了。”鐵飛龍道:“好,那麼咱們馬上就走。”進入臥房,將嬰兒抱起,那嬰兒甚似穆九娘,抱在鐵飛龍手上,居然不哭。
  三人連夜離開紅花鬼母的故居,第二日到了襄樊,歇了一宿,折向西北,走了兩天,只見前面山巒連綿,峭峰對立,鐵飛龍指點說道:“那就是武當山了,裳兒,爹沒帶你走錯路吧。”
  玉羅剎雖然早知鐵飛龍是想引她到武當山,這時一見,心中也不禁怦然震湯。過了一陣,昂首說道:“爹,我不想瞞你,我確是想見那人一面。”鐵飛龍道:“聽羅鐵臂所說,他對你思念甚殷,我也望你早了多年心願。我雖然不願見武當山那幾個老道士,但你若是要我同去的話,我就拚著和他們再打一架。”玉羅剎道:“我此去並不想找他們打架,我只是想去見卓一航,問他到底是願做武當派的掌門,還是願和我一同出走。他若願和我一同出走,那就誰也捫阻不了。客魏派來的人,請不到娉婷妹子回官,一定不肯放手。我們雖然不怕那些酒囊飯袋,但沿途若給他們騷擾,到底不便。何況你又帶著嬰兒。你們還是不要耽擱,先回山西去吧。西北義軍勢力極大,到了那邊,可以安居。”鐵飛龍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先走了。你可要小心一點,那幾個老道士以玄門正派自居,只怕不輕易放他下山。”玉羅剎道:“我知道。說理打架我都不怕他們。”鐵飛龍心道:“只怕卓一航又再變卦。但成與不成,也該讓她上山得個分曉。要不然悶在心裏,更不好受。”玉羅剎又道:“我明日一旱,便上武當山去,按武林規矩,見他們的掌門。”笑了一笑,續道:“然後讓卓一航將掌門交代,我們馬上就回山西。”
  玉羅剎這個月來,日裏夜裏,心中都念著卓一航寫給她的詩句,心想卓一航這次一定不會負她。所以說得十分肯定,好像卓一航和她同走,已經是必然之事。
  鐵飛龍笑了一笑,道:“但願如此。”這晚他們在武當山下的一個小鎮歇宿,到了四更時分,玉羅剎便爬起身來,向鐵飛龍和客娉婷道聲暫別,單身背劍,獨上山去。鐵飛龍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不覺歎了口氣,哺喃說道:“但願她此去能了多年心願,不要像我那苦命的珊瑚。”正是:辛酸兒女淚,悵觸老人情。欲知玉羅剎此去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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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六回 劍闖名山 紅顏覓知己 霞輝幽谷 白發換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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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正是武當派前任掌門紫陽道長的五周年祭,武當派自紫陽道長死後,漸呈衰落之象,黃葉道人本寄希望于卓一航,誰知千方百計,接得卓一航回山做了掌門之後,一年多來,卓一航都是消極頹唐,如癡似傻,加之幾個師叔樣樣包辦,久而久之,他對本派應興應革之事,也便漠不關心,一切事情,都讓師叔出頭,卓一航掛著掌門人的名義,實際卻是黃葉道人擔當。武當的四個長老和四大弟子“四個長老的首徒”見此景象,都憂心忡仲。這日微明時分,黃葉道人便出了道觀,到紫陽道長的墳前巡視,忽見白石道人坐在墳頭,微微歎息。
  黃葉道:“師弟,你也來了?”白石道:“大師兄五周年祭,我睡不著,所以來了。想大師兄在日,我派盛極一時,江湖之上,誰不敬畏。想不到今日如此,連玉羅剎這樣一個妖女,也敢欺負到我們武當派頭上,大師兄若地下有知,定當痛哭。”
  黃葉道人也歎了口氣,說道:“玉羅剎興我們作對倒是小事。我們武當派繼起無人,那才真是令人心憂哪?”這兩老緬懷舊日光榮,不覺唏噓太息。
  白石道人以袖拂拭墓碑,半晌說道:“大師兄最看重一航,想不到他如此頹唐,完全不像個掌門人的樣子。”白石道人沒有想到,他樣樣要插手干涉,卓一航又怎能做得了個“像樣的掌門”!
  黃葉問道:“一航以往和你頗為親近,他有和你談過心事麼?”白石搖搖首道:“自明月峽歸來之後,他總避開和我談心。”
  寅葉道:“你看他是不是還戀著那個妖女?”白石道:“我看毛病巴出在這兒。哼,哼,那妖女太不自量,她想嫁我們正派的掌門,今生她可休想!”
  黃葉道:“話雖如此,但一航若對她念念不忘,無心做我派掌門,此事也終非了局。”
  白石道:“今日是大師兄的忌辰,不如由你召集門人將卓一航的掌門廢了。然後給他挑一門合適的親事,讓他精神恢復正常之後,才給他繼任掌門。”
  黃葉道:“他的掌門是紫陽道兄遺囑指定的,廢了恐不大好。”白石道:“我派急圖振衰去弊,讓他尸位素餐,豈非更不好。”
  黃葉道人沉思半晌,忽道:“一航表面雖是頹唐,但我看他武功卻似頗有進境,你看得出來麼?”
  白石搖頭道:“我沒有注意。”他自女兒嫁了李申時後,對一航頗有芥蒂,不似以前那樣處處關心。對一航的武功更無考察。
  黃葉道:“我看他的眼神腳步,內功甚有根基,和前大大不同。也不知他何以進境如此之速。所以廢立掌門之事,還是從長計議吧。第二代門人中也挑不出像他那樣的人才。”
  兩人正在商量,黃葉道人偶然向山下一望,忽然叫出聲來!
  白石道人隨著師兄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團白影,疾飛而來,白石叫道:“來者何人?”剎那之間,白影已到半山,來得太疾,看不清面貌,白石道人心念一動,拔劍飛前,但聽得一聲笑道:“白石道人,我又不是找你,不敢有勞你來迎駕。”
  白石道人又驚又怒,叫道:“玉羅剎你居然敢帶劍上山!”長劍一抖,一招“長蛇人洞”,疾刺過去。玉羅剎叫道:“今日我不想興你動手,你讓不讓路?”白石道人咬牙切齒,“刷,刷”又是兩劍,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一招緊接一招,十分淩厲,玉羅剎怒道:“你真個不知進退麼?”飛身躍起,疾避三招,手中劍一個盤旋,但見劍花錯落,當頭罩下。猛地裏,斜刺一劍飛來,只聽得叮當兩聲,玉羅剎的劍直湯出去,看清楚時,來者原來是黃葉道人。
  寅葉道人功力在眾師弟之上,但适才雙劍相交,討不了絲毫便宜,心中也是一震。玉羅剎喝道:“黃葉道人,你是武當長老中的長老,也與白石道人一樣見識麼?”黃葉道:“你先把劍拋下,我武當山上不准外人帶劍前來。”玉羅剎怒道:“胡說,憑你們就敢擺這個架子?”劍尖倏的上挑,黃葉道人橫劍一封,不料玉羅剎劍招怪絕,似上反下,劍鋒一顫,中刺胸口,下劃膝蓋,黃葉道人大吃一驚,急忙足尖一旋,身形一轉之間,劍光湯向四方,加上白石道人從旁側擊,這才把玉羅剎的招數,剛剛化解。
  黃葉心道:“這妖女劍法果然了得,怪不得她如此倡狂。”暗運內力,沉劍一引,劍招甚緩,但玉羅剎劍尖觸處,卻反受潛力推開。玉羅剎喝聲:“好,武當派中你算是第一高手了,比你的師弟強得多!”突然勁力一松,黃葉一劍搠空,但見玉羅剎身如一頁薄紙,輕飄飄的隨著劍風直晃出去,黃葉內力雖雄,卻奈她不得。黃葉喝道:“你來做什麼?”
