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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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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武當一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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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20:49: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自疑身世感親情 (4)

  她的性格雖然爽直,可並不俄。她偷學弟弟的太極劍法,自是不願意給這個小牛鼻子知 道。

一直沒有開口的藍玉京卻忽地問道:“是掌門師祖叫你來 找我們回去的嗎?”

悟性哈哈一笑,說道:“藍師弟,你以為你是什麼人?不 錯,掌門一向疼你,若在平日,他閒著沒事,或者會找你去陪他下棋,但在這個緊張的關頭,他即使要找人商量,大概也不會想到要找你吧?”

藍玉京道:“我知道我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那你這樣緊 張來找我們回去做什麼?”

悟性笑道:“藍師弟,你生我的氣嗎?人人都說你聰明, 我怎敢說你不懂事呢?不過,不戒道長是你本支師伯,你懂事也好,不懂事也好,你的師伯受了重傷給人抬回來,你總該回去探望 的。你怎麼怪起我來了?難道你不關心師伯?”

藍玉京道:“我怎會不關心師伯?我只是想要知道,是誰 想起要找我回去。”

悟性詫道:“師弟,你問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做什麼?”

  悟性道:“為什麼?”

藍玉京道:“我要知道誰對我好,誰對我好,我就對誰 好。”這幾句話說得很孩子氣,連藍水靈都給弟弟騙過,以為弟弟真的是這樣想,哼了一聲,對悟性道:“你還不趁機會表功?”

悟性笑道:“我可不敢貪師祖之功。”

藍玉京道:“哦,原來你是奉了二長老之命來找我的 嗎?”

二長老是無量道長,大長老是十六年前被害的那個無極道 長。因此無量雖然排行第二,但在現存的長老之中已是以他為 尊了。悟性正是無量道長的大弟子不敗的徒兒。

悟性道:“是啊,他老人家可是心思很細呢,他一知道不 戒師伯被抬回山,立刻就想起你來了。一來因為不戒師伯是你不支的長輩,二來也是恐怕你的師父傷心過度,要你在他身邊安慰他。

藍水靈也給感動了,說道:“說老實話,你這位師祖,我 一向感覺他好像有點兒深沉莫測,誰知他為晚輩想得這麼周到。”

悟性笑道:“他也不是對每一個本門弟子都這樣好的,他 是對不岐師叔和你們姐弟特別好。”

藍水靈道:“對我弟弟好那是真的,可別把我算在裡 面。”

悟性道:“你嫌我的師祖對你不夠好,那麼我對你特別 好,好不好?

藍玉京道:“你冒著雨來找我們回去,這份熱心真令我感 激。”

悟性道:“多謝。我不要你感激,只盼你少囉嗦。”

藍玉京道:“好,你討厭我說話不中聽,我不說好了。” 他果然閉上了嘴加快腳步跑在前面。

藍水靈道:“悟性師兄,我瞧你是說謊。”

悟性道:“我怎麼說什麼謊了?”

藍水靈道:“分明是掉在臭泥溝裡沾上的污泥濁水,卻說 是士淋濕的。剛才哪裡下過雨?”悟性笑道:“後山沒下,前山下了。你沒聽過人家唱的山歌嗎,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藍水靈淡淡地說道:“哦,原來這樣。”悟性似是突然想 起了什麼事,欲言又止,囁懦地道:“其實,我也……也……唉,你們不會明白的。”說完,急匆匆地向一條岔路上走去。山風吹來,他的袍袖微微抖動,好似全身注滿了內家真 氣。

藍玉京眼看他的背影,心中的疑雲逐漸浮起,暗想:難道 他們之間有不可知人的事?

他突然想起不可千人這四個字,連自己都不覺吃了一驚。

  這不是連義父也懷疑在內麼?

不對,他可以這樣懷疑二長老,卻不能這樣懷疑義父!他吃驚於自己的想法,心裡在暗責備自己。

藍水靈趕上他,咦了一聲,說道:“弟弟,你的樣子好古 怪,你幫我作弄了那小牛鼻子,你為什麼不笑,也不說話,你究竟在想什麼?”

藍玉京頭也沒抬,說道:“姐姐,你別多疑,我沒想什 麼。”

他雖然聰明,這句話卻露出了一點兒破綻,為什麼他要害 怕姐姐多疑?

藍水靈也不笨,說道:“弟弟,你知道我不是鎩疑的人, 但你為什麼要瞞住我呢,你是不是還在懷疑自己的來歷?”

  “不是。”

  不是就好。弟弟,那你還有什麼另外的心事,連姐姐也不能告訴? ”

藍玉京知道若然不說,姐姐更會猜疑,便道:“沒什麼, 我只是在想,近來古怪的事情好像太多了。”

藍水靈只道他是指目前發生的這件本派禍事,說道:“是 啊,誰能料得到不戒師伯也會給人傷得要抬回武當山呢?”

她本來要問弟弟,還有什麼事情是他認為古怪的,但此時 已經來到了掌門人所居的元和宮了。長幼三代弟子都已齊集門前,交頭接耳地在探聽消息,她 不便再問下去了。

弟弟連別人說他是私生了這樣的事情,也敢告訴她,還有 什麼事情不能告訴她呢?

她哪知道,弟弟真還有不能告訴她的事情。

有事情只能藏在心裡,不能告訴別人,那是最痛苦的事。

藍玉京只不過開始感覺到這種痛苦,他的義父不岐卻已經 被這種痛苦折磨了十六年。

一個時辰之前,正當藍玉京第一次向姐姐訴說心中苦惱的 時候,不岐正陷在苦惱的回憶中,而且沒有人可以聽他訴說。

一個時辰之前也正是那陣過雲雨突然來到的時候。

雖然是過雲雨,雨勢卻很大,還有雷鳴電閃。

  不岐的老毛病又發作了。

每逢下雨天,他的心就會抽搐,情緒的紊亂無以復加。唉,又是下雨天。他獨自坐在靜室裡深思。

電光從窗外閃過,他突然想起十七年前的那個下雨天。風雨中折斷的樹枝在眼前紀化,他好像看見小師妹向他走 來。

那個時候,何玉燕還是他的小師妹,還是他的未婚妻。

這個關係,就是在那個下雨天結束的。 “大師哥,我沒有臉和你說——”用不著小師妹說,他已 經明白了,小師妹是來和他告別的。就在那天晚上,她跟他的師弟走了。

電光再閃,眼前的紀影又多了一個。小師妹何玉燕之外,還有他的師弟耿京士。

  這一天是十六年前那個下雨天。他又見著小師妹了,小師妹已經變成了耿夫人。上一次的見面是小師妹來向他告別,這一次的見面卻變成 了永別。

眼前重現當年的紀景,他也不知是紀是真,是夢是醒?

雷鳴電閃中,耿京士在他劍底下倒了下去。耳邊有新生嬰兒的哭聲。

  師妹也在血泊之中。啊天地萬物都靜止了,只有嬰兒的哭聲。

  不,不,他好像還聽見了笑聲。飄飄忽忽的,若隱若現的笑聲!

十六年前那個下雨天,他其實並沒有聽見這個笑聲。這個笑聲並不是他用耳朵聽到的,而是他用心聽見的。這是他想像中的笑聲嗎?不,他知道這不是幻想,那個女人,那個風騷妖媚,綽號 青蜂的女人,即使她當時沒有笑出聲來,她心裡一定在得意地狂笑!

“唉,我怎麼會想起這個女人?”

他最不願意想起這個女人,尤其不願意在想起小師妹之 後,又想到這個女人。他甚至自己在哄自己,不不,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那天 她根本沒在場!甚至哄得他自己都想念了。

唉,是幻是真,他自己也他不清了!

  電光三閃,眼前的幻像又變了。

神情威猛的老人、劍光納電的高手!

時間一下子過了十六年,拉得很近很近了。是在三個月前的一個下雨天!

三個月前,他奉師父之命,來到遼東,偵查一個人。一個謎一樣的人。

這個人是和武當派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宗疑案有關的人。和這宗疑案有關的人差不多都已死了,這個人也不知道是 死是活。但正因為他還有可能活著,所以必須打聽到真實的消息, 即使他死了,也希望能夠發掘到一點兒當年的真相。

這個人就耿京士和何玉燕在遼東結識的那個霍卜托。那時他的身份是一個魚行的伙計,實際的身份是金國大汗 努爾哈赤的衛士。第二年他又搖身一變,變成了大明天子錦衣衛的軍官。這個人,幾乎可以說整個人就是一個謎。

但也只有找到這個人,才有希望找到破案的線索。他的師弟耿京士當年是否真的做了滿洲奸細,也只有找到 這個有,才能弄個明白。

說是奉命,其實他已不止一次地向掌門師父提過這個要求 了,師父一直沒有答應他。以至在那一天他突然聽到師父要他到遼東探案的時候,他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個月前,他到了霍卜托曾經做過魚行伙計的那個小漁 村,亦是耿說士和何玉燕曾經在那裡住過的小漁村。

那個魚行早沒有了,不過小漁村的變化是不大了。當然也還有記得霍卜托這個人的舊人。

但從這些人的口裡,他卻得到他想要知道的東西。那些人只知道霍卜托是個魚行伙計,一個平凡之極的人。別人記得他的只是他的算盤打得很精,但也不會佔別人的 便宜,帳目一向都是清清楚楚的。只是如此而已。

他偽稱是耿京士的遠親,進了這間屋子。這間屋子早已破爛不堪了。其實即使他不冒認親友,他要進去,也沒人理會他的。

  屋子裡早已空無所有。有的只是牆頭的蛛網,炕底的冷灰。破了的蛛網似乎在張口笑他,笑他還未能跳出情網。炕灰雖冷,心底猶有餘溫。

真的是什麼東西都沒下,留下的只是事如春夢了無痕的慨 嘆。

  忽然他發現屋角有幾顆石子。

  石子有什麼奇怪?天北地南,哪個海灘,哪座山頭,沒有石子?

不,這幾顆石子是與別的不同的。是來自他家鄉的石子。

  他怎麼知道?因這這些石子是他親手拾的。

  他摩挲石子,如對故人。

在他家(嚴格地說,是他師妹何玉燕的家)背後的那座山 上,有一種白裡泛紅的石頭,斑斑點點,好像硃砂,名為硃砂石。又有一種三分淺黃夾著七分深紅的石頭,名為黃血石。有人說:假如沒有那三分淺黃,科就可以冒充雞血凍了。雞血凍一是刻圖章的佳石,名貴勝過黃金。不過這兩種石頭還是罕見的,在那座山上,也很難找到比 較大塊的石頭,找得到只是一顆顆小石子。何玉燕很喜歡這些小石子,他一發現有這兩種石子,就拾 起來送給她。他記不清這玩意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只記得到了何玉 燕十四歲那年,他送給她的硃砂石和黃血石,日積月累,為數也相當可觀了。那年她開始學針線,鄉了一個荷包裝這些石子。記得她曾說過,這些晶瑩可愛的石子,在她的眼中就是寶 石。但也就在他說過這句話之後不久,她又對他說了另外的 話,她說她已經長大了,她珍視大師哥送給她的這些禮物,但卻不想大師哥費神再為她收集這些小孩子的玩物了。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開始注意到,注意到師弟已 經替代了他的角色,成為師妹上山的遊伴了。他在山上,不單只是為了替師妹拾石子吧?

舊夢塵夢休再啟,但他還是繼續在小師妹住過的這間破屋 裡尋找。唉,人都已經死了,何必還在尋夢?

  他終於找到了那個鄉花荷包。荷包早已經破爛,不過,他當然[還是認得的。

師妹把他送的這袋禮物帶來遼東,但在她準備回鄉的時 候,卻又把她曾視同寶石的禮物忘記了。 (是忘記帶回去的呢?還是有心將它拋棄的呢?)

這是不是表露了師妹對他的那種矛盾心情呢?

他把破爛的鄉花荷包貼著心房,摩挲石子,呆了。

天上忽然下起大雨,隆隆的雷聲,把他驚醒。

他是把燃著的松枝插在牆上作照明的,狂風吹來,松枝熄 滅。

  轟隆巨響,突然一堵牆倒塌了!

不錯,屋子已經不堪,但還未至於達到搖搖欲墜的程度。牆並沒受到雷劈,按說一陣狂風是不能把它吹塌的。

他吃了一驚,登時一省,莫非是給人力摧毀的!心念未已,只見一條黑影已從裂口撲進來,人未到,勁風 先到,他果然猜得不錯,這堵牆是給這個人以剛猛無倫的掌力震塌的。

電光一閃,那人的長劍已刺到他的咽喉,不是電光,是劍 光,是快如閃電的劍光。

幸虧他察覺得早,立時拔劍抵擋,他的劍也並不慢,一招 夜戰八方風雷激盪,立即接招還招。

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所未遇的一場惡戰,驚險處比起他那 一次和耿京士鬥劍還要驚險得多。那一次鬥劍,耿京士初時還是對他手下留情的,這個人卻 是未見面就施殺手,而且自始至終,每一招都是刺向他的要害。是喝聲還雷聲,是劍光還電光,雙方都分不清了。在電光一閃再閃之間,他已看見了對方。

是一個身材高大,神情威猛的老人。 “你是誰?我與你素不相識,因何你要取我性命?”

那老人哼了一聲,喝道:“一命換三命,你已經便宜 了。”

“你直接間接害死了三個人,你自己應該明白,我不能讓 你再來害人了。”

趁著那老人怒罵他的當口,電光明滅間,他抓緊時機,一 招白鶴亮翅斜削出去。

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劍削的幅度雖然很大,但出手廳 快,卻是後發先至,更胜對方。

只聽得刺耳的碎裂聲,那老人的左臂中劍了,聽得出是骨 頭的碎裂。

但與此同時,他的胸膛也中了對方的一劍。

幸虧他是後發先至,老人中劍在前,刺中他的胸膛時,勁 道已減,否則只怕已是開膛破腹之災。

兩敗俱傷,雨停風止,那凶神惡煞似的老人亦不見踪跡。

  雨止了,血還在流。流的是他身上的血。

傷口不深,血也流得不多,擔所受的劍傷卻令他驚心怵 目。

他重燃松枝,解開衣裳一看,胸口竟然好像北斗七星似 的,排列著七個小孔。劍尖刺穿的七個小孔,

  他敷上金創藥,血很快就止了。但留下的傷痕,卻令他終生難忘。胸上那一點點的紅印,不也正像他送給師妹的硃砂石?

他已經被同門公認是武當第二劍客,而且正當年富力強, 說出來恐怕誰出不會相信,他幾乎死在一個老人的劍下!

  這老人是誰?他想起了一個人。

他是不會向別人說的,除了對他的師父。因為他要向師父證。記憶一下子跳過了三個月的時間,是昨天的事情了。

昨天,他一回武當山,第一件要做的事情,當然就是去向 師父無相真人禀告此行經過。

  他給師父看了他身上的傷痕。

聽了他的敘述,看了他的傷痕,無相真人緩緩地說:“我 沒有見過郭東來,但我知道這是他的七星劍法。”

師父證實了他的所料果然不差,這個老人就是十幾年前失 踪的那個滄州劍客郭東來!

  滄州劍客郭東來真的沒有死嗎?

如果這老人真的是郭東來,那麼另一件他們早已懷疑的事 情也得到證實了。

那個謎一樣的人物霍卜托,很可能就是郭東來的兒子。

這個未經證實的消息,是他現在的師兄不戒道人打聽到 的。十六年前,他剛剛來到武當山的時候,和不戒第一次見 面,不戒就曾經提出過這個懷疑。

師父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的不戒師兄,這兩天 也當回山了,等他回來,你可以去問他。他是滄州人氐,小時候曾經見過郭東來的。他對郭東來的事情,知道的也比我多。”

  又是下雨。

他看著窗外的雨,心在抽搐:“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好好 兒的天色,突然就下起這樣大的雨來。啊,這樣大的雨,不戒師兄今天恐怕不能回山了。 ”

樹葉在風雨中翻飛,他的心情也像亂飛的樹葉。忽地他隱隱感到心中的寒意。

“為什麼掌門師父不叫師兄前往遼東,卻把這個差事交給 我呢?”他想。

也怪不得他這樣想,誰也不得不這樣想,誰也不知道霍卜 託的來歷,就只有不戒找到這個謎一樣人物的一點兒線索,而不戒又早已把心中的懷疑告訴師父了,不管郭東來是否真的是霍卜託的父親,師父若要派遣一個 弟子到遼東探案的話,最適當的人選,自然應該是不戒。

“莫非不戒師兄早已去過了遼東,他的調查得不到結果, 師父這次才叫我去?若是這樣,師父為什麼要瞞住我呢?”

“倘若不戒師兄從沒去過,師父在十六年後才想到叫我 去,這就更不可解了。”

不管是哪種情形,都足以在他心中產生許多疑問。他不敢猜疑師父的動機,但仍禁不住想道:“師父這一次 把這個差事交給我,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嗯,師父對恩重如山,情如父子,他不會不信任我的。 我也不該妄自對師父猜疑。”

儘管他立即就把猜疑師父的念頭壓了下去,但卻隱隱感到 了心中一股寒意。

拾取回來,遷葬本山,不戒也曾經像他一樣,覺得自己不 是擔當這個差事的適當人選,因而感到百思莫解的。只不過不戒沒有這樣惶惑不安罷了。

電光閃過,雷聲響過,郭東來那閃電似的劍光,那暴雷似 的喝罵,又好像重現於他的面前。一命換三命,你已經佔了便宜了。

“他說我直接間接害死了三個人,這三個人是指誰呢?如 果他真是郭東來,其中一個應當是指他的獨生子,改了滿人姓名霍卜托。啊,若我猜得不差,霍卜托豈非真的死了?他想。

他是巴不得霍卜托真的死掉的嗎?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也震驚於自己有這個偏差。他不敢想下去,他只是在想:那麼另外兩個人又是指誰 呢?耿師弟為我誤殺(如果是誤殺的話),可以算是一個。但師妹也能說是我間接為我所殺的嗎?

“為什麼不能?師妹是因為丈夫死了才自殺的!我一直沒 有把這兩件事情連在一起去想,那隻是我的自欺欺人罷了。”

他不但感到寒意,更進而感到心中絞痛了。

雷鳴電空,他眼前閃過了何玉燕的影子,閃過了耿京士的 影子,最後閃過了郭東來的影子,一次比一次令他心內震驚!

  正是: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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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20:5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莫測高深立掌門 (1)

窗子被風吹開,雨點打在不岐的身上。

  雨聲風聲,聲聲入耳。他的心又在抽搐。

每一個下雨天都令他感到不安,尤以今天為甚。

“唉,京兒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現在還沒回來!”他只想 有個人可以和他說話,要是有那麼一個人,可以讓他把心事都說出來,那就更好了。

和他最親近的人,莫過於他的義子戈振軍了,但可惜他的 心事,卻是連對義子都不能說的。

他忽然想起另一個人,位居長老之首、輩份是他師叔的無 量道人。無量道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的秘密的人。雖然還不是全部知道,這個關係就已經與眾不同。想起了這個了,他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儘管十六年來,無量道人並沒有因為知道他的某些秘密而 要挾過他一旦一想起這個人,他就有陰森之感。

雷鳴電閃,他一個人坐在窗前,心情有如風中翻飛的亂 葉,諸般幻象,如電光從他心中閃過。何玉燕、耿京士、常五娘、無量長老、藍玉京,最後是要 取他性命的那個神情威猛的老頭兒。

想起那個可怖的老頭兒,他只盼望他的師兄能夠早日回 來。他和不戒的感情並不特別好,甚至還比不上普通師史弟的 感情。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覺得這個好像不大喜歡和他接近的的 師兄,比起近來著意和他接近的無量師叔更加值得信賴。最少,不戒回來,他就可以解開那個老人是否郭東來之 謎。

“不過,雨下得這樣大,不戒師兄今天恐怕不能回山了。 他想。

雨越來越大,他的不安之感也越來越甚,甚至他竟隱隱有 點兒不祥之感。以前的三個下雨天,他都碰上了不幸的事,這一個下雨 天,又將碰上什麼?

誰知道只是一場過雲雨,雖然下得大,但來得快,去得也 快,突然就雨停風止了。那經過了一個漫長的黑夜的感覺,其實只是他心中的幻 覺。

雨後天晴,他的心情也隨著開朗了。

就在此時,忽地有一個人走進來,正是無量。他呆了一呆,剛剛開朗的心情不覺又是一沉,說道:“師 叔,下這麼大的雨,你來做什麼?”

無量說:“不岐,你的師兄回來了。”

不岐吃了一驚,說道:“啊,是不戒師兄回來了嗎?下這 麼大的雨,真想不到——”

無量說道:“還有你更想不到的呢,他是給人抬回來 的!”

不岐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問道:“抬回來的?是生病還 是受傷?”

無量說道:“是受傷,而且傷得很重,聽說在路上已經昏 迷了七天七夜了。”

  不岐驚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無量繼續說道:“這樣的事,莫說你想不到,我也想不 到。不戒這次奉命去辦的事,本來應該是沒有什麼風險的。——”

不岐驚魂稍定,問道:“他奉命去辦何事?”

無量似乎有點兒詫異,說道:“你不是已經見過掌門人了 麼,你的掌門師父沒有告訴你?”不岐隱隱感到事有蹊蹺,說道:“師父只告訴我,師兄下山去了,這兩天就可以回來。”

無量說道:“他去的地方正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不岐一怔道:“哦,我最熟悉的地方?”

無量說道:“當年你不是把無極長老以及你的師弟、師妹 等人的骸骨都埋葬在你的家鄉的那座山上嗎?那座山是叫盤龍山吧?不戒就是奉命到盤龍山去,去把無極長老的骸骨遷回本山安葬的。嗯,其實這件事早 就應該辦了。”

得知此事,不岐在吃驚之外,又加惶惑,按理來說,兩樁 差事應該掉換人選才對。

“為什麼師父不叫我辦這件,卻要我去遼東呢?”

無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不是我說你的師父,他是 有點兒老糊塗了。無極長老是你親手埋葬的,這件差事應該交給你才對。不過,話說回來,也幸虧這件差事不是落在你的身上,否則給抬回來的恐怕就是你 了。”

不岐只有苦笑,心想:“我在遼東也是差點兒就要喪命, 若不是我那一招白鶴亮翅出全劍快,恐怕比師兄更糟,他還可以活著被人抬回來,我則只有埋骨異鄉了。”不過,他在遼東的遭遇,可不願意對 無量說,他只能苦笑著問:“不戒師兄是受何人所傷?”

無量說:“還不知道。我只知道是牟一羽送他回來的。他 趕著去禀告掌門,沒工夫和我多說。此刻,掌門大概已經在替不戒施救了,咱們快點兒去吧。”

無量猜得不錯,武當派的掌門無想真人此際正在運用上乘 內功,替徒弟治傷、拔毒。

在掌門人這間靜室中的,除了牟一羽之外,還有武當派的 另一位長老無色道人。

小一輩的弟子只能在復真觀外等候消息,誰都不許進去。唯有不岐例外。

不岐放慢腳步,跟隨無量長老踏入靜室。

一踏入靜室,剛好就听見無相真人在問:“他中的是四川 的唐家的暗器嗎?”

