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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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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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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單交易

  寇仲和徐子陵先後冒出水面,呼吸著泗水晚夜的清新空氣。
  他們勁隨意發,自自然然由掌心生出吸力,貼附船壁,連自己都不明白怎可辦到。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得意道:「今趙還不教沈婆娘栽他奶奶的一個大觔斗,哈!沈
婆娘的奶奶:」
  徐子陵道:「不要這麼早便自滿。還有半天才可算贏了這場賭賽呢,過分自鳴得意
是可能會百密一疏,功虧一簣的。」
  寇仲點頭道:「我有分寸的了,唉!我們真愚蠢,立賭約時只有她說贏了會是如何,
卻沒有我們贏了會是如何,否則摸她兩把也不錯。」
  徐子陵低笑道:「少點癡心妄想吧!這婆娘渾身是刺,絕不可碰,唉!我擔心秦老
哥鬥她不過呢!」
  寇仲道:「鬥不過她才好。否則給那昏君殺了頭怎辦。嘿!這三艘船看來有點來頭,
有沒有興趣借他兩套衣服和少許飯錢,好過現在渾身破爛又兩手空空似乞兒般的模樣。」
  徐子陵低聲道:「小心點!能擁有這麼三艘大船的人,若非高門大族,就是達官貴
人,或是豪門霸主,一不小心。我們就要獻上小命。」
  寇仲皺眉道:「那去還是不去?」
  徐子陵低笑道:「我們連老爹都不怕,還怕什麼人來。跟著我這未來的武林高手吧!」
  說完貼壁緩緩上攀。
  兩人此時對潛跡匿隱之術,已頗具心得;閉起口鼻呼吸,收斂精氣機能,小心翼翼
下確是無聲無息。
  大船甲板和帆桅處都掛了風燈,但向著他們那面的上下三層二十多個艙窗卻只一半
亮著了燈火。
  徐子陵揀了第二層其中一個暗黑的艙窗爬去,經過其中一個亮了燈的窗子時。內裡
傳來嬌柔的女子語聲。
  兩人少年心性,忍不住停了下來,側耳傾聽。
  那女子的聲音忽地在兩人耳旁響起道:「二哥你最好還是不要勸爹了,他對朝廷一
向忠心耿耿,端叔苦勸多時,他還不是半句都不肯聽嗎?」
  兩人嚇了一跳。才知這聲音嬌美的女子是移到窗旁,那還敢稍作挪動。
  另一把年輕男子的聲音苦惱地道:「爹最捨割不下就是和獨孤家的關係,卻不知獨
孤峰老奸巨猾,視我們如眼中芒刺。現在天下紛亂,萬民怨怒,突厥人又虎視眈眈,惰
朝再無可為。而我們坐擁太原,兵源充足,糧草之豐,更可吃他個十年八載,現在鷹揚
派劉武周和梁師都北連突厥,起兵反隋,先後攻陷樓闌和定襄,只要再破雁門,我們太
原便是首當其衝,爹若再舉棋不定,最後只會被那昏君所累,舟覆人亡。」
  窗外兩人聽得直冒寒氣,裡面的男女究竟是何人子女?竟直接牽涉到獨孤閥和隋煬
帝,駭得更不敢動彈了。
  這男子聲含氣勁,不用說都是個一流的高手。
  女子柔聲道:「你有和大哥商量嗎?」
  男子道:「也不知說過多少次了。他都想不出辦法,秀寧該知爹頑固起來時是多麼
可怕的了。」
  那秀寧道:「不若我們由東溟夫人入手,爹最聽她的話了。唉!若非娘過了身,由
她勸爹就最好了。」
  窗外兩人駭得差點甩手掉進河裡去。
  他們終猜到爬上的是李閥的船,那敢再偷聽下去,忙悄悄再往上攀去。
  這時艙房內的對話忽然停了下來。但兩人卻沒有留神理會。
  兩人拉開窗門,看清楚房內無人後,才爬了進去,這時方鬆了一口氣。
  兩人環目一掃,見這是個特別大的臥房,佈置華麗,除了床椅等物外,還有個大箱
子,放的該是衣衫一類的東西。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我們該盜亦有道,只每人取一套衣服,若尋到銀而,亦
只拿足夠幾日飯錢和逛一次青樓的費用。」
  此時一個男子的頭在窗門處冒了起來,聽到寇仲的話,忽又縮了下去。
  徐子陵低聲道:「想不到我們竟會來偷李淵的東西,那獨孤小子不是想害李淵嗎?
不若我們反害他一害。留張字條警告李閥的人,就當是還他們的偷債好了。」
  寇仲低笑道:「你何時變得這麼有良心了!哈!天下間恐怕只有我們有能力令李淵
作反呢。卻不知這傢伙是好人還是壞人……」
  徐子陵打斷他道:「少說廢話,若有人的來就糟糕了,快偷東西!」
  兩人移到箱子旁,正要掀開箱蓋,窗門處忽地傳來「殊」的一聲,似在示意兩人不
要吵鬧。
  寇仲和徐子陵立時魂飛魄散,駭然朝艙窗瞧去。
  只見一道黑影無聲無息穿窗而入,立在兩人身前。
  兩人定神一看,原來是個只比他們年紀長了少許的軒梧青年,生得方面大耳,形相
威武,眼如點漆,奕奕有神,此刻傲然卓立,意態自若,一派淵停嶽峙的氣度,教人心
折。
  寇徐呆若木雞時,青年低聲道:「在下是太原留守李淵三子世民,兩位兄台相格清
奇,未知高姓大名?」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心神稍定,同時亦大惑不解,為何他把他們這兩個小賊「捉偷
在房」,仍是那麼彬彬有禮,就像他們只是不速而來的「貴客」。
  兩人站了起來。
  寇仲抱拳作禮,笑嘻嘻道:「世民這個名字改得好,哈!救世濟民,將來說不定是
由你來當皇帝呢。」
  李世民淡淡一笑道:「兄台切勿抬舉在下,不過這名字得來確是有段故事,兩位請
坐下來說話好嗎?」
  此時李秀寧的聲音由下方傳上來道:「二哥!什麼事?」
  李世民返到窗旁,傳聲道:「待會再和你說吧!」
  轉過身來,著兩人坐下,態度誠懇客氣。
  兩人隱隱猜到他心意,又自知闖不過他把守的窗口,硬著頭皮在靠壁的兩張太師椅
坐了下來。由於身上仍是濕漉漉的,故頗不舒服。
  李世民從容一笑,在窗旁的椅子坐下,道:「在下四歲那年,我們家裡來了一位善
相術的人,給我看相時,批我「年屆二十。必能濟世安民」,娘那時最疼我,便給我改
名作世民了。」
  說話時,順手取過火種燃亮了旁邊小几的油燈。
  徐子陵見他提起娘時,眼中射出緬懷孺慕的神色,不由想起了傅君婥,歎道:「你
定是很想念你的娘了。」
  李世民微做點頭,凝望地上兩人留下的水漬,沉聲道:「兩位和琉球東溟夫人單美
仙是什麼關係?為何聽到她的名字時,心臟都急躍了幾下,否則在下仍未能發覺兩位偷
到了船上來的。」
  兩人這才知道岔子出在哪裡。
  亦訝異李世民思慮的精到縝密,只從這點便推出他們和東溟夫人有牽連。
  寇仲嘻嘻笑道:「自然是有關係哪!不若我們來作一項交易,假設我們可令貴老爹
起兵作反,你就給我兩兄弟兩套衣服和……嘿!和二,不!三十兩銀子,哈!怎麼樣?」
  這回輪到李世民瞠目結舌,失聲道:「三十兩銀子?」
  徐子陵嚇了一跳,忙補救道:「若嫌多就二十五兩好了。」
  李世民不能置信地看著兩人,探手入懷掏出一個錢袋,看也不看拋給寇仲道:「你
看看裡面有多少銀兩。」
  寇仲一把按著,毫不客氣解開繩結,一看下吁出涼氣道:「我的奶奶老爹曾高祖,
是他娘的金錠子呢!」
  徐子陵忙探頭去看。咋舌道:「這最少值幾百兩銀子。」
  寇仲雙目放光,一把塞入懷裡,深吸一口氣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事包在我
兄弟身上好了。」
  徐子陵比較有良心,不好意思道:「仲少你先把錢還人,等做好了事情才收錢吧!」
  李世民曬道:「拿去用吧!無論成敗大家都可交個朋友,這夠你們逛百多次窯子了。」
  兩人同時動容。
  寇仲學起拇指讚道:「我們就交了你這個朋友。」
  李世民低聲道:「不要那麼大聲,我不想人知道你們在這裡。」
  寇仲老臉一紅,把音量壓得低無可低地沙聲道:「告訴你一個的驚人大秘密吧!東
溟夫人處有本詳列你老爹暗中向她買兵器的賬簿,上面還有他的押印,試想假若這本寶
貝失竊了,會出現什麼情況呢?」
  李世民精神一振,他自然知道兩人不是順口胡謅。因為今趟他率人到彭城去,正是
要向東漢夫人訂購另一批兵器。
  自兩年前他爹李淵調任弘化留守兼知關右十三郡軍事,為了應付楊玄感的大軍,李
淵終接受他勸告,向東溟夫人購入大批兵器,此事隋煬帝並不知曉,如若洩漏了出來,
又有真憑實據的話,多疑的隋煬帝不當李淵密謀作反就確是天下奇聞了。
  李世民呆了半晌後,皺眉道:「東溟夫人乃天下有數高手,四位護法仙子又各有絕
藝。除非「散人」寧道奇出馬,否則誰可到她們的船上偷這麼重要的東西呢?」
  徐子陵笑道:「見你這麼夠朋友,我們可以再告訴你一些秘密,但你可不能學其它
人般來害我們,又或事成後便使手段。」
  李世民正容道:「若我李世民有此卑鄙行為,教我不得好死。哼!竟敢這麼看我。」
  寇仲若無其事道:「這叫一朝被蛇咬。又叫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先要建立互相間
的信任,則什麼大計方可施行。」
  李世民顯是看穿寇仲比較不老實,向徐子陵道:「由你來說吧!」
  此時有人在外面走過,待足音遠去後,徐子陵問道:「這是誰的房間?」
  李世民笑道:「正是我的房間,下一層是女眷用的,你們要偷衣服,剛好來對了地
方,我的身材和你們最相近呢!」
  兩人都覺好笑。
  徐子陵於是由海沙幫欲攻打東溟號說起,當李世民聽到宇文化及和獨孤策都牽連在
內時,兩眼寒芒閃閃,威稜四射。
  寇仲總結道:「所以現在只我兩人有辦法混到船上去。而且她們以為我們武功低微,
所以戒心不大。當然,我們只是深藏不露,絕不會辜負了老兄你的銀兩。」李世民已慣
了他的說話口氣,並不計較他是否深藏不露,苦思道:「有什麼方法能把東溟夫人引開
呢!這事我要想想才行。」
  按著站了起來,開箱取出兩套衣服,交給兩人道:「先換過干衣衫,再好好睡一會,
天亮到彭城時我才喚醒你們,我要到下面向舍妹交待幾句才行。」
  寇仲道:「我們睡地板就成了。」
  李世民笑道:「這麼大的一張床,儘夠三個人睡了,睡什麼地板?我們不但是交易
的夥伴,還是兄弟朋友嘛。哈!你們的遭遇真離奇得令人難信。」
  言罷穿窗去了。
  兩人舉步踏進彭城,頗有點躊躇志滿的美好感覺。
  身上穿的是乾淨整潔的武士服,腰掛的是由李世民送的上等鋼刀袋裡是充足的銀兩,
他們自出娘胎後,何曾試過這麼風光。
  徐子陵身形挺拔,儒雅俊秀;寇仲卻是鏢桿威猛,意態豪雄。
  兩人並肩而行,不時惹來驚羨的目光。
  寇仲哈哈一笑,挽著徐子陵臂彎道:「我們還差兩匹駿馬和十來個跟班,否則就先
到窯子去充充闊少。」
  徐子陵欣然道:「逛窯子是今晚的必備節目,現在我們先上酒館,大碗酒大塊肉吃
個他奶奶的痛快,順便商量一下這宗買賣該如何著手進行,受了人錢財,自然要替他做
點事才行。」
  寇仲溜目四顧,審視林立大街兩旁的酒樓門面,道:「想不到彭城這麼興盛熱鬧,
最奇怪是不似有逃難來的人,看!那群姐兒多俏,哈!」
  徐子陵見他正向迎面而來的一群少女露出自己認為最有吸引力的微笑,而那群少女
卻一點不避兩人的眼光,還報以更具吸引力的微笑。
  兩人破天荒第一次得到這種青睞,到少女們遠去後,他們一聲怪叫,轉入了右方一
間頗具規模的酒樓上。
  人仗衣裝,兩人來到二樓時,夥計都慇勤招呼,公子長公子短的請他們到臨街窗旁
的台子坐下。此時二樓十多張台子,大半坐了客人。
  寇仲隨手打賞了夥計,並點了酒菜,興奮道:「剛才那幾個甜妞兒的鼻子特別高,
眼睛又大又藍,該是胡女,聽說她們生性浪蕩,很易弄上手的,哈!今趟或者不用逛窯
子了。」
  徐子陵卻擔心道:「你為何要兩斤酒那麼多,你懂喝酒嗎?我只可喝一點點呢。」
  寇仲探手抓著他肩頭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想我兩兄弟由揚州的小混子,混
到變成現在的武林大混混,如此遇合,還有什麼可怨老天爺,又怎能不盡情樂一樂的。」
  以手示意徐子陵去看窗外樓下車水馬龍的大街,歎道:「看!這人間是那麼美好,
際此良辰美景,我們好應喝點酒慶祝,你一斤我一斤,沒有喝醉過的那算得是好漢。」
  徐子陵陪他呆望著大街,想起了傅君婥,想起了李靖和素素,心中一陣難以舒展的
感觸。點頭道:「好吧!一斤就一斤好了。」
  寇仲忽然低聲道:「左邊那張台有個俊俏小子,不住看你,看來他定是喜好男風的。」
  徐子陵愕然望去,果然見隔了三,四張台靠近樓梯的一張大台處,坐了三個男子,
其中一個穿青衣儒服,特別俊秀的,正打量他們,見徐子陵望來。還點頭微笑。
  徐子陵想起寇仲的話,大吃一驚,忙避開他的目光,低聲道:「他像認識我們的樣
子呢,會否是沉落雁另一個陷阱,別忘了到今晚才結束那婆娘的三天賭約之期呢!」
  寇仲點頭道:「我差點忘了,你有看他的咽喉嗎?」
  徐子陵一呆道:「有什麼好看!」
  寇仲模了摸自己的喉核,低笑道:「那小子俏秀得不能再俊俏,又沒有我們這粒東
西,你說他是什麼了?」
  徐子陵駭然道:「不是沉落雁扮的吧!」
  寇仲道:「看來不像,糟了|她過來了。」
  徐子陵吃驚望去,那女扮男裝的書生已到了兩人身前,令人特別印象深刻的是她除
了「俊秀」的俏臉上嵌著那對靈動的大眼睛外,就是下面的兩條長腿,使她扮起男人來
有種挺拔的神氣。
  兩人愕然望向她時,只見她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抱拳沉聲道:「五湖四海皆兄弟
也,兩位兄台相格不凡,末知高姓大名,好讓我李志交個朋友。」
  寇仲笑嘻嘻道:「我叫張三,他叫李四,若真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就不用四處都有
人逃難了,俏兄台請回吧!」
  他既懷疑對方是沈落雁的第二個陷阱,故一口就把她回絕了。
  徐子陵趁機往「李志」的兩個同伴瞧去,只見他們倒是貨真價實的男人身形彪悍,
雙目閃閃生光,腰佩長劍,頗有點隨從保鑣的味道。
  李志顯然想不到寇仲會這麼不客氣對待自己,俏臉陣紅陣白,鳳目生寒,想掉頭離
開,又像下不了這口氣,狠狠盯了寇仲一眼,轉向徐子陵道:
  「你就是李四嗎?我……」
  徐子陵洒然截斷她道:「我當然是李四,姑娘這麼在大庭廣眾間公然勾三搭四,是
否沒有羞恥之心哩!」
  李志「嬌軀一震」,「秀眸」射出森寒的殺機。「玉容」反是出奇的平靜。
  兩人暗忖「來了」,手都按到刀柄上去。
  這時他們更認定對方是沈落雁的人了。
  李志忽然斂去眸瞳的精芒,低聲道:「你們好好記著曾對我說過什麼話。」
  言罷拂袖往下樓處走去,那兩個中年男子慌忙結賬追隨,到三人離開後,酒菜送到,
兩人都還有興趣去想她,伏案大嚼起來。
  杯來杯往,不片響兩人酒意上湧,進入了酒徒響往的天地裡。
  寇仲捧著酒杯傻笑道:「開頭那杯確又辣又難喝,可是到第二杯便變成了瓊漿,哈!
酒原來是這麼好喝的。」
  徐子陵看著仍剩下大半杯的烈酒,投降道:「有點酒意就夠了,說不定步出酒褸就
要給沉落雁暗算呢。唉!我現在很想睡覺,昨晚那李世民小子的腳壓了到我那處去,累
我睡得不好呢。」
  寇仲按著徐子陵眉頭,醉態可掬湊在他耳邊道:「不若就直踩進道裡最大的青樓,
找兩個最紅的阿姑陪我們睡覺,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快喚夥計來,著他提供有關
這地青褸的一切詳盡資料。」
  徐子陵欣然點頭,正要召喚夥計,僯桌的兩名大漢其中之一忽提高了少許聲音道:
「張兄。你來到我們彭城,苦不曾到過倚紅院,未見過那處的兩位紅阿姑白雲和秋燕,
怎都不算來過彭城。」
  兩人暗忖又會這麼巧的,忙聚精會神留心竊聽。
  另一人道:「陳兄說的是落街後往左走一個街口的倚紅院吧!我怎會沒去過呢?不
過現在是白天,姑娘們尚未起床,今晚再說吧!哈!那幾個妞兒真是美得可滴出水來。」
  姓陳的笑道:「現在是午時了,倚紅院未時就開始招待賓客,我們多喝兩杯就去逛
逛吧!」
  寇徐兩人聽得心中大喜,互相在台底踢了一腳,下了決心,怎都要在今時今地一嘗
女人的滋味。
  對他們這年紀的年輕人來說,還有什麼比異性神秘的吸引,更能使他們動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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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絕地逃生

  兩人步出酒樓,秋風吹來,酒意更增兩分,寇仲扯著徐子陵朝倚紅院的方向走了十
多步後,低聲道:「似乎有點不妥,那兩人的對答來得太合時了,似還怕我們不知怎樣
到倚紅院去,說得清楚無遺。照我看這兩個定是沉落雁的人,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徐子陵正以他那對醉眼溜覽街上人車爭道的熱鬧情景,聞言一震道:「你說得不錯。
既然李志會是沉落雁的人,這兩個傢伙也可能是她的人。唉!現在到那裡去好呢?還是
先找處躲藏的地方為妙。」
  寇仲心癢難熬地道:「不去倚紅改去倚綠好了。」
  忽地朝著一個路過的行人,恭敬問道:「請問這位大叔,附近除倚紅院外,還有那
間是最有規模,最多漂亮姐兒的青樓呢?」
  那被他攔著的是個中年書生,聞言露出鄙夷之色,「呸」的吐了一口痰,不顧去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你道是要問去那裡考科舉嗎?找青樓定要揀些二世祖模樣,一
眼看去便知是酒色過度的人來問才在行,看我的!」
  環目四顧,剛好一輛華麗的馬車在後方停下,走下來一個貴介公子,還跟了兩個隨
從。那公子年在二十三、四間,相貌俊俏,但臉容帶點不健康的蒼白,似是弱不禁風,
深合徐子陵「問道」的條件。
  寇仲猛地推了徐子陵一把,累得徐子陵蹌踉跌前兩步,到了那貴介公子跟前。
  兩名隨從立即手按劍把,露出戒備神色。
  徐子陵硬著頭皮,一揖到地恭敬道:「這位公子,在下有一事相詢,請公子勿怪在
下唐突。」
  那公子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他,微笑道:「仁兄有話請說。」
  徐子陵不好意思地湊近了點,防怕給旁人聽到的壓得聲音低無可低道:「我兩兄弟
想知道這裡除倚紅院外,還有那間青樓是最好的?」
  那公子大感愕然,旋又露出「志同道合」的笑容,歎道:「你是問對人了。我老爹
正是開妓院的,就是在隔鄰鴻園街的翠碧樓。論規模和姑娘,倚紅院拍馬都追不上。不
過現在時候尚早,你們先去隨處逛逛,到酉時才來。只要說是我香玉山的朋友,保證沒
有人敢侍候不周。仁兄請了,我還有要事去辦呢。」
  香玉山走後,兩人如獲綸音,心花怒放,沿街把臂而行,只差沒有引吭高歌而已。
  街道兩旁排列著各式各樣的店舖,例如肉店,大餅店、山貨店、又或布店、粉店、
魚店等。
  因兩杯下肚影響,整個天地都變得不真實起來,但見在秋陽高照下的石板街道,閃
爍著奇異的光芒。
  道路、房舍、行人、車馬似像合成了一個難以分割的整體,再無此彼的分野。
  寇仲無意識地笑起來,半邊身靠到徐子陵肩膊去。摟著他滿足地歎道:「現在我什
麼義軍或官軍都不想當了,殺了宇文化骨後,我們就專心賺錢,幹我們的監貨買賣,閒
來就到青樓醉生夢死,快快樂樂過完這一生就算了。」
  徐子陵喝得出他少,頭腦亦比他清醒,奇道:「你不是常說要建功立業嗎?為何忽
然又想要當個囤積投機的奸商?」
  寇仲笑嘻嘻道:「就算是奸商,我仲少都是最好的那一種奸商。難道見別人受苦受
難,我們俠義之輩還會對他落井下石嗎?不過坦白說,美人兒師傅說得對;現在我們何
德何能,憑什麼去管別人的事。嘿!待我們武技大成時,練至什麼九玄大法第一百零八
重境界,那時看到誰不順眼,就一刀把他宰了,這就叫為民除害了。」
  徐子陵苦笑道:「世間那有這麼簡單如意的事,但不管怎樣,也先要宰了宇文化骨
那奸賊。」
  驀地眼前人影一閃,香風飄來。
  兩人定睛一看,原來有位頗具姿色的半老徐娘攔在身前,眉花眼笑道:「兩位公子
是否走錯路了?那邊才是倚紅院的大門。我們剛開始營業,兩位公子若是第一批客人,
我們的紅姐兒們定會特別用心侍候的。」
  他們隨她纖手所指望去,見到倚紅院的大牌匾就在左後方處,恍然大悟,原來糊裡
糊塗下步過了倚紅院的門口,這奉命守候他們入谷的鴇娘慌了起來,竟來一招攔路拉客。
  寇仲借點酒意,探頭過去,狠狠瞪了她高聳的酥胸兩眼後,才眨著眼睛笑道:「俏
娘子你去告訴沉落雁那奸狡婆娘,當只會上一次,絕不會上第二次的。有種就來抓我們,
不過著她別忘了她是朝廷重犯哩!」
  那鴇娘聽得目瞪口呆時,兩人跌跌撞撞,東倒西歪下揚長去了。
  寇仲把床上的徐子陵搖醒,興奮得聲音都嘶啞起來,緊張地道:「快酉時了,我們
就去做翠碧樓第一批的客人,說不定有半價的優待呢!」
  徐子陵頭重重地爬起床來,怨道:「喝酒就是有這種後遺症,若你是沉婆娘派來的,
我就要完蛋了。」
  寇仲笑道:「我是這世上最有責任心的人,否則誰來為你把風。剛才有夥計來過問
這問哪的,我偏不開門給他。哈!還有幾個時辰沈婆娘就要輸給我們了,不知秦老哥命
運如何?」
  徐子陵取起放在枕後的佩刀,道:「待會先去東門看看有沒有他留下來的暗記。」
  又道:「還有別忘了我們曾答應李世民那小子的事。」
  寇仲不耐煩道:「我怎會忘了,那有錢的傢伙不是說過東溟號明天才由洛陽回來嗎?
