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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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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白髮魔女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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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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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21:04:00 |只看該作者
第廿七回 無意留名 少年求庇護 懺情遺恨 公子苦相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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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年身受重傷,疲倦不堪,跌下馬後,爬不起來。客娉婷將他扶起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那少年道:“你這小妞兒好羅峻,你願救我,就快把鐵飛龍叫出來,你若不願救我,就請將我身上的佩刀拔出來給我!”客娉婷不知他是什麼來歷。本想問個清楚,如今看出他受了重傷,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村子外馬鈴之聲又隱隱傳來,少年叫道:“來不及了,把佩刀給我!”客娉婷道:“你要它做什麼?”那少年道:“我寧死也不落在奸人之手!”客娉婷心道:“這少年直率可喜,而且寧死不辱,看來不是壞人。”毅然說道:“好,我救你!”馬蹄聲來得更近。客娉婷將那少年一把抱起,放在路旁麥田裏的一個枯草堆中。客娉婷一生從未這樣接觸過男子,那少年身子又重,壓得她胸口透不過氣。好不容易將他掩藏好了,追兵已進入村口。客娉婷也算精細,急把外衣脫下,塞入草堆,只手在泥土上一抹,把血跡混合。
  片刻之後,追兵已到,來的是五名騎客,好像是公差的樣子,為首的問道:“喂,小姑娘,你可見有一個受傷的少年,騎馬在這裏經過嗎?”客娉婷道:“見著的!他向前面跑了?”一手指鐵家莊的方向。少年那匹馬,本來受了好幾處箭傷,沿途滴下馬血。那幾名騎客看了一陣,忽然問道:“前面是鐵家莊嗎?”客娉婷道:“不錯,那少年進入鐵家莊了。”
  五名騎客一齊下馬,交頭接耳商議一陣,一人道:“鐵飛龍脾氣古怪,不能問他硬要。”一人道:“我們五兄弟難道鬥他不過。咱們先禮後兵,叩莊索人。”又一人搖了搖頭,表示很不同意。這幾人商議之時,客娉婷站在路邊,凝神靜聽,目不轉瞬。
  一名騎客突然如有所悟,邁前兩步,桀桀笑道:“喂,你是什麼人?”客娉婷道:“我是農家女子,一早出來拾草的。”那人道:“你不是鐵家莊裏的嗎?”客娉婷答道:“我是附近村子的。”客娉婷自到了鐵家莊後,洗淨鉛華,改成村女打扮,俊俏的臉上又有泥汙,誰也想不到她在不久之前,還是一個比公主更華貴的女人。
  可是這名騎客江湖閱歷甚深,看了一陣,哈哈笑道:“咱們跑遍天南地北,幾乎給這小妞兒蒙騙過去。來,你們瞧——”伸手一指,說道:“你們瞧,她面有泥汙,身上這件緊身棉澳,可光鮮得很哩!說話又這樣清楚俐落,那裏是什麼農家女兒!”
  客娉婷心中一震,只聽得那人喝道:“快說,你把他藏到那裏去了?他是萬惡不赦的強盜,你敢把他收藏,你的小命還想要嗎?”客娉婷道:“什麼強盜,我不知道。”那人大喝一聲,上前要捉客娉婷。另一人道:“不可造次,問她是鐵飛龍的什麼人?”那人道:“鐵飛龍的女兒早已死了,又沒收有女徒弟,我料她是盜黨!”腳步不停,伸手便抓!
  客娉婷回身一閃,那人叫道:“嚇,好快,好俊的身法,居然是會家子呢!”客娉婷這一出手,五名騎客全都動容,知道她絕不是什麼普通的農家姑娘了。
  和客娉婷動手的那名騎客武功甚是不弱,使的是北派劈掛掌,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可是客娉婷得的是紅花鬼母的真傳,紅花鬼母當年以一拐雙掌,縱橫江湖,武功非同小鄙,掌法剛柔並濟,勁力內藏,厲害之極。客娉婷雖然火候未到,可是掌法使開,回環滾斫,那名騎客已是應付為難。
  觀戰的一名騎客道:“這小妞兒准是盜黨無疑,咱們上啊。”這五名騎客都是西總督陳奇瑜帳下的武士,奉命追蹤那個少年的。可是這五名武士的來歷又有不同,其中三名原是西的盜首,被陳奇瑜招安過去的。另兩名則是東廠的樁頭,外調到西總督軍中,協助緝匪的。
  和客娉婷動手的這人,便是受招安的盜首之一,和他同受招安的兩個同伴見狀不佳,拔了兵器,雙雙躍出,那兩名東廠樁頭,瞧了一陣,卻凝身不動,彼此對視,面有詫異之容。
  客娉婷獨戰三名武士,卻也不懼,雙掌交錯,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淩厲之中見綿密,斫截之中雜點穴,三名武士,拚力圍攻,又鬥了五七十招,是未分勝負。
  可是客娉婷究竟是初出道的雛兒,久戰不下,氣力不支,掌法轉亂,敵人圍攻更緊,一刀一鞭雙掌,配合呼應,著著進迫。客娉婷汗透衣裳,面上的泥汙,也給汗水沖掉了。
  激戟中客娉婷一個疏神,冷不防給敵人的鞭梢在肩頭上掃了一下,痛得“哎唷”一聲叫了起來,原是動手的那名敵人哈哈笑道:“你這女匪還不降順?快快招供!”客娉婷叫道:“爹,快來啊!有人欺負你的女兒呀!”那三名武士怔了一怔,喝道:“鐵飛龍是你的什麼人?”客娉婷道:“是我的爹,怎麼樣?”三人哈哈大笑,齊道:“你還來蒙混我們,你想嚇唬我們,真是笑話!”圍攻更緊!
  草堆裏忽然悉悉索索的亂響,那受傷的少年爬了出來,大聲叫道:“不關她的事,我在這兒,你們將我帶去,把她放開。”
  這一來,大出眾人意外,那三名武士發一聲喊,舍了客娉婷,上前捕捉“正點”,客娉婷呆了一呆,忽地裏又聽得有人叫道:“你不是宮主嗎?喂,龍老二,且慢動手,這位姑娘是奉聖夫人的千金!”
  這兩個東廠樁頭,外調之前,曾在內庭執役,那時客娉婷在宮中尊榮之極,兩人職位低微,還沒資格和她親近。但雖然如此,他們也曾見過幾次。适才初遇之時,他們萬料不到客娉婷便是這個村女,後來汗水沖掉了客娉婷面上的泥汙,他們才認得出來。趕忙大叫“宮主”!
  這一來,那三個和客娉婷對敵的人吃驚不少,收了兵器,嚇得呆了。那受傷的少年也極為驚奇,怔了一怔,忽然叫道:“什麼,你是客氏的女兒,你,你為什麼救我?我不領你的情,你們把我拿去!”
  客娉婷心痛如絞,想道:“原來江湖上的好漢,如此憎恨我的母親。”那兩個東廠樁頭施了一禮,恭敬說道:“宮主,這人是和朝廷作對的叛徒,是魏宗主所要捕捉的犯人,請你將他交給我們帶回!”客娉婷斥道:“滾開,這人我留下了,你們要人,叫魏忠賢親自來要!”
  那先前和客娉婷對敵的三人驚魂稍定,不約而同想道:“這回糟了,她是客氏的寶貝女兒,今次被我們所傷,回宮一說,我們死罪難饒,反正是死,不如將她殺了滅口。”那用皮鞭掃傷客娉婷的武士雙眼一睜,驀然喝道:“胡說,她那裏是什麼宮主,天下盡有相貌相同之人,若然她是宮主,豈有遠離深宮,獨處荒村的道理!”此言一出,那兩個東廠樁頭也立刻會意,正自猶疑不決,不知是助同伴殺她滅口的好,還是救護她好。那三人已發一聲喊,又揮刀掄鞭,上前撲攻。
  小道上人影一閃,鐵飛龍如飛奔到,須眉倒豎,怒喝道:“誰敢欺負我的女兒?”聲到人到,聲似奔雷,掌如駭電,那三人剛想抵擋,鐵飛龍左右開弓,雙掌一震,右足疾踢,雙掌一腳,把三個敵人全都打倒。那兩個東廠樁頭急叫道:“鐵老英雄,不關我們的事!”鐵飛龍問道:“他們沒有動手嗎?”客娉婷道:“沒有。鐃他們吧!”鐵飛龍喝道:“她是我的女兒,你們要找宮主,到別處去找,以後你們若再給我撞到,我立刻打斷你們的狗腿!”鐵飛龍不知他們是追捕犯人,還以為弛們是找客娉婷來的。
  那兩個東廠樁頭抱頭鼠竄,急急奔逃。客娉婷微微笑道:“爹,他們不是找我來的。他們是追捕這位少年客人來的。”鐵飛龍隨著客娉婷所指,瞥了一眼,道:“我還以為他是被你打傷的呢。咦,你是誰?你不是以前和王照希一道的傻小子嗎?”那受傷的少年早想出聲,可是插不了口,見他一問,這才傻虎虎的笑道:“是呀,你老人家好記性,我是白敏。我的師妹曾在你的寶莊住過。”鐵蔣龍記不起他的名字,脫口叫他做“傻小子”,見他笑嘻嘻的自認,不禁笑道:“老了,記性不好了,你別見怪。喂,你是怎麼受傷的?說給我聽!”
  白敏道:“照希兄叫我來拜候你老人家。”鐵飛龍詫道:“他輔助闖王,軍務繁忙,居然還惦記著我這個老頭兒嗎!”白敏道:“他不是專為你老人家才叫我來的,他是要我順道過訪,咳,說來話長……”鐵飛龍見他說話不加掩飾,心中甚喜。客娉婷道:“爹,你看他傷成這個樣兒,將他扶回家中,讓他好好歇過之後再說吧。”鐵飛龍哈哈笑道:“是我老糊塗了,你比我通達人情得多。不過他的傷雖然看來厲害,卻不緊要,他受的是箭傷刀傷,損了一些皮肉骨頭,我包他在五天之內,便能治好。”
  白敏身體壯健,在鐵家莊養了三日便能走動,客娉婷長處宮中,接觸到的多是虛偽小人,見了他後,很歡喜他真誠老實的性格,和他談得甚歡。鐵飛龍心中暗笑,想道:“真是人結人緣,娉婷這樣嬌生慣養的姑娘,居然會歡喜個傻小子。”
  白敏將他受傷的經過說出,原來李自成躲進秦嶺之後,經過幾年休養生息,實力大增。而西山西兩年遺留下的義軍,這幾年來也頗有發展。李自成計畫重回西,再西出潼關以爭天下,因王照希是以前陝北各路大盜總頭領王嘉胤的兒子,因此將聯絡山西西兩省義軍的重要任務交付給他。王照希派白敏先行,通知兩省義軍的重要首領到指定地點聚會。陝西的已經聯絡好了。山西的則定在七日之後到中條山相聚,中條山距離鐵飛龍所住的龍門不到三百里,因此王照希便叫白敏把事辦好之後,順道到龍門拜候鐵飛龍。不料白敏在各處傳遞消息,被陳奇瑜帳下的武士注意,一路追蹤,未到龍門,已受傷了。
  白敏又道:“照希兄准備在會期前二三日趕到,他叫我在此等他。他還想專誠來請你老人家出山呢。”鐵飛龍掀須笑道:“我老了,不中用了,將來我這個女兒或許能助你們一臂之力。”白敏道:“她不是客氏的女兒嗎?”鐵飛龍不答,卻問客娉婷道:“他們與朝廷作對,興魏忠賢勢不兩立。你願幫助他們嗎?”客娉婷道:“要爹說能幫,我武藝練成之後,便當隨軍劾力。”白敏睜大眼睛,對客娉婷的觀感完全變了。
  鐵飛龍想起以前曾想把女兒許配給王照希的往事,心中不無感慨。問道:“照希和盂小姐成親了嗎?”白敏道:“我已經有了兩歲大的侄兒啦。孟師妹個子很小,人又文靜,生下的娃娃卻又白又胖,頑皮得很,哈哈!孟師也很想會你老人家。”鐵飛龍道:“我也想見他們一見。”
  可是到了約會前兩天,還不見王照希到來,白敏甚為焦急。鐵飛龍想了好久,道:“咱們去接他吧,白敏你的傷全好了嗎?,”白敏道:“全好了。”於是三人一道登程,同往中條山去。
  當鐵飛龍等人趕往中條山的時候,中條山邊,正有一人踽踽獨行,這人便是逃出武當山的卓一航。
  “她還願見我嗎?她還會理睬我嗎?”這個問題在他心上打了一個大結,這個結非見到玉羅剎不能解開,因此他不管玉羅剎願不願見他,不管海角天涯,千山萬水,也一定要尋到她。
  “到那裏去尋覓她呢?”卓一航首先想起了鐵飛龍,他想:玉羅剎是鐵飛龍的義女,鐵飛龍應該知道她的消息,也許玉羅剎就在他的家中。
  於是他一劍單身,迎曉風,踏殘月,穿過三峽之險,從湖北到了四川,從四川進入陝西,又從陝西來到山西。幾個月的旅程,時序已經從木葉搖落的秋天到雪花飛舞的寒冬了。
  這日他到了中條山邊,距離鐵飛龍所住的龍門不到三百里了,天色陰霾,暮色四合,雪越下越大,卓一航想起再過兩日也許便能見著伊人,雖然朔風刺骨,寒氣侵肌,他的心頭卻是火熱,為了趕路,錯過宿頭,不知不覺之間,天已完全黑了。
  山路難行,夜寒雪滑,卓一航四顧蒼茫,沖著寒風,微吟道:“雪花難冷故人心,海角天涯遙盼更情深!”話雖如此,可是到底因趕了許多天路,疲倦不堪,又冷又餓了。
  山邊有個野廟,那是山民奉杞的山神廟,想是因寒冬臘月,無人進香,荒涼之極。野鳥蝙蝠,在廟中結巢避冬,見有人聲,撲撲飛出。卓一航心道:“我且與鳥獸同群,在這裏打一個盹。”
  卓一航進了野廟,喝了一點冷水送下乾糧,揭開神幔,見神像背後的地方比較乾淨,便和衣臥倒。本來是想打個瞌睡,卻因太過疲倦,一躺下去便熟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夢中正見著玉羅剎走來,一聲長嘯,驀然驚醒。笑聲猶自在耳,忽然變了,尤如梟鳥厲嗚,驚心動魄。卓一航奇道:“難道我做的不是夢?真是練姐姐來了了不,絕不是她!她的笑聲絕不是這個樣兒,這麼可怕!”正想爬起,忽聽得腳步之聲,已有人進入廟內。
  卓一航拉開一角神幔,張眼望去,幾乎嚇得出聲,靠著廟中庭子裏積雪所發的寒光,只見兩個面無血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傢伙,正在桀桀怪笑。兩人都是一頭亂發,又高又瘦,一模一樣!
  卓一航定了定神,聽得其中一人道:“老二,咱們且嚇一嚇他,給他個下馬威!”從皮囊中取出兩個圓忽忽的東西,卓一航凝神望去,竟然是兩個首級!
  說話的人把首級供在神桌上,卓一航看不見了,但聽得擦火石之聲,不久便有香煙刺目,不知他們搗什麼鬼?
  過了一陣,廟外傳來了馬嘶之聲,那兩人霍然站起,怪叫道:“王兄真是信人,果然依時來了!有好朋友在這裏等你來呢!”
  外面的人答道:“神老大,神老二,你們來得好早。你們還約了誰呢?不是說好只是我們先談嗎?”卓一航一聽,聲音非常熟稔,原來竟然是王照希。
  卓一航平生有兩個最好的朋友,一個是嶽嗚珂,另一個便是王照希了。他和王照希雖然道路不同,卻是肝膽相照,聽了他的聲音不覺一喜,聽完他的說話,又是一驚。心道:“神老大,神老二?哎喲,莫非這兩人便是陝北二神,神大元和神一元?久聞這二人武功怪異,行事荒謬,何以王照希卻約他們在這裏相會?”
  廟門開處,王照希緩緩走進,忽然驚叫起來道:“這不是夜貓子杜五和射天雕張四爺嗎?你,你們怎麼下了這個毒手!”
  神大元桀桀怪笑,道:“他們不聽八大王號令,我們是迫不得已殺雞儆猴!”
  王照希道:“這一定不是八大王的主意,八大王和我們的小闖王結拜了兄弟,他怎能殺我們的人?”
  神一元朗聲說道:“小闖王?哼,什麼小闖王了我們闖道之時,他還在娘肚子裏闖呢,他憑什麼來號令山兩省的英雄豪傑?八大王肯和他結拜,我們卻不賣這個帳!”
  八大王是張獻忠,小闖王是李自成,張獻忠幾年前曾率三十六營盜党,二十余萬人攻掠山西,敗於明總督洪承疇,余眾流入河南河北兩省,又遭明軍阻遏,再自河南流入湖北境,自湖北又轉入四川。其時李自成亦自西入川,在秦嶺練兵,兩人乃結為兄弟。張獻忠在四川的勢力較大,於是李自成乃和他協定,將四川讓給他做基地,自己則回西。至於山西,追溯歷史淵源,本來是張獻忠的地盤,但張獻忠得了四川,已心滿意足,心想:鞭長莫及,得了“天府之國”,何必還要貧窮的山西?因此在口頭上答應了李自成,讓李自成在山西發展。這便是李自成派王照希聯絡西山西兩省義軍的由來。
  不料神家兄弟不服,他們得知了張獻忠和李自成的協定,便去見張獻忠,力言不該將山西的地盤放棄。張獻忠被他們說動,但又不好意思毀約,便放手讓他們去攪。神家兄弟知道王照希已約了山西各路義軍首領,即將在中條山聚會。他們便在會期的前兩天,先約王照希談判,王照希風聞他們在山西活動之事,也想與他們談個清楚,便答應了。
  不想二神心狠手辣,竟把力主接受闖王號令的兩個義軍首領杜五和張四殺了,還將他們的首級帶來嚇王照希。
  王照希強抑怒火和他們談論,越談越僵。王照希道:“本來我們應同心合力,共圖大事,誰做首領,都是一樣。不過既然約好彼此分頭舉事,便不該奪利爭權。自相殘殺,更是不合!你們如此,我只好在後日請眾英雄公決了。”神大元怪眼一翻,哈哈笑道:“你還想活到後天嗎?”
  王照希怒道:“你想怎樣?”神大元道:“你這小輩,你父親在世時也不敢指責我們,你既敢無禮,我們好請你和夜貓子,射天雕一道走了,樂得耳根清淨!”王照希喝道:“你敢!”神大元縱聲狂笑,喝道:“我為什麼不敢!”一躍而前,手臂一揮,探身直取。王照希亦非庸手,輕輕一閃,寶劍出鞘,神大元一掌劈來,王照希反手便削,神大元笑道:“娃兒,你還有什麼能耐?一併施展了吧!”猛地欺身直進,左掌裏卷內勁,橫撥劍把,讓招遞掌,右掌一沉,橫肱便撞,下削膝蓋,上擊小腹。這是“野狐拳”中一招三式的絕技,神大元心想:王嘉胤的武功與自己也不過是伯仲之間,他的兒子還能有多大能耐,這一招他絕逃不了。
  豈知王照希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只見他右劍一落,橫截來勢,左手一勾,直擄敵腕,同時發出兩招,一攻一守,妙到毫巔,恰恰把神大元的絕招破解了!
  神大元微吃一驚,不敢輕敵,蒲扇般的大手一撥,左手駢指如戟,一轉身便點他腦後“天突穴”,王照希聽得腦後風生,身形一矮,長劍滾地進招,化為“黑虎卷尾”的招數,逕掃下盤,神大元喝聲“好!”身子風車一轉,忽拳忽掌,忽而點穴,招招毒辣,將王照希逼得透不過氣來。
  兩人一場激戰,只嚇得廟中蝙蝠驚飛,吱吱亂叫,積塵卷起,四處飛揚,加上神家兄弟的怪模樣,更顯得陰風慘慘,駭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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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21:04:14 |只看該作者
  卓一航看了一會,只見王照希劍法雖是甚精,到底是守多攻少。那神大元出掌怪異,明明看他打不到那個方位,卻會倏然攻至,而且虛虛實實難以捉摸,卓一航也看不出其中道理。
  又打了一會,神大元越攻越急,王照希縮小圈子,劍光舞得如一圈長虹,護著身軀。神一元叫道:“哥哥不要和他纏了,把他打發了吧!”神大元道:“好,你用重手法打他後心。”兩兄弟武功的路子相同,平時遇著強敵,總是一齊對敵。今夜他們因王照希是小輩,所以出一人,誰知以一人之力,雖然亦占上風,卻是久戰不下。
  神一元一上,王照希頓時背腹受敵,險象環生,王照希拚力支撐,前遮後擋,奪路欲逃,神大元大笑道:“除非這廟中的山神顯靈救你,你想逃出,萬萬不能!”運掌急攻,將王照希迫得步步後退。漸漸移至神座之前。神一元運掌一劈,掌風所至,神幔飛揚,一縷青光,突然電射而出,神大元猝不及防,腳踝中了一劍,只聽得有人笑道:“山神來了!”
  王照希叫道:“咦,卓兄,你怎麼也在這裏?”卓一航道:“先把這兩個惡賊打發,咱們再談。”挺劍直取神一元,王照希也翻身再鬥,和神大元殺得難分難解。
  神一元認得卓一航,並不把他放在眼內,左臂一揮,作勢搶他寶劍,右掌倏然穿出,隨手一掃,劈他膝蓋,卓一航腳跟一旋,神一元掌勢迅速無倫,竟然劈他不中,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卓一航劍訣一領,青光疾閃,一招“乘龍引鳳”,乘勢反擊,只聽得“刷啦”一聲響,神一元袖子已被削去一截。還幸他閃得甚快,要不然這一劍便是斷腕穿腹之災。
  神一元大怒,手臂一揮,骨節格格作響,手臂竟然暴長兩寸,變掌為指,反點卓一航左脅“期門穴”,這是神家兄弟的獨門武功,怪異非凡!本來高手對敵,差毫,這一下卓一航本難逃避:幸虧他在适才旁觀之時,已知神家兄弟有此怪異武功,早有防備,得勢之時,並不追擊,神一元一招發出,他已一個虎跳,閃到左邊,一劍平挑,消了來勢。
  這一年來,卓一航武功大進,七十二手武當連環劍法,使得淩厲無前,如臂運掌,隨心所欲,攻守如意,真如流水行雲,輕靈翔動。饒是神一元武功怪異,也被他迫得處在下風。
  那邊廂,神大元和王照希也殺得難分難解。神大元功力甚高,技藝也在王照希之上,可是他剛才腳踝被卓一航劍尖刺傷,騰挪閃展之際,遠不如前。因此能和王照希打個平手,而且慚漸還被迫處在下風。
  拚了百數十招,神家兄弟知道今晚絕難得逞,打了一個招呼,反身欲走。王照希恨他們胡作非為,破壞闖王大計,那裏肯放,搶前兩步,堵著廟門,劍勢更緊,神大元吃虧在跳躍不便,闖不出去。只好橫心狠鬥。至於神一元則形勢更劣,卓一航的劍使到疾處,但見劍光繚繞,劍影翻飛,神一元被裹在當中,已是脫身不得!
  神家兄弟正在吃緊,廟門外忽然群馬嘶鳴,接著人聲嘈雜,似有一大群人下馬奔上山坡。神大元怒道:“王照希你這小輩,為何不守信義,約人來暗算老子?”王照希也以為是神家兄弟約來的人,聞言一驚,叫道:“不是你約來的人嗎?快別動手,定是官軍來了!”
  廟門轟的一聲碎成幾片,十幾名武士沖了進來,為首的竟是連城虎和金千。連城虎本已升為東廠總管,替了慕容沖之缺,只因軍情緊急,又被調到前方,做“襲匪軍”的總監:至於金千原是金獨異的侄兒,金獨異被嶽嗚珂殺後,他因懼怯紅花鬼母,不敢回家,索性正式投靠,做了西廠一名統領,到紅花鬼母死後,他更肆無忌憚了。這次他也奉調出來協助連城虎,督陳奇瑜查得王照希在晉兩省活動,因此央求他們親自出馬搜捕。
  連城虎初意只是捉拿王照希一人,忽見神家兄弟和卓一航也在其內,又驚又喜。要知神家兄弟也是北著名的劇盜,為捕王照希而發現他們,可算是意外的收獲,但卓一航卻是武當派的掌門弟子,連城虎雖明知他是王照希好友,卻還不願與人多勢眾的武當派結仇。
  且說王卓與二神剛剛停鬥,官軍闖入,只聽得連城虎大聲叫道:“這位卓公子是好朋友,不准傷他。擒那三個惡賊。卓公子,你趁早退出是非之場,快快走吧!”卓一航大怒,一招“劍挾風雷”,直刺橫削,雄勁淩厲,連城虎猝不及防,手指幾乎給他削斷,怒道:“你不聽好言,終須後悔?”雙鉤一卷,裏著劍鋒。金千率眾武士紛紛撲上。
  神大元叫道:“我等如何?”王照希道:“同舟共濟,義不容辭!”展劍先敵著了金千。神家兄弟怪笑一聲,驟然出手,把兩名東廠樁頭用大摔碑手直甩出去,飛身外闖,那知眾武士中也頗有高手,見他們來勢凶狼,急急堵截,劍戟如林,刀槍飛舞,頓時將四個人都圍在核心。
  連城虎的武功非同小鄙,雙鉤翻騰飛卷,猶如怒龍驚蟒要不是卓一航武功大進,萬難抵擋,饒是如此,也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幸連城虎志在王照希而不在卓一航,混戰中每每舍了卓一航而攻王照希。但卓一航緊緊靠著王照希,並肩作戰,連城虎連下殺手,也傷不了王照希分毫。
  王卓二神拚力抵擋,自午夜直至黎明,是奮戰不休。可是時閒一長,神大元傷口發作,跳躍更是不便,漸露疲態。連城虎看了出來,喜道:“先把這惡賊幹掉!”雙鉤一伸,舍了王卓,交叉一剪,勾撕神大元的頸項,神大元大吼一聲,右臂一揮,只聽得“啪”的一響,連城虎被他用獨門絕招,在肩頭上擊了一下,肩胛骨碎了兩塊,可是神大元也給他雙鉤鉤著,撕下了好大一塊皮肉。王照希大驚,刷刷兩劍,橫裏竄出,直刺過去,才恰恰解了神大元之危!
  神大元連受劍傷刀傷,更是不支。在四人之中,本來以他的武功最強,而今卻反須其他三人照顧,如此一來,官軍這方,頓時占了上風,圍攻愈緊。
  激戰之問,曙光之間,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嘯聲低沉,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王照希與卓一航聞聲大喜,一齊叫道:“是鐵老前輩來了!”王照希還補了一句道:“神老大,不要氣餒,來的是威震西北的鐵飛龍,咱們就可解圍了!”王照希卻不知道,二神曾與鐵飛龍結有梁子,在鐵飛龍掌下吃過大虧。
  連城虎聽得嘯聲,面色一變,叫道:“快把這幾名小賊幹掉,合力對付那個老賊!”雙鉤霍霍,連走辣招!