牟一羽答道:“可以說是唐門暗器,也可以說不是唐門暗 器。他中的是常五娘的青蜂針。”

他這話說得好似模棱兩可,但房間裡的這幾個人卻是誰也 聽得明白的。要知常五娘乃是唐二公子的姘關,這青蜂針是她得自唐門 的秘法練成的,但她只是師其法,並一是照方抓藥,唐門的暗器呂是沒有青蜂針這個名目的。

無色皺起眉頭:“原來是那妖婦的青蜂針,怪不得不戒師 侄昏迷了這麼多天!”不過,他雖然皺眉歪額,卻並不特別吃驚,因為他早已知道青蜂針的厲害了。地量的瓜也和他一樣。

不岐不由得心頭一震:“常五娘這三個字從牟一羽口中輕 輕地說出來,聽進他的耳朵裡,卻好像耳邊響起焦雷,雷轟,電閃,閃過他面前的是常五娘那勾魂攝魄的目光,像是在註視著他。啊那充 滿妖氣的目光,比閃電更可怖的目光,他不覺變了神色。

無量在他耳邊悄悄地說道:“你不知道青蜂針的來歷 麼?”

不岐定了定神,眼前幻影,點了點頭,說道:“聽說這是 天下最厲害的一種毒針是嗎?”常五娘的青蜂針惡名昭彰,只要是在江湖上混過一些日子的人,沒有見過也聽人說過。不岐在出家之前,是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弟子,當然不能推 說不知。

無量似在安慰他,柔聲說道:“掌門人正以太極神功為他 祛毒,不戒的內功亦已有了將近四十年火候,不會那麼容易死的。只要他保得住心頭一口氣,就能得救!”

不岐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好在沒有給師叔看出破,倘 若給他知道我和常五娘本就相識,新案牽連舊案,那我的嫌疑可就大了。”

大家對無相真人的精純內功都有信心,但可怕的是,事情 並不如他們所想像那樣順利,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不戒仍然未醒,無相真人的面色已是黯然無光了。

無相真人喚道:“不岐,你過來。”不岐聞言,立即坐到 不戒面前,雙掌運氣將真氣輸入不戒身中。

不戒嚶地一聲,張一道:“不岐,是你——”聲音顫抖, 急促刺耳異常,好像是換了一個人的口音似的。無相真聽進耳中,有說不出的難受。

不岐忽地將上衣撕開,露出胸前的七處傷疤。

不戒驚呼:“啊,這、這是郭東來的七星劍法!”

不岐道:“他是不是一個身材高大、神情威猛,右足微跛 的老人?”

不戒道:“不錯,你你、我碰上-”接連說了幾個你字, 聲音又已低沉,好像又沒氣力說下去了。

眾人都不明白,何以在這緊要關頭,不岐卻要問他事情, 耗他精神?難道不可以瘡稍為好一些再問嗎?

眾人不明白,無相真人卻明白,他知道這個徒弟已經好不 了了。從不戒的變聲可以聽得出來,他已是濁氣阻塞心脈,目前 之所以能夠清醒過來,熾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郭東來是否還在人間,是破十六年前那樁疑案的一大關 鍵,不岐此時不問,就沒機會了。

不戒的傷重難治,也沒有人比無相更清楚了。他叫徒弟代他療傷,只不過抱著姑且讓他一試的想法而 已。故此,這個結果雖是令他傷心,卻並不感到意外。

  不岐道:“多謝師兄。”

不戒道:“不岐,你、你好——”不岐心頭一震,在你好 之後,他要說的將是什麼呢?心念未已,只聽得不戒繼續說了下去:“你、你好自為 之。”不岐這才鬆了口氣。好自為之,雖然也可以正反兩方面解釋,但誰會從不好這 方面去著想呢?

不戒是掌門人的大弟子,如無意外,當然是他理成單繼任 掌門。眾人都想,因為不戒自知不起,故而吩咐師弟好自為之。這好自為之等於是把掌盲目性理擔交託給他的意思。

無相真人聽他這麼一說,目光卻露出鋒芒,不戒忽地提高 聲音道:“不、不關師弟——”可是這句話也只能說到一半,他的眼睛又閉上了。不岐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心道:“好在師兄明白。

眾人不禁又是一怔,不關師弟,按語氣推測,大概他想說 的是不關師弟的事吧,那事又是什麼呢?但此際救命要緊,誰也無暇去推敲了。

無量急忙接替不岐,把真氣輸入不戒體內。不戒張口噴出一股閼血,翁聲翁氣地說:“師父,請恕弟 子有負所託,牟一羽他明白,請師父問——”這句話未能說完,就氣絕身亡了。

無相真人的道袍好像被風吹過,起了皺紋,面色枯黃,好 像風中的敗葉。

  沒有眼淚,一滴眼淚也沒有。但誰都看得出來,他是比哭更加難受。

“死者已矣,師兄保重。”無量、無色齊聲說道。

“請師父節哀,為師兄報仇。”不岐說道。

只有牟一羽不言語,敢情他驚呆了。

地相真人緩綬說道:“你們都出去,我要靜一會兒”。木然的臉上毫無表情。

無量長老帶頭,默默地走出靜室。

無相真人忽道:“一羽,你留下。我有話和你說。”不戒 臨終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要師父問牟一羽的,所以誰都不會奇怪掌門人單獨要他留下。只不過無相真人要他們避開,卻難免有人心裡有點兒酸溜 溜的感覺。

不岐走在最後,他把靜室的門關上,但並沒有走出複真 觀。他坐在弟二個院子的台階上。從大門到靜室,要經過三個庭院,這是蹭那個院子。在這個院子裡,是聽不是靜室裡面的說話聲的。

現在他已是掌門人獨一無二的弟子了,因此掌門人剛才雖 然吩咐眾人都退出去,並沒許他例外,但為了防掌門人發生意外,他留下來照料師父,誰也不敢說他不該。他留在第二個院子,那已經是避嫌了。

他呆坐檯階,聽得觀門外紛亂的腳步聲散開,終又歸於寂 靜,觀門外本是擠滿等候消息的眾弟子,想是兩位長老傳出無相真人的法諭,叫他們都回去了。

  寂靜,異樣的寂靜。他臉上的神情也有了異樣的變化。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當然,他不僅僅只是聽見自己的心跳,他也聽見了別的聲 音。正因為他聽見了別人的聲音,才引起他的心跳的。

他聽見師父和牟一羽在靜室裡說話的聲音。本來在這院子裡是聽不見的,但別的人聽不見,他卻可以 聽得見,因為他的內功造詣在武當派中是可以排名第四的,用不著伏地聽聲,他也聽得靜室裡面小聲的談話。

他聽風師父在問:“你知道我所要的東西?”

牟一羽道:“禀掌門,弟子已經帶來了。接著聽見一聲較 重的聲響,不岐用不著眼見也猜想得到,那是牟一羽把一個布袋放在桌上的聲音,那個布袋是牟一羽早就背著的,給人一種沉甸甸的感覺,誰也不知道裡面藏的是 什麼。

不過正如什麼事都有例外一樣,這個誰字並不包括不岐在 內,無須牟一羽告訴他,他也可以料想得到那是什麼。

果然聽得師父說道:“都帶來了麼?”

  牟一羽道:“一塊也沒留下。”

師父道:“好,那你就一塊塊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讓我 細看。”

“一塊塊拿出來”,那不是骨頭還是什麼?不岐的心往下一沉。他好像看見青蜂常五娘躲在黑暗中向他偷笑。

十六年前,十六年前那個下雨天,盤龍山上。

他正在和師弟理論,那個對何家忠心耿耿的老家人已經按 捺不住,上去和耿京士扭打了。糾纏間忽聽得老家人一聲慘叫,倒地身亡。他立即指責耿京士殺人滅口,連師妹都以為是她的丈夫失 手打死那老家人的。

那時雨雖然已經停止了,天色還未開朗,他們都看不見樹 林裡埋伏有人,也聽不見任何聲響。

但他知道,青蜂常五娘,一定是躲在黑暗中向他偷笑。

因為那老家人是給常五娘用青蜂針害死的,而常五娘也一 定知道。他是知道的。她的獨門暗器可以瞞得過耿京士和何玉燕,卻怎能瞞得過 戈振軍?曾經與她同床共枕做過一夜夫妻的戈振軍?

他搥胸自責:“我怎會這樣無恥下流,堂堂名門弟子,跟 一個臭名昭彰的淫賤女人纏在一起?唉,但若不是師妹移情別戀,我也不會受這妖婦的迷惑!我只道她人盡可夫,做一晚露水夫妻,日出便散, 哪知會得到這樣結果!”

就因為有這段孽緣,他只能替常五娘掩飾了。

不過,他明知是常五娘所為,卻還要冤枉師弟,也還有另 一個原因。當時他在想:“耿師弟變作滿洲奸細,這已經是語氣確鑿 了。反正他罪有應得,給他多加一條罪名,那也算不了什麼。但現在,那個可以證明耿京士做滿洲奸細的證明——霍卜托寫給耿京士的那封信,已是顯露出越來越多的疑 點,這個所謂證據,恐怕也未必站得住腳了。

如果耿京士的罪名不能成立,他可不能不擔心他做的這件 虧心事被人揭穿了。他殺耿京士還可以說是誤殺,但他明知那老家人是給常五 娘用青蜂針害死的,卻還要冤枉師弟,這件事又怎能辯解呢?

即使他依然瞞住良心,說是當時自己不知,但若捉住了常 五娘,常五娘能不說出和他的關係嗎?他又怎能和常五娘對質?

靜室裡早已沒有談話的聲音了,他知道師父一定是和牟一 羽在檢查那些遺骨。

要是給師父發現真相,那怎麼辦?

  他正自胡思,忽聽得一聲咳嗽。俗語說做賊心虛,這一聲咳嗽,竟然把他嚇了一跳。

抬起頭,只見一個老態龍鍾的道人弓著背向他走來。他啞然失笑,是服侍他師父的那個聾啞道人。

這道人不知俗家姓名,生性蠢鈍,有若白痴。眾人因他又聾又啞都叫他聾啞道人。

聾啞道人是是二十歲多歲就來到武當山的,當時無相真人 新任掌門,見他可憐,調他到跟前使用。他專司服侍無相真人之職,也將近四十年了。他今年大概六十年紀,但看起來比八十歲的無相真人還老 得多。

他看見不岐這副樣子,好像也感到有點兒詫異,臉上一派 茫然的神色。

他剛才不知是躲在什麼地方,和聾啞人說話,只能用簡單 的手語,要問也問不清楚的。不岐只好豎起拇指和小指,兩根指頭靠近,然後指一指內 進的院子,示意無相真人正和一個弟子在靜室密談,叫他不可騷擾。然後指指自己的胸,又指指他,再把雙掌攤開,作勢把什 麼東西交給他似的,向外方走了兩步,回頭再看一看他。這是說:請你替我看門和伺候師父吧,我要走了。那聾啞道人點頭表示明白,在他原來的位置坐了下來不岐 就離開了。要知不岐雖然不怕別人懷疑他,但也還是不想給牟一羽出 來的時候看見他還在這兒的。

他走出觀門,忽聽得有人說道:“我叫你不要心急,你 瞧,這不是你的干爹出來了?”原來正是無量長老和藍玉京同在一起,在附近等他出來。

藍玉京吃了一驚,說道:“師父,你的面色好難看。我知 道師伯死了,你很傷心,但也不要壞了自己的身子才好。師祖他老人家怎樣了”? ”

不岐心道:“這孩子倒是怪懂事的,只是我對不起他。” 當下說道:“沒什麼,大人的事,你莫多管。你姐姐呢?”

  藍玉京道:“她回家了。”

不岐道:“那你也回去吧,不必等我吃晚飯了。”

藍玉京似乎還想說話,無量拍拍他的肩膊,柔聲說道: “好,孩子,人師父心情不好,他還有事要和我說,你乖乖聽話,先回去吧。”

待藍玉京走過了山坳,無量這才回頭來,似笑非笑地望著 不岐道:“這孩子對你倒是當真有著父子之情呢,看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忽地接下去道:“不過,他好像也 在開始懷疑了”

不岐吃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無量淡淡說道:“小徒適才奉我之命,去找令郎,令郎和 他的姐姐正在展旗峰下的小湖邊練不,小徒在無意之中聽見了他們姐弟的對話。

不岐道:“他們姐弟在談些什麼?”

無量說道:“也沒什麼,只不過令郎對別人在背後說他是 私生子一事,已經起疑了。另一方面,他名義上的父母,對他們姐弟的態度大不相同,亦令他感到惶惑。 ”

  不岐道:“他的姐姐怎麼說?”

無量道:“藍水靈當然認為這是無中生有的事,勸他不要 妄聽謠言。不過,據小徒暗中觀察所云,他對這位名義上是他姐姐的說話,似乎也還是半信半疑呢。”

不岐默然不語,心裡想道:“這倒是我疏忽了。往後我該 叫藍靠山夫婦對他們姐弟一視同仁,不要對他太過寵愛才對。”

無量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不岐,你也用不著太過擔 心,有關玉京身世的秘密,藍靠山夫婦是決計不會說出去的,那麼,只要我也不說出去,他就永遠不會知道了。”

不岐鬆了口氣,但心頭仍是七上八落,暗自想道:“他告 訴我這件事情,不知有何用意?”

心念未已,只聽得無量打了個哈哈,接著說道:“玉京把 你教給他的太極劍法私自傳授給他的姐姐。嘿嘿,你的做法倒是令我佩服得很哪。”

他說的這兩句話,表面聽來,似乎是前後不相連貫的。不岐莫名其妙,說道:“這件事情,京兒是瞞著我私相授 受的我回去教訓他一頓就是。”

無量說道:“不,不,我說的一是他私傳姐姐劍法這件 事。我說的是你教給他太極劍法這件事情。”

不惶然:“師叔是認為我不該過是把本門的上乘劍法傳給 他麼?”

無量道:“不,不,玉京人既聰明,又得掌門寵愛,你提 早傳他太極劍法,那是誰也不敢說你的閒話的。嘿嘿,你做的這件事,我佩服還來不及的,哪會說你不該。”

不岐道:“師叔言重了,傳授徒弟劍法,那不過是師父的 本份,怎談得上可令師叔佩服呢?”

無量道:“你傳給玉京的劍法花巧非常,人不怪其中之 妙,我是懂的。怎能令我不佩服呢!他特別強調花巧兩字。”

原來不岐存著私心,他怕藍玉京將來萬一知道了自己的身 世,會對他不利,故而在傳授藍玉京太極劍法之時,在關鍵之處,往往略加變化,以假亂真。看起來花巧異常,其實卻是不切實用的。 ”

他被無量說破,不禁心頭一凜:“莫非他想藉此要挾我 麼?他是本門首席長老,他要挾我,我也沒有辦法。不如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於是便即說道:“弟子自大上武當山以來,一直得到師叔的愛護,弟子實是 不知怎樣報答才好。弟子有做得不對之處,也請師叔直言。 ”

無量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誤會了,你做得正合我的心 意,哪有什麼不對呢。嘿嘿,不錯,以前我是曾經幫過你的一點兒忙,但今後我卻要仰仗你了。你別客氣,我受不起。”

不岐惶然道:“師叔,你說這樣的話,我才受不起呢。有 甚差遣,但請吩咐。”

無量笑道:“我怎麼敢吩咐你?嘿嘿,對啦,我還未曾向 你賀喜呢?”

不岐吃一驚道:“不戒師兄死於非命,弟子身遭折翼之 痛,何喜之有?”

無量望一眼,說道:“不戒慘遭不幸,我也覺得可惜,但 死者已矣,對你來說,你不還有重任在肩”卻是不必太過悲傷。喪事一過咱們就該辦喜事了。這是本門的喜事,更是你的喜事,你難道還不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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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莫測高深立掌門 (2)

秒岐猜到幾分,裝作不懂,說道:“請恕弟子愚鈍,我實 在不出喜從何來”!

無量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不戒一死,本 派的掌門弟子就非你莫屬了。掌門無想師兄年紀老邁,不戒一死,依我看來,他恐怕亦已無心再做掌門了。掌門人之位,短期內一定 會傳給你。這還不是喜事麼?”

不岐道:“弟子德薄才鮮,即使師父要傳位給我,我也是 決計不敢當的。

無量似乎有點兒不大高興,說道:“不岐,我一向沒把你 當作外人,你怎麼和我也說這種客套!

不岐吶吶地說:“我真覺得自己當不起掌門,不敢當也一 配當,我說的是真話!”

地量心想:“你真會做戲!”但看他面色似有重憂,又不 像做戲。

無量望他一眼,忽地說道:“我知道你悼念師兄出於至 誠。但你已經盡了全力去挽救他,挽救不了他的性命,那也可無愧于心了。”

這幾句話可是話中有刺的,不岐聽了,不覺心頭一震,衝 口而出,說道:“師叔也曾盡了力了。”

無量說道:“是啊,可惜當我為他盡力的時候,已經遲 了。嗯,說老實話,我也想不到他死得這快的。”

不岐說道:“師兄被人以太極神功打傷心脈,又中了劇毒 的青蜂針,在送回本山之前,他已經支撐了好幾天了。”

無量說道:“不錯,他是被人以本門的太極神功,逆運真 力,打傷心脈的。他能夠支撐到牟一羽送他回山,已經是非常難得了。不過,倘若治療得法,或者他還不會死得這樣快的。”

不岐變了面色,說道:“師叔,你這麼說,莫非疑心—— ”無量打了個哈哈,打斷他的話道:“你莫多心,把真氣注入不戒體內,替他化毒療傷的只有掌門師兄和你我三人,難道我還會懷疑掌門 師兄和你嗎?”他沒有提到自己,也沒有加一句料想你也不會懷疑我吧?那當然是表示自己坦蕩的心懷的。

  但不岐卻不能懷疑。而這也正是,盤醒在他心中一個最大的疑問。

原來不戒被人逆運太極神功,打傷心脈,替他療傷的人, 除了太極神功必須有高深造詣之外,還要懂得治療的法子。那就是必須用引導的療法,而不能用擊散或阻塞的療法, 這才能把蟠結在他臟腑之中的毒氣、濁氣引導出來。是以當不岐為師兄療傷的時候,他的師父無相真人就曾提 醒過他。

但當不岐把真氣注入的時候,卻發覺似乎有點兒不對,阻 力之大,是出乎他的意外的。他當然不會懷疑師父,是不是有人在師父之先,已經使用 了不適當的療法呢?

他不會懷疑牟一羽,一來在為牟年紀還輕,即使他要謀害 不戒,他也不會有那樣高明的太極神功,二來他若要謀害不戒,又何必用這個法子,而且還留著他一口氣,老遠地將他送回武當山?

無量是在他的師父之前,先見到不戒的。但他不知道無量是否已經接觸過一戒的身體,所以他也不 敢懷疑是無量暗中下的毒手。

他沉默了一刻,抬起頭來,望著無量說道:“不戒師兄是 死得有點蹊蹺,弟子也想查明他的死因。

無量神色不變,淡淡地說:“你還不釋然於懷麼?其實, 即使能夠挽回不戒的一條性命,也不過只能令他敬延殘喘而已。一個連吃飯都要別人餵的廢人,對本派和對他自己都是毫無好處”

不岐聽得出他話中有刺,卻不禁面上變色了。

“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弟子只怕將來要蒙不白之冤!”不 岐終於鼓起勇氣,把早已想說的這句話說了出來。明知道這句話可能引起無量對他的不滿,他也顧不了那麼 多了。

哪知無量還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何必多此一舉?掌門 和我對你都沒懷疑,還有誰敢對你懷疑?你還是安心做你的掌門吧,若是怕有人不服,還有我替你撐腰呢!”

不岐道:“多謝師叔,不過——”

無量說道:“別那麼多不過了,聽我的話,保你不會出 錯。”

說到此處,突然輕輕一噓低聲說道:“有人來了,好像是 牟一羽。他恐怕要找你說話,我先走吧。”

無量走入松林,不岐從山路上方看下去,果然看見牟一羽 從這條路走上來。

剛才在師父那間靜室外面聽到的聲音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來 了。

那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子上的聲音。

“好,你一塊塊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讓我細看!”師父 的話聲。

  一塊塊,那不是骨頭是什麼?

他不禁心頭苦笑:“謀害不戒師兄的不白之冤未必會落在 我的身上,但眼前這件不白之冤我只怕是難逃的了,說不定牟一羽就是奉了師父這命來叫我回去受審的!倘若給師父知道我和常五娘的關係,還 說什麼繼承掌門,不被逐出門牆已經是好的了!嗯,無量師叔說得不錯,我如今自身難保,還去查什麼不戒師兄的死因?查出來只怕也是對我更加不 利!”

這剎那間,他心裡轉了幾個念頭,他最初想要裝作沒看見 牟一羽,趕快避開,逃下山去。但他也想到了未必安然脫身,而且這一逃豈不是前功盡 棄?

患得患失,片刻躊躇,牟一羽已經走近來跟他打招呼了。

  “不岐師兄,我正要找你”。他的第一句話,果然就是這樣說。

不岐心頭一震,臉上神色卻是絲毫不露,說道:“牟師弟 有何見教?”

牟一羽道:“師兄請莫這樣客氣,有件事情,我覺得向你 禀報。”

“你還說我客氣呢,你用的這禀報二字,我更加擔當不 起。大家師兄弟,有話請直說。”

“掌門剛才叫我單獨留下,我也覺得有點兒奇怪。這件 事,原來——”

“我只知道遵守掌門的吩咐。我不應該知道的事情,我不 想听。”

牟一羽道:“師兄,你多心了,你如今已是掌門人唯一的 弟子,還會有什麼事情掌門人不能讓你知道嗎?不過,剛才還有別人在旁,掌門人既然要他們退下去,自然不便讓你例外。”

剛才在無相真人那間靜室裡的四個人,除了不岐和牟一羽 之外,就是無量、無色兩位長老了。不岐又喜又驚,連忙問道:“是掌門叫你和我說的麼?”

牟一羽道:“師兄,以你和掌門人的關係,掌門人何須說 那多餘的話?”

不岐一怔道:“如此說來,這是你自作主張的了?”

牟一羽不覺一愕,說道:師兄言重了,難道你還不知道自 己的身份麼? ”

不岐道:“哦,我是什麼身份?”

牟一羽道:“師兄,你是本派未來的掌門,我是應當向你 禀報的,何須等待掌門人吩咐?況且當時掌門人已經疲倦不堪,我也應該早點讓他休息呀。”

不岐拿一準牟一羽說的是否為反話,心裡想道:“好,我 且聽他說的是什麼事情,如果他真的因為我是未來的掌門來討好我,那就罷了否則我即使逃不出武當山,難道我還對付不了他這小子?於是默不作 聲,暗示允許。

牟一羽道:“這件事要從不戒師兄說起,因為是他託我辦 的。不戒師兄那日奉了掌門之命,前往盤龍山無極長老的骸骨起出來遷葬本山,這件事情,師兄,你是當然早已知道的了?”