得趁今晚良辰美景,行樂及時啊!」
  徐子陵心中一熱道:「說來真好笑,以前在揚州時,到妓院門口看看都給人像乞丐
般趕走,現在連妓院老闆兒子的朵兒都任我們亮出來照寶。不過先作聲明,我的初夜可
不肯隨便的,至少該有飄香院那恩將仇報的青青那種姿色才行。」
  寇仲一拍錢袋,笑道:「有錢自然有面有勢,加上香玉山的朵兒撐腰,你陵少要那
件就會有那件,包君滿意,還不快翹屁股滾下床來?」
  徐子陵提氣輕身,本只想表現點敏捷的姿勢。豈知竟升了起來,順勢一個觔斗無聲
無息地落在地上。
  兩人同時劇震,不能置信地你眼望我眼。
  寇仲咋舌道:「天!你是怎麼辦到的,再來一趟好嗎?怎麼坐著也可提氣的?」
  徐子陵搔頭道:「再試怕就不靈了,不若你自己試吧!」
  兩人以前每次提氣發勁,都是先要運力飛躍,才可借勢為之。像今次由靜生動的提
氣,尚是破天荒第一次。
  寇仲卓立不動,神情古怪。
  徐子陵催道:「不是要趕著去逛窯子嗎?還不快試試看?」
  寇仲老臉一紅,尷尬道:「早試過十多吹了,連腳指都沒有動。」
  徐子陵默然半晌,頹然道:「我今次也不靈光了。唉!或者真該拜個大師傅,有難
題時也好有個明師來指點。」
  寇仲搖頭道:「拜師傅有啥屁用,我們學的是《長生訣》上的怪功夫,天下無人通
曉,只能靠自己去摸索。或者我們的問題是出在童男之身,故孤陽不長,破了身後便會
立即武技大成。哈!定是這樣了。」
  徐子陵笑罵道:「少說廢話,還不先滾!」
  寇仲捧腹笑道:「我滾!我滾!」
  跌跌撞撞往房門走去,剛拉開房門,一點寒芒,照額刺來。
  寇仲想也不想,竟像剛才徐子陵般提氣輕身,往後飛退。
  那偷襲者顯然想不到出手竟會落空,「咦!」了一聲,閃電搶進房來。
  徐子陵亦像寇仲般想也不想,踏步拔刀,當頭疾劈,動作一氣呵成,沒有絲毫猶豫
或停滯,施出了他活至這天最了得的一刀。
  「叮!」
  來人以手中長金簪,硬架徐子陵這凶厲無匹的一刀。
  一時閒,雙方都使不出後續變化的招數。
  「砰!」
  寇仲重重掉到床上,又彈了起來,大叫道:「娘!我成功了!」
  此時那人收簪退出房去,衣袂飄飛,美若天仙,不是李密的「俏軍師」沈落雁還有
何人?
  徐子陵剛被她運勁震退了兩步,沉落雁見門口正暢通無阻,乍退又進,本要追擊徐
子陵,只見寇仲衝至,刀光如濤湧浪翻,挾著激盪的刀風,狂擊而至。
  沉落雁嬌叱一聲,搶入刀影裡,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數。連擋了寇仲十多招。每招
都凶險無比,但卻迫不開寇仲,又見徐子陵重整旗鼓,殺將過來,無奈下二度被迫出房
外。
  兩人守在房門裡,心中卻似波濤卷天,翻騰苦思不已。想不到在突如其來下,竟能
把「血戰十式」的精義發揮得淋漓盡致,連自己都不知使的是甚麼招數。但只覺心到手
到,勁隨刀發,痛快至極點。
  沉落雁卻是芳心劇震,她的「奪命簪」乃家傳絕學,名列江湖的「奇功絕藝榜」。
平時秘而不用,今番出手,是希望一舉擒敵。怎知這兩個小子會像脫胎換骨般,兩度把
她迫退,假如讓此事傳揚出去,已足可今他們在江湖中成名立萬了。
  寇仲捉刀作勢,大笑道:「美人兒軍師,快滾進來挨刀。」
  徐子陵亦威風八面道:「記著不可損我們半根毫毛,否則就算你輸定了。」
  沉落雁氣得差點瘋了,不怒反笑道:「外面院子地方大些,你們出來再比比看。」
  寇仲曬道:「想叫手下圍攻我們嗎?哈|知否我懂得獅子吼,大聲一叫,保證彭城
的總管大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沉落雁俏臉一寒,旋又露出一個動人的微笑。柔聲道:「不若這樣好嗎?假若我可
闖關人房,就算我贏了,你兩人乖乖歸降。」
  徐子陵淡然道:「那是說你再沒有把握活捉我們了,所以你已輸了啦!」
  寇仲殺得興起,信心劇增,得意洋洋道:「怕她什麼,但卻要有時間規限,我數十
聲你若過不了關,就算你輸了。」
  沈落雁把金簪插回頭上,笑道:「就此一言為定,數吧!」
  話畢大步朝門口走來。
  兩人愕然失措時,她已一點沒有攔阻的由兩人之間穿進房內,到了床旁,才轉身款
款坐下,含笑看著兩人。
  兩人仍高舉著刀,但怎都沒法朗她劈下去,直到她轉過身來,仍是目瞪口呆。
  沉落雁見兩人神情古怪,「噗哧」嬌笑,鼓掌道:「好了!我贏啦!」
  徐子陵頹然還刀入鞘,歎道:「這樣輸了是不會心服的,因為你只像上趟般,利用
了我們善良的本性。」
  沉落雁奇道:「你們除了用刀劈人外,便不懂其它制人的手法嗎?」
  寇仲把刀垂下,笑嘻嘻道:「我們並沒有輸,因為你雖入了房,卻沒有闖關,這個
「闖」字是包含了動手的意思哩!」
  沉落雁橫了他一眼,含笑道:「大家坐下來談談好嗎?唔!你兩人現在看來順眼多
了。」
  兩人在她左方靠牆的椅子坐下來。寇仲看著她宛如一湖秋水的動人眸子道:「有話
快說,我們還要去逛窯子呢!」
  沉落雁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悅道:「你們知否窯子裡的姑娘都是身世可憐。你們恃
著有幾個子兒,就覺理所當然的去玩弄人家,究竟有沒有感到慚愧?」
  徐子陵一呆道:「我倒沒想過這點。但若沒有人去光顧她們,她們賺不夠贖身的銀
兩,豈非更要一直淒涼下去嗎?」
  寇仲曬道:「那所倚紅院不是你們瓦崗軍開的嗎?為何卻來數落我們?」
  又冷哼道:「任何事物都是應需求而生,否則誰肯上戰場去殺人又或送死呢?」
  沉落雁皺眉道:「你在說什麼?倚紅院一向是杜伏威在這裡的眼線。幹我們瓦崗軍
屁事。」
  兩人同時色變。
  沉落雁微笑道:「你們愛到青樓鬼混就去個夠好了。現在秦叔寶已歸降我軍。你兩
個小子有什麼打算?」
  寇仲跳了起來,移到敞開的房門處,探首外望,奇道:「為何我們打得殺聲震屋,
仍沒有人過來看看呢?」
  沉落雁淡淡道:「你像是忘了人家要活捉你們嗎?外面已布下天羅地網,你兩個小
鬼插翼也難飛哩。」
  徐子陵苦笑道:「你知否這叫恩將仇報?」
  沉落雁油然道:「人家是為你們好才真。現在天下大亂,能撥亂反正者,只密公一
人而已。我若非念著你們曾幫了我一個大忙,才沒有閒情來勸你們加入我軍呢。」
  接著有點不耐煩地道:「快作決定!我再沒有時間浪費在你們身上了。」
  兩人聽她語氣,自尊心受損,徐子陵冷哼道:「沒時間就請自便吧!我兩兄弟只愛
海闊天空,自由自在。」
  沉落雁雙目閃過森寒的殺機,霍然而起,一閃到了門旁,背著他們冷冷道:「既不
能為我所用,便須為我所殺,今天你們休想生離此處。」
  再一閃消沒在門外。
  兩人面面相覷,這才明白為何這美賽天仙的俏軍師,會又被人稱為『蛇蠍美人』。
  他們頭皮發麻的呆了好半晌後,見外面仍沒有什麼動靜,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怎
樣?就那麼殺出去嗎?」
  徐子陵冷靜地搖頭道:「這樣衝出去只是送死,說不定剛踏出門口,便有張羅網罩
下來把我們呆子般擒著,我看她仍是想生擒我們。」
  又低聲道:「剛才我們聞老爹之名色變時,憑她的眼力才智,怎會看不出來而半句
都不問,顯是已知道我們的來歷,所以才費盡心力要收服我們,好讓我們心甘情願獻上
『楊公寶藏田』。
  寇仲訝道:「小陵你真行,竟從她這麼一個反應推斷出這麼多事來。哈!我有辦法
了。記得巨鯤幫陳老謀教過我們的建築學嗎?這旅館是由八個四合院組成,我們位於東
院的西廂位置,門口對著本院中間的花園,向門的牆外就是八院圍成的主花園,大樹參
天,所以只要我們能竄到那裡去,逃生的機會就大多了。」
  徐子陵望往對著門口靠床那邊的牆壁,苦笑道:「我們又不是翟讓,憑什麼破壁而
逃呢?」再望往瓦頂,歎道:「若我猜得不錯,上面定有敵人。」
  寇仲卻是胸有成竹,先把門關上,向徐子陵道:「你給我把風,我先去弄松幾塊磚
頭。」言罷拔出長刀,跳到床上去。
  徐子陵移到門旁的窗子,往外瞧去,剛好見到十多名大漢,由對面屋的瓦面躍入小
院裡,隨即散開沿著廊道圍攏過來。
  正要示警時,上面「轟隆」一聲,瓦片狂灑而下,一個鐵塔般的大漢手提雙錘,由
上而降。
  徐子陵在這剎那,完全推翻了沉落雁只是想活擒他們的猜測,清楚明白這蛇蠍美人
確是要下毒手殺死他們。
  就在這一刻,他重歷當日對著那批流氓往他殺來的境況。
  一切都變得清晰無比。
  他清楚知道這大漢落地的時間速度,甚至他的後著變化。
  不同的只是他還有把握去應付他。
  他清楚地知道若讓對方展開道兩個重逾百斤的巨錘,不但可輕易把自己迫出門外,
靠牆的寇仲更是絕難倖免。
  就在這生死懸於一線的光景中,他的精神變得晶瑩通透,完全忘掉了生死,集中意
志和所有力量,覷準對方觸地的剎那。大步跨前,精芒電閃,連刀疾劈而去。
  確如徐子陵所料,那大漢本打定主意,只要腳一觸地,立即借方彈起,雙錘以雷霆
萬鈞之勢。把徐子陵打出房外,好讓同黨把他亂刀分屍,再全力對付寇仲。豈知就在要
發力之際,已刀氣罩體。但覺無論如何挪移閃躲,又或擋格還擊,都是有所不能。
  在破瓦而下時。他實存輕敵之心,暗忖這麼兩個小子,還不是手到拿來,怎知徐子
陵劈來這一刀,無論時間還是角度的拿捏,都達到一流好手的境界。這時他已無暇多想
對方是真的那麼厲害,還是碰巧的神來之招。魂飛魄散下,甩手把雙錘分往徐子陵和寇
仲擲去,同時雙掌下按,發出勁風,生出反力,狼狽不堪的他由哪裡進來,便由那裡滾
出去。
  立在床上的寇仲這時正要回頭幫手,驟見大鐵錘飛來,大叫道:「來得好!」
  一閃下,鐵錘「轟!」的一聲狂撞牆上,登時磚石四濺,破壁而去。
  徐子陵亦輕易避過了鐵錘,任它撞得木門碎飛,掉往外沒的院子去。同時一聲狂喝,
功聚眉頭,往破壁撞去。
  寇仲那還不明白他的意向。亦同時運勁往破壁撞去。
  「轟!」
  兩人隨著碎磚沙石,躍到鄰房去,門外就是八個四合院圍成的大花園。
  他們彈了起來,再破門而出。
  這一著顯是大出敵人料外,竟不見有攔阻之人,風聲卻在後方瓦面處傳來。
  兩人那敢停留,把雲玉真傳的鳥渡術發揮致盡,箭般竄入園內,幾個翻身,便赴林
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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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嫖賭合一

  兩人逃到一處橫巷,由這裡往外望去,正是香玉山老爹開的那間翠碧樓的外牆和大
門,內中院落重重,規模確勝於倚紅院。
  天色隨著西下的太陽逐漸昏黑,翠碧樓的燈光亮了起來,落在兩人眼中卻有種淒艷
的感覺,反映兩人不安的心情。
  他們像往常般靠牆坐地,呆了好半晌,寇仲咬牙切齒道:「那婆娘真狠,竟想要我
們的命,而我們還可算是她的恩人。」
  徐子陵道:「她是不想我們落入老爹的手上,今次怎麼辦才好呢?我們又答應了李
世民那小子要等東溟夫人來,但現在老爹的手下已綴上了我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寇仲道:「小命要緊,李小子休要怪我們,我們立即出城,有那麼遠就跑那麼遠,
然後到滎陽去找素素姐。橫豎她的小姐都給人擄走了,便帶她回到南方,再安心做我們
的雙龍幫的鹽貨買賣算了。」
  徐子陵苦笑道:「似這樣大模大樣的出城,若非給那臭婆娘拿著,就是自動把自己
這頭羊身獻進老爹的虎口裡。上上之策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到深夜才設法攀城逃走,
憑我們現在的身手,若有繩鉤一類的東西,必可辮到。」
  寇仲贊逍:「愈來愈發覺你這小子若我般有頭腦了。來!我們袋裡有的是銀兩,趁
天尚末黑快點找間鐵鋪買鉤,至於繩索要偷一條則絕非什麼難事。」
  兩人謀定後動,精神一振,由另一端鑽到街上,閃閃縮縮走了大段路,才發覺除了
酒館背褸外,所有店舖全關上了門。
  寇仲靈機一觸道:「我們不若去找那香玉山幫忙,這小子看來像有點義氣,現在朋
友落難,他自是義不容辭了。」
  徐少陵懷疑道:「他像那種人嗎?」
  寇仲摟著他肩頭,折人橫街,朝翠碧樓的方向走去,痛苦地道:「這叫走投無路,
只好不理他是何方神聖也當作是好神聖了。最慘我們本身就是通緝犯,報官等若自殺。
而且誰知這些官兒有沒有和臭婆娘或老爹等勾結?現在我什麼人都不敢信了。」
  徐子陵苦惱道:「給那臭婆娘說過有關青褸的事後,我真不想到青樓去,究竟有沒
有別的出城方法呢?」
  寇仲道:「另一個方法就是掘地道,恕老子不奉陪了。不要這麼容易受人影響好嗎?
別忘了在楊州我們知道的那群姑娘都是為了賺錢自願賣身的。所謂當官的不也是賣身做
皇帝的奴才嗎?做姑娘的至少不那麼易被殺頭。哈!到了!」
  兩人橫過車馬喧逐的熱鬧大街,華燈高照下,路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但兩人由
於曾目睹戰爭的慘烈場面,總有點面臨末世的感觸。
  到了入門處,他們待一輛華麗馬車駛進門後,才尾隨而入。
  六、七名把門的大漢分出兩人迎過來,見他們衣著光鮮,神采照人,不敢怠慢,其
中一人恭敬道:「歡迎兩位公子大駕光臨,不知……」
  寇仲最懂充闊,隨手塞了一串錢到他手裡,擺出闊少模樣,傲然道:「我們是貴公
子香玉山的老朋友,玉山來了嗎?」
  眾漢更是肅然起敬,說話的大漢忙道:「小人何標,兩位公子請隨小人來。」
  寇仲一挺胸膛,道:「帶路吧!」
  何標再打躬作揖,領路前行。
  兩人隨他穿過擺了最少十輛馬車的廣場,往主樓走去。
  步上樓前的台階時,一名頗有姿色的中年美婦花枝招展地迎了過來。
  何標趨前湊到她耳旁說了幾句話後,便施禮走了。
  那美婦眉開眼笑的來到兩人中間,轉身挽著他們臂彎,嗲聲道:「原來是香少爺的
好朋友,不知兩位公子高姓大名。曖!差點忘了,喚我作鳳娘便成了。」
  寇仲享受著她慷慨送贈的艷福,邊隨她往樓內走去,邊道:「我叫張世,他叫李民,
哈!鳳娘你生得真美,引死我們了。」
  鳳娘笑得花枝亂顫道:「張公子原來年紀輕輕已是花叢老手。不要隨便哄人哩!否
則給奴家纏上你一晚時可不要後悔喲。」
  又拋了徐子陵一個媚眼道:「李公子比你老實多了。」
  寇仲這時把臭婆娘或老爹等全一股腦兒忘了,心花怒放道:「這小子只是裝作老賓
模樣,鳳媳不信可以試試看。」
  徐子陵大窘道:「不要聽他的,我……嘿!我……」
  鳳娘此時挽著兩人來到大堂十多組几椅靠角的一組坐下,笑道:「不用說了,我鳳
娘怎會看錯人。」
  兩名十六、七歲的小婢迎了過來,斟茶奉巾,侍候周到。
  他們環目一掃,只見堂內早坐了十多組賓客,鬧哄哄一片。
  鳳娘吩咐了人去通知香玉山後,媚態橫生道:「以兩位公子這樣的人材,那位姑娘
不爭著來陪你們呢?」
  徐子陵亦輕鬆起來,正要說話。鳳娘一聲告罪,站起來趕去招呼另一組看來是大商
賈的客人。
  寇仲向兩位小婢道:「姐姐不用招呼我們了,我們兄弟有密話要說。」兩位小婢一
福離開。
  寇仲興奮道:「試過這麼風光嗎?不若我們今晚就留在這裡歡度良宵吧,拭問誰想
得到我們會躲在這裡?何況這些風光都是拜李小子所賜,就索性捱到明晚好混上東溟號
去,也算為他盡了力。」
  徐子陵囁嚅道:「嘿!不知如何,我的心又亂又慌,不知該怎辦才好。」
  寇仲歎道:「事實上我也有點怯意,不過總要有第一次,否則如何算是男人太丈夫。
待會要義氣山為我們挑兩位最美的姑娘,且講明要負起『指導』之責。嘿!但這麼說將
出來,我們豈非什麼面子都沒有了?」
  兩人心亂如麻時,香玉山來了,不知如何,在他這個的「老家」中,這小子分外意
氣飛揚,絕不若今日在街上遇到他時的窩囊相。
  尤其背後還跟著四名大漢,更是氣派十足。
  隔了丈許香玉山便大笑道:「什麼張公子李公子,原來是兩位仁兄,失敬失敬!」
  兩人見他態度仍是那麼熱誠,不負「義氣山」的大號,放下心來,起立敬禮。
  三人坐好後,香玉山問道:「兩位仁兄今趟來彭城,不知是有事要辦還只是遊山玩
水、觀賞名勝呢?」
  寇仲知他是想摸清楚他們的底細,笑道:「所謂行萬里路,勝贊萬卷書,我們兄弟
兩人浪跡天涯,就是要增廣見聞。」
  接著湊近點低聲道:「坦白說,我們到青樓來亦是抱著這種增廣見聞的情懷。由於
這是我們首次踏足青樓,萬望香兄多加指點和照顧。嘻!香兄是明白人,大概不用我再
多說了吧?」
  徐子陵心中叫絕,寇仲確有他的一套,連這麼尷尬失威的事也可說得如此自然。
  香玉山恍然而笑,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可包在我身上。」
  沉吟片晌,正容道:「張兄和李兄請恕小弟交淺言深,這世上說到底我們男兒輩追
求的不外是金錢和女人。我見兩位仁兄均長得一表人材,又身佩上等兵刃,絕非平庸之
輩,不知兩位仁兄對將來有何打算呢?」
  寇仲笑道:「我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現在只對今晚有打算,明天的事嘛,起床時
再想好了,哈……」
  香玉山陪他笑了兩句,道:「原來兩位囊中有散不盡的財寶,所以一點不用擔心明
天的事,小弟真是羨慕了。」
  徐子陵坦然道:「香兄絕對比我們富有得多,我們只因最近做成了一單買賣,手頭
才比較充裕,遲些散盡銀兩後,又要重新開始攢錢哩!」
  香玉山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道:「不知兩位一向慣做什麼買賣呢?」
  兩人呆了一呆,寇仲壓低聲音得意地道:「實不相瞞,我們幹的是鹽貨生意,嘿!