  玉羅剎跳開一步,笑道:“哈,你不要我拋劍了麼?我今日來見你們武當派掌門,你們懂不懂武林規矩?”按說有武林高手來拜見本派掌門,那就不論來的是友是敵,本派中人都該引來人先見了掌門再說。
  可是黃葉、白石是卓一航的師叔,一向又把玉羅剎當成本門公敵,兼之以玄門正派的劍學大宗師自命,那肯和她講什麼“武林規矩”,白石首先喝道:“你這妖女,想見我派掌門?哼,哼,你為何不欖鏡自照?”黃葉也道:“我武當派的門人,素來不交邪魔歪道,你快滾下山去,鐃你一死。”玉羅剎怒道:“哼,我還未曾與你們武當派算帳,你們居然胡說亂罵!”寶劍一揮,飄忽不定,似刺白石,又似奔向黃葉,白石叫道:“師兄,今日絕不能放走這女魔頭了!”黃葉撮唇一嘯,召喚同門,長劍劃了一個圓弧,要把玉羅剎的寶劍圈住。
  玉羅剎擋了幾招,黃葉道人又是撮唇長嘯,玉羅剎心道:“我雖不怕這兩個牛鼻子老道,但給他們纏著,卻是不妙。等會兒一航來了,豈不是叫他落不了台階?”黃葉道人劍劍取勢,仗著內力沉勁,從上方劈壓下來。玉羅剎身形一飄,猛然間欺身直進,劍起處“玉女投梭”“銀針暗度”“彩線斜飄”,三招似柔實剛的劍法接連發出,著著迫向白石道人。白石道人被迫得側身閃避。玉羅剎一聲長笑,身形起處,疾如閃電,向缺口直沖出去,霎忽閒便轉過了一個山坳。
  黃葉道:“這女魔頭身法好快,咱們不必追她。看她去處,是想奔向我們山上道觀,咱們召集門人弟子,布成地網天羅,她本領再高,也逃不了。”白石道:“師兄說的是。今日若叫她逃了,咱們武當派就再也不能領袖武林了。”他奔向山上,一路呼喚。
  武當山峰巒重疊,一峰高似一峰,在紫陽道長的墓地雖然可以遙見山上道觀,距離其實頗遠。玉羅剎登了兩座山峰,聽得觀中鐘罄齊嗚,山上已有人奔下。這時要再上一個山峰,便是大殿所在。玉羅剎心道:“苦也,如此一來,怎能和卓一航單獨晤談?”
  山坳處人影一閃,玉羅剎一看,卻是一男一女,俗家打扮。看清楚時,原來是白石道人的女兒,女婿——何萼華和李申時。這兩人被白石道人帶上武當山重學武當劍法,小兩口子天天早上都在山腰風景之地習武練劍。
  玉羅剎一見,疾跳上前,何萼華剛轉過身,肩頭被她拍了一下,奇道:“咦,是你!我聽得黃葉師伯嘯聲示警,觀中又是鐘罄長嗚,只當是什麼強敵來了!”
  玉羅剎道:“你們小兩口子好快活!喂,卓一航在那兒,我要找他!”
  何萼華以前幾乎給她父親迫著嫁卓一航,好在後來知道卓一航情有所鍾,又得姑姑說項,這才不致鑄成怨偶。所以在何萼華心中,對玉羅剎雖無特殊好感,卻也無惡感。聞言心中一動,想道:“在情場之上,我是過來人了。不能和自己意中人結婚,那是畢生遺憾。我的父親好沒來由,強要禁止掌門師兄和她來往。”心中起了同情之念,道:“一航這十多天來,每天絕早都到“石蓮台”練劍。”玉羅剎急道:“石蓮台在那兒?”何萼華道:“左面有一個形似蓮花的山峰,有一條瀑布從山峰上倒瀉下來,你見了那條瀑布,就向左斜方走,在瀑布旁邊,有一塊大石,那就是石蓮台了
  玉羅剎道聲:“多謝!”依著何萼華所指的方向便跑,這時晨光微曦,曉日方露,林中宿鳥被人聲驚起,紛紛飛出。玉羅剎心道:“我一定要在給觀中眾道士發現之前見著卓一航。”背後傳來了白石道人叫喚女兒的聲音,接著到處是人聲呼喚。玉羅剎仗著絕頂輕功,急急攀登上那形如蓮花的山峰,果然見著一條瀑布。
  瀑布飛珠濺玉,和崖石沖擊,發出耳鳴之聲。玉羅剎無心觀賞,順著瀑布,向左斜方直走,瀑布聲中,恍惚聽到吟哦之聲,玉羅剎心道:“這一定是那個酸丁了。”腳步一緊,片刻到了上面。
  再說卓一航自被白石道人逼迫回山之後,心中鬱鬱,鎮日無歡,幸紫陽道長留有劍譜給他,長日無聊,唯有窮研劍譜以解岑寂。在劍譜中他發現有幾招怪招,武當劍法都是一套套的,獨有這幾招怪招,首尾並不連貫,無法應用。卓一航去問師叔,才知這幾招是達摩劍法中的招數,達摩劍法共一百零八式,原是武當派的鎮山劍法,可是在元代中葉,“達摩一百零八式”的真本忽然不見,於是代代傳下遺言,要後世弟子尋覓此書。同時這一百零八式的真本雖然失蹤,但因故老相傳,還大略記得幾個招式。紫陽長老將它錄人劍譜之中,以前也曾對卓一航說過,只是卓一航不知這幾招便是達摩劍式罷了。
  問明瞭師叔之後,卓一航心想:師叔們都說這幾招怪招零碎散漫,並不連貫,只能留給後世弟子做樣本,以備將來尋覓真本之時,可以作為印證,對於實用,卻是毫無幫助。但這套劍法既然是武學中不傳之秘,一招一式,都必定有它的道理,即不能連貫應用,也當有它的威力,我豈能囿于先人之見,置之不理。因此卓一航不理它能否實用,一味苦心研討,每早都到石蓮台練劍。那達摩劍法以靜制動,以氣運力,對內功修練大有幫助,卓一航雖然不明其中妙蒂,但不知不覺之中大有進益。
  這一日早晨,卓一航練劍之後,非但不倦,且覺氣血舒暢,精神飽滿。他昨晚因思念玉羅剎,半夜失眠,本以為今日定無精神,誰知練劍之後,,精神反而轉好。心中大喜,知道這必是達摩劍法的妙用,於是專心一志,冥思默索其中妙理,連師叔的嘯聲,山頂道觀的鐘罄聲,也聽而不聞了。
  正在出神,忽地有人伸手在他額頭一戳,卓一航倏然跳起,驚喜莫名,做夢也想不到在他面前的竟是朝思夜想的玉羅剎!呆呆的一旬話也說不出來。
  玉羅剎道聲:“你好——”聲音哽咽,說不下去。兩人都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那石蓮台碩大無朋,一塊大石,明亮如鏡,可容百數十人,玉羅剎偶一低頭,忽見石臺上有數行小字,想是卓一航用劍刻出來的。玉羅剎默念下去,原來是一首“雙調憶江南”的小令,詞道:
  “秋夜靜,獨自對殘燈,啼笑非非誰識我,坐行夢夢盡緣君,何所慰消沉。
  風卷雨,雨複卷儂心,心似欲隨風雨去,茫茫大海任浮沉,無愛亦無憎。”
  玉羅剎滴下淚來,幽幽問道:“這是你昨晚寫的嗎?”