不岐不置可否,只道:“那又怎樣?”

牟一羽道:“不戒師兄身受重傷,只好把這件事情交給我 辦。但卻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不岐道:“哦,是什麼事情令你感覺意外?”

牟一羽道:“我以為要遷葬的只是無極長老的骸骨,誰知 卻有三副。一副是耿京士的,還有一副聽說是師兄的第一位師父、兩湖大俠何其武的一位家人,名叫,名叫——”

不岐強抑心頭的跳動,淡淡地說:“那個老家人名叫何 亮,十六年前他和無極長老,耿京、何玉燕三人同一天喪命,當時我因為時間不夠,只能挖兩個坑,是我將他們三人合葬的。”

牟一羽道:“哦,原來是這樣,那就沒什麼奇怪了,不 過……”

  “不過什麼?”

“我把那袋骸骨交給掌門,三副骸骨是已經混亂了的,掌 門人把那些骨頭一塊一塊地拿起來仔細審視,你說不是有點兒奇怪嗎?”

不岐心想:“來了,來了!”說道:“那也沒有什麼奇 怪,無極長老生前,是本派除了掌門之外的第二高手,他莫名其妙地遭了毒手,師父想必是要從他的骸骨查究他的死因。天下能夠害死無極長老的人料 也不多,要是能夠查明他因何致死,對偵查兇手,自是大有幫助。他故意不提耿京士和何亮二人,看牟一羽怎麼說。

牟一羽道:“師兄說得不錯,掌門人仔細審視,還用銀針 沾了通天犀角磨成粉末的溶液試毒。老年人的骨頭和少年人的骨頭是不同的,練過上乘武功的人和沒練過武功的人骨頭也分別。當然這些分別我是不懂的。 但掌門人能夠分別出來。”

不岐道:“掌門人試出來沒有?”

牟一羽道的;、試出來了,他說耿京士是被人用劍刺死 的,因為骨頭上有劍鋒刺傷痕;無極長老是被人以本門的太極掌力震傷內臟的,骨頭鬆散,也顯示了這個跡象。至於那個老家人嘛——”

不岐道:“那老家人又怎樣?”心裡暗自作出決定,假如 師父已經試出何亮是中了青蜂針之毒死亡,他就馬上點了牟一羽的暈穴,逃下山去,以免給師父追查。

牟一羽緩緩地說:“何亮的骨頭毫無異狀,掌門人仔細檢 視過後,判斷他當時大概是因為受不住刺激,心髒病突發而死亡”

不岐呼了口氣,心頭上一塊大石方才落下。但心中卻奇怪非常。因為別人不知,他卻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他不相信常五娘的那枚青蜂針當時會沒打著何亮。

牟一羽忽道:“師兄對這位令先師的老家人好像份外關 心?”

不岐心頭一凜:“可別給他看出破綻。說道:“這老家人 是看著我長大的,我對他有如對師父一樣,是把他當作長輩親人。 ”

牟一羽道:“原來如此。嗯,說起來我倒是於心有愧 了。”

  不岐莫名其妙:“為什麼?”

牟一羽道:“因為我做了一件對不起這位老人家的事。”

不岐詫道:“師弟說笑了,你在他的生前根本就未見過 他,又怎能做過對不起他的事?”

牟一羽道:“不是生前,是在他的死後。”不岐吃一驚 道:“此話怎說?”

牟一羽道:“我把三個人的屍骨裝進麻袋之時,因為麻袋 小了一點兒,我貪一時便利,心想這三個人當然是以無極長老最為重要,其次是耿京士,所以我把他們的遺骨全部拾了。至於那老家人嘛——”

不岐掌心捏著冷汗,說道:“你,沒有把他的骸骨都帶回 來?”

牟一羽道:“除開他的頭蓋骨,剩下的骨頭,那口麻袋恰 好可以裝滿。”

不岐當然不敢相信他的解釋,但一時之間,卻也不知怎樣 說才好了。

牟一羽道:“也難怪師兄生氣,我是不該有輕此重彼的念 頭的。”

不岐只好說道:“我並沒怪你,事實上一個老家人的地位 是比不上本門長老的。”

牟一羽道:“但這老家人卻是與別不同。他是有如師兄長 輩親人的。不過他那頭蓋骨——”

不岐雖然鎮定如常,但仍忍不住問道:“怎麼”

牟一羽道:“無已經把三副骸骨都搬了出來,那個坑已經 塌了。他的頭蓋骨我不能帶走,只能——

  不岐道:“拋了?”

牟一羽道:“好在沒拋掉,否則我更對不起他老人家和你 了。我另外挖了個小小的洞穴埋了這個頭蓋骨,假如要找的話,或者還可以找得到的。師兄,你不要和我一起去找它回來?

不岐道“往後再說吧。反正他已是不獲全屍的了,一個頭 蓋骨,埋在哪裡都是一樣。”

牟一羽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師兄是就要接掌門的, 不知有多少在事要等待師兄料理,怎能抽出身子去辦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我不分緩急輕重,這倒是我的糊塗了。”

牟一羽自稱“糊塗,不岐可是一點兒也不糊塗。”

  中毒身亡,全身變黑。即使死了多年,在骨頭上也可以檢驗出來。這是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識。

  但也有例外。被青蜂針射入腦袋而致死的就是一個例外。

青蜂針含有劇毒,一射入腦袋,腦神經中樞立即破壞,血 液也立即停止循環。所以它的毒質只留在腦部,不會擴展到身體其他部份。在頭蓋骨上是可以檢驗出來的,其他的骨頭卻是和常人的 骨頭無異。

“不岐知道何亮受了常五娘的暗算,但一卻不知她的青蜂 針是射入何亮身體的哪個部位,當下暗自尋思,莫非牟一羽已經從他的頭蓋骨上檢驗出來,故意不拿回來呈給掌門的?他們牟家是有名的武學世家,交遊廣 闊。我和常五娘雖然是秘密往來,而且為時甚短,但他們若是有心查探我的秘密,只怕也未必瞞得過他們父子。他留心觀察牟一羽的神色,但牟一 羽卻一直是貌甚恭謹,在神色上絲毫也看不出來。

“他留下這一手是何用意?莫非也像無量長老一樣,是要 留待我接任掌門之後,拿來要挾我的麼?”不岐暗自尋思。

他猜疑不定甚為苦惱:“或者這只是我的疑心生暗鬼也說 不定。俗語說得好: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眼下他來意未明,且待他有甚動靜之時,我再設法對付他也不遲。”

主意打定,他反過來試探牟一羽的口風:牟師弟,這次得 你護送不戒師兄回山,當真是存歿均感,只可惜我知道得遲,沒能夠下山迎接,連和他說最後幾句話都不能夠。不知他可有什麼留給我麼? ”

牟一羽道:“他在藍京玉龍山已經受傷甚重,只能把他的 差事交託給我,隨即昏迷不醒了。一直昏迷了七天七夜,還是回到了武當山,得到掌門施救,方始有片刻清醒的。”

不岐故意嘆息:“唉,原來他已經昏迷了七天,可惜未能 及時救治,要是能早一兩天的話,結果或者就會不同了。”

牟一羽道:“誰不知道應該及時救治?恨只恨我功力不 濟,空有此心,而無此力。不戒師兄身受重傷,也只能用擔架抬他回來。延誤之罪,尚請見諒。”言語之中已是表現得有點兒不大高興了。

不岐道“牟師弟,我不會發此感慨,你別多心。你已經盡 了力了,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本門也只有掌門人和無量長老才能有此功力。”

牟一羽道:“師兄明白就好。這也正是我為什麼不在途中 延醫救治的原因。我功力不濟,本門的武功還是懂得一點兒的。不戒師兄所受的內傷,必須具有深厚的本門內功的人才能救治,倘若延醫,那就更耽誤了。不過, 師兄你剛才只有兩個人有力,那是太自謙了。仔麵替自己辯解,一面也沒忘記捧這位未來掌門幾句。

不岐道:“我怎能比得上掌門師兄和首座長老?勉強要算 的話,我只能算是半個。啊,對了,說到掌門和長老,你上山的時候,是先見著無量長老的吧?”他繞了一大彎,這才把心裡要問的話 說出來。

牟一羽道:“不錯,啊,我當時急著要去主禀報掌門,一 時間倒沒想到要請無量長老先行施救。不過,相關也不過半支香時刻,該不至於——”

不岐道:“牟師弟,你別自責,差也差在這半支香時刻 的。無量長老可有替不戒師兄把脈嗎?”

牟一羽道:“沒有。”好像有點兒奇怪不岐為什麼這樣問 他。

不岐道:“無量長老頗通醫理,是以我隨便問問。”

牟一羽道:“無量長老只是匆匆問我幾句,就叫我趕快去 見掌門。”

不岐道:“哦,原來你們不是一起去見掌門的。”

牟一羽道:“他是和無色長老後來一起來的。”

不岐恐怕露了形跡,不便再問下去,說道:“牟師弟,你 連日奔波,也夠累了,早點兒安歇吧。”

牟一羽道:“師兄,你也該多多保重才好,不要太過傷心 了,本門大事還要你承擔呢。”

兩人分手之後,不岐彳於獨行,暗自想道:“事情倘若真 如他所說那樣,無量長老根本就沒有碰過病人,那麼加害於不戒的那個人卻又是誰?”

這個結他左思右想也解不開,不覺心中苦笑:“俗話說得 好,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只要師父沒有對我起疑心,我又去查究不戒師兄是誰加害?只不過,那個頭蓋骨可還是個後患,大 風大浪都經過了,可別在陰溝裡翻船才好。牟一羽這個人也是非常厲害的對手,須得小心對付。

要知他平生做錯的兩件大事,一是誤殺師弟耿京士;第二 件就是和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妖婦常五娘那一段孽緣了。耿說士是否私通滿洲,欺師滅祖,直到召集還是一個疑 案。因此是是否誤殺尚未得知,即使真是誤殺,按照當時的情 況,他也是可以替自己辯護的。大不了只是承擔誤殺的過失罷了,料想不會因為這件事情 做不成掌門。但若是給人知道他和常五娘的關係,而他又早已知道何亮 是被常五娘的毒針射殺的,卻一直隱瞞至今,這個掌門不用別人反對,他也無顏在武當山上立足了。

正在他患得患失,心亂如麻之際,無量長老忽然又出現在 他的面前。

你和牟一羽談了這麼些時候,想必他有什麼好消息告訴你 吧? ”

不岐強攝心神,說道:“師叔怎麼會想到有什麼好消息 呢?他不過是將這次護送不戒師兄回山的事情講給我聽罷了。”

無量道:“那就是好消息了。你想,他如果不把你當作未 來掌門,他會向你禀報麼?”

不岐道:“哪裡就談得上這件大事?說老實話,要是沒有 長老提攜,我在武當山恐怕都已立足不穩,哪敢奢望當掌門?口裡比前已是大不相同,弦外之音,無量長老若要扶助他做掌門,他也不會推辭 了。

無量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就說過,我一定會給你撐腰 的難道你現在還不相信嗎?”我就是因為關心你,所以才在他目前和你說話之處,離開他剛才牟一羽說話之處約有一里路遙,按說即使伏地聽聲,也聽不到那 麼遠的。不過,如果無量剛才並不是在這個地點,而是聽見他的腳 步聲之後,才回到這個地點,那就難說了。

“管他聽沒聽見,他裝作不知,我也裝作不知。反正他要 利用我,我又何妨利用他?”不岐心想。

無量忽道:“你的師父怎麼樣了?”

不岐怔了一怔:“什麼怎麼樣了?”但他人極聰明,立即 就懂得無量因何有此一問。

要知掌門人的健康狀況如何,這是目前每一個武當派弟子 都在關心的大事。尤以不岐為然。因為他是

最直接受到影響的人,故此無量理當有此一問,而這問也 是探測他的反應的。

不岐暗暗後悔,後悔自己剛才沒有向牟一羽問及師父的健 康。但他可不敢在無量面前承認自己的粗心大意,給無量責怪 不打緊,假如給他反問:“那你和牟一羽談了這麼久,談的究竟是什麼更加緊要的大事?那豈不是令我難回答?”

不岐只好含糊其辭:“師父年已八旬,經過了這次事後, 精神體力都受損耗,自是不能像平時一樣。不過,據一羽說,情況大概也還不至太糟,他叫一羽把無極長老的遺骨交給他,他還能夠一塊一塊地詳 加審視呢。”

無量說道:“這是一羽敷衍你的說話,他當然不便在你的 面前說得太糟的。依我看來,掌門師兄這次元氣大傷,恐怕、恐怕就是醫得好也不中用了。師侄,不是我說幸災樂禍的話,掌門人傳位給你的 日子恐怕不會遠了。你可得有個準備才好,免得臨時周章。”

不岐泫然欲泣,說道:“倘若真如師叔所說,弟子方寸已 亂,哪裡還能作什麼主張?一切都得仰仗師叔調度。”

無量掀須微笑,說道:“好好,你真是深得吾心,本派也 深慶得人了。好,好,但願你記著今天說過的話,好自為之。”一連四個好字大表嘉獎。

不岐雖然不敢和他作會心微笑,但亦已彼此心照不宣了。

這一晚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想的盡是明天可能發生的事 情。明天,師父即使沒有正式宣布由他繼任掌門,大概也會把 這個意思透露給他知道了吧?

黑夜過去,明天已經變作今天了。

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因為他根本就見不師父。那聾啞道人把守大門,他第一次求見,那聾啞道人還打著 手勢,示意叫他退下去。他二次求見,那聾啞道人就索性閉門不納了。

第一天見不著師父,第二天還是一樣。

不但他見不著師父,無量、無色兩位長老也都見不著掌 門,和他的遭遇完全一樣。

聾啞道人當然是奉了掌門人的命令的,否則他怎敢對兩位 長老也閉門不納?

以長老的身份吃閉門羹,無量、無色當然都很尷尬。但他們只是尷尬而已,不岐卻是難過之上更加驚疑了。因為他自己覺得自己的身份和兩位長老不同,如今他已經 是掌門人唯一的弟子了,何況十六載相依,師徒有如父子,長老只不過位尊,怎能比得上師徒之親?他的師父可以不見兩位長老,卻一該見他的。除非師父已經發現他的行為不端,不再信任他了。

  好在這不是唯一的解釋。

無量可能是為自己解嘲,也可能是比較接近事實的猜測, 他有另一個解釋,掌門人因為元氣大傷,故而要閉門練功,若是行大周天吐納法的道家練功,就等於是佛門坐枯樹禪的閉關練功一樣,是決不能容許別人擾亂心 神的。

不岐為了自己安慰自己,也只能接受這個解釋了。

不過,不岐是帶了義子藍玉京一起去的。

想不到這天的情況,卻有了小小的變化。

那聾啞道人看著藍玉京,好像很喜歡。他進去又再出來,打著手勢,對不岐搖手,對藍玉京招 手,非常明顯,那是只要藍玉京進去。

不岐勉強笑道:“京兒,也不知你是幾生修到的好福氣, 原來師祖最疼的還是你呢,你進去替我向師祖請安吧。”

聾啞道人只讓藍玉京進去,不岐想留在門外等候都被他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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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莫測高深立掌門 (3)

不岐只好怏怏地回到自己的道觀,好不容易等到傍晚時分,才見藍玉京回來。

  不岐連忙問他,師祖怎麼樣了?藍京玉道:“師祖瘦得可怕,兩頰都凹進去了。臉上也好 像蒙上一層灰似的,只有一雙眼睛還炯炯有神。要不是師祖平日對我一向慈祥,我真不敢去親近他。

不岐聽了這個情況,心中則一喜一憂。問道:“師祖對你說了些什麼?”

藍京玉道:“師祖撫摸我的頭,讚我是好孩子。”不岐心 裡酸溜溜地問道:“師祖當然是疼你的,不過你去了這許久,總還有點兒別的事吧?”

藍京玉道:“有哇,而且還是我想不到的呢!”

不岐吃了一驚道:“什麼意想不到的事?”

藍京玉道:“師祖問我的太極劍法練得怎麼樣了?我說整 套劍法都練完了,只不知練得好是不好?”

不岐傳授徒弟劍法,是曾經請準掌門的。不過掌門人現在病中,別的事情不問,一問就問這件事 情,的確多少令他感到有點兒意外了”。”

“師祖叫你演給他看?不岐問道。”

藍京玉道:“不只是練,師祖還叫我和那聾啞道人比 劍。”

  不岐道:“你比不過他吧?

藍京玉道:“他用的還不是真劍呢,他用的是臨時自製的 木劍。只見他拿起一根柴,手掌就像鋼刀一樣,左削右削,不過片刻,就削成了一柄三尺多長,只有三分厚薄的木劍。你說厲害不 厲害?我想:你的掌力雖然厲害,但木劍怎麼比得上我的青鋼劍?一削就削斷你的木劍,還比什麼?哪知他的木劍輕飄飄的好像紙 一樣貼在我劍上,東晃西蕩,我把一套太極劍法使完,還是削不斷它。到了最後一招,只覺突然有股力道吸引,他的木劍沒有斷,我 的青鋼劍卻已到了他的手中!”

不勉強笑道:“這個聾啞道人服侍了掌門人幾十年,他會 武功,並不稀奇。”話雖如此,心裡卻不能不暗暗吃驚:“如此說不,這聾啞道人的武功豈非比我還要高明?這幾十年來,他深藏不露,我都被他瞞過 了。”

不過,聾啞道人的武功的深淺還在其次,最緊要的是他的 師父要看藍玉京的劍法是何用意?

“比劍完了,師祖怎樣說你?”不岐問道。

藍京玉道:“師祖說的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只說了 三個字”。

  不岐道:“哪三個字?”

藍京玉學著師祖的口音說道:“好,很好。”

不岐驚疑不定,道:“沒別的話嗎?”

藍玉京道:“師祖說了這三個字,就閉目養神,我不敢打 擾他老人家。”

“好,很好!這是什麼意思?表面看來,似乎是稱讚藍玉 京的劍法練得好,但以武當派掌門人那樣高深的武學造詣,雖然他的專長不是劍法,難道看不出藍玉京所練的劍法不切實用麼?”

如果這個解釋不對,那主只能作另一個解釋了。 “好,很好”這三個字乃是反話。莫非師父已看出我藏有私心,不便對京兒明言。他心中對我不滿,故而衝口說出了這三個字來?

如果師父直言責問,我倒不難解釋。怕只怕師父已經對我起了懷疑,他根本就不會說出來。還有一樣更加令他心裡不安的是:除了在傳授藍玉京劍法 一事被師父看出破綻之外,有沒有另外的事情也被師父看出了破綻呢?

他正想再探徒弟的口風,藍水靈忽然來了。

她對不岐行過了禮,就問弟弟:“你記不起今天是什麼日 子了嗎?”

藍玉京怔了一怔,道:“什麼日子?”

藍水靈搖了搖頭,說道:“瞧你,果然忘記了!今天是爹 爹是生日啊!”

藍玉京瞿然一省:“不錯,我本來是應該刻的,但這幾天 ——”

藍水靈道:“我明白。這幾天你是為了師伯的不幸和師祖 的欠安而心煩。我不怪你。你跟我回去吧。家裡正在等你回去吃飯呢。”

接著對不岐道:“師父,爹爹本來想請你賞臉喝一杯水 酒,吃兩枚壽桃的。但爹爹想到你要侍候掌門真人,可不敢打擾你了。”

不岐當然不能阻止徒弟回去給父親做壽,只能順著藍水靈 的口氣說道“我和你爹是多年老友,本來應該和京兒一起去給他祝壽的。但你也知道,這幾天我確實不能分身,只好讓京兒代我致意了。”

這在晚上,不岐心亂如麻,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好不容易到了五更時分,方始入夢。

在夢裡他也得到,他回到了盤龍山上,狂風暴雨中,滿身 浴血的孫京士向他走來,跟著是何玉燕披頭散發地對他怒目而視,跟著是何亮的天靈蓋開了個洞,在他面前倒了下去。啊,常五娘也來了,血紅的衣裳,櫻桃小嘴也突然變作血 盆大口,對他咧齒而笑——

  突然一陣雷聲,把他驚醒了。

  當、當、當,原來不是雷聲。

在夢中是雷聲,醒來聽見的乃是鍾聲。

但這鐘聲卻比雷聲更加令他震動。

  這是從玉皇頂傳來的鐘聲。是玉皇頂凌霄閣那口大銅鐘的鐘聲。

這口大銅鐘據說重達三千七百斤,只要敲響這口大銅鐘, 分散在武當山上的所有門人弟子都聽得見。

  但這口大銅鐘卻是不能亂敲的。按照規矩,每年只有在老君誕那天,才可以敲這口大銅 鐘。否則,就一定是因為有大事發生,需要召集門人,才能敲 這口鐘了。

不岐來了武當山十六年,除了在每年的老君誕那天外,從 來沒在尋常的日子聽過這個鐘聲。

今天並不是老君誕,這鐘因何而敲?

老君誕的鐘聲是每次敲七下,現在他聽見的則是連綿不斷 的鐘聲。他仔細一數,敲了二十一響才停下片刻再敲。他曾經聽得兩位長老說過,接連敲二十一下的鐘聲,那就 一定是有關係整個武當派的頭等

  大事要由掌門人當眾宣布。

他揉揉眼睛,紅日滿窗,早已是日上三竿時分。

並非春眠不覺曉,只因昨晚睡得太遲。他禁不住心頭苦笑:這件不知是什麼大事發生的時候,或 許我正在夢中吧?這回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話,我被蒙在夢中了。

他只好匆匆抹了把臉,急急忙忙就往掌人所住的那座復真 觀走去。復真觀前面有個平台,被鐘聲召喚來的弟子,就是要到這 個平台聚集的。

不岐來得遲,還未走到平台,只見掌門已經從復真觀中出 來了。

無相真人和一個中年漢子並肩而行,兩個長老跟在後面。無相真人面容枯槁:恰如藍玉京所描繪的那樣,臉上好像 蒙了一層灰。眾弟子看見掌門人這個模樣,都不同得又驚異又擔憂。但對不岐來說最令他驚異的還是那個中年漢子。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師父卻和他如此親近難道這個人 的地位還在無量、無色兩長老之上?

不岐正自猜想不透,後面有一個人已經走上來了。這個人正是無量長老的大弟子不敗。

十六年前,不岐第一次上武當山的那一天,曾被不敗留 難,不岐對他自是殊無好感。但不岐城府甚深,上山之後,他雖然做了掌門人的關門弟 子,地位早已在不敗之上。他卻非但表現得併不記仇,反而對不敗曲意籠絡。不敗並不糊塗,也知道自己的師父是要利用不岐的。連師父都要討好不岐,何況是他?故此他們雖然都是假情假意,卻變成了一對在別人眼中十 分親密的好朋友了。

不岐見了不敗,不覺一怔:“他雖然不敢妄想當掌門弟子 但卻是以同門之長自居的。怎的他也姍姍來遲?”這時他方始注意到不敗的左臂包紮著紗布,好像是受了傷的模樣。

不敗和他打過招呼,說道:“掌門事先沒有通知你麼?你 怎麼來得這樣遲?”