就是不用貨稅的那一種。」
  香王山欣然道:「原來如此,難怪我和兩位一見投緣,說不定以後還有更多合作的
可能性哩?」
  徐子陵訝道:「香兄也是走運鹽貨的嗎?」
  香玉山從容道:「是比鹽貨更一本萬利的發財生意,不過請恕小弟暫時賣個關子,
待兩位享受過我翠碧樓的各種樂兒後,才和張兄李兄研究發財大計。」
  寇仲喜道:「竟有生意比海沙賺更多錢嗎?那定要洗耳恭聽。」
  香玉山淡淡道:「小弟尚有一事相詢,然後小弟就可領兩位去增廣見聞了。」
  兩人大喜,同時點頭請他發問。
  這香玉山頂名只比兩人大上兩、三歲,但其老煉卻像世故極深的成人,輕描淡寫下
已套出了想知道關於兩人的資料。
  香玉山微笑道:「現在天下紛亂,群雄並起,兩位既是武林中人,自知武林規矩。
現在小弟既渴想與兩位結交,故希望能告知小弟兩位的門派來歷,大家坦誠以對。」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才道:「我們的武功均來自家傳,小民和我的爹來都
在揚州的護遠鏢局任職鏢師,也是拜把兄弟。嘿!不過他們都在一趟出差中遇上賊子喪
生了,所以找們才出來四處闖闖。」
  香玉山那想得到寇仲滿口胡言,哈哈一笑站起來道:「兩位請隨小弟來!」
  兩人想起即可上人生最重要的一課,大喜下隨他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既驚且喜的隨著香玉山步出主樓,這才見到後院原來宅舍相連,一條
碎石路把主樓後門與另一道大門相連,兩旁是修剪整齊的花園,此時貫通兩處的道路上
人來人往,非常熱鬧。
  寇仲聽到裡面傳來陣陣喧鬧之聲,似有數百人正眾在該處,奇道:「那是什麼地方?」
  香玉山得意洋洋道:「那是彭城最大的賭場。」
  徐子陵嚇了一跳道:「我們並不想賭錢!」
  香王山笑道:「小弟當然明白,不過在歷史上嫖和賭從來就分不開來。沒有妓院和
賭場的地方,就絕談不上興旺。我們翠碧樓之所以能雄視彭城,就是把這兩種生意結合
起來,帶旺了整個彭城。你們不是要增廣見聞嗎?放心隨小弟去見識好了。」
  兩人對望一眼,開始感到這義氣山非如表面的簡單了。
  就像在揚州,最大的那閒賭場就是竹花幫開的。沒有強硬的背景,誰敢沾手這種發
財大生意。
  三人進入宏偉壯觀的賭場大門時,香玉山大聲道:「這兩位是我的朋友,你們要好
好招呼。」
  把門的幾名大漢忙恭敬應是。
  踏入賭場,一名滿身銅臭、低俗不堪的胖漢迎上來道:「要不要小人為三少爺預備
賓室待客。」
  香玉山揮手道:「我們只是隨便看看,你去招呼別的客人好了。」胖漢應命退去。
  寇仲和徐子陵卻是看呆了眼。
  他們尚是首次有資格踏足賭場,只見由賭桌賭具以至家俬擺設,無不華麗講究。
  而且地方寬廣,不但有前中後三進,每進退左右各有相連的廳堂,所以雖眾集了四、
五百人,這進進相連的大賭場一點都不令人覺得擠迫。
  最引人注目是各座大廳裡由負資主持賭局的荷官,以至斟茶奉煙的女侍,都是綺年
玉貌的動人少女,兼且她們衣著性感,身上穿的是抹胸、肚兜般的紅衣,襯以綠色短裳
把玉藕般的雙臂和白皙修長的玉腿,完全暴露出來,穿梭來往各賭桌時,更是乳波臀浪,
婀娜生姿,看得兩人神搖意蕩,目瞪口呆。
  偏是香玉山和其它賭客卻像對她們視若無睹。
  此時兩名女侍笑臉如花的走上來,奉上香茗糕點,又為寇徐卸下外衣。
  不但體貼周到,動人的胴體更不住往他們挨挨碰碰。
  香玉山見兩人露出內裡的勁裝,配以皮背心,肩闊腰窄,威武不凡,眼睛亮了起來,
歎道:「兩位的身型真帥、確是雞得一見。」
  那兩名女侍也都看呆了眼,更是顯得熱情如火。
  其中一位竟從後面緊擁了徐子陵一把,這才嬌笑連連拿著他的外衣和另外那侍女去
了。
  兩人還是首次受到這等厚待,一時魂銷意軟,不知身在何方。
  香玉山伸手摸了摸寇仲的皮背心,訝道:「這是上等的熊皮,只產於北塞之地,價
比黃金,小弟千辛萬苦才弄來一件,不知張兄是在那裡買來的呢?」
  寇仲怎能告訴他這是李世民送的,胡謅道:「香兄確是識貨的人,這兩件皮背心,
是我們用鹽和一個行腳商換回來的,確是價比費金。」
  這時兩名女侍又轉回來,各自挽著兩人的臂膀,讓他們壓上高挺的酥胸,態度熱烈。
  香玉山介紹了兩女,一名翠香、一名翠玉,然後逍:「張公子和李公子暫時不用你
們伺候,有事才喚你們吧!」
  兩女失望的回去工作了。
  寇仲大樂道:「現在我明白什麼叫嫖賭合一了,香兄的老爹真有生意頭腦。」
  香玉山傲然一笑。
  徐子陵問道:「這些美人兒是否都以翠字行頭,不知翠碧樓的翠碧兩字又有什麼來
歷呢?」
  香玉山雙目露出嚮慕神色,徐徐道:「那是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的芳名,不過她已
名花有主,是我幫龍頭老大最得寵的愛妾。」
  寇仲訝道:「香兄原來是幫會中人,不知貴幫的大號……」
  香玉山打斷他道:「這事遲些再說,來!何不先賭上兩手,贏了是你們的,輸了就
入我的賬,兩位這邊請。」
  寇仲和徐子陵對香玉山過了分的「義氣」大感錯愕,首次生出疑心。
  兩人雖整天想發財,卻是基於生活所需,本身絕不貪財嗜貨。
  他們自少就在市中混,深明便宜莫貪的至理,何況最近才有美人兒師傅這前車之鑒,
怎會輕信這剛相識且又言辭閃爍的新交?
  徐子陵乾咳一聲道:「我們對賭博與趣不大,不若還是找剛才那兩位美人兒來……
嘿!來……什麼的!好嗎?」
  香玉山不以為意地道:「若論漂亮,那兩個丫頭尚未入流,我們這裡最紅的是翠凝
和翠芷兩個妞兒,不過只能在貴賓室見到她們,我們先在這裡逛逛,待會才帶你們去和
她們喝酒作樂吧!保證兩位不虛此行。」
  兩人見他沒迫他們賭錢,心下稍安,欣然隨他在擠滿賭客的賭桌間左穿右行,往最
廣闊的中堂走去。
  香玉山介紹道:「我們這賭場是由精通五行遁法的高手精心投計,一大八小九個賭
堂采的是九宮陣法,中間最大的賭堂屬上,鎮壓八方,所以顏色亦以明黃為主,暗黃就
太沉滯了。怡子是二十五張,因五為土數,而二十五則是五的自乘數,有盈利倍增的含
意。」
  兩人這方知道原來開賭場也須有學問,為之茅塞頓開。
  兩個小子都是好奇心重的人,聽得與趣盎然,不免左問右問,竟忘了去看那些對他
們眉挑眼逗的美麗侍女。
  香玉山領著他們來到一桌擠了二、三十人的賭桌旁,看著那動人的女荷官把一枚骨
制的巨型骰子投入一個方盅內,蓋上盅蓋後高舉過頭,用力搖晃一輪後,再放在台上,
嬌喝道:「各位貴客請下注?」
  賭客紛紛把賭注放在要押的一門上。
  香玉山道:「這叫押寶,押中骰子向上的點數,就可得一賠三的賭注。」
  寇仲歎道:「那是六分一的贏面,而你們賭場卻是六分五的彩數,難怪開賭場會發
大財了。」
  香玉山笑道:「你也可以賭骰子顏色,那是一賭一,公平得很。」
  徐子陵定神一看,大多數人都押點數,可知任維都希望以一贏三,所以雖可賭顏色,
仍只是聊備一格而已!
  香玉山慫恿道:「要不要玩兩手湊興?」
  兩人只是搖頭。
  香玉山不以為意的領他們步進中堂去。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眼前一亮,只見靠左的一張賭桌處,一位有如萬緣叢中一點紅的
動人美女,正起勁賭著。
  她不但長得眉目如畫,最惹人注目是她的襟口開得極低,露出了小半邊玉乳和深深
的乳溝,浪蕩非常。
  兩人常聽到北方人多有胡人血統,風氣開放,但仍是首次見到有婦女公然穿著這種
低胸衣在大庭廣眾間亮相,不禁看呆了眼。
  香玉山苦笑道:「這個女人千萬沾惹不得,別看她風騷迷人,其實她就是『彭梁會』
的三當家,人稱『騷娘』的任媚媚,武技高強,最擅玩弄男人,渾身是刺,碰上她的男
人都要倒足霉頭,連我都不敢招惹她呢。」
  寇仲吞了一口涎沫,低聲道:「什麼是『彭梁會』?」
  香玉山奇道:「你們竟連彭梁會都未聽過,彭就是彭城,梁指的是彭城西北六十里
的梁郡,彭梁會名列『八幫十會』之一,走到那裡,江湖中人都要賣面子給他們。」
  言罷正要扯兩人離開,豈知那任娓媚目光離開了賭桌,朝他們望來,看到寇徐兩人
時,美目亮起采芒,嬌笑道:「玉山你在那裡呆頭呆腦看什麼,還不過來和奴家親近親
近?」
  香玉山一邊揮手響應,一邊低聲道:「無論她要你們做什麼,記得全推到我身上去。」
  言罷應聲先行。
  兩人聽到又是幫會中人,立感頭痛,無奈下只好硬著頭皮隨香玉山往那
  任媚媚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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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賭場風雲

  任媚媚離開賭桌,迎了上來。
  寇仲和徐子陵發覺她的衣服把她包裡得緊緊的,極度地強調了她飽滿玲瓏的曲線,
登時怦然心跳。
  這姻視媚行的美女把充滿青春活力的胴體移到三人眼前,再打量了寇仲和徐子陵後,
向香玉山笑道:「這兩位公子面生得很,是你的朋友嗎?」
  香玉山苦笑道:「媚姑你最好不要惹他們。」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列香玉山如此坦白直接,嚇了一跳。
  任媚媚卻一點沒生氣,繞到兩人背後,嬌笑道:「香三少定是在背後說了我任媚媚
很多壞話,但兩位千萬勿信他,若他算是好人,我就是拯救世人的觀音大士了。」
  香玉山乾咳一聲道:「媚姑你莫要破壞我們的友倩,別忘了彭梁會和我們巴陵幫一
向相安無事……」
  任媚媚又轉到兩人前方,掩嘴嬌笑道:「你們看啊!香三少爺動不動就拿巴陵幫來
欺壓我這弱質女流,算什麼英雄好漢。唔!兩位小哥兒真帥,難怪給三少爺看上了,你
們叫什麼名字。」
  兩人感到巴陵幫有點耳熟,一時卻記不起誰人向他們提過。
  香玉山不悅道:「媚姑你是否賭輸了錢?讓找賠給你好了,不要盡在這裡胡言亂語。」
  任媚媚顯然毫不怕他,嬌媚地橫了香玉山一眼道:「我任媚媚是這種沒有賭品的人
嗎?你才是胡言亂語。」
  忽地一手往香玉山抓去。
  香玉山冷哼一聲,右手揚起,拂向她脈門。
  任媚媚笑道:「我不是要動手啊!」
  嘴雖這麼說,但玉掌一翻,沉到香玉山攻來右手的下方,曲指反彈往香玉山脈門。
  香玉山縮手成刀,再曲起手掌,以掌背反拍往她的彈指。
  這幾招往來全在方尺的窄小範圍內進行,既迅捷又深合攻守之道,看得寇徐兩人眼
界大開,對這種精巧的過招大生興趣。
  任媚媚嬌笑道:「沒見你幾個月,原來是躲起來練功,怪不得這麼氣焰沖天了。」
  說話時,玉手微妙地擺動了幾下,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寇徐兩人看得心領神會,清楚把握到她的招數與戰略。
  香玉山顯是摸不清楚任媚媚這著奇異的手法,竟往後退。兩人知道要糟時,任媚媚
已一陣嬌笑,閃電般探指點在香玉山掌背上。
  香玉山觸電的震了一下時,任媚娼抓著他衣袖,扯得他隨她踉蹌地往一旁走丟,還
不忘回頭向兩人媚笑逍:「我和玉山說幾句密話後,才回來陪你們。」
  眼見兩人到了廳子的一角密斟低語,徐子陵忽地臉色劇變,失聲道:「我記起了,
美人兒師傅不是說過巴陵幫乃皇帝小兒的走狗,專事販賣人口嗎?」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那他看上我們還有好事可言嗎?快!我們立即溜。」
  徐子陵扯著他道:「且慢!他們回來了,我們隨機應變好了。唉!真看不出這『人
販山』也是個好手。我們竟然在街上隨便亂揀都揀了個高手兼壞蛋出來。」
  這時任媚媚和香玉山雙雙朝他們走來,只看兩人的融洽情態,便知兩人私下有了協
議。
  寇仲和徐子陵陵是頭皮發麻,感到自己變成了貨物。
  任媚媚隔遠浪笑道:「原來兩位小哥兒到這裡來是想一嘗女兒家的溫柔滋味,這事
包在姐姐我身上好了。」
  香玉山則口風大改道:「難得媚姑這麼看得起你們,待我教人開一間貴賓廂房,大
家喝酒談笑,共賞風月。」
  寇仲笑嘻嘻道:「這事何須著急,我忽然又想先賭兩手,我最精擅就是賭牌九了。」
  香玉山笑道:「既是如此,更應到貴賓廂房去,媚姑也最愛賭牌九,你們肯陪她玩
就最好了。」
  寇仲為之語塞。
  徐子陵瀟灑地聳肩對寇仲道:「你想賭錢理該先徵求我同意,我對牌九一竅不通,
但卻想在賭場隨處逛逛,以增廣見聞呢。」
  任媚媚嬌軀移前,挽上兩人臂彎,向香玉山打個眼色,微笑道:「由我來招呼他們
就成了。」
  香玉山笑應一聲,轉身便去。
  任媚媚親熱地挽著兩人,朝內進的大堂走去,媚笑道:「你們不要聽香玉山那傢伙
說人家的任何閒言閒語。」
  寇仲和徐子陵正要說話,朝她望去時,見到她走路時胸前雙峰隨著她的步履,不住
跌蕩聳動,誘人之極,心兒不由急速躍動,忘了說話。
  忽然間,他們再不覺得她可怕了,尤其是她的體態神情,無不顯現出使人心動的美
態,不自覺生出縱是為她而死,亦心甘情願之心。
  任媚媚卻是心中得意之極。
  她閱人千萬,只一眼便看穿兩仍是童男之身,這對她精擅採補之術的人來說,他們
不啻瓊漿甘露,可今她的元氣大有裨益,故才不擇手段,務要由香玉山處搶他兩人到手。
  此刻她正利用自己的身體,施展上乘媚術,勾起兩人原始的情慾。
  徐子陵的定力要比寇仲稍佳,略一迷糊,便清醒過來,見到寇仲正不知不覺地氣促
舔唇,一副色迷迷的樣子,還故意以肩膊挨碰她的酥胸,知道不妙,人急智生道:「老
爹來了!」
  寇仲大吃一驚,醒悟過來,惶然道:「他在那裡?」
  任媚媚亦奇道:「他的老爹不是過世了嗎?」
  徐子陵暗中鬆了一口氣,胡謅道:「這只是我們慣開的玩笑,意思即是鬼來了,那
自然是沒人來哩!」
  寇仲極力把持,再不敢看這女人的胸脯。
  任媚媚為之氣結,嬌軀一扭,立即使兩人感覺到她豐滿的肉體,火熱地碰觸得他們
心旌搖蕩。
  不過兩人既生出了戒心,硬壓下湧起的綺念,同時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才可脫身。
  若給她這麼「肉誘」下去,一個把持不住,可不知會有什麼可怕後果,香玉山早先
的警告,仍是餘音縈耳。
  寇仲剛好見到左旁的賭桌只有五個客人,騰空了七、八個位子,靈機一觸道:「我
們都是先賭兩手吧!」
  掙脫任媚媚的糾纏,坐入其中一個空位裡。
  任媚媚豪不介意,笑意盈盈的坐到他左旁去,而徐子陵則坐到寇仲的另一邊。
  這美女才坐下,立時把幾個客人的目光全吸引到她的胸脯去,任媚媚妙目一掃,五
個男人立時色授魂與,有人連口涎都流了出來。
  女荷官是個二十歲許的女子,頗有姿色,但與任媚媚相比,立即黯然失色,再顯不
出任何光采。
  這桌賭的正是牌九,寇仲和徐子陵雖沒真的賭過錢,但在市井長大,看人賭得多了,
自然亦熟諳門路。
  任媚媚忽地意興大發,對女荷官道:「讓我來推莊!」
  女荷官當然知道她是什麼人,不迭答應,退往一旁。
  任媚媚坐上了莊家的位置後,嬌笑道:「還不下注!」
  眾人連忙下注,氣氛熱烈。
  寇仲和徐子陵卻是心中叫苦,要他們把辛苦得來的銀兩拿出來賭,確是心痛兼肉痛。
  任媚媚美目來到他們身上,催道:「不是要賭兩手嗎?快下注呀!」
  寇仲笑嘻嘻道:「我們先要按兵不動,看清楚你這新莊家的手風氣數,才好下注嘛?」
  任媚娣嬌笑不語,以熟練的手法抹起牌來,堆成一疊疊後,再擲骰發牌。
  不知她是否蓄意使了什麼手法,竟連輸三鋪,賭客的歡呼和喝采聲,立時把附近幾
桌的客人都吸引了過來,擠滿了所有座位。
  任媚媚向寇仲和徐子陵媚笑道:「姐姐手風不順,要贏錢就快下注後面有人嚷道:
「若不下注,就把座位讓出來。」
  任楣媚瞪了那人一眼,喝道:「誰敢叫他們讓位,我就把他的手扭斷。」
  那人顯然知道她的厲害,立即噤若寒蟬,不敢再說話。
  寇仲無奈下,只好把一兩銀子掏出來下注。
  任媚媚一陣嬌笑,橫了兩人一眼,在數十對目光灼灼注視下,正待抹牌,忽地一聲
嬌柔的「且慢」,起自寇徐兩人背後,接著一隻纖美無比的玉手,由兩人間探出賭桌,
把一錠少說也有十兩重的黃金,放在寇仲那可憐兮兮的一兩紋銀旁。
  眾賭客一陣起哄,這錠黃金至少也值數百兩銀,那可是罕有的豪賭和重注了。
  任媚妨雙目寒芒電閃,冷冷看著這把好幾個人擠得東倒西歪的美女。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轉頭仰臉望去時,一雙纖手已分別按著他們肩頭,定睛一看下,
不禁齊聲喚娘,原來竟是「蛇蠍美人」沈落雁。
  沉落雁低頭對兩人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道:「早叫你兩個小孩子不耍隨處亂走,看!
差點就給人騙財騙色了。」
  任媚媚秀目掠過森寒的殺機,冷然道:「來者何人?」
  沉落雁與她對視半晌後,微笑道:「做莊的管得下注的是什麼人,三當家既要推莊,
就該守莊家的規矩,若賭不起的話,就乾脆認輸離場好了。」
  任媚媚見對方明知自己是誰,還擺出強搶硬要的姿態,心中懍然,臉上卻回復那春
意洋溢的狐媚樣兒,笑道:「這麼一錠黃金,我們彭梁會還可以應付。」圍觀的賓客中,
有十多個怕事的聽到彭梁會之名,喲得立即悄悄離開,連下了的注錢都不敢取回去。
  賭桌立時疏落起來,還空出了兩個位子。
  寇仲這時定過神來,拍拍沉落雁按在肩上那充滿威脅性的玉手,道:「美人兒啊!