  卓一航道:“昨晚山中聽雨,睡不著覺,胡亂寫了這麼幾句,叫你見笑。”玉羅剎歎道:“這是何苦!但教你下得決心,又何至消沉如此!”卓一航道:“練姐姐,是我錯了!”玉羅剎輕掠雲鬢,眼睛一亮,一絲笑意,現於眉梢,低聲說道:“過去的不要提了——”卓一航搶著說道:“我已打定主意,今後願隨姐姐浪跡天涯。”玉羅剎道:“真的?”道觀鐘聲,又隨風傳到,卓一航側耳一聽,空穀傳聲,外面還似乎有人在叫喚他的名字。玉羅剎道:“我已見過你的兩位師叔了。”卓一航道:“那兩位?”玉羅剎道:“黃葉道人和白石道人。”
  卓一航眉頭一皺,問道:“你和他們說些什麼?”玉羅剎道:“我說要見你,他們不許。但咱們到底是見著了?”在款款深談之中,兩人的手不知不覺緊握起來。卓一航但覺玉羅剎手心火熱,叫道:“姐姐,這一年來你也苦透了。我,我……”玉羅剎續道:“你的兩個師叔把我當做敵人::.”卓一航苦笑道:“他們如此,我也沒法。”道觀鐘聲又起,谷外人聲更近。卓一航霍然驚起,顫聲說道:“一定是我的師叔召集同門,要來對付你了?”
  玉羅剎眼睛溜圓晶亮,定神的看著卓一航,一字一句的問道:“那麼你將如何?是助你的師叔拿我,還是——”從指尖的顫抖中,玉羅剎感到卓一航內心正在交戰,不覺一陣顫栗,說不下去,只聽得卓一航道:“我絕不與你為敵。”玉羅剎道:“僅如此嗎?”卓一航道:“我決意不做這撈什子的掌門了。”玉羅剎仍道:“僅如此嗎?”卓一航道:“今日是我的師父五周年忌日。等會師叔到來,我便稟告他們,待祭過師父之後,我便和你一同走下此山。此後地老天荒,咱們再也不分離了!”
  玉羅剎松了口氣,臉暈紅潮,半晌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什麼也不怕了。”卓一航道:“不過——”玉羅剎道:“不過什麼?”卓一航道:“不過我幾個師叔的脾氣你也知道。等會你不要和他們動硬的。你看在我的面上,委屈一些。”玉羅剎道:“你要我向他們求情?”卓一航道:“嗯。求情的事不必你說,待我來說。若然他們罵你,你不要馬上頂回去。”
  玉羅剎道:“好,要你是真心實意,我便受些委屈,又有何妨?”說話之間,武當派的門人已有一群進了山谷,循著瀑布攀登而上,陡然見著卓一航和玉羅剎並立石台,無不駭異。
  卓一航已下了決心,面色不變。和玉羅剎的手握得更緊,玉羅剎挺胸昂首,望也不望那群道士。這時,她只覺喜悅充塞心胸,任它外界喧囂,她只覺這天地之間,有卓一航和她而已!
  白石、紅雲二人走在前頭,沉著面色,怒極氣極,到了石蓮台下,高聲叫道:“一航,一航,
  卓一航應道:“師叔。”白石大聲說道:“你身為掌門,觀中鳴鐘報警,你聽不見嗎?”卓一航道:“來了什麼敵人呀!”白石怒道:“你羞也不羞!你這是明知故問。這妖女就是本門公敵,你卻和她混。”卓一航道:“她並不是我們的敵人。”白石道:“胡說,她屢次與我們武當派作對,怎麼不是敵人了你是掌門,當著一眾同門,你好意思麼?怏把她拿下來。”一航道:“師叔,我有話說!”白石道:“你還說什麼?你要為這妖女背叛本門嗎?何去何從,你馬上抉擇,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黃葉道人緩緩而出,道:“師弟,且讓他說。一航,你想清楚些,你說吧,你意欲如何?”卓一航道:“弟子德薄能鮮,身任掌門,愧無建樹。求師叔們另選賢能,弟子要告退了。”白石怒道:“你做不做掌門是另一回事,這妖女是本門公敵,你和她混,大是不該。”卓一航低聲說道:“人各有志,我願以今後餘生,勤修劍法。若他日能有寸進,也算得是報答恩師。”白石怒道:“你要和她一同練劍?”卓一航道:“嗯,我總得有人指點呀!”白石怒不可歇,罵道:“武當劍法是天下武學正宗,你還要學什麼邪魔歪道?”黃葉道人也很不高興,喝道:“一航,你聽不聽師叔的話,快放手?”卓一航給他一喝,手指松開,但仍道:“弟子學劍之心,已不可改。”黃葉白石紅雲青四個長老都躍上平臺。白石道人冷笑道:“學劍,劍,劍!武當山先就不許外人攜劍上來?”黃葉道:“一航,你真的去意已決了嗎?”卓一航輕輕點了點頭。黃葉忽道:“你站過一邊,在未昭告你師父以前,你還是武當派的掌門弟子。”卓一航走過一邊。黃葉面向玉羅剎沉聲說道:“天下多少男人,你為何偏要纏他?”