  金千的“陰風毒砂掌”與二神的“野狐拳”一樣,同是邪派武功,以毒攻毒,互不上下,這時也緊緊迫著神一元。官軍一陣急攻,看看就要把王卓二神等四人格殺。
  嘯聲更近。二神是孿生兄弟,同一心思,不約而同的想道:“大難來時,王照希當然與我們共同拒敵。解圍之後,人心難料。若然他與鐵老賊聯手對付我們,咱倆兄弟可是死無葬身之地!”二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打了一個眼色,正在吃緊之際,忽然雙雙反手一抓,神大元抓傷了王照希,神一元抓傷了卓一航,高聲叫道:“助你們一臂之力,還不快快擒人!”
  這一下變出意外,連城虎怔了一怔,叫道:“好,好!”神大元邁進兩步,欺到金千眼前,金千以為二神陣前反叛,賣友求榮,已是自己人了,全不防備,那料神大元陡然大喝一聲,手臂暴伸,一把抓著了金千項後肥肉,橫舉起來,當成兵器,旋風急舞,哈哈笑道:“咱老子誰也不賣帳,兄弟快走!”往外硬闖!
  這一連串動作,都發生在瞬息之間,眾武士投鼠忌器,紛紛走避,到連城虎定了心神,明白真相之時,二神已闖出廟門去了。連城虎大怒,雙鉤斜飛,分取王卓二人。王卓都受了抓傷,騰挪不便,看看雙鉤已到,無能躲避。絕急之際,卓一航忽然身子一歪,搖搖欲倒,手中寶劍卻突然往上一挑,表面看來似是不成章法,那料連城虎一鉤釣去,卻撲個空,卓一航的劍勢伸縮不定,在連城虎絕未料到的方位上突然進劍,“嗤”的一聲,將連城虎左臂刺得透骨而過!
  連城虎慘叫一聲,急退幾步,奇痛徹骨,左臂頓時垂了下來。他做夢也想不到卓一航的劍法忽然精妙如斯,不覺氣餒。原來卓一航這一招在臨危之際被迫出來的劍法,正是達摩祖師遺留下來的幾個劍式之一,武當派的前輩長老因它斷續淩亂,不成章法,從來未曾想過可以臨陣實用,卓一航卻揣摩熟透,大膽試用,出乎意料,竟奏奇功,威力之大,還在他的想像之上。
  卓一航一劍得手,膽氣陡增,刷刷幾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霎眼之間,又傷了幾人。連城虎又驚又怒,雙鉤一展,左釣護胸,右釣應敵,小心進招,卓一航到底只是識得幾個怪招,幾招一過,又被迫退。連城虎雖是受傷,武功尚在,更兼王卓兩人也是受傷,而且敵眾我寡,仗幾招怪招,終難防護。頓時形勢又緊起來。
  門外嘯聲又起,卓一航大喜,拚力支撐,預計鐵飛龍馬上可到,不料嘯聲忽止,不見蹤影。連城虎率眾武士急攻,混戰中卓一航腰胯中了一刀,痛極大叫,王照希急叫道:“鐵老英雄,你怎麼還不來呀!”連城虎雙鉤一起,照王照希雙腕急剪!
  且說鐵飛龍老於江湖世故,聽白敏說王照希在中條山聚會之前兩三天,會到自己家來,但到期不至,料知必有意外,於是帶了白敏與客娉婷乘了三騎健馬,沿途稍作歇息,趕了一日一夜,趕到中條山下。忽見山坡上有十餘四馬吃草,伏地一聽,山坡上又隱隱有殺之聲,對白敏道:“王照希一定是遇著伏兵了,咱們來得正是時候!”於是連發長嘯,向王照希傳訊,好讓他有勇氣支持。
  三人下馬爬上山坡,見了那荒山野廟,殺之聲正是從裏面傳出。白敏傻虎虎的笑道:“要打架也該找個好地方,放著外面這一大片山地不打,卻在廟子裏打,難道是想嚇殺山神嗎?”客娉婷噗嗤一笑,白敏道:“客姑娘,我有什麼說錯了?”
  正說話間,忽見廟中有兩人沖出,鐵飛龍叫道:“給我站著!”凝眸一看,卻是神家兩個怪物。神大元還肩著金獨異的侄子金千。這一下大出鐵飛龍意外,喝問道:“王照希在裏面麼?”神大元道:“什麼王照希?我不知道“我們兩兄弟在山神廟避雪遇伏,和東廠樁頭及陳奇瑜手下的武士十多人惡鬥,擒了這,才逃得出。老鐵,我兩兄弟現在筋疲力竭,你若想拿我們兩兄弟獻功,正是時候。”鐵飛龍怒道:“胡說八道!我老鐵豈是如此之人。裏面還有什麼人?官軍為什麼不沖出來捕你。”神大元咧嘴笑道:“鐵老兒,你當我們兩兄弟是等閒之輩麼?我雖然受了傷,也把他們的人打傷了十幾個。他們正在救死扶傷,連金千也被我們俘獲出來,那裏還敢追捕!”鐵飛龍見他腳踝流血,走路一跛一拐,而且確實是捉了金千,心想他兩兄弟武功不錯,說的許是實情。既然裏面沒有王照希,我何苦再去與那些受傷的官軍為難?停一腳步。神大元道:“鐵老兒,你既不想拿我們獻功,那麼,對不住,我們可要走啦!”鐵飛龍道:“你走便走,羅唆什麼!”神家兄弟向山下飛跑,鐵飛龍忽道:“停著!”神大元回頭道:“怎麼?變了主意嗎?”鐵飛龍道:“將金千給我留下!”神大元用力一拋,金千在半空中慘叫一聲,落到鐵飛龍手上之時,已是寂然不動,鐵飛龍俯身一看,原來他的喉骨已被神大元用掌力捏碎。
  鐵飛龍道:“這是殺害貞乾道人的兇手,害我的女兒他也有份,死不足惜!讓他了餓狼吧!”振臂一拋,將金千的身拋下山谷。忽然想道:“何以神大元要將他捏死之後才交給我?”鐵飛龍乃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對黑道上的伎倆無一不識,驀然醒起:莫非這是殺人滅口之計,神大元有什麼事不願讓我知道?正在此時,廟中忽傳出卓一航慘叫之聲,接著是王照希呼喚鐵飛龍之聲。鐵飛龍叫道:“不好,中了神大元之計了!他使的是緩兵之計,要在我到場之前,借刀殺人,讓官軍將王照希幹掉!”
  鐵飛龍識破奸計,勃然大怒,這時已無暇再去追神家兄弟,虎吼一聲,躍上山坡,沖入廟中,只見連城虎雙鉤閃閃,正對王照希施展殺手!
  鐵飛龍睜目大喝,順手一撈,將迎上前來的一名武士擒著,向連城虎擲去,連城虎側身一閃,雙鉤刺人那武士肉中,王照希趁勢一劍,沖刺出去。卓一航精神大振,連環三劍連傷三敵,也沖殺出來,鐵飛龍叫道:“卓一航,你也在此麼?”連城虎旋風般掠過鐵飛龍身邊,鐵飛龍又是大喝一聲,雙掌劈出,連城虎雙鉤一架,他左臂受傷力弱,被鐵飛龍神力一格,左手釣震上半空,刺人屋簷,那敢應戰,急急外闖,鐵飛龍拔腿便追,正巧客娉婷與白敏雙雙進入,被連城虎單釣一攔,把白敏的軟鞭扯飛,將客娉婷的單劍也鎖著,兩人都給他攔過一邊,恰恰阻著了鐵飛龍的路。連城虎沖出廟門,沒命飛逃去了。
  白敏叫道:“呀,王哥哥,你受了傷了!”搶了一名武士的刀,亂斬敵人,那些武士見主帥逃命,發一聲喊,紛紛向外奔逃。客娉婷道:“不要亂砍亂殺?”白敏甚為聽話,果然停手,霎忽之間,那些武士逃得乾乾淨淨。
  鐵飛龍檢視兩人傷勢,道:“這是神家兄弟抓傷的!”卓一航道:“正是!”鐵飛龍怒道:“這兩人好毒!”王照希道:“他們不肯投降官軍,還算有一點志氣。只是他們行事如此乖謬,若還讓他們在張獻忠身邊,終是大患。”當下將神家兄弟的行事說了。鐵飛龍道:“待我去見張獻忠,務必叫他懲治這兩個惡賊。”
  王卓二人幸喜受傷不重,只是鬥了半夜,疲倦不堪,鐵飛龍給他們敷上金創聖藥,要他們運氣靜坐,恢復疲勞。客娉婷和白敏偷偷指著卓一航談論,客娉婷道:“這個白麵書生,是卓一航嗎?”白敏道:“是呀,你不知道嗎?他是我的好朋友哩!”客娉婷道:“哼!這樣的好朋友!”白敏極不高興,大聲問道:“他有什麼不好?”鐵飛龍“噓”了一聲,示意叫他們小聲。客娉婷低聲說道:“若然他好,為何令我練姐姐傷心!”白敏愕然不解,問道:“那個練姐姐?”客娉婷道:“就是玉羅剎呀!”白敏對玉羅剎雖無惡感,亦無好感,道:“那個女魔頭也會傷心的嗎?”客娉婷噘嘴說道:“枉你是綠林中人,玉羅剎不過嫉惡如仇,行事任性而已,她怎麼是女魔頭。”白敏道:“好,算我說錯。她不是女魔頭,但令她傷心,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之事呀!”客娉婷氣道:“你這傻小子,我問你,比如說,你若令我傷心,你還能算是好人嗎?”白敏想了一想,道:“你救了我,你待我這樣好,我若令你傷心,我就是龜兒子!”客娉婷噗嗤一笑,道:“好,這就是了。你還不明白嗎?”
  客娉婷雖然小聲,卓一航靜坐凝神,卻是聽得清清楚楚,面上一陣紅一陣白,這份難過,可別提啦!他不待疲勞恢復,驀然跳了起來。
  白敏慌道:“卓哥哥,我是說我若令客姑娘傷心,我就是龜兒子。我不是說你。你不要生兄弟的氣!”卓一航向客娉婷作了一揖,道:“姑娘,你責備得對!”聲音哽咽,走到鐵飛龍眼前,長揖到地,問道:“練姐姐呢?怎麼不見她來?她不在你老家中嗎?”
  鐵飛龍冷冷說道:“她來過啦。”卓一航急問道:“現在呢?”鐵飛龍道:“她又去啦!”卓一航道:“她去那裏?”鐵飛龍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卓一航急道:“你一定知道。你不知道,就沒有人知道啦,我今生今世,若不見她一面,死難瞑目!”
  鐵飛龍抬頭望天,彩霞滿天,朝陽射目,客娉婷恨恨說道:“她在天邊。”卓一航道:“她在天邊,我也要去!”鐵飛龍凝思一陣,這才說道:“她雖然不在天邊,可是也跟在天邊差不多。我想她也許是到天山去了。你要找她,可要遠走塞外,沙漠風寒之苦,你這貴公子受得了嗎?”卓一航道:“休說沙漠風寒,就是水深火熱,我也要去!”鐵飛龍道:“天山綿亙三千多裏,你也未必找得著她!”客娉婷插口道:“她也未必見你!”
  卓一航心中大痛,垂下淚來,道:“她不見我,我也要見她。即算終於不見,住得和她相近一些,我也心安。”鐵飛龍道:“你既然如此誠心,那就去吧!”客娉婷道:“可是她頭發已經白了,已經不是從前的練霓裳了,你見了她,也許會失望了!”卓一航道:“什麼?她白了頭發,一定是因我傷心,痛極白頭的了。”客娉婷道:“你知道便好。”卓一航傷心之極,欲哭無淚,毅然說道:“莫說她白了頭發,即算雞皮鶴發,我也絕不變心。海枯石爛,天荒地老,此情不變。皇天后土,可鑒我言。”
  客娉婷道:“你這些話留待見了練姐姐時再說吧。”鐵飛龍拈胡微笑,道:“娉婷,不要取笑他了。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傷好之後,便可前去。”
  卓一航道:“我現在傷已好了。”王照希做好內功功課,跳了起來,道:“卓兄,你就要走了嗎?”卓一航道:“是的,就要走了!”王照希道:“兒女之情,雖然緊要,家國之事,也當掛心,我勸你若是找不見她,還是回來的好。”卓一航道:“家國之事有你們在,我可毋須顧慮。我若不能見她,便長住天山了。咱們後會無期,願你們能成大業。他日消息傳來,我當在天山為你們遙祝。”鐵飛龍道:“在回疆你也可行俠仗義,那邊民風純,說不定他日亦有作為。”卓一航道:“行俠仗義,乃是我輩份所當為,老前輩吩咐,我當牢記在心。”於是和鐵飛龍王照希珍重道別。王照希目送他背影下山,搖了搖頭,半晌無語。之後就和鐵飛龍白敏討論中條山群雄聚會之事,再也不提卓一航了。正是:公子懺情徒有恨,英雄報國最關心。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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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八回 塞外收徒 專心傳劍法 天涯訪友 一意覓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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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嶽嗚珂到了天山之後,削發為僧,改稱晦明師,晃眼四年有餘。他到天山後的第二年,羅鐵臂送楊漣的兒子楊雲驄上山,說是承玉羅剎的介紹,要晦明師收楊雲驄為徒。晦明師道:“她怎麼這樣多事?總要給我添一點煩。”話雖如此,但見楊雲驄聰明異常,氣宇非凡,早已滿心喜愛。更兼他是忠臣之後,自然一說便合。立即行了拜師之禮。
  自此晦明師一面虔心練劍,一面傳授楊雲騁的技業,楊雲驄與武學甚有宿緣,晦明師教他從童子功課練起,他上山時剛滿七歲,不過三年,他已根基紮實,徒手可獵虎豹。晦明師十分喜歡,在天山采五金之精,將師傅遺留下來的兩口寶劍,重新鑄煉。他全心放在楊雲驄身上,久未下山,對外面之事,十分隔膜。只是有時中宵練劍,對月懷人,想起熊廷弼與鐵珊瑚的慘死,還不免對月長嗟。
  到了第三年的時候,忽然不時有漠外的成名人物來訪。向他打聽一個女子的來歷,原來晦明師雖是劍法無雙,武功絕頂,可是從不仗技驕人,因此在回疆數年,甚得人望。天山南北的英雄,因他來自中原,見識廣,所以遇到疑難之事,每多向他請教。
  聽這些人說,說是半年之前,回疆來了一個女子,白發滿頭,容顏卻嫩,看她頭發,像五六十歲的老婆婆,看她面貌,像廿余歲的少女。連她是多大年紀,都猜不出來。這女人神出鬼沒,武功之深,不可思議。一到之後,就將橫行天山南路的桑家三妖逐出回疆。桑家三妖,各有獨門武功,大妖桑乾,練的是七絕誅魂劍,劍尖有毒,見血封喉:二妖桑弧,練的是大力金鋼杵,外家功夫,登峰造極:三妖桑仁,練的是陰陽劈風掌,中了掌力,五髒震裂。因為他們所練的功夫陰狠毒辣,所以被稱為“三妖”。三妖橫行已久,見了那白發女子,行蹤怪異,不合上前調戲,被那女子一人一劍,殺得大敗而逃,幾乎喪命,三兄弟在回疆立不住足,已逃到西藏去了。
  驅逐三妖,不過是這女子所幹的許多事情之一。三妖為害回疆,被她驅逐,人心稱快,這件事沒人說她做得不對。可是這白發女子,脾氣甚怪,一言不合,便即動手。而且又喜歡找成名的人物比試,每每在數招之內,就將別人擊倒。有時是長笑而去,有時是仰天長歎,說是自到回疆以來,無法找到對手,何以遣有涯之生?天山南北的成名人物,對她懼怕之極,因她白發盈頭,大家都叫她“白發魔女”,漸慚有人以訛傳訛,說她是姓白的了。
  有些人懷疑她是從中原來的女盜,跑來向晦明師查詢她的來歷。還有人勸晦明師和她比劍。晦明師一聽,心中有數。想道:這一定是玉羅剎無疑,但不知她如何會白了頭發。她遠來回疆,一定是遇到失意傷心之事了,料不到她喜歡找人打架的性子仍是未改。
  晦明師懷疑她是和鐵飛龍同來,問那些人道:“那白發魔女有同伴嗎?”那些人道:“一人已難對付,有同伴那還了得!她神出鬼沒,獨往獨來,飄然而來,飄然而去,無人能知她的行蹤。”晦明師心想:玉羅剎既是一人躲到回疆,一定不願外人知她來歷。便對那些人道:“我也不知她的姓名來歷,既然有人說她姓白,那麼就當她是姓白的好了。名字不過是個記號,何必查根問底。”那些人又問起中原有什麼著名的女強盜,晦明師道:“我削發之前,隨熊經略在關外巡邊,對忙原的綠林,生疏得很。也許她是個獨腳大盜吧。”有人勸他下山找白發魔女比劍,晦明師合什笑道:“我是個看破紅塵的出家之人,佛法不容我動爭強好勝之念。”有人道:“那麼我們這口氣不能出了?”晦明憚師又開解道:“她出手雖辣,但除了殺傷作惡之人外,可有傷害過正人君子麼?”那些人道:“這倒未聽說過。”晦明師笑道:“那麼她其實也沒有和你們結什麼冤仇,有些人性之所嗜,無法自抑。比如有棋癮極大之人,在旁看人下棋,棋盤上雖寫有“觀棋不語真君子”等字,但他必忍不住插口:甚至反客為主,代人走子。能觀棋不語固佳,但觀棋出語亦非大罪。我猜想白發魔女或許是因極嗜武藝,因此見到武林名宿,便如棋癮大者遇有好手,便須入局一骰。只要她不是存心特強壓弱,彼此觀摩,也是佳事。何必生她的氣!”那些人有些歎佩晦明師的胸襟廣闊,有些人也不以為然。但晦明師不願下山,那些人也無辦法。
  又過了半年,漸漸不聞白發魔女找人比試的事了。晦明師心道:“定是她找不到對手,覺得一些最負盛名的人物亦不過爾爾,所以懶得比試了。”晦明師在楊雲驄上山之後,便采五金之精用少林秘法重鑄師傅寶劍,這時已滿了三年,煉成了兩口寶劍,一長一短,長的名為“遊龍”,短的名為“斷玉”,長短雖有不同,卻都是削鐵如泥,吹毛立斷的利器。真是人間神物,更勝從前。
  這日,晦明師靜極思動,想冬天將到,應該下山采購一些過冬的用品,便把斷玉劍交給楊雲驄,叫他看守門戶。自己帶了遊龍防身,前往北疆的一個大城博樂去采購用品。同時也順便打聽白發魔女的消息。
  一月之後,晦明師從博樂回來,序屬深秋,塞外苦寒,已是滴水成冰的氣候。這一日晦明師經過喀達草原,忽見一個似是酋長模樣的人,率領許多兵士,趕著一大群牛羊,橫過草原。他的背後許多牧民在哀哀痛泣。晦明師好生不忍,上前詢問究竟,牧民道:“我們欠了孟薩思酋長的債,牛羊都給牽走了。”有一個破爛的帳篷,帳篷外有兩具死,一個孩子在死旁邊痛哭,晦明
  師又上去問,旁人道:“他們的牛羊都給牽走了,他的爹娘也自殺了,哎,我們命苦,這孩子更可憐!”
  晦明師一看,這孩子大約有六七歲的樣子,雖然骨瘦伶打,長得卻甚機靈,兩只眼睛烏黑圓亮。晦明師瞧了一眼,問道:“你是漢人嗎?”那孩子道:“我姓楚,別人叫我南蠻子,我爹說,我們是從湖南搬來的。我也不知道湖南是不是漢人的地方。爹以前說,在那裏官府比狼虎還凶,所以逃到這裏謀生。”旁邊一個老漢道:“這裏的孟薩思酋長,和漢人的官兒也差不多。”看樣子,他也像是從關內逃荒來的。
  那孩子又哭道:“爹呀,娘呀,你們去了,叫我靠誰呀。”晦明師不禁動了憐念,摸摸他的頭發,想道:“雲驟沒有孩子和他玩,我不如多收一個徒弟,讓他們做個伴兒。這孩子骨格不錯,看來也很聰明伶俐。該是個習武的人才。”便道:“你別哭,你願跟我麼?我收你做徒弟。”那孩子抹抹眼淚,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叫道:“師父。”晦明師甚為歡喜,正想把他抱起,忽然有人叫道:“孟酋長又回來了。”霎時間,牧民們四散奔逃。有兩個插著翎毛的兵丁跑過來吆喝道:“你這個游方野僧在這裏做什麼!”晦明師道:“這個孩子怪可憐的,你們別嚇唬他了。”兵士道:“哼,我們要做什麼便做什麼,你敢多嘴!我們的酋長說,這孩子的父母已經死了,他無依無靠沒人收留。叫我們回來抱他回去。你看我們的酋長多慈悲。”孩子哭道:“酋長好凶,我不跟他。”那酋長遠遠發話道:“那僧人是誰?你們和他說什麼?趕快把那孩子抱回來。咱們還要去別的地方討債。”原來那酋長是想將孩子搶回去給他的兒子做僕人。
  晦明師搶先將孩子抱起,說道:“這孩子是我的徒弟,你們饒了他吧!”那兩個兵丁喝道:“好大的膽,敢跟我們的酋長搶人。你放不放手?”晦明師垂首說道:“阿彌陀佛!”那兩個兵丁見晦明師不理睬他們,勃然大怒,一左一右,伸拳踢腿,晦明師將孩子抱在左手臂彎,又念了聲“阿彌陀佛!”兩個兵丁拳腳打到他的身上,如擊敗革。只聽得“蓬蓬”兩聲,兩名健卒都給彈到一丈開外。還幸是晦明師一念慈悲,要不然這兩人還要手斷腳折。
  這一下,大出孟薩思酋長的意外,怔了一怔,大聲喝道:“把他擒下!”孟薩思身邊有個穿著大紅僧衣的喇嘛,朝著一個漢人裝束的同伴說了幾句,忽然叫道:“酋長且慢,這僧人頗有來歷,待我問他?”越眾而出,霎眼之閒,巳搶在眾兵丁的前頭,大聲叫道:“呔,你這僧人是從那兒來的了快快報上名來!”
  晦明師道:“游方野僧,無名無姓,大師,你高抬貴手!”那紅衣喇嘛驀然怪笑,朗聲說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嗎?你是嶽嗚珂,是也不是?”晦明師吃了一驚,看那紅衣喇嘛一眼,卻不認得,便道:“大師,你別跟我開玩笑了,天寒地凍,孩子又冷又餓,我急著要回山去了。”
  那紅衣喇嘛大聲喝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別以為做了和尚,便可逃過。你快把熊蠻子的兵書交出,要不然佛爺今日便要替你超渡了!”晦明師一聽,吃驚更甚,心道:這凶憎怎知熊經略的兵書曾付託給我?可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兵書早已交給玉羅剎了。這凶僧既問兵書,料是奸黨,看來我今日可要大開殺戒了!
  那紅衣喇嘛又喝道:“嶽嗚珂你說不說?”晦明憚師又念了句:“阿彌陀佛!”說道:“貧憎只知持戒修,厭聞殺戒,那會有什麼兵書?”紅衣喇嘛叫道:“好,不到黃河你心不死,不叫你知道佛爺厲害,料你也不肯低頭!”在腰間取出兩片銅鈸,相對一撞,發出破鑼也似的響聲,驀然一躍而起,猶如一片紅雲,當頭壓下來,晦明憚師左手護著孩子,右手一伸,拍的一掌打去,紅衣喇嘛雙鈸一合,眼看要把晦明師手掌夾著,誰知晦明師手掌似遊魚般滑了出來,突然變掌為指,點他面上雙睛。那紅衣喇嘛怪叫一聲,身子風車一轉,左鈸上削,右鈸下劈,晦明師急急變招,各退三步!
  這一來兩人都吃驚不少,紅衣喇嘛雖知晦明憚師劍法通玄,內功深奧,卻料不到他抱著孩子,單掌應敵,也這般厲害!晦明憚師也想不到在絕塞窮荒之地,居然也有武功如此高強之人!
  晦明師隱居數年,不知外面已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來朱由校縱情聲色,身子虧損,果然被客娉婷料中,短命而死。在位七年,年才二十二歲。朱由校死後,弟弟朱由檢繼位,改元崇楨。接位之後,便將魏忠賢淩遲處死,客氏被逐出宮,其後亦處死。其他奸党如崔呈秀等都處斬決,魏忠賢的乾兒子罪狀較輕的或被充軍,或被黜為民,並起用袁崇煥及東林黨人,一時正氣伸張,頗有中興之相。惜乎崇楨皇帝之殺魏忠賢,只不過是為個人打算,在掃除奸黨之後,並不趁勢興利除弊,反而加重民間田賦,搜刮民財,以致終於亡國,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客魏一死,樹倒猢猻便散,由校的“大護法”昌欽大法師是紅教喇嘛,仗著一身武功,逃回西藏。魏忠賢的心腹連城虎也逃了出來,到西藏去找昌欽法師。其時回疆“喀達爾”族的酋長盂薩思野心極大,頗思統一回疆,聞知昌欽大法師回來,便以珍寶重禮聘他相助。昌欽法師曾經滄海,本不想往。但連城虎卻另有用心,他是滿州內應,心想滿州必得天下,遲早會對回疆用兵,回疆地大人稀,用兵不便,不如借孟薩思之力,先打好基礎。因此力勸昌欽大法師應聘,他也和昌欽大法師一道,同到回疆。不料這日在無意之中遇到了已削發為僧的嶽鳴珂,想起他有熊廷弼的遺書,若能取到,便可逕赴關外,立受重用,不必在回疆放長線吊遠鷂了。因此便唆使昌欽法師去對付晦明師。
  昌欽大法師武功非同小鄙,手使兩片銅鈸,真有萬夫不當之勇。那次玉羅剎為救楊漣而獨闖深宮,便曾和他鬥過。那次玉羅剎用旋風劍法殺敗了他,但也鬥了二三十招。昌欽大法師平生曾敗給過玉羅剎,所以甚為自負。不料這次碰到了晦明師,竟比當年的玉羅剎更為厲害,晦明師抱著小孩,單掌進招,任他雙鈸翻飛,還自屢屢欺身進逼。
  昌欽大法師暗暗心寒,晦明師因抱著孩子,也自戒懼。可幸這孩子膽子竟似楊雲驄一樣,不知害怕,看晦明師空手將一個又高又大的番僧,逼得連連後退,而那個番僧使的怪兵器又時不時發出破鑼似的聲音,覺得十分有趣,連父母雙亡之痛也忘記了,看到精彩之處,連叫:“好呀!好呀!師父,你可得把這本領教我!”還不時把頭采出來看晦明師怎樣和他打。晦明師雖然歡喜他膽子奇大,卻更怕他受了傷害。再換幾招,賣個破綻,回身便走。昌欽大法師見晦明師毫無敗象,突然退後,怔了一怔,雙鈸剛欲進招,驀覺眼前一亮,寒氣沁肌,晦明師已在這一退一進的剎那,將遊龍寶劍拔了出來。反手一撩,只聽得“當”的一聲巨響,昌欽左手銅鈸,已給劈為兩半!