我旁邊有位可坐,何必站得那麼辛苦呢?」
  沉落雁微微一笑,俯頭分別在兩人臉頰香了一口,竟依言坐到寇仲旁的在椅子去。
  寇徐見她一副吃定了他們的樣子,又給她香軟柔膩的櫻唇和親熱的動作弄得魂為之
銷,真不知是驚還是喜。
  任媚媚一聲不響,逕自抹牌。
  賭桌旁忽又多了幾個人出來,都是賭場方面的人,包括了香王山在內,他旁邊還有
一個錦袍胖漢,面闊眼細,但眼內的眸珠精光閃閃,使人知他絕
  不是好惹的人物,而他和香玉山正目光灼灼的打量沉落雁。
  沉落雁卻像不知道有人注意她的模樣,湊到寇仲耳旁道:「今趟人家救回你們一次,
你們的什麼大恩大德,就算扯平了。」
  任媚媚把牌疊好後,向那錦袍胖漢拋了個媚眼道:「香爺親自來啦!要不要賭一鋪。」
  那香爺哈哈一笑,在對著沉落雁三人的空位傾金山倒肉柱般坐了下來,歎道:「難
得三當家肯推莊,瓦崗寨的俏軍師沈姑娘又肯陪賭,我香貴怎敢不奉陪?」
  任媚媚嬌軀一震,望向沉落雁,寒聲道:「原來是『俏軍師』沈落雁,難怪口氣這
麼大了,不過我任媚媚無論輸贏都得奉陪上了。」
  沉落雁盈盈淺笑,美目滴溜溜掠過香貴和任媚媚兩人,淡然道:「兩位太抬舉小女
子了。我沉落雁只是密公的跑腿,有什麼大口氣小口氣的。今趟來只是為密公尋回兩個
走散了的野孩子。請兩位多多包涵,免得將來密公攻下彭城時,大家見面不好說話。」
  剩下的十來人聽到瓦崗軍之名,那還敢留下,這時已走得一個不剩,連內進大魔的
百多賭客都聞風離去了。
  但卻仍有一個人留了下來,此人頭頂高冠,臉容死板古拙,直勾勾看著對面的任楣
媚,冷冷道:「還不擲骰發牌?」
  最奇的是以這人比一般人都要高的身型,又是負手傲立,但眾人偏要待所有賭客散
去,而他又開口說話,才注意到他站在那裡。
  這時賭桌只有三粗人,就是推莊的任媚媚,寇徐兩人和沉落雁,再就是香貴和站在
他身後的兒子香玉山及兩名得力手下,三組人同時色變望去。
  寇仲和徐子陵首先魂飛魄散,失聲叫道:「老爹來了!」
  來人自是杜伏威,亦只有他才有這種來雨無影的通天手段。
  他露出一個出奇溫和的笑意,柔聲道:「我這兩個乖兒子真本事,差點連老爹都給
你騙倒了。現在見到你們還沒有到了餓狼的肚皮內去,高興得連你們的頑皮都要忘掉了。」
  沉落雁一向對其他義軍領袖最有研究,首先認出他是誰,吁出一口涼氣道:「江淮
杜伏威!」
  任媚媚和香貴等同時一震,更弄不清楚杜伏威這老爹和兩個小子的關係。
  杜伏威仍只是直勾勾的看著寇仲和徐子陵,眼尾都不看沉落雁地應道:
  「翟讓還未給李密害死嗎?」
  沉落雁嬌軀微顫,低聲道:「杜總管說笑了。」
  杜伏威大模廝樣坐了下來,眼睛移到任媚媚臉上,淡淡道:「杜某沒見『鬼爪』聶
敬已有好幾年,他仍是每晚無女不歡嗎?」
  自知對方是杜伏威後,任媚媚立即由老虎變作溫馴的小貓,有點尷尬地應道:「大
當家仍是那樣子。」
  寇仲和徐子陵見杜伏威一登場,立時壓得各方人馬貼貼服服,心中既高興又叫苦,
卻又全無辦法。無論比武鬥智,他們都遠非這老狐狸的對手。以前因著種種形勢,又兼
之杜伏威的輕忽大意,他們才有可乘之機。現在形勢大變,杜伏威再不會那麼輕易上當
了。
  杜伏威轉向香貴道:「聽說你乃『煙桿』陸抗手座下四大高手之一,專責為陸抗手
找尋俊男美女,不是看上了我兩個劣兒吧?」
  香貿嚇了一跳,忙道:「杜總管誤會了,令郎們只是本賭場的貴客,大家一點關係
都沒有。」
  杜伏威點頭道:「那就最好!」
  眾人都知他心狠手辣,動輒殺人,那敢發言。
  當日以雲玉真身為一幫之主,又有獨孤策為她撐腰,對上杜伏威時,亦只有俯手稱
臣。現在除了李密親臨,其它人連和他平起平坐的資格都欠奉。
  杜伏威眼睛落回任媚媚俏臉處,柔聲道:「還不擲骰!」
  任媚媚那敢說不,將三粒骰子擲到台上。
  三粒骰子先是飛快急轉,逐漸緩下來時,忽然像給某種力道牽制,驀地停止,全體
一點向上。
  眾人注意到杜伏威左手正按在桌沿處,不用說是他以內勁借桌子傳到骰子去,控制
了骰子的點數,只是這一手,其它人便自問辦不到。
  杜伏威露了這一手,連正在猶豫是否該出手的沉落雁亦立即打消這念頭。
  她今次來比,不但帶了座下十多名高手同來,還包拈了與她地位相同的祖君彥,非
是沒有一拚的實力。
  杜伏威笑道:「該是杜某取頭牌了。一
  話才完其中一疊牌像是給一隻無形之手掇取了般,滑過桌面,移到了他身前,同時
翻了開來,竟然兩隻是「天」,另一隻是「至尊」,一副通贏的格局。
  眾人看得頭皮發麻,不但懍於他出神入化的內功,更對他看穿任娓媚做的「手腳」
而駭然。
  寇仲歎道:「可惜老爹你沒有下注,苦下他娘的十多錠黃金,再分幾個子兒給孩子,
那我們就發達了。」
  杜伏威笑道:「我早下注了,注碼就是你這兩個不肖兒,來吧!回家的時問到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請恕孩兒們不孝,既踏出家門,就永不回頭,最多用娘教下的
自斷心脈之法,一死了之,好過再回去給老爹你打打罵罵。」
  沉落雁等聽他們又爹又娘,弄得一頭霧水,但卻知兩人絕不會真是杜伏威的兒子,
亦不由佩服也們敢於頂撞杜伏威的勇氣。
  豈知杜伏威絲毫不以為忤,只是歎了一口氣道:「先不說爹不會任你們自斷心脈,
更不會再相信你們的鬼話。但爹自你們離開後,真的好掛念你們,不但不忍苛責,還准
備真個認你們作兒子,好幾承我杜家的香火。」
  兩人那會相信,但給他看穿了把戲,動手不是,溜也不是,一時都不知該做什麼才
好,無計可施。
  就在此時,一陣嬌笑由中間大堂方向傳送來道:「杜總管啊!你的頑皮孩子既不聽
話,不若就交給我們管教好了。」
  眾人大訝,誰人明知是杜伏威,仍然敢在老虎頭上釘虱子?
  杜伏威頭也不回道:「來者何人?先說出身份來歷,看看有否資格代管杜某的劣兒?」
  一高一矮兩名女子在杜伏威背後三丈許處現身出來,其中一人道:「琉球東溟派護
法單秀、單玉蝶,見過杜總管。」
  杜伏威大訝道:「東溟派一向專事兵器買賣,從不直接介入中原紛爭之內,不知所
因何事,竟關心起我的兩個孩子來。」
  寇仲兩人亦你眼望我眼,又喜又擔心,喜的當然是終給東溟派的護法仙子找到,驚
的卻是怕她們敵不過這該算世上最可怕的老爹。
  這兩位女子無論臉貌輪廓,皮膚身材,均與一般人心中想像的仙子扯不上任何關係,
但她們雖沾不上美麓的邊,卻絕不平凡。
  單秀瘦骨嶙峋,瘦得只有一層皮包著骨頭,但卻長得像杜伙威那種高度,配上頭上
斜傾的墮馬髻,似有神若無神的眼睛,寬大的長袍,假若在夜深荒郊遇上,不以為她是
孤魂野鬼才稀奇。
  但她卻予人一種潔淨整齊的感覺,乾枯得像能免受任何疫患的傷害。
  單玉蝶卻是只肥胖的蝶兒,矮了單秀整個頭,年妃看來比單秀年輕上十多年,險如
滿月,一團和氣,今人很難想像她是東溟派的領袖級高手。
  最惹人注目是她們纏了幾轉在腰閒節節相連的軟鋼索。
  這可是非常難使得好的奇門兵器。
  東溟派既以打造兵器名震天下,這兩條別出心裁的軟鋼鞭自然非是凡品。
  廳內諸人還是首次見到這兩位護法高手,均生出原來是這般模樣的奇異感覺。
  高枯的單秀淡淡道:「他兩人於敝派曾有示警之恩,使敞派免去被宇文化及偷襲之
禍,如若杜總管肯高抬貴手,敝派必有回報。」
  這番話說得非常客氣,給足了杜伏威面子。
  杜伏威想都不想,歎了一口氣道:「恕杜某辦不到了,兩位仙子請回吧!」
  任媚媚和香貿等更是大惑不解,耍知東溟派執掌天下兵器供應的牛耳,若得她們鼎
力支持,對杜伏威的爭霸天下實是非常有利。而他竟為了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一口回
絕了東溟護法仙子的提議,自是教他們百思不解。
  同一時閒,寇仲和徐子陵兩人耳內饗起東溟夫人的熟悉聲音,作出指示。
  單秀也幽幽歎了一口氣道:「那我們只好動手見個真章了。」
  就在這時,杜伏威已首先出手。
  目標卻是寇仲和徐子陵。
  有了上趟的經驗後,他怎還會再次疏忽。
  整張堅硬的長方賭桌沙石般四分五裂時,他已往兩人欺去。
  驀地沉落雁手中射出萬道劍芒,朝杜伏威攻去。
  眾人中,只有她清楚寇徐兩人的底細。
  早前她收服不了兩人,便下決心把兩人除去。皆因她想剔除了「楊公寶藏」這不測
的因素。
  若論形勢,義車中現時以瓦崗軍最是聲威壯大,但若讓任何一方得到了『楊公寶藏』,
這形勢說不定便會改變過來,所以她才寧願把兩人毅死,讓這秘密石沉大海。
  這刻有了東溟派這強援,配合祖君彥和其它高手,她還怎肯讓杜伏威得到兩人。
  任媚媚等則往廳外退開去。
  杜伏威像早料到沉落雁會攔阻般,左袖揚起,掃在沉落雁劍芒的外緣處。
  沉落雁劍芒消去,變回一把長劍,觸電般往外疾飄,硬是被杜伏威的袖裡乾坤迫退。
  寇仲和徐子陵則是連人帶椅翻倒到地上,朝向門的另一邊牆壁滾過去,迅快得連杜
伏威都大感意外。
  單秀和單玉蝶兩大東溟派護法仙子已飄飛過來,同時往腰間抹去,抖手射出那兩條
幼若手指,以十八節鋼環連成,長達丈許的軟鋼鞭,往杜伏威後腦和背心點去。
  杜伏威腦後像長了眼睛般,兩袖後揚,拂在鞭端處。
  「叮叮!」
  單秀和單玉蝶同時給他以兩袖傳來的驚人氣勁,震得往後倒退。
  從容自若下,杜伏威把三大高手先後迫退,身法加速,剎那閒飛臨仍在地上滾動的
兩名小子上空。
  眼看寇仲和徐子陵要落人他的魔爪之際,「轟!」的一聲巨響,牆壁爆開了一個大
洞,沙石像有眼睛般只朝杜伏威激射而去。
  杜伏威首次露出凝重神色,顧不得擒拿兩人,兩手幻出萬千袖影,把沙石迫得反往
破洞倒射回去。
  同時嘬唇發出震徹大廳的厲嘯,命令隨來的十大近衛高手出手相幫。
  「轟!」
  瓦面竟又爆開了一個大洞,劍芒暴閃,由上方似芒虹般直射往杜伏威天靈穴。
  凜冽的劍氣,籠罩著杜伏威所有進退之路,聲勢驚人至極點。
  以杜伏威之能,亦只有舍下正跳起身來鑽洞而去的寇仲和徐子陵,集中全力來應付
這可怕的一劍。
  「轟!」
  袖劍相交,發出悶雷般氣勁交擊的低嗚。
  一朵白雲,凌空橫移丈許,再冉冉落到廳內,現出位持劍遙指杜伏威的絕色美女。
  只見她玉臉朱唇,既嬌艷又青春煥發。
  她的秀髮烏黑閃亮,把皙白的膚色更是襯托得玉骨冰肌,動人之極。
  只是在頭上紮了個男兒髻。綁上白色英雄巾,可是她的容色姿采,連沉落雁都給比
下去了。
  杜伏威本以為出手的定是東溟夫人,這刻一看下立即呆了起來,愕然道:「妨娘何
人?」
  打鬥聲由中堂傳來,顯是己方的人給截著了。而寇徐早由破洞逃之夭夭,沉落雁和
兩位護法仙子等則在三丈許外駐足旁觀。
  那美女淡淡的看了杜伏威一眼,旋即秀眉輕蹙,自然地流露出一絲教人不敢冒犯的
不悅之色,輕柔地道:「晚輩單琬晶,領教杜總管的絕藝了。」
  杜伏威眼中閃過森寒的殺機,點頭道:「原來是東溟公主,難怪有如此身手。」
  接著定睛望著寇徐逃去的破洞,沉聲道:「久聞東溟夫人以『水雲袖法』名揚天下,
既已來到,為何不親自落場讓杜某見識一下,否則杜某將全力出手,冒犯令千金了。」
  只是這幾旬話,單琬晶已可非常自豪,試問當今江湖上,有那些人夠級數令杜伏威
全力出手?
  東溟夫人柔和悅耳,低沉而帶磁性的聲音由破洞傳來道:「杜總管生氣了。這是何
苦來由?我東溟派最重恩怨,有恩必報,有怨必還。與我們結下樑子,於總管大業有害
無利。而且總管今晚多番失著,銳氣已洩,不若化千戈為玉帛,大家也好和氣收場。」
  杜伏威心中凜然,事賃上他確感窩囊洩氣,何況現在他已露出行藏,在這朝廷勢力
佔優的地方,無論如何都不宜久留,偏又下不得這口氣,沉吟片晌,仰天大笑逍:「好!
我杜伏威亦是恩怨分明的人,此事必有回報,夫人請了。」
  身形一閃,已到了中堂,接著慘叫聲連串饗起,旋又沉寂下來。
  沉落雁色變時,東溟派三人同時破瓦而去,祖君彥奔了進來,歎道:「給他殺了五
個人後逃走了。」
  沉落雁早知有此結果,神色如常地低聲道:「立即通知密公,若能趁他回江淮時加
以截殺,我們至少多了四分一的天下。」
  秀目轉往那破洞外星月灑射下的後院,想起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竟勾起了淡如薄霧
的憫悵。
  她雖曾狠下心要殺死這兩人,但只是為大局著想,其實芳心對他們已生了微妙的好
感。
  這兩個小子確是非常奇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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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東溟公主

  快艇離岸往泊在河心的束溟號駛丟。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船頭處,划船的是柬溟派另一護法仙子單青,正含笑打量兩人,
卻沒有說話。
  穿過了岸旁蛐針相接,船舶如織的水域,東溟號的燈光,映像到快艇上。
  在燈火下衣袂弒飛的單青雖是只有三分姿色,但在這氣氛下卻多添了神秘的豐釆。
  寇仲賣口乖地讚道:「仙子姐姐,你長得真美!」
  單青當然知他在拍馬屁,微笑道:「不要貧嘴,夫人最不歡喜滿口胡言的孩子,若
觸怒了她,會有你們好受呢。」
  徐子陵不悅道:「不要以為救了我們,就可髓便怎麼待我們都……噢!」
  給寇忡一肘撞在臂膀處,立時記起了李世民的重任,連忙閉口。
  單青那想得到內中竟有此轉折,把艇泊往束溟號,領兩人登船後,立即命令手卜升
帆預備起航。
  寇仲大訝問道:「這麼晚了,還要到那裡去?」
  此時一名英挺的白衣青年,領著兩名中年大漢來到三人身旁,向兩人行見面體。
  單青道:「我們東溟派分男女兩系,女以單為姓,男則姓尚,若將來你們歸人我派,
亦須改以尚姓。」
  白衣青年淡淡道:「在下尚明。」又介紹那兩個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分別為尚邦和
尚奎泰。
  單青淡然道:「我們女系有四大護法仙子,男系亦有護派四將,另兩位是尚仁和尚
萬年,目下不在這裡。」
  寇仲和徐子陵很想問尚明又是什麼身份,可是見到尚明冷冷淡淡的樣兒,忙把說話
吞回去。
  單青吩咐兩人道:「你們最好留在艙房內,宇文閥的高手已聞風東來,形勢險惡異
常。」
  兩人想起大仇人宇文化及,嚇了一跳,乖乖的隨了另一名白衣人漢人艙去了。
  兩人隨那人漢舉步人艙,那條熟悉的信道呈現眼前,正希望那大漢領他們到下層去
時,大漢到了信道尾端的房前,推門請他們進去,道:「兩位公子肚子餓嗎?」
  給他提醒,兩人立即腹如雷嗚,落力點頭。
  大漢笑道:「兩位公子請休息一下,回頭我就給你們端兩籠包子來。」
  徐子陵感澈道:「一大叔怎麼稱呼?」
  大漢道:「叫我作柳叔好了!」
  大漢去後,關上房門,兩人到了窗旁,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徐子陵低聲道:「這個東溟派古里古怪的,男是一種姓,女又一律姓單,顯見組織
嚴密,還好像要硬拉我們入伙的樣兒,真教人難解。」
  寇仲低笑道:「理得他娘的那麼多,只要把賬簿盜到手中,再往大河躍進去,便大
家各行各路,不過記得不可浸壞賬簿,那或者還可用來害宇文化骨,一舉兩得,何樂而
不為。」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說得容易,這裡隨便挑個人出來,都可把我們打得落花流水。」
  寇仲哂道:「現在是叫你去偷而不是去搶去打,怕他什麼呢?」
  此時一名小婢端來美點,卻不是那趟領他們去見東溟夫人的美婢,姿容差了兩籌。
  小婢去後,兩人伏案大嚼,吃畢仍是回味無窮時,巨舶震動,終於開航。
  寇仲探頭窗外,見大船轉往北上的水道,嚷道:「咦!為甚不是西行而是北上,這
麼去該很快到微山湖了。」
  徐子陵把他扯回來道:「不要大叫大嚷好嗎?那東溟夫人好厲害,竟連老爹都給她
架住。」
  寇仲坐回靠窗的椅裡,喝了一口熱茶,同意道:「能開船自然代表她老人家安然回
來了。」
  見徐子陵皺眉苦思,奇道:「你在想什麼?」
  徐子陵頹然道:「我們舞刀弄劍時雖似模似樣,其實道行仍是很低,記得在賭場時,
沉婆娘按上我們的肩頭,我們兩個呆子才知道她來了,真正高手怎會這麼窩囊?」
  寇仲點頭同意道:「我們確是末夠道行,更不夠江湖……嘿!不是江湖,而是欠缺
當高手的經驗,我們兄弟做高手的時日實在太短了,好多時候更忘了自己是高手。」
  徐子陵啞然失笑時,敲門聲響。
  兩人大感尷尬,言猶末已,竟給人到了門外都不知曉。
  寇仲乾咳一聲道:「請進來!」
  門開,如花俏臉先采進來喚了聲「公子們好」,才把嬌軀移進房內,正是那天領他
們往見東溟夫人的美婢。
  兩人起立施禮。
  美婢秀眸亮了起來,欣然道:「你們又長高了,比那趟神氣多哩。」
  寇仲心中湧起親切的戚覺,笑嘻嘻道:「是否因為我們穿上了較像樣的衣服,所以
顯得高了點,更因身上多了兩個子兒,故而人也神氣了。」
  美婢掩嘴笑道:「寇公子最愛說笑,徐公子比你正經多了。」
  寇仲失笑道:「這只是他尚未露出真的臉目吧!」
  徐子陵奇道:「姐姐竟連我們的姓名都知道了?」
  美婢似乎覺得自己和他們說了太多話的樣子,斂起笑容,輕輕道:「現在朝野給你
們鬧得天翻地覆,除非是聾子才會不知道你們的身世來頭,好了!我要帶你們去見夫人
了。」
  隨之又「噗哧」笑道:「干萬不要再露出你們貪財貪利的真本性了。」
  寇忡移到她旁,湊近她俏臉涎著臉道:「姐姐叫什麼好聽的名字。」
  美婢因他的親近,現出似嗔非嗔的動人表情,低聲道:「你對我口花花不要緊,但
和夫人說話時可不要這麼耍潑皮的樣子。唉!最叫人擔心的是小姐,她對你們的印象壤
透了。」
  徐子陵蹙起劍眉道:「我們又不是有什麼事要求她們,為何卻要看她們的喜惡做人
呢?」
  美婢歎了一口氣道:「我就是知道你們是真情真性的人,所以才告訴你們這番話。
很多話我因派規所限,不能隨便說出來。只要小心點,一切該可安然度過。」
  寇仲奇道:「究竟有什麼危險呢?嘿!今趟夫人把我們救回來,是否要為她的女兒
選婿?」
  美婢愕然道:「你想到哪裡去了。公主的夫婿早有人選哩。」
  寇忡笑嘻嘻道:「那定是為姐姐選夫君了!」
  美婢俏臉飛紅,大嗔道:「你再胡言亂語,看我還睬不睬你。」
  徐子陵也覺得寇仲過分了點,皺眉道:「寇仲你積點口德好嗎?」
  寇仲聳肩道:「這叫好奇心,姐姐長得這麼美,我又未娶妻,問問都不可以嗎?」
  美婢連小耳都紅透了,狠狠橫了寇仲一眼,旋又垂首道:「我並沒有真的怪他,但
我巳早定有夫君,只是他尚未過門吧了!」
  兩人同時失聲道:「他尚未過門?」
  美婢顯然不想在這問題上磨下去,低聲道:「來!隨我去見夫人吧!」
  帶頭往房門走去。
  兩人追在她身後,到了門前時,美婢在推門而入前,停步柔聲道:「記住了,我叫
單如茵。」
  兩人又來到那天見東溟夫人的大艙房裡,美婢如茵著他們面對垂簾坐下後,退了出
去。
  他們你眼看我眼的苦待了好半晌,簾內的暗黑處傳來東溟夫人的柔和聲音道:「又
見到兩位了。」
  兩人恭敬地道:「夫人你好!」
  東溟夫人沉默片刻,才道:「那天我也看走了眼,原來你們的功夫相當不錯。」
  寇仲扮作謙虛道:「夫人誇獎了,我們的功夫連自保都不足,那算得什麼呢?」
  東溟夫人淡淡道:「對著像杜伏威那種高手,有多少人敢言自保。我也是利用種種
形勢,以有心算無心,才僥倖由他手中把你們救回來。但你們卻能屢次由他手底下逃生,
只是這點,巳足使你們名動江湖了。」
  雖聞讚賞之語,但兩人都不覺得光釆,因為兩趟逃生,憑的只是狡計和運氣,與實
際本領半點關係都扯不上。
  東溟夫人忽然幽幽歎了一口氣道:「我有一個問題,得要你們坦白回答我。」
  兩人點頭答應。
  東溟夫人道:「那晚有人想暗襲我們,為何你們要冒險示警呢?」
  徐子陵若無其事的道:「只是看不過眼,便耍耍那些壞蛋吧了!早知夫人這麼有本
領,該任得海沙幫的人栽個大觔斗。」
  東溟夫人淡淡道:「海沙幫的人憑什麼資格來惹我們,但為他們撐腰的卻是大有來
頭,那晚的形勢其實對我們非常不利,宇文閥的第三號人物宇文仕親率高手,混在海沙
幫的人中,若給他們弄沉了船,真不知會有什麼後果,所以我實在感激你們。」
  寇仲和徐子陵吃了一驚,想不到那晚竟有宇文閥的高手混在其中。
  東溟夫人平和地道:「以前想不通的問題就是既然你兩人一心只為求名求利,為何
卻要斡開罪宇文閥這樣危險的事?不過為今子陵已給了我最真誠的答案,就是因看不過
眼,我聽得心中很是歡喜。」
  寇仲老臉一紅道:「夫人太抬舉我們了。其實還有個原因,就是我們聽藍仆地那家
伙說是奉了宇文化骨之命。而宇文化骨則是我們的大仇人,所以有機會怎可不趁機害害
他。」
  東溟夫人破天荒失笑道:「藍仆地、宇文化骨,真虧你們想得出來,順帶提醒你們,
宇文化骨被羅剎女所傷後,覓地潛修竟年,據聞武功反突飛猛進,直追閥主宇文傷,所
以你們若沒有把握,千萬不要去惹他。」
  兩人不置可否,亦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皆因自知即管宇文化骨武功依然故我,他
們仍是差得遠了。
  東溟夫人續道:「我很歡喜你們的居功不驕和坦白,當日你們在餘杭城的碼頭被人
追殺,我便看出你們根基佳絕,世所罕見。除了李家一人外,再無能與比較之輩,因而
動了愛材之心,讓你們上船相見。」
  寇仲苦笑道:「但最後卻給夫人趕走了。」
  東溟夫人道:「要趕你們走的不是我,而是小女琬晶,她最恨貪財好名的世俗之徒,
現在我在派內的職務正逐漸由她接管,我只是負上指導之責,所以事事都由她作出決定。」
  兩人心中恍然,這才明白為何如茵說東溟公主對他們印象很壞了。
  東溟夫人歎道:「我這女兒生性執著,認定了的事便很難改變想法,但出奇地今趟
卻是她找到你們,且下令出手援助你們。」
  她不明白,兩人自然更不明白,只有聆聽的分兒。
  東溟夫人話題一轉道:「無論是杜伏威、李密,又或宇文化及,甚至所有知道你們
行蹤的幫會,都不肯對你們罷休,你們今後有什麼打算呢?」
  兩人茫然搖頭,表示不知道。
  東溟夫人的聲音注入了少許感倩,柔聲道:「在我們尚未知你們牽涉入『長生訣』
和『楊公寶藏』的爭端之前,我們確有意把你們吸納入派內,以加強我們的男系,但現
在我卻改變了主意。不要以為我們是怕給捲入此事內,而是怕浪費你們這等人材。不知
是否出於天意,你們的苦難,正是你們歷練的好機會。只不過年許時間,現在的你們已
是脫胎換骨的兩個人。最奇怪是能神氣內斂,那是真正的高手才能達到的境界。偏是你
們內功不高,卻已可辦到,再有一點時日,你們的成就確是無可限量哩。」
  兩人嚇了一跳,暗忖若不能留下來,那豈非沒有機會去施偷雞摸狗的技倆嗎?