  玉羅剎怒火已起,若在平時,定要一劍把黃葉搠個透明窟窿,此際強抑怒火,冷笑答道:“天下多少正經事情,你不去管,為何你偏要理這閒事?”黃葉道人把手一招,虞新城等四大弟子,和其他各掌經護法的較有地位的弟子都跳了出來。
  黃葉又問道:“玉羅剎,你這次是有心前來搗亂,要將卓一航帶走麼?”玉羅剎道:“又不是我迫他走的。”黃葉道:“你要走也未嘗不可,先把劍放下來!”玉羅剎瞥了卓一般一眼,卓一航以為師叔要玉羅剎棄劍之後,就可讓他們同走。低聲說道:“這是山上的規矩。”玉羅剎哈哈一笑,將劍拋落石台,道:“我就依你們的臭規矩,現在可以讓我和他同走了吧?”
  虞新城俯腰抬起寶劍,平舉頭上,朗聲說道:“外派妖邪,已服威解劍,請長老發落!”虞新城在第二代弟子中輩份最高,現任護法弟子,對武當派的傳統一力維護。竟然把玉羅剎當成被打敗的敵人,要舉行獻劍儀式。
  玉羅剎幾乎氣炸心肺,只聽得黃葉道人大聲說道:“你既獻劍,以往不咎,你快滾下山去!卓一航是我派掌門,豈是你這妖女所能匹配,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玉羅剎雙眼一翻,冷笑道:“我偏不走!”白石紅雲二人都曾被玉羅剎折辱,雙雙躍出,喝道:“你走不走?真未曾見過你這麼下賤的女人,居然跑到我們武當山來要丈夫。”玉羅剎驀地一聲冷笑,身形一晃,拍的一下,白石道人捱了一記耳光。急忙伸手拔劍,只聽得虞新城大叫一聲,原來就在他踏正方步,目不斜視,要將劍獻給黃葉道人之際,驀然給玉羅剎將劍搶去,順手也打了他一記耳光。
  白石紅雲怒叫道:“反了,反了!”雙劍齊出,疾刺玉羅剎命門要穴,玉羅剎一招“倒卷星河”,寶劍挾風,呼的一聲,從兩人頭頂掠過。耳邊聽得黃葉道人叫道:“你們看住掌門師兄,他今日有病,神智不清,受邪魔歪道所惑,不可讓他亂走。”卓一航在積威之下,雖是憤恨填胸,卻不敢發作。
  玉羅剎記掛著卓一航,偷眼一瞥,見他面色鐵青,坐在石上不動。白石、紅雲雙劍齊展,劍劍指向要害。玉羅剎頗為失望,心想:“一航呀,你既然說得如此堅決,為何此際卻不出一言?”高手比劍,那容分心,白石道人一個“盤膝拗步”,長劍唰的一指,一縷青光,點到咽喉,玉羅剎幾乎中劍,心中大怒,側身一閃,寶劍迅如電掣,揚空一劃,回削白石手腕,紅雲道人一劍擊出,與白石聯劍,奮力擋開,說時遲,那時快,玉羅剎在瞬息之間,連進三招,饒是白石紅雲雙劍聯防,也被迫得手忙腳亂,玉羅剎一劍快似一劍,劍風湯起,衣袂飄揚,白石紅雲拚力抵擋,但覺冷氣森森,劍花耀眼!
  玉羅剎殺得性起,高聲罵道:“白石賊道,你帶領官軍踐踏我明月峽的山寨,我多少姐妹在那次陣亡,你知道嗎?我本想饒你,你卻還要逞強,今日不給你留點記號,我也枉為玉羅剎了!”劍招一變,頓時銀光遍體,紫電飛空,著著進攻,招招狠辣!
  黃葉道人觸目驚心,想道:“這女魔頭出手凶辣,看她說得到做得到,莫叫她真的將白石師弟傷了,在眾人面前,可不好看。”叫青道人上前助陣,他自己則仍要端著身分,不願當著一眾門人弟子,合武當四大長老全力,去圍攻一個女人。
  青道人劍法甚精,劍訣一領,走斜邊急上,玉羅剃大笑道:“好呀!又一個武當長老來了!你們自命為天下第一的劍法,原來是以多為勝的嗎?”白石紅雲青都不出聲,三柄劍急刺急削,互相呼應,將玉羅剎圍在核心,此去彼來,連番沖擊,玉羅剎劍招雖然快捷,到底還要換招的功夫,力敵三人,漸感吃力。
  白石道人壓力一松,這才縱聲回罵:“武當的劍法如何?哼,哼,看是你傷得了我,還是我傷得了你,看劍!貝劍!”刷刷兩劍,欺身直刺。不料玉羅剎又是一聲長笑斥道:“井底之蛙,豈知海河之大,叫你們開開眼界!”劍法又變,一柄劍猶如神龍戲水,飛虹盤空,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身形疾轉,匝地銀光,頓時四面八方,都是玉羅剎的影子。
  原來玉羅剎自與紅花鬼母經了兩場大戰之後,吸收了教訓,劍法更精,她知道以一敵三,縱不落敗,也難取勝。心想:以他們三人之力,大約和一個紅花鬼母相當。我的輕功也遠出他們之上,大可用鬥紅花鬼母的方法來殺敗他們。因此避實擊虛,仗著絕妙的身法,在三劍交擊縫中,鑽來鑽去,一出手便是辣招,叫三人眼花繚亂,各人都要應付偷襲,漸漸不能配合,雖然是三劍聯攻,實際卻是各自作戰。
  又鬥了五七十招,三人劍法漸亂。卓一航叫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冤仇,罷戰了吧。”此言一出,武當四老和玉羅剎都不滿意。四老心想:卓一航竟然幫外人說項,胳膊外彎!玉羅剎心想:到我占上風時你才叫我休戰,雖道我要平白受他們淩辱。在此緊要關頭,你不痛切陳言,表明心跡,卻來如此勸架。兩邊都怒,鬥得更烈。黃葉道人走到卓一航面前,沉重說道:“今日之事,關系武當榮辱。事已至此,你若然再戀私情,替她說項,那就不單是本派叛徒,而且也必為天下武林所不齒!你又不是普通門人,你應知你是掌門弟子!為本派榮辱而戰,是掌門人的天職,縱粉身碎骨,也當不辭,你知道嗎?”卓一航傷透了心,哭出聲道:“.她一個孤單女子,豈能戰勝我派?師叔,你不要迫我和她作對!”黃葉道人面色白裏泛青,雙瞳噴火,斥道:“我讓你多想一會,你是讀書明理之人,我不願見你淪為被人唾罵的叛徒!”雙眼圓睜,掃了卓一航一眼,又再注視鬥場。只見玉羅剎劍法神妙異常,已把三人殺得首尾不能兼顧!更難堪的是玉羅剎邊打邊笑,好像全不把武當派放在眼內!