  昌欽法師大驚,嚇得連連後退。晦明師見寶劍煉成,威力奇大,十分高興,想再試兩下,身形一起,挽了一個劍花,照昌欽法師背後的“魂門穴”又刺,想迫他回身抵擋,孟薩思一聲號令,箭似飛蝗,掩護昌欽法師。晦明師舞動寶劍,四面披湯,只聽得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那些飛箭,一被劍光繞過,立刻折斷!
  晦明師哈哈一笑,又念了旬“阿彌陀佛”,道:“恕不奉陪,貧僧走了!”昌欽大法師趁他抵擋箭雨的時候,把大紅袈裟脫下,替代左手銅鈸,驀然又一掠而前,喝道:“佛爺還要與你見個高下!”袈裟一抖,似一片紅雲直壓下來,竟想運用內家買力,以柔克剛,奪取寶劍。晦明師慍道:“你還要苦纏麼!”劍鋒一起“嗤”的一聲,將大紅袈裟撕下一塊,但袈裟不比兵器,兵器被削斷了便不能再使,袈裟被撕裂了卻仍然可用。昌欽法師趁勢一送,袈裟翻動,想把寶劍裏著,右手銅鈸呼呼風響,橫削過來。晦明師內外功夫都已登峰造極,焉能中他詭計,劍鋒微微一顫,已抽了出來,迎著銅鈸便削,昌欽法師知道厲害,不敢硬接,橫躍三步,避過劍鋒。那知晦明師的天山劍法精妙絕倫,一被黏上,無法脫身,昌欽左躍右躍,劍光不離身後。晦明師正想再削斷他右手銅鈸,孟薩思手下的十多名武士已圍湧上來,晦明師心念這些武士不堪一擊,想待解決了昌欽法師之後,再削斷他們的兵器,不料其中一人出手奇快,手使日月雙鉤,釣光一閃,竟對他的懷中孩子,猛施殺手!
  晦明師腳尖一點,箭一般的橫竄出去,懷中孩子,哇然大叫,晦明師回頭一看,不覺冷笑道:“哈,我道是誰!原來是連大總管!你們害了熊經略還不移嗎?我今日已削發為僧,魏忠賢也該放心了。嶽某區區,怎敢勞你們遠到塞外。”晦明師不知魏忠賢已被淩遲處死,還道他仍如舊日當權,派連城虎與這個喇嘛追蹤自己。
  連城虎苦笑幾聲,雙鉤斜展,又與昌欽法師左有分襲。連城虎極為歹毒,見他左手抱著孩子,左邊乃是弱點所在,雙鉤閃閃,專向他的弱點進攻,懷中的孩子膽子縱然再大,也嚇得慌了,小手扳著晦明師肩頭,時不時發出驚懼的叫喊,昌欽法師右手銅鈸左手僧袍,也反守為攻。晦明師大怒,劍訣一領,將自己與師父合創的天山劍霍霍展開,但見紫電飛空,寒光驟起,雖如遊龍,退若驚鴻,劍風指處,草原上那高逾半身的野草都颯颯作響。連城虎與昌欽法師那敢迫近?
  可是連城虎與昌欽法師都是頂兒尖兒的角色,晦明師抱著孩子,不敢放心殺,拚鬥了五七十招,竟是打成平手。孟薩思率領手下武!在百步之外,圍成一個圓圈,張強弓搭利箭,只待晦明師一敗,便亂箭射他,前後夾攻。
  正在相持不下之際,忽然遠遠聽得一聲長笑,晦明師心中一動,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團白影,飛掠草原,片刻之後,叫聲四起,孟薩思手下尚未看清,已有多人中劍倒地。有人驚叫道:“快走呀,白發魔女來了!”
  晦明師運劍一封,將昌欽法師與連城虎迫退數步,只聽得白發魔女叫道:“別來無恙!約會之期未到,我已提前來了!”仍是舊日豪情,只是聲音已顯得比前蒼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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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21:05:09 |只看該作者
  昌欽法師一瞥之下,嚇得魂消魄散。白發魔女雖然不似舊日綺年玉貌,形容仍然可辨。昌欽法師曾吃過她的大虧,心想:嶽嗚珂已這麼厲害,這女魔頭又來。若給他們二人聯手合攻,那是死無葬身之地。一個旋身,急急飛逃。連城虎雙鉤一撤,也欲逃命,但他輕身功夫,略遜於昌欽法師,白發魔女來得何等快捷,他未逃出十丈之地,白發魔女已如影附形,追到身後,劍光一起,直刺後心。連城虎奮力擋了數招,白發魔女劍光飄瞥不定,行前忽後,似左反右,連城虎大約擋了十餘招的光景,白發魔女忽叫聲:“著!”聲到劍到,連城虎心膽皆寒,辨不清她劍勢走向何方,膝頭一痛,咕咚倒地!
  白發魔女將連城虎一把抓起,信手點了他的穴道,對晦明師道:“走!”晦明師道:“去那兒?”白發魔女道:“你去那兒我去那兒,你不敢和我比賽麼?”晦明師這才知道白發魔女是想較量他的輕功。
  晦明師心中暗笑:一別數年,異地相逢,她竟然不先敘契闊,一見面就要比賽輕功。白發魔女道:“走呀,我背的是大人,你背的是孩子,你還怕輸給我嗎?”晦明師微微一笑,心道:幾年前,輕功我不如你,今日若比,勝負尚未可知,你怎麼如此誇大!要知晦明師與白發魔女的武功本來是同出一源,一正一反,乃是晦明的師父天都居士與妻子賭氣,各創出來的。天都居士曾道:一正一反,雖然各有特長。但苦練至出神人化之境,爐火純青之時,正必勝反,此乃是不易之理的。所以晦明師也想借白發魔女的較考,測量自己的功夫。既被白發魔女一催再迫,便含笑道“好”。身形一起,疾逾飄風,白發魔女緊跟在後,恰如白影兩團,在大草原上滾過。
  跑了半日,漸慚已到草原之邊,再過去就是天山山脈所構成的高原了。晦明師因先起腳步,所背的孩子又輕于白發魔女所提的大人,因此竟然佔先了十余步。白發魔女倏然停步,道:“不必比了,這回咱們是不相上下了。你苦練幾年,進步神速,可哥賀。”晦明師暗暗道聲慚愧,兩人停了下來。那孩子喜得拍手叫道:“師傅,你是會仙法的麼?我在你的背上,好像騰雲駕霧一般。”晦明師笑道:“這是輕功,不是仙法。你長大了就知道了。”那孩子道:“師父,這個我也要學。”白爰魔女瞧了這孩子一眼,問道:“這是你新收的徒弟嗎?”晦明師點了點頭,白發魔女道:“這孩子的聰明不在楊雲驄之下,心術卻似不如。”晦明師道:“他年紀尚小,好與不好,成不成材,言之尚早呢。”白發魔女將連城虎放了下來,解開他的穴道,笑道:“現在該審問他了!”晦明師道:“先問問他,魏忠賢派了多少人來?”連城虎道:“魏宗主已經死了!”晦明
  師與白發魔女不禁愕然,白發魔女急道:“怎麼死的?”連城虎道:“被新皇帝淩遲處死的。”晦明師道:“還好,我還道他是壽終正寢,那就便宜他了。”白發魔女道:“客氏呢?”連城虎道:“也被處死了。”晦明師因曾目睹客氏的淫邪和把持朝政!心中暗暗稱快。白發魔女卻為客娉婷感到有點傷心。道:“其實她是給魏忠賢所利用,將她逐出宮也可以了。”再問詳細情形,連城虎怕白發魔女的毒刑,一一說了,只隱瞞了自己是滿州的內應和到回疆的原因。豈知白發魔女早從應修陽的供詞中知道連城虎乃是內奸。待他說完之後,微笑道:“你所說的還有不盡不實之處吧?”連城虎嚇出一身冷汗,硬著頭皮說道:“沒有呀!”白發魔女冷笑道:“你是滿洲的內應,為何隱瞞不說?”連城虎面無人色,舌頭打結,說不出話。白發魔女道:“你作惡多端,饒你不得。”劍光一起,將他劈為兩段。
  白發魔女哈哈一笑,道:“嶽鳴珂,不,我忘掉你做了和尚了。晦明師,咱們再比一比劍法如何?”
  晦明師笑道:“這不公平。”白發魔女道:“怎不公平!”晦明師將遊龍劍拔出,隨手一揮,將一塊石頭斬為兩半。白發魔女好生艷,道:“原來你還會煉劍。”晦明師道:“其實武功若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用什麼兵器都是一樣。我苦心鑄煉兩把寶劍,不過是想傳給徒弟,讓他防身罷了。”白發魔女意似不信,道:“用寶劍總占點便宜。”晦明師道:“我輩功力未純,劍法相差不遠,那自然是有寶劍的佔便宜了。”頓了一頓,又微笑道:“你我的劍法功力都差不多,不如你試用我這把寶劍,看能否在百招之內,將我打敗。”白發魔女暗暗生氣,心道:“我若使此寶劍,何用百招。”便不客氣,將遊龍劍接過,隨便立了門戶,叫道:“進招!”
  晦明師道:“你先請。”白發魔女一聲“有僭”,劍鋒一顫,橫劍便刺。晦明師沉劍一引,將她的攻勢化解於無形。白發魔女轉鋒反削,晦明師並不招架,反手一劍,搶攻她的空門,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白發魔女迫得移劍相拒,晦明師疾進數劍,一沾即走,教她雖有寶劍,也無能為力。白發魔女鬥得性起,心道:“我便和你搶攻,看你怎能躲避得了?”身形一起,劍法疾變,晦明師默運玄功,凝身不動,待她劍到,反手一絞,兩劍平黏,如磁吸鐵,白發魔女的劍指向東方,晦明師的劍也跟著到東,白發魔女的劍到西,他也跟著到西,未到百招,白發魔女已倏然收劍,氣道:“還是二十年後再比吧?”將遊龍劍交回晦明師,接回自己的劍,一言不發,飛身便走。晦明師歎了口氣,道:“怎麼還是如此好勝?”他本想問卓一航王照希等一班舊友的消息以及她的經歷,都來不及問了。
  晦明師將孩子帶回天山,給他取名楚昭南,除了親自教他練重子功之外,並叫楊雲騁教他的基本功夫,如:練眼神練腰步練掌法等等。轉瞬過了數月,已是隆冬,天山氣候奇寒,兩個小孩子每日清晨,必在外面練武暖身。一日晦明師正在房靜坐,忽聽得外面兩個小孩子似在和人說話。晦明師走出院,只見一個相貌醜陋的老婆婆站在當中,任由兩個孩子向她發掌,她東一飄西一湯,引得兩個孩子跟著她團團亂轉。晦明師大吃一驚,心道:“隆冬時份,能上天山,武功已是非同小鄙。”看她的身法更是最上乘的功夫,而且似曾見過。不禁問道:“喂,你是何人,怎麼欺負孩子?”楚昭南道:“師父,你快動手,她說我們的天山掌法有虛名呢。”那老婆婆一聲不發,忽然一掌向晦明師拍來,掌勢輕飄,勁力卻是十足。晦明師運掌抵禦,鬥了片刻,已是心中雪亮,卻不先說破,鬥了一百來招,嬴了一掌,那老婆婆騰身便走。晦明師:“喂,你遠上天山,就是單為找我比掌嗎?”追過兩個山峰,那老婆婆倏然停步,回過頭來,手上拿著一張面具。
  這“老婆婆”正是白發魔女,她不知從那里弄來了一張面具,把自己變成醜陋難看的老婦人。晦明師慍道:“你何必開這個玩笑?”白發魔女面容沈鬱,幽幽說道:“這面具配上我的一頭白發,不正好嗎?”晦明師見她絲毫不像說笑的樣子,心中一動,料想她必有傷心之事,便默然無語,聽她說話。
  過了一陣,白發魔女歎了口氣,開聲問道:“卓一航曾找過你嗎?”晦明師詫道:“卓一航幾時來了回疆!”白發魔女道:“如此說來,你們還未曾相見。”晦明師道:“他若到來,當然是先去找你。”白發魔女淒然一笑,道:“他是在找我。”晦明師道:“你們尚未相逢嗎?我真不明白,你們本可是神仙眷屬,何以不相聚一塊,卻鬧到窮邊塞外?”白發魔女又搖了搖頭。晦明
  師正想再問,白發魔女忽道:“他若來見你,你可勸他早早回去,不要再找我了。”晦明師嚷道:“為什麼?”白發魔女面色倏變,歎道:“我該走了!”晦明師道:“喂,你且慢走,你們到底在鬧什麼?”白發魔女道:“天山南北二峰,相距千里,你占了北高峰,我只好占南高峰了。”晦明師道:“卓一航若來,我就叫他找你。”白發魔女道:“你何必多事?我是再也不見他了!”說罷飛奔下山。晦明師想追之無益,歎道:“情緣易結難解開,傷心世事知多少?”面上突然一陣發熱,想起自己以往的情孽,心動亂,急急回房靜坐。
  大約又過了半個月的光景,一日黃昏,月牙初現,晦明師在天山之巔練劍,使到疾處,劍光月色溶成一處。忽聽得山腰處有悉悉索索之聲,晦明師急走過去,只聽得有人贊道:“好劍法!”晦明師撥開積雪蔓,只見卓一航凍得滿面通紅,手足僵硬,爬在積雪堆中。晦明師道:“你辛苦了!”卓一航站了起來,搓搓手足,笑道:“現在已慣些了,初來時更辛苦呢!只是這幾日特別寒冷,呵氣成冰,我幾乎以為上不到山巔呢!”
  晦明師急將他帶回院,叫楊雲驄倒熱茶給他喝,待他歇息之後,細問經過,才知卓一航因初次孤身遠行,又不熟西北地理,從山西到回疆來幾乎走了一年,到了回疆之後,在那綿亙三千餘裏的天山之中摸索,渴便嚼雪,餓便獵取雪羊燒烤來吃,又經過半年多,才摸到這裏。好在雖然歷盡編楚,身體卻練得非常結實,武功也比前大進了。
  好友相逢,當然是十分高興。卓一航留在天山數日,將別後事情,一一傾吐。說到玉羅剎在武當山大戰之後,傷心而去的事,不覺掉下淚來。嶽嗚珂笑道:“玉羅剎前幾天剛剛來過。啊,我忘記告訴你,這裏的人都叫她做白發魔女,沒人知道她便是當年威震江湖的玉羅剎了。”
  卓一航歎道:“是啊,她為我白了頭發,我卻無法找尋靈丹妙藥,替她恢復青春。”晦明師想起天山南北牧民的一個傳說,笑道:“恢復青春的妙藥也許沒有,但今白發變回青絲,而且可以保住青春的妙藥卻未嘗沒有。”卓一航急問道:“在那兒有?”晦明師道:“據草原上的牧民傳說,有一種花叫做優曇仙花,每六十年才開花一次,每次開花,必結兩朵,一白一紅,大如巨碗。據說可令白發變黑,返老還童。我想這大約是比何首烏更珍貴的藥材。返老還童我不相信,能令白發變黑,卻不稀奇。”卓一航聽說要六十年才開花一次,而且還不知長在什麼地方,好生失望,苦笑道:“若是此花剛剛開過,再等六十年她豈不是相近百歲。”
  晦明禪師又說起白發魔支那日的言語和神情。卓一航道:“她若絕情不願見我,不會說出她的住處。”晦明師道:“南高峰比這裏更冷,而且一路行上去都是渺無人跡的大森林。只恐比我這裏更不易找尋。”卓一航道:“即算凍成化石,命喪荒山,我也是要去的。”
  晦明師道:“那麼等初夏解凍之後再去吧。”卓一航道:“我心急如焚,如何等到初夏?”晦明師堅留他再住七日,在這七天中和他研習內功,卓一航本來有根底,經晦明師指點,進益不少。卓一航歎道:“我的幾個師叔猶如井底之蛙,不知滄海之大,自以為武功蓋世無雙,比起你們,真是差得太遠。”晦明師道:“他們雖然稍微自大,其實武當的內功心法,那的確是武林所欽佩的。大約是你們達摩租師的秘笈失傳之後,現在已無人能窺其堂奧了吧。”卓一航頗為感慨,道:“我真想拜你為師,虔修劍法。”晦明師笑道:“卓見,你說笑話了,咱們彼此琢磨,那還可以,怎麼說得上傳授。其實,你現在放著一個良師益友神仙眷屬,何必他求。”卓一航知他所指,又苦笑道:“若能得她見我,已是心滿意足。談到姻緣二字,只怕此生無望了。”
  七日之期一滿,卓一航拜別了晦明師,又向南高峰而去。在原始大森林中行了個多月,受盡風霜雨雪之苦,蟲蛇野獸之驚,好容易才望到南高峰。但見雪山插雲,冰河倒掛,鷹盤旋,雪羊競走,奇寒徹骨,荒涼駭目。卓一航有如朝拜聖地的信徒,排除一切困難,攀登高峰,行了三日,始到山腰。幸他內功大進,要不然絕難支持。這日正在攀登之際,寒風陡起,把野草山茅刮得呼啦啦響,磨盤似的大雪塊,遍山亂滾。卓一航急忙止步,在幾棵參天古木所圍成的天然屏障裏,盤膝靜坐,躲避風雪之災。
  過了一頓飯的時候,風雪漸止。卓一航正想起身前行,忽聽得不遠處,似有人聲,清晰可聞。只聽得有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你拿得准白發魔女就是玉羅剎嗎?”
  卓一航吃了一驚,只聽得另一人答道:“絕不會錯。她雖白了頭發,顏容憔悴,但還可辨認出來。而且那手劍法,天下也無第二個人會使。”卓一航向外一望,只見離自己十餘丈地,從樹叢中走出四人,想來也是像自己一樣,躲避風雪之災的。
  這四人裝束各不相同,一個是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一個是黑衣玄裳的道士,一個是腳登鞋,頸項掛有幾個骷髏的怪異僧人,另一個卻是年將花甲的老頭。卓一航大為驚異,心道:“難道這四個人都是沖著玉羅剎來的?”
  那老頭耳目特別靈敏,卓一航抬頭外望,手撥山茅,發出些微聲息,他立即驚起,喝道:“有人!”四人一列擺開,如臨大敵,卓一航知道不能再躲,他便昂然走出,施了一橙,問道:“各位都是上南高峰的嗎?”
  這四人見不是白發魔女,松了口氣。問道:“你是誰?雪地冰天,單身上南高峰作甚?”卓一航正在考慮該不該說實話,那紅衣喇嘛已發話道:“不必問了,一定是上南高峰找白發魔女的,是也不是?”卓一航道:“是又怎樣?”紅衣喇嘛道:“你也是找她晦氣的嗎?”卓一航一聽,知道這四人乃是玉羅剎的仇人,氣往上沖,冷笑道:“像我這樣的人,再多十個,也不敢找她晦氣。”那老頭變了顏色,喝道:“你是何人?”卓一航傲然答道:“武當派門下弟子卓一航。”那老人哈哈笑道:“原來是武當派的掌門,你放著好好的掌門不做,卻到這兒來找魔女,哼,哼,我可要教訓你了!”在腰際解下一條軟鞭,迎風一揮,鞭聲刷刷,隨手一抖,竟似一條飛蛇,向卓一航當腰纏到!
  原來這四人,一個是昌欽大法師,一個是霍元仲,一個是拙道人,還有一個卻是西藏天龍派的烏頭長老。昌欽法師吃了白發魔女的大虧之後,便邀了自己的好友烏頭長老出來助陣。至於霍元仲和拙道人本是紅花鬼母當年的敵人,自那次想找紅花鬼母報仇,被鐵飛龍和玉羅剎打敗之後,退回西藏隱居。烏頭長老和他們相熟,因此將他們也邀出來了。
  霍元仲和紫陽道長是同一輩的人,幾十年前也曾見過紫陽道長一面。卓一航是武當派當今掌門,武林中人,人人知道。霍元仲當年談論武功,又曾受過黃葉道人和白石道人的氣,如今見卓一航一人到來,而且又是來找白發魔女的,霍元仲心地狹窄,乃端起了前輩的身分,要趕卓一航下山。
  卓一航恨他們興玉羅剎為仇,拔出實劍,也不相讓。霍元仲揮鞭猛掃,有如怒蟒翻騰,變化驚人。卓一航展開武當劍法,亦如神龍夭矯,虛實莫測,霍元仲吃了一驚,想不到武當第二代弟子,也厲害如斯。昌欽法師見霍元仲戰卓一航不下,頗為失望,心道:“霍老二怎麼這樣不濟!”烏頭長老性子暴躁,喝道:“這小子既是白發魔女的同夥,和他客氣作甚?”杖一擺,便沖上前。
  烏頭長老功力深厚,杖風強勁,呼呼數杖,將卓一航迫得連連後退。正在緊急,忽聽得有人冷笑道:“什麼人敢在這裏拿刀弄杖?”卓一航這一喜非同小鄙,叫道:“練姐姐,練姐姐!”睜眼一看,不覺呆了,面前竟是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婦人。晦明師當日敘述之時,說漏了白發魔女曾戴面具之事。卓一航叫了一聲,不敢再叫。心想:縱令練姐姐白了頭發,也絕不會老醜如斯!
  昌欽法師喝道:“你是誰人?”白發魔女一言不發,身子平空飛掠,如怪鳥一般,向烏頭長老撲去,長劍一招“倒掛冰河”,淩空下擊,烏頭長老兩肩一擺,身軀半轉,杖向後一掃,只聽得“刷”的一聲,肩頭已中了一劍。昌欽法師與拙道人急拔兵器合攻,白發魔女冷笑道:“霍元仲.拙道人,你們二人還不服氣,居然也到這裏找死嗎?”
  此言一出,霍元仲駕叫道:“這人便是白發魔女!”卓一航看了她的劍法,亦已知她確是玉羅剎無疑,還未開聲,白發魔女已是劍走連環,對四個敵人痛下殺手!
  卓一航聽她道出兩人名宇,猛想起師父在日,曾提過和這二人有點交情。急忙說道:“練姐姐,饒這二人吧!”白發魔女不理不睬,一劍緊似一劍,卓一航好生沒趣,只好拚力攻襲昌欽法師。激戰中忽聽得“哎喲”連聲,霍元仲和拙道人各中一劍。白發魔女喝道:“還不與我滾下山去,還想多留兩處記號嗎?”霍元仲與拙道人料不到白發魔女的劍法比前更厲害許多,中劍受傷,魂不附體,急忙跳出圈子,抱頭一滾,在積雪的山坡上直滑下去。卓一航心中暗喜,想道:“原來她還肯聽我的勸告。”
  四個敵人走了兩個,只剩下烏頭長老與昌欽法師,更感不支。又鬥了二三十招,玉羅剎猛喝聲“著”,一劍橫披,迅如掣電,將烏頭長老的頭顱割掉,鮮血泉湧,雪地染紅。昌欽法師咬實牙根,把鈸一擲,分取卓一航和白發魔女,銅鈸出手,立即也滾下山去。
  卓一航一劍把銅鈸磕飛,白發魔女冷笑一聲,用劍尖輕輕向銅鈸一頂,將它取下了來,喝道:“你的兵器我不合用,還給你吧!”將銅鈸往下一飛,那銅鈸四邊鋒利,迎風發出嗚嗚怪響,去勢如電,昌欽法師剛滾至半山,被銅鈸一削,頓時身首兩段,身滾下冰河!
  卓一航不敢下看,回過頭來,只見白發魔女那張面冷森森的木無表情。卓一航不知她戴的面具,不覺一陣寒意直透心頭,鼓起勇氣叫道:“練姐姐,練姐姐!”白發魔女盯他一眼,忽然扭頭便走。卓一航緊追不舍,狂叫道:“練姐姐,練姐姐!”按說白發魔女的輕功比他高出不知凡幾,若然真跑,卓一航望風不及。她卻故意放慢腳步,總保持著二三十步的距籬。到了一處峰頭,忽然站著。回頭凝望。正是:幾番離合成遲暮,道是無情卻有情。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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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21:05:45 |只看該作者
第廿九回 空穀傳聲 伊人仍不見 荒山露跡 奸黨有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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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她那雙眼珠睜圓溜亮,顧盼之間,光彩照人,就如在一張極粗糙難看的羊皮上,嵌著兩顆光芒閃閃的寶石。卓一航心中一酸:除了這流波宛轉的雙眼,還是玉羅剎的當年的風韻之外,在面前這雞皮鶴發的老婦人身上,那還能找出她那些影子?卓一航不如她戴的面具,幾乎疑心是在惡夢之中,豈有絕世容顏的少女會老醜如斯?
  卓一航不覺滴下淚來,撲上前去,叫道:“練姐姐!”白發魔女輕輕一閃,卓一航撲了個空,幾乎滑倒,只聽得白發魔女冷然笑道:“誰是你的練姐姐?你認錯人啦!”
  卓一航道:“練姐姐,我找了你兩年多啦!”白發魔支道:“你找她做什麼?”卓一航道:“我知道錯啦,而今我已拋了掌門,但願和你一起,地久天長,咱們再也不分離了。”白發魔女冷笑道:“你要和我在一起!哈哈,我這個老太婆行將就木,還說什麼地久天長?”
  卓一航又撲上前去,哽咽道:“都是我累了你!”白發魔女又是一閃閃開,仍冷笑道:“你的練姐姐早已死啦,你盡向我嘮叨做甚?”卓一航道:“你不認我我也要像影子一樣追隨你,不管你變得如何?我的心仍然不變!”白發魔女又是一聲冷笑,冷森森的“面孔”突然向卓一航迫視,道:“真的?你瞧清楚沒有?你的練姐姐是這個樣兒嗎?”卓一航幾曾見過這樣神情,不覺打了個寒顫,但瞬息之間,又再鼓起勇氣,伸手去拉白發魔女,朗聲說道:“練姐姐,你燒變了灰我也認得你。在我眼中,你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啦!”
  白發魔女又是一聲冷笑,一摔摔脫了卓一航的手,道:“你去找你當年的練姐姐吧。去呀,你為什麼不去呀?”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道:“練姐姐,我說過的話絕不會忘記,我一定要為你找尋靈丹妙藥,令你恢復青春。”白發魔女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你。你是你,我是我,咱們彼此無涉。休說我不是你的練姐姐,就算是她,也等於死過了一次,還提那些舊事幹嘛?”