  東溟夫人續道:「明天正午時分,我們將抵達微山湖,待我辦妥一些事後,會再沿
運河北上,到了鉅野澤後,由於該水澤煙波百里,我們可輕易擺脫敵人的追蹤,再安排
你們溜到岸上去,之後便要看你們的造化了。」
  兩人放下心來,有這麼的十天八天,大可完成李世民交託的重任了。
  徐子陵緩緩由深沉的睡眠中逐分逐寸地甦醒過來。
  那就似若在一個最深黑安靜的淵底,逐漸冒上水面,接觸到水面的剎那,才回復對
外面那世界的知覺。
  每晚的安眠,就是他修練《長生訣》的好時光。
  「砰!」
  睡在旁邊的寇仲一腳踹在他的腿側。
  對此徐子陵早習以為常。
  當寇仲的腳踢上他時,一股真氣立時傳入他經脈內去,而他亦自然而然地反輸給他
一道真氣。
  那種感覺真是說不出的舒服。
  寇仲睡眠時總是動個不停,而自己卻是靜若深海。
  陽光由窗外透入,灑在窗旁的小幅空閒處,一切是那麼寧恬美好。
  徐子陵心靈一片寧洽,就像一個清潭,反映著眼前的事物。
  他仰望方形的帳頂。
  睡帳那由絲線織成的網孔,充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道理,豐富多姿,看似相同的小
方孔其實每個孔閒都有微妙的差異,光暗大少均有不同。而它們卻連成了一片不能分割
的整體,既是獨立亦是互相在影響著。
  他從未想過睡帳也可以那麼耐看和吸引。
  「嗡嗡」之聲在帳頂響起。
  一隻蚊子想闖入帳來,卻給帳網拒之於網外。
  蚊子嘗試了幾趟後,飛往一角去。
  它立時惹起了一條伏在房頂天花上的壁虎的注意,迅速橫移數寸,又再俯伏不動。
  壁虎的動作既穩重又靈活,動中含靜,靜中含動。
  徐於陵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覺,隱隱捕捉到動靜間的真義。
  就在這無比豐饒動人的一刻,輕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到了房門前才略停了一停,
接著房門被推開。
  寇仲立生感應,睜眼坐了起來。
  兩人定睛一看,來的原來是個高大壯健的婢女。
  她長得已頗為醜陋,但最令人難過的是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冰冷木然,
像這世上所有人都欠了點她什麼似的。甫進門目光掠過帳內的他們後,便再沒有看他們
的興趣。把一盆水和梳洗用的毛巾梳櫛等物放在窗旁的小几上,便毫不客氣地粗聲喝道:
「快起來!明帥在等你們吃早膳。」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都不知「明帥」是何方神聖。
  寇仲鑽出帳外去,來到丑婢前恭敬一揖道:「這位姐姐怎樣稱呼?」
  丑婢不屑地道:「我不是你的姐姐,你們更不用理我叫什麼。」
  徐子陵這時撥帳坐在床沿處,正俯頭找尋靴子,聞言道:「若我們做錯了某麼事,
姐姐儘管罵我們好了,好使我們能改正過來。」
  丑婢想不到兩人被她這麼薄待,仍是謙虛有禮,呆了一呆,這才往房門走去,道:
「我在外面等你們。」語氣溫和了少許。
  兩人匆匆穿衣洗面,出房時那丑婢已一面不耐煩道:「快隨我來!」
  寇仲笑嘻嘻追在她旁,特別恭敬道:「敢問姐姐,明帥是誰?」
  丑婢領他們往長廊內端通往上層的樓梯走去,似乎不會回答時,忽又冷冷道:「你
不是見過他嗎?」
  寇仲和追在後面的徐子陵醒悟過來,知她口中的明帥就是尚明,既有「將」自該有
「帥」,看來這年青英俊的尚明在東溟派的身份地位絕對不低。
  登上上層,原來就是廣闊若大廳的艙堂,尚明和那尚邦、尚奎泰兩人正圍坐在擺滿
早點的圓桌前低聲說話。
  見兩人到來,尚明並沒有特別站起來歡迎那類動作,只是淡淡笑道:「兩位小兄弟
請坐。」
  兩人坐下後,丑婢離廳去了。
  艙廳兩邊排列了十多個大窗,垂下簾子,卻不影響視線,兩岸青山綠野的景色,盡
收眼簾。
  尚邦道:「兩位昨夜睡得好嗎?」
  兩人嘴內早塞滿食物,聞言只能點頭。
  尚奎泰道:「還有兩個許時辰就到微山湖,到那裡後,就不怕被人追蹤了。」
  尚明道:「你們所用的兵器是那處買到的,質料和手工都相當不錯。」
  寇仲當然不會說出真相,隨口編道:「是沉落雁那婆娘給我們的。」
  尚明那能分辨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失笑道:「江湖上敢稱她為婆娘的沒有多少
個人,你們都算夠本事,給這麼多江湖上談虎色變的人物追捕,仍可屢屢逃生,逃亡千
裡,可算是江湖上的美談了。」
  徐子陵好奇問道:「琉球是什麼地方?」
  尚明傲然道:「那是天下間最美麗神秘、虛懸於汪洋中的一個大島,氣候宜人,大
半仍是未經開墾的沃野,奇禽異猷隨處可見。」
  兩人聽得悠然神往。
  尚奎泰道:「你們的武功是否傳自羅剎女呢?」
  寇仲點頭道:「正是如此!」
  尚邦正容道:「若是如此,可推見高麗的『奕劍大師』傅采林果然有鬼神莫測之機。」
  尚明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子,傅采林既能輿『武尊』畢玄和『散人』寧道奇並
稱當世,垂名數十年而仍不衰,自有驚天動地的絕藝。只看他派了個徒弟出來,便鬧得
中原武林天翻地覆,連宇文化及都要負傷而回,便可知他確有真材實料了。」
  兩人想起傅君焯,立時吃不下嚥。
  此時那酖婢又來了,尚明等三人無不露出厭惡神色。
  丑婢略一施禮,便粗聲粗氣道:「公主要見徐子陵。」
  寇仲奇道:「那我呢?」
  丑婢冷然搖頭,卻沒說話。
  尚明等亦露出訝異神色,特別是尚明,神情頗不自然。
  丑婢催道:「還不快隨我來。」
  徐子陵無奈聳肩去了。
  徐子陵終於踏足甲板下那一層艙房,表面看來差異不大,也是一道長廊,兩旁排了
十多個門戶,但裝飾卻考究多了,由廊頂垂下了十多盞精美的吊燈,映照出廊壁的暗雕
花紋,地上更是繡有幾何紋樣的素綠地氈,像茵茵的草地,卻是靜悄無人。
  丑婢默然領路,到了盡端的門戶,轉頭道:「你站在這裡等候,公主要見你時自會
喚你。」
  言罷走了。
  徐子凌暗忖這東溟公主的架子真大,若沒空的話,大可遲一些時才召他見面。
  到這刻他仍不明白東溟公主為何要單獨召見自己。
  不過他的腦筋很快轉到帳簿上。
  若真有這本帳簿,究竟會藏在那一間房內呢?
  這些房門和艙壁都非常堅固,要弄破真不容易。
  胡思亂想間,耳鼓響起一把嬌甜但冰冷的聲音道:「進來!」
  徐子陵懷著一顆好奇的心,推門而入,立時眼前一亮,原來這房間非常寬大,又光
線充足,四周全是書櫃書架,靠窗處還擺了一張大桌子。
  一位妙齡絳衣女郎,背著他坐在桌前,似在埋首工作。
  她烏黑閃亮的秀髮垂至背上,予人一種輕柔纖弱的動人感覺。
  徐子陵躬身拖禮道:「徐子陵拜見公主!」
  女子別過頭來,冷冷瞅了他一眼,又回頭埋首在一個卷宗上繼縝書寫。
  徐子陵卻是虎軀劇震,那不單因她美得令他動魄驚心,更因她使他湧起熟悉的感覺,
似乎在不久前曾見過她一面。
  她剛才瞅自己那一眼,流露出一種厭惡的神色,更使徐子陵大感不是味兒。
  這時他呆在她背後方,說話不是,退也不是,尷尬之極。
  東溟公主的聲音傳來道:「為何前倨後恭,只從這點,已可知你只是卑鄙之徒。」
  徐子陵奇道:「我真的曾見過公主嗎?」
  東溟公主單琬晶倏地立起,轉過身來,美秀的眼睛射出深刻的恨意,狠狠盯著他道:
「你不是叫張三或李匹嗎?為何這麼怏就忘了?」
  徐子陵一震道:「我的娘,原來是你!」
  昨天兩人剛抵彭城,便到館子進膳,遇上了個女扮男裝的人,他們還以為她是沉落
雁派來誆他們的敵人,對她毫不客氣。怎知竟就是眼前的東溟公主。
  徐子陵的目光不由落到她那對長腿上,勾起了回憶。
  單琬晶怒道:「你看什麼?」
  徐子陵張口結舌囁嚅道:「我……嘿!我們那天還以為……」
  單碗晶回復平靜,淡淡道:「不用解釋了,縱解釋我也不會聽,我今趟喚你來此,
就是要當面告訴你,你雖曾幫了我派一個大忙,但我們亦由杜伏威手上救了你兩個小子
出來,兩下相抵,就算扯平了。」
  徐於陵見她當足自己是仇人,又不肯聽解釋,頗為蠻不講理。但偏是對著她如詩如
晝、秀氣迫人的玉容卻生不起氣來,惟有瀟灑地擺擺手作個無可無不可之狀道:「扯平
就最好了,大家各走各路,以後恩清義絕兩不相干,哈!」
  最後的「哈」的一聲,是因想起這兩句話乃寇仲的口頭襌。
  單碗晶卻是玉面生寒,生氣道:「恩已算過,現在該是算怨的時候了。」
  徐子陵大吃一驚道:「要算什麼怨呢?」
  單碗晶深吸一口氣道:「我真不明白為何娘這麼看得起你這兩個滿身俗氣的小子?
我第一眼見你已看不順眼了。」
  徐子陵苦笑道:「若以雅俗作標準,我們確沒資格入公主的雅眼,不過公主若以雅
俗定恩怨,恐怕街上走的大部分人,都和公主有怨了。」
  單琬晶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何這眼前軒昂的年輕小子特別可恨,怒道:「不要胡扯,
我指的是你那天對我說的侮辱言詞,人家一片好心客氣的來私你們打招呼,你竟然這麼
沒有禮貌。」
  徐子陵鬆了一口氣道:「這就易解決了,那天只是一場誤會,我們以為……」
  眼光巡到桌面,立即一震住口。
  我的天!
  那不就要偷的賬簿嗎?
  東溟公主卻以為他理屈詞窮,難以為繼,臉寒如水道:「沒話說了吧!現在我打你
一掌,取的是你胸口的位置,若你避不了,就要賠上一命。」
  徐子陵醒了過來,駭然道:「我們往日無怨,今日無仇,公主莫要動粗。」
  單琬晶平靜下來,淡淡道:「我要動手了。」
  徐子陵嚇得退了兩步,搖手道:「有事可慢慢商量,啊!」
  單琬晶倏地欺身過來,舉起右掌,輕飄無定的往他胸口按去。
  徐子陵無暇多想,凝神看她的掌勢,只見這看來飄柔無力、不帶絲毫風聲勁氣,只
像她想摸上自己一把的玉掌,直循著某一微妙的軌跡朝自己拍來,更不住變化繼生,教
人難以捉摸。
  奇怪的是自己似能清楚把握她的變化,甚至可先一步掌握她的心意。
  亦知道若讓她擊中胸口,說不定真要一命嗚呼,完蛋大吉。
  際此生死關頭,那敢怠慢,大刀離鞘而出,閃電往她玉掌劈去。
  單琬晶冷笑一聲,欺身而上,左手揚起,手背橫掃刀鋒,竟是近身肉搏的狠辣招數。
  豈知徐子陵刀招突變,硬把刀後抽,切往她仍不改攻來的右掌腕口處。
  單碗晶想不到他能把刀子使得這麼靈活,假若要躲避,自是易如反掌,但卻應了一
招之數,那時怎能下台,猛咬銀牙,左手變化,往刀鋒抓去,同時側身撞人徐子陵懷裡,
右手幻出千萬掌影,使出了真實本領。
  早先她雖說得惡兮兮的,其實只是想打得他跌個四腳朝天,好出了心中一口惡氣,
但這時全力出手,再難以收發自如了。
  徐子陵想起了今早起床時看到的壁虎,自然而然橫移開去,不但讓單琬晶的左手抓
空了,還迥刀削往她化成漫天掌影的一掌。
  單碗晶那想得到他的反應如斯高明靈動,再難留有餘力,使出精炒絕倫的手法,先
一掌拍在徐子凌的刀鋒上,如影附形地隨他移動,掌背拂上徐子陵胸囗。
  徐子凌慘叫一聲,往後拋飛,撞開房門,跌往長廊去,同時凌空噴了一口鮮血,重
重掉在門外的地氈上。
  單琬晶大吃一驚,待要追去看個究竟,東溟夫人的聲音已傳來道:「什麼事?」
  單琬晶停了下來,冷然道:「這人得罪女兒,死了也是活該。」
  東溟夫人出現門前,一身湖水綠的華服,高髻雲鬢,身段體態都高雅優美,但面上
卻覆著一層輕紗,像迷霧般把她的樣貌隱藏起來。
  走廊另一端傳來人聲,顯是這番動手已驚動了其它人。
  東溟夫人看了單琬晶好一會後,才低頭細看徐子陵。
  徐子陵一陣氣悶後,已醒了過來。
  剛才給她一掌拍實時,確是全身經脈欲裂,痛得一佛出世、二佛登天,但噴出那口
血後,腳心氣暢,痛楚大減,連忙爬起來,揉著胸口苦笑道:「我沒有事,公主確是厲
害,哈!」
  竟笑著蹌踉去了,心中想到的只是她書桌上那本誘人的賬簿。
  本來他對要偷賬簿一事頗不好意思,現在當然沒有這心理障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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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微湖戰火

  寇仲一邊幫徐子陵搓揉胸口,擔心地道:「真的沒事嗎?那雌兒真辣手,只不過沒
興趣和她兜搭吧了!竟認作是什麼仇仇怨怨的。」
  徐子陵低聲道:「細聲點好嗎?給她偷聽到就麻煩了。嘿!告訴你一件奇事,當時
我體內真氣發動,竟一下子好了很多,假若能再早點運氣,說不定可輕易擋她那一掌呢。」
  寇仲道:「不過這一掌都算物有所值,只要死不了就行啦:」
  旋又笑嘻嘻道:「莫要看她凶兮兮的,事實上她卻是不自覺地愛上了你,只是因自
己身有所屬,你又當她不是東西,急怒攻心下,才出手傷了你。」
  徐子陵沒好氣道:「去你娘的愛上我,這極愛不要也罷。」
  寇仲愈想愈真實,分析道:「雖然你曾罵她勺三搭四,沒有羞恥心,開罪她來得比
我嚴重,但我對她亦好不了多少,而她偏只是找上了你來洩憤,這種女兒家心事最是微
妙。你去見她時,那小子尚明坐立不安,神情都不知多麼精采。」
  徐子陵乘機岔開話題道:「這麼說那尚明該就是惡婆娘公主的未過門夫婿了,唉!
就算整個東溟派的人跪在身前我也不會入派,男人變成了娘兒有什麼癮頭。」
  寇仲笑嘗嘻道:「最大的癮頭就是由女人來養我們。」接首正容道:「今晚到了微
山湖後,東溟夫人和那惡婆娘公主會去見李世民的老爹,那就是我們下手偷東西的時候
了,從這裡攀窗下去,只是舉手之勞吧。」
  此時窗外景色一變,再不是山崖峭壁,而是粼粼江水,冉冉白雲,遠岸田野連結,
一望無際,原來巳只達微山湖。
  房門被推了開來,那丑婢悶聲不響走進來,打量了徐子陵兩眼,粗聲粗氣道:「還
痛嗎?」
  徐子陵受寵若驚,正要答沒有大礙,給寇仲捏了一把,忙道:「想來休息兩天便沒
事了,多謝姐姐關心。」
  丑婢冷冷道:「誰關心你,只是夫人今晚想和你們吃飯,教我來看你們的情況吧!