不岐道:“我和你師父一樣,這幾天都沒見著掌門。究竟 是怎麼一回事?”

不敗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本山來了一位貴客。 嗯,說貴客也不全對,他既是客人,又是自己人。”

不岐心中一動,忙即悄悄兒問道:“你說的敢情就是在師 父身旁那位客人吧。這人是誰?”

不敗詫道:“唉,連他是誰你都不知道嗎?”

不岐道:“看來好像有點兒眼熟……”

不敗道:“你再仔細看,他像誰?”

不岐得他提醒,說道:“好像有點兒象牟一羽。”

不敗道:“對啦,他就牟一羽的父親,和本派關係最深的 武學世家,被人尊稱為中州大俠的牟滄浪。”

不岐道:“啊,原來是他!怪不得師父如此優禮他了。”

不敗冷冷地說:“怕只怕他這一來,本山從此多事。”

  不岐道:“為什麼?”

不敗道:“我只是猜猜而已,但願我猜錯了。”

不岐道:“師兄,你的左臂是、是受了傷嗎?”

不敗道:“不錯,我這傷正是拜這位牟大俠之賜。”

不岐不覺一愕,說道:“這怎麼會?你和他不是相識 嗎?”

他以為不敗又像十六年前對待他那樣對待牟滄浪,但再一 想,這個猜測可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因此他對不敗說的那句話其實包含著這樣一個意思:“既 然你們本來相識,他知道你是無量長老的大弟子,即使你對他失禮,他也不至於立即出手教訓你吧?”

他這話不便明說,不敗卻聽得明白。苦笑道:“師弟,你以為我還像從前那樣魯莽嗎,這次我 倒是因為過份謹慎,過份熱心,這才惹禍上身的。”

怎麼又是謹慎,又是熱心,又是拜牟滄浪之所賜呢?不敗到底因何受傷,不岐真是越聽越糊塗了。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

由於不戒慘遭不幸,掌門又在病中,武當派自然要比平時 多中恐加戒備了。措施之一,是挑選十八名武功較好的不字輩弟子,日夜輪 班巡山不字輩弟子中,武功最好的本來是不岐,但因不岐已經是一眾同門心目中的未來掌門,這件事,當然是不敢驚動他了。

  這天早上,輪到不敗巡視前山。天剛亮的時候,他就看見有個人上山。這天早上有霧,初時看不清楚,到這個人走近了,他才認 出是牟滄浪。

牟滄浪忽然來到武當山,這已經出他意外,他正要上前打 招呼,另一個的意外又發生在他的面前!

濃霧中,危崖後,突然扑出兩個黑衣漢子。

牟滄浪在濃霧中前行,步履如常,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人在 他背後偷襲。

不敗無暇思索,急忙從高處躍下,拔劍替牟滄浪遮攔。他的一招鷹擊長空,已經是有若飛將軍從天而降,想不到 對方的出劍比他還快。他的身形尚未落地,只覺一陣透骨的寒冷,左臂已是受 傷。就在此時,只聽得當地一聲,不敗的劍還在手中,反而是 將他刺傷的那個漢子手中的長劍落地了。

不敗心裡明白,對方的劍並不是他打落的。一陣透骨的奇寒過後,他方始覺得疼痛。跟著他的劍也跌落了。劇烈的疼痛令他視力模糊,他心裡明白,定是牟滄浪制服 了那兩個漢子,但究竟是怎樣制服的,他可沒看清。

  他痛得幾乎暈了過去。牟滄浪好像說了一句什麼話,他也聽不清楚,只聽見那黑 衣漢子大聲叫道:“是他先刺我的,怪不得我!”他定了定神,劇痛稍減,斜眼望去,見另一個漢子正把一個匣子遞給牟滄浪,那模樣倒似乎 執禮甚恭。

牟滄浪接過匣子,說道:“好,拜帖就由我轉交吧,你們 不必上山了。”

這兩個漢子走後,牟滄浪替不敗敷上金創藥,說道:“對 不住,我出手稍遲,累賢侄受傷了。好在沒傷著骨頭,你也不必和他們計較了。 ”

不敗忍不住問道:“這兩個傢伙是什麼人,他們剛才不是 意圖偷襲麼?

牟滄浪道:“諒他們也沒這個膽子。大概因為是在濃霧中 看不清楚,他們拿不准是不是我,故此用這種嚇人的手段來試一試。他們是替掌門人的一位老朋友送拜帖來的。

不岐聽了不敗所說的遭遇,心中暗吃驚:“不敗雖然名不 副實,但他的武力在本門也是有數地的,他用的那招鷹擊長空又是風雷劍法中最厲害的一招,那人拔劍在後,居然能夠後發先至,一招之內就傷 了他!而牟滄浪又在片刻之間,能夠將這兩個人都制服了,如此看來,牟滄浪的武功當真非同小可呢!牟滄浪要無色教他兒子劍法,這件事不 岐是知道的。他曾聽過一些同門的議論,說牟家的武功一代不如一代。令他不覺對牟滄浪存了輕視之心,此時聽了不敗所說的遭遇,方知人言不可輕信。

“如此說來,你這條手臂還是多虧了牟師叔方能保全的。 你怎麼好像還怨他呢?”

不敗憤然說道:“以他的武功,如果他真心要保護我,我 根本就不會受傷。依我看他是存心要我出醜的。”

不岐道:“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不敗道:“最少有兩個好處:第一令我師父的威望受到打 擊,別人會說,你瞧,無量長老的大弟子,也擋不住人家的一招;第二,從我出手的這一招,他也可以約略摸到我師父武功的底細了。”

不岐詫道:“他和你的師父是面和心不和的麼?”

不敗:“不知道他是否懷有心病,但我知道他是懷著鬼 胎。我的師父是首席長老,他是俗家弟子的領袖,又是在武當派中歷史最長的世家後代。他當然妒忌我的師父在本派中的地位在他之上”。鬼胎這個字眼比心病用得更重了。不岐不敢搭話,不敗則想說下去。就在此時,忽然看見牟一羽向他們走來了。

不岐輕輕咳嗽,不敗連忙住口,迎上前去,說道:“牟師 弟,你早。”牟一羽是早已到場,看見他們,方始從人群中出來迎接他們的。

牟一羽道:“家父今日上山,連累你受了傷,真是過意不 去。

不敗道:“上點兒輕傷,算不了什麼。我這條手臂幸得保 全,便是應該多謝令尊呢。他似乎不大高興和牟一羽在一起,搭訕幾句,就走開了。”

不岐對牟一羽京有戒心,但他和不敗一樣,口頭上卻不能 不和他客氣一番,說道:“久仰令尊大名,今日方始得瞻丰采,可惜我知道得遲,有失遠迎,不勝遺憾。會散之後,還望師弟引見。”

牟一羽道:“大家自己人,客氣話不必說了,好教師兄得 知,小弟適才陪家父遇見掌門,家父也曾向掌門問及你呢。”

不岐強笑道:“真的嗎?這可真令我受寵若驚了。我還以 為令尊只怕未必知道有我這個人呢。”

牟一羽道:“師兄太謙了。我不妨告訴你,家父一見掌門 就問及你,這是有原因的。”

不岐心頭一凜,說道:“哦,什麼原因?”

牟一羽道:“師兄想必知道,家父和令先師何大俠乃是世 交好友。何大俠慘遭滅門之禍,這些年來,家父每一念及,都不勝傷心。師兄出家之前是何大俠首徒,師徒有如父子,說名不嫌冒昧的放,父是把你當作故人之子的。他得知 你,在掌門人悉心培護之下,不但早已成材,而且即將擔當大任,喜見故人有後,他當然是迫不及待地要問起了。”

這番說話,表面看來,是對不岐的誇獎。不岐聽了,卻不禁暗暗心驚,尤其何大俠慘遭來門之禍, 這句話更是令他驚疑不定。不錯,以牟滄浪的身份,他知道這個秘密不足為奇。何家父女與耿京士死於非命一事,十六年來,雖然一直秘 而不宣,但武當派的高層人士是早已知道了的。但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由牟一羽來對他說呢?牟一羽的用意是否要故意向他透露,他的父親已知當年慘 案的真相;還有一層,牟一羽口口聲聲說牟家何家乃是世交,但據不岐所知,牟何兩家是極少來往的。若是好朋友,他的師父在他出道之前,早就應該帶他去牟 家拜候這位名震中原、地位和他師父相等的師叔了。

不岐當然不便否認他的第一個師父和牟滄浪是好朋友,只 能輕描談寫地說道:“多蒙令尊垂青,我是既感且慚,說起來,我也真是緣份太淺,咱們兩家是世交,我卻直到今日,方始得見令尊金面。”

牟一羽何等聰明,一聽便知他的心思,說道:“說起來我 也未曾見過令先師呢。何大俠生前和家你都忙於在江湖上替人排難解紛,除了在江湖上偶然碰上之外,很少有機會登門在拜訪,不過,成語有云,君子 之交淡如水。原也不必拘泥世俗的那一套酬酢往來的。”

不岐只好連聲說道:“是,是。”

牟一羽似笑非笑,繼續說道:“牟何兩家的家人不是從無 來往,我還記得十八年前,你們那位老家人何亮就曾經到過我家裡。我為何記得這樣清楚呢,因為那年是先祖的六十歲壽辰,令先師叫何亮替他來賀壽。當 時坐道首席的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只有何亮少人知道,所以很多人都向家人打聽何亮是誰。”不岐彷彿記得,在慘案發生的前兩年,何亮好 像曾經離家一次,至於為的是什麼,他就不清楚了。

“何亮慘遭毒手,更屬無辜。還辜他得與無極長老合葬, 總算是給他留下一點兒身後哀榮。不過有關他們的遺骨遷葬本山之事,我還未有機會向家父禀告”。牟一羽最後說道。

不支想起牟一羽留下何亮的頭蓋骨一事,不覺打了一個寒 噤“他首先提起我的師父,跟著又提起何亮,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牟一羽的用意如何,他也隱約猜到幾分了。今日掌門師父召集一眾門人前來聚會,他猜想十之八九是 要當眾宣布,立他為新掌門的。牟一羽是拿著他這個把柄來威脅他,為他的父親將來和無 量道爭權伏一著棋。 “說不定他們父子的野心,不止要壓倒兩位長老,還要利 用我做個傀儡掌門,好讓他們控制武當一派呢哼,我豈是這樣容易受人擺佈的?現在暫且與他們虛與委蛇,待我做了掌門人,再教他們知道我的厲害。

他盤未定,只見無相真人、牟滄浪和兩位長老已經坐在台 上了。司儀打了個手勢,台下眾弟子登時鴉雀無聲。無相真人低聲問:“準備好了麼?”司儀道:“準備好 了。”把手一招,執掌戒律司的道士不浮托著一個盤子,恭恭敬敬地送到掌門跟前。

這盤子可是極不建黨,白玉雕成,通體晶瑩。它是明成祖當年因為武當派護國有軾,物地賞賜給開創武 當派的祖師張三豐的寶物之一。這個白玉盤一向珍藏在紫霄宮內,職位不高的弟子等閒都 不得一見。不岐固然揣摸不定,眾弟子也好生奇怪,不懂掌門人要把 這個白玉盤拿出來做什麼。白玉盤是有碧紗籠罩的,盤子裡盛的是什麼東西,站在台 下的人可就看不見了。

無想真人接過白玉盤,放在台上,執掌戒律司的道士、無 色長老的大弟子不浮告退,大會司儀上前禀報,除了巡山的弟子以及有特別任務的弟子之外,所有門人弟子都已到齊,請掌門訓示。

無相真人站了起來,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本派自張真派 以來,歷代都是德才兼備,經過前人二百餘年的努力,不但武當山已經成為道教名山,本派在武林中的地位亦已得與少林派並駕齊驅了。只有我庸庸碌碌, 愧任掌門,做了三十多年掌門,對本派毫無建樹,甚至、甚至……”說至此處,聲調越見低沉:“甚至連我自己的徒弟,我都不能保護。本門迭遭 變故,我實在是愧對列代祖師……”

無量長老低聲勸慰:“不戒師侄遭不幸,這是誰也意想不 到的事。請掌門師兄不要太過自責了”。心裡則在想道:“他說的這段話只能算是開場白,不知他 真正想說的卻是什麼?”

無相真人喟然嘆道:“日有陰晴,月有圓缺,草有枯榮, 人有死生。興衰往復,天道循環。原是無足重輕。不過,我既然是武當派的掌門,自是盼望本派能夠早日重振聲威。我道號無相,心中卻仍 有執著,教師弟見笑了。”

無量忙道:“師兄已到妙理融通之境,有相即載相,名異 實亦同。順天道也要盡人事,本門弟子,誰不願見本門興旺呢?”

無相真人點了點頭,接著說下去道:“有憂必有喜,有死 必有生。禍福興衰原是相依的。本門不幸的事,不去說它了。今日我召集你們來到,就是為了有一件喜事要向你們宣布。

說至此處,眾人不覺都屏息以待,無量暗自想道:“聽這 口氣,莫非他馬上就要宣布繼任的掌門人選”?

心念未已,只聽得無相真人接著說道:“牟師弟,年輕一輩的未見過你,你和大家行個見面禮吧。”

牟滄浪站了起來,向四方作了個羅圈揖,朗聲說道:“洛 陽牟滄浪,今日回山,得與同門相聚,何幸如之。”

無相真人續道:“牟滄浪是本派的戒出人物,多年來行俠 仗義,人所共知,那是無須我來介紹了。我說的這件喜事,就是他帶來的。”

武當派弟子中,未曾見過牟滄浪的,也都知道他的中州大 俠之名,聽說是他,歡聲雷動,紛紛猜測,不知他帶來的是什麼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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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莫測高深立掌門 (4)

台上的無量,台下的不岐,卻不由得暗暗吃驚:“難道掌 門人是要把位子傳給牟滄浪?但再一想,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武當派雖沒明文規定掌門人不能由\俗家弟子擔當,事實 上也曾有過弟三代掌門是由俗家弟子擔當,而且這個俗家弟子正是牟滄浪的祖先牟獨逸(牟獨逸事詳拙著《還劍奇情錄》),但武當派開創事在人為,一共有十七個掌 門,也只是一個例外而已。牟獨逸是當時武當派中武功最強的弟子,但他作為掌門, 卻並不是一個好掌門,在他任內且曾引起過紛亂的。因此,在他之後,武當派的掌門必須由道家弟子擔當,已 經成為不成文的規矩了。

不岐暗自尋思:“牟滄浪怎樣了得,總也比不上他的祖先 牟獨逸吧。難道師父敢破例把掌門的位子私相授受?”要知掌門人雖然可以指定繼任人選,但若此人不服眾戶,長老得到多數弟子的支持,還是可以有權否 決的。

無量、不岐正在胡思亂想,聽得無相真人說道:“牟大俠 有個心願,三十多年前,他曾想要出家,拜在先師門下。先師見他是牟家獨子,當時他尚未娶妻,不肯答允。但有言道;待你將來有了兒子,兒子長成 之後,如果仍有此念,那時再來武當山吧。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我可以替他完成這個心願了。這是他的喜事,也是大家的喜事。”

此言一出,眾人雖然不敢交頭接耳,但卻都各自在心中私 議開了。不岐在台下更是和不敗面面相覷,做聲不得。眾弟子驚異的是,牟滄浪以名震武林的大俠身份突然來做 道士,這已經是太過出人意料的了,更加出人意料的是,牟滄浪要做道士,只能說是怪事,還不能算得是什麼大事的。掌門人如此鄭重地召集門人,當眾宣布,不是有點兒小題 大做之嫌麼?不岐因為關係切身利害,他和不敗面面相覷,不覺面色都 變了。牟一羽瞧在眼內,悄悄走到他的身邊。

無量在台上倒還相當鎮定,心想他即使做了道士也是剛入 門的道家弟子,若想馬上就做掌門,還嫌不夠資格。倘若師兄要任意胡為,我當據理力爭。不過料想師兄也不會捨棄自己一向心愛的徒弟而傳給

  外人吧?

無相真人揭開白玉盆的碧紗籠,原來盆中勱的是一件道 袍,一頂道冠。無相真人望空一拜,說道:“弟子無相,今日代先師收 徒。站在旁邊的司儀已經幫牟滄浪把頭髮挽成道士帽,無相便即替他披上道袍,戴上道冠。牟滄浪跪下磕頭,無相真人側身受了半禮,說道: “牟滄浪,你已經出了家,原來的名字不能用了,我替先師賜你道號,以無字排行,你的道號就叫做無名吧。 ”

牟滄浪磕頭道:“請掌門師兄代先師訓示。”

無相真人朗聲誦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 名。無名,天地之始;無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徼;常有欲以觀其妙。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 門。”這是老子《道德經》中開頭的一段話,可說是道家理論的總綱。無量長老暗暗吃驚:“掌門恭讀教祖的經文代師收徒,這 可是非同小可的事。”

這段《道德經》念完,無相跟著讚道:“無名聽著:無名 無欲,至道至剛,賜爾佳名,表率本門。”至道意即道家最基本的道理,至剛則是從無欲則剛這句成語變出來的,這句話雖然出自儒 家,但與道家之理相通,儒釋道三教同源,故此不妨借用。

但無量與不岐卻無心支推敲用語,他們只是同樣想道: “表率同門,這是什麼意思?一派之中,只有掌門人才當得起做同門表率的勉勵,難道掌門人當真要剛入道門的牟滄浪,來接任掌門?”

無量心裡嘀咕,卻也不能不和無色一起上前道賀,他心中 所藏的啞謎馬上也就揭開了。

改名無名的牟滄浪在接受了兩位長老的道賀之後,出家的 儀式宣告禮成。無相真人接著說道:“喜事在後頭呢,我還有兩件事情要 向大家宣布。”

他說了這句話,台下登時又靜下來,每個人都意想得到, 掌門這次隆重其事地召集門人,當然不會只是為了代師收徒這樣簡單,更大喜事多半就是要立新掌門了。許多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朝著不岐看去,不岐幾乎聽得見 自己的心跳。

果然聽得無相真人說道:“我年已老邁,這副挑了多年的 擔子也該放下來啦。第一件大事就是要立一位新掌門,新掌門人一定,今日便即舉行接任儀式。”

此事雖然早在大家意料之中,但無相真人這麼快就要辦理 侈交,卻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無量長老說道:“掌門師兄,此事我看還是三思而行的好。”

無相真人道:“哦,你有什麼顧慮?”

無量長老說道:“師兄,你雖然上了點兒年紀,身體還相 當硬朗,不妨先立掌門弟子,接任之事,待你百年之後再說。”

無相真人道:“師弟,咱們出家人要講真話,我這個樣子 還能算是硬朗嗎?我固然自己知道,你們也應當看得出來,我已經到油盡燈枯的時候了。我就是想著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得見後繼有人。”

話說得這樣重,無量長老自是不敢再說口不對心的吉利話 了。但他還說道:“縱然掌門師兄想早息子肩,恐怕也不能這 樣草率的。第一,本派是領導武林的兩大門派之一,地位遠不如武當的一般門派,在新掌門人接任之日,尚且都要方邀武林同道觀禮的,何況咱們是和少林 派並駕齊驅的武當派呢?第二,本派自張祖師創派以來,即蒙朝廷優有加,歷代掌門都有朝遷頒以真人的封號的,依照慣例,似乎也應當由掌門人把 繼任人選禀奏朝廷,待取得封號,再舉行儀式不遲。”

無相真人道:“師弟此言差矣,道家講的是清淨無為,太 平無事的日子,當然可以從容安排儀式,但現在本派正處在多事之秋。即使你們不能免除世俗之見,邀請同道觀禮一事,日後補辦也不為遲。第二,做武當派的掌門不 是做官,依照慣例,禀告,請封等等,也不過是給朝廷備個案而已,以後一樣可以補辦的。”

要知和尚道士是出家人,出家人除非犯了王法,否則只須 遵守本門自定的戒律就行,一般事務,可以不受官府管束的。所以無相真人只用禀告二字。對比之下,無量長老用的禀奏二字,卻是自貶武當派的身 份了。無相真人繼續說道:“我如今已是風中之燭,立掌門人一 事是不容緩的了。盼一眾同門,能夠體諒我的苦心。”

無量長老本來希望先定出掌門弟子,好讓他有一段時間從 容佈置的。但見無相真人執意不從,心想;、反正不岐已在我的掌握 之中,就讓他立即接任,那也無妨”。便道:“師兄教訓的是,我是過於拘泥欲禮了。那就請掌門師兄指定繼任人選吧。 ”

無想真說道:“掌門人若是太過年輕,則嫌經驗不足,若 是太過年老,又恐不勝繁劇。依我看最好是由六十歲以下的中年人擔當,兩位師弟意見如何?”

無量長老七十歲,心想:“反正我是不打算爭這個位子的 了,但聽師兄的口氣,繼任人選,也有可能是無色師弟。無色是自武當派開派以來,最年輕的長老,他是四十歲那年就當長老的,今年不過五十六歲。 無色此人,專心劍法,一向不拘小節,人緣雖好,但在同門的心目之中,卻也大都認為他不是做掌門人的料子的。無量暗自思量:“倘若真的提 出冷門,無色師弟雖然不似不岐容易受我掌握,但他也非倚重我不可。心神定了一些,說道“掌門師兄說得很對,我也是這個意 思”

眾人屏息以待,等候無相真人宣布,無相真人則似乎在想 什麼,遲遲沒有開口。

無量忽地似笑非笑地問道:“無名師弟,你今年貴庚,我 真糊塗,竟忘記了。”

無名說道:“小弟今年五十八了。”

無量說道:“哦,那也只不過比無色師弟長兩歲,還屬年 輕。”

弦外之音,誰也聽得出來,若依年紀這個條件來挑選繼任 掌門,最適當的第一個應是不岐,第二個無色,至於無名,即使不計較他是新入道門,也只能排到第三。無名故意裝作不懂,說道:“武林門派,入門為先,無色 師兄雖然比我小兩歲,我還是該尊他為師兄的。”故意把話題引到序入門的排行上。無量心中冷笑,你倒真會裝蒜。

無相真人咳了一聲,眼睛向無量望來,說道:“師弟,你 是首席長老,有話請說。此說不同彼說,話中之意,即是要無量長老當眾來說,而不是私下議論。

無量趁機說道:“不知師兄已經有了適當的人選沒有?