  卓一航一聽,她口氣雖然嚴峻,但巳似稍有轉機,便道:“我知道這草原上有一種仙花,可令人白發變黑,返老還童,咱們同去找吧!”白發魔女忽又冷笑道:“我可沒有這樣功夫。你對臭皮囊既然如此看重,你自己去找,世間盡有如花美女,與你一同享用。”
  卓一航那知白發魔女心情矛盾非常,她既惋惜自己的容顏,但又不願所愛之人提起。卓一航再撲前兩步,惶急說道:“不,不!練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白發魔女不待他說完,忽然轉身又走。卓一航叫道:“練姐姐,練姐姐你不能這樣走呀!你可憐我歷盡萬水千山,風霜雨雪,才找得見你呀!”白發魔女倏然凝步,又發出一陣冷笑。
  只聽得白發魔女道:“是呀,你乃貴家公子,一派掌門,竟然肯受這塞外風霜之苦,你那位練姐姐應該感激不盡了!”語存譏誚,意思是說:這又有什麼足以稱功道勞,值得掛在口邊?卓一航不覺一楞,急切間無辭自辯。冷笑聲中,白發魔女在山峰上一躍而下,卓一航驚叫一聲,但見衣袂飄揚,一團白影,隨風而逝。白發魔女已運絕頂輕功走了。
  笑聲已寂,人影無蹤。卓一航面臨百丈危崖,頹然歎了口氣,先是怨恨,繼而自責。他本以為自己一片至誠,當能令玉羅剎感動:而今細想,以前種種,實在是有負於玉羅剎者多,而足以表示誠心者少。愛至深時,一切出於自然,不待言說。遠來塞外,風雪相侵,乃是份所應當之事,真是何足道哉!如此一想,卓一航倒覺得自己對於愛的體會,尚未夠深了!
  這樣癡癡的想了一天,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知道再尋玉羅剎,玉羅剎也不會見他了。便離開了天山南高峰,又到北高峰去見晦明師。劈頭便問道:“弱水三千,我如何明一瓢而渡?”晦明
  師合什答道:“本來無弱水,何必問浮沉?”卓一航又問道:“假如西天路上本來沒有雷音寺,唐三藏怎樣取礙?假如有雷音寺,永行不到又有何法?”晦明師道:“唐三藏豈是為想成佛而取經?西天路上有沒有雷音寺又有何關系?但求一心皈依,那計路程長短?”卓一航深深一揖,道:“敬受教了!”匆匆出門,便不再敘。晦明師也不挽留,微微一笑,繼而又歎了口氣。
  這一番機對答,其實乃是卓一航為玉羅剎之事而請教晦明師。他把“愛河”比如“弱水”,“弱水”有物即沉,問晦明師如何可以飛渡?晦明師勸他不必先問浮沉,弱水本就無有。卓一航又怕自己雖然盡力而為,但若仍不為玉羅剎所諒,或到玉羅剎能諒解時,歲月巳虛度了,卻又如何了因此一問,乃有“唐三藏取礙”的比喻。
  卓一航拜別下山,想道:是啊,只要我矢志不渝,此心終有為練姐姐諒解之日。也許她這番做作,就是故意的對我考驗折磨。徒然又想起了那傳說中的優曇仙花,心道:我拚著再受十年雨雪風霜,也要采到此花,讓練姐姐明白我的愛念。
  自此,卓一航在大草原上漫遊,走遍天山南北,不覺又匆匆過了三個寒暑。但那傳說中的仙花,卻始終無法尋覓。
  一日,卓一航深人天山以北,被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峰所吸引。這座山峰好像一頭駱駝,頭東尾西,披著滿身白色的絨毛。卓一航走至山下,忽見山坡上有一問石屋,天山腳下,有牧民本不出奇,但在積雪覆蓋的山坡,卻有人離群獨居,卻是怪事。好奇心起,遂攀登上去。
  這幾年來車一航受了許多磨練,非但武功大進,而且遠比以前刻苦耐勞,攀登高山,亦如履平地。不一刻便攀上了山腰,石屋前面,正有著幾個人在高聲說話。
  卓一航隱在岩石後面向外望去,只見兩個喇嘛,一老一少,正在大聲呼喝。對方卻是一個哈薩克族打扮的山民,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那小孩子好似瘦皮猴一骰,但兩只眼睛,卻生得又圓又大,.奕奕有神。
  那年老的喇嘛喝道:“辛老五,你應該交的雪蓮既沒有,犀角又不夠,這是怎麼說的?叫俺如何向王爺交代?”那年長的哈薩克山民哀求道:“今年僅找到幾朵雪蓮,都配了藥賣給收藥材的商人了,犀角也只有一根,大師父你多擔待。”
  那年老的喇嘛名叫天德上人,乃是西藏天龍派的長老之一,他受哈薩克族的酋長聘為護法師,那年輕的喇嘛是他的徒弟。啥薩克族是草原上一個遊牧民族,族人都有向酋長繳交貢物的義務。是牧民就要繳納牛羊,是山民獵戶就要繳納藥材和野味。哈薩克族人十九都是在草原上畜牧牛羊,山民獵戶亦有百十來家。散居在天山山脈之中,徵收不便。天德上人別有用心,自告奮勇,每年都替酋長去徵收山民獵戶的貢物,用意卻在採集天山名貴的藥材,從中中飽。例如酋長要某家一根犀角的,他卻要兩根,要兩朵雪蓮的,他卻要四朵,山民們既無法去見酋長求情,要反抗又敵不過他們,好任由他們剝削。
  那辛正是哈薩克族有名的獵戶,被迫得無法,向他求饒。天德上人翻起一雙怪眼,冷笑道:“賣給收藥材的商人?哼,你好大膽!不繳給王爺先賣了!”辛正道:“不賣我們吃什麼?雪蓮又不能充饑。我們的王爺對待族人一向不錯,以前若采不到雪蓮,兩三年不交,他也不會派人來討,大師,你同他說說我們的苦況,王爺一定能夠原諒的。”天德上人勃然變色,斥道:“王爺好心腸,你們就刁頑了,王爺能原諒你們,我不能原諒!你給不給?不給就把你抓去!”那年輕的喇嘛不待師父吩咐,立刻便奔上前動手。辛五連連後退,不斷求饒,看看就要被那喇嘛抓著。
  正在危急之際,那小孩子忽然叫道:“你們這些強盜,看你敢欺負我爹爹!”猛然彎下身軀,雙足一躍,向前一沖,那年輕的喇嘛毫不在意,被那孩子一頭撞正小腹丹田之處,咕咚一聲,頓時倒地!
  天德上入微微一愕,那小孩子撞倒一人,心氣更壯,依法炮製,又向天德上人撞來,天德上人輕輕一閃,那小孩子一頭撞在一棵樹上,樹幹搖動,小孩子竟然毫不叫痛。卓一航看得大為驚奇,料不到小孩子竟是天生神力?
  天德上人哈哈一笑,一把捏著了那瘦小孩子的手臂,天德上人是一派長老,武功自是非同小鄙,那小孩子雖是天生神力,卻又動彈不得。辛五叫道:“大法師,他小孩子不懂事,你老饒了他吧,我冒險給你找雪蓮便是。”
  天德上人笑道:“辛老五,算你造化,有這麼一個好兒子!我非但不雜為他,連你的貢物,我也都豁免了。”辛五大喜,正要道謝,天德上人忽道:“且慢。你兒子雖然天生有幾斤蠻力,不得名師指點,將來也不過一條蠻牛罷了,有什麼用?”
  辛五一聽,知他用意,卻不作聲。天德上人手指一松,笑道:“你這個小娃兒瞧著!”忽地一掌劈出,呼的一聲,將那棵大樹劈倒,勝於刀斧。道:“怎麼樣?你撞這棵樹,連樹葉子也沒有搖落幾片,我一掌便將它劈斷了,我的本事是不是比你大得多?”那瘦孩子瞪著一雙大眼睛,道:“本事大又怎麼樣?你年年都來欺負我的爹爹,我才不要這種欺人的本事!”
  天德上人面色一變,忽又笑道:“好一個不知好歹的野孩子。告訴你,你的運道來啦。我要收你做徒弟,以後我也不要你爹的東西了。”那孩子面色一喜,忽而又道:“那麼你還要不要其他叔叔的東西呢?”天德上人奇道:“你那裏來的許多叔叔?”
  那瘦孩子道:“我爹告訴我,以前王爺並不要我們繳納這許多東西,是你來了之後,才多要的。山外面叔叔們的牛羊,山裏面叔叔們的藥材,你都要。”辛五忙道:“小孩子不要亂說話。大法師,我有這條命根子,求你不要將他帶走。”天德上人大怒喝道:“哼,你敢違背佛爺,不瞧在你兒子的份上,先送你歸陰!雪蓮我不要了,我要你的兒子。別人求我收徒弟我還不收哩,你還不識抬舉!”
  瘦孩子叫道:“好呀,你罵我的爹,你欺負我們,我不做你的徒弟!”天德上人獰笑道:“你不做也不成,我把你帶回去,先用鞭打掉你的野性,等你服了,然後再教你本事。”瘦孩子用力掙紮,被天德上入扣著脈門,越掙紮越痛,可是這小孩子卻是硬朗,毫不求饒。
  卓一航看得心頭火起,從岩石後一躍而出,高聲喝道:“豈有這樣收徒之理!”天德上人瞧了一眼,見卓一航是個漢族的書生模樣,哈哈笑道:“我收徒弟,關你什麼事?”卓一航道:“收徒弟也得兩廂情願。”天德上人笑道:“佛爺要怎麼便怎麼,你再多嘴,我就連你的腿也打折。”卓一航冷冷一笑,道:“你有這樣大本事?老實說這小孩子天生美質,憑你也不配做他的師父!”
  天德上人大笑道:“我不配做他的師父,你配做不成?聽你的口氣,敢情你也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來來來,咱們較量較量!”卓一航紋絲不動,閒閒地笑道:“你既要較量,為何還不動手,盡吹熱氣做什麼?”天德上人見他不拉架式,不立門戶,毫不在乎的樣子,不禁大怒,僧袍一拂,就用剛才劈斷大樹的招式,呼的一掌,橫裏劈來!
  那知這一動怒,卻正著了卓一航的道兒。原來卓一航見他适才劈斷大樹的功夫,自量雖不至於落敗,卻也不易取勝。他表面雖閒若無事,暗地裏卻是玄功默運,以靜制動。天德上人先是輕敵過甚,其後又被激怒,躁則氣浮,力雖猛而不沉,招雖快而不穩。卓一航候他掌鋒堪堪劈到,看將沾衣之際,倏然橫掌一卷,手心之方外登,手指之力內卷,天德上人一掌劈去,猛覺一殷大力反推出來,身不由主的向旁傾仆,正擬運用“千斤墜”的重身法穩著身形,不料又被卓一航內卷之方向後一拉,頓時失了幹衡,身子搖搖擺擺,卓一航左掌一翻,拍的一掌擊到他的前胸,大喝一聲:“去!”手掌一送,天德上人龐大的身軀頓時飛了起來,一個倒栽蔥般向後撞去!
  卓一航哈哈大笑,那知天德上人武功確是非同小鄙,在半空中一個倒轉,頭下腳上手心一觸地面,立刻翻了過來,雙足一墊勁,居然又似飛箭一般射了上來,掄掌再撲。
  卓一航見他武功了得,那容他再搶攻勢,立即斜身上步,左掌向他腕下一撩,右手駢指如戟,一探身,勢捷如電,點他腰脅,天德上人雙拳擊空,腰脅一,急急閉氣護穴,身形遲滯,卓一航雙拳連環進擊,著著佔先,天德上人連吃了兩次虧,膽色已餒,只不過鬥了十多招,只見卓一航左腳一撩,右掌蓬的一聲,擊中他的肩頭,這一回卓一航用的是武當掌法中“上下交征”的絕招,拳腳兼施,上下齊到,天德上人那裏經受得著,咕咚一聲,跌翻在地,老半天也爬不起來。
  那瘦孩子在旁看得拍手大笑,叫卓一航道:“再給他一腳,把他踢下山去!”卓一航笑道:“他自己不會爬麼?”天德上人滿面羞慚,爬了起來,不敢作聲,和他的徒弟下山便跑,那小孩子樂得更是哈哈大笑。
  辛五上前道謝,卓一航道:“這算得了什麼?老丈何必言謝。你這孩子多大了,叫什麼名字?瞧他剛才那手,真是後生可畏!”辛五道:“龍子,你還不過來多謝恩人,要不是遇到這位相公,你已經給那凶僧拉去啦!相公,你別見笑,他今年十三歲了,還是什麼事也不懂,野得很!”那孩子忽然跪在卓一航面前,說道:“恩人,你收俺做徒弟吧,俺辛龍子給你磕頭了!”
  卓一航本來沒有收徒弟之念,但見辛龍子相貌奇特,神力天生,衷心歡喜,便道:“好,我收你為徒,你學了本事之後,可不許恃勢欺人。”辛龍子道:“我若恃勢欺人,就像剛才那凶僧一般,不得好死。”辛五也很喜歡,但卻怕卓一航將他兒子帶走。卓一航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命根子,我在這裏傳他武功便是。”
  辛五請卓一航進石屋內坐,石屋內設備十分簡單,牆壁上掛有兩副弓箭,幾張獸皮,地上擺著幾個大百頭,當做台凳,卓一航問道:“你們為何住在雪山之上?”辛五道:“我們習慣嚴寒,在這裏謀生比較容易,山上雪峰很多,藥材也容易采。”辛龍子道:“師父,明天我帶你上上面冰峰去玩,那裏才好玩呢。上面有個冰湖,冰湖有兩枝雪蓮,每三年開花一次,可惜今年的雪蓮我們已經采了和藥材商換鹽食,要不然我拿給你看,那才叫好看呢,雪白的花,又大又香,一朵花就可換十斤鹽。”卓一航道:“雪蓮是非常難得的藥材,拿到外面,一朵花最少值一兩金子,以後可別這樣賤賣了。”辛龍子道:“金子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辛五歎口氣道:“我們何嘗不知道雪蓮值錢?但拿到外面,也不容易找到買主肯出公道的價錢,而且這一來一回的旅費,我們又到那裏去借?”卓一航生長富貴之家,對貧民的痛苦瞭解甚少,聽了啞然無聲,暗笑自己不懂世務。
  辛龍子又笑道:“師父,我想起來了,上面還有兩朵花,比雪蓮更好看,可惜那花還沒開。”卓一航心念一動,急問道:“這兩朵花是不是一白一紅?”辛龍子道:“是呀,你怎麼知道?,”卓一航這一喜非同小鄙,急又問道:“有沒有飯碗那麼大?”辛龍子失笑道:“有梅子那麼大,花瓣還是緊緊包著的呢。”卓一航道:“今天你就帶我去看,好嗎?”辛龍子喜道:“師父,原來你也愛玩。”辛五也好生奇怪,問兒子道:“你幾時見到的了為什麼不說給我聽?”辛龍子道:“前兩天我上去掏鷹的蛋,在花叢中發現的。那兩朵花還沒有開,我告訴你做什麼?”辛五道:“傻孩子,這兩朵花恐怕就是草原上傳說的……”卓一航插口道:“優曇仙花?”辛五奇道:“恩公,你也知道優曇仙花嗎?”卓一航道:“我正是為找它來的!”辛五甚為直,道:“恩公,你救了我們,又肯教小兒武藝,我們無以為報,就替你守這兩朵花吧。聽龍子的說話,這兩朵花恐怕還要很久才開呢!恩公,你先吃點東西,咱們再上去看。”
  卓一航胡亂吃了一點面團送炒野味,便和辛五父子上山,這座山為冰雪覆蓋,時序雖已暮春,仍是寒風刺骨。卓一航隨著辛龍子跑上山峰,越走越覺奇怪,普通的山,越高越冷,但攀登這座山峰,卻剛剛相反,山腰甚冷,來到上面,反而漸漸暖和!
  辛五笑道:“這座山名叫木什塔克,維人稱冰為“木什”,稱山為“塔克”,木什塔克便是冰山的意思。整座山為冰雪覆蓋,十分寒冷,單單這一座山峰上面溫暖如舂。”卓一航奇道:“什麼緣故!”辛五道:“據傳數千年前,這山峰上有個火山口,常年噴火。後來火山滅了,化為湖泊,但附近地脈還保著熱氣,所以溫暖。”沙漠地帶,頗多遠古遺留下來的“死火山”,像吐魯番以前的火山,就極為著名。木什塔克山上的火山,還只能算是小的。
  卓一航笑道:“如此說來,這裏倒是最好的隱居之所。”加速腳步,過了一會,攀上山頂,只覺眼前一亮,但見滿山是綠茵茵的草地,一股清泉自山峰上流瀉下來,匯成一個小小的湖泊,湖上有隨山泉沖下來、尚未被地氣融化的浮冰,還有零落的花瓣。冰湖之旁,繁花如海,辛龍子指著一處花叢道:“師父,你來看呀,那兩朵未開的仙花,便在這裏了。”
  卓一航撥開繁枝密葉,鑽進花叢,忽聞奇香撲鼻,精神頓爽。仔細看時,只見兩朵蓓蕾,都如拇指般大。紅的有如胭脂,白的宛如白玉,都被花瓣緊緊包著。卓一航先是一喜,繼而一憂。喜的是終於見到了優曇仙花,憂的是不知它什麼時候才開?
  卓一航看了一會,招手叫辛五過來,辛五一看,問道:“恩人,你要這兩朵仙花做什麼?”卓一航道:“我的一位朋友未老白頭,我急著要這兩朵花替她恢復青春。”焦急之情,見於辭色。辛五聽了,半晌無話。心道:“待得這兩朵仙花開花時,我兒子的頭發恐怕也要白了。”傳說中的優曇仙花,六十年才開一次,開時,花如大碗公,燦若雲霞,此花在“十歲”之前,僅如拇指,十歲之後,才漸長大。卓一航只知道傳說中有這麼一種仙花,卻不知道判別“花齡”之法。一再問道:“你看了它什麼時候才能開了你們草原上古老的傳說,還有什麼有關這種仙花的麼?”
  辛五見他如此焦急,不忍直說,但道:“誰也沒有見過優曇仙花,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開,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怎說得定呢?”其實是最少還要五十年,辛五故意少說了。
  卓一航緊蹙雙眉,默然不語。辛五道:“恩公,你放心,我們父子替你看守這兩朵仙花,我死了還有龍子呢,我們之中總有人能見著仙花開放。”卓一航淒然一笑,道:“也好。守得花開,不管人壽如何,也絲算還了心願。”
  辛五慢慢走出花叢,想起一事,忽道:“就只怕那凶僧還會再來騷擾,那時我們父子想替你看守仙花也看守不成。”
  卓一航想了一會,緩緩說道:“本來我對你們草原上各族的事情,不頓理會。但那凶僧既然這樣可惡,我好和他再鬥一鬥了。”辛五道:“恩公要再去找他晦氣麼?天龍派頗有勢力,那凶僧尤其得我們酋長信任,恩公可得小心。”辛龍子卻拍手嚷道:“好呀,師父去再打他一頓,最好把他趕出我們的草原。”
  卓一航微微一笑,道:“龍子,你要記著:學武之人,應戒好勇鬥狠。我是想把他趕出草原,但卻不想和他打架了。”停了一停,對辛五道:“我在天山南北漫遊了幾年,對你們草原上各族的情形,也大致知道一些。在各族各部之中,以哈薩克族、喀達爾族、羅布族三族最為強盛,尤其以羅布族的酋長唐努,更是英名遠播,得人尊敬。喀達爾族的酋長孟薩思雖然也是極能幹的人,但他為人殘暴,野心又大,別人只是怕他卻不尊敬他。你們的酋長為人本來不錯,可惜為那凶僧和一些不肖的部下所蒙蔽,所以近年行事好壞參半。可是這樣麼?”辛五道:“恩公說得不錯。”卓一航續道:“因此我想去見你們的酋長,將那凶僧欺壓百姓的事說出來。請你們的酋長將他趕出去。”辛五沉思半晌,道:“這敢情好,不過,我怕疏不間親,恩公去時,最好先見我們酋長的副手巴龍,這人對老酋長忠心耿耿,對族人也很好,聽說他和那凶僧也是對頭,先和他商談,行事便容易得多。”卓一航道:“好,我先傳授龍子一點本門的入門功夫,然後再去。”
  辛龍子在冰山駝峰之上長大,自幼便追逐鳥獸,助父親打獵,鍛成一副矯健的身手,且又生成神力,因此學起武來,十分容易上手。卓一航教了他一些入門功夫,又傳了他一套九宮神行掌法,在駝峰上住了三個月,看辛龍子已打好初步根基之後,便叫他自行練習,離開駝峰,直向北疆各族聚居的草原而去。
  一日,卓一航正穿過天山支脈的慕士塔格山,過了此山,便是北疆水草肥美的天然大牧場了。這慕士塔格山雖不如天山主峰的高聳入雲,但卻是群峰環抱,有如重門查戶,險峻非常。因為此山仍是南北疆的通道,山腰之處,有山民開鑒的一條羊腸小道,但因行走的人不多,也長滿了野草荊棘,卓一航撥草開路,但見前面兩峰對立,下臨幽谷,山道蜿蜓,就如一條長蛇從兩峰之間穿過,看那山路,只能容一人一騎,卓一航心道:“這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險地。”
  正行走間,忽聽得前面有馬鈴之聲,在這樣崎嶇的山道縱馬奔馳,若非騎術精絕,萬萬不能。卓一航好奇心起,登高眺望,只見遠處兩匹馬先後奔來,剛剛到了兩蜂對鎖的山口,驀然聽得一聲口哨,弓弦疾響,兩匹馬慘嘶聲聲,馬上人翻了個筋斗,在馬背上直跌下無底深谷!
  卓一航大吃一驚,以為是山賊伏劫騎客,馬匹中箭,騎客翻墮,救已無及,卓一航心中正自憤怒,忽見那兩名騎客在半空打了個鬥,居然在落地之前,各自接了一支羽箭,就用這支羽箭,又撥打開幾支近身的亂箭,腳尖一點削壁,居然又翻上來,這時亂草叢中,岩石堆裏,突然鑽出十幾條健漢,有的張弓射箭,有的揮刀舞劍,立刻圍攻這兩名騎客。
  這些人都是羅布族人裝扮,個個矯健非常,在危岩亂石的削壁邊緣,居然行動自如,聽那嗖嗖的箭聲,勁道更是十足。卓一航放聲喝道:“青天白日,浩蕩乾坤,惡賊休得行兇!”拔劍奔去,忽見那兩名騎客,翩如巨鷹般掠空飛過,接著有慘叫之聲,有兩名羅布族人已被他們打下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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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名騎客脫出包圍,立刻飛奔,背後的羅布族人銜尾疾追,領頭的一人頭頂插著三根羽毛,在山路上飛奔,如履平地,只見他拉開鐵弓,嗖嗖嗖連珠箭破空射出,那兩名騎客各用腰刀擋箭,腳步稍緩,看看就要被羅布族人趕上。
  卓一航大叫道:“再擋一陣,我來救你們!”施展上乘輕功,從山腰上疾沖而下。忽見那羅布族人已追到兩名騎客背後,拔刀疾斬,其他的羅布族人也將追到。兩名騎客,驀然回轉頭來,大喝聲:“倒下!”其中一人和那羅布族人抱在一起,翻翻滾滾,像兩個大皮球滾下山坡。
  另一名騎客趁勢奔逃,這時,距離已近,卓一航一眼望去,只覺這名騎客相貌甚熟。那騎客叫道:“卓公子救我!”此人非他,竟是以前的錦衣衛都指揮石浩!
  這一下大出卓一航意料之外,他曾聽鐵飛龍說過,石浩夜帶滿州使者捉拿袁崇煥之事,看來他也和滿洲頗有關系,而今想是因為客魏倒了,所以遁逃塞外。卓一航被他一叫,不覺愕然,先前的推想:盜賊伏劫騎客,看來未必可靠。迫切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只聽得石浩叫道:“你替我暫擋追兵,我去救那兄弟。”說時遲,那時怏,那群羅布族人已追了上來,亂箭鑽射!卓一航迫得運劍防身,石浩冷不防斜裏竄出,有手一揚,暗器疾飛,向山坡上正在和他同伴纏鬥的那名羅布族人射去。聽那暗器嘶風之聲,似是蒺藜之類的暗器,而且是連環發出。卓一航叫道:“石浩且慢動手!”把手一抄,連接羅布族人射來的三枝鐵箭,向石浩那邊一甩,把他後來所發的幾枝暗器打落,可是先前那枝暗器,已射到了那位羅布族首領的身上。
  羅布族人紛紛怒叫,石浩趁著他們和卓一航動手及去救他們酋長的時候,急急飛奔而逃。羅布族人追之不及,卻紛紛來撲攻卓一航!
  卓一航叫道:“請你們息怒,我和他不是一路!”羅布族人那肯相信,邊打邊喝罵道:“你們潛人草原興波作浪,做滿州人的內應,而今又傷了我們的酋長,非把你們碎萬段,我們也不算是英雄的羅布族人!”卓一航暗叫一聲苦也,想不到被石浩暗器所傷的,竟是在草原上最有聲望的羅布族酋長,英雄唐努!
  卓一航仗著上乘輕功,東躲西閃,一面偷空窺探,只見石浩的同伴騎在唐努身上,腰刀往下力斫,唐努用力托著他的手腕,拚命掙紮。羅布族的幾名武士,剛要奔去解救,尚未到兩人眼前,忽聽得那人大喝道:“你們再上前一步,我就把你們酋長的首級割下!”羅布族的武士雖然憤恨填胸,卻被他的聲勢嚇住,投鼠忌器,不敢向前!
  卓一航見勢危急,陡然振劍一湯,只聽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近身幾名羅布族武士的刀劍已被削斷。驚叫起來,迫得後退。卓一航乘勢沖出,直奔唐努。唐努附近的那幾名武士上前迎敵,卓一航疾如飛箭,身形飄忽,一彎一繞,從迎敵者的身旁疾穿出去。石浩的同伴以為他是同一路之人,大喜叫道:“不用過來了,我沒受傷,你替我開路,咱們沖出去。”卓一航不聲不響,雙指一彈,把暗中扣著的梅花針驟射出去。那人喊聲未畢,手腕突然一痛,腰刀落地,唐努振起神威,大喝一聲,翻起身來,指顧之間,主客易勢,倒騎在那人身上。
  與石浩同行的那名騎客,名叫科圖,乃是滿州派到喀達爾族的使者,武功委實不弱,雖然驟被擊倒,仍是頑強抵抗。唐努中了石浩的暗器毒蒺藜,這時已經發作,用力過猛,忽覺頭昏眼花,科圖左臂橫肱抗著唐努的下擊之勢,右手五指如鉤,力叉唐努咽喉。
  卓一航飛針發出,一掠而前,來得正是時候,駢指向科圖脅下一戮,科圖全身軟,仍然手指屈曲如鉤,卻已動彈不得!