既沒什麼事就成了。」
  話完掉頭走了。
  兩人愕然以對時,敲門聲響,美婢如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可以進來嗎?」
  寇仲跳了起來,把門拉開,施禮道:「好姐姐請進!」
  如茵「噗哧」嬌笑,橫了寇仲一眼,婀娜而入,見到徐子陵坐在窗旁椅內,神色如
常,奇道:「夫人說得不錯,表面看來你雖傷得厲害,其實並不嚴重。」
  徐子陵不忍騙她,點頭道:「只是尚有點疼痛吧!」
  如茵來到他旁,伸手溫柔地探了探他額頭的熱度,才收回玉手道:「你的內功真怪,
虛虛蕩蕩的,教人難知深淺。」
  寇仲來到她旁,乘機靠近她,鼻子先淒到她發間大力嗦了一下香氣,才在她耳旁道:
「就叫莫測高深了。」
  如茵沒好氣道:「你正經點好嗎?說真的,我對你們的印象並不比公主好多少。竟
與巴陵幫那些喪盡天良的人鬼混,想學他們般販賣人口嗎?」
  寇仲尷尬道:「我們不知那香玉山是巴陵幫的人嘛!」
  如茵愈說愈氣,叉起小蠻腰嗔道:「那為何又要到他們開的賭場去?不要說你們不
知那是睹場吧!」
  寇仲見她杏眼圓瞪,慌失失道:「我們確不知那是閒賭館,還以為是所妓院。」
  如茵失聲道:「什麼?」
  寇仲這時不及改口,心知要糟,歎了一口氣道:「唉!姐姐你怎知我們當時的處境,
走投無路下,只好找個地方躲起來。」
  如茵俏臉脹紅怒道:「這只是借口,你們想到那種低三下四的地方鬼混才真。看你
兩人好眉好貌,底下裡卻壞成這樣子,看我以後睬不睬你們。」跺足便去。
  寇仲探手往她抓去。
  如茵一閃避開,眼睛都釭了,尖叫道:「你的臭手敢碰我?公主說得對,這世上的
男人沒多少個是好人來的。」
  兩人那想得到本是溫柔體貼的她,變得這麼激動,噤若寒蟬地呆瞪著她。
  如茵的酥胸急速起伏了幾下後,平復下來,見到兩人有若大難臨頭的樣子,神情軟
化了些,幽幽道:「我很少這樣動氣的,都是你們不好!這樣吧,若肯答應我以後不到
那種地方去,我就原諒你們!」
  徐子陵正要答應,寇仲巳搶著道:「那我們豈非要改行修練童子功。」
  如茵呆了一呆,接著俏臉飛紅,狠狠瞪了寇仲一跟,忿然去了。
  看著「砰」一聲大力關上的房門,寇仲鬆了一口氣道:「幸好沒給你搶先答應,否
則以後做人還有哈樂趣。」
  徐子陵苦笑道:「又開罪多一個人了。現在船上我們除東溟夫人外,可說舉目無親。」
  寇仲哂道:「這條船載的都是怪人,幸好我們快要走了,否則遲早成了他們一夥。
琉球還是不去也罷,肯定半個耍樂的地方都沒有。」
  徐子陵歎道:「耍什麼樂,每趟要到青樓去都是頭頭碰著黑,看來我們兩條命都欠
了青樓運。」
  寇仲笑道:「我才不信邪,來!我們先練我們的絕世神功,只要能耳聽八方,就可
進行大計了。」言罷在房內來回走動起來。
  暮色蒼茫中,東溟號在煙波浩淼的微山湖內滿帆行駛,朝著某一目的地全速進發。
  在巨舶的大艙廳內,設了一席素菜,東溟夫人仍是輕紗遮臉,一副神秘莫測的意態。
  寇仲和徐子陵分別坐在她左右。
  三位護法仙子均有出席。
  那天出手對付杜伏威的單燕和單玉蝶瞼無表情,反是單青神態溫和一點,不過顯然
亦對東溟夫人這麼隆而重之的款待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大不以為然。
  其它列席的還有尚明和一位看來老態龍鐘的老者。
  此老東溟夫人稱他為尚公,身材高大佝僂,但皺折重重下的眸子常閃映著奇異的紫
芒,似有神若無神,非常懾人。
  東溟派諸人都對他非常恭敬。
  除了介紹時他無不可地看了兩人幾眼後,其它時閒他都是默默拿著桌上唯一的酒壺
自斟自飲,對精美的素菜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欠缺。
  很快兩人就忘記了他的存在。
  單琬晶看來仍在鬧脾氣,沒有出席。
  不知是否單琬晶的關係,尚明對他們似充滿敵意,比早先更不友善。
  如茵該是東溟夫人的貼身侍婢,親自侍候各人,一副氣鼓鼓的樣兒,當然是對寇徐
餘怒未消了。
  總之這一頓飯吃得並不愉快。
  東溟夫人在開始時除為女兒向他們說了幾句道歉的話後,便與尚明他們閒談起來,
把兩人冷落在一旁。
  兩人早習慣了這類待遇,那管得他娘這麼多,全力掃蕩桌上的素萊,他們吃慣了肉,
這些素菜無論送多少入肚,都似難令他們有滿足感。
  看到他們的吃相,除了東溟夫人和尚公外,其它人都露出鄙夷之色。
  尚明這時說起義軍的變化,道:「最令人憂慮是突厥人的動向,現在鷹揚派的梁師
都和劉武周都投向了他,分別被封為大度毗伽可汗和定揚可汗,這兩個叛賊還是奉突厥
可汗之命進迫太原,若李淵守不住太原,突厥入必會乘機進侵,那時中原危矣。」
  眾人都露出注意神色。單燕道:「李閥現在是腹背受敵,獨孤閥和宇文閥都恨不得
他們全軍覆沒。但此事誰都幫不上忙,只好看李閥的造化了。」
  單玉蝶道:「幸好李淵有幾個好兒子,而太原位於汾水上游,在太行山和黃河之間,
控山帶河、踞天下之肩背,為河東之根本,兵精糧足。加上李淵父子廣施恩德,結納豪
傑,勢力正不住擴展,非是沒有一戰之力。」
  尚明不以為然道:「不過李淵乃是優柔寡斷之章,終日念著自己是那昏君的姨表兄
弟,也終有一天會給那昏君累死。若我是李淵,趁現在昏君把關中軍隊調往江都一帶鎮
壓杜伏威,而瓦崗軍更牽制了隋軍在洛陽的主力,就索性攻入京師,起兵作反了。」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心中發熱,暗忖原來形勢如此,難怪李世民這麼想老爹作反了。
  單青道:「可惜我們受祖規所限,不能插手中原的事,否則見到世民時,就可向他
痛陳利害了。」
  東溟夫人淡淡道:「我們看得到的事,難道別人想不到嗎?這事再不必談論。」
  眾人那還敢討論下去。
  一陣難堪的沉默後,尚公忽地瞅著寇徐兩人,看得兩人心中發毛,食難下嚥時,尚
公以沙啞得難以聽清楚的聲音道:「你們的功夫是誰教的?」
  寇仲硬著頭皮道:「是娘教的!」
  東溟夫人訝道:「誰是你的娘?」
  徐子陵解釋道:「他的娘就是我的娘,別人都喚她作羅剎女。」
  東溟夫人道:「羅剎女傅君嬋有名心狠手辣,想不到不但收了你們作義子,更為你
們犧牲了性命,也算異數了。」
  兩人均現出悲痛之色。
  尚公搖頭道:「不對!你們的功夫練了多久?」
  寇仲數數指頭,老實答道:「超過一年了。」
  單青等無不露出訝色,他們的武功雖算不了什麼,但只是年許時間,便有這種硬捱
單琬晶一掌的成就,確是駭人聽聞。
  尚公沉吟片晌,歎道:「假若你們能避過走火入魔之厄,將來該可有一番作為。」
  東溟夫人道:「美仙曾察看過他們的行氣法門,卻是茫無頭緒,不知從何入手,這
才打消收他們入派傳功之念。尚公若有辦法,何不指點他們兩手?」
  尚公只是搖頭,不再說話。
  回到艙房,兩人都有脫困的輕鬆感覺。
  寇仲低聲道:「這世上太多恩將仇報的人,你看那尚明,狗仗主人威,對我們擺出
一副高高在上的不屑神態。哈!幸好本少心胸廣闊,不會和他計較。」
  徐子陵哂道:「若真不計鞍,就提也不該提了。」
  寇仲一拍額頭道:「說得對!由這刻開始,我們再不說這傢伙。」
  徐子陵苦惱道:「怎樣才知夫人她們幾時離船去見李小子呢?」
  寇仲笑道:「還不簡單嗎?船停的時候,就是她們離船的時候了。」
  徐子陵道:「假若夫人約了李小子到船上來見面,我們豈非好夢成空?」
  寇仲呆了半晌,低聲道:「不理得這麼多了,只要她們集中到上面的大廳去,我們
立即動手偷東西,李小子和他老爹的命運,就在我們的手上了。」
  徐子陵探頭窗外,看了好一會後方縮回來道:「不是說過宇文閥的人想偷襲東溟號
嗎?為何全不見蹤影呢?」
  寇仲道:「你問我?那我去問誰?咦!」
  船行聲音忽生變化,舟行減緩。
  兩人緊張起來,耐心靜候。
  這晚天朗氣清,半闕明月斜掛空際,景色迷人。
  在星月的映照下,東溟號緩緩靠往湖中一個小孤島,那裡早泊了另一艘大船。
  兩人探首外望,認得是李世民那艘戰船,心兒更是忐忑狂跳。到東溟號完全靜止時,
兩人伏在艙板處,以耳貼板,運功細聽。
  下艙靜悄無聲,就若無人的鬼域。
  就在此時,一聲歎息,在兩人耳鼓內響起。
  兩人駭然坐了起來,都發覺對方驚得臉無人色。
  寇仲駭然道:「那是尚公的聲音,化了灰都可認出來。」
  徐子陵道:「這老傢伙的歎息聲為何會這麼大聲呢?就像在我們耳旁歎氣的樣子。」
  寇仲深吸一日氣道:「不理得這麼多了,我們在半炷香後,就攀窗下去偷東西,然
後再借水遁。」
  兩人坐回椅子裡,心驚膽跳的等待著。
  廊外忽傳足音,兩人心中叫苦時,幸好來人過門不入,轉瞬去遠。
  寇仲跳起來道:「是時候了!」
  就在這要命的時刻,敲門聲響。
  兩入心中正叫苦連天,丑婢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快出來!公主要見你們。」
  兩人苦著臉隨丑婢來到下層東溟公主單琬晶那辦公書房的門外,丑婢臉無表情把門
推開,冷冷道:「進去吧!」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硬著頭皮步入房內。
  東溟公主單琬晶回復男裝,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兒,正坐在大桌旁的椅子裡,神色平
靜地面對兩人。
  在她迫人的目光下,兩人都有矮了半截、自慚形穢的失落感覺。
  偷眼看去,那本賬簿早不見影蹤。
  兩人心情之劣,實非言語所能形容於萬一。
  單琬晶淡淡道:「那天我心情不大好,一時錯手傷了徐公子,現在算我道歉好了。」
  她表面雖客客氣氣的,而且又是當面道歉,但兩人都清楚感到她並不將他們放在心
上,連讓他們坐下說話也欠奉。就像他們只配像下屬般恭立聽她發號施令。
  單琬晶冷冷地打量了兩人幾眼,續道:「你們為何不說話。」
  寇仲一肚氣道;「我們有什麼好說的,你要說就儘管說個夠吧!」
  單琬晶香唇旁逸出一絲笑意,美目深深瞧了徐子陵一眼後,柔聲道:「我對你們確
不算好,但這是由你們一手造成的,但幸好這一切立即會結柬了,我巳為你們安排了去
處。」
  徐子陵和寇仲同時失聲道:「什麼?」
  單琬晶淡淡道:「莫要大驚小怪,現在江湖上有能力保護你們的人數不出多少個來。
李閥卻是其中之一,憑我們和李閥的關係,只要我們肯開口,他們自然會照顧你們。」
  兩人暗中叫娘,若這麼隨她到李小子的大船去,他們還有臉目見李小子嗎?
  寇仲忙道:「有勞公主費心了,我們這種人自在慣了,最怕寄人籬下,看別人臉色
做人,公主若看我們不順眼,我們便立即跳湖溜之,如此皆大歡喜,兩家高興。」
  單琬晶美目寒芒亮起,怒道:「你在說什麼?」
  徐子陵亦心中有氣,訝道:「仲少說得這麼口齒伶利,公主竟會聽不清楚嗎?我們
絕不會去求人收留可憐,更不用受你這種所謂的恩惠,現在我們就回房收拾東西,自行
離去,請了!」
  其實兩人那有東西可收拾,只是希望拖延時間,待東溟夫人和眼前的惡婆娘離開後,
便再摸回來尋取帳簿離去。
  單琬晶怒喝道:「給我站著!」
  兩人嚇了一跳,立定狠狠瞪著她。
  單琬晶酥胸急速起伏,事實上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何這麼容易因徐子陵而動氣,大
不似她一向的沉狠冷靜。
  片晌令人難堪的沉默後,單琬晶平復過來,歎了一口氣,聲音轉柔道:「這樣好嗎?
我們只請李閥的人送你們一程,到了安全的地方後,便任你們離去。你們或者仍不知道,
那昏君巳下了嚴令,怎樣都要由你們身上把「長生訣」追回來。」
  破天荒第一趟地,她語氣裡洩露出少許對他們的關懷。
  不過由於巳有成見,兩人自然沒有任何感覺,而且縱有亦不能接受。寇仲哈哈笑道:
「若是如此,我們更不可登上李閥的大船,說到底李閥都是皇帝小兒其中一隻走狗,怎
知會不會見利忘義,出賣我兩兄弟。」
  對寇仲,這美麗的公主顯然容忍力高多了,微笑道:「不要把人看眨了,當你見到
李世民時,才會明白什麼才是真正使人心悅誠服的英雄人物,勿要過慮了,我可以東溟
派之名,保證不會發生這種事。」
  當她說到李世民時,不斷拏那對水靈靈的美目去瞧徐子陵,目下之意,似在說若比
起李世民,你徐子陵就差遠了。
  徐子陵卻沒有絲亳感覺,瀟灑地聳肩道:「理得他是真英雄還是假英雄,我們自由
自在慣了,故沒有興趣去攀附公主心中看得起的英雄人物。」
  寇仲想起東溟夫人曾說過他們該到江湖多歷練:心中一動道:「公主這提議,恐怕
並未得到夫人的同意吧!」
  單琬晶玉容轉寒,拂袖道:「給我滾,待會回來時,不要再給我見到你們,你們要
去送死,就去死好了。」
  兩人如獲皇恩大赦,歡天喜地退出房外。
  兩人駕輕就熟的攀壁而下,無驚無險來,到書房窗外。
  晝齋燈火全減,靜悄無聲。
  他們那敢猶豫,先探頭肯定內裡無人後,穿窗而入,來到齋內。
  兩人依著陳老謀教的手法,有條不紊地分頭對書房展開無有遺漏的搜索。
  忙了足有半個時辰,搜遍了每一寸的地方,卻仍找不到那本賬簿。
  兩人頹然坐到地上,失望得差點要大哭一場。
  若得到這賬簿,不但可幫李小子一個太忙,說不定還可害得宇文化骨滿門抄斬。
  但這一切都沒有了。
  賬簿根本不在書房裡。
  寇仲痛苦地道:「那婆娘定是把那本東西帶了去和李小子算賬,今趟完了,最苦是
我們須立即離去,否則就要給惡婆娘廢物般丟往水裡去。」
  徐子陵頹然道:「要走就趁早走吧!」
  尚公那像獨家老號招牌般易認的聲音,又在兩人耳鼓內響起。
  兩人那還會不知大禍正在臨頭,跳了起來,正要穿窗投入湖水裡,尚公已靈巧得像
頭野貓般穿窗鑽了進來,再沒有絲毫龍鐘老態。
  寇仲和徐子陵給他堵著唯一逃路,進退不得,狼狽之極。
  尚公左手一揚,低聲笑道:「你們耍找這本賬簿嗎?有本事就來拿吧!」
  兩人立時看呆了眼,瞪著他左手拿著的寶貝賬簿,當然不敢動手去搶。
  尚公淡淡道:「夫人將保安之責,交給我這老頭,老夫自然不會令她失望。這些天
來老夫一直留意你們,聽你們的說話,更曾作出警告,可是你們仍是賊性難改,令老夫
非常失望。」
  寇仲苦笑道:「我們是受朋友所托……」
  尚公冷然打斷他道:「老夫那理得你們是為了什麼理由,只知這賬簿關係到我們東
溟派的信譽。不過若非給你兩人一鬧,我們也不知道這麼一本賬簿,竟是禍亂的根源。
夫人回來時,老夫會請夫人把它毀了,免得再被人利用來作為鬥爭的工具。」
  兩人這時關心的再非賬簿,而是自己的命運。
  說話至此,尚公仍是壓低聲音,似怕給其它人聽見,又使他們生出希望。
  尚公把賬簿隨手拋在桌上,露出入來後第一個笑容道:「你們的本質還不算壞,未
失天真,有時我聽你們說話時,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呢。」
  寇仲打蛇隨棍上,低聲道:「尚公可否放我兄弟兩人一馬呢?」
  尚公搖頭道:「公還公,私還私,我東溟派最重法規,我尚平一生從沒有半步行差
踏錯,怎能為你兩個小子晚節不保。但夫人回來後,我卻可為你們說兩句好話。現在給
老夫跪下。」
  兩人同時想起東溟公主,暗忖士可殺不可辱,手都握到刀柄去。
  尚公搖頭歎道:「若這是換了十年之後,老夫真不敢包保自己這副老骨頭能否捱得
起你兩人聯手一擊,但現在你們的斤兩差太遠了,來吧!」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知道事情再無轉圖餘地,同時拔刀攻去。
  尚公露出訝色,不慌不忙,雙袖揚起,發出兩股勁氣,迎上閃電劈來的兩把長刀。
  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須勝得乾淨利落,若驚動了其它人方能制得伏他們,他便要
顏臉受損了。
  「蓬蓬!」兩聲震響,寇仲和徐子陵虎口爆裂,長刀脫手甩脫,整個人被震得往後
跌退,胸臆痛楚欲裂。
  兩人心知要糟時,尚公忽地慘哼一聲,蹌踉橫跌。
  他們大惑不解時,一個黑衣人越窗而入,凌空追擊尚公,左右手各持一把長只尺許
的短劍,招招不離尚公的要害,狠辣凌厲至極點。
  剎那間,被暗襲受傷的尚公巳和對方交換了十多招,這時他兩人才驚魂稍定跌坐地
上。
  只見寬敞的書齋中,黑衣人像鬼魅般在尚公頭頂和四週一溜煙地移形換影,對落在
下風的尚公展開長江大河似的驚人攻勢,不教對方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兩人這時的眼力已比以前好多了,感到此人身手比之杜伏威都不遑多讓。
  他們正不知是否要高呼召人來援時,尚公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硬生生退出
敵人的劍網,「砰!」的一聲撞破艙壁,到了陣房去。
  那人顯然志不在尚公,閃電掠到桌旁,一手拏起賬簿,眼尾都不看兩人,便穿窗去
了。
  這時腳步聲和呼喝聲由遠而近,兩人一聲發喊,跳了起來,全力撲出窗外,往下方
的湖水投去。
  「噗通」一聲後兩人深深潛進冰寒的湖水裡,正要拚命游離東溟號,忽感不妥時,
背心巳給人抓著,同時真氣透背而入,接連封閉了十多處大穴。
  那人顯然以為已封死了他們的穴道,改為抓著他們的手臂,在水底以驚人的高速前
進。潛過了十多丈的距離後,才在水面冒起頭來。
  東溟號處不時傳來呼喝之聲,情勢混亂至極點。
  那人冷笑一聲抓著兩人衣領,改以雙足撥水,像魚兒般迅快游動。
  這時兩人體內的奇異真氣,巳先後自發地衝開了被制的大穴,他們正不知是否該動
手時,那人怒罵道:「不知死活的傢伙。」
  兩人偷偷睜開少許眼簾,只見十餘艘快艇,正像炮彈般往他們追來。
  那人又扯著兩人到了水裡去,兩人知道機會來了,寇仲輕碰了徐子陵一記後,同時
集起全身勁力,運肘分別撞在那人脅下和肚腹處。
  那人痛得整個人彎了起來,鬆開了抓著兩人的手,同時,噴出了一口鮮血。寇仲早
巳探知他以防水油布把賬簿包紮好綁在腰間,乘機施展扒術,手到拿來。
  徐子陵再揮拳擊往他面門時,那人果是功力高絕,竟仍能忍痛移了開去,避過了他
的拳頭。
  兩人那敢追趕,拚命往下潛去,到湖底時,再展開全力,朝那孤島游去。
  這正是他們聰明的地方,要躲開剛才那高手的追截,絕非容易的事。
  但無論那高手如何強橫,總不敢回到有李閥和東溟派的人在的地方去。
  最妙是東溟派的人只會搜尋附近的水域,而絕不會懷疑他們會返回頭來。
  兩人這時活像水裡的魚兒,不片刻巳來到李世民那艘大船的底部。浮上水面後,只
見東溟號燈火通明,而李世民那條船卻是烏燈黑火,靜悄無聲。
  寇仲低聲道:「希望李小子的人不要當我們是賊就好了。」
  徐子陵道:「上去吧!剛才我差點給那老傢伙震散了我的嫩骨頭哩!」
  千辛萬苦下,終完成了任務,心安理得的賺了李小子的銀兩,心情的興奮,確是難
以形容。
  兼且他們是由那神秘高手身上將賬薄勇奪回來,少了當小偷的內疚,更使他們的良
心舒服多了。
  他們駕輕就熟的往上爬去,經過李世民妹子所住艙房時,寇仲想起那把溫柔好聽的
聲音,忍不住探頭望進去。
  在全無防備下,一把匕首閃電探出,只著他咽喉。寇仲嚇得差點掉了下去,指頭都
不敢動,就那麼凝止了所有動作,掛在窗沿處。
  一張宜喜宜嗔,俏秀無倫的瞼孔移到寇仲鼻端前尺許處,冷冷打量著他。
  這時徐子陵已爬到他旁,還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停在那裡,茫然不知寇仲隨時
會小命不保。
  這美色絕對可比得上東溟公主的妙齡女郎低聲道:「你是誰?」
  寇仲呼吸困難地道:「我叫寇仲,是李……」
  美女收起匕首,低呼道:「還不快進來,給人看到就糟了。」
  寇仲大喜,把徐子陵召了過來,兩人濕漉漉的爬進人家女子的閏房裡。
  寇仲第一件事就是掏出那包東西,打開油布。
  賬簿赫然入目。
  兩人齊聲歡呼。
  那美人兒顯然清楚他們和李世民的交易,拿起賬薄,翻了一遍後,欣然道:「果然
沒錯,你兩人在這裡待上一會,讓我去看二哥回來了沒有。」
  又甜甜一笑,這才出門去了。
  兩人挨著艙壁,坐了下來,都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寇仲歎道:「這妞兒真美,早知不要銀兩而要人就好了。」
  徐子陵笑道:「今趟這個讓給你,下次再遇上這種級數的甜妞兒,就是我的了。」
  寇仲苦笑道:「你的我的,也不想想我們是什麼束西,人家是千金小姐,生於高門
大族,何時才輪得到我們?」
  徐子陵失聲道:「仲少何時變得這麼謙虛了,你不是常說自己將來是武林高手嗎?
又說可封侯拜將,為什麼忽然這麼洩氣?」
  寇仲歎道:「說說就可以,我們的功夫比起剛才那失運的高手便差遠了。他毫無防
備下任我們打,亦只是吐那麼鳥兒的一口血就算了。還有那姓尚的老傢伙也說沒個十年
八年,我們的功夫都拿不出來見人。是了,待會記得問李小子再要兩把刀,沒了刀連打
架都不成了。」
  徐子陵道:「千萬不可,否則這一世我們也休想學懂拳腳功夫,沒有刀便用手,一
樣可使出李大哥教的血戰十式。」
  苦待了整炷香的時間,李世民的美人兒妹子回來了,兩人這才看清楚她一身色彩淡
麗的華服,身材窈窕動人,風神高雅,教人無法挑剔。
  美女見兩人小乞兒般坐在地板上,大嗔道:「為什麼坐在地上?還不起來?」
  兩人傻今兮站起來時,房門敞開,李世民衝了進來,不理他們濕透了的身子,一把
將兩人抱個結實,激動地道:「成功了!適才東溟夫人還親筆寫了一封信,要我立即趕
往太原交給爹。我李家將來如得天下,必不會薄待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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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四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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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志比天高
第02章 井邊悟道
第03章 彗星北來
第04章 奇女青璇
第05章 宇文無敵
第06章 重會素素

第07章 避難學藝
第08章 籠中之鳥
第09章 衷誠合作
第10章 以怨報德
第11章 夜訪青樓
第12章 大禍忽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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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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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志比天高

  徐子陵一覺醒來,天剛微亮,見到寇仲破天荒第一趟比他更早起床,呆站在艙窗旁,茫然望往外方。
  這是李小子安排給他們的宿處,鄰房就是李閥的美女李秀宁,李小子的動人妹子。
  徐子陵移到寇仲身旁時,寇仲歎了一口气道:“小陵!我有心上人了!”