無相真人說道:“適當二字,不能只是由我一個人說了就 算,須得大家同意才行。師弟,你想要推薦什麼人接任掌門,但說無妨。”

無相真人說道:“依我看來,最適當的人選莫過於不岐師 侄。第一,他正年富力強,足當重任;每二,他是掌門師兄親自調教出來的關門弟子,武功方面固然得了師兄的衣缽真傳,人品方面,他跟了師兄十六 年,從無過失,那也是大家相信得過了”

他只道掌門師兄不好意思提出自己的徒弟,由他說了出 來,正好可以迎合師兄的心意。哪知無相真人卻搖了搖頭,說道:“年富力強,固然重 要,但更重要的是俠骨仁心,有足以令人欽佩的仁俠德行。我不是說不岐的人品不好,但作為掌門只是人品好還不夠的”。

不岐聽了師父說的最後那兩句話,心中才稍寬慰一些,心 想:“師父畢竟還是相信我的,最少他沒有說我人品壞”。不過師父不肯接納他做候選掌門,卻令他大為失望。

無量說道:“這十六年來,不岐差不多都是在山上修道練 功,他之所以沒有贏得大俠稱號,只不過是因為他未曾得到在江湖上行俠仗義的機會而已。”話中帶刺,誰也聽得出來。

對他這番說話,無相真人不置可否,仍然接回原來的話 題,繼續說道:“再說,後人應該勝過前人,姑不論不岐是否已經得了我的真傳,即使已經得了我的真傳,那也還是嫌不夠的”。

無量說道:“那條麼師兄認為誰人方始算得最為適當?還 請明示。”眼睛望向無色長老。

無色忙道:“你別拉上我,我可不是做掌門人的材料。”

無相真人笑道:“無色師弟是有資格做掌門人的,不過他 要專心練劍,我也不便勉強他了”。

無色說”道:“掌門師兄,到底是你明白我的志向,那就 不要在我的身上做文章了,快點兒選定新掌門人吧。

無相真人緩緩地說:“這個人嘛,遠在天邊,近在眼 前。”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無相真人此言一出,幾乎每一個的目光都從不岐向上轉移 到無名身上了。

果然聽得無相真人繼續說道:“這個人就是無名師弟。無 名師弟雖然剛入道門,但他在俗家之日,早已是名聞遠近的中州大俠,為武林所共仰。牟家二百年來,每一代都是武當派的弟子,論到和本派的關係之深, 無人能出其或。掌門一職,由他接任,那也是最適當不過了。”

這個決定固然出於許多人意料之外,但也在一些人意料之 中。無相真人宣布之後,有的人鼓掌歡呼,有的人則竊竊私 語。 ”

牟一羽和不岐坐在一起,牟一羽是似是解嘲地說道:“此 事真令人意想不到,事前我也不知家父竟然會膺此重任的。”

不敗本來已經走開,不知什麼時候忽然迴轉他們身邊,冷 冷地接口說道:“意想不到的事也未免太多了。”牟一羽拍拍腦袋,說道:“是啊,近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的確太多了。”

他好像是重複不敗的說話,不敗雖然聽不明白,不岐卻是 心中有數。因為他復述不敗的話語之中,又加上了近來二字。

不戒的慘死是最近發生的事,而不戒的慘死又是因他受命 到盤龍山遷葬無極長老的屍骨而起,牟一羽恰好在那天路過,碰上這件事情,發現老人何亮的遺骸和無極合葬,另外還有一具屍首本來是不岐的師弟耿京士 的。而又恰好不戒帶去的麻袋裝不下三副骸骨,於是牟一羽只 好把何亮的頭蓋骨留下……這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不都是牟一羽近來碰上的麼?

何況他還在作加強語氣之狀,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呢?假如不岐還不懂他的用意,那他真是愚不可及了。

不岐是個大智若愚的聰明人,他不但懂得牟一羽的用意, 而且還有新的發現,他突然想到這一連串的事情,巧合之處也未免太多了。

正因為他是聰明人,所以他立即作出非常高興的樣子說 道:“令尊接任掌門,本派深慶得人。對我來說,更是加倍的喜事!”

不敗心裡暗暗冷笑:“他們兩個都真會做戲”心裡的冷笑 不覺露在了面上。

知道你在通微這十多年,潛心鑽研祖師留下的拳經,劍訣 定有妙悟,正想一聆高論。

不波說道:“師叔,你這樣說,弟子可擔當不起,請恕我 妄言,我才敢說。”

無色笑道:“你還沒說,我怎知道你是妄言還是高論?你 儘管說吧。”

不波說道:“那就請恕我直言了。劍法的造詣我談不上, 但從師祖留下的拳經、劍訣之中,我也有點領悟”。依我之見,太極劍法是本門的上乘劍法,還必須有本門的 上乘內功相輔,才能到達爐火純青之境。

無然點頭道:“人說得很對呀,我欠缺的正是內功。”

不波繼續說道:“即以劍法而論,三師叔你的創新之處頗 多,但由於刻意創新,有些地方,就難免反而了原來的純厚融通的心法了。古人云;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拙能勝巧,依我看來,上乘武功,也是如 此。恕我直言,師叔,你的劍法巧是巧了,但若是真正和掌門師伯比劃的話,在五十招之前,你在招數上可以佔先,五十招之後,只怕你 難免要屈處下風。”

無色鼓掌讚道:“高論,高論!實不相瞞,近年我也漸漸 發覺,你這樣練本門的上乘劍法,實在有點兒近乎買櫝還珠的愚行。就因為我自知未能如掌門師兄的達到純厚融通境界,所以我從來不敢和他 比試。不過,有一點,你也說錯了。”

不波道:“是哪一點,請師兄指教。”

無色說道:“本門劍法第一高手,不是我,也不是掌門師 兄。掌門師兄,請你恕我直言。”

無色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若不說,我還要怪你 呢”。

此言一出,眾弟子都詫異莫名,尤以不波為甚,怔了一 怔,說道:“請是哪一位?”

無色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咱們的新掌門人無 名師兄”。

無名說道:“師兄,你給我臉上貼金,我可是受之有 愧。”

無色板起臉孔道:“好端端的,你怎麼罵起我來了?”

無名不覺一怔道:“這話從何說起?”

無色說道:“你說受之有愧,那不分明說我講假話嗎?我 這個人有時雖然也難免胡言亂語幾句,但在武功方面,我從來是有半斤說半斤,有八兩就說八兩,決不胡亂稱讚別人的!”

一眾同門都知道無色的脾氣的確是如他自己說的這樣,見 他說得如此認真,不禁都驚疑不定。

要知太極劍法一向都是道家弟子優於俗家弟子,而無色的 劍法又一向被同門公認為本派第一高手的,如今他竟然把這頂高帽慷慨地送給剛剛出家的無名道人,亦即本是俗家弟子的牟滄浪,這就不能不令一眾同 門都大感意外了。

無量暗自想過:“你和牟滄浪交情最好,又是他兒子的師 父,怪不得你要用貶低自己的手段來抬高他。但連帶貶低掌門師兄,卻未免太過份了。”

但身為掌門的無相真他欣表同意,無量的話只好藏在心 裡,不便說出口來。

不過他不說卻有另外有人說,不波的脾氣是心有所疑就不 肯罷休的,因此他的出發點雖然和無量不同,但還是直說出來了。

“無色長老,我知道你一向不打誑語,我有一事不明,不 知你可否為我釋疑?”

  無色說道:“哪一件事”?

不波說道:“既然無名師叔的劍法比你還更高明,何以他 不親自教他兒子,卻要你替他傳授?”

無色笑道:“你讀書很多,一定知道古人有易子而教的做 法。可惜我沒有兒子,否則我也會叫我的兒子拜他為師的。再說,我的劍法雖然不及他,但我也有我的長處,他的兒子兼兩家之長,不更好嗎?”

  這的確是老實話。眾人也都知道,不戒那日在盤龍山上被一個不知來歷的蒙 面人所傷,正是得牟一羽將蒙面人趕走,不戒方始能夠多活幾天回到武當山的。怪不得牟一羽年紀輕輕,而能打敗強敵,原來他已是兼學 兩家之長。對於無色的話,許多人不覺信了幾分,但一波卻仍是不肯 相信。

不波站在台前,面向一眾同門,緩緩說道:“無色長老的 劍法,我們都是知道的。無名師叔的劍法如何,我們道家弟子,除了無色長老一個人之外,大家都沒見過。現在無色長老自稱他的劍法比不上無 名師叔,如果是真的話,本派的繼任,掌門可深慶得人了。不知無名師叔可否給我們指點幾招,也好讓我們開開眼界。”

指點有兩個意思,一個是長輩和晚輩拆招的指點,一個是 比武的指點,比武的一拘輩份的,縱然點到止,亦已是分出勝負榮辱了。和拆招的一教一學,意義根本不同。但此時此際,不波說出這樣的話,從他的口氣之中,誰也 聽得出他的所謂指點,是指後者而非前者。

元量長老故意逼緊一步,佯作指責不波:“不波,你好大 膽,無名師弟曾以牟大俠的身份縱橫江湖,難道你還要試他的武功才肯服帖嗎?”

不波給他激起了憨直的脾氣,朗聲說道:“武當、少林, 乃是天下武學的總匯,人所共知。能夠稱雄江湖的頂尖高手,來到了篙山的少林寺和武當山的三清觀,只怕就未必夠得上一流高手的資格了。無名師叔, 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我只是就事論事。”

無名淡淡地說:“你說得很對,江湖上是有許多浪得虛名 之輩。別人尊重炙大俠,我是不敢當的。這大俠之名,依我看來,恐怕也只是江湖同道認為我的品行還算端正而已,並非因為他們害怕我的 劍法”。這番話說得得體,第一他說的浪得虛名之輩只是很多,並 非全部,第二話語之中也隱藏著這親一各意思,身為掌門人者,是應當以德服人,而不是以力服人。

不過,他這番說話,卻也沒有拒絕不波提出的要他指點幾 招的請求。

不波一時間尚未發覺破綻(無名並沒明言拒絕,)不敗卻 是發覺了。他立即在人群中站出來說道:“無名師叔,你雖然不是以 劍法稱雄江湖,但在武當山上,給我們指點幾招,想必你當應充。”

他不待無名答复就當作是他已經應允一般。跟著轉過頭來,對不波說道:“不波師兄,不知你說的我 們,心目中是哪幾位?這個我們,是要無名指點的我們,意思十分明顯。敗是在催不波立即提出夠資格和無名比試的人選了。

不波也想造成一個逼使無名非得比試不可的形勢,即說: “不岐師弟是本派公認的劍法第二高手,如今既然無色長老自謙劍法比不上無名師叔,不岐師弟,不如就由你來請無名師叔指點幾招吧?”

假如無名比不上不岐,那就可以證明無色剛說是只是捧場 話了。

不岐連忙搖頭,說道:“弟子不敢僭越。”

不敢僭越,這只是主身份的尊卑有別說的,親並非指武 功。弦外之音,最少在武功方面,他還沒有對無名心悅誠服。

不波說道:“不岐,你此言差矣。你是請求任的新掌門指 點,有什麼僭越不僭越可言?”

一岐仍是微笑搖頭,說道:“不波師兄,我看你最適合。 一來你是晚輩的同門之長,二來你在通微堂潛心研究祖師的拳經,劍訣多年,在劍術上一定必有過人的心得。”

不波哼了一聲,心裡想道:“你倒乖巧,自己不想惹事上 身,卻讓別人替你出頭。也罷,你做聰明人,就由我做傻瓜吧。”不過。他並不立即順著口風向無名挑戰,卻只把眼睛望著無名。

無名神色自如,微笑說:“在武當山的日子還長呢,總有 機會和同門切磋武功的。至於今日嘛,這個、這個——”不波的眼睛看著他,他的眼睛卻看著無相真人。

這段話他沒有說完,但內中藏著一層深意。他用是是切磋二字,日後與同門切磋,那已是他以掌門人 的身份,名副其實地是指點人的所謂切磋了。這層深意不波聽不出來,無量、不岐等人是聽得出來的。二人俱想:“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但身為掌門的無相真 人尚未開口,他們自是不敢開口。

無相真人緩緩地說道:“我們是名門正派,不比江湖上那 些幫會,用比武來定掌門,江湖上的那些幫會可以,我們若然也這樣,豈不叫人笑話?本派自從張真人創派以來,從來沒有用比武來定過掌門的。”不波滿 面通紅,但的脾氣既遷且強,仍然說道:“掌門教訓的是,不過歷代掌門的武功,都為和他們同時的一眾同門所深知。弟子也並無考較新掌門人的 意思,只不過是開開眼界罷了。”

言下之意,新掌門人的武功,若不是讓他知道清楚的話, 他是不會心悅誠服的。

  正是:

空有俠名難伏眾,要認劍法定尊卑。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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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20:41: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 (1)

  無相真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緩緩地說:「你們用心急,新掌門人的武功,你們用不了多久,一定可以親眼見到的。現在我先給你們說一個故事。」

  用不了多久,究竟是多久一個月?半個月?十天?八天?或者就是今天?

  這個答覆,好像給了保證,實則甚為空泛。無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思疑掌門師了是為了要封無名接他的位子,才特地為無名用這緩兵計的。

  但這是掌門人的保證,即使性格迂直如不波者,也不敢敲釘扳腳,要掌門人確定一個日期的。

  掌門人還要給大家講故事,在這個時候,他怎麼還有這樣好的心情來講故事呢?眾人都好奇心起猜疑不定。只見無相真人抬頭望向遠方,似是在回憶一件久遠的往事。;這件事情說起來已經是三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真人頓了頓,接著說下去:「那一年崑崙派的玄貞子來到武當山,要求和掌門人比試劍法。跟他一起來的是他的小徒弟,一個只有十一二歲模樣的小孩子,先師接見他們的時候,我是隨侍在側的。」

  五十歲以上的道士,許多人隱約還記得是有這麼一件事情。但當時比試的結果如何,他們卻是知而不詳了。他們知道的是:「玄貞子是當時崑崙派的第一劍術高手,名氣之大還在崑崙派的掌門人弟兵通於之上。崑崙派和武當3派一樣,都是以劍術馳名的。不過一在西北,一在中原,相距萬里,彼此極少往來。」

  當時武當派的掌門金光真人亦即現任掌門無相真人的師父。那年金光真人已經七十歲,無相是他的大弟子,四十多歲,正當盛年。玄貞子的年紀比無相稍大幾歲。論輩份玄貞子介乎金光、無相師徒之間。(因為不同門派,輩份是較難論定的。玄貞子的師兄崑崙掌門玄通子是尊金光真人為前輩的,金光真人則因性情廉和,只允和玄通子平輩論交,因此玄貞子可說比金光真人小了半輩。)

  知道這件事情的人當時都沒在場,他們只是在事後聽說當時金光真人並沒下場,是無相真人替師父下場把玄貞子打敗的。但這個聽說卻並非是聽金光或無相親口說的,而是從一個和聾啞道人接近的香火人口中間接傳出來的。

  那聾啞道人當時是服侍金光真人的,他口不能言,只能用手勢來告訴香火道人,伸出大拇指代表金光真人,伸出小指頭代表無相真人,大拇指撇過一邊,隨即收指,小指頭卻挺起來,向前一刺,一中發出哎唷一聲,面露笑容,跟著拍掌。那香火道人是和他最為接近的朋友,懂得分他的意思。那是說做師父的金光真人沒有和對方交手,過一邊,做徒弟的無相真人替師父出馬,打敗了敵人。

  但這只是香火道人的演繹而已,詳情誰也不知。因此,現在由無相真人一講當年故事,一眾弟子當然都起了好奇之心,聽得津津有味了。

  地釘真人說道:「先師性情廉和,本來是不想和他比試的,那玄貞子卻甚為傲慢,辭鋒咄咄逼人。他竟然說口頭上的服輸不能算輸,若是不敢和他比試,就得當眾承認,武當派的劍法比不上他們崑崙派。」

  「我忍耐不住,只好站出來:「輩份不同,年紀有別,我的師父豈能和你一般見識?你若一定要比試的話,讓我來接你的高招好了。」

  玄貞子一聽,冷笑說:「你這話倒也說得不錯。論輩份,你的師父可以說是比我高出半輩,他勝我不足為榮,但年紀老邁,我若僥倖勝了他一招半式,也是勝之不武。不過,我卻不知你的師父是否放心讓你替他比劍。金光真人,如果你認為他是最適當的人選,那就沒話說了,否則,我還可以讓你另外選出一個你認為最滿意的弟子來和我比劍。」

  先師也是真夠涵養,他首先責備我一句;不可對客人無禮。跟著才說;我這小徒不懂禮貌,你莫見怪。貴我兩派,都是道上同源,也無須一定要他出勝負榮辱。我不想過份費神另挑徒弟了,玄貞道友,你就隨意指點我這小徒兩招吧。」

  「玄貞子居然居然還不滿意,逼緊一步說:你無意分出勝負榮辱,我可是有意的。咱們可得把話說在前頭,你這徒弟若然輸給了我,你還得當眾向我認輸。」

  先師微笑說道:你若定要如此,那就如此吧。不過,不管比試的結果,我都可以讓你有個選擇的機會。師父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當時我聽不懂,玄貞子也聽不懂。」

  台下的一眾弟子,聽到這裡,也都心中想道:「是啊,既然他出勝負,那還選擇什麼呢?大家都不懂得這句話的什麼意思。」

  無相真人接著說道:「我心中的疑問,玄貞子替我說出來了。他說:比試若然得出結果,那還有什麼選擇的機會?金光真人,請你說得清楚一些,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先師這才說道:「你可以把比試的結果當眾宣佈,但若你想要保守秘密的話,我們也可以守口如瓶。」

  「這話的意思如果明白說出來的話,那就是:倘若比試的結果,是我輸於玄貞子,先師願意代表武當派當眾向他認輸;但倘若是玄貞子輸於我,我們為了顧全他的面子,可以替他保守秘密,但是妙就妙在並沒點明。」

  台下的一眾弟子俱想:「師祖這番話說得可真得體,已方佔了身份,也沒削了對方面子,玄貞子著惱的話,也只能怒在心裡,不能說是我們師祖小看了他。」

  果然只聽得無相真人接下去便即說道「玄貞子聽懂了先師的用意,顯然是怒在心裡,臉色全部變了。他冷笑一聲,說道:「輸了就是輸了,不必隱瞞。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就開始吧。不過——」

  我問:「還有什麼不過?」

  玄子冷笑道:「這是你剛剛說過的,輩份不同,年紀有別,我中算高你半輩,年紀刀比癡長幾年,我不想佔你便宜。」

  我說:「也不見得就是你佔便宜。」

  先師斥道:「不可無禮。主隨客便,玄貞道友,你儘管劃出道兒,我們師徒決無異議。」

  玄貞子道:「以一百招為限,令徒倘若抵擋了我一百招,不必分出勝負,我也願意認輸。」

  我見他如此傲慢,本來想反唇相譏的,但師父在場,我不便和客人鬥口,只好說道:「你要自限,那任由你,百招之內,我若勝不了,我也認輸就是。」這麼一來,變成了我和他都是自說自話了。

  玄貞子大概也不想糾纏下去了,哼了一聲,便即說道:「好,我讓你自說自話,我說的話可是算數的,接招。」我說:「我的話也是算數的,還招。」不到這第一招就出乎雙方意料之外。

  一眾弟子雖然都已知道這場比劍的結果是無相真人贏了,但聽到這裡,還是禁不住砰然心跳。這一招是怎樣出乎雙方意料之外呢?

  無相真人繼續說道:「我知道玄貞子練的那套劍法名為飛鷹劍法,一共八八六十四手,每招都是狠辣無比。不過我只是知道而已,這套劍法我可沒有見過。我想本門的太極劍法,最擅於以靜制動,以柔克剛,飛鷹劍法既然以剛猛狠辣見長,那麼太極劍法可不正好就是它的剋星?因此我才充滿自信,敢於說出在百招之內我若勝他不了就甘願認輸的話。

  果然他出手的第一招就狠辣無比,但若只是狠辣無比,那還在我意料之中,哪知它在狠辣之外,劍勢的廳詭,也是我從未見過的。別的劍法,或刺、或削、或圈、或點,都是層次分明,留心觀察,不難看出全勢的去向,只有他這飛鷹劍法,卻是盤旋飛舞,曲直相乘,好像波浪的四面擴張,當真是變化莫測,令人防不勝防。

  他第一招就施殺手,身形平地拔起,劍勢凌空擊下。在他盤旋曲折的劍勢之中,我看最少藏有七種不同的變化。這霎那間,我是決算不清怎樣同時應付七種變化的,要破他的劍法是不可能了,只能以一招平平無奇的推窯望月,消解對方劍勢,力求自保,結果,他這一劍幾乎貼著我的額角削過,但畢竟還是傷不著我。我看他噫了一聲,臉色由紅轉青,顯然他對我能化解他這一招,也是頗感意外。」

  不知他當時有沒有流出冷汗,但說至此處,他卻不覺停了下來,抹了一抹額上的冷汗。在他身旁伺候的小道士遞上一杯參茶,他喝了一口,這才繼續說下去:「他的劍法有如飛鷹盤旋,即使他沒有縱身躍起,那劍勢也有如凌空撲擊一樣,而且每一招所藏的變化也不相同,或是一招三式,是一招五式,最多甚至有一招九式的。每一招的姿勢當然也是大不相同。我從沒有見過這套劍法,只能守而不功,默記他每一招不同的姿勢,留心他的每一種變化之內,有沒有破綻可尋。在他施展第一遍的八八六十四手飛鷹劍法的過程中,我只能靜觀,不可能馬上想到如何克制他,他這套劍法也真的幾乎達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在六六三十六招之前,一點兒破綻都沒有。到了第三七招,我才發現一個破綻,那是極為難能可貴的了。」

  要知以無相真人的武學造詣,尋常劍法,他是不悄一顧的。十招之中,經他法眼鑒定,倘若只有三兩個破綻的話,那已經是很不錯了。一眾弟子心中俱想:「玄貞子的八八六十四手飛鷹劍法,只有三處破綻。掌門給他的這難能可貴四字評語,他的確可以當之無愧了。聽到這裡,大家也都鬆了口氣。只道無相真人已經發現對方的破綻,取勝自非難事。無相真人接下去說:「我發現了他的三個破綻,心裡反而有點兒著慌了。他的第一個破綻是在第三十七招出現的,假如他按次序使第二遍劍法的話,我豈不是要到一百零一招才能勝他?說至此處,不覺又抹了抹額上的冷汗。

  站在台前的不波代表同門說出心裡的話:「是啊,這一點我倒未曾想到。掌門師伯,你是在第幾招才贏了他?」

  無相真人說道:「好在他使第二遍劍法之時,是不依次序的。前後招混亂使用,他在第二十七招之時,使出了順序是第四十九招的劍法。這一招劍法的破綻一出現,我就把預先想好的破劍式使出。一使出我就躍出圈子,可笑他還沒發現,居然了順序喝問:你認輸了嗎?我笑笑,劍尖指他的胸口。他低頭一,登時面紅過耳。看那神情,真是巴不得地上有個洞好讓他鑽進去。

  不波聽得眉飛色舞,連忙問道:「師伯,你還沒有說你是怎樣贏他的呢?」無相真人說道:「我並沒有傷他,我只是在他的胸口部位,留下一個小小的記號。他低頭一看,發現那個部位的衣裳開了一個銅錢般大小的缺口,他這才知道是我手下留情。」

  眾弟子齊聲歡呼,有幾個人同時問道:「到了這地步,玄貞子再驕妄也只能認輸了吧?」

  無相真人說道:「他沒有認輸。那時候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只見他面色陡變,我並沒有傷他,他卻似風中之燭似的晃了兩晃就往後倒。

  不波笑道:「這樣的人,氣死了他也是活該。」

  無相真人卻毫無得意的神態,正容說道:「你們不要歡喜得太早,跟他來的那個小徒弟將他扶穩,說道:「我的師父本來是我找你的師父比劍的,你替師父下場贏了一招,我現在年紀小,不能下場,待我學成之後,請你答應和我再比一次。」

  我本來不肯答允,哪知玄貞子竟然說道:「我今日比劍輸給了你,並不是我的飛鷹劍法比不上你的太極劍法,只是你我的飛鷹劍法沒有練好。你若是怕我教好徒弟,找你報復,那你最好今天就殺了我!」

  「他那徒弟做得更絕,刷地拔劍出鞘,說道:「不錯,我本來不應該求你給我這個機會的。來,來,來,咱們現在就比。」

  「我又好氣又好笑,說道:「可惜我還沒有收徒,否則我倒可以叫徒弟跟你比。我是不會跟你比的。」

  他那徒弟道:「我看還是你跟我比的好。而且最好就在今天。」

  我說:「為什麼?」他那徒弟道:「你今天和我比例不,要殺我易如反掌,今日你不殺我,他日我來找你之時,恐怕你要後悔莫及了。」

  先師忽道:「令徒年紀小志氣高。很好。很好。」

  玄貞子當時怔了一怔,立即說道:「如此說來,你是願意替令徒答允小徒的不情之請了?」

  先師說道:「我對賢師徒也有一個小小的請求。」玄貞子道:「但憑掌門吩咐。先師說道:「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和咱們的徒弟知道。請你莫把今日之事,告訴別人。」

  先師重申前議,當然是為顧全玄貞子的面子。

  玄貞子面有慚色,半晌才說:「好,我領你的情,但這個情只是及我之身而止。」

  我問:「這是什麼意思?」

  玄貞子道:「在我有生之年,我會永遠感激你們的恩惠。在我去世之後,我不想讓我的徒弟也領你們的情,這個約束到了那時大可廢除了。」

  我這才懂得,原來他是恐怕他的徒弟他日比劍得勝,我們會把這個約束加到他徒弟身上。

  當時我也確實有點兒生氣,說道:「好,我答應你。不,比令徒年長三十歲,只齒令徒早日練成劍法來到我觀。」

  他那小徒弟道:「好,我也可以答應你,而且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到時候如果你因年老,你也可以叫你的徒弟替你下場,或者在你挑選貴派一位武功最高的弟子下場。總之,這個約會是不管過了多少年月,一樣有效。」

  眾人聽了不由得都心頭一凜,想那玄貞徒弟,小小,心中竟然充滿如此怨毒的報復偏差,思之實在令人可怖,同時大家也都明白了掌門人為什麼把時間記得這親清楚的原因了。無相真人擔任掌門,及今已有三十五年這久,正是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後的第二年。無量長老心道:「想來他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替本派立了功勞,才得以被立為掌門人的。」

  不波問道:「這件事已經過了三十六年了,玄貞子那個徒弟來找過你沒有?」

  無相真人道:「一直沒有。但我知道他一定會來的。」

  一波有點兒疑惑,說道;'1貞子那小徒弟若然在生的話,應該早主成為名聞於世的劍術高手了,為何我們沒聽說崑崙派有這樣的高手呢?