  卓一航的飛針點穴,卻是迅疾異常,羅布族的武士不知科圖之被擊倒,乃是卓一航的功勞,仍然蜂擁而來,刀槍紛舉。唐努在地上掙紮坐起,嘶聲叫道:“這是恩人!”
  羅布族的武士大為驚愕,有人叫道:“他同我們打,放走了滿州奸細,如何反是恩人?”唐努也猜不透卓一航來意,道:“你救了我,我絕不會對你為難,但我倒要請教:你救了我,又放了滿洲奸細,卻是為何?”卓一航好生難過,忽然從百寶囊中取出一個羊脂白玉瓶,將裏面的藥粉挑了一些出來,放在一片手掌般大的樹葉上。羅布族的武士喝道:“你幹什麼?”
  卓一航道:“你們的王爺中了毒蒺藜了,拿這包藥去,一面外服,一面內敷,十二個時辰之後,可以恢復如初。”羅布族的武士對卓一航尚未相信,不敢即接。唐努道:“拿來給我!他若要害我,何必如今?”唐努說話坦率之極,一口道破部下的疑慮。卓一航見他相信自己,甚為感激。唐努接過解藥,歎口氣道:“可惜要十二個時辰,不能去追那滿洲奸細了!”接著又問卓一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卻又放了我的敵人,究竟是何道理?”卓一航一看日影,朗聲說道:“我替你將奸細拿回來便是!你們留下一些人來在這裏等候,我黃昏時分,便可同來。”此言一出,羅布族武士都露出不相信的神氣,他們眼見石浩腳程甚怏,過了這麼些時候,少說也已走了十多裏的山路,如何還能追趕得上?卓一航無暇多說,拔腳便跑,只聽得唐努叫道:“你拿了奸細,不必回來,交給巴龍吧,巴龍在最外面那重關口。”
  卓一航心中一動,想道:“原來他們是約好了在山外山內險要之處埋伏,捉拿奸細的。我正要見巴龍,拿石浩這當見面禮,正是一舉兩得。”立刻施展上乘輕功,如飛追趕。
  慕士塔格山雖是天山支脈,也綿亙一百餘裏,那條歷代山民所開鑿的山路,迂回曲折,更不止百里。卓一航近年武功大進,又行慣山路,心想石浩輕功雖好,但尚不如自己,估量無論如何,在他未出慕士塔格山之前,一定能將他追上。
  追了約一個時辰,石浩的背影已隱隱可見,卓一航叫道:“石浩,是我來了,你等一等,咱們做個同伴。”石浩毫不理睬,仍向前跑。卓一航心道:“看他如此,果是心虛,唐努說他是滿洲奸細,不會冤賴他了。哼,你不等我,難道我就追你不上?”腳步一緊,追得更快。
  又追過了兩處山口,相距益近。石浩忽然長嘯雨聲,驀然停步。回頭笑道:“卓一航,你追我幹嘛?”
  卓一航料定石浩已是籠中之鳥,網中之魚,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再和他客套,冷冷笑道:“我為何追你,你自己應該知道。”石浩嬉皮笑臉,雙肩一聳,攤掌笑道:“我又不是你肚裏蛔蟲,怎能知道?”卓一航道:“你那個同伴是什麼人!”石浩笑道:“卓公子,你何必多理閒事?”卓一航板臉說道:“這次我偏偏要理。你說,你那位同伴是不是滿州派來的使者?”石浩冷笑道:“是又怎樣?”卓一航怒氣上沖,道:“你還要我動手嗎?跟我回去!”石浩大笑道:“卓公子,你放著好好的掌門不做,卻到這窮邊塞外,亂管閒事。哈哈,可惜你來得遲了,這閒事輪不到你管啦?”
  石浩話聲未歇,只聽得有人叫道:“石大哥,這小子是什麼人?他要管什麼閒事啊!”接著又有一個番僧咕哩咕嚕的喝罵聲,山坳處同時鑽出兩個人來,一個是哈薩克武士的裝扮,一個卻是披著大紅僧袍的頭陀。
  石浩道:“這小子來頭可不小呢,他是武當派的掌門!”那頭陀雙眼一翻,盯了卓一航一眼,忽然用生硬的漢語說道:“哈哈,武當派的掌門,你是?久聞武當派的武功,在中原號稱第一,俺倒要和你較量較量。”
  石浩道:“卓公子,我看在你适才替我打掩護的份上,不願殺你,你快滾出回疆,回武當山去吧,這裏沒有你稱強道霸的地方!”卓一航斥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少說廢話,你們三人一齊來吧!”
  石浩得了接應,心中大定,慢條斷理的說道:“卓公子,你要打嗎?咱們也該先通通名呀,我給你引見引見。這位是天龍上人的首徒雷蒙法師,天龍派在塞外的勢力就如你們武當派在中原的勢力一樣,這裏是他們的地頭,不是你的地頭,你可得放明白點。還有這一位,是哈薩克著名的武士哈川,你到這兒有多久了,還為聽過他的名頭嗎?”
  石浩也深知武當派的武功厲害,所以先用說話要激卓一航火起。卓一航這幾年來閱歷與武功俱增,人比以前沉著許多,那會中他圈套,一面聽他說話,一面凝神待敵。果然雷蒙法師乘著他們說話的時候,突然暗襲。把手一揚,打出紅教喇嘛的獨門暗器“滾刀環”,那環半徑不過五寸,內中卻嵌著十二把小刀,近敵之時,十二把小刀可以同時射出,卓一航聽得那暗器帶著嗚嗚聲響,橫飛過來,倏地縱身,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連人帶劍,直迎上去,寶劍輕輕一挑,把那口“刀環”挑起四五丈高,環內的十二把小刀在半空中射出,都如流星殞石般墮下山谷中去了。
  雷蒙法師勃然大怒,杖一擺,便掃過來,卓一航心道:“你的師叔尚不是我的對手,你敢倡狂?”豈料雷蒙法師雖是天德上人的師侄,但他乃天龍派宗主的首徒,天龍上人的武功比師弟們高出許多,所以雷蒙法師和師叔們竟不相上下,卓一航一念輕敵,幾乎給他的杖將寶劍打飛。
  雷蒙法師哈哈大笑,道:“見面勝似聞名,武當掌門亦不過如此!”笑聲未畢,冷不防卓一航一劍刺來,又狠又准,雷蒙法師橫杖擋時,卓一航劍訣一領,左一劍“孔雀剔翎”,右一劍“李廣射石”,嗤嗤兩聲,把雷蒙法師僧袍的束帶割斷,說道:“武當派的劍法如何?”雷蒙法師大吃一驚,做聲不得。卓一航運劍如風,著著進迫,雷蒙法師氣受挫,更兼僧袍敞開,阻手礙腳,被卓一航殺得手忙腳亂!
  石浩本以為雷蒙縱難取勝,亦不易落敗,見狀大驚,拔刀助戰。卓一航恨極石浩,虛架雷蒙,劍鋒一轉,直取石浩。石浩以前在魏忠賢手下,僅次於慕容沖連城虎李天揚應修陽四人,而名列第五,武功自是不弱,擋了幾招,各無進展。雷蒙運杖反擊,以二敵一,堪堪打成平手。
  哈薩克那名武士哈川見卓一航劍法淩厲,也跳上前來助戰,他手提獨腳銅人,一上來便是一招“泰山壓頂”,當頭砸下。卓一航見他一身蠻力,不敢硬接,一閃閃開,以為有蠻力之人,輕功必定較弱,一閃之後,便立刻劍走斜邊,取他下盤,那知哈川武功,另成一家,他輕功確是平平,但卻精於“摔跤”之技,卓一航欺身直進,驀然給他伸腳一勾,身子傾斜,劍勢失了准頭,哈川一聲獰笑,獨腳銅人對胸便撞,幸喜卓一航臨危不亂,變招快極,見他銅人來勢極猛,閃避已是不及,趁著身子前傾之勢,驟然駢指向他手腕一點,哈川正在發力,忽然手腕一,銅人垂了下來,卓一航急忙一旋腳跟,轉了出去,刷刷兩劍,同時擋開了石浩與雷蒙的兵器。
  哈川是哈薩克族中數一數二的武士,摔跤之技,更是稱雄塞外,這一勾勾卓一航不到,反而吃了大虧,真是大出意外。當下不敢輕敵,抖擻精神,以三敵一。
  卓一航刺哈川不倒,也覺心驚。他本想施各個擊破之技,先刺傷身法最差的哈川,卻因要顧忌他的摔跤絕技,反而不敢過於迫近。至於石浩與雷蒙二人,武功比卓一航僅差一籌,絕非三招兩式,就可將他們刺傷,因此要各個擊破,實是難能。
  雙方惡鬥了一百來招,卓一航漸處下風,雷蒙喝道:“念你是一派掌門,將劍獻給佛爺,准你逃命。”石浩急道:“放虎容易捉虎難,豈可輕饒!”揮刀霍霍,急急進攻。石浩知道武當派的人,對外最是齊心,又知卓一航放他不過,所以反面成仇,狠起心腸,要將卓一航碎滅口。
  卓一航是名門子弟,正派掌門,自有幾分傲氣,雷蒙喝他獻劍,他已是氣炸心肺,被石浩那麼一說,更是怒氣沖天。大聲喝道:“今日有你無我,卓某豈是求鐃之人了看劍!”劍法一變,將自己妙悟的那幾招達摩劍式,使得淩厲無前。
  石浩等三人見他劍法突然厲害很多,不覺大驚,各各運用兵器護身,只求自保。卓一航若然趁此時機沖出,他們三人都不敢追趕。但他氣在頭上,看劍法見效,連連反擊。鬥了一陣,石浩見他最凶最難抵禦的劍法亦不過幾招,大笑道:“卓一航,你黔驢之技已窮,這裏便是你葬身之地了!”把手一揮,與雷蒙哈川布成犄角之勢,又再合圍反擊!
  這一番鬥得更烈,卓一航在武當七十二手連環劍法之中,雜以達摩劍式,靠那幾招達摩劍式,僅能自保。但氣力卻漸慚不支,再鬥了一百來招,已是氣喘心跳,汗如雨下。
  石浩大喜,攻得更急,趁著卓一航抵禦哈川的獨腳銅人之際,霍地一刀,疾砍卓一航手腕。
  就在卓一航生死呼吸,性命俄頃之際,山峰上忽然傳來一聲長笑,石浩心顫手震,那一刀本來是看准了才砍的,竟然歪過一邊。卓一航大喜叫道:“練姐姐!”
  雷蒙興哈川忽見石浩面如土色,大為詫異,同聲問道:“你怕什麼?”卓一航又叫了一聲:“練姐姐!”雷蒙淫笑道:“你還有姐姐要來助戰麼了瞧你的模樣,你的姐姐也一定長得不錯!”話聲剛了,忽然慘叫一聲,向後便倒,哈川急展獨腳銅人來救,卓一航刺的一劍刺在他左脅魂門要穴,哈川以為石浩還在左邊,不加防備,被卓一航刺個正著,頓時跌倒!
  石浩曾有幾次險在玉羅剎手下喪生,這時聽見笑聲,如貓遇鼠,急急奔逃,但手腳都已軟了,越急越跑不快,被卓一航三腳兩步,趕到背後,手起一劍,又把他搠翻地下。
  卓一航無暇理會石浩,奔上山峰叫道:“練姐姐,你出來見我呀!”山上白雪片片飛過,卻是渺無人跡。
  卓一航又叫道:“練姐姐,我在木什塔克山的駝蜂之上,替你找到仙花啦,你下來呀!”山風送聲,群峰回響,仍然不見人影。
  卓一航大為懊喪,頹然跌坐石上。想道:“她肯出手救我,為何不肯見我?哦,她來去無蹤,這幾年來也許常常在我的身邊,我都不知道。”歡喜,失望,期待,辛酸等等情緒,剎時間都上心頭!卓一航目送白雲,獨立山頭,如癡似醉!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山口外又傳來人馬行走之聲,卓一航霍然想起石浩與哈川還在下麵山路上,心道:“練姐姐不肯見我,我在這裏也是無用。來的這彪人馬不知是什麼人?若是石浩他們同黨,將人救去,我豈不是失了對唐努的諾言,負了練姐姐相救的情意。”思念及此,急急奔下。
  卓一航剛才那劍用力甚猛,石浩的脛骨已被刺穿,在地下掙紮爬行,還差丈許之地就要爬到哈川身邊。看他樣子,似乎是想替哈川解開被刺的穴道,然後叫哈川背他出山。
  石浩正是如此存心,不料功敗垂成,又給卓一航制伏。卓一航點了他的穴道,削了一條山,將他們二人縛在一處,然後去看那雷蒙法師。只見那雷蒙法師面朝天仰臥道旁,咽喉殷紅一片。卓一航舉足輕輕一踢,雷蒙動也不動,竟是死了!卓一航俯身察看,只見他咽喉上插有一口銀針,僅有少許露出外面,不覺駭然失聲!
  雷蒙法師咽喉上的那口銀針,不問可知,乃是玉羅剎的獨門暗器-,九星定形針。梅花針之類的細小暗器,只能及近,不能及遠。而玉羅剎居然能不現身形,便制敵死命,即算她伏在最近的岩石堆中,距離也在五丈之外,在那麼遠的距離,能發針敵,不但暗器上的功夫出神入化,內家的勁道亦駭人聽聞。卓一航歎道:不道練姐姐的功夫已達到如此境界,只是未免太狠辣了。
  馬蹄聲來得更近,行了片刻,只見一小隊哈薩克兵士,列成單行,沖進峽口。領頭的是一位老將軍,手橫金背斫山刀,長鬢飄然,十分威風。卓一航迎上去道:“來的可是哈薩克的老英雄巴龍將軍麼?”
  那老將軍面有詫異之容,道:“你是誰?你這漢人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放眼一瞧,忽見哈川與石浩被縛做一堆,不禁失聲叫道:“哈川,你也是滿州的內應嗎?”
  哈川睜眼喝道:“什麼滿州內應?我要助酋長統一天山南北,大好計畫,卻被你們破壞了!”巴龍道:“什麼計畫?”哈川道:“那滿州兵遠在關外,怎威脅得了我們。咱們若與它聯盟抗明,
  有好處,沒有壞處。可恨你這老廢物從中阻撓,至令王爺“大酋長通稱王公”不信我的說話。我
  好與天德上人同謀,更得喀達爾族的王爺相助,願奉我們的王爺為各族盟主。將來滿州兵人關把大明亡了之後,我們在塞外自成一國,有何不好?”
  哈川本是哈薩克族中數一數二的武士,可惜有勇無謀,頭腦糊塗,以致竟與虎謀皮,尚未醒悟。巴龍歎了口氣,道:“哈川,你好糊塗。你受了奸人利用,還不知道嗎?”一面歎氣,一面卻又暗喜哈川直腸直肚,將孟薩思、天德上人與滿州勾結的陰謀抖露出來,草原上的災禍也可及時消弭了。
  巴龍問卓一航道:“這兩人是你捉著的嗎?”卓一航道:“是。”巴龍道:“你為什麼要捉他們?難道你也知道他們是滿州的奸細嗎?”卓一航道:“我即算不知道他們的奸謀,也要拿他。”指著石浩道:“老英雄,你可知道他是誰了他就是明廷以前那個禍國殃民的魏忠賢的心腹,曾做到錦衣衛都指揮的石浩!”魏忠賢掌權多年,臭名遠揚,塞外的人也都知道。巴龍不覺“啊呀”一聲,笑道:“我們草原上有句俗話:是垃圾就傾做一堆,怪不得他和天德那禿賊勾結了。”
  哈川睜大了眼睛,甚覺迷惑。聽了這話,忽然發怒怪來,嚷道:“巴龍,你罵我也是垃圾?”巴龍道:“你不是垃圾,但卻被垃圾的臭味迷著了!”頓了一頓,忽對卓一航道:“這兩人是你擒獲的,本該由你處置。但我卻要向你討個情,將哈川的縛解開好嗎?”
  卓一航道:“但憑將軍處置。”巴龍將哈川的縛解脫,把他拉過一邊,慢慢和他談論道理,卓一航也將所見所聞,天德上人如何壓榨百姓,瞞上欺下的事情說了出來。兩人說了半天,把哈川說得又慚又憤,汗流浹背。跳起來道:“好,你們有理!天德這騙我給他做打手,我要回去與他算帳。”巴龍道:“用不著這樣急。咱們總要和他算帳。那麼我問你,你今天到這兒來,也是奉天德這之命麼?”哈川道:“是他叫我和他的師侄同來接應那個滿洲使者的。不料滿洲使者未見,卻只見了這個什麼石浩。”卓一航道:“那個滿洲使者旱已被唐努捉著了。”巴龍喜道:“唐努真成,他早已打聽出那滿洲使者在喀達爾王公孟薩恩那兒活動,礙于孟薩思的勢力,不能捉他。所以趁他離開之時,邀我伏兵追捕。可惜我還是來遲了一步。”
  卓一航將石浩交與巴龍。道:“天德那作惡的事情,你已知道了,請你勸告你們的王爺將他趕出草原去吧。我告辭了。”巴龍道:“義士,我還要請你幫忙。”卓一航問他幫什麼忙。巴龍道:“後天是我們北疆各族在喀沁草原會盟之期,在這次會盟上,將推出我們各族的盟主。只恐孟薩思他們會鬧出事情,而且天德那武功精強,等閒也不容易對付。好請你再出點力!我們感謝不盡。”卓一航義不容辭,便答應了。
  巴龍老謀深算,帶了卓一航與哈川二人,和心腹部下潛回草原,卻不去見酋長,先自暗中佈置,按下不表。
  且說三日之後,各族各部落的酋長,都帶了本族中有聲望地位的人趕到喀沁草原會盟。哈薩克族的酋長甚為煩惱,他的副手巴龍這幾天忽然不知去向,在這種重要的會期之前失蹤,真是不可想像之事。
  這時已是炎夏時節,草原上白天有如烘爐,晚上氣候甚是涼爽,要穿夾衣,因此一切活動都在晚間舉行。
  晚霞消逝,草原上新月升起。巴龍還未見回。哈薩克族的酋長只好帶了天德這一班人去參加會盟。草原上燒起一大堆火,各族酋長和他們所帶來的人,都聚集在篷帳所環繞的草原上。
  一開首就是一場激辯。喀達爾族的酋長孟薩思要爭做盟主,羅布族的酋長唐努卻把那名被擒獲的滿洲使者推了出來。將他和滿洲勾結的事科露出來。私通滿洲在中國本土是一個不容置辯的大罪名,但滿洲和草原各族並無交戰狀態存在,所以“私通滿洲”便只是一個策略上的爭辯。孟薩思反而指責唐努不應扣留來報聘他的滿洲使者。
  一場激辯,大多數的酋長都不贊同聯滿反明。但對唐努之扣留滿洲使者,也很有些人不以為然。正在爭論得不可開交之際,守衛的武士進來報道:“哈薩克的巴龍將軍帶人到來!”正是:共施服虎擒龍手,要把烏雲一掃清。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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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21:0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回 天際看寒星 情懷惘惘 草原驚惡鬥 劍氣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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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龍在哈薩克族中的聲望地位僅次於酋長,這次遲遲而來,各族酋長都甚詫異,哈薩克族的酋長更不高興。
  激辯暫停,眾人注目迎接,只見巴龍帶了一個漢人,昂然入場,天德上人見了,勃然變色。此入非他,正是曾打敗他的卓一航。
  喀達爾族的酋長盂薩思首先抗議道:“今日之會,乃我們草原上各族之會,如何令漢人參加?”巴龍笑道:“這個漢人和我們這次的會盟大有關系。而且天德上人也不是草原上的人,他參加會盟,為什麼你又不反對?”孟薩思啞然無語,道:“他和我們有什麼關系?那麼有話讓他先說,說完之後,便當退出。”
  在巴龍和孟薩思爭論之時,卓一航環顧全場,和羅布族的酋長唐努相視而笑。孟薩思說完之後,卓一航正待說話,忽見圍在外面的人群閃動,有人笑道:“唐努王爺,你的公主不願在外面玩,要來跟你呢!”
  草原上的集會,本來就沒有很嚴格的“會場秩序”之類的,所以一個酋長的女兒跑人來找父親,眾人也不以為怪。
  巴龍坐在卓一航身邊,笑道:“唐努只有這個獨生女兒,寶貝非常,到什麼地方去都帶著她走。我們都很喜歡她。”
  卓一航暗暗好笑,但見人群閃處,一個大約有十一二歲大的小女孩跑了進來。前額覆著劉海,頭上梳了兩個丫角,穿的是緊身青色箭衣,打扮得像一個小武士,丫角上還結著一條紅綢巾,迎風飄揚,十分神氣。
  那女孩嚷道:“爹,外面不好玩,風砂又大,我要進來和你一道烤火。喂,你們等下有沒有比武的節目的?”草原上的會盟,若然盟會爭持不下,常以比試騎馬射箭等項目來定盟主。這女孩大約是在外面聽到那些守衛武士,說起裏面正在大爭大吵,所以跑進門來問。
  唐努笑道:“你別大嚷大叫,你要在這裏,就得乖乖的一聲不出,要不然我就把你趕出去。”有的酋長逗她道:“我們的小飛紅巾,有比武時請你裁判,好嗎?”那女孩子看了他爹一眼,不敢大聲回答,只把指頭擱在嘴上,“嗤”的一聲,又點了點頭,好像在說:“好極,好極!”
  卓一航的說話被這小女孩打斷,本來不大高興,但見了她活潑可愛的神態,也禁不住被她逗得笑了。低聲問巴龍道:“怎麼唐努女兒的名字如此古怪,叫做飛紅巾?”巴龍笑道:“那不是她的真正名宇。她的名字叫哈瑪雅。但因為她頭上總是結著紅巾,她又喜歡騎馬,你別瞧她年紀小,騎起馬可跑得快呢,就像飛的一樣,所以大家叫她做飛紅巾。”
  在激辯之中,飛紅巾帶來了輕松的氣氛。眾酋長也趁機會舒散一下。等到笑鬧停止,孟薩思又扳起臉孔。說道:“巴龍,你帶來的那個漢人叫什麼名字?他有何話要說?”
  卓一航緩緩步出場心,四方一揖,道:“我名叫卓一航,乃是中原武當派的掌門弟子。”此言一出,天德上人嘩然叫道:“巴龍興漢族的武林宗派勾結,莫非是想篡位麼?”巴龍冷冷一笑,哈薩克的酋長雖然素知巴龍忠心耿耿,但這幾日巴龍的突然失蹤,卻也不能不引起他的懷疑,聽了天德上人的挑撥,不禁問道:“我素聞武當派乃是中原武林的宗主,你既是武當的掌門弟子,為何卻到此地?”
  卓一航道:“我們這些江湖人物東飄西湯乃是常事,王爺你問我為何到此,不如問魏忠賢的遺党,因何也會到此?我到此不過是為了私事,魏忠賢的遺黨與滿州使者到此,才真是想篡奪你的權柄,甚至想謀殺你呢!”
  天德上人面色大變,斥道:“胡說八道,這裏有什麼魏忠賢遺黨?你們漢族的內爭與我們何干?”魏忠賢掌政之時,曾勒索各藩屬王公多繳貢物,所以新疆各族也都知此人乃明朝的奸閹,被勒索了一兩次後,後來就索性不朝貢了。但對魏忠賢卻是深惡痛絕。
  卓一航冷冷一笑,繽道:“要我把人指出來給你認嗎?”巴龍長嘯一聲,他在帳蓬外預早佈置好的手下立即把兩個人推了進來,這兩人一是石浩,一是哈川。
  卓一航指著石浩道:“他曾在你的帳篷中住過幾天,你這樣快就不認得了嗎?”石浩自知是網中之魚,只求免死,為了想減輕自己的罪,也作證道:“上人,沒有你和孟薩思王爺的收容,我一個孤身漢人,也不敢到此興風作浪呀!”
  孟薩思心頭大震,卻強作鎮定,斥道:“你們這些漢人狡猾多端,焉知你不是買通此人,要他“冒充魏忠賢遺黨,串同誣捏!”
  卓一航哈哈笑道:“天下到處都有猾之人,豈是漢族才有,哈薩克的大王公,你若不信任漢人,這裏還有一位你忠心的部下。”
  哈川應聲而出,朗聲說道:“王爺,我對不住你!天德上人起先本是和我說要扶助你做各族盟主,因此我才聽他的話,和孟薩思王爺及滿洲使者聯絡,准備將來一統天山南北。現在我才知道他們另有陰謀!他們是准備利用我來代替巴龍,將你的兵權篡奪之後,然後迫你就範,做他們的傀儡。若你不聽,就將你殺掉。待將來滿洲人關之後,再由孟薩思王爺併吞各族開國稱帝,做滿洲人的屬國!”
  哈川的話說出,全場轟動。孟薩思喝道:“你有何證據?你含血噴人!哈薩克大王公!你的部下詆毀我,我向你問罪!”啥薩克的王公也慌了,喝道:“哈川,你沒有證據,可不能亂說!”
  哈川不慌不忙說道:“證據麼?我早已帶來了?”天德上人雙指一彈,一把叉牛肉的小叉閃電一般向哈川咽喉飛來!
  卓一航早就提神防備,躍前兩步,把手一抄,將那柄小叉接到掌心,大叫道:“天德上人想行兇滅口,這也是證據!”唐努喝道:“把他先拿下來!”
  紛亂中,忽聽得女孩子的尖叫,天德上人突然一手挾起了飛紅巾,跳上在草地上搭起的、准備在會後舉行祭天典禮的臺上,獰笑道:“唐努,巴龍,你們買通了哈川與這兩個漢人,想陷害我麼?哼,我也不是好相與的!你女兒的性命在我掌心,我只這麼一使勁,她就完了!”說時以手作態,捏著飛紅巾頸骨。
  唐努喝道:“無恥凶僧,把她放下!”各族酋長亦無不憤怒,可是飛紅巾在他手中,奈他不得!
  喀山族的老酋長道:“天德,有話好說,你欺負一個女孩子不害臊麼?”天德上人笑道:“對呀,大家有話好說才是道理。我也不想在你們的草原上了。唐努你送我回西藏去,到了西藏之後,我再把女兒交還給你!”
  天德上人自知不容於眾,所以要藉此脫身。唐努大憤,忽見飛紅巾在臺上向他睞眼,不禁叫道:“哈瑪雅,你不要害怕。我答應他便是!”飛紅巾在臺上叫道:“誰說我害怕呀?”