  徐子陵失聲道:“什么?”
  寇仲低聲道:“你不覺得李小子的妹子長得很標致嗎?既大方又溫柔,那對眼秀而媚,胸脯玲瓏浮凸,兩條腿嘛,唉!更可把所有男人引死。臉蛋儿紅扑扑的,肯定是這世上最可愛的臉蛋。皮膚則嫩滑如緞錦,白里透紅。天啊!若能每晚都摟著她光脫脫的身子睡覺,我便不會再作他想,因這世上還有比這更愜意的事情嗎?她說話的聲音和神情才教人傾醉,,間中來個甜甜的微笑,橫你娘的那么一眼,小陵啊!我快要愛死了。”
  徐子陵抓著他肩頭,笑得喘了起來道:“這就叫做愛嗎?你這混蛋只是見色起心。”
  又奇道:“你不是常說娘儿愈多愈好嗎?為何今趟只她一人便于愿已足。”
  寇仲苦惱道:“不要翻我的舊賬好嗎?我說那种話時,只因我半個對象都沒有,才以此豪語來安慰自己。現在有了她,自然就要專心一志。明白嗎?”
  徐子陵改為擁著他寬厚的肩頭,愕然道:“看來你是認真的。”
  寇仲憤然道:“當然是認真的。現在李小子赶赴太原,迫他老子作反。憑李閥的聲威,又有太原作基地,兵精糧足,大有机會做皇帝。我們橫豎都要投靠義軍,不若就投靠李小子好了。李小子怎都該念著我們為他立了大功,封給我們的官職應該不會太低吧,”
  徐子陵呆了半晌,低聲道:“你對什么他娘的義軍仍不心灰嗎?不若我們專心去走私鹽發點亂世財,有了錢再幫助人,豈不胜過替人打生打死?”
  寇仲賠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嘿,你看看李小子那正義的模樣,怎都象樣過杜伏威、李密那些半人半鬼的家伙吧!”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說這些話了。說到底你只是想親近李秀宁。不要怪我在你興頭上潑冰水。這貴家女表面雖似對我們客客气气的,但我總覺她有种拒我們于千里之外的味儿。像她這類高門大族出生的女儿家,絕不會看得上我們兩個市井小流氓的。”
  今次輪到寇仲反手摟著他的肩頭,笑嘻嘻道:“人家第一次見到我們,仍是陌生,難道便納你于方尺之內嗎?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對娘儿自要用點心机和水磨功夫。待會李小子定會邀我們這兩個有用的小子加入他的陣營,記著一切由我來說。”
  徐子陵皺眉道:“那誰去救素素姐呢?”
  寇仲顯然沒想及此點,愕然語塞。
  徐子陵歎道:“你即使去追求你夢寐以求的秀宁小姐吧!素素姐就交由我負責好了。但我卻絕不想加入任何一方的陣營,不過那本賬薄卻須取回來給我,好讓我去給娘報仇。”
  寇仲呆若木雞時,敲門聲響。
  兩人隨著婢女來到上層的艙廳,李世民擺開酒席款待他們,列坐陪同的尚有一英挺青年和一位四十來歲,高瘦瀟洒的儒生。
  李世民起立歡迎道:“寇兄、徐兄請坐,大家都是自己人了。”
  那兩人亦客气地起立施禮,教兩人頗有點受寵若惊。
  李世民先介紹那中年儒生道:“這位是裴寂先生,一手“忘形扇”會盡天下英豪,乃晉陽宮副監,家父的棋友。”裴寂淡淡看了他們兩眼,謙虛道:“世民侄過譽了。找那手跛腳鴨的功夫,怎拿得出來見人,更不要說會盡天下豪杰。”
  接著向那英挺青年笑道:“論功夫可要留給柴紹世侄去顥威風了。”那柴紹連忙謙讓。
  寇徐見柴紹華劍麗服,气派高雅,比之李世民只遜了气魄風度和某种難以形容的大將之風,但已心生好感,忙与他客气寒暄。
  但柴紹對他們的神態總帶點傲气,不若李小子的親熱。
  裴寂更是只把他們當作兩個碰巧立了大功的后生小輩。坐下后,只顧和李柴兩人說話,不再理會他們。
  兩人受慣白眼,亦不在意,專心對付桌上的珍饈美食。
  在李世民心中,裴寂和柴紹顯然比寇徐兩人更重要。不過他仍不忘殷勤待客之道,親自夾了兩個油餅給兩人,笑道:“這是蒸胡餅,中間有羊肉蔥白造的餡,以豉汁、芝麻和鹽熬熟,非常美味。”
  兩人還是首吹吃到北方流行的胡餅,均津津有味。
  此時柴紹道:“今趟世叔是不得不起兵,若起兵則必先取關中,就怕屈突通在蒲關和宋老生守霍邑的兩支精兵,世叔看來不無顧忌。”
  裴寂道:“屈突通和宋老生固是可慮。但我擔心的卻是突厥人,其勢日大。柬自契丹、室韋,西到吐谷渾、高昌等國均臣附之。且凡于北方起兵者,如劉武周、郭子和、梁師都等輩,無不依靠突厥而自立。我們進軍關中時,最怕就是遭受突厥和劉武周等的從后偷襲了。”
  李世民胸有成竹道:“這個無妨,力不足可以用詐,我現在唯一擔心的事,就是爹他仍是猶豫不決,怕會坐失良机。”
  裴寂拍胸保證道:這事包在我裴寂身上。只要我和文靜多下說辭,且眼前又确是形勢危急,你爹那還有選擇余地呢?”
  李世民欣然點頭,轉向寇徐兩人道:“今趟全賴兩位,若不是賬簿失竊,恐仍難營造出這种形勢。最妙是那昏君剛巧到了江都應付杜伏威,此實千載一時之机。”
  兩人對望一眼,這才知道皇帝小子到了自己的老家江都揚州去。
  此時環佩聲響,兩人別頭望去,剛好捕捉到李秀宁美麗的倩影,一時都看呆了眼。
  只見她頭戴胡帽,形圓如缽,四周垂以絲网,帽上綴以珠翠,式樣別致,既華麗又充滿若隱若現的神秘美。
  她穿的衣服更与中原和南方的寬襟大袖完全兩樣,是大翻領窄袖的衣裝,与他們在彭城見的胡女衣著相若,但質料更佳。
  這种衣服不但更突顯了女性玲瓏的曲線,行動上亦方便多了。
  第一個站起來的是柴紹,這小子雙目放光,熱情似火般欣然道:“宁妹終于來了,愚兄等得心都快要燒成火炭呢。”
  李秀宁像看不到其它人般,對柴紹嫣然一笑,把嬌軀移到柴紹旁,讓他輕扶香肩,侍候入座,這才向乃兄及裴寂打招呼,最后輪到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如遭雷殛,愕然看著神態親昵的柴紹和李秀宁,臉如死灰。
  徐子陵雖替他難過,卻是毫無辦法。
  李世民見寇仲神色不對,湊過來低聲道:“寇兄是否身子不舒服呢?”
  李秀宁淺笑道:“定是昨晚浸了湖水著涼了。”
  又向柴紹解釋道:“昨晚秀宁見到他們時,還以為有兩只小水鬼由湖里爬出來害人呢。”
  看她与柴紹眉目傳情、口角春風的神態,再瞧著絲网內她對柴紹含情脈脈的玉容,徐子陵替寇仲難過的心直沉下去。恍然李秀宁只當他們是給她二兄辦事的小跑腿,而裴柴兩人顯然亦有同樣的看法。
  寇仲垂下了頭,沙啞著聲音道:“沒什么?只因我除了是水鬼外,也是餓鬼,吃得太飽了。”
  李秀宁冰雪聰明,听出他的語气不悅,歉然道:“我只是打個譬喻,寇兄莫要見怪。”
  這么說,反令人覺得寇仲心胸狹窄,裴寂和柴紹都露出不屑之色。
  李世民心中卻是非常感激寇徐兩人,亦惟他才深切感受到他兩人高絕的才智,致能妙想天開弄出這么一條妙計來。為了沖淡气氛,微笑道:“寇兄是在說笑吧!嘿!昨晚那個到東溟號奪賬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柴紹要在玉人面前逞強,冷哼道:“看來都不該是什么厲害人物,否則寇兄和徐兄那能有机可乘。”
  此語一出,寇仲和徐子陵都不自然起來,因為那等若說他兩人不算什么人物。
  李秀宁的思慮顯是比柴紹周詳多了,黛眉輕蹙道:“那人夠膽子單槍匹馬到高手如云的東溟號上偷東西,怎也該算有點斤兩。”
  柴紹微笑道:“他是趁東溟夫人和公主离船來會我們時才敢下手呢?”
  李秀宁偷瞥了李世民一眼,曖昧地道:“琬晶姐若不是心切要見二哥,仍留在船上,就不會容那賊子偷襲得手,還傷了尚公哩!”
  李世民眼內掠過悵歉神色,責道:“秀宁莫忘了我是有家室的人,但話也可反過來說,若非那人傷了尚公,我們亦休想得到夫人這至關緊要的一封書信。”
  裴寂沉聲道:“紹賢侄切莫小覬此人,只看他能打得尚公全無招架之力,可見后來雖給兩位小兄弟奪去賬簿,想來只是失諸輕敵吧!”
  李世民點頭道:“此人應是宇文閥的人,論水性,宇文閥內自以宇文成都排首位,不過該不會是他親來,否則寇兄和徐兄就難以解開穴道了。”
  寇仲和徐子陵見包括李世民在內,都不大看得起他們的身手,大感不是滋味。
  這時寇仲朝徐子陵打了個眼色。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自知其意,略微點頭,正容道:“我們兄弟希望能取回賬簿好去辦一件大事。”
  李世民等大感愕然。
  裴寂倚老賣老道:“這賬苒關系到各方面与東溟派的兵器買賣,留在我們手上較為适合點。”
  李秀宁顥然對兩人頗有好感,勸道:“若讓人知道賬簿在你們手上,只是東溟派巳絕不肯放過你們。”
  柴紹則是一副不耐煩的神情。
  徐子陵心中坦然,理直氧壯道:“這可是我們兄弟倆的事,李兄意下如何?”
  李世民皺眉道:“我和兩位一見投緣,若兩位沒有什么地方非去不可,大可与我李世民同心合力闖他一闖,將來我李家有成,兩位亦可享盡富貴。”
  寇仲硬繃繃地道:“李兄的好意心領了。由于我們另有要事去辦,只望李兄能把賬簿還給我們,再隨便把我們送上附近的岸邊就成。”
  柴紹不悅道:“這怎……”
  李世民舉手阻止他說下去,細看了兩人好一會后,歎道:“假若我說不行,就是不夠朋友和義气了。就依兩位所說的辦吧。但別忘了將來你們改變心意時,隨時可再來找我李世民。”
  鉅龔澤在兩人眼前無限地延展開去,湖上煙霧迷蒙,隨風變化。寇仲瞧著沒入霧中的李閥巨舟,雙目茫茫,出奇地沉默。
  徐子陵陪他立在大湖西岸,一時亦找不到可說的話。好一會才試探道:
  “仲少!你沒有什么吧?”
  寇仲淡淡道:“我可以有什么嗎?”
  徐子陵听他語气,便知尚未釋然,只好安慰道:“大丈夫何患無妻,何況仲少你今趟是非戰之失,只是給那柴小子捷足先登吧了!”
  寇仲一對虎目閃過复雜的神色,好一會才沉聲道:“我情愿她恨我!”
  徐子陵失聲道:“什么?”
  寇仲旋風般轉過身來,握拳叫道:“就像東溟公主恨你般那樣恨我,那起碼我還可在她心中占個位置。但現在看她對我的离開毫不在意,根本上我們只是為她李閥奔走出力的兩個小嘍囉,連令她不歡喜的資格也欠奉。”
  徐子陵見他說得兩眼通紅,咬牙切齒,不由想起東溟公主單琬晶,頹然道:“我能比你好多少,你听不到那刁蠻公主只會看上李小子那种身分地位的人嗎?”
  寇仲呆然半晌,轉回身去,看著逐漸消散的秋霧,忽然笑了起來。
  徐子陵不解道:“很好笑嗎?”
  寇仲捧腹蹲了下去,喘著气道:“我想通了,所以覺得很好笑。”
  徐子陵學他般蹲下,欣然道:“快說出來听听。”
  寇仲昂頭凝視了他好半刻,才道:“若論才貌,我才不信我們會比李小子或柴小子差得多少。為何他們都不當我們是東酉呢?因為我們欠缺了成就。無論在江湖上又或社會間,沒有成就的人都不會被重視。”
  徐子陵皺眉道:“但若只是為了別人而去爭取名利地位,那不是等若讓人牽著鼻子走嗎?”
  寇仲哂道:“說到底仍是為了自己,被人敬重只是隨之而來的后果。大丈夫立身世上,若不能成就一番功業,讓寶貴的生命白白溜走,豈不可惜。”
  徐子陵哂笑道:“今趟你又有什么鬼主意呢?再不是要當鹽商了吧?”
  寇仲搖頭道:“我要當皇帝!”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什么?”
  寇仲霍地起立,振臂高呼道:“我寇仲要爭霸天下,建立起万世不朽的功業。”
  徐子陵跳起來,伸手摸上他額頭。
  寇仲生气地揮開了他的手,反抓著他雙肩,兩眼神光閃閃道:“立志必須遠大,做不成時,打個折扣還是有些儿斤兩。今時再不同往日了,論才智,我們不比任何人差,論武功,我們欠的只是經驗火候。現在我們先去榮陽找素素姐,假若能找到李大哥就更好。一世人兩兄弟,你究竟幫不幫我。”
  徐子陵頭皮發麻,但在這种情況下怎說得出拒絕的言詞,只好點頭答應。
  寇仲一聲歡呼,翻身打了個大筋斗,落到丈許外一方大石上,大笑道:“來!讓我們先比較腳力,再練習一下拳腳功夫,橫豎我們連割肉刀都沒半把,只好將就點。”
  徐子陵雄心奮起,和他一追一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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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井邊悟道

  在離寇仲和徐子陵登岸處約十多里的東平郡鬧市中一座酒樓二棲處,他們叫來酒菜,
大吃大喝。
  臨別時,李世民贈了他們一筆可觀的錢財,寇仲當然不會客氣,所以立時變得意氣
風發,出手闊綽。
  徐子陵按著酒壺,勸道:「不要喝了,看你快要醉倒哩。」
  寇仲推開他的手,自斟自飲道:「就讓我醉他娘的這一趟吧!保證以後再不喝酒了。」
  徐子陵氣道:「不是說自己看通了嗎?現在又要借酒澆愁,算什麼英雄好漢?」
  寇仲瞇著醉眼斜兜著他,推了他一把怪笑道:「這叫借酒慶祝,慶祝我仲少第一趟
學人戀愛便愛出了個大頭佛來。哈!就為她奶奶的醉那麼一次,將來我定要她因嫁不著
我而後悔。柴小子算什麼束西,竟敢看不起我。來!乾杯!」
  徐子陵拿他沒法,見酒樓內僅有的幾個客人都拿眼來瞧,只好舉杯相碰,閉口不言。
  寇仲此時不勝酒力,伏到台上咕噥道:「夠了,現在讓我們到隔鄰那所青樓去,揀
個比她美上百倍、千倍的女人,看看是否沒有她就不成。」
  徐子陵乘機付賬,硬把他扯了起來,扶他下樓,口中順著他道:「去!我們逛窯子
去。」
  寇仲登時醒了小半,道:「可不要騙我,一世人兩兄弟,你定要帶我到青樓去,還
要給我挑選個最可愛的俏娘兒。」
  這時兩人來到街上,正是華燈初上時刻,本應熱鬧的大道卻是靜似鬼域,秋風颯颯
下只間中有一兩個匆匆而過的路人,一片蕭條景象。
  徐子陵苦笑道:「看來你仍然清醒!」
  寇仲色變道:「原來你並不打算帶我到青樓去,這樣還算兄弟?」
  徐子陵硬撐道:「我有說過嗎?」
  寇仲忽地掙脫徐子陵的扶持,蹌踉走到道旁,蹲身俯首,「嘩啦啦」的對著溝渠嘔
吐大作。
  徐子陵撲了過去,蹲低抓著他肩膊,另一手為他搓揉背心,心中難過得想哭。
  他從未見過寇仲這麼不快樂的。
  寇仲嘔得黃膽水都出了來後,低頭喘著氣道:「小陵!我很痛苦!」
  徐子陵歎道:「你的愛情大業尚未開始,便苦成這樣子,假若李秀寧曾和你有海誓
山盟之約而又移情別戀,你豈非要自盡才行。」
  寇仲搖頭道:「你不明白的了,昨晚你和李小子研究賬簿時,我逗她說話都不知多
麼投契,她還表現得很關心我的。」
  旋則淒然道:「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她只是代李小子盤問我們的來歷,由始至終
她都沒有放我寇仲在心上。」
  徐子陵頹然道:「早該知道這些高門大族不會看得起我們這種藉藉無名的小腳色的!