  地相真人道:「你說得不錯,他早主已經是名揚天下的劍客了。不過依我猜想,他大概是要等到將我打敗之後,方始公開他是崑崙派弟子的身份。」

  眾弟子紛紛猜測這人是誰,不波最為心急,說道:「掌門,請你說出來吧。」

  無相真人道:「當今的劍術高手,除了咱們武當派的無色之外,誰的名頭最大?」

  好幾個人同聲答道:「是號稱劍神的巴山劍客過鐵錚。但他好像是出身崆桐派的」。

  無相真人道:「還有一個與齊名的呢?

  不波半晌,說道:「據弟子所知,西北的江湖人物,近年是有一個號稱劍聖的人,出現大概只有六七年,名氣已是相當不小。但若說到他能夠和巴山劍客齊名,恐怕未必。許多人認為,他雖然號稱劍聖,其實是不配和劍神」分庭抗禮的。」

  無相真人道:「何以見得?」

  不波道:「巴山劍客成名二十年,在江湖上未遇敵手。青城、峨眉兩派掌門聽說也曾與試招,都敗在他的劍下。這個號稱劍聖的人物,誰也不知他的嚴厲,甚至他的姓名也沒人知道。大不子他只是能稱雄西北的一神秘人物而已,沒聽說中原有哪個名門正派的高手曾經敗在他的手下。

  無相真從道:「你錯了。正因為他是崛起西北的神秘劍客,足跡未到中原,中原的武林人士,不知其詳,才以為他是名過其實罷了。

  不波道:「如此說來,掌門師伯對此人想已深知?」

  無相真人道:「我也說不上深知其人的本領,我只知道一件事情。雖然中原各大門派的人物沒人和他比過劍法。但有一個非常出名的劍客是曾經和他比過的。」

  不波道:「是誰?」

  無相真人道:「就是你認為足當劍神之稱而無愧的那位巴山劍客過鐵錚。」

  不波吃了一驚:「巴山劍客和比過劍,結果怎樣?」

  無相真人道:「三年前巴山劍客遠遊回疆,與他偶然相遇,比了一場。當時並無別的武林人物在場,真相如何,誰也不知。但據巴山劍客事後對青城派的掌門人說,劍神,劍聖的稱號實是不當。」

  不波說道:「如此說來劍聖是不配和劍神相提並論的了?」

  無相真人道:「他說的不當,還不至於到這個地上,只能說是有上下之分而已。」

  不波說道:「這樣說來,那個號稱劍聖的人是比不過有劍神之稱的巴山劍客了。」

  無相真人道:「恰恰相反,巴山劍客認為他的劍神稱號應該讓給那個人,因為神是在聖之上的。」

  不波大驚道:「這麼說,豈不是連劍神對他也自愧不如?劍神素來是極為自負的,他真的會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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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 (2)

  無相真人道:「一點兒不錯,正是這樣。這句話是巴山劍客對青城派掌門人說的。青城派掌門和不戒交情甚好,是他親口告訴不戒的。當然不會有假。」提起他那死去的徒弟不戒,他不覺有點兒留戀了。

  不波道:「我並非懷疑不戒師兄以訛傳訛,我、我、只是——」他沒說下去,但誰也懂得他的意思,他是受不了震驚,「不敢相信這是事實而已。」

  無相真人道:「這是發生在三年之前的事情,那個人的年紀比巴山劍客約莫年輕十歲,經過了三年,此消彼長,目前他的劍法恐怕要比巴山劍客更高明了。」

  不波問道:「那個人就是玄貞子當年的那個徒弟嗎?」

  無相真人道:「目前我還未敢確定,現在我可以確定了。不錯,這個有劍聖之稱的人物,就是玄貞子當年那個徒弟向天明!」

  玄貞子那個小徒弟的名字,此時方始從無相真人的口中說了出來。

  在第二代弟子中,不敗是較多在江湖行走的,聽了向天明這個名字,不覺失聲叫起來道:「這就怪不得了。」

  眾人正聽得津津有味,惱他打斷掌門人的話,有的對他發出噓聲,有的對他怒目而視。

  無相真人微笑道:「我正想歇一歇,不敗,你告訴大家吧,什麼事情怪不得呢?」說罷,坐了焉,在他身邊伺候的小道士隨即奉上參茶給他喝。他說了半天話,確實已經有了幾分疲態了。不敗接下去說:「今年春間,我路過山東濟南,聽到一個轟動當地武林的新聞。山東最著名的武師,大家想必知道是誰吧?」

  不波了一聲說道:「想必就是那個自以為他的劍法比咱們武當派的太極劍法更高明的無極派掌門人鐘柳堂了。」

  不敗道:「不錯,他把他所創的劍法命名為無極劍法,取義於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這幾句道家經典上的話的。本派的掌門和兩位長老不屑和他計較,我可是不服氣他的狂妄自大。實不相瞞,那次我路過濟南,就想過挑他的場子,不料我所想做的事情,剛剛在我經過濟南的前兩天,已經有人替我做了。」

  無色說道:「鐘柳堂雖然是稍為自大,他的劍法和咱們的太極劍法同樣是以柔克剛的上乘劍法,兩者之間是頗有相通之處的。你可不能把小看了。打敗他的那個人是誰呢?」

  不敗說道:「是一個陌生的異鄉人,據說那天鐘柳堂正在教門人練劍,那個異鄉人也不知是誰放進來的,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鐘柳堂有一個年方七歲的小兒子,當時正拿著一把木劍在場邊玩。鐘柳堂喝問那異鄉人來幹什麼,那異鄉人道:「沒什麼,我見你們玩得高興,我也想玩玩。小弟弟,借你這把木劍給我,讓我和你的爹爹玩個把戲好不好?」那小孩聽說有把戲看,而且還是和他的父親一同玩的,就歡歡喜喜地借給了他。鐘柳堂懷疑他是瘋子,說道:「誰跟你玩把戲,快走,快走,不走我就把你轟出去!那異鄉人道:「你不想玩也得陪我玩!小弟弟,你瞧著,別轉眼!」

  當時鐘柳堂正在教徒弟練習劍法,他手中拿著的一把青鋼劍尚未入鞘。他是一派宗師身份,豈能用百練精鋼的寶劍和別人的木劍交手?但他不想過招也不行了,那異鄉人口裡說著話,手中的木劍已是刪地指向他的咽喉。他的兩個徒弟上去推那異鄉人,也不見他還手,只聽得乒乓兩聲,鐘柳堂那兩個徒弟就摔出了三丈開外!」

  不波聽到此處,不禁反失聲叫道:「這可是最上乘的沾衣十跌的武功啊。」

  不敗說道:「是啊,所以鐘柳堂是非得招架不行了。」他舉劍相迎,只道:「一劍就可以將對方的木劍削斷,哪知——嘿嘿,你們猜怎麼樣?」

  不波說道:「鐘柳堂是一派宗師,總不至於一下子就給對方的木劍擊敗吧?只不知那異鄉人總共用了幾招?」

  不敗說道:「莫說你猜不著,鐘柳堂恐怕也是連做夢也都想不到。據說鐘柳堂那許多門人弟子都還未曾瞧得清楚,但見火星迸飛,鐘柳堂的青鋼劍已經脫手飛出!總共不過三招」。這是鐘柳堂後來自己說出來的。

  眾人聽了,都不禁相顧駭然。不波問道:「他那把木劍怎麼樣了?」

  不敗說道:「鐘柳堂那把青鋼劍正好落在他的兒子身邊,那異鄉人走過去,把木劍交還他的兒子,說道:「小弟弟,你瞧,你這把木劍是不是完整無缺?你再仔細看看你爹爹的那把青鋼劍,」青鋼劍上有個缺口,不但鐘柳堂的兒子看得清楚,站在旁邊的鐘柳堂的徒弟們也都看得清楚。這一下誰還敢上前和他為難?

  那異鄉人道:「木劍不損,鐵劍損了。小弟弟,我和你爹爹玩的把戲好不好?」小孩不懂事,還在拍手讚道:「果然是好,你這把戲教給我好不好?」那異鄉人笑道:「小弟弟,我不該哄你的,這是功夫,不是戲法。對不住,現在我要教你,你也是學不會的。」說罷就要走。

  鐘柳堂面如死灰,澀聲說道:「閣下劍法高明,鐘某甘拜下風。請閣下留下萬兒。」

  那異鄉人道:「無名小卒,何必留名?我也不是想來闖事的。」鐘柳堂拾起寶劍,慘聲說道:「閣下若然連姓名都不屑賜知,鐘某也無顏偷生人世了。」異鄉人見意欲自盡,這才說道:「我不過和你玩玩,何必這樣認真?你一定要知道我的名字,那就告訴你吧,我是——」說著,一把銅錢撒出,嵌在柱上,排成向天明三字。

  這異鄉客揚長而去,留下的只是他用錢像嵌柱排出來的名字,向天明。鐘門弟子全都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不敗說完了這個新聞,武當派的一眾弟子也都面面相覷,做聲不得。有的人心中自忖:「如果這個向天明和我交手,不知我能否抵擋得了他的三招?有」的人更想深一層:「掌門已經年邁,兩位長老,雖然無量內功深湛,無色劍法,但卻不如這個向天明的內功劍法並臻佳妙。他若跑來武當山挑戰,不知有誰可以替本派保住聲名了。」

  不波呆了片刻,喃喃自語:「真想不到無極派的掌門竟然在三招之內就敗在那個向天明的手下,鐘柳堂也真可說是遭了無妄之災了。」

  不敗說道:「是啊,今春我路經濟南的時候,這件事情剛剛過去不久,武林中的朋友還在議論紛紛,誰也不知道這個向天明的來歷,而更令他們猜想不透的是,鐘向二人素不相識,因何向天明特地跑給鐘柳堂這樣大的羞辱?」

  不波忽道:「那是因為他們只想到這個向天明決不會是如他自己所說的無名小卒,但卻還想不到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劍聖」

  不敗道:「是劍聖就可向鐘柳堂耍威風麼?鐘柳堂可並沒有犯著他呀!」

  不波緩緩道:「起初我也想不通,現在才想通了。不錯,鐘柳堂是沒犯著劍聖,但這個本來是玄貞子的徒弟的劍聖,向天明,卻是要來犯咱們武當派的呀。」

  不敗雖然腦筋遲鈍,經他一點,也就恍然大悟了,說道:「哦,我懂了。無極派的劍法和咱們武當派的太極劍法頗有相通之處,因此他才特地要找鐘柳堂試招。」

  不波說道:「不錯,更明白地說,他找鐘柳堂試招,只不過是他在準備向本派挑戰之前的一場演習。哼,哼,鐘柳堂抵擋不了他的三招,不見得咱們武當派的人就一定打不過他。」

  武當派的其他弟子可不敢像不波這樣自負,樂觀。他們的目光又集中在掌門人身上。

  無相真人喝過參茶,精神好了一些,坐在台上說道:「先師當年要接受他的不定日期的約會,你們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不敗道:「當時若不答應他們,他們師徒就要自刎。」無相真人道:「你只說對了一半。」

  不敗道:「另一半又是什麼?」

  無相真人說道:「當時先師問我,前賢有雲,國無外患者恆亡。為什麼一個國家,沒有外患,反而會滅亡呢,你懂得這個意思嗎?L我說,一個國家倘若時常受到外敵的威脅,它必定會整經武,發奮圖強。若是完全沒有外敵威脅,它就會鬆懈下來,習於安逸,為成積弱了。積弱已久,那時即使沒有外敵入侵,它自己也會衰亡。」

  先師說道:「不錯,這個道理也可以用在武學的門派上,咱們武當派的拳手功夫,受人推崇備至,門下弟子也多驕傲自滿,甚至以為已經是天下第一的了。玄貞子師徒,雖然還不能說是敵人,但他們是立志要用他們的飛鷹劍法勝過咱們的太極劍法的。方義地說,也可以說是外患了。依我看來,玄貞子這個小徒弟,他將來的成就必定勝過乃師,有足夠資格成為咱們武當派的勁敵的。不久我就要把掌門位子交給你了,你有了和他比劍的這個約會,那就等於對你的一個鞭策,提醒你一方面要把祖師傳下來的劍法精益求精,一方面要培養人材,免得到時無人應戰。」

  說至此處,那別一半的原因是什麼,已經是不答自答了。無相真人頓了一頓,歎口氣接下去道:「我接任掌門三十五年,先師期望於我的,我都沒有做到,思之有愧。」

  無量道:「師兄,你這話未免自謙了。不戒師侄已死,且不說他。不岐師侄的劍法,依我看就很不錯了,他未必對付不了玄貞子的那個徒弟。」

  無相真人正容說道:「我身為掌門,必須和你們說出實話,莫說不岐和玄貞子那個徒弟相差甚遠,只怕無色弟也未必比得上他。因為他若有一天敢來到武當山挑戰的話,他飛鷹劍法中的那三個破綻料想已經補好了。那時他的飛膺劍法已經可以和太極劍法匹敵,無色師弟的劍法雖然未必必會輸給他,但、但——」

  無色笑道:「師兄不必諱言,我自知欠缺內功,在這方面我是連不岐也不如的。無相真人續道:「因此在我得知向天明已經在中原出於出現的消息之後,我就必須準備如何應戰了。想來想去,唯有請當時還是中州大俠身份的牟師弟上山來主持大局了。」

  無名站起來道:「不敢當。」

  無量面色變得十分難乍,說道:「師兄已經把掌門的位子讓給了你,你還有什麼不敢當的。」

  無相真人卻是心平氣和地和他解釋:「立新掌門人一事,我本來應該在事前和兩位師弟商量的,只因事情來得急迫,我無暇及此,請兩位師弟不要芥蒂於心。」

  無量只好和無色一同說道:「師兄言重了,師兄挑中的人當然不會錯的,我們為本門深慶得人,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心生芥蒂?」

  說的是同樣的話,但誰也看得出來,無色是真心真意,無量卻是言不由衷。

  無量單獨問道:「師兄,你說事情來得急迫,敢情又有了新的消息麼?」

  無相真人道:「不錯,我已經收到了向天明的拜帖。」

  無量吃了一驚:「什麼時候收到的?」

  無相人道:「就在今天早上。」

  無量一想,今天早上在前山巡的正是他的徒弟不敗,向天明派人來遞拜帖,不敗應該知道,為什麼不來向他稟告?他起了疑心,不覺瞪著眼看他徒弟。

  不敗正是滿肚皮悶氣,趁機會嚷道:「師父,你別怪我沒來稟報,我是受了傷,又不知道那兩個人是替誰來送拜帖的。當進恰值無名師叔上山,拜帖是無名師叔替掌門接下的。」

  無量皺眉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敗把眼睛望向老掌門,無相真人說道:「不敗,你把今天早上碰上的事情和大家說說也好。」

  無量聽了徒弟所說的經過,心想:「拜帖由無名轉交,內裡只怕還有蹊蹺。」說道:「如此說來,向天明那兩個使者也未免太無禮了」。

  無相真人道:「這也不能全怪人家,當時是不先動手的,這只能說是個誤會,那兩個人亦已受了無名師弟的懲戒了。咱們武當派總算沒失面子。令我擔憂的是,那兩個人不過是向天明的隨從,本領已經如此了得,可知向天明更加不可小覷。」

  無量看看天色,說道:「依照武林慣例,遞了拜帖,本人就該跟著來的。如今已是過午時分,怎麼還不見來呢?」

  無色道:「只要不過當天,那就不算違背規矩。」

  無量說道:「要是他今晚才來,那怎麼辦?難道咱們就一直在這裡恭候他嗎?還有,新任掌門的人選問題,是應該等待這件事情過後才決定呢?還是現在就算定了?師兄,你別誤會我是反對無名師弟繼位掌門,但我不能代表所有門人的意見。依照武林慣例,我不能不有此一問。」

  要知根據武林慣例,對掌門的人選,倘若有不同的意見,那就應該在取得長老的同意之外,還得有大多數的本派弟子表示擁護才行。不波已經提出要在見識過無名的武功之後,方始能夠決定是否擁護他做掌門的,即使這不是大多數人的意見,最少也是一部分人的意見。而無相真人中途插入這個三十六年前的故事,起因也是為了阻止不波堅持要和新掌門人比試的。儘管他沒有明白說出來,眾人也都可以意會得到,他是要把這個擊敗挑戰者的機會留給無名。無名若然得勝,他的武功當然亦已為一眾同門所共見了。

  因此,在目前來說,討論還未得出結果,即使已經在口頭上表示同意,將來也還可以改變意見。新掌門的人選,實在還未能確定是誰。

  無相真人沉吟片刻,說道:「這樣吧,再等一個時辰,要是向天明不來,咱們就先散會。

  無量道:「好,那麼師兄請容我告退,我要下去看看不敗傷得如何?」

  不敗是和不岐站在一起的,無量下來,叫他們二人跟過一邊,佯作關心徒弟的傷勢,察視一番,問了幾句忽地用上乘內功,將聲音凝成一線,送入不岐耳中,不岐的內功和他差不多,他這樣在近運用傳音入密的內功,不但在台上的無相、無色等人聽不見,就是站在不岐身旁的不敗也聽不見。

  「不岐,你可別上牟滄浪的當!那個什麼劍聖向天明,可能是和他串通了的。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不岐城府甚深,其實用不著別人提醒,他亦已經想到了。他想的正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即使那個劍聖當真是玄貞子當年那個徒弟,但焉知他和牟滄浪不是早有交情?」

  不岐暗自想道:「高手比半,只差毫釐。得失之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萬一他們串通作弊只怕掌門師父也未必看得出來。對向天明來說,揚名天下固然是他所欲,但這個目的,他是沒有把握達到的。倘若牟滄浪答應給他的好處,他又何妨詐敗讓招?武當派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派,牟滄浪若因他的讓招,得以順利當上掌門,他可能得到的好處就難以估計了。

  無量見他點了點頭,微笑說道:「你懂得我的意思就好,你是聰明人,待會兒如向天明當真來此赴約,想必你也應該懂得怎樣做了。」

  他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和不岐說話,旁邊的人都聽不見。就在此時,忽聽得遠處隱隱有笑聲傳來,音細而清,宛鶴鳴九霄,從天而降。

  無量道:「來的是什麼人,膽敢如此放肆!」在場的幾百個武當派弟子,都給他的這喝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其實他也猜得到這來者是誰,他是有意炫露這一手功夫,用以挫折對方的威風,同時也是有意在無名面前逞能。

  他話猶未了,那個人已是接下去說道:「你想必就是武當派的首席長老無量道長吧?嘿嘿,聽說武當派中,除了掌門無相真人,就數你的內功最高,果然名不虛傳,只可惜我知道你是誰,你卻不知道我是誰,如果你知道我是誰,你就不會說我放肆了。」

  在他開始說話的時候,他的身形尚未顯露出來。他的聲音也並不大,但場中所有的人,卻都感覺到好像是那個人在他們耳邊說話一般。武當派弟子的武功雖然有深有淺,但都是有見識的人,兩相比較,那舉重若輕,似乎比他們的首席長老還要高明一籌。

  說時遲,那時快,那個人話音一落,他的身形也就出現在眾人面前了。眾人定睛一看,只見那個人面上毫無血色,而且木然毫無表情,就好像從古墓裡走出來的殭屍似的。眾人不禁為之一愕。要知他剛才笑得那樣放肆,大家都以為他一定是個意態飛揚,神情狂傲的人,哪知卻是這麼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不波陡地喝道:「不管你是誰,給我把劍放下!」聲出招發,一個奪劍式,就劈那人手腕。那人劍不出鞘,冷笑道:「你這是什麼臭規矩?」劍鞘反指不波虎口。

  有兩個人同時喝道:「這是朝廷替我們立下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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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 (3)

  「敬才尊賢,這是每一個人都應該遵守的規矩!」

  說前面一名話的是不敗,說後面一名話的才是不波。他口中說話,手捏劍訣,已是以指代劍,避招進招,刺向那人手背的冷淵穴。

  那人冷笑道:「你們究竟要講哪一條規矩」?手中連鞘的劍改為橫擋,還了一招橫雲斷峰。武當派弟子留神看的他的劍勢,果然像是波浪形的往外擴展。

  不波移形易位,腳踏中宮,一個抱掌,劃出一個圈圈,化解了他的攻勢,冷冷說道:「我們武當派掌門在此,論年紀、論輩份,你總高不過我們的掌門吧!不管是講哪一條規矩,你都應該把劍放下,然後才能以禮求見。」