  天德上人聽得唐努答應,心中一喜,手指放鬆。其實他也是怕捏得緊了,弄死了這女孩子時自己也脫身不了。那知手指剛剛放鬆,冷不防飛紅巾小手向他脅下一拍,拍的地方,正是要害,天德上人大叫一聲,飛紅巾掙脫他的掌握,落在臺上。
  這一掌乃是極凶殘的掌法,幸而飛紅巾力小,要不然便是肋斷骨折之殃,鐃是如此,天德上人已痛得哇哇大叫,飛身一起,又撲過去。飛紅巾身法竟極輕靈,忽然一個轉身揚手,天德上人突覺眼前一片銀光亂閃,急忙揮舞僧袍抵擋,飛紅巾連發兩把飛針,都被他拂落了。
  這幾下子快如電光石火,台下的人還看不清飛紅巾是怎樣掙脫出來的,卓一航這一驚卻是非同小鄙!飛紅巾那下手法,正是玉羅剎的獨門絕技,玉羅剎當年掌擊歸有章,搶奪金馬鞍,用的就是這一手!而那兩把飛針,也正是玉羅剎獨門暗器——九星定形針的打法。卓一航做夢也想不到,這個草原上王公的小女兒,竟然得了玉羅剎的真傳!
  這時唐努、巴龍等紛紛撲去,卓一航長嘯一聲,身形急起,後發先至,掠過眾人頭頂,飛到臺上。天德上人拂落了飛紅巾的銀針暗器,五指如鉤,剛剛抓下,被卓一航一擋,退後幾步,飛紅巾一笑躍落台下,跳到了父親的懷抱之中。
  臺上天德上人面色灰白,雙瞳噴火,拔出長劍,猶自負隅頑抗。卓一航更不打話,劍式一亮,立刻進招。忽聽得台下又是一陣大亂。
  原來是喀達爾族的酋長孟薩思見陰謀敗露,帶了手下的人離開會場,大聲發話道:“盟主我不做了,此後我與你們各不相涉!”眾人雖然恨他所為,但他到底是一族之長,大家也不便攔阻,讓他離去。
  這時天德上人已與卓一航交手,天德上人拚了性命,勇猛進攻,他的“天龍劍法”也確實淩厲非常,十八路一百六十二手循環變化,施展開來,劍風虎虎,疾如風雨,卓一航見他拚命,倒也不敢輕敵,展武當劍法護著全身,氣定神閒,從容應付。
  哈川走到酋長身邊,把一大束文件遞過去說道:“主公,這就是我剛才所說的證據。”原來巴龍老謀深算,潛回草原,侍天德上人去開會之時,才帶卓一航與哈川沖進他的帳幕,天德上人留下看守的幾個徒弟,那是他們對手,一網成擒。巴龍在帳幕中一搜,搜出天德上人與孟薩思的來往書信,還有與滿洲使者聯絡的檔等等,都包成了一包,交給哈川。現在哈川就將這束文件交給酋長。
  哈薩克的酋長憤然道:“不必看了!我引狼人室,實在愧對你們!”哈川道:“以前我也受他蒙混,看了這些書信文件,才知他們的奸謀如此之大。”唐努攜了飛紅巾,來到哈薩克酋長眼前,笑道:“如今巳水落石出,證據確是不必看了,咱們且看他們鬥劍。”
  哈薩克的酋長恨得牙癢癢的,對哈川道:“你還不上去助那漢人?”哈川笑道:“這漢人是一派掌門,不喜歡別人幫的。”哈川是練武之人,多少懂得漢族武林的規矩。
  哈薩克的酋長見天德上人兇猛之極,劍光霍霍,竟似已把卓一航圈在當中,不禁擔憂道:“天德這武功厲害非凡,這個漢人能是他的對手嗎?”
  哈川道:“在前幾天,我也以為這的武功天下無敵。”哈薩克酋長詫道:“怎麼,有人比他更強嗎?”需知哈薩克的酋長就是因為天德上人曾在他面前顯露了極厲害的武功,才聘請他為護法師的。而這幾年來,天德上人也確是從無對手,所以哈薩克的酋長對他的武功已到了迷信程度。
  哈川道:“這漢人就比他強得多?”哈薩克的酋長將信將疑,於是哈川一面看臺上鬥劍,一面將那日在慕士塔山以三敵一,被卓一航打敗之事說出,待說完之時,臺上的形勢已是大變?
  卓一航的劍法本就比天德上人厲害!因不想和他拚命,所以起初守不攻。這時天德上人一百六十二手的天龍劍法已全部使完,自討不到半點便宜,銳氣頓折,心又焦燥,劍法漸漸散亂。卓一航猛喝一聲,劍法驟變,猶如驚雷駭電,接連反擊,直令台下的人看得目眩神搖。酣鬥之中,忽見天德上人猛力一沖,長劍倏地指到卓一航面門!
  哈薩克的酋長“啊呀”一聲,以為是天德上人臨敗使出絕招,這漢人難逃毒手了。哈川也吃了一驚,忽聽得卓一航喝聲:“著!”看也未看清楚,只見天德上人龐大的身軀已被踢翻台下,胸口被劍搠了一個窟窿,血如泉湧,顯見不能活了。原來天德上人情急拚命,卓一航故意賣個破綻,令他劍招用老,然後猛施殺手,令他無法撤劍防身。這正是武當連環劍中的奪命招數。
  哈薩克酋長大為佩服,連聲贊歎道:“今日大開眼界,這才是天下無雙的劍法。”唐努微微一笑,笑他見聞不廣,心道:要是令他見到哈瑪雅的師傅,他更要五體投地哩。
  天德上人已死,孟薩思已逃,各族的會盟,很快就得出結果,羅布族的酋長唐努得到多數擁護,被推為北疆各族、各部落的盟主。典禮完成之後,觀禮的各族族人歡呼震天,接著便是一個通宵達旦的狂歡大會。
  哈薩克的酋長再三向卓一航道謝,並想挽留他在哈薩克族中傳授他帳下武士劍法。卓一航委婉推辭,卻獨自去找唐努。
  唐努正在和女兒看草原上的賽馬遊戲。卓一航問道:“王爺,我想和你說幾句話,行嗎?”唐努道:“我也正想找你道謝呢。你在三天之中,接連救了我們父女的性命,我們不知該怎樣謝你才好!”飛紅巾也很喜歡卓一航,追笑邊道:“叔叔,你真是好人,不是你來,我幾乎被那凶僧再抓著了。我師傅說,男人很少好的,叫我長大了不要理那些臭男子,我看你就很好嘛。”
  卓一航不覺苦笑。唐努攜了女兒和他離開了喧囂的人群,在草原上漫步。仲夏夜的草原,天空特別明淨,滿天星斗,就像一粒粒寶石嵌在藍絨幕上,閃閃發光。卓一航凝視星辰,恍惚如夢。唐努好生奇怪,問道:“卓先生有什麼話說?”
  卓一航道:“恕我冒昧,請問教這位小公主武藝的究是何人?”飛紅巾睞睞頑皮的眼睛,笑道:“師傅吩咐過,不准我對任何人說的。”唐努笑道:“卓先生不比別人,但說無妨。”飛紅巾道:“那麼爹爹你說。師父知道了也不能怪我。”唐努笑道:“你真是你師父的好徒弟。”
  唐努級道:“卓先生,你先聽我說一個故事。我在約十年之前,曾到北京進貢。那個皇帝年紀很輕,對我很是不錯。我回來時,他賜了我詐多禮物,不想就因為這些寶物,我幾乎命喪異鄉。”卓一航道:“卻是為何?朝廷沒有派人護送嗎?”唐努道:“別提啦,那些護送的人竟然串同朝廷的叛軍,合夥劫我。好在我命不該死,在最危險的時候,有一個女英雄突如其來,將我救了。”卓一航雖未聽玉羅剎說過這個故事,這時亦已料到是她,不禁叫道:“是玉羅剎!”
  唐努愕然道:“什麼玉羅剎,她叫做練霓裳,到了我們的草原之後,又有人叫她白發魔女。”飛紅巾插嘴道:“我的師父頭發雖然全自,面貌卻好看得很。我要是長得像她那樣美麗,那就好了。”卓一航心中一動,暗叫奇怪。只聽得唐努續道:“所以她是我第一個救命恩人。當時我曾對她說:如果你有一日到天山南北,可一定要來看我。我當時也只是說說而已,料不到她前幾年真的來了。她還沒有忘記我,有一天果然來看我了,她見了哈瑪雅,非常歡喜。也許她們真有點緣份,她本來是住一兩天就要走的,見了哈瑪雅後,卻住了下來。”卓一航急道:“那麼,她現在在你那裏麼?”唐努道:“你別忙呀,待我告訴你。她說她有個朋友住在天山北高峰的,收有一個非常好的徒弟,所以她也要收一個好徒弟替她爭氣。”卓一航心中暗笑,想道:練姐姐還是這樣好勝,她總不肯讓嶽嗚珂占她上風。連收徒弟也要競賽。又想道:長江後浪推前浪,這些小輩一個個都是良材美質,令人喜愛。嶽鳴珂有楊雲驄,練姐姐有飛紅巾,我的辛龍子也不會輸給他們。
  唐努續道:“因此她要哈瑪雅做她徒弟,這在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哈瑪雅已跟她學了兩年多了,卓先生,你看她還可造就嗎?”卓一航道:“小公主的功夫俊極了!”心急如焚,又問道:“那麼她現在還住在你那裏嗎?”唐努道:“她性子很怪,每次來指點了哈瑪雅十天半月,便又走了。不過每年要來三五次。”飛紅巾笑道:“可惜你來遲了幾天,要不然你可以見著她。她的劍法比你還好呢。我見過她一跳就能跳到樹上去刺中那低飛的鳥兒!”卓一航那有心情和飛紅巾閒話,急道:“嗯,那真不巧,她又走了!你可知道她要去那兒嗎?”唐努道:“這可不知道呀。她去那兒,從來不會說的。不過她這次卻交代下一些話。”卓一航道:“什麼話呢?”唐努道:“她臨走之前說,有一個朋友要來看她。但她還不願見那個朋友。她交托我,若有人很著急的查問她,就對那人說,叫他不要急,過一些時候,她就會去看他了。”卓一航大喜道:“真的?”飛紅巾噘著嘴兒道:“我爹爹從來不說假話!”唐努笑道:“卓先生,看來你就是要找她的那位朋友了,是嗎?”卓一航點點頭道:“是的!”抬頭仰望天空,萬里無雲,長空澄碧。卓一航的心情這時也像掃淨了陰霾的天空一樣,感到了多年來所未有過的喜悅。飛紅巾忽道:“叔叔,你也歡喜看星星嗎?”卓一航道:“是的。我歡喜星星的光,她們離我們很遠,又好像很近。”說了之後,啞然失笑,心道:這些話孩子那能明白呢了飛紅巾忽然指著天邊一粒明亮的星道:“我的師父也喜歡看星星,師父說,她是天邊那粒北極星,要一點烏雲都沒有,北極星才會放光。”卓一航恍然如有所悟,再抬頭看星,但夜晚已經漸漸消逝,星光也微弱了。
  草原會盟之後幾天,卓一航告別了唐努,心中充滿喜悅,他知道玉羅剎不時會在他的身邊,像星星一樣偷望著他。說不定今晚或許明朝她就會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不必他多說一句話。
  於是他又在大草原上漫遊,期待著渴望的“奇跡”,可是,十天過去了,半月過去了,一月過去了,兩月過去了,太陽落下,星星升起,黑夜過去,白天到來,時光流轉,伊人無蹤,大草原無邊無際,玉羅剎的影子始終沒有出現。卓一航又漸漸失望了。
  他想起了辛龍子,想起了駝峰上那兩朵仙花。於是他又橫過草原,想回到木什塔克的駝峰上去,守候花開,等候人來。
  在橫過大草原之時,他忽然發現“奇跡”了,可是這並不是他所渴望的“奇跡”,而是在草原上發現一些江湖人物的標記,有時是在岩石上畫著奇怪的花紋,有時是在草地上畫著箭頭,好像是指路標似的。卓一航藝高膽大,也不去理會它。
  一日他行過草原之間的沙漠區,烈日當空,悶熱之極,忽然刮起大風,沙漠上黃沙四起。卓一航知道在沙漠刮風時候最為危險,一不小心,就會被移動的沙丘活埋生葬。幸喜他在這幾年對於沙漠的風沙,已頗有經驗,便找一個背風的地方躲藏,大風揚沙之中,忽見幾騎健馬如飛而過。
  那一場大風只是驟然掠過的沙漠熱風,來得快去得也快,約一頓飯的時間,風暴便過去了。卓一航趕快出來,希望早早穿過沙漠地帶,好到草原上去找食水。
  沙漠那頭忽然傳來了追逐殺之聲,卓一航心道:“難道是那些江湖人物,追蹤仇人,追到沙漠上來殺。”忍不住向聲音尋去,只見一個少年女子,跑在前頭,背後追著兩名大漢,那女子跑得甚快,但還是給人追上,三條人影,就在沙漠上殺起來。
  卓一航心道:這回該問明白才好動手了,莫不要像上次那樣,以為是救被馬賊所劫的客商卻救錯了壞人。
  卓一航走上前面,抬頭一望,不覺吃了一驚,追蹤少女的那條大漢竟然是神大元和神一元兩兄弟。卓一航好生奇怪:難道張獻忠已給官軍打得土崩瓦解了麼?要不然這兩個活寶貝怎麼會追到沙漠上來?給他們追蹤的少女卻又是誰呢?
  卓一航剛想拔劍,忽聽得那少女大聲叫道:“卓大哥!”卓一航不覺一怔,只聽得那少女又道:“我是萼華呀!大哥,你快來幫我!”這剎那間卓一航不覺又驚又喜,這少女原來竟是白石師叔的小女兒,記得在嵩山初見之時,她不過是七八歲,如今卻長得這麼高了!不知白石師叔可有沒有來呢?
  驚喜憂慮,霎時間都上心頭,可是卻容不得卓一航細想了。神家兄弟的武功非同小鄙,何萼華給他們二人夾擊,正是險象環生。
  卓一航大喝一聲,拔劍便上。神大元怪笑道:“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料不到在這兒又碰到你了!”卓一航喝道:“你們為何欺負我的小師妹?”神一元哈哈笑道:“連你的師叔我們也要欺負,怎麼樣?”卓一航大怒,展劍便刺。和神家兄弟在沙漠上惡鬥起來!
  神家兄弟料不到數年不見,卓一航的武功已大為精進,一口劍旋風急舞,有如戲水神龍,盤空怪鳥,而且式式相連,招招緊迫,綿密淩厲,兼而有之。以神家兄弟那樣高的武功,竟然奈何他不得。
  本來神家兄弟若然以二敵一,雖然不能取勝,也可稍占上風。但卻還有一個何萼華。何萼華的劍法雖然遠比不上卓一航,但也是武當派的真傳,她又打得非常聰明,每每趁著卓一航將敵人迫緊之時,就冷不防從旁一劍,擾亂敵人的心神,二神毫無辦法。
  打了一陣,神一元中了一劍,連連後退,神大元無心戀戰,護著弟弟,拔腿便逃。卓一航也不追趕,急急問何萼華道:“你怎麼會和他們打起來的?白石師叔來了沒有?”何萼華舉袖抹乾淨臉上的風沙,笑道:“爹若不來,我一個人怎敢遠到塞外?”
  卓一航心頭鹿撞,卜蔔亂跳。只聽得何萼華繼續道:“二師伯還想找你回去做掌門,叫我爹來尋你。姐姐已出嫁了,姐夫前幾年還在武當山,現在已歸宗峨眉,姐姐也跟他去了。爹身邊只有我一人,寂寞得很。我在武當山住得厭了,纏著他要跟他到塞外來開開眼界,他給我纏得沒法,好答應。”何萼華聰明活潑,一副頑皮神氣,和她姐姐的文靜,頗是不同”
  卓一航做聲不得,心中正自盤算見了師叔之後如何措辭。何萼華又道:“我們到了沙漠,水囊裏的水已所剩無多。那邊有個小山,我們隱約看見一個岩洞,我爹說岩洞裏也許有水,便去找水。他見我疲倦,叫我在這裏等他。不料他去了不久,便刮風了。我躲到小溝裏避風,風止之後,便見著了這兩個人,也不知他們怎樣會知道我爹的名字,兩個人跑來追我,要不是碰見你,可糟透啦,這兩個人就像武當山廟裏的那兩個無常一樣。”
  卓一航舉目遠眺,只見那頭果然有個小小的丘陵,這沙漠是兩塊大草原之間的沙漠,所以不像其他大沙漠一樣全是一望無際的黃沙,卓一航看了一陣,忽道:“師叔素來精明,那小山離這裏不算很遠,為何他聽不到你的喊聲?”何萼華道:“就是呀,我也不明白。”卓一航急急和何萼華趕去,到了那座小山,找遍了也不見白石道人的影子,那小岩洞一眼見底,最多只容得一人,裏面堆滿大風刮來的沙石。卓一航暗叫奇怪。正在尋覓呼喚,忽然聽得何萼華一聲駭叫。正是:始知沙漠風雲險,變化離奇不易猜。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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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21:06:54 |只看該作者
第卅一回 幽恨寄遙天 相思種種 琴聲飛大漠 誤會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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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卓一航四處尋覓,都不見白石道人的影子,忽聞何萼華駭叫一聲,卓一航忙湊過去看,何萼華撥開小岩洞外面的稀疏野草,把手一指,只見沙石上有幾點淡淡的血漬,何萼華花容變色,顫聲說道:“莫非我的爹爹已遇害了?”
  卓一航也吃了一驚,再仔細審規,除了這幾點血漬之外,別無異狀,展顏笑道:“華妹,你不必擔心,白石師叔若然遇害,豈止這幾點血漬?”何萼華道:“那麼他去了那裏?”卓一航道:“沙漠狂風,威力極大,往往一場大風過後,沙丘易形,人畜迷路。也許他出來找你,迷失在大沙漠中了。那幾點血漬,可能是被沙石刮破的。”何萼華想想頗有道理,又道:“那兩個賊人見我時,曾說出我爹的名字,好像他們和我爹爹甚有仇恨,若果他們還有黨羽,爹出來找我時,不是要和他們碰上了麼?”
  卓一航道:“這兩個賊人是我認識的,他們與我派井水不犯河水,按說不該有什麼仇恨。而且師叔劍法精妙,武功高強,也不怕他們這幾個小賊,我倒是擔心他迷了路了。”
  於是兩人再在沙漠上尋覓,尋了半天,仍是無影無蹤。紅日西沉,冷風陡起,卓一航道:“師叔這宏大的人,一定不會失掉。也許他找你不見,穿過那邊草原了。現在白日將逝,沙漠上寒冷難當,而且咱們沒帶篷帳,在沙漠上歇息,也很不方便,咱們也不如穿過那邊草原去吧。”
  這沙漠是兩塊大草原之間的小沙漠,兩人不需多少時候,便走到了那邊的草原。這時暮色相合,星星又已在草原上升起,草原遠處,天山高出雲霄,皚皚冰蜂,在夜色中像水晶一樣閃閃發光,冷風低嘯,掠過草原,草原上有羚羊奔走,兀鷹盤旋之聲,一派塞外情調。卓一航遙望星星,悠然存恩,忽喟然歎道:“十年不見,你都這麼大了,歲月易逆,能不感傷?”
  何萼華抬起眼睛,笑道:“卓大哥,為什麼你好像不會老似的,還像從前一樣,只是黑了點兒。我還記得你初上嵩山之時,爹叫你和我姐姐相見,你羞怯怯的像個大姑娘。我和姐姐背後還笑你呢。哎,那時候你還抱過我,逗我玩呢,你記得嗎?”
  卓一航苦笑道:“怎不記得?”那時候,要不是白石道人橫生枝節,他和玉羅剎也不至於鬧出那許多風波。
  何萼華道:“卓大哥,你不想回去了嗎?”卓一航道:“塞外草原便是我的家了,我還回去做什麼?”沉思半晌,問何萼華道:“我們武當派現在怎麼樣了。二師伯精神還好嗎?”何萼華歎口氣道:“二師伯自你走後,終日躲在雲房,不輕易走出來。他衰老多了,去年秋天,還生過一場大病,口口聲聲要我爹把你找回來。山上也冷落許多,不復似當年的熱鬧情景了。”卓一航聽了,不禁一聲長歎。
  這剎那間,黃葉道人的影子驟然從他心頭掠過,那嚴厲的而又是期望的眼光似乎在注視著他,忽然間,他覺得師叔們雖然可厭,卻也可憐。何萼華又問道:“大哥,你真的不回去了嗎?”卓一航舉頭望星,幽幽答道:“嗯,不回去了!”
  何萼華又問道:“你找到了她嗎!”卓一航心頭一震,問道:“誰?”何萼華笑道:“大哥與玉羅剎之事,天下無人不知,還待問嗎?可惜我沒有見過她,師叔們都說她是本門公敵,爹爹更是恨她,只是我姐姐卻沒有說過她的壞話。”卓一航苦笑了笑,道:“你呢?”何萼華道:“我還未見過她,我怎知道?本門的師叔師兄雖然都罵她是女魔頭,但我卻覺得她一個女子而能稱霸武林,無論如何,也是一個巾幗須眉。”
  卓一航又笑了笑。何萼華道:“大哥,你真的要和她老死塞外嗎?”卓一航道:“我沒有找著她,不,她就像沙漠上刮風,倏然而來,卷起一片黃沙,倏然之間,又過去了。”何萼華伸了一伸舌頭,笑道:“那麼,大哥你可得小心了,被埋在刮風卷起的風沙之中,可不是好玩的呀!”
  草原上寒風又刮起來了,夜色越濃,寒氣越甚。卓一航見遠處有一團火光,道:“那邊想是有牧民生火取暖,草原上的牧民最為好客,咱們不如過去興他們同度這個寒夜。”
  走近去看,圍繞在火堆邊的是一大群哈薩克人,帶有十多匹駱駝,馱有貨物,似乎不是牧民,而是穿越沙漠的客商,他們之中有人懂得漢語,見了卓一航和何萼華過來,驚疑的望了一眼,卓一航說在刮風之後迷路,立刻便有人讓出位置來,請他們坐下。
  沙漠上的行商,以駱駝為家,並無固定住址,因此貿易往返,一家大小都要同行,又因沙漠多險,往往是嫂家人結伴同行,組成了駱駝馬隊,和遊牧部落也差不多。
  哈薩克人最喜歌舞,年輕的小夥子便圍起火堆唱起歌來,有一個少女,歌喉甚好,不久合唱變成獨唱,一個少年拉起胡琴拍和,卓一航到了草原幾年,大致懂得他們的語言,只聽得那少女唱道:
  大風卷起了黃沙,
  天邊的鷹盤旋欲下:
  哥呀,你就是天邊的那只鷹,
  你雖然不怕風沙,你也不要下來呀!
  大風卷起了黃沙,
  天邊的鷹盤旋欲下:
  我不是不怕風沙,
  妹呀,我是為了要見你的面,
  我要乘風來找你回家?
  琴聲清越美妙,歌聲豪邁纏綿,卓一航聽得如癡似醉,心中想道:“可惜我不是鷹,她是鷹,卻又不肯乘風找我。”
  那些哈薩克人載歌載舞,鬧了一陣,年青的小夥子道:“請這兩位遠方來的客人,也給我們唱一支歌。”說罷便有人把胡琴遞給何萼華,先請卓一航唱。
  卓一航滿懷愁緒,那有心情歌舞,可是這乃是哈薩克的民族禮節,若然客人不唱,主人會以為客人心裏不高興。卓一航推辭不得,只好唱道:
  悵望浮生急景,淒涼寶瑟餘音,楚客多情偏怨別,碧山遠水登臨。
  目送連天衰草,夜闌幾處疏砧。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長陰,
  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倜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唱到“天若有倩天亦老”之句時,眼淚險險落了下來,聲音且有點嘶啞了。玉羅剎以前在明月峽時和他所說的話:“普天之下,那有青春長駐之人?我說,老天爺若然像人一樣,思多慮多,老天爺也會老呀!咱們見一回吵一回,下次你再見到我時,只恐我已是白發滿頭的老婆婆了!”這些話不料如今竟成讖語,而這首詞“詞牌名“河滿子”,宋代孫洙所作。”正是卓一航因有感於玉羅剎之言而唱出來的,唱出之後,才感到興歡樂的氣氛太不相調和。
  一歌既畢,滿座無歡,哈薩克人雖然大半不懂漢語,但也聽得出那淒惻的音調。何萼華心道:“別人正自歡樂,你卻唱這樣的歌!”不待哈薩克人遨請,便道:“我也唱一支吧。”叫卓一航替她拉琴,唱道:
  晚風前,柳梢鴉定,天邊月上。靜悄悄,控金鉤,燈滅銀虹。春眠擁繡床,麝蘭香散芙蓉帳。猛聽得腳步聲響到紗窗。不見蕭郎,多管是要人兒躲在回廊。散雙扇欲罵輕狂,但見些風篩竹影,露墮花香。歎一聲癡心妄想,添多少深閨魔障。
  這乃是江南一帶流行的民間小曲,歌聲繚繞,曲調輕快,頓時間把氣氛扭轉過來。哈薩克的青年小夥子道:“這位姑娘唱得真好!”把一把名貴的胡琴送給何萼華,以示敬意。卓一航告訴她這是哈薩克族的禮節,不能推辭,何萼華含笑收了。那幾個年輕小夥子對她甚為好感,圍在她的身邊談話。何萼華問道:“你們是從那兒來的?”有懂得漢語的少年答道:“我們是從伊犁來的,曾穿過撤馬拉罕的大沙漠呢!”何萼華心念一動,問道:“你們今日在旅途上可曾碰見過這樣的道士麼?”將他父親的形貌詳細說了。那哈薩克青年道:“哦,碰見過的。你們和他是一路的嗎?那道士真怪,滿臉怒容坐在馬背上,混在一群喇嘛的中間。”何萼華奇道:“什麼?喇嘛!”她的父親和喇嘛可從來沒有交情呀!那少年道:“是呀,我們也覺得出奇,一個漢族的道士混在西藏喇嘛的中間,刺眼極了。那些喇嘛也騎著馬,個個都像凶得很!”