  黃葉道人憤然說道:“好狠的女魔頭,你交的好朋友!壩然要把我武當派踐在腳底!掌門不出,我雖年邁,粉身碎骨,也不能讓她在此逞兇。”氣呼呼的拔出寶劍,縱入場心,卓一航痛哭失聲,圍在他身邊的師兄弟無一人相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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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21:03:23 |只看該作者
  黃葉道人身為四老之長,功力非比尋常,只見他劍光霍霍展開,隱隱帶有風雷之聲,一抽一壓,玉羅剎的劍勢頓然受阻,白石等三人松了口氣,又急攻過來。玉羅剎狂笑道:“哈,哈,武當四老全都來了!我今日盡會武當高手,真是何幸如之!”黃葉道人聽在心裏,又羞又怒,喝道:“妖女休得倡狂,看劍!”一招“風雷交擊”,運足內力,直壓下去。
  玉羅剎反臂一劍,只覺一股潛力直迫過來,玉羅剎身形快極,隨著劍風,身如柳絮,直飄出去,劍起處,一招“猛雞啄栗”急襲白石道人,劍到中途,猛又變為“神駒展足”,忽刺紅雲腳跟,紅雲長劍下截,玉羅剎劍把一顫,那柄劍陡然一指,卻又變為“金鵬翼”,一劍刺到青道人腰脅的“章門穴”。在這電光流火之間,玉羅剎已遍襲三名高手,黃葉道人大大吃驚。急把劍光伸展,護著三名師弟,用一個“黏字訣”,緊緊盯著玉羅剎。這“黏字訣”非是內家功夫已到爐火純青之境,不能運用自如。拳經所謂:“舍已從人”,“隨曲就伸”,“不抗不頂”,“勁急則急應”,“勁緩則緩隨”,如磁吸鐵,緊黏不棄,便是這種“沾黏勁”的功夫。黃葉道人用出畢生虔修的絕技,玉羅剎雖然疾逾飄風,被他緊隨不舍,威力難展,而且白石等三人也都是當世高手,玉羅剎頓時被迫得處於下風!
  又鬥了一百來招,玉羅剎額頭見汗,連番沖刺,殺不出去,把心一橫,生死置之度外,展開了拚命的招數,避強擊弱,專向白石青紅雲等三人下手,一出手便是凶極傷殘的劍法,黃葉大驚,本來有幾次可以傷得了她,但為了衛護師弟,不能不移劍相拒。黃葉道:“我守禦她的劍勢,你們疾攻。”長劍隨著玉羅剎劍光運轉,白石等三人運劍如風,狠狠攻刺。五劍交鋒,有如一片光網,玉羅剎劍勢所到,有如碰著鐵壁銅牆,而白石等三人的連環劍法又首尾相銜,無暇可擊。玉羅剎只好沉神應戰,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仗著絕頂輕功,騰挪閃展,片刻之間,又鬥了數十來招!
  這一場大戰,真是世間罕見,武當派的弟子看得眼花繚亂,一個個屏了呼吸,目注鬥場。卓一航也早已收了眼淚,被場中的劇鬥所吸引了。這時,本來是武當四老占了上風,可是在眾弟子看來,但見劍氣縱橫,光芒耀眼,劍花朵朵,有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遍空飛灑,五條人影縱橫穿插,辨不出來。卓一航看得心驚動魄,知道此場惡戰,非有死傷,絕難罷休。心中矛盾之極,也不知願那一方得勝。
  虞新城忽道:“四位師叔,年紀老邁,力禦強敵,若有疏失,我輩弟子何地容身,掌門師兄,你看該怎麼辦?”卓一航如聽而不聞,不作回答。虞新城冷笑道:“師叔在場中拚命,我們弟子豈容袖手旁觀!”黃葉,紅雲,白石,青各有首徒,號稱第二輩中的四大弟子。虞新城是黃葉的首徒,身為四大弟子之首,招呼其餘三人道:“我們一同出去。和四位師叔布成武當劍陣,務必不令這妖女生逃。”說完之後,又向卓一航作了一揖,道:“掌門師兄,請恕我們不待吩咐,先出去了!”率眾沖出,卓一航大為難過。只聽得背後有人嘿嘿冷笑,回頭一看,卻是同門的師兄弟耿紹南。只見他面露鄙肖之容,卓一航的眼光和他一觸,他理也不理,迅即把眼光移開。
  耿紹南曾受玉羅剎利劍斷指之辱,對玉羅剎恨之入骨。只因自知本事低微,非武當四大弟子可比,所以不敢出去。但他心中卻在盤算主意,想把卓一航激得動手。
  卓一航身受師叔責罵,又被同門鄙視,猶如不堅實的提防,接二連三,受風浪所襲擊,精神震湯,腦痛欲裂,真比受刑還苦,神智漸覺迷糊。
  再說玉羅剎力敵武當四老,已感吃力非常,四大弟子一加人來,更是難支。這四人雖然本領較低,亦非庸手。而且尤其厲害的是,這四人加人之後,八個方位,都站有人,布成了嚴密的劍陣,有如鐵壁銅牆,連蒼蠅也飛不出去。玉羅剎本領再高,輕功再妙,也是難當。這時但見滿場兵刃飛舞,把玉羅剎困在核心,猶如一葉孤舟,在風浪中掙紮,驀然被捲入漩渦,動湯飄搖,勢將沒頂,形勢險絕!
  玉羅剎自晨至午,拚鬥何止千招,武當八大高手的圍攻,比當年在華山絕頂所遇的“七絕陣”還要厲害數倍。玉羅剎氣力漸減,身法已不若以前輕靈。武當八個高手見將得手,圍攻越緊,如潮水般倏進倏退,八口明晃晃的利劍,在玉羅剎的身前身後左身右,交叉穿插,看樣子非把玉羅剎切成八塊,不肯幹休。卓一航驚心怵目,不忍再看,把臉移開。耿紹南哈哈大笑,拉卓一航的臂膊道:“掌門師兄,你看,你看呀,黃葉師叔這一劍好極了,白石師叔這一劍也不錯,呀,可惜,可惜,青師叔這一劍明明已刺到她的咽喉,怎麼又給她避開了。唔,新城師兄也不落後,這一劍幾乎削掉她的膝蓋。啊!啊!好好!中了,中了,”卓一航忽聽得玉羅剎一聲慘叫,接著又是一聲,急睜眼看,只見玉羅剎搖搖欲墜,腳步淩亂,猶如一頭瘋虎,左沖右突,沖不出去,劍光文映之中,但見一團紅色晃動,猶如在白皚皚的雪地上染上胭脂,想是玉羅剎被劍所傷,血透衣裳了!卓一航不覺大叫一聲,幾乎暈了過去。
  玉羅剎左臂中了黃葉一劍,右腕又給白石劍鋒割傷,本已搖搖欲倒,忽聞得卓一航驚呼慘叫之後,心道:“原來他尚是在關心我的。”陡然間精神一長,也不如是那裏來的力量,劍訣一領,盤旋飛舞,頓如雨驟風狂,連人帶劍,幾乎化成了一道白光,直向黃葉道人沖去,黃葉道人仍用“黏字訣”,隨曲就伸,劍勢一施,想運內家真力,將她瘋狂的來勢化解於無形,那知玉羅剎來得太疾,黃葉道人的內力未透劍尖,劍鋒已被她一劍削斷,黃葉道人橫掌一推,玉羅剎隨著他的掌風彈了起來,沖勢更猛,白光一繞,只聽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紅雲道人的劍也給削斷,玉羅剎一聲狂笑,刷刷兩劍,白石道人反臂刺紮,“星橫鬥轉”一招,剛剛使出,玉羅剎劍鋒一指,疾如電閃,直刺咽喉。
  白石道人心膽俱寒,絕險中急展“鐵板橋”功夫,左足撐地,右腳蹬空,腰向後彎,觸及地面,玉羅剎呼的一劍在他面門掠過,青道人伏身一躍,長劍一旋,硬接了她的一招。正在此際,忽聽得玉羅剎又是慘叫一聲,兩眼翻白,劍勢突緩。青道人弄得莫名其妙,只聽得玉羅剎哀叫道:“卓一航,是你,你也這樣對我嗎?”