今趟你是否自尋煩惱呢?」
  寇仲顯巳清醒過來,虎目異光爍動,沉聲道:「好兄弟放心吧!經過這回後,我寇
仲再不會那麼輕易對女人動情了。」
  徐子陵試探道:「還要去逛窯子嗎?」
  寇仲淒然搖首,讓徐子陵扶著他站了起來,道:「找家客棧度宿一宵,明早立即起
程到榮陽,待找到素素姐後,我們便……哈!」
  徐子陵扶著他沿街緩行,奇道:「有什麼好笑的?」
  寇仲搭著他肩頭,愈想愈好笑道:「事實上老天爺待我們算是不薄,至少我們巳能
進窺上乘武功門徑,練成了娘說的第一重境界。囊裡既有充足銀雨,又起碼知道『楊公
寶庫』在京都躍馬橋附近某處,,更得到了可害得宇文化骨真的化骨的賬簿,我卻仍要
為一個女人哭哭啼啼,確不長進。」
  徐子陵欣然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但你還想當皇帝嗎?」
  寇仲默然片晌,停下步來,認真地道:「我們自懂事開始,便要看別人臉色做人,
這樣有啥生趣。是否想當皇帝我不敢說,但總之我不想再屈居人下,我們有什麼比別人
不上呢?」
  徐子陵同意道:「我們確不輸虧於任何人。」
  寇仲呵呵笑道:「就讓我們闖出一番事業來吧,讓娘在天之靈也感欣慰,以後再沒
有人敢當我們不是東西了。」
  徐子陵聽得豪情大發,高唱當時流行的曲子道:「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
  寇仲接下唱道:「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
  兩人邁開步伐,朝前奮進,齊聲唱下去道:「西馳丁零塞,北上單于台。登山見千
裡,懷古心悠哉。誰言未忘禍,磨滅成塵埃。」
  歌聲在昏黑無人的街道上激盪迴響。
  寇仲和徐子陵終暫別了東躲西逃的生涯,可放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兩人來到一口水井處,坐倒井欄旁。
  寇仲探頭瞧進水井去,見到井底的水正反映著高掛晴空的明月,笑道:「這就叫井
內乾坤,比老爹的袖裡乾坤更深不可測。」
  徐子陵學他般伏在井口處,苦笑道:「這東平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所有客棧都客
滿了,偏是街上卻泠泠清清的。咦!」
  寇仲奇道:「你在看井中之月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
虎目放光道:「我打像把握到了點什麼似的,卻很難說出來。」
  寇仲呆了半晌,再低頭細看井內倒影,恰好有雲橫過正空,月兒乍現倏隱,心底確
泛起某種難以形容的味兒。
  徐子陵夢囈般道:「娘不是說過她師傅常謂每個人都自具自足嗎?這口井便是自具
自足了。井內的水就等若人體內的寶庫,可擁有和變成任何東西,像這一刻,明月都給
它升到井底去,你說不真實嗎?事實卻是真假難分,只要覺得是那樣子,就該是那樣子
了。」
  寇仲一對大眼亮了起來,一拍井欄道:「說得好!再看!」隨手執了塊石子,擲進
井內去。
  「噗通!」一聲,明月化成蕩漾的波紋光影,好一會才回復原狀。
  徐子陵喜叫道:「我明白了,這實是一種厲害的心法,以往我對著敵人時,開始時
仍能平心靜氣,就像井內可反映任何環境的清水。可是一旦打得興起,便咬牙切齒,什
麼都忘了。」
  寇仲歎道:「你仍未說得夠透徹,像我們見著老爹時,便像老鼠見到貓般,上趟對
著尚公亦是那樣。假若我們能去盡驚懼的心,像平常練功那樣守一於中的境界,便能變
成這井中清水,可反映出一切環境,與以前自有天淵之別。」
  徐子陵側頭把臉頰貼在冰涼的井緣上,歎道:「我高興得要死了!若能臻至這種無
勝無敗,無求無慾,永不動心的井中明月的境界,就算短命十年都甘願。」
  寇仲尚要說話,足音把兩人驚醒過來。兩人循聲望去,見到兩名配著長劍的大漢正
朝水井走來,其中穿灰衣的喝道:「小子不要阻著井口,老子要喝水呢。」
  寇仲笑道:「讓小子來侍候大爺吧!」
  兩人夾手夾腳放下吊桶,打了清水上來。
  那兩名大漢毫不客氣接過喝了。
  另一人道:「小子都算精乖,這麼夜了,還磨在這裡幹嗎?」
  徐子陵道:「閒著無事聊天吧,請問兩位大叔要到哪裡去?」
  灰衣大漢冷冷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告訴你又怎樣,夠資格去嗎?」話畢和同伴
走了。
  兩人對望一眼,都為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寇仲道:「橫豎無事,不若吊尾跟去,看他們神氣什麼?順便找個地方將就渡過這
一晚也好。」
  徐子陵欣然同意。
  兩人童心大起,展開輕功,飛簷越壁,如履平地,真個得心應手。
  忽然間他們進入了以前只能於夢想得之的天地間,那種與一般人的世界雖只一線之
隔,但又迥然有異,,只屬於絕頂高手方可臻致的輕功境界,使他們充濡了神秘不平凡
的感覺。
  他們的心化成了井中之水,無思無礙,只是客觀地反映著大宇宙神秘的一面。
  當他們的頭由一處屋簷探出來時,那兩名太漠剛由橫巷走進一條大街上。
  只見座落城南的一座巨宅門外,車水馬龍,好不熱鬧。門內門外燈火輝煌,人影往
來,喧笑之聲,處處可聞。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原來所有人都到了這裡來,定是壽宴婚宴一類的紅事,
我們也去湊個興如何?」
  徐子陵道:「難怪那兩個混蛋笑我們沒資格去了。只看派頭,便知這辦喜事的人非
同小可,沒有請帖,怎樣混得入去。」
  寇仲似從李秀寧的打擊完全回復了過來,充滿生趣的道:「前門進不了,就走他娘
的後門,現在找們衣著簇新,只要混得進去,誰都不會懷疑我們是白撞的!」
  寇仲不待他答應,逕自躍下橫巷,舉步走出大街。
  徐子陵只好追著他去了。
  兩人肩並肩朝街角的大宅走去,這才發覺剛才那角度看不到的府門對街處,擠滿看
熱鬧又不得其門而入的人群,少說也有數百人之眾。
  一群三十多名身穿青衣的武裝大漢,正在維持秩序,不讓閒人阻塞街道,妨礙實客
的車馬駛進大宅去。
  寇仲大感奇怪道:「我的娘!這是什麼一回事,這家人就算擺酒宴客,也不會吸引
到這麼多人來看呢?」
  徐子陵見到前面的一群閒人給數名大漢攔著,趕了回頭,忙截住其中一人問道:
「哪裡有什麼大事了?」
  那人兩眼一瞪,把氣發洩在他倆身上,怒道;「連名傳天下的石青璇來了都不知道,
快滾回窩去湊你們老娘的奶子吧!」言罷悻悻然走了。
  兩人一聽都呆了起來。
  要知石青璇乃名震全國的奇女子,以簫技震驚當代。早在揚州便聽過她的名字,只
不知誰人這麼大面子,把她請到了這裡來表演。聽說她一向過著隱居的生活,沒多少人
能欣賞到她的簫音,但聽過的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寇仲一肘打在徐子陵脅下,怪笑道:「今晚不愁寂寞了,既有戲看又有便宜酒喝。」
  徐子陵心中一熱,笑道:「若你再喝酒,我便不奉陪了。」寇仲忙道:「不喝酒哩,
來吧!」
  他見前路被封,領徐子陵繞了個大圈,來到了佔地近百畝的豪宅後牆處。
  他們輕易越過高牆,到了宅後無人的後院裡,往前宅走去時,見到主宅後的大花園
內花燈處處,光如白晝,擠滿了婢僕和賓客。
  兩人撣掉衣衫塵埃,大搖大擺地混進人群裡:心中大感有趣。
  寇仲金睛火眼的打量那些刻意裝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客,不時指指點點,評頭品足,
似真的把李秀寧完全置諸腦後。
  擠入華宅的主堂內時,氣氛更是熾烈,人人都在興奮地討論石青璇的簫藝,就像都
是研究她的專家那副樣子。
  廳內靠牆一列十多張台子,擺滿了佳餚美點,任人享用。
  寇仲摟著徐子陵在人群中左穿右插,歎道:「早知有此好去處,剛才的那頓晚飯就
留到這裡才吃呢!」
  徐子陵忽地低呼一聲,扯著寇仲閃到了一條石柱後,似要躲避某些人。
  寇仲一頭霧水,不解道:「什麼事?」
  徐子陵伸手一指道:「看!」
  寇仲探頭望去,只見到六七個貴介公子,在男女紛沓的賓客群中,正團團圍著兩個
美麗的少女在說話,相當惹人注目。精神一振道:「這兩個妞兒確長得很美。」
  徐子陵氣道:「我不是說他們,再看遠一點好嗎?還說不那麼容易對女人動心了。」
  寇仲依依不捨的移開目光,這才見到堂側的一組酸枝椅中,坐了三個人,其它人都
只能立在一旁,更突顯了這三個人的身份地位。
  中間一人鬚髮皓白,氣度威猛,卻是衣衫襤褸,雖是坐著,但仍使人感到他雄偉如
山的身材氣概。
  另一人身穿長衫,星霜兩鬢,使人知道他年紀定巳不少,但相貌只是中年模樣,且
一派儒雅風流,意態飄逸,予人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
  寇仲這些日子來閱歷大增,但仍感到這兩人超然出眾之處。
  陪這兩人坐著說話的是個大官模樣的中年人,非常有氣派,亦給人精明厲害的印象。
  寇仲心中奇怪,這三個人雖看來像個人物,但徐子陵仍不該大驚小怪。
  這時徐子陵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那不是我們遇過的沉乃堂嗎?」
  寇仲嚇了一跳,迅速在圍著三人說話的十多人間找到了沉乃堂。
  當日兩人被杜伏威押這去取《長生訣》,途中遇上沉乃堂和粱師都的兒子梁舜明等
人,發生衝突,致兩人能乘亂溜走,這些日子來早忘掉了,現在見到沉乃堂,登時記起
他的美人兒姨甥女沈無雙來。
  徐子陵低聲道:「還不快溜!」
  寇仲硬撐道:「為什麼要溜,不聽過石青璇的簫聲,怎都不會溜的了,何況沈老頭
又見不到我們。」
  又道:「那官兒看來就是主人了,不知這兩個是什麼人物呢?」
  徐子陵暫時拋開了沉乃堂,應道:「只看其它人對他們的恭仿模樣,便知是非同凡
響之輩。嘿!絕頂的高手應該是這種氣派哩!」
  就在此時,那威猛老者和長衫儒生,都像察覺到兩人在注視他們般,眼神不約而同
向兩人射來。
  兩人嚇了一跳,忙縮回柱後去。
  寇仲低呼道:「我的娘!高手真是高手,不是玩的。」
  心慌膽跳中,徐子陵感到後側有人欺近來,還以為是其它實客走過,但卻清楚感到
對方的手正向自己肩頭拍過來。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感應,他一點都看不到對方的動作,偏是卻清楚知道。
  在這剎那,他的心神進入了能反映天上明月的不波井水境界裡,把握到對方並非是
要下手傷害自己。
  手掌拍上肩頭,溫潤柔軟。
  寇仲也感有異,與他同時轉身朝來人望去。
  一瞧下,兩人立時魂飛魄散。
  竟是扮作俏書生的東溟公主單琬晶,一個他們目下最不想遇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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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彗星北來

  忽然間,兩人陷進了重圍中。
  東溟派的年輕少帥尚明和兩名大將尚邦、尚奎義同時由人群中鑽出來,與一面煞氣
的單琬晶把兩人迫在木柱前,封死了所有逃路。
  寇仲勉強笑道:「諸位好!來看表演嗎?」
  尚明冷哼一聲,不屑地沉聲道:「卑鄙小人!」
  單琬晶更是玉臉生寒,狠狠盯著徐子陵,冷冷道:「還以為你們給人擄走了。現在
看到你們生龍活虎,才知你們與宇文成都同流合污來打我們主意,今趟就叫天網恢恢,
疏而不漏。」
  徐子陵搖手道:「公主切勿誤會,我們不但不認識宇文成都,他宇文閥還是我們的
大仇人呢。」
  尚邦怒道:「難得夫人那麼看得起你們,可你們卻偏要傷她的心;無論你兩個是否
認識宇文成都,和他是什麼關係,但你們要去偷東西,卻是不移的事實。」
  尚奎義目露殺機道:「究竟是誰指使你們?」
  寇仲賠笑道:「有話好說,怎會有人指使我們呢?」
  因雙方都在低聲說話,在其它賓客看來,只像朋友遇上閒聊幾句。誰都不知道個中
劍拔弩張的凶險形勢,動輒就是可弄出人命的局面。
  單琬晶一副吃定了他們的惱恨樣兒,淡淡道:「若不是有人指點,你又怎知會有這
麼一本賬簿呢?」
  尚明接著道:「與這種小腳色說話只是浪費時間,押他們出去。」
  寇仲和徐子陵燃起一線希望。知道他們礙於主人的面子,不敢貿然動手,破壞了這
裡的和諧氣氛。
  寇仲嬉皮笑臉道:「假若你們動手,本高手立即大叫救命,所以動手前最好三思。」
  話猶未巳,單琬晶和尚明同時出手。
  單琬晶的玉手由袖內滑了出來,迅疾無倫地朝徐子陵腰眼點去,發出「嗤」的一聲
勁氣破風聲。
  尚明則五指箕張,往寇仲臂膀抓去。
  他們都是同一心意,要趁兩人叫救命前,制住兩人。
  但單尚兩個雖是動作凌厲,但因雙肩紋風不動,配上尚邦和尚奎義阻擋了別人視線,
廳內雖不乏武林好手,仍沒有人察覺到這處的異動。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這是生死關頭,若給東溟派人發覺賬簿在他們身上,那時就算跳
下黃河都洗不清了嫌疑。
  剎那間,兩人進入了不波井水的精神境界中。
  一切動作變化都顯得緩慢起來。
  徐子陵一點不漏地把握到單琬晶手指戳來的速度、角度和力道。更清楚若和她比拚
手法速度,必敗無疑。
  而自己唯一抵擋之法,就是乘對方的輕敵之心。
  這些念頭在電光石火的高速裡閃過腦際時,他巳擬好對策。
  指尖尚未觸體,單琬晶的真氣巳破體而入,攻進他的右腰穴去。
  真氣循脈而延,襲住他的脊椎大穴。
  此時單琬晶的纖指才戳上他的腰眼。
  徐子陵心中澄明一片,以意御氣,迎上攻入脈穴的真氣。
  跟著腰肢一擺,不讓對方戳個正著。
  單琬晶正慶得手,忽覺指尖觸處不但軟綿綿地毫不著力,對方還生出一股卸勁,使
她手指滑了開去。
  大吃一驚時,徐子陵竟探手往自己臉蛋摸過來。
  寇仲此時則與尚明實牙實齒的硬拚了一記,橫掌切在尚明為應他攻勢由爪化拳的右
手處。
  「蓬!」的一聲暗響,尚明軀體一震,移後了半步,寇仲則給他震得撞在後方石柱
上,痛得悶哼一聲。
  單琬晶和尚明哪想得到兩人有此頑抗之力,前者低聲嬌呼,避過了徐子陵的輕薄,
還未有時間再展攻勢,徐子陵已扯著寇仲轉往柱子的另一邊去。
  若真的動手,以單琬晶足可架著杜伏威的身手,恐怕兩人加起來都不是她全力進擊
的十招之敵。
  可是一來她並非想痛下殺手,只是要把徐子陵制住;二來因不想驚動他人,所以只
用上三、四成功力。又因錯估了徐子陵的本領,才如此眼睜睜的讓兩人溜走。
  寇徐轉到柱子另一邊時,恰好與那威猛老者和灑逸儒生臉臉相對。
  那兩人目光再射到他們身上,同時閃過奇異的光芒。
  最糟是沉乃堂也終看到他們了,大感愕然。
  寇仲和徐子陵這刻哪還有暇理會其它人,搶前幾步便鑽入分作數十堆喧聲震天的男
女賓客內,朝大門奔去。
  尚差數步就可踏出大門,人影一閃,兩男一女攔著去路,女的扠腰低喝道:「小狗
想逃嗎?」
  兩人連忙止步,朝前一看,原來是杏目圓瞪的沉無雙,左右則是這刁蠻女的兩個師
兄孟昌和孟然,一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樣子。
  此時單琬晶四人趕到兩人身後,但因弄不清楚他們和沉無雙三人的關係,故亦停下
步來,靜觀其變。
  沉無雙顯是不認識單琬晶,臉色徽變道:「原來另有同黨,怪不得這麼威風。」
  寇仲最懂玩手段,呵呵一笑道:「無雙妹誤會了。他們只是要求我們到門外去,好
研究一下拳腳功夫吧。」
  沉無雙尖叫道:「誰是你的無雙妹?」
  徐子陵插口道:「自己人不要那麼吵好了?我們只是來作客,不是來和人吵架動手
的。」
  後面的單琬晶巳不耐煩道:「快讓路!」
  沈無雙正給寇徐氣得七竅生煙,聞言把火頭燒向單琬晶,怒道:「你給我滾才對,
讓我整治了這兩隻小狗,才和你們算賬。」
  尚明見她辱及公主,冷笑道:「臭丫頭憑什麼質格來和我們算賬?」
  今趟是孟昌、孟然要為師妹出頭,齊聲怒喝道:「好膽!」
  雙方人馬愈罵愈失去節制,惹得附近賓客人人側目。
  沉乃堂見狀走了過來,責道:「你們幹什麼?知否這是什麼地方?」
  他恃老賣老,出口便把三方面的人全部責怪在內。
  寇仲和徐子陵偷眼一看,只見賓客們潮水般退往兩旁,好讓坐著的那個人可以視線
無阻的看到這近門處的情況。
  只從賓客這自發性的舉動,便可知這三人身份非凡,人人尊一時間他們成了眾矢之
的。
  寇仲打個哈哈,抱拳作揖道:「不關我們兄弟的事,是他們鬧起來的。」
  沉無雙氣得鐵青了俏臉,正要反唇相稽,沉乃堂立時喝止。
  眾人目光自然落在單琬晶四人身上。
  單琬晶今趟是慕石青璇之名而來,用的是李世民給她的請柬,並不想張揚身份,更
不願開罪此豪宅主人。故雖是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殺死兩個小子,仍只好微微一笑,
朝那儒生道:「驚動通老了。哈!沒事哩。」
  領頭往一邊的賓客群中擠進去。
  一場風波,似就此平息。
  寇仲和徐子陵卻是心中叫苦,留下不是,離開更不是。
  那狀似大官的人忽然開腔道:「兩位小兄弟,可否過來一聚。」
  堂內數百賓客,正要繼續尋問事情真相,聞言均露出訝色,不明白他為何會對這兩
個小子生出興趣。
  原來這大官並非如寇徐猜想是此宅的主人,而亦是賓客之一,且是隋皇朝舉足輕重
的人物,更乃朝廷中有數的高手。
  此人名王世充,奉了煬帝之命領兵對付翟讓和李密的瓦崗軍,是忙裡偷閒到這裡來
一睹石青璇的風采。
  他對宇文化及追捕寇徐兩人的事亦有耳聞,此時是動了疑心。
  至於那衣衫襤褸的威猛老者和貌似中年的老儒生,亦是非同小可。
  前者是人稱「黃山逸民」的歐陽希夷,乃成名至少有四十年的頂尖高手,與玄門第
一人「散人」寧道奇乃同輩分的武林人物,早退隱多年,今趟因來探望宅主人,偶而逢
上這場盛事。
  至於老儒生則是此宅的主人王通,乃當代大儒。以學養論,天下無有出其右者,,
以武功論,亦隱然躋身於翟讓、竇建德、杜伏威、歐陽希夷,以及四閥之主那一級數的
高手行列中。
  王通生性奇特,三十歲成名後便從不與人動手。棄武從文,不授人武技,只聚徒講
學,且著作甚豐。最為人樂道者莫如他仿《春秋》著《元經》,仿《論語》成《中說》,
自言其志曰:「吾於天下無去也,無從也,惟道之從」。
  亦只有他才請得動孤芳自賞,從不賣人情面的石青璇。
  故以單琬晶的自負,亦不敢因兩個小子而開罪了這個誰都惹不起的超然人物。
  今趟能來此赴會的人,都是附近各郡縣有頭有瞼的人物,不是一派之主,就是富商
巨賈,達官貴人,最驕橫的人都不敢在這種場合撒野。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都是心叫不妙,進退維谷時,入門處驚叫連起。
  接著有兩個人凌空仰跌進來,「蓬蓬」兩聲跌個四腳朝天。
  賓客潮水般裂了開來,空出近門處大片空間。
  看著一時只懂呻吟而爬不起來的兩個把門大漠,人人臉臉相覬,想不通有誰人敢如
此膽大包天,闖到這裡來生事?
  人人驚訝顧視時,寇仲和徐子陵乘機退入人群裡。
  廳內本巳擠迫,此時又騰空出大片空間,變成各人緊靠在起,縱使視他們為獵物的
東溟公主等一時也難以擠近過來。
  當下自有人上來把被打倒的兩人扶走。破風聲起,一名藍衣大漢掠了出來,探手抓
起兩人,怒喝道:「誰敢來撒野!」
  一聲冷哼,來自大門外。
  一男一女悠然現身入門處。
  男的高挺英偉,雖稍嫌臉孔狹長,但卻是輪廓分明,完美得像個大理石雕像,皮膚
更是比女孩子更白皙嫩滑,卻絲毫沒有娘娘腔的感覺。反而因其凌厲的眼神,使他深具
男性霸道強橫的魅力。
  他額頭處紮了一條紅布,素青色的外袍內是緊身的黃色武士服,外加一件皮背心,
使他看來更是肩寬腰窄,左右腰際各掛了一刀一劍,年紀在二十四五間,形態威武之極。
  在場大多是見慣世面的人,見此人負手而來,氣定神閒,便知此人大不簡單,且因
他高鼻深目,若非是胡人,亦該帶有胡人血統,無不心中奇怪。
  那女的樣貌亦不類中土人士,卻明顯不是與男的同一種族,但無論面貌身材,眉目
皮膚,都美得教人抨然心動。只是神情卻冷若冰霜,而那韻味風姿,卻半分都不輸於單
琬晶、李秀寧那種級數的絕色美人。她也是奇怪,跨過門檻後故意墮後了半丈,似要與
那男人保持某一距離。
  一聲長笑,響自歐陽希夷之口,接著是這成名數十年的武林前輩高手大喝道:「好!
英雄出少年,來人與突厥的畢玄究竟是何關係?」
  本是議論紛紛的人立時靜了下來,連那準備出手的藍衣大漢也立時動容,不敢輕舉
妄動。只此便可見畢玄在中外武林中聲威之盛。
  那年輊高手臉露訝色,雙目精芒一閃,仔細打量了歐陽希夷後,淡淡道:「原來是
「黃山逸民」歐陽希夷,難怪眼力如此高明,不過在下非但與畢玄毫無關係,還是他欲
得之而甘心的人。」
  眾人一聽下,大半人都驚訝得合不起嘴來。他能認出歐陽希夷來並不稀奇,因為像
歐陽希夷那樣雄偉威猛的老人實是江湖罕見,加上一身爛衣衫,更等若他的獨特招牌。
  他們驚奇的是此子明知對方是歐陽希夷,仍敢直呼其名,又竟連被譽為天下最頂尖
三大高手之一的畢玄都似乎不怎麼放在眼內,這才是教人為他動容的地方。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那美人兒有點像娘。」
  徐子陵點頭同意,知他非是指這不速而來的白衣女樣貌長得似傅君嬋,而是衣著和
神態都非常神似,只是比傅君嬋要年輕上七、八年。
  寇仲又道:「這小子看來厲害得很,否則眼神不會那麼亮如電閃。」
  徐子陵尚未來得及響應時,歐陽希夷倏地起立,登時生出一種萬夫莫擋的氣勢,壓
得在場各人都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一把陰柔的聲音適時響起道:「小子憑什麼資格連畢玄都要著緊你的小命呢?」
  那青年眼尾都不看那在人群裡說話的人,微微一笑道:「這種事看來沒有解釋的必
要吧!」
  王通凝坐不動,目不轉睛地注視那人,淡淡道:「閣下剛進門便傷人,王某雖不好
舞刀弄棍,但仍不得不被迫出手,給我報上名來!」
  這時誰都知道王通動了真怒。
  王世充亦在打量那英偉青年,露出凝重神色,沉聲道:「有王老和歐陽老作主,陳
當家請回吧。」
  此語一出,廳內數百人更是靜得鴉雀無聲。
  這番話雖說得客氣,但不啻指被王世充稱為陳當家的是惹不起這人。
  王世充乃江湖公認的有數高手,眼力自是高明之極,若他亦這樣說,那英偉青年的
武功當達到驚世駭俗的地步。
  要知這陳當家就是東平郡第一大派青霜派的大當家陳元致,一手青霜劍法遠近馳名,
足可躋身高手之林。
  陳元致瞼色微變,猶豫了片晌,才往一旁退去。
  英偉青年嘴角飄出一絲冷笑,好整以暇道:「在下跋鋒寒,今趟與這位小姐結伴而
來,是……」
  白衣美女冷冷道:「你還你,我還我,誰是你的伴兒。哼,是害怕了嗎?」
  眾人大感愕然時,跋鋒寒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竟是非常瀟灑好看,在場男女都不
由被他吸引,連單琬晶那麼心高氣傲的都怦然心動。
  寇仲又湊到徐子陵耳旁道:「這小子賣相倒不俗,喂!溜吧!」
  徐子陵苦笑道:「怎麼溜?」
  寇仲環目一掃,只好頹然打消念頭,此時由於原在花園裡的人都擁了進來看熱鬧,
更是擠得堂中難作寸移。兼之對面人群裡的單琬晶等正狠狠盯著他們,這時離開與送死
實沒有多大分別。
  歐陽希夷的手緩鍰落在劍把處,霎時間,大堂內近七百人都感到堂內似是氣溫驟降,
森寒的殺氣,瀰漫全場。
  眾人都知這數十年來沒有動劍的前輩高手出手在即,不由都盡量往外退開,讓出空
間。
  跋鋒寒虎目神光電閃,外衣無風自動,飄拂作響,威勢竟一點不遜於對手,宛若自
信能無敵於天下,不可一世。
  王通和王世充兩人都神色凝重。
  明眼人都知道自歐陽希夷長身而起開始,這老少兩人便在氣勢上比拚高低。
  而使人吃驚的是這來自外邦的跋鋒寒竟能在氣勢上與擅長硬功的歐陽希夷分庭抗禮,
只這事傳到江湖去,便足可使本是藉藉無名的跋鋒寒名動天下了。
  白衣女凝立不動,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似對即將而來的大戰毫不關心。眾人卻是屏
息靜氣,等待兩人正面交鋒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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