  何萼華吃了一驚,問道:“那道士是被他們縛在馬背上的嗎?”那小夥子搖了搖頭,說道:“我可沒瞧清楚。那老道士雜在喇嘛的馬群中間,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們的馬群跑得很快,我們讓路不及,還給他們刷了幾鞭。”卓一航問道:“他們向那方走!”那小夥子道:“向我們來的方向走。”卓一航道:“那麼他們也要橫過撤馬拉罕的大沙漠了。”沉思半晌,忽從行囊中取出幾朵雪蓮,道:“你們看這幾朵雪蓮如何?”這幾朵雪蓮是卓一航上天山北高峰探望晦明師之時所采,每一朵都有幾十片花瓣,層層包裏,好像一個雪球。那些哈薩克人驚歎不已,都道:“這樣大的雪蓮,我們見都還未見過,你到底是從那裏采來的?”卓一航笑了一笑,道:“我將這幾朵雪蓮與你們交換一四駱駝,一張帳幕,你們可願意麼?”那些哈薩克人倒很公道,說道:“駱駝易得,雪蓮難求,這幾朵雪蓮比一匹駱駝要值錢得多。”卓一航道:“在我來說,卻是駱駝難得,雪蓮易采。既然你們願意,咱們就交換了吧。”那些哈薩克人大喜,還附送了他們一些沙漠上的用具和乾糧。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與哈薩克人分手,和何萼華騎上駱駝,直向西行。何萼華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駱駝,這駱駝比我們行得還慢?”卓一航道:“撤馬拉罕大沙漠連貫回疆南北,黃沙千里,你又不是習慣沙漠的人,若無這沙漠之舟,如何去得?”何萼華道:“我的爹爹怎麼會和那群喇嘛同走,真是令人猜想不透,難道是被他們綁架了麼?可是我的爹從未到過塞外,和喇啼更無交葛,這事也未免太奇怪了。”卓一航卻想起自己和西藏天龍派喇嘛結怨之事,心道:“莫非是天龍派的喇所為。可是他們又怎知他是我的師叔?而且白石師叔劍法在本門中數一數二,又怎會被他們暗算?”也是猜想不透,只道:“既然知道他們已穿入大沙漠中,咱們只有一路追蹤去采尋消息。”
  大沙漠黃沙千里,渺無人煙,幸好是兩人結伴同行,可解寂寞。何萼華僅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又是第一次來到塞外,對沙漠的景象,樣樣感到新奇,對江湖上的事情,也常常發問,卓一航和她談談說說,日子倒不難過,只是每當何萼華問及玉羅剎的事時,卓一航便往往笑而不答,或顧而言他。
  不知不覺走了半月,也不時在沙漠上發現駝馬的足印,可是跟著那些足印走時,足印又往往因風沙的變幻而被遮掩。何萼華走了這麼多天仍未走出沙漠,不覺心焦,一日將近黃昏,忽然一陣陣風迎面刮來,黃色的沙霧迎風揚起。卓一航道:“看樣子,今晚又要刮大風了,咱們找背風的地方安下篷帳吧。”晚上狂風果然刮地而來,沙漠上無月無星,黃灰色的沙霧,就像厚厚的一張黃帳,遮天蔽地。
  卓一航揀背風的地方搭起帳幕,四邊系上大石,駱駝在帳幕外又像一面牆壁,堵著風沙。鐃是如此,帳幕仍然被風刮得呼拉拉響。何萼華道:“想不到塞外風沙,如此厲害?”卓一航笑道:“現在還不是風季呢,若是風季,沙丘都會被風移動,當風之處,人畜也會被風卷上半空,除了龐然大物的駱駝,誰都抵擋不住。這場風還不算大的,看來很快就會過去。”
  過了一陣,風勢慚弱,兩人正想歇息,忽聞得帳外駱駝長嘶一聲,卓一航搶出帳外,只見兩條黑影在駱駝旁邊倏然穿出。卓一航舉手叫道:“風沙未過,兩位何不請進帳中稍聚。”
  那兩人停下步來,竟是漢人衣著,上前唱了個偌,道:“我們的馬被風刮倒,奄奄一息,不能用了。得相公招呼,那是再好不過。”便跟著卓一航雙雙人內。
  卓一航明知他們是想偷駱駝,但想起風沙之險,他們沒有坐騎,想偷駱駝也情有可原,因此並不揭穿,仍然客氣招待。
  這兩個漢人腰懸仆刀,滿臉橫肉,何萼華瞥了卓一航一眼,神色甚不喜歡。卓一航微笑道:“沙漠夜寒,生起火來,弄點開水吧。”何萼華生起了火取出一個銅壺將水囊的水傾人,道:“你搭個灶吧,要不然水壺可沒處放呵。”卓一航掃了一眼,笑道:“這裏沒有碎石,壓帳篷的大若石頭可不合用,怎麼辦呢?”那兩個漢人道:“相公不用客氣,我們久在沙漠,捱得風寒。”卓一航道:“何必用身子來捱,待我想法。”又掃了一眼道:“我有辦法了,且試一試。”將壓帳篷的一大塊大石搬到帳中,暗運內家真力,雙掌猛然一拍,喝聲:“開!”那塊大石裂為四塊,笑道:“這不就行了!”立刻搭起灶來,那兩人目瞪口呆,做聲不得。
  卓一航提防這兩人是壤人,故意露了這手,仍然若無其事的和他們閒話,待水滾時,外面風沙已止,那兩人喝夠了水,拜辭道:“多謝相公招呼。”卓一航道:“夜晚趕路,不方便吧?”那兩人道:“我們長年奔走,已經慣了。現在不是風季,難得刮一場風,這場風刮過之後,三五日內,想必不會再刮,日間趕路和晚間趕路,都是一樣。而且相公攜有女眷,我們也不方便再叨擾下去。”何萼華面上一紅,卓一航道:“既然如此,祝兩位路上平安。”送出帳外。那兩個漢人忽同聲問道:“請相公留下大名,日後報答。”卓一航道:“些些小事,何足掛齒?”那兩個漢人相對望了一眼,再三稱謝而去。
  卓一航回到帳中,何萼華埋怨道:“人心難測,你怎麼不問清楚,就遨請他們。”卓一航道:“我輩俠義中人,豈能見難不救。”何萼華道:“那兩人滿臉橫肉,我一見就討厭。他們一定不是好人,幸好你露了那手,將他們鎮住。我猜他們一定是作賊心虛,後來見你身懷絕技,這才趕快走的。”
  卓一航笑道:“事已過去,不必胡亂猜測了。”何萼華道:“大哥,你的功夫真好,只是雙掌一壓,就能將那大石裂為四塊,連我的爹爹都未必能夠,我看除了二師伯外,本門中人,誰也沒有這樣的功力了,怪不得師叔們一定要請你回山。”卓一航道:“達摩祖師的武功精深博大不可思議,我不過是略得皮毛而已。如果能將達摩祖師的秘笈尋回,我派武功那才真是無敵於天下。”卓一航這時已暗暗立下誓願:武當山今生今世是絕不回去的了,可是為了報答師門之恩,那武當秘岌,卻是非找回不可,縱使自己死在塞外,也要命辛龍子找回。
  風沙已止,夜亦漸深,兩人談了一會,各自歇息,那兩名陌生客人既走,何萼華放下了心,不一會就呼呼熟睡,微弱的火光映著她蘋果般的臉龐,稚氣之中透著迷人的少女情態,卓一航暗暗歎了口氣,不由得想起在黃龍洞初會玉羅剎的情景,那時玉羅剎裝睡裝得極似,臉上也是一派天真無邪的樣子,記得自己怕她著涼,還輕輕的脫了大衣,蓋在她的身上……倏而又想了“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的詩句,想起自己辜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由不得潸然太息。
  情懷悵觸,愁思如潮,卓一航久久不能入睡,看著那一堆火慚漸就要熄滅,正想起身加一把火,忽聞得帳外駱駝又是一聲長嘶,卓一航心道:“難道那兩個傢伙又回來了?”欠身欲起,忽地一聲裂帛,帳幕突然撕開了一條裂口,勁風疾吹,寒光一閃,一柄明晃晃的飛刀擲了入來,卓一航大喝一聲,雙指一,將飛刀甩下地上,拔出隨身寶劍,用個“白蛇出洞”招式,劍尖向外一吐,四圍一湯,預防暗算,身子隨著劍光穿出帳幕。
  帳幕外的敵人卻並未再拖暗器,天黑沉沉,卓一航只依稀見著三條魁梧的身影,向西疾跑,卓一航大怒喝道:“偷駱駝的小賊,我好心招呼你們躲避風沙,你們卻恩將仇報,還敢邀集同黨,暗施毒手,我若不懲戒你們,天理難容!”劍隨身走,旋風般的撲上前去,剎那之間,就追到了三人身後。
  卓一航以為這三人中,其中兩人一定是先前的漢人。豈知剛剛追上,那三人忽然回過頭來,其中一人喝道:“老子縱橫塞外,要偷也是偷珍奇寶貝,誰要偷你駱駝!”又一人道:“我倒要看看武當派的掌門有什麼本領?值得我們香主費這麼大的氣力,特別邀請?”這三個人都以黑紗蒙面,說話的兩人口音有點沙啞,並不是先前的那兩個漢人,另一個蒙面人卻只是發出嘻嘻的冷笑,並不說話。
  卓一航吃了一驚,這三個蒙面人行徑與說話的古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聽這些人口氣,頗有來歷,但暗中偷襲,卻是武林所不齒的行為,按說有來頭的人,不應出此。此其一。“香主”乃是中原幫會首領的一種尊稱,在塞外邊鄙之地,何以有關內“香堂”的組織?此其二。卓一航這幾年來雖然閱歷大增,對此卻是萬分不解。他本來又懷疑過這幾個蒙面人是西藏天龍派的喇嘛,但聽他們漢話說得如此流利,卻又不似。
  這時雙方已如箭在弦,那容得卓一航細細推敲。說話的那兩個蒙面人一個轉身,立刻動手。一個手使判官筆,點打崩敲,十分淩厲:一個雙掌劈掃,虎虎生風,掌力亦甚雄勁。
  卓一航不意在大漠之中,驟遇高手,悚然一震,打醒精神,急展武當七十二手連環劍法迎敵,刷刷兩劍,分取二人,快如掣電,使判官筆的左筆一封,右筆斜點卓一航的“笑腰穴”,只聽得當的一聲,火花飛濺,判官筆被湯出去,卓一航虎口也微微發熱。卓一航變招何等快捷,他七十二手連環劍綿綿不絕,在這瞬息之間,已是身移步換,向另一名敵人疾進三招,那名敵人也好生厲害,身軀一矮避過了上盤的一劍,左手一指,有掌往左臂下一穿,指戮掌劈,迫得卓一航的第三劍偏過一旁,接著雙足一墊勁,刷的飛身而起,向右側縱出一丈開外,卓一航攻勢十分淩厲的迎門三招,竟給他半攻半守,全避開去。說時遲,那時快,使判官筆的蒙面人又纏了上來,雙筆斜飛,勢捷力猛,卓一航回身一劍,舉腿橫掃,武當派的“鴛鴦連環腿”與劍法同樣馳名,這一招“上下交征”,劍腿並用,那使判官筆的蒙面人若避刺向上盤的劍,就避不開掃向下盤的腿:若避掃向下盤的腿,就避不開刺向上盤的劍,形勢十分危急。
  劍腿齊飛,劍先到,腿後到,那蒙面人剛剛架開上盤的劍,卓一航的飛腳左掃右踢,已到前心。但在這瞬息之間,那被卓一航迫開的漢子已是一退複上,飛躍而來,驀然雙掌下拿,竟是“大擒拿手”中的“飛鷹抓兔”招數,若被他拿著腿彎,武功多強,也要當場栽倒。卓一航嚇的一點足,也斜竄出六七尺外,心中好不詫異,這人的手法身法,似乎是在那兒見過似的。
  兩蒙面人喝道:“那裏走!”左右包抄,分進合擊,筆起龍蛇,掌風颼颼,並力強攻。卓一航怒道:“我還怕你不成?只是瞧你兩人身份,亦非凡俗,卻做下三流的勾當,可惜可惜!”那使判官筆的人大笑道:“試試你的身手,怎能算得下流?”卓一航無暇與他分辨,展劍疾刺。那人雖然說是試招,那雙筆卻是專向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下手?毫不留情,而那名通曉“大擒拿手”的傢伙,更是狠攻惡打,儼如對付大敵強仇!
  卓一航大怒,使出平生絕技,七十二手連環劍綿綿不絕,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以攻對攻,打得難分難解。輾轉鬥了三五十招,是不分勝負。
  三個蒙面人,有兩人興卓一航惡鬥,尚有一人卻悠然自得,立在旁邊觀戰,時不時發出一兩聲笑聲。卓一航好生詫異,但卻亦不能不防他來偷襲。心中猜不透他們是何等樣人?
  正酣鬥中,何萼華已從帳幕中沖出,如飛趕至。卓一航顧慮強敵,叫道:“師妹,不必上前。”何萼華那裏肯聽,旋風般疾上!唰的一劍,便刺那使判官筆的鳳眼穴,那人回筆橫架,何萼華十分溜滑,招式一轉,身子已轉到另一人的右側,劍尖一指,刺的是腰背“精促穴”,那人反手一掌,掌風湯衣,何緣華“嚇”的一跳,叫道:“好厲害!”又跳開了。
  何萼華的劍法乃是白石道人悉心傳授,雖然遠比不上卓一航,但這兩人在卓一航淩厲劍招的威脅下,一時之間卻也奈何她不得,而且她的身法輕靈,打法溜滑,轉來轉去,左一劍,右一劍,上一劍,下一劍,所刺的也都是人身穴道所在,那兩人雖然不把她當成強敵,卻也不得不防。
  這樣一來,形勢大變。那兩人戰卓一航已是吃力,加上了一個何萼華從中竄擾,立感不支。那在旁觀戰的蒙面人這時忍不著了,忽地長嘯一聲,解下束腰的皮帶,隨手一揮,劈啪作響,那皮帶在他手裏,就如軟鞭一般,唰的一個盤旋,照卓一航肩頭便掃,卓一航一個“倒踩七星”,巧步旋身,連人帶劍,轉到敵人身後,劍尖一指,疾若飄風,那蒙面人直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頭也不回,皮帶反手一卷,卓一航大吃一駕,慌忙縮手,料不到這蒙面人竟然通曉“聽風辨器”之術,武功也高出先前二人許多。
  使皮帶的蒙面人加入之後,形勢又變,卓一航何萼華以二敵三,漸漸只有招架的份兒。那使判官筆的敵人又發言冷嘲道:“哈,武當掌門,亦不過如此!香主對他也未免太過看重了!”卓一航大怒,劍鋒一轉,直如鷹隼穿林,掠波巨鳥,倏然從使皮帶的敵人身邊穿出,一招“猛雞奪粟”,劍光閃爍,刺他面上雙睛,那人使個“橫架金梁”,雙筆向上橫架,那知卓一航這招卻是虛招,只見一縷青光,劍隨身轉,“嗤”的一響,已把他衣襟刺穿了一個大洞,這還是他閃展騰挪快疾,要不然這一劍便是洞腹穿脅之災。
  使判官筆的蒙面人嚇出一身冷汗,卓一航劍招之怪,大出他們意料之外,使皮帶的蒙面人“噫”了一聲,竟不是武當七十二手連環劍的家數,恰如平地生波,奇峰突出,倏然而來,寂然而逝,令人捉摸不定,防不勝防,一連幾招,將三個蒙面人迫得連連後退。他們那裏猜想得到,這幾招乃是武林絕學,久已失傳的達摩劍式。
  這三個蒙面人慣經大敵,均非庸手,見卓一航劍招怪異,不約而同的退守聯防。達摩劍式雖然厲害,可是卓一航會的只不過幾招,用以突襲,那還可以,用以久戰,卻是不能。數招一過,敵人看破虛實,又圍了上來。卓一航只得仍用武當的連環劍法,雜以達摩劍式,抵禦強敵。
  又拚鬥了三五十招,卓何二人更處下風,三個蒙面人攻得更緊,但卓一航劍勢綿密,何萼華身法輕靈,一時之間,卻也未露敗象。那使皮帶的蒙面人殺得性起,使出“回風掃柳”的軟鞭招數,呼呼風響,猛卷過來。卓一航心中一動,忽然失聲叫道:“霍老前輩,你何故兩次三番與我為敵?””這個蒙面人正是曾上天山南高峰,被玉羅剎打敗的霍元仲,霍元仲的軟鞭在武林中乃是一絕,卓一航先前因他一來蒙面,二來改用腰帶,所以到現在才認得出來。
  霍元仲冷笑一聲,道:“你的玉羅剎呢?”卓一航怒道:“你與玉羅剎有仇,理該前去找她,枉你是前輩英雄,卻做這鼠竊狗摸的勾當,橫施一刀,暗射一箭,我若說與武林同道知道,看你這老面皮往那裏放?”霍元仲哈哈笑道:“誰暗算你了,你回帳幕去看,我替你送請帖來呢!玉羅剎也有人送請帖去了,有膽的你們就依期赴會!”說罷,又打了個哈哈,叫道:“試招夠了,這小子做你們香主的客人,還不至於埋沒你們吧?”皮帶揮了一個半弧,解開卓一航攻來的一劍,倏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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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21:07:12 |只看該作者
  卓一航怔了一怔,卻不料就在他和霍元仲說話之時,無暇兼顧,那兩個蒙面人忽地向何萼華猛施殺手,使判官筆的架著何萼華的劍,另一人左手如鉤,擒拿皓腕,右掌一揮,印她胸膛,何萼華被那使判官筆的纏著,無法抵禦,只覺掌風如刀,颯然沾衣,不覺失聲尖叫。
  就在這剎那之間,緊接著又是一聲尖叫,隨著“咕咚”一聲,有人翻身倒地。原來是卓一航飛身往救,一招達摩劍式中的“一葦渡江”,將那人右掌洞穿,可是因他急於救人,飛撞過去,肩頭替何萼華受了一抓,只覺火辣辣般作痛。
  霍元仲叫道:“受傷了麼?”那使判官筆的悶聲不響,背起同伴。回身便跑,霍元仲叫道:“卓一航,你若不怕別人報這一劍之仇,咱們風砂鐵堡再見!”卓一航連聲冷笑,按劍不追。
  何萼華問道:“大哥,你被他的鬼手抓著了?,”卓一航道:“沒有什麼,咱們回去。”何萼華道:“你認識他們的嗎,他們既說是試招,為何這樣狠毒?”卓一航道:“我認識那使皮帶的人是霍元仲。”何萼華道:“嗯,霍元仲,他和我爹爹有過一段梁子,我看我的爹爹一定是被他們暗算了。”
  卓一航詫異問道:“什麼梁子,我倒沒聽白石師叔說過。”何萼華道:“我也是到了塞外之後,才聽他說起的。據爹爹說,三十年前霍元仲曾和他談論武功,不服武當劍法是天下第一,爹爹就和他比試,三十招之內,便將他刺了一劍,問他服了沒有了那霍元仲也硬,閉口不答,我爹爹又刺了他一劍,一直迫他說出服了,這才幹休。”卓一航歎道:“師叔少年之時,氣也太盛了。”其實白石道人老了,脾氣也還未改。何萼華道:“是呀,這件事我爹爹是做得有點過份了。所以他這次和我遠來塞外,就對我說,塞外並無高手,只是要提防個霍元仲,恐防他報三十年前兩劍之仇。”卓一航道:“憑霍元仲的武功,他現在最多也不過與你爹打個平手。你爹爹諒不至於受他暗算,只恐這裏面還牽涉有人。”何萼華道:“是呀,霍元仲剛才不是說什麼風砂鐵堡,又說什麼請帖嗎?難道他另有同黨,趁這空檔到咱們帳篷中送帖子了!咱們倒不可不防。”
  說話之間,兩人已回到帳篷外面,卓一航打燃火石,以劍挑開帳篷,往裏一照,但見殘火已滅,帳中空無一人。何萼華進去加了一些原來是准備給駱駝吃的枯草,撥起火苗,納悶道:“霍元仲胡說八道,那裏有什麼請帖!”卓一航眼利,一眼瞥見剛才給自己甩在地下的飛刀,刀尖上穿著一張紙條,急忙抬起,道:“哦,請帖原來在這裏。”
  飛刀送帖,在江湖上倒是常有的事,用意不在傷人,因之不能算是偷襲。卓一航取下字條,笑道:“我還道霍元仲這老頭怎會做那下流的勾當,只是他也是有身份的人,我且看他肯替什麼人送帖?”何萼華湊過去看,只見字條上寫道:“久聞武當派稱霸中原,借萬里關山,無緣請教,今貴掌門既遠遊邊鄙,豈可不稍盡地主之誼,七夕之期,堡中候教。風砂堡堡主敬約。”
  卓一航皴眉道:“一定是霍元仲這曉舌,到處說我是武當派的掌門,以致引出這種頃。我那還有心情在武林爭雄阿!”何萼華道:“為了我的爹爹,你不想爭雄,也要爭一下了。”卓一航道:“那些哈薩克人說你爹爹和一群喇嘛同走,未必就是在風砂堡中。”何萼華道:“這也是條線索。”卓一航道:“話雖如此,風砂堡到底坐落何方,我們也不知道。”肩頭傷處,微微作痛,何萼華見他皴起眉頭,急忙取出金創藥,道:“大哥,咱們先敷了藥再說吧。”卓一航道:“嗯,給我。”背韓了面,撕開肩上的衣裳,自己敷藥。何萼華天真爛漫,平日不拘痕跡。卓一航和她相處,時時提心吊膽,怕玉羅剎突然出現,引起誤解,所以總避免和她肌膚相接,見她想替自己敷藥,急忙自己動手。
  何萼華心中暗笑,想道:“虧他還是掌門呢?這樣忸怩作態。”帳篷外忽然又有腳步聲響,駱駝又嘶鳴起來。
  卓一航摔下藥膏,拔劍喝道:“誰?”帳篷開處,先前那兩個漢人又走了回來,道:“卓相公,我們向你請罪來了!”何萼華怒道:“你們弄什麼玄虛,我看你們定是霍元仲的一糞。”那兩人道:“姑娘你猜對了,但你們也猜錯了。哎喲,你受了傷了,這是毒砂掌之傷,在這邊荒大漠,如何救治?”
  卓一航見傷口癢,已在懷疑,聽他們叫嚷,一笑道:“果然是金老怪所傳的毒掌。”那兩人道:“卓相公既知他的來歷,還不及早想法救治?”卓一航淡淡一笑道:“就是再候十二個時辰,讓它發作,我也還能救治。毒砂掌有什麼了不起,用得著這麼著急?你們且說,你們要向我請什麼罪?”
  何萼華見說是毒砂掌,卻變了顏色,原來武當派傳有秘方,擅醫毒砂掌,可是卻要燒十大鍋熱水,利用水蒸氣的熱力將體內的毒迫出來,這樣配合解藥,才能見效。在這沙漠,滴水如金,駱駝的水囊僅足供數日之用,如何能燒那十大鍋熱水?
  卓一航卻絲毫不以為意,催那兩人快說。那兩人道:“我們是風砂堡的堡丁。”卓一航道:“嗯,我剛剛收到你們堡主的請帖。”那兩人道:“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何萼華迫不及待,搶著問道:“你們的堡主姓什名誰?他為什麼要約我的大哥比武?”
  面前的那人答道:“我們的堡主叫成章五,他本來是從關內來的。”卓一航道:“沒聽過這個名宇。”那人笑道:“他來了幾十年了。卓相公的師叔也許知道。他以前也在淮南開設香堂,販運私鹽,後來被官軍迫得緊要,無處立足,帶了些兄弟逃到塞外來,也快三十年了,當年的兄弟剩下的也有限了。他才在塞外定居。我們的父親就是跟他逃來的。撤馬拉罕沙漠的邊緣,有一片水草富饒之地,牧民怕風砂侵襲,不敢到那邊牧羊。他卻在那裏建起莊堡,主堡用鐵建成塔形,不怕風砂,因此就叫做風砂堡,外人也稱為風砂鐵堡。幾十年來,他率領我們這一群漢人在那裏墾荒畜牧,日子倒還過得去。”卓一航道:“那很不錯嘛,好好的日子他不過,為何又要找我生事?”
  那人道:“可是他烈士暮年,壯心未已。前幾年,中原來了一個白發魔女,塞外各族英雄,不論胡漢,有名的都幾乎受過她的折辱。我們因在沙漠之邊,同時堡主歸隱已久,僥幸她沒來過。可是受過她折辱的人,有人知道我們的堡主是個有本領之人,就曾邀過他出山,要除掉那個魔女,我們的堡主一直也沒有答應。”
  何萼華叫道:“又是白發魔女!我告訴你們,白發魔女是我們武當派的仇人,你們的堡主為何反而找到我們武當派的頭上?”那人笑道:“我們堡主已經知道,白發魔女又叫做玉羅剎,卓相公就是因她才會到塞外來的!”
  卓一航面上一紅,道:“你們的堡主是因她而連及我嗎?”那人道:“也不盡是如此。今年春天,霍元仲來到堡中,勸我們堡主重立香堂,稱雄塞外。西藏天龍派的人更願幫我們堡主在塞外稱王。聽說因為天龍派的人曾被卓相公所殺,又被哈薩克人驅逐,所以天龍派教主願助喀達爾族的酋長和我們堡主合作,在沙漠草原之上,據地封王。同時天龍派的人也曾吃過白發魔女的虧,因此,天龍上人也願與草原沙漠英雄豪傑,聯手抗她。”
  卓一航吃了一驚,道:“如此說來,豈不是變成了西藏回疆兩地的好手都來對付我們了。”那人道:“是呀,我們的堡主還怕敵不過自發魔女,所以到處邀集好手,我們就是他派到北疆去請人的。”卓一航道:“既然如此,你們又為什麼又來告訴於我?”
  那人道:“我們日子過得不錯,我們也不願堡主大動干戈,聽說那白發魔女十分厲害,若然兩敗俱傷,如何是好?而且卓相公為人如此之好,明知我們想偷駱駝,也願收容,我們又怎忍相公赴險。”
  何萼華忍不住問道:“何以你們剛才又不說。”那人道:“那時我還不知道就是卓相公,後來碰到副堡主和霍元仲,我們說起有這麼一個“異人”,霍元仲立刻猜出是卓相公。霍元仲好像很熟悉你們……”卓一航插口道:“玉羅剎和我都曾與他交過手。”那人道:“怪不得。白發魔女又名玉羅剎也是他說的。許多人都不知呢。”
  那人續道:“後來他們三人就來找你。他們本來是堡主請來探聽你們行蹤的。”卓一航道:“慢著,那一個是副堡主?”那人道:“我們的副堡主是點穴名家……”卓一航道:“哦,那不用說了,他是使判官筆的。”何萼華道:“還有一個又是誰?”那人道:“.聽說是以前稱雄西北的”陰風毒砂掌”金獨異的一個門人。金獨異的門人很多,他死了之後,有些門人走到塞外。”卓一航道:“怪不得我對他的掌法似曾相識。”何萼華又問道:“那麼白石道人你知道嗎?”那人搖播頭道:“沒聽說過,不過前幾天,天龍派的喇嘛來了一大批,有人說夾有一個道士在內,也許就是你所說的那個白石道人也未可知。”何萼華跳了起來,道:“你們的堡主沒發請帖給我。我也要去了。喂,今日是什麼日子?在大漠之中,見日起日落,時節日子都忘記了。”那人道:“今日是七月初四,七夕之期,便是我們堡主重立香堂的日子。”何萼華道:“這裏離風砂堡還有多遠?”那人想了一想,忽笑道:“如果你們是賀客,可以剛好在七夕之期趕到。”卓一航笑道:“我們就是要去道賀。”
  那人急道:“卓相公還是不去的好。我還想請卓相公勸那白發魔女也不要去。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傷了卓相公固然不好,傷了我們的堡主也不好。”卓一航道:“我知道了。我們自有主意。你們的堡主既然要你們去請人,你們就快走吧。”那兩人告辭之後,何萼華忽然拍掌說道:“真是意想不到!”