  原來在玉羅剎削斷黃葉紅雲的劍,幾乎殺了白石之時,耿紹南在卓一航耳邊大喝道:“掌門師兄,你還不快救師叔?用暗青子她呀!膘,快!”把彈弓塞到卓一航手中,卓一航已入半昏迷狀態,精神那容得如此摧殘,被他一喝,如受催眠,糊糊塗塗的拉起彈弓,嗖嗖嗖連發三彈,這三彈被滿場交湯的劍風震得粉碎,當然打不到玉羅剎身上,可是卻打傷了玉羅剎的心!
  白石道人方逃險難,又起殺機,乘勢一躍而起,劍把一翻,旋風急刺,青道人也趁勢一劍,直掛胸膛,斜刺腰脅。就在此際,石台那邊又傳來了卓一航驚叫之聲,玉羅剎依稀聽得他叫道:“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呀?”接著是咕咚一聲,似乎已是跌倒地上。
  白石青雙劍齊到,玉羅剎寶劍橫胸,似乎忘了出招,二人大喜,都想刺她的穴道將她生擒,然後再由同門公決發落,兩人抱著同一心思,認穴勁,勢道略緩。雙劍堪堪刺到,看看沾衣之際,玉羅剎手腕倏翻,把劍一揮,其疾如電,這一招,拿捏時候,妙到毫顛,在玉羅剎這方是蓄勁突發,有如洪波驟起,潰圍而出:在白石青這方是強弩之未,忽遭反擊,勁力反為對方所借。一揮一接,金鐵交嗚,白石青的劍都飛上半空。黃葉道人叫道:“不好!”一掠丈餘,運掌急攻,黃葉已快,但玉羅剎更快,只聽得白石青同時慘叫,就在這瞬息之間,兩人手臂關節,都給玉羅剎劍尖刺了。黃葉一掌撲空,玉羅剎揮劍狂笑,旋風般直卷出去!
  武當四個長老,兩人的劍被削斷,兩人受了重傷,第二代的四大弟子,那敢攔截,玉羅剎劍風所指,擋者辟易。迅即沖出重圍,跳下石台,武當派的門人弟子雖然近百,都被她的神威殺氣所懾,紛紛閃避,黃葉道人頹然長歎,眼睜睜的看著玉羅剎在大鬧武當山之後,狂笑而去。
  白石青二人被玉羅剎的獨門刺穴之法,傷了關節穴道,黃葉道人也無法可解,只能替他們推血過宮,減輕痛苦,叫四大弟子將他們抬入雲房,讓他們靜養,要過十二個時辰,穴道方能自解。
  黃葉道人吩咐已畢,雙眼橫掃,只見門下弟子,個個垂頭喪氣,不禁又是一聲長歎,將缺了鋒刃的長劍拋下山谷。緩緩走近卓一航身邊,卓一航暈在地上,懷中猶自緊抱彈弓。
  黃葉道:“在緊急關頭,你發彈助戰,尚是我武當弟子。”伸手在他“伏兔穴”一拍,催動血脈流通,卓一航忽然大叫一聲,騰身跳起,曳開彈弓,嗖嗖嗖連發數彈,四面亂肘,大叫道:“打呀,打呀,誰敢上武當山者,打!誰敢攔阻我者,打!多管閒事者,打!哈,哈,你膽大包天,觸犯了我的祖師爺了,打!”黃葉喝道:“你瘋了嗎?”卓一航瞪目跳躍,大叫大嚷,黃葉縱身一掌,將他彈弓劈斷,耿紹南跳上來將卓一航一抱,卓一航突然反手一掌,拍的一聲,打在耿紹南面上,這一掌勁力奇大,耿紹南大叫一聲,張口噴出一堆鮮血,兩只門牙。黃葉急忙伸指一點,點了他的暈眩穴,道:“紹南,你的掌門師兄瘋了。你有沒有給他打傷?”耿紹南捧著紅腫的面,道:“還好,是外傷。”黃葉道:“你抬他回去,將他鎖在後面房,好好看守。”鬧了半天,天色已近黃昏,紫陽道人的五周年祭,也因此一鬧,沒法舉行了。
  再說玉羅剎跳出山谷,傷心,憤怒,愛恨交織,口中焦喝,腹內饑餓,俯身一看,鮮血染紅了外衣。玉羅剎恨恨說道:“待我休息一宵,再來與你們這些牛鼻子老道大打一架。我要抓著他問:你到底願不願跟我走?你說得那麼真誠,那麼懇切,難道都是假的?哈,哈,你還用彈弓打我,打我!哈,好在我還沒有死哩。”憤恨之極。忽而轉念一想:“若不是他那一聲叫喊,我也沒力氣再打下去。一航呀,你助我死裏逃生,你又要置我於死地,你想的是什麼了你當我是親人還是當我是仇敵?”愛之極,恨之極,根之極也是愛之極!玉羅剎腦子一片昏亂,腳步虛浮,她惡戰了半天,連中兩劍,疲累不堪,迷茫茫的進入一處山谷,掏山泉洗滌了傷口,敷上了金創聖藥,幸喜沒有傷著要害,止了血後,吃了一點乾糧,眼皮一闔,再也禁不著疲倦的侵襲,頹然倒臥。雙足浸到山澗之中,她也毫不知覺。
  朦朦朧朧中,忽見卓一航含笑走來,玉羅剎伸出指頭在他的額上一戳,卓一航道:“不是我要傷你的呀,是他們迫的!”玉羅剎道:“你是大人還是小孩,你自己沒主意的嗎?”卓一航道:“我是一隻綿羊。”玉羅剎道:“好,你是綿羊,我就是牧人,我要拿皮鞭打你!”突然間,手上忽然有了一條皮鞭,玉羅剎迎風揮動,鞭聲刷刷。忽然前面的卓一航不見了,玉羅剎腳下匐伏著一隻羔羊,身軀赤紅,露出求饒的目光。玉羅剎一鞭打出,急又縮回,伸手去摸那小羔羊的角,那羔羊忽然大吼一聲,不是羔羊,而是一隻猛虎了,那猛虎張牙舞爪,只一撲就把玉羅剎撲翻地上,張開大口,鋸齒,咬她的咽喉。玉羅剎本有降龍伏虎之能,此時不知怎的,氣力完全消失,那老虎白的牙齒已嚙著她的喉嚨,玉羅剎大叫一聲,掙紮跳起,綿羊,老虎,卓一航全都不見了!