  廿林中的確有這麼一條規矩,不同門派的人,第一次去拜會另一派的掌門,即使他們可以平輩論交,客方也是應該以不帶兵器來表示尊敬對方的,倘若客方年紀較輕,輩份較低,那就更不用說了。無相真人德高望重,在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中,也是以他的年紀最大。有資格和他平輩論交的人,當真是寥寥可數。

  不過令一眾同門在心中讚歎不已的,還不是他說話的得體,而是他招數的老練。他雖然沒有用劍,但卻是把太極劍法化為掌法的。更妙的是,他出招的手勢,似乎只是要攔阻對方的前進;而對方的劍未出鞘,手臂也不屈伸,只同股內力,就令劍鞘抖顫,招似有還無,亦虛亦實。表面看來,也不像是攻擊對方,只是想繞過對方的攔阻。

  牟一羽不知什麼時候又來到不岐身邊,輕聲說道:「不波師兄果然濁深藏不露的高手,他這抱掌劃圈的一招,似拙實巧,已是深得太極劍法的精髓。」

  不岐說道:「不錯,這的確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比劍。不過不波師兄雖然了得,對方也很不弱呢!」口中這麼說,心裡卻在想:「這個向天明的劍法雖然可以稱得高明,也不如所言之甚!」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人說道:「在貴派掌面前,別的人有劍在手自是失禮,但只有我乃是例外」!說至此處,修地一個轉身,面向著無相真人朗聲說道:「玄貞子門下特來踐約!」

  無相真人道:「哦,原來是向兄來了,不波住——」「住手」的手字還未曾說出,忽聽得聲如裂制,不波戴的道冠已經被劍鞘劈開兩半,向天明冷冷說道:「你可以讓我過去了吧?」

  不波哼了一聲,說道:「你的本領是勝我一籌,但這一招還未能令我輸得心服。」

  要知當無相真人說話的時候,不波雖然還沒住手,但心裡已是打算一待掌門把話說完,便即住手的,他一有這個打算,以指代劍使出來的劍法就在不知不覺間減弱了幾分逼人的氣勢了。高手比劍氣勢一弱,主難免給對方乘虛而入。

  不過,向天明未出鞘,就能夠把不波的道冠劈開,但卻連不波頭上的一根準確性都未損及,劍法的巧妙,功力的精純;亦足以令武當派一眾弟子,包括不波在內,心中驚歎了。不波所不佩服的,只是他這一招的取巧而已。

  向天明笑道:「是嗎?那不打緊,你不服氣,待會兒可以和我再比。」

  不波說道:「我承認你是勝我一籌,十招之內輸給你,和百招之內輸給你,都是一樣。何須再比?我在武當派門下只是個不成材的弟子,比我勝過一籌、兩籌的師兄弟多著呢。你是留點兒氣力吧。」言下之意,倘若向天明不是取巧的話,他自信可以抵擋向天明的一百招。

  向天明木然毫無表情,淡淡地說:「但願你這話不假,讓我有眼福一見比你勝過兩籌甚或三籌的武當高手。」

  說話之間,他已走到台下,施禮說道:「無相真人,一別三十六年,你榮任掌門,我還未曾有機會向你道賀呢,請恕我來遲了。」

  無相真人還了一禮,說道:「向兄揀日不如撞日,你今天來得正是時候。」

  向天明道:「真人想必已經收到我的拜帖了,蒙貴掌門嚴陣以待,實是令我這個無名小卒有不勝榮幸之感」。話語之中暗含譏誚。

  無相真人微笑道:「劍聖之名,名聞天下。向兄你太謙了。不過,你說的這幾句,卻有點兒誤會了。」

  向天明一怔道:「什麼地方誤會,請掌門示告。」

  無相真人道:「我已經不是掌門了,新掌門是我這位師弟。本派弟子集會,並非是為了閣下。」

  向天明道:「哦,原來我是適逢其會。那更好了,我可以做第一個向貴派新掌門道賀的客人。」話好像說得相當客氣,但適逢其會四字,已是隱隱含有向新掌門挑戰之意。

  無名跟在師兄背後,降階迎客,還禮說道:「不敢當。你可以保留你的道賀,待這件事情過再說。」

  依照武林慣例,一派的新掌門人在內定之後,還需要舉行一個公開宣告就任的儀式,他的掌門地位方算確定下來。因此無名這段話可以解釋為他現在沿未正式就任,不敢立即接受外人道賀之意。

  但武當派的弟子則都明白,無名是要在擊敗向天明之後,方始唚安理得地坐上掌門位子,否則即使一眾同門由於尊重老掌門人的原故,接受他做新掌門人,他也沒有體面。

  向天明冷冷地瞅著無名,忽地說道:「你不是中州大俠牟滄浪嗎?」

  無名道:「這是我的俗家名字,現在我已經出了家,道號無名。」

  向天明道:「你今天早上,好像還是俗家?」

  無名道:「不錯,今天早上,你派人送來的拜帖,就是由我以武當派俗家弟子的身份代師兄接下的。」

  向天明道:「那時你想必已是武當派內定的候任掌門了,這拜帖你本來是可以替無相真人接下的。不但如此,我還要替我那兩個下人多射你給他們的教訓。」

  名名道:「本派的弟子不敗,也該多謝貴使者的賜招。這個小小的過節,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弦外之音,彼此都有損傷,已經算是扯平,誰也不必追究。

  向天明道:「這點兒過節,自是不值一提。現在是該言歸正傳了,三十六年前,我與令師兄訂下的約會,他和你說過沒有?」

  無名道:「此事我早已知道。」

  向天明道:「好,如今你既然接任了武當派的掌門,那麼當年我與無相真人的比劍之約,是由你替代他呢,還是仍然由他本人踐約?」

  無相真人苦笑道:「你看,我都已經是快要進棺材的人了,還能和你比劍麼?」

  向天明道:「我不過循例問你一聲而已,老實說,即使你願意和我比劍,我也不願意讓人笑話,說我是只知欺負老弱的無能之輩呢。好,那麼我唯有向貴派的新掌門人請教了。」

  無史說道:「三十六年前的舊約,我看還是算了吧。」

  向天明冷冷地說:「算了?我若甘休,先師在泉下也不能瞑目!」

  無名說道:「武學上善意的切磋無傷大雅,但向先生,你這樣的說當卻似乎是存著報復之念而來了。」

  向天明厲聲道:「不錯,我是替先師報復來的,那又怎樣?」

  無名說道:「凡事以和為貴」向先生何必這樣認真?」

  向天明道:「事關師門榮辱,非認真不可!嘿嘿,你要一筆勾銷那也可以,你當眾向我認輸吧。」

  無名道:「向先生有劍聖之稱,貧道的劍法自是不能和劍聖相比。」

  向天明道:「你弄錯了,我是要你以武當派掌門人的身份,邀請武林同道當眾承認你們武當派的劍法比不上我們崑崙派的!」

  此言一出,武當派弟子大嘩,有許多人禁不住叫道:「無色長老,請你老人家出來教訓這個妄人吧。」

  無色搖了搖頭,說道:「無名師兄,我看若然不答應和向先生比劍,恐怕是不行了,請你也別一再謙讓了。」

  無名道:「這個——」

  向天明喝道:「你們商議好了沒有?」

  不岐忽地越眾而出,朗聲說道:「我的師父不能和你比劍,我和你比。」

  向天明道:「哦,你是無相真人的徒弟?」

  不岐道:「不錯,你是替你死去的師父來挑戰的,我也有權替我師父應戰。」

  向天明側目斜睨,狀似不屑,半晌說道:「我三十六年前和令師訂下約會之時,就曾經說過,如果到時他因年老,我可以任他挑選貴派劍法最好的人和我比試。現在你的師父並沒有指名叫你,看來在你師父的眼中,你似乎不能算是武當派的第一高手吧?」

  不岐淡淡地說:「你當年也只是自說自話而已,家師為人忠厚,這自高身價四個字他是不好意思說你的。你說得一點兒不錯,我當然不是武當派第一高手,不過,人貴有自知之明,依我看,你恐怕也只配和我動手吧!」

  向天明倒也並不動怒,臉上仍是毫無表情地說道:「你也說得不錯,有例在前,你是有權向挑戰的。不過,由於你並不是令師指派,也不是貴派掌門挑選出來的人,我雖然可以和你比劍,但卻只能當是私人的比劍。說得明白些,我是看在你師父的份兒上和你隨意比劃那麼幾招,並不是把你當作代表武當派的高手來和你比,你明白麼?」

  不岐冷笑道:「現在我不和你鬥嘴,你喜歡把我當作什麼就當作什麼,只要你肯和我比劍。出招吧。」

  向天明皮笑肉不笑地打個哈哈,說道:「我答應和你比劍已經抬舉你了,我讓你三招,無名道長,待會兒我再向你請教」!弦外之音,要勝不岐那是易如反掌,所以只需無名道長待一會兒。

  不岐道:「不必你讓,你比我高半輩,我先出第一招就是!」說罷,長劍指出,劍尖向下一點,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朝天一炷香,是向平輩的高手表示禮貌的。

  無名站在無相真人身旁,說道:「不岐倒是很能沉得住氣呀。」

  朝天一炷香,並不是用來攻擊敵人的,向天明道:「不必客氣,這一招我可以不算。」話猶未了,不岐已是倏地搶上一步,挽了個劍花,運勁刺出,喝道:「這一招算不算?」

  向天明劍未出鞘,一個轉身,不岐的劍尖恰好碰著他的劍鞘,說時遲,那時快,劍鋒已是順勢倒捲上去,削他握劍的手指,叮地一聲,劍尖彈起,落點剛好又指著他手背的冷淵穴。向天明霍地身軀一矮,縮手避招,不岐的第三招又閃電般使出來了。這一招更是又狠又快,劍鋒逆向削下,一下子就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削到他膝蓋。

  這一招快如閃電,又狠又準,看來向天明已是決計難避開,陡然間只見一道光芒,破空飛出,向天明喝道:「三招已滿還招!」當地一聲,把不岐的長劍格開。

  此時眾人方始看得清楚,只見向天明的劍鞘已經落在地上,從當中裂開。他並不是用一般拔劍的出鞘的,劍鞘乃是被他的內力震裂,因此才能夠在那間不容髮之際,迅速及時還招,以劍對劍,化解對方攻勢。他的劍裂鞘而出,不但格開了不岐的長劍,而且餘勢未衰,直刺不岐小腹。

  不岐應變也快,一個黃鵠衝霄,身形平地拔起,向天明的劍鋒從他腳底削過,倘若他慢了片刻,只怕已是斷足之災。不岐半空中一鷂子翻身,頭下腳上,一招鵬搏九霄,凌空擊下。向天明橫劍一封,只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兩條人影倏地由合而分,兩柄長劍幾乎都是貼著對方肩頭的琵琶骨削過。

  這幾下快招,端的有如兔起鶻落,看得眾人眼花繚亂,到了此刻,方始爆出如雷的采聲。

  不波呆了片刻,暗自想道:「我潛心鑽研祖師留下的拳經,劍譜,只道已經洞悉本門劍法的奧妙,哪知不岐師弟的變化之奇,仍然有我想像不到的。他的內功或者不及我,劍法實已在我之上。不過他的劍法偏於奇巧,畢竟不能算是本門的正宗劍法。他這樣子練下去恐怕是練不到最上乘的境界的」。他心裡這樣想,口裡則在替不岐喝彩打氣,說道:「不岐師弟,你只不過才出三招,就能夠令劍聖裂了劍鞘,這已經算是贏了一招了。但他卻不提向天明讓了不岐三招,當然不能算的持平之論。

  比劍越來越緊張,眾人已無暇多想,甚至無暇同門擔憂了。每個人的目光都被那兩柄盤旋飛舞的長劍吸引了去。

  只見不岐的劍法施展開,劍光一圈接著一圈,連綿不斷,向天明的劍勢則似波浪形向四邊擴展,使到疾處,端的有如驚濤駭浪,好像要把不岐淹沒在波浪之中。

  懂得太極劍法的武當弟子看得如醉癡,心中俱想:「原來太極劍法也可使得這樣快的。」未曾學過太極劍法的更加看得目瞪口呆,眼前所見,只是兩道盤旋飛舞的劍光。誰也沒有注意他們已經過了幾招了。

  但無相真人卻是非常留意的,看向天明使完了三十六招,就悄悄和無色說道:「玄貞子那套飛鷹劍法的三個破綻,如今果然都已修補,半點破綻也沒有了。」

  原來飛鷹劍法雖然一共有八八六十四招,但向天明並不是順序施展出來的,那三個破綻,一在弟三十七招,一在弟四十八招,一在弟五十九招,向天明使出三十六招之時,原來有破綻的的那三招劍法,已經都使出來了。

  無色說道:「不岐能夠抵敵得住,也算難得了。說老實話,在學劍的天份上,他的天份實在是比我更高。不過,他太偏於奇巧一路,究非正途。」

  無名說道:「奇正相生,亦可相輔相成,到他的領悟更深一層,終歸可能踏上正途。師弟,他的劍法是你所授如果他真的能夠青出於藍,不但你應該高興,我們也要向你賀喜呢。」

  無相真人忽道:「不對不對。」

  無色一怔道:「他的劍法有哪招不對?」

  無相真人道:「我不是說他的劍法。」

  無色道:「你是說向天明的劍法嗎?慚愧得很,我卻看不出來。」

  無相真人道:「向天明的劍法連半點破綻都無,哪有不對」

  無色莫名其妙,說道:「那麼師兄說的不對,是指什麼?」

  無相真道:「三言兩語,很難說得明白,待我看過以後再說。或許是我猜想錯了,也說不定。」

  不對通常來說,應該是指已經出現的事實,怎麼又說是猜想呢?無色不解其意,但場中的比劍,已是越來越緊張了,即使無相真人願意說,他也不便此刻發問,何況無相真人已經言明是要看後再談呢。他只好把疑團存在心中。

  原來令無相真人感覺不對的是,向天明的劍法是如他預料那樣修補完滿了,但在功力方面,雖然也很不弱,卻比他預料的程度差了許多。要知不岐乃是半途出家,二十七歲才拜在無相真人門下的。而向天明則是一直苦練玄貞子的飛鷹劍法,三十六年的苦練之功豈比建黨?論理他的功力應該勝過不岐許多的。

  而且,即使只論劍法吧,向天明的劍法雖然毫無破綻,但在無相真人這等大行家眼中看來,究竟有點兒稚嫩。造成稚嫩的原因,當然是由於功力沿未達到爐火純青的原故。這是可以意會而不可言傳的。

  無相真人回想三十六年前所見的那個玄貞子徒弟,暗自尋思:「不錯,內功的深淺和資質的厚薄有很大的關係,並不一定是修習時間長的就一定比修習時間短的功力深。但玄貞子那個小徒弟,當年已是那麼了得,他的資質應該不在不岐之下,但現在看來,他雖然勝過不岐,卻也不會勝過太多,這是什麼原故呢?」

  無獨有偶,在台下觀戰的幾百個弟子之中,也有一個人突然連聲說出「不對,不對」這四個字來。

  這個人只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女,她是藍玉京的姐姐藍水靈。

  藍水靈是和她的記名師傅不悔道姑站在一起的。

  不悔怔了一怔,低聲說道:「小孩子懂得什麼,別亂嚷嚷」

  藍水靈道:「師傅,你別生氣,我是覺得你以前說過的話好像有點兒不對」。

  不悔道:「我說過的什麼話?」

  藍水靈道:「師傅,你還記得嗎,有一天你在無意之中,看見不岐道長教我的弟弟劍法,你回來和我說,不岐道長的劍法雖然頗有創新,但卻華而不實、後來我和弟弟試招,果然贏了他。你的說法似乎是對了。但現在看來,不岐道長卻可以和這個號稱劍聖的人打成平手,你的說法又似乎不對了。掌門人對這個,劍聖也是極為推崇的。難道這個劍聖也是浪得虛名?

  不悔說道:「這個劍聖當然不是浪得虛名,不過——」

  藍水靈道:「不過什麼?」

  不悔道姑沉吟不語,似乎是在推敲什麼啞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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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 (4)

  藍水靈遊目四顧,忽地咦了一聲,說道:「我的弟弟哪裡去了?」不岐是藍玉京的師父,師父,師父和人比劍,藍玉京應該擠到前面觀戰才對。在集會開始的時候,藍水靈早就找過弟弟,沒有找到。現在,她只盼弟弟會擠到前面行列觀戰,這個盼望也落空了。

  不悔道姑忽道:「啊,對了,對了!」

  藍水靈顧不得再找弟弟,連忙問道:「什麼對了?」

  不悔道姑遊目四顧,只見一眾同門都在全神貫注場中的比劍,料想不會有人注意她們的談話,就在藍水。靈耳邊低聲說道:「不岐的劍法確是別出心裁的本門劍法,但他現在用的劍法,和他教給你弟弟的劍法卻並不一樣。其中有好些細微的差別,差之毫釐,就廖以千里了。」

  藍水靈說道:「不岐道長把不切實用的劍法教給我的弟弟,這卻為何?」

  不悔的聲音更輕了,好像微風吹入藍水靈的耳中:「不岐對你的弟弟恐怕不懷好意。

  藍水靈大吃一驚,失聲

  叫道:「那怎麼會?

  許多人的目光向她們投射過來,有的人還發出噓聲。不悔真心把藍水靈拉到較遠的角落坐下。

  場中和向天明的比劍正在到了緊張的時候,忽見不岐接連退了幾步,向天明劍勢大張,已經把不岐的身形罩住了。不岐劃了七道劍圈,每道劍圈消解半他攻勢,好不容易,方始重新站穩腳步。但向天明仍是佔了六成以上的攻勢。

  也幸虧比劍的形勢是越來越為緊張,到了這個關鍵時刻,再也沒有人去注意她們了。

  不悔這才放下了心,在藍水靈耳邊又低聲說道:「我也不懂他是為何,但你的弟弟學了這種不切實用的劍法,將來萬一碰上要和敵人性命相搏的話,那是危險得很的!我不懂他是為何,但這分明是不懷好意!不過,你可不能嚷出動,也千萬別把我的話告訴別人!」

  藍水靈不由得一片茫然,在此之前,她還頗為妒忌弟弟特別得到不岐道長的寵愛呢,她怎能想到不岐對她的弟弟竟會不懷好意?

  她雖然胸無城府,也知事態嚴重,連忙悄聲問道:「那我該怎辦?我該怎辦?」

  不悔捏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上寫:「告訴你的弟弟」。藍水靈心想:「只告訴弟弟有什麼用,應該告訴掌師祖才對。不悔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在她的掌心再寫:「你的弟弟很聰明,我想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儘管她有時不免妒忌弟弟,但此際不悔道姑稱讚她的弟弟聰明,卻令她十分高興。不但高興,而且有如釋重負之感。「不錯,弟弟是比我聰明得多,我只要把事實告訴他,那就不必替他傷腦筋了。」

  可是,要把事實告訴弟弟,首先就得找到弟弟,弟弟哪裡去了呢?

  她正自尋思,忽然感覺得好像有些異樣,全場鴉雀無聲,靜得令人可怕。

  場中的比劍已經到了決定勝負的時刻。

  向天明飛身躍起,看似重複剛才那一招鵬搏九霄,其實卻是名為鷹擊長空的另外一招。鵬搏九霄的劍勢是四面擴張,鷹擊長空的劍勢是盤旋而下,雖然各有特點,但後者卻更似餓鷹撲兔,霸悍之極。原來這一招乃是飛鷹劍法的第十三招,也是最狠辣的一招,若按順序的話,這一招應該早就使出來了,但向天明卻故意留到這個關鍵時刻,看準了不岐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候,方始使出此招,猛施殺手。

  他可不知,不岐也留下一招殺手絕招的。不錯,不岐的功力是比他稍遜一籌,但那強弩之末的現象卻是故意裝出來的。

  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不岐身形倏地一長,劍勢斜飛,還了一招白鶴亮翅。

  這一招白鶴這翅,也正是藍水靈和弟弟拆過的令她最難忘記的一招。當時她的弟弟用木劍施展這招,事前曾警告姐姐要份外當心,結果卻幾乎傷在姐姐的劍下。

  此時藍水靈留心注意,果然發覺不岐使的這一招和弟弟那天使的有些不同。

  兩人使的這一招都是形如白鶴展翅,展翅的幅度也都比正宗太極劍法中這一招為大,不過不岐卻是斜展側收,形成一道半弧形的劍圈,和她弟弟的全弧形劍圈不同。只這一點微小的分別,在實戰中的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向天明凌空擊下,不岐長身接招,雙方鬥智亦復鬥力,只聽當地一聲,火星迸飛,雙劍相交,忽然雙方都好像著了定身法似的,動也不動,兩柄長劍也膠住在一起了。

  藍水靈看得心驚膽顫,悄悄問不悔道姑:「這樣打法,不岐道長豈不是要給對方佔盡便宜?為什麼他不鬆手?他突然鬆手,說不定還可以令對方反而摔跤。」

  不悔說道:「你不懂的,他們現在是在較量內功,誰先鬆手,誰先吃虧」。她看得緊張,手心不覺也捏著一把汗了。要知她雖然懷疑不岐不是好人,但無論如何,他畢竟是替老掌門無相真人出戰,不悔當然還是希望他獲勝的。藍水靈的心思也和她一樣。

  可惜場中的情況卻是剛好和她們的願望相反。

  只見不岐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他的那柄長劍已經被壓得彎成弧形了。

  向天明的功力本來就勝過不岐一籌,更加上那股居高臨下的衝擊之力,不岐實在難以抵擋。

  但這是內功的較量,雙方的內力都已貫注劍身,倘若不岐鬆手撒劍的話,除非他先把內力收回,否則他就必定要向前傾撲,而且他又怎敢冒放棄防禦之後,對方一劍就刺過來的危險?

  眼看時間較長,不岐只怕就有劍斷人亡的危險了。這時候,忽見一條人影,捷如飛鳥地降落場心,正好插在他們蹭。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天的中州大俠,今天道號無名的候任掌門。

  無名插在兩個人當中,揮袖一指,但見劍光過處,他的一幅衣袖已經化成片片蝴蝶。

  眾人都驚呆了,這兩柄長劍都是注滿內力的,若然收勢不住,免不了都要刺在他的身上,他就算是鐵打的身子,只怕也要被搠個透明窟窿。

  但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的是,不岐竟似被他那股衣袖一指之力,弄得腳步踉蹌,斜奔出數丈外,始穩住身形。向天明雙足著地,身形也晃了一晃,長劍雖然刺出,落點卻已歪了。但這麼一來,亦已分出高下了,向天明雖然跡近取巧,這場比劍卻還是應該算他勝的。

  無名揮袖分開了兩人,朗聲說道:「印證武功,點到即止,免傷和氣!」

  這幾句話說得合情合理,但在向天明聽來,卻滿不是滋味。眾人驚魂稍定,這才感覺無名的借力打力功夫,當真已是出神入化。要知若說點到即止,他固然勝了不岐一招,但他又應該算是輸給了無名的。

  向天明志在打敗武當派的,焉肯點到即止。善罷甘休?