  卓一航愕然問道:“什麼意想不到?”何萼華道:“看這兩人面生橫肉,卻也知恩善報。嗯,大哥這沙漠之地,如何找得十大鍋水。”卓一航知她記掛自己所受的毒砂掌傷,笑道:“這個容易,你聽我說……”忽然蹙了雙眉,說不下去。
  原來卓一航适才自忖,以自己現在的內功造詣,大可不必利用水氣之力,憑“玄功內運”,也可將體內的毒自己迫發出來。可是再仔細一想:在玄功內運之時,自己一動也不能動,這時需要有人給自己推揉穴道,若是男人,那還罷了,偏偏何萼華卻是女子:若何萼華功力極深,那麼隔衣認穴推揉,那也還可以,偏偏她功力尚淺,必須脫了上衣,讓她親接肌膚。
  何萼華不知所以,見他雙眉緊蹙,不覺慌了,說道:“大哥,你為我受了這傷,.我卻無法相救,如何是好了大哥,我靠你去找爹爹,大後天使是七夕,你的傷,這,這怎麼辦?”卓一航心道:事急從權,不能顧慮這麼多了。何萼華淚盈雙睫,上前拉卓一航,卓一航道:“毒砂掌算不了什麼,只是要你幫忙。”何萼華道:“怎樣幫忙?”卓一航將方法說了,並教她怎樣推揉穴道。何萼華破涕為笑,格格笑道:“你這個人真怪,既然如此容易,何不早說?快盤膝坐下。”卓一航解了上衣,調好呼吸,眼觀鼻,鼻觀心,有如老僧人定。何萼華替他推揉穴道,助他發散,過了一會兒只見卓一航滿身熱氣騰騰,睜眼說道:“行了,只是熱得難受。”何萼華拉開帳篷一角,讓冷風吹進,道:“歇會兒你再穿上衣服。”
  這時卓一航運功已畢,熱得直喘氣。何綠華心想:不如逗他說話,讓他分心,那就沒有這樣熱了。於是問道:“你和玉羅剎很要好嗎?”卓一航“唔”了一聲,似答非答。何綠華故意逗他道:“我不信,你們怎會好得起來?”卓一航微微一笑,心道:男女之情,奇妙無比,你還是個黃毛小丫頭,如何懂得?何萼華續道:“玉羅剎喜歡打架,是嗎?”卓一航點了點頭,道:“若不是她歡喜找人比試,也不致惹出這麼多麻煩了。”何萼華又道:“你不歡喜打架,是嗎?”卓一航又點了點頭。
  何萼華格格笑道:“可不是嗎?你們兩人性子根本不同。她是有名的“魔女”,你卻像個文雅的書生。怪不得她和你鬧翻,本就合不起來嘛!”
  卓一航怔了一怔,這話也說得有幾分道理。又怕她口沒遮攔,被玉羅剎暗中聽見,心中一煩,熱氣更冒。急道:“不要再提玉羅剎了,好嗎?”何萼華微微一笑,道:“那麼我拉胡琴唱給你聽,我爹爹心煩的時候,也是喜歡聽我唱歌的。”
  卓一航心道:只要你不胡言亂語,唱什麼都好。便點了點頭。何萼華拿出哈薩克人送她的那把胡琴纏問卓一航喜聽什麼?卓一航道:“你就唱一支歡快的江南小調吧。”
  何萼華理好琴弦,邊拉邊唱道:
  莫不是雪窗螢火無閒暇,莫不是賣風流宿柳眠花?莫不是訂幽期:錯記了茶蘼架?莫不是輕舟駿馬,遠去天涯?莫不是招搖詩酒,醉倒誰家?莫不是笑談間惱著他?莫不是怕暖嗔寒,病症兒加?萬種千條好教我疑心兒放不下!
  這調子本是江南一帶的歌妓從“西廂記”的曲調變化出來的,描寫張生遠去之後,久久不歸,鶯鶯惦記之情。只因文詞活潑風雅,故此流傳民間,大家閨秀也歡喜唱。何萼華見他說歡喜歡快的調子,便隨口唱了出來。卓一航妙解音律,不覺輕輕叫了聲:“練姐姐。”
  何萼華不禁噗嗤一笑,道:“你說不提玉羅剎,你自己又提了?喂,聽說玉羅剎美苦天仙,可是真的?”
  卓一航心道:“男女之情,豈是因容貌相悅而起?”便道:“她現在白發滿頭,容顏非昔,要說美嗎?她可還比不上你,可是……”正想解說為什麼縱使玉羅剎又老又醜,自己也還喜歡她的道理。忽聽得一聲長笑,脆若銀鈴,帳篷上嗤的一響,玉羅剎割開一個裂口,跳了下來。
  卓一航這一驚非同小鄙,“練姐姐”三字想叫卻未叫得出來,只見她銀絲覆額,容光仍似少女,柳眉一豎,眼如利剪,橫掃了何萼華一眼,卻仍是笑吟吟的道:“好俊的人兒,好美的琴聲,為什麼不彈下去?”卓一航急道:“這不關她的事,是我,是我……”正想說“是因我受了毒砂掌,她替我治。”那知這麼一說,誤會更增,玉羅剎一聲冷笑道:“是你,你好呀!”嗖的一聲,拔出佩劍,朝卓一航分心便刺。
  原來卓一航漫遊草原的時候,她已到慕士塔格山的駝蜂看過辛龍子守護的仙花,雖知這仙花要幾十年後才開,可也感念卓一航意念之誠,因此也到草原追蹤,不料今晚相見,卻剛好見到他赤裸上身,聽何萼華拉琴:又聽到他和何萼華談論自己的容貌,這一下愛意反成怒氣,恨極氣極,不由得拔劍出鞘。
  何萼華驚叫道:“玉羅剎,你這是幹什麼?你殺了他,沒人救我的爹,我可要和你拚。”拔劍闖上。
  卓一航邁上一步,挺胸迎接劍尖,苦笑道:“練姐姐,能死在你的劍下,在我是求之不得!原來你愛我還是如此之深!”玉羅剎面色一變,急忙縮手,何萼華劍到後心,被她隨手一撩,飛出帳外。
  這剎那間,玉羅剎心頭浪湧,是愛是恨,亦已難明。卓一航向前一撲,拉地衣角。玉羅剎淒然笑道:“你是官家子弟,正派掌門,拉我這個草野女子做什麼,你隨她回武當山去吧!”輕輕一跳,卓一航撲了個空,玉羅剎的影子又不見了。
  卓一航頹然跌倒,何萼華莫名其妙,道:“咦,玉羅剎怎麼這樣大的脾氣啊!”她天真無邪,竟是連想也想不到玉羅剎會吃她的醋。正是:琴聲飛大漠,弦者倍關情。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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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二回 漠漠黃沙 埋情傷只影 迢迢銀漢 傳恨盼雙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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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後,已是七巧之期。風沙堡中,群豪集聚,龍蛇混雜。有天龍上人和他門下弟子:也有天山南北的各路英雄。堡主成章五揀這日重立香堂,意圖在塞外再幹下一番事業。
  典禮過後,已近黃昏,堡外風沙呼嘯,堡中卻和暖如春。成章五霍元仲興哈薩克名武師隆呼圖及天龍上人閒坐商談,隆呼雅圖道:“成堡主,你到了草原這麼多年,我們都已把你當成自己人了。我們並不是仇視漢人,只奈那白發魔女委實欺人,不把我們塞外英豪放在眼內,這口氣不能不吐。”
  天龍上人笑道:“諒那白發魔女也不是三頭六臂,我們四人隨便一個已夠她鬥了,何況還有許多好漢與她為仇。想那白石道人也曾誇過海口說塞外沒有高手,結果還不是被我們擒回來了。諒那白發魔女也厲害不到那裏去。”
  隆呼雅圖笑道:“成堡主,武當掌門若來赴約,你將他打倒,可真是大大露面之事。”成章五用意也是想趁重建香堂之日,打倒一個名手,樹立威風。他之約卓一航比試,其實正是因為卓一航乃武當派掌門,正是挑戰的最理想人選。並非他和卓一航有什麼仇。
  天龍上人道:“可不知他敢不敢來。”霍元仲道:“他師叔在此,一定會來。卓一航並不難鬥,成堡主定可操勝券。武當派氣驕人,待會成堡主將卓一航擊倒之後,咱們再把白石道人拉出來,各賞五十皮鞭,將他們趕出回疆,好叫關內英雄也同聲一笑。”
  成章五道:“霍兄之言,甚合我心。卓一航不比白發魔女,可以饒他一命。”,
  天龍上人道:“卓一航和我們可有點過節,成堡主在趕走他之前,我可還要和他談論。”
  黃昏日落,成章五在堡內擺下筵席,大宴群豪,四邊牆壁,都插有粗如人臂的大牛油燭,把場子照得通明。眾人紛紛向成章五道賀,談論卓一航敢不敢來。
  酒過三巡,外面把門的堡丁進來,獻上一張犀牛皮帖子,上面寫著:武當派門下弟子卓一航答拜。犀牛皮極厚,普通的刀子也割不開,那幾個大字卻不是用筆寫的,而是用指頭劃出來的。成章五兒了,哼了一聲,立刻叫人開門迎接。
  且說卓一航雖因情海翻波,傷心之極:可是為了要救師叔,仍然依期而來,投下帖子之後,便和何萼華大步邁進。
  只見場子堆滿了人,有一群喇嘛個個怒目相向;還有霍元仲和神家兄弟也雜在人群之中。卓一航傲然不懼,何萼華也神色自如緊緊跟隨。
  成章五越眾而出,道:“風沙堡主成章五敬候,卓先生果是信人。這位小姑娘是誰?”卓一航道:“她是我白石師叔的女兒。”伸手一拉,各運內力,相持不下。成章五哈哈一笑,道:“請先飲三杯!”卓一航放開了手,道:“多謝堡主盛情,美酒慢領,請先把我的師叔放出來!”
  成章五哈哈笑道:“這個容易。難得武當掌門到此,我老兒可想先領教幾招。”卓一航道:“堡主是前輩英雄,既要賜教,卓某豈敢推辭?不過……”橫眼一掃全場,道:“咱們還是先講好的好,我可和堡主打交道,這麼多的英雄好漢,請恕我招呼不周了!”意思是要照武林規矩,以一敵一,定個嬴輸。
  成章五又哈哈笑道:“承掌門賞面,瞧得起我,老朽實是惶愧,這個拜帖……”說到此處,拿起那張犀牛皮,卓一航道:“荒漠旅途無紙筆,好獵了一頭犀牛,剝它的皮,權充拜帖,叫堡主見笑了。”成章五搖搖手道:“不是這個意思。想武當派威震中原,老朽如何敢收掌門的拜帖?”隨手一抓,將那張犀牛皮抓得四分五裂,放在掌心一搓,再放開手時,那張犀牛皮竟像卷成了一個紙團,給成章五拋出很遠。卓一航悚然一驚,心道:這老兒的鷹爪功也算得是上乘的了,不可輕敵。
  成章五顯了這手,正想下場,人群中忽然閃出一個少女,叫道:“爹爹,待女兒先玩一場。久聞武當劍法,天下無雙,我想先向這位姐姐請教,開開眼界。”這少女正是成章五的女兒,名叫成掌珠。
  成章五捋須一笑,道:“也好。我們招待掌門,也不該冷落了這位姑娘。你就向她好好請教吧
  何萼華一肚子氣,見成掌珠指名索戰,也不推辭。兩人下了場子,一個用刀,一個使劍,寒喧幾句,便動起手來。兩人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個白衣紅裙,一個青色獵裝,紅白青三色飛揚,兩個小姑娘像粉蝴蝶般撲來撲去,功夫雖非上乘,神態卻是好看之極?
  何萼華劍走輕靈,穿來繞去;成掌珠卻是刀沉力重,賽過男兒。兩人鬥了五七十招,何萼華不敢硬接兵刃,成掌珠卻也斫不到她。兩人各有擅長,倒是難分高下。
  成章五一面看一面微笑,心喜女兒雖然從未和人正式對打過,卻也不錯。那知成掌珠就吃虧在從無對敵的經驗,五七十招一過,被何萼華看出破綻,沉劍一引,待成掌珠一刀磕下,手中劍突然一提一翻,青光閃處,一招“樵夫問路”,刷的向對方“華蓋穴”紮去,成掌珠慌忙使個“橫架金梁”,橫刀力磕,那知何萼華這招卻是虛招,青光再閃,嬌喝一聲:“撤刀!”劍鋒刷的指到手腕,成掌珠急忙鬆手退閃,那口刀嗆當當丟了下地。杏臉羞紅,跑回父親身旁。
  成章五道:“武當劍法果然妙絕,小女不知自量,見笑方家。還是咱們下場吧。”卓一航道聲:“好!”成章五卻端起酒杯,連喝三杯,笑道:“貴客遠來,未盡杯酒,如何使得?乾了此杯再下場吧!”驀然雙手齊揚,一杯酒和一柄叉著牛肉的小叉,一齊向卓一航面門飛來!
  卓一航雙指一伸,將那杯酒一勾一旋,旋到口邊,口一開,又把那柄飛又咬著,吃了牛肉,吐出飛叉,將酒倒入口中,擲杯笑道:“謝堡主?”與成章五相對拱手,雙雙奔下場心。
  這一戰興剛才小兒女的相搏,大是不同。只見成章五雙臂箕張,向外一展,摟頭疾抓,卓一航竟不避招,倏然轉身,唰的一劍,便刺敵人軟肋。章五喝聲:“來得好!”往旁一個滑步,身形一俯,左掌直插咽喉,右手橫肱撞脅,卓一航騰身一跳,刷刷兩劍斜削了來,成章五身軀一翻,運退步連環掌法,半攻半守,儼如神肛盤旋,龍蛇疾走,卓一航一連數劍,都落了空!
  成章五暗暗吃驚,料不到卓一航不過三十多歲樣子,劍法火候都極老到,兩人全神貫注,不敢輕敵。成章五隻掌翻翻滾滾,忽掃忽拍,忽抓忽戳,掌風激湯,須眉俱張,卓一航一劍迴旋,疾如鷹隼,劍氣縱橫,變化莫測。只見掌風到處,沙石飛揚,劍氣沖霄,人影莫辨。鬥到了一百來招,
  是不分勝負。
  成章五功力較高,但卓一航劍勢綿密,卻也攻不進去。又鬥了一陣,成章五心中焦燥,奮力強攻,激鬥之中,飛身突起,五爪如鉤,抓卓一航頂心,卓一航一劍上撩,成章五竟然在半空中身子一屈,一掌湯開卓一航的劍勢,仍然飛抓上來,卓一航大吃一驚,急展燕青十八翻的功夫,伏地三滾,才避開了成章五一抓,風沙堡眾,哈哈大笑,吃過卓一航之虧的副堡主更縱聲大笑道:“哈,你們看到了沒有?好一個烏龜爬地!”
  卓一航悶聲不響,挺劍再鬥,過了一陣,成章五又用前法,飛身縱起,揚爪下擒,卓一航身子突然斜掠,劍尖一掠,成章五依樣葫蘆,左掌劈下,有爪一拿,那知掌風到處,撲了個空,卓一航長劍一拖,反手一削,又狠又疾,就像在夜空中閃過一道電光,成章五大叫一聲,頭下腳上,疾沖出三丈開外,接地之際,才一個鬥翻了過來,纏著手腕護手的皮套已被割開,幸好人還未傷。風沙堡眾人相顧失色,何萼華也縱聲笑道:“哈,你們看到了沒有了好一個老狗翻身?”
  成章五叫道:“一抓一劍,各不輸虧,再來,再來!”飛身又撲,劍掌再度交鋒。卓一航細心防備,鬥了二三十招,卻未見他再施前技。
  原來成章五飛身一撲,乃是鷹爪功的精華所聚,厲害非凡。功力最深的可以在半空中轉折迴旋,屈伸如意,撲下來時,就真如巨鷹撲兔一樣,無可回避,可是成章五尚未修到上上的功夫,能在半空中一個迴旋,所以後來卓一航使出達摩怪招,立刻還刺了他一劍。
  卓一航雖然只識幾招達摩劍式,但用於應付成章五的飛擒突襲,卻是功效非常,成章五試過吃虧,不知他的虛實,竟然不敢再用這門絕技。
  成章五不用飛擒撲擊的絕技,卓一航也不用達摩劍式,這樣一來,仍變成了武當派的七十二手連環劍法鬥他的鷹爪功擒拿掌法,恢復了先前的狀況。成章五雖然功力較高,可是卓一航卻勝在年輕力壯,久戰不衰,加上成章五使不出絕技,心中已怯,鋒芒漸減,大不如前。天龍上人皺起眉頭,何萼華看得大為高興。
  再鬥了三五十招,卓一航漸搶上風,天龍上人忽然躍下場子,雙掌一分,喝聲:“住手!”卓一航突覺一股猛力推來,急急閃開,冷笑道:“成堡主,這是怎麼個說法?”
  天龍上人道:“你們鬥了許多時候,仍是不分上下,就算平手了吧。”卓一航一想:彼眾我寡,也不好太過掃他面子,便道:“多謝堡主手下留情,卓某幸未落敗,我的師叔可以放出來了吧?”
  成章五面色尷尬,支吾難答,天龍上人道:“那是你和成堡主的事,我本來不好幹預,可是我和你也有點小小過節,我敢冒昧請成堡主准允,將兩件事情拚在一起,你我的帳算清之後,天龍派從此不向你尋仇,白石道人也放還給你。”
  卓一航心念這場惡鬥無可避免,朗聲問道:“如何演算法?你們天龍派人多勢眾,若要群毆,那麼卓某將頭奉送給你,抵你師弟徒弟的命便罷!”心念天龍上人也是一派宗祖,自己先用說話將他鎮住,諒他不敢不要面子。
  天龍上人果然笑道:“你是武當派掌門,我是天龍派教主,旗鼓相當,何必旁人相助。你若勝得了我,白石道人決少不了一根毫毛。可是你苦輸了,也得依我們的規矩。”
  卓一航道:“什麼規矩?”天龍上人道:“我們西域的浮屠弟子,素來有一個規矩,不論是辯論佛法,或比試武功,輸的那方,一是投降勝方,自願做勝方的弟子;若然不願做得勝者的弟子,那便要將頭割下,以贖罪衍。”
  卓一航怒道:“你我比試便是,何必多言,我若輸了,人頭奉送。”天龍上人哈哈笑道:“好,一言為定,列位英雄作個見證。斟兩杯酒來!”
  天龍派門下弟子捧上兩杯滿滿的酒,卓一航道:“不必多阻時候,喝什麼酒?”天龍上人道:“我們西域規矩,臨死訣別,必得盡一杯酒,聽說你們關內的規矩,死囚待決,獄卒也得敬他三杯。咱們二人決鬥下來,總有一個要死,理應互敬一杯!”
  卓一航大怒,端起酒杯,照面劈去,就在同一時刻,天龍上人那一杯酒也照面劈來,卓一航想煞他氣焰,心念一動,賣弄了一手上乘功夫,左掌向前一推,運掌力壓著酒杯,縱身一躍,將那酒杯取了過來,杯中酒竟然絲毫未滴!卓一航一口喝盡,以為必然有人喝采,那料滿場鴉雀無聲,卓一航縱目一看,不覺大驚失色!
  只見天龍上人伸長頸子,向空中吹氣,那酒杯被他吹得向上騰起,落不下來,見卓一航望他,這才笑道:“貴客既乾了杯,我也該奉陪了!”說話之際,空中的酒杯翻跌下來,酒如一條銀線,從空射下,天龍上人張口一吸,吸得乾乾淨淨,抹抹嘴道:“葡萄美酒,好香好香!”滿場采聲雷動。
  卓一航吃驚非小:天龍上人竟是遠非他的師弟可比,內功在己之上。心中暗暗盤算抵敵之法,只聽得天龍上人得意洋洋,微微笑道:“我們都是一派領袖,動手動腳,有失尊嚴,不如文比了吧?”
  卓一航道…“怎麼比法?”天龍上人道:“我坐在臺上,由你連擊三掌,我不還手,若能將我擊倒,你便嬴了。”這個比法,看來是卓一航占盡便宜,其實卻是天龍上人的老謀深算。
  原來天龍上人用杯酒試出他的內功不如自己,心中想道:卓一航劍法超妙,我雖能勝他,恐怕也要百招以外:不如用這個比法,三掌之後,立即勝他,何等光彩!
  卓一航也想道:若興他硬拚,看來非他敵手,他既如此托大,我就試他一試,不信他是鐵鑄金剛,打他不倒。
  當下兩方頌意,天龍上人跳上高臺,盤膝坐下,挺起一個大肚皮,宛如彌勒佛像,哈哈笑道:“武當派的大掌門,佛爺在此候教了!”卓一航跳上臺上,小臂一揮,劃了一個半弧,呼的一掌,就向他的大肚皮擊去,不料掌鋒所及,猶如一團棉絮,而且有一股吸力,竟把自己的手掌緊緊裏住,卓一航大吃一驚,急把勁力一松,手掌順他吸勢,輕輕一推,斜斜的在肚皮上滑脫出來。天龍上人見吸不著他的手掌,也微微一驚,卻哈哈笑道:“這是第一掌了,再來,再來!”台下眾人,紛紛拍掌!
  卓一航略一思索,邁前一步,橫掌一掃,這一掌不掃他的肚皮,卻劈他的面門,心中想道:“任他內功多好,也不會練到面皮上來!”那知一掌劈去,天龍上人突然眉頭一抬,“蓬”的一聲,硬接了卓一航一掌,卓一航掌鋒所及,如觸鋼板,卓一航給震得倒退三步,幾乎跌落台下,天龍上人也被震得屁股移過一邊,挪了一個方位。不過有言在前,要將他擊倒,才算得勝,他移了一個方位,仍算他贏。台下眾人,又是大聲喝采!
  天龍上人大笑道:“有最後一掌了,你若擊我不倒,不做我的弟子,便要割下首級了!”卓一航料不到他內功外功均是登峰造極,一時間想不出向何處落手,手掌揮在半空中將落未落。天龍上人甚不耐煩,喝道:“你怕死麼?為何不打?”
  堡後面忽然一陣喧嘩,成章五喝道:“什麼人胡鬧?快人去看。”台下眾人,仍是目不轉睛,要瞧卓一航這最後一掌。
  就在此際,堡內傳來一聲長笑,裏面一大堆人,跌跌撞撞,湧奔逃出,卓一航大喜叫道:“練姐姐!”隨手一掌,向天龍上人腰脅拍下,天龍上人忽覺脅下一,被卓一航輕輕一送,跌落台下。天龍上人莫名其妙,心中懷疑有人暗算,可是卻看不出來,自己是一派宗祖,受人暗算而無法防備,說了出來,更是丟臉,只好鼓著一肚子氣,忍著啞虧,騰身跳起。舉目一望,但見一個白發女子,從堡內直跑出來,手持長劍,隨意揮灑,被她劍尖觸及的頓時倒地狂呼,霎眼已沖到場心,大群堡丁紛紛逃避,不敢近她身邊。
  成章五大叫道:“這是白發魔女!”和十幾個有名高手,拔出兵刃,向前堵住,忽見後面還有一人,氣呼呼的持劍跑出,大聲喝道:“天龍妖僧、霍元仲老賊,吃我一劍!”這人正是白石道人,何萼華大喜叫道:“爹爹!”卓一航已跳下臺,將她拉著,道:“不要沖上去,玉羅剎來了,我們絕能脫險!”
  你道玉羅剎何以會突然而來,原來她在那晚聽了何萼華之言後,見說白石道人被擒,第二日便去查探,始知成章五與天龍上人約了一大群人,對付自己,白石道人被擒,不過是個陪襯,不由大為生氣,她雖然憎厭白石道人,至此也不能不救。何況她又探知卓一航在七夕之期,便將赴約,不管她心中有恨,總還不忍卓一航孤身送死。因此,便乘著卓一航在前面和他們相鬥之際,悄悄的溜進堡中去解救白石道人。
  玉羅剎輕功卓絕,來去無聲,更兼一眾高手,都在前面看卓一航與成章五及天龍上人比試,被她神不如鬼不覺溜人堡中,正苦於不如白石道人囚在何處,忽見牆角每隔不遠,便有黃泥所畫的箭頭,玉羅剎甚為奇怪,心道:“不知是那位高手,先我而來?”依著箭頭,一路找去,果然找到了白石道人的囚房,玉羅剎擊暈看守,將白石道人的鐐銬削斷,懶得聽他道謝,便先跑了出來。正遇著卓一航第三掌將要擊下,玉羅剎乘著混亂之際,偷發了一枚她的獨門暗器“九星定形針”。飛針極小,天龍上人又正在全神貫注,防卓一航的第三掌,因此絲毫沒有發現。
  再說白石道人那日在大沙漠風砂之際,被天龍上人與霍元仲合力所擒,囚在堡中多日,氣悶非常,又突然被玉羅剎所救,更是難以為情,沖了出去,便立刻奔向天龍上人,要和他再決生死。玉羅剎卻輕輕一笑,鐵掌一揮,冷不防將白石道人揮出一丈開外,令白石道人幾乎跌倒。白石道人料不到玉羅剎救了他卻又令他當場出醜,瞪大了眼,只聽得玉羅剎冷笑道:“白石道人,你不是他的對手,乖乖的站過一邊吧!”白石道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但一來是她所救,二來大敵當前,卻也不敢回嘴,滿腔怒氣,都要忍著!
  天龍上人見玉羅剎威勢,也自心寒,但當著眾弟子面前,仍得硬著頭皮罵道:“白發魔女,別人怕你,我不怕你!來,來,來,佛爺和你鬥三百回合!”玉羅剎盈盈一笑,絲毫不像要和他對敵的樣子,天龍上人怔了一怔,破口罵道:“佛爺是百煉金剛,豈你這魔女所能誘惑!”不料玉羅剎一笑之後,淡淡說道:“你真的不怕我麼了你真的是百煉金剛麼?你試摸摸你腰脊骨,自下數上的第七節看!”天龍上人由不得伸手一摸,只覺又癢又痛,大怒喝道:“你這魔女,原來是你暗算佛爺!”拔出拂塵,便想拚命,玉羅剎又是輕輕一笑,說道:“你中了我的暗器,若然不再動怒,不再用力,回去靜養七七四十九天,以你這點道行,還可以自己運氣將暗器迫出來。你若還要動氣,不必我再出手,三日之內,便是你的死期!”說完之後,驀然反臉一喝:“念你是一派宗主,修練不易,饒你一死,你還不快滾麼?”這一喝刺耳鑽心,天龍上人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心想:性命交關,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回身便退,天龍派的弟子一哄而散,跟著教主逃出風砂鐵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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