  玉羅剎張眼一瞧,但覺霞光耀目,原來已睡了一個長夜,剛才所發的乃是一場惡夢。玉羅剎又覺頸項沁涼,伸手一摸,原來是山澗水漲,沁到了她的頸項,而她在熟睡轉側之間,後枕枕著一塊尖石,咽喉也碰著石頭,所以夢中生了被老虎所嚙的幻象。
  玉羅剎翻身坐起,濕淋淋的頭發披散肩頭,極不舒服,水中照影,只見山澗裏現出了一個陌生的白發女人,玉羅剎驚叫一聲,這景象比夢中所見的老虎還要可怕萬分!
  玉羅剎道:“難道我還在夢中未醒?”把手指送人口中,用力一咬,皮破血流,疼到心裏。這絕不是噩夢了。玉羅剎急忙將長發攏到手中,仔細一看,那還有半條烏黑的青絲?已全斑白了!
  玉羅剎跳起來道:“這不是我,這不是我!”水中人影搖晃,水波湯百發聲,似乎是那人影在說:“我就是你,我就是你!”
  要知玉羅剎生就絕世容顏,對自己的美貌最為愛惜,那知一夜之間,竟從少女變成了白發盈頭,形容枯槁的老婦。這一份難受,簡直無可形容。玉羅剎頹然倒在地上,腦子空空洞洞的什麼也不敢想。但見月月浮雲飄過頭頂,曉日透過雲海,照射下來,麗彩霞輝,耀眼生擷。野花送香,林鳥爭鳴,松風生嘯,滿山都是生機蓬勃,獨玉羅剎的這顆心已僵硬了。浮雲幻成各種形象,玉羅剎又恍惚似見卓一航在雲端裏含笑向她凝視。耳邊響起了這樣的聲音:“練姐姐,你的容顏應該像開不敗的花朵。”“癡人說夢,普天之下,那有青春長駐之人?……下次你見到我時,只恐怕我已是白發滿頭的老婆婆了!”“到你生出白發,我就去求靈丹妙藥,讓你恢復青春!”這是玉羅剎與卓一航在明月峽吐露真情之時的對話。而今卻是昔日戲言之事,今朝都到眼前!雲影變幻,“卓一航”又不見了。玉羅剎苦笑道:“天下那有靈丹妙藥,今生我是再也不見你了。”
  玉羅剎本來准備在精力恢復之後,再去大鬧武當,向卓一航問個明白,想不到一夜之間,突生變化,此時此際,玉羅剎的心情難過之極,就算卓一航走近前來,恐怕她也要避開了。
  玉羅剎躺了半天,衣裳已乾,山風中又送來道觀的鐘聲。玉羅剎一聲淒笑,心中突然有了一個決定.,迎風說道:“自此世界上再也沒有玉羅剎了,我要到我該去的地方。”頭也不回,下山疾跑。
  再說經此一戰,武當派損傷慘重,白石青二人過了十二個時辰,穴道雖解,關節筋骨已被挑斷,不能使劍,要用柳枝接骨之法,經過半年培養,才能復原。黃葉道人極怕玉羅剎再來,提心吊膽數日,幸喜無事。而卓一航的瘋疾也似有好轉之兆。不再大叫大嚷了。
  可是,卓一航雖然不再瘋狂胡鬧,卻是目光呆滯,猶如白癡。黃葉道人十分傷心,嚴禁門徒,不准在他面前提起玉羅剎的名字,悉心替他治療,如是者過了三月,卓一航說話有時也如好人,可是卻不大肯開口,對師叔對同門都似落落難合。黃葉道人日夜派人守在他的房外,看管甚嚴。黃葉還怕他會自尋短見,常常夜間在窗隙偷窺,每天都見他閉目練功,並無異狀。黃葉道人放下了心,想道:“他還肯用心練功,那是絕不會自殺的了。”門人中也有人提過廢立之事,黃葉總不答允。武當第二代實在找不出可以繼承的人才,而卓一航內功進境之速,又是有目共睹之事。
  一日,武當山忽然來了一名不速之客,乃是慕容沖。慕容沖傷好之後,離開北京。心中思念鐵飛龍與玉羅剎的恩義,漫遊過武當山時,想起卓一航和玉羅剎乃是至交,他也知道白石道人阻撓婚姻之事。心想:武當派與玉羅剎的結冤,我也有一些責任。想當年我和白石道人聯合,破了玉羅剎的明月峽山寨,兩家結冤極深。而今我與玉羅剎化敵為友,此事也該我來調解。於是來到武當山上,請見白石道人。
  白石道人傷勢未愈,尚在雲房靜養,不便見客。慕容沖又請見掌門弟子卓一航。黃葉道人見了拜帖,想起慕容沖和武當派有過一段淵源,便代白石道人接見。
  慕容沖與黃葉道人相見之後,各道仰慕之忱,紅雲道人也來陪客,問道:“慕容總管怎麼有如此閒情逸致,駕臨荒山?現在天下正是多事之秋,萬歲爺放心讓總管出京麼?”慕容沖笑道:“我現在已是無官一身輕,不再在名利場中打鬥了。”紅雲一怔,不便細問。黃葉笑道:“好極,好極“野鶴閒雲,勝於高官多矣!”寒暄兩句,慕容沖請見卓一航。黃葉道:“他不大舒服。”慕容沖道:“什麼病。”黃葉道人不慣說謊,訕訕說道:“也沒有什麼病。”慕容沖面色不悅,道:“我興卓兄也是熟人,千里遠來,但求一見。”黃葉紅雲答不出話。慕容沖又道:“貴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想是我慕容沖不配見貴派的掌門了。”
  慕容沖是武林中有數的成名人物,依武林規矩,成名的英雄來見掌門,若然不見!便是一種侮辱。黃葉急道:“慕容先生言重了,我就叫一航出來。”
  過了一陣,卓一航在虞新城和耿紹南陪同之下,來到客殿。慕容沖見卓一航步履穩健,面色紅潤,笑道:“卓兄,你好!”卓一航不知慕容沖已與玉羅剎和解,睜眼說道:“好得很呀!你來做什麼?”
  慕容沖道:“我一來向你問候,二來向你問玉羅剎的下落。”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卓一航大聲道:“不知道!”慕容沖道:“卓兄休得誤會。小弟不是尋仇,而是覓她報恩。她實在是個至情至性,有恩有義的奇女子呀?”