  他老羞成怒,陡地一劍刺向無名,喝道:「好,我正要向你請教!」

  他身形搖晃,腳步踉蹌,有如醉漢。但這招拿捏時候,卻是妙到毫巔,劍尖眼看就要刺著無名的咽喉,倏地就煞住了。喝道:「還不亮劍,更待何時?」無名微笑道:「知足不辱,你已經贏了我師侄一招,我看也就可以算數了吧。」

  這話表面是在退讓,其實卻是以退為進的一招。要知不岐是以無相真人唯一弟子的身份和向天明比劍的,向天明倘若當真見好即收,武當派一眾弟子也無標他何。妙就妙在知足不辱這四個字,莫說向天明本來就不肯善罷甘休,即使他願意作和,那也有失面子了。

  向天明勃然變色喝道:「什麼知足不辱,你以為我一定不是你的對手麼?」

  無名說道:「貧道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貴我兩派的劍法都各有所長,倘若要分出輸贏,那不是太煞風景麼?」

  向天明怒道:「我有言在先,勝你的師侄這一場是不能作算的,非得和你分出高下不可。」

  無名仍然微笑道:「那又何必?」

  向天明喝道:「你當真不屑賜教麼?」聲出招發,這一招來得更狠更險,劍尖已經指到了無名的鼻尖。

  無名眼睛也不眨,說道:「向兄非得逼我獻醜不行嗎?」向天明喝道:「不錯,事可再而不可三,你不還招,那就只好自討苦吃了。」第三次出招,比第二招更狠了,這一劍竟然刺向無名的眼睛。

  不波叫道:「事不過三,掌門師叔,你已經讓了三招了。」

  就在此時,只見劍光如絲,繞成一個圈圈,陡聽得霍然聲響,兩條人影由合而分。

  武當派的弟子十之八九還未看得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有的還在擔心,不知無名是否已受了傷,衝口就罵:「不要臉,我們掌門讓你,你——」突然呆住,罵不下去,但另外卻有人接下去道:「哈哈,一點兒不錯,他真的沒臉了。」

  什麼叫做他真的沒臉了?

  這句話聽起來好像很解,但在場的武當派弟子,此時都看得清清楚楚,無須別人再加解釋。

  他們看見什麼?他們看見另一個向天明,或者不能說是別一個,只能說是面貌不同的向天明,

  剛才那個向天明,是中年人的面孔,面部毫無表情,像個活殭屍。

  現在的向天明,卻是面部毫無皺紋的少年人面孔,一臉驚惶的表情。

  武當派弟子之中,不乏有江湖經驗的行家,細心注視之下,有些人亦已看出來了,剛才那個向天明,是戴著人皮面具的,現在的向天明,才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不波呆了半晌,此時才突然叫了起來:「好一招玄鳥劃砂」!跟在他的後面,不浮、不悔、不難、不嗔等幾個有地位的大弟子也都如夢初醒地叫了起來:「掌門師叔使的好劍法呀。」「向天明,你這回該輸得心服口服了吧?」

  原來無名雖然沒有亮劍,但他用來破解向天明刺他眼睛的那一招,卻確確實實是正宗的太極劍法。他是以掌作劍,先使出一招三轉法輪,套著對方的劍圈,借勢牽引,使得對方的劍不由自主地跟他轉動,反圈回去。劃破了自己所戴的人皮面具。因此,不波讚的好一招玄鳥劃砂,其實是從向天明手中使出來的。只不過他的手並不聽他自己使喚,而是聽無名的使喚。無名借他的劍,借他的手,令他自行露出廬山真面目。

  說起來好像很複雜,但無名剛才那幾個動作卻是一氣呵成,快如閃電。

  借對方的劍使出本門劍法來傷對方,這已經是匪夷所思了,更加令人難以想像的是,向天明戴的那張人皮面具是其薄如紙的,無名令他的劍尖反圈回去,竟然能夠恰到好處地把人皮面具劃開,一點兒也沒有傷著他的面孔。

  奇峰突起的還在後頭,令武當派一眾弟子驚異的不僅只是劍法而已。

  最初他們都只注意劍法,一陣驚呆過後,他們開始感覺不對了。露出真相的向天明,看上去最多不過十來歲,但那個玄貞子的徒弟向天明卻是三十六年前就已經和無相真人訂下了約會的。

  「你不是向天明」。無名冷冷地說。

  那少年道:「我只說我是玄貞子門下,至於你們喜歡把我當作什麼人,那是你們的事。」

  的確,他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向天明。雖然按照一般的說法,門下和徒弟可以通用,但嚴格來說,門下卻不一定是徒弟,他可以是徒弟,也可以徒孫。

  不波哼了一聲,說道:「向天和你總有關係吧。

  那少年道:「當然!否則我也不會來了。我是向天明的徒弟東方亮。」

  無相真人說道:「令師因何不來?」

  東方亮道:「當年你可以替你的師父出戰,我為什麼不可以替我的師父赴約?」

  無相真人說道:「那麼令師當年和我所訂的約會,是否就算了結?」

  東方亮道:「這句話你應該問繼你之任的新掌門。」

  有幾個脾氣暴躁的武當弟子已在斥他無禮,但無名卻把他們壓了下去,心平氣和地向東方亮問道:「恕我不懂,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東方亮道:「你若認為勝了我就可以保持武當派的聲譽。那麼按江照湖規矩,我是來替師父赴約的,那也可以當作了結了。」

  論輩份東方亮頂多只能和武當派的不字輩弟子算是平輩,新掌門無名卻是和老掌門無相真人同一輩的,東方亮輸給無名,絲毫不失面子。但若武當派就此算了結當年公案,卻難免要給別人議論是自甘降格了。如何還能保持聲譽?

  眾人這才省悟,原來他登場時只說自己是玄貞子門下,實是故意含糊其辭,以便替師父試探武當派的劍法的。

  不過武當派雖然明知他是弄詐取巧,卻也無法不接受他的挑戰。

  東方亮插劍入鞘,對無名一揖說道:「你的劍法比我高明許多,我甘拜下風。但你卻未必就能勝我的師父!」

  名在這樣的形勢之下,任他涵養再好,也是不能示弱的了,當下沉聲說道:「你是不中要替令師另訂約會?」

  東文亮道:「我可不能替家師代答,但我可以把你願意和他另行比劍的意思轉達。要知他是替師父來踐約的,要顧全規矩的話,自是只能這樣說了。

  無名緩緩地說:「好,那麼請你回去轉告令師,如果他仍然有意和我印證武功,貧道也接受他的約會。」

  東方亮道:「道長的吩咐我一定替你做到。如果你沒有別的吩咐,我告辭了。說罷,昂然穿過武當派弟子的行列,下山去了。」

  他的輩份最多只能和武當派的不字輩弟子相比,武當派雖然贏了這場比劍,但不字輩弟子中本領最高的兩個——不波和不岐卻是他的手下敗將,他也可說得是雖敗猶榮了。

  眾弟子看他揚長而去,都深感面目無光。

  眾弟子在羞愧之中,也就自然而然地對無名興起了感激與欽服之情,倘若不是有無名支撐聲面,而且又贏得這樣漂亮,武錄派的聲譽如何能夠保全?

  眾弟子的心意首先由不波說了出來,他走上前去,和無名重新見過了禮,說道:「我今日方知我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請師叔恕我適才無禮之罪。」

  不敗是無量長老的大弟子,他雖然對無名有成見,此時也只能跟在不波後面,向無史表示分的心悅誠服:「師叔的劍法真令弟子大開眼界,東方亮那小子何等囂張,師叔只不過用了三招就令他當場出醜。弟子如此,師父再強也強不到哪裡。依弟子看來,那小子雖然替他的師父口出大言,恐怕也只是色厲內荏而已。」

  無名道:「劍法師徒之間或者不會相差太大,但功力多增一分,結果卻就大有分別了。他的師父有劍聖之稱,依我看還是不可小覷的」。」

  不岐最後上來道賀,並謝無名為他解困之恩。無名微笑道:「你的劍法也很不錯了,將來倘若練得奇正相合的地步,定可為本門添一異彩。」

  眾弟子見他如此謙虛,更為欽佩。

  台下眾弟子議論紛紛,台上無色長老也在向師兄請教:「飛鷹劍法確是沒有破綻可尋,假如是由向天明使出這套劍法,依你看來,無名師兄是否還可穩操勝券?」

  無相真人沉吟半晌,說道:「劍法是死的。變化是活的。咱們的太極劍法若能練到隨心所欲的境界,飛鷹劍法沒有破綻也可以令它生出破綻。依我看來,無名的劍法距離隨心所欲的境界已經很接近了。我不敢說他能夠穩操勝券,我只能說他的勝算較多。」

  說至此處,無相真人忽然歎了口氣。無色不覺一怔,說道:「既然是無名師兄勝算較多,掌門因何歎氣?」

  無相真人歎道:「一個大門倘若只有一兩個特別戒出的人物,那還是支撐不住的,最緊要的是後繼有人。玄貞子當年雖然落敗,但他的傳人卻是一代勝過一代,向天明的成就比他的師父玄貞子大得多,而今天來的這個東方亮,年紀輕輕,就有這樣造詣,他年成就如何,雖然沿未可知,但以資質而論,依我看來,又比他的師父向天明更勝一籌了」。

  無色說:「不岐師侄的資質也不弱嘛!」

  無相真人道:「他是不差,只不過——」

  無色道:「不過什麼?」

  無相真人道:「我是怕他不走正路,半路出家,難以練到上乘境界。他的資質在本門弟子中是上乘之選,但比起東方亮,卻還差一點兒。」

  無相真人似乎精神不濟,說這一段話已是接連咳了幾聲。聲音也甚為微弱,靠近台前的弟子都聽不見。

  武當派的弟子還在議論紛紛,也沒有誰存心偷聽掌門的談話。

  不過卻有一個人例外,他就是無相真人現今碩果僅存的弟子不岐。

  「不岐的內功造詣遠勝同輩的師兄弟,甚至和無量長老也差不了多少,他一聽得無色長老提起他的名字,他就在留聽了。師父說他比不上東方亮,倉是不能不承認的,不過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計劃,心裡在想:「不錯,現在我是打不過東方亮這小子,但再過十年,本門的武功我已盡悉於胸,那時你再瞧吧。就只怕到了那時,你只能在墳墓裡聽我稟告了」。另一點令他頗感欣慰的是:「師父雖然抱撼我比不上對方的徒弟,但好在他只是議論我的劍法,並不是議論我的為人。」

  無色也存有疑團,不知掌門師兄說的怕他不走正路,那一句話,是指不岐的劍法而言呢?還是指劍法之外的例如心術;行為而言呢?因為他亦已感覺到不岐近來的行為頗為有點兒古怪了。但這個疑團,他只能存在心中,不能向掌門師兄查根問底的。

  無相真人也似另有所思,只歎了口氣。

  正是:

  卅年斗雖雲勝,後繼無人卻自傷。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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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20:47: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 (1)

無色道:「師兄緣何一再歎氣?」

  無相真人道:「本門其實也不是沒有資質上佳的弟子,比如藍玉京這孩子,單以資質而論,依我看來,他就決不在那個東方亮之下!只可惜……」

  無色道:「可惜什麼?」

  無相真人喘著氣,沒說話。無色叫人端來一碗參場,無相真人喝了參湯,調勻氣息,說道:「可惜他年紀太小,我恐怕是不能看他成長了,師弟,將來你多照顧他一點兒。」

  無色當然唯唯應命,但他心裡卻有個「特別」的感覺,覺得師兄似乎是有點什麼難言之隱。

  無相真人苦笑道:「師弟,我沒工夫和你閒話家常了,此刻,我是應該交代最後一件大事了。」無色懂得他要交代的是什麼,拍兩下手掌,眾弟子停止論論,靜了下來。

  他吸了口氣,聲音突然響亮許多:「無名的劍法你們都已經見過了,現在還有誰反對他繼任掌門麼?」

  當然是不會再有人反對了。

  無相真人道:「無名師弟,請你上台。」

  無名上得台來,只見無相真人已經把一個錦匣捧在手中,緩緩說道:「這裡面是本派創派祖師張真人親筆寫的一部太極拳經和一方本朝太祖皇帝賜給張真人的玉璽,現在交你執掌,從今天起,你就是武當派的第十九代掌門人了。」

  無名吃了一驚,說道:「這兩件寶物留待師兄百年之後,再傳給我也還不遲。」

  無相真人莊容說道:「本派迭遭變故,有許多大事還等著你去辦呢。我已經活了八十歲了,你還不肯讓我息肩麼?」語氣帶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無名只好跪下來接過錦匣。

  無相真人這才哈哈笑道:「師弟,你的武功才能都勝我十倍,我做了三十多年掌門,自愧毫無建樹,只有今天這件事。我覺得是做對了的,有你接任掌門,我是可以毫無牽掛了。」說完最後一句,閉上雙目,垂下頭來。

  無色上前察看,尖聲叫道:「掌門師兄仙遊去了!」

  無名起立作「贊」:「無相自無礙,無礙觀自在,捨卻奧皮囊,神遊萬象外!」

  八十已屬上壽,何況他是含笑而逝的。無名這四句「贊語」也可說是讚得恰到好處了。

  以無相真人在武林中的地位,他的喪禮自是必須隆重舉行。無名和兩位長老商量結果。決定遍請各派掌門、前來參加葬禮,並通過無量長老的提議,把兩件大事,並起來辦,先辦喪事,喪事過後第二天,跟著便即舉行新掌門人的就任儀式,這樣做可省各派掌門多一次的跋涉之勞。另外,因為武當派自從張三豐創派以來,朝廷一直「恩寵」有加,歷任掌門,都有當今皇帝賞賜「真人」的封號的。因此武當派這兩件大事,還必須稟告朝廷。要把這些事情辦妥,少說恐怕也得半年,出喪的日期,只能暫且押後再行儀訂了。

  此時一眾弟子尚未散開,不波以「不」字輩同門之長的身份,來請新掌門訓示。

  無名說道:「訓示不敢,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倒是想當眾宣佈。」

  不歧心中不悅,「真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你尚未正式接任掌門,就有什麼事請要宣佈了?」

  他沒想到無名宣佈的事情,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原來無名是以掌門人的身份,宣佈把不波和不歧升任長老。長老地位崇高,本來是應由掌門先行作禮貌上的「敦請」,然後才正式宣佈的。但因不波、不歧是晚一輩的弟子「破例」提升、而且又正當武當派發生變故的時候,免掉「虛文」,那也是合乎情理的事。

  自從無極長老十六年前不幸喪生之後,一直沒有補入新的長老。武當派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大門派。只有兩個長老,當然是不夠的。這一點武當派的許多弟子亦都是早已感覺到的。只不過他們以為無相真人當有安排,但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無相真人卻一直不提此事,所以才拖到如今。

  不波是無極長老的衣缽傳人,不歧是已故掌門唯一的弟子。他們雖然年紀較輕(不波是四十八歲,不歧是四十三歲,但有例在前,無色當年升任長老之時,只有四十一歲,年紀比他們更輕。武當派弟子自是全無異議。

  不歧心中可是感慨甚多,不錯,長老的地位雖然崇高,但無論如何,總是比不上掌門。他在今日之前,還以為這個掌門的位子是他坐定的了,哪想到竟會發生這樣的變化。「師徒親如父子。平日我也以為是得到師父的看重的,誰知道了緊要關頭、全不是這回事了。他不許我探病,在這次同門大會中.又把我擱在一邊,甚至他自知死期將至,在臨終的時候,也不招我到他跟前留下幾句遺言,真想不到他對我比對外人尚有不如!」

  他城府甚深,當然想得到無名將他升為長老,不外是想籠絡他的,但不管用意如何,總算是多少給了他一點面子。他自感失意,卻是不禁對死去的師父也有點怨懟了。

  但無論如何,他總是無相真人唯一的弟子,又是剛剛升任的長老,即使是裝模作樣,也不能不對師父的喪事表示關心。因此在「不」字輩的弟子之中,他幾乎是最後離開會場的一個。此時天色已是入黑時分了。

  他踽踽獨行,回轉自己所住的道觀。一陣冷風吹來,把他鬧得亂哄哄的腦袋吹得清醒一些,他忽地瞿然一省,好像有點什麼事情不對?

  什麼不對?呵,是了,為何不見藍玉京呢?

  他是藍玉京的義父又兼師父,藍玉京平日也是對他十分依戀的,在這次門人大會之中,他因為要應付接連而來的意想不到的事件,沒工夫想到去找藍玉京,但藍玉京是應該想到要來尋找他的,為什麼不見來呢?

  藍玉京的輩份雖小,他卻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這是誰都知道的。無相真人在會場中逝世,雖說他還夠不上資格來參加商議喪事,沒有人想到要把他找來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自己卻是應該前來向疼愛他的師祖致哀的呀,他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為什麼他也不來?

  「莫非他已是回到觀中等我?」哪知他回到自己的道觀,仍然是沒有看見藍玉京。

  他本來想要到藍靠山的家裡問一問的,但天色已黑,而且他的師父剛剛去世,他是唯一的徒弟,等於是「孝子」身份,為了表示他的哀悼,他也不宜於在這個時候離開道觀。

  第二天一早,還未見藍玉京來到,他忍不住去找尋了。

  剛走過遇真宮,忽見牟一羽從前面走來,不歧問道:「牟兄這麼早上哪兒?」

  牟一羽道:「爹爹叫我回家一轉。」

  不歧怔了一怔,說道:「令尊新任掌門,你怎麼就要回家了?」

  牟一羽道:「無相真人的葬禮最快恐怕也得在半年之後方能舉行,這裡有師兄輔佐家父,也用不著我了。」

  不歧道:「那裡的話,說到辦事,我怎及得上牟兄的能幹。」兩人的話之中都是隱隱含有針鋒相對的意味。

  牟一羽忽地大笑道:「師兄的意思是認為我即使想要回家,也用不著這樣快就走吧,咱們一見如故,我也不瞞你,我是奉了家父之命,在回家一轉之後,就要前往遼東的。」

  不歧不禁又是一怔,衝口而出,問道:「到遼東去幹什麼?」話出了口,方始發覺不妥,連忙加以補充:「我不過好奇,隨便問問。這是掌門人要你辦的事,其實我是不該問的。」

  牟一羽笑道:「你是本派長老,你若不問,反而是見外了。實不相瞞,我是奉命到遼東去打聽七星劍客郭東來的下落!」

  不歧縱然沉著,聽了這個名字,也不禁大吃一驚,失聲說道:「郭東來?」要知他正是曾經在遼東耿京士住過的那個小漁村碰見過郭東來,而且是曾經傷在他的劍下的。

  牟一羽似笑非笑地說道:「這件事本該由師兄去辦理才適當,不過這裡的事也非得師兄輔佐家父不行,因此,家父只好叫我去了。」

  七星劍客郭東來三十多年前在遼東失蹤,無相真人生前曾對不歧說過,他懷疑郭東來就是耿京士在遼東交上的那個好朋友霍卜托的父親。霍卜托是真死還是假死,目前還未知道,但假如他還活著的話,他就是唯一知道耿京士案真相的人。

  不歧心頭顫慄,「莫非他的父親一當上掌門就要翻查我『誤殺』耿京士的舊案?」這件案子可是牽涉著另外兩件更重大的案子的。不歧即使可以辯解,也不能不暗暗心驚。

  牟一羽道:「算年紀郭東來大概也有六十多歲了吧?聽說師兄曾經在遼東和他交過手。」

  不歧只好承認:「不錯,他年紀雖老,我還是打不過他。」

  牟一羽道:「郭東來的七星劍法,每一招都有七個劍點,確是甚難應付。但也並非沒有破解之道。家父曾經和我講究過這套劍法。家父說只要將本門的太極劍法練到爐火純青境界,用上以靜制動的法門,那就不難破解七星劍法了。」

  不歧苦笑道:「要把太極劍法練到爐火純青之境,談何容易。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令尊能夠。牟兄得到令尊指點,縱然未到到最高境界,或者也可以勝得郭東來。」

  牟一羽道:「這不是單憑指點就行的。說到本門劍法的造詣,我比師兄還差得遠呢。不過,家父只是命我去打探郭東來的下落,我是不會跟他動手的。」說至此處,他似笑非笑地望著不歧,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師兄不用擔心!」

  不歧不覺面上變色,強自鎮定,說道:「我擔心什麼?」

  牟一羽道:「師兄和郭東來結下的梁子,家父可以替你出頭料理。」

  不歧吶納說道:「這個,這個,我可不敢麻煩令尊。」

  牟一羽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客氣?家父言道,他這次因無相真人殷殷囑托,只好勉為其難,接任掌門職務,今後要仰仗師兄之處正多。因此他打算在此間之事了結之後,就親自去找郭東來。到時定當為師兄報那一劍之仇。」

  不歧苦笑道:「原來令尊叫你去打聽郭東來的下落,乃是這個用意。」

  牟一羽道:「一點不錯,你明白就好。」說罷,便即拱手道別。

  不歧何等聰明,當然明白他的話中之意。「原來他們父子是要用這件事來挾制我的。我若是不甘心為他父親所用,他們父子就要將這件事抖露出來。哼,看來我「誤殺」師弟那樁事情,他們父子也是早已知道的了。他們之所以要尋找郭東來,恐怕多半還是為了要翻查當年的舊案!」

  他心神不寧,有一個老道人幾乎走到了他的跟前,他才醒覺。

  武當山有幾百個老道士,換了別個道士他是不會注意的,但這一個道士卻非比尋常,他就是大半生服侍無相真人的那個聾啞道人。

  聾啞道人的神色甚為怪異,不歧道:「你是來找我的嗎?」

  聾啞道人並非天生聾啞,因此他雖然聽不見別人的說話,但卻可以從別人說話時候的口型,猜得個八九不離十,不過必須放慢和他說,倘若說得太快,他就不容易分辨口型了。

  現在不歧就是用這個法子和他說話。聾啞道人點了點頭,作了個手勢,意思是說:「不錯,我正要是來找你。」但他嘴角掛著的一絲冷笑,不歧卻不懂得是什麼意思了。

  唯其不懂,他才更加驚疑,問道:「京兒哪裡去了,你知道嗎?」

  聾啞道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跟著做了幾個複雜的手勢,不歧只能隱約猜到幾分,故意亂猜,令聾啞道人發急。

  聾啞道人跪下來,突然伸出食指,在石路上書寫,只聽得嗤嗤聲響,碎石紛飛,端的有如石工用鐵錐鐵鑿刻字一般,不過片刻。就現出一行歪歪斜斜遙大字。

  不歧雖然知道他懂得武功,但這時親眼見他顯露這手功夫,當下不禁暗暗吃驚:「想不到他的功力似乎比我還高一些!」

  但更加令他吃驚的是那一行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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