  卓一航一怔,忽然痛哭失聲。慕容沖道:“卓兄也是性情中人,你們相愛之深,該成鴛侶。黃葉道兄,恕我不揣冒昧,我要做月老了。哈,哈!”黃葉勃然變色,大聲說道:“不准提這個淫賤的女魔頭,一航,你回去!新城,紹南,扶他回去!”
  慕容沖是個傲岸之人,平生所服者唯有鐵飛龍與玉羅剎,聞言大怒,喝道:“黃葉道人,你侮辱我還罷了,你還敢污蔑我的恩人!”呼的一拳搗出,黃葉橫臂一擋,兩人內功都極深湛,可是慕容沖力氣較大,雙臂一格,蓬的一聲,黃葉道人給他震出一丈開外,慕容沖也搖搖晃晃,退後三步。大聲叫道:“卓一航,你會哭,不害羞麼?玉羅剎敢作敢為,你難道就不如一個女子!”
  卓一航抑鬱數月,本來就如一個將要爆發的火山,被慕容沖直言一喝,立刻收淚,大聲說道:“請師叔原諒,另選掌門,弟子去了!”黃葉紅雲齊聲喝道:“不准去!”黃葉發身躍起,慕容沖一拳上擊,把黃葉迫退下來。紅雲伸手一抓,抓著了卓一航肩背,突覺滑不留手,卓一航肩頭一擺,如遊魚般脫了出去。原來他的內力已有了火候,.與紅雲已不相上下,紅雲又不敢施展殺手,那抓得他著。紅雲道人舉步要追。慕容沖又是一聲大喝,左掌抓他胳,右腳踢他下盤,紅雲道人胯身急閃,慕容沖大笑道:“牛鼻子老道,你們不准我做大媒,我可不依!”黃葉撲來,慕容沖攔門一站,伸掌踢腿,狠鬥二人。耿紹南與虞新城那攔得著卓一航,被他左右一推,兩人都跌倒地上。黃葉興紅雲暴躁如雷,可是慕容沖號稱“神拳無敵”,在拳腳上的功夫比他們倆都要高明,攔門一站,猶如金剛把關,兩人沖擊十數回合,都沖不出去。慕容沖忖度卓一航已逃到山下,這才哈哈笑道:“牛鼻子老道,你的掌門人年紀也不小啦,他去找媳婦兒你們也要管嗎。哈,哈,不用操心啦。我也要去趕著吃喜酒,失陪,失陪!”黃葉道人一個肘底穿掌,直插過去,紅雲道人腳踏中宮,雙拳齊出。慕容沖哈哈大笑,一個“臥虎回頭”右拳向後猛發,將黃葉道人格退,再霍地向後一撒身,雙腳連環飛起,“分花拂柳”,踢紅雲雙跨。紅雲武功稍低,只聽得砰砰兩聲,被他踢過正著,頓時似一個皮球,拋起一丈多高,“吧”的一聲,跌在神座之下,額頭碰起老大一個疙瘩,還幸慕容沖腳下留情,不用全力,要不然連他的雙腿也要掃斷。
  慕容沖拱手道:“得罪,得罪!失陪,失陪!”奪門奔出。紅雲氣呼呼的爬起來,道:“師兄,嗚鐘擊罄,聚集門人,追這凶徒。”黃葉道人苦笑道:“不必多事了。結了一個冤家還不夠嗎,不要再結了。”其實紅雲也是在氣頭上,口不擇言。細想一想:白石青負傷未愈,自己和師兄不是人家對手,眾弟子更不用說了,憑什麼可攔截慕容沖。
  黃葉道:“慕容沖我們不必理他,卓一航可要尋回。我近來越想越心寒,武當派若不能找到一個有能為的掌門,振作一番,只恐再過數年,武當派的名號更叫不響了。”可是卓一航一走,有如魚躍深淵,鷹飛天外,那裏還能找得著他。
  再說鐵飛龍和客娉婷回到山西龍門故居,日夕盼望玉羅剎能和卓一航同來,一直過了數月,時序已從初秋轉入寒冬,玉羅剎仍是連資訊也無一個。客娉婷甚為焦急,道:“莫非她給武當山那群道士害了?”鐵飛龍笑道:“那不至於,我怕的是卓一航變了心了。”客娉婷道:“來春我們到武當山探望消息吧。”鐵飛龍道:“玉羅剎與我如同父女,與你亦如姐妹,以她的性子,即算失意情場,也斷不會自尋短見。我看她遲早都會回來。”可是日過一日,玉羅剎仍不回來。客娉婷修習紅花鬼母的武功秘笈,頗有進境。一晚,夜過三更,客娉婷午夜夢回,忽見窗口伸進一個頭來,白發披肩,面色慘白,眼睛閃爍,有如火,客娉婷嚇得魂不附體,大叫“有鬼呀!”那人頭急忙縮出。
  鐵飛龍聞聲驚起,推窗一望,也吃了一驚,可是鐵飛龍久歷江湖,到底膽大,仔細一看,那白發披肩的“女鬼”向他拜了兩拜,轉身便走。鐵飛龍大叫道:“裳兒,回來!娉婷,快出來接你姐姐!”客娉婷披衣沖出,那白發女人已飛出屋外,鐵飛龍和客娉婷急忙追出,一個叫道:“裳兒回來!”一個叫道:“姐姐,回來!”那團白影突回身說道:“婷妹,我不是有意嚇你。”娉婷道:“我不怕,你就是真的變了女鬼,我也不怕!”那白影續道:“你要好好照顧爹,有你伺候他老人家,我不用擔心了。”鐵飛龍道:“你回來吧。”那白影轉身又拜了兩拜,道:“爹,你自己保重。我還了我師父心願,也要去踐嶽鳴珂之約了!”轉身疾走,初見還見雪地上一團白影滾動,漸漸人雪不分,但見皚皚荒原,星斗明滅,玉羅剎已去得遠了!
  鐵飛龍黯然回屋,客娉婷淚流滿面道:“練姐姐怎麼弄成這麼樣子?可惜她絕世容顏,未老白頭。她也真忍心.為什麼不肯和我們同住?”鐵飛龍歎道:“一定是卓一航變了心了。傷心易老,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頭,憂能傷人,有如此者。你姐姐素來愛惜容顏,聽她口氣,一定要到荒漠窮邊之地,潛心練劍.再不見世俗之人了。”兩父女籲嗟歎息,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娉婷仍是鬱鬱不樂,一個人到村外散步,忽聞得遠處馬鈴叮當,過了一陣,一匹馬疾馳而來,馬上人血流滿面,沖到她的眼前,忽然跌落馬背,那匹馬身上插有幾枝羽箭,騎客跌地,馬嘶一聲,發蹄疾走,客娉婷將那人扶起,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少年問道“這裏是龍門鐵家莊嗎?”客娉婷道:“是呀,你是誰?”那少年道:“你快救我一救。”正是:荒村來異客,平地起波瀾。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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