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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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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武當一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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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26:2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 (3)

  藍玉京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不知是哪一點令得大和尚不敢相信?」

  黑臉僧人道:「無相真人只是命你一個來的」』籃玉京又道:「是呀!」

  黑臉僧人又再逼緊一步,說道:「並沒有別的武當弟子和你同來?」

  藍玉京眉頭一皺,心想這大和尚也真囉唆,說道:「師祖的遺命只是給我一個人的,當然沒有別的同門陪我來了。」

  黑臉僧人一聲冷笑,指著東方亮道:「那麼這個人是誰?難道你敢說他不是武當派的弟子?」要知東方亮既然能夠指點藍玉京的太極劍法,他當然認為東方亮定是武當弟子無疑。

  藍玉京道:「他是我的義兄,但他並不是武當的弟子。」

  圓通吃了一驚,雙目瞪視東方亮,說道:「你剛才指點這位小施主的那兩招劍法高明得很啊,你當真不是武當派的?」

  東方亮淡淡說道:「武當的聲名赫然可以和少林並駕,我還不屑於做武當派的弟子!」

  這麼一來,連本無大師也不禁起疑,說道:「恕老衲眼拙,老衲也想請問施主是哪一門派?」

  東方亮道:「我也不知我是什麼門派。」

  他這話倒不是推搪,他的師祖玄真子雖然是出身崑崙派的。但劍法已經自成一家,到了他的師父向天明,更是融會各家之長,創立了飛鷹迴旋劍法,這才得以號稱「劍聖」。

  本無不知內在情由,哼了一聲,心裡想道:「你不說難道我就沒法知道?」此時寺中又已有幾個僧人聞風出來,這幾個僧人見方丈在場,靜靜地站在一旁,誰也不敢說話。

  東方亮道:「和我這位義弟一樣,我此來也是想要拜訪一位高僧。」

  本無道:「你且慢說出這位高僧的名字,我先和你說一說少林寺的規矩,少林寺並不拒絕訪客,不過,若是存心要來試一試少林寺武功的人,那可就得在經過一場比試之後,合格的我們才可以准許你進本寺。」言下之意,你若是不合格的,根本就不能踏入少林寺的大門,當然就談不到接受你的拜訪了。

  東方亮道:「貴寺的武功,天下無不欽佩,人是不用試也知貴寺武功高明了。這條規矩怕不適合我吧?」

  本無大師道:「我們並不是只要聽施主口中的言語,是要看施主的行為。施主剛才暗助義弟取勝,已是等於存心來考較少林寺的武功了,印證武功,事情也屬於尋常,施主若要踏入本寺,那就只好請施主莫要推辭了。」

  東方亮笑道:「大師是達摩院首座,我怎敢在大師的手下試招?」

  黑臉僧人哼了一聲道:「你也忒自高身價了,你怎知是我們的達摩院首座要和你過招?」

  東方亮道:「在下不敢有此奢望,要是點到即止的話,就請大和尚教幾招如何?」

  這黑臉僧人是藍玉京的手下敗將,他倒是相當直爽,哼了一聲,說道:「你分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想揀軟的果子吃,我才不上你的這個當呢!」

  那個法號圓通的黃臉僧人說道:「閣下對劍道的精研,小僧剛才已領教了,得隴望蜀,倘若閣下肯出招賜教,小僧更感榮寵。」原來他剛才輸給藍玉京,他本來可以勝的,卻因東方亮在旁指點藍玉京。以至今他反而落敗,他自覺得不值,向東方亮挑戰,以求一瀉心中之憤。

  東方亮還沒有表示,本無大師已在說道:「圓通,你忘記我剛才怎樣告誡你麼?」

  圓通心頭一涼,說道:「首座告誡弟子不可妄動無明。——

  本無大師說道:「對了,少林武當,同出一源,你和武當派的弟子印證武功,勝負何須執著,再說,你已經比試了一次,倘若仍然你和外人比試,豈個是要教人家笑話咱們少林寺無人!」

  這番話的意思顯然是要把藍玉京和東方亮分別對待,藍玉京是武當門下與少林弟子可「同源」,東方亮則只能算是「外人」了。東方亮聽了,不禁激起好勝之心,心裡想道:「這位少林寺的達摩院首座,告誡弟子對勝負不可執著,其實他又何嘗沒有執著?哼,只要不是少林寺的方丈和達摩院的長老出手,少林派的弟子雖然眾多,能夠勝得過我的只怕也未必找得出來。」當下說道:「既然貴寺有這個規矩,那麼在下恭候方丈和首座挑選貴派的一位高徒出來指數在下。」

  本無大師道:「少林寺的人材雖然不多,卻也用不著細心挑選。」把手一招,叫道:「圓性,你過來!」

  剛剛從寺中出來,在一旁靜立的和尚之中,有一個身材枯瘦的走出來道:「弟子圓性,聽候首座吩咐。」

  本無大師道:「這位施主自言,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屬於什麼門派,如今我要你和他印證武功,你要幾招才能知道他的門派?」

  圓性望了東方亮一眼,說道:「十招!」

  本無大師道:「施主可願按照我們所定的規矩比試?」

  東方亮道:「客隨主意,請大師劃出道兒。

  本無大師道:「以十招為限,倘若在十招之內,他說不出你的武功門派,即使你輸了給他,也算你贏。」

  東方亮笑道:「這豈不是我佔盡便宜?」

  圓性哼了一聲;說道:「你這話說得未免早了一點,你以為按照我們劃出的道兒,你就一定可以贏得這場比試麼?」

  東方亮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我這個人是要凡事都講公道的。既然在比武上你們讓我佔了一點便宜,那麼在考你們的見識上,我也可以讓你們一步。」

  本無微笑道:「你倒是自負得很,請問這一步你準備如何讓法?」

  東方亮道:「十招之內,任何一位少林弟子看出我的武功來歷,都算是你們贏了。不必只限這位圓性大師。」

  本無大師道:「好!就這樣吧。你若贏了,少林寺的大門為你打開,你若輸了,對不住,我們就不能讓你踏入本寺了。」

  圓性取下倒插在背後的拂塵,說道:「雙方要說的話,都已講明白了。請施主進招!」也不見他拿橇作勢,只是那麼隨隨便便,的在東方亮面前一站,儼然就有淵停嶽峙的氣象。東方亮心頭一凜:「這個和尚倒是不可小覷!」

  東方亮劍出鞘,說聲:「有瓚!」陡然間,眾人只覺眼睛一亮,一道白光,好像劃破夜空的閃電,駭人心魄!那金刃劈風之聲,也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東方亮的第一招使出來了!

  藍玉京看得吃了一驚:「原來東方大哥不僅懂得太極劍法,他的連環奪命劍法也比我高明得多。」

  那黃臉僧人站在本無大師身旁,說道:「這一招好像是武當外門劍法中的雷電交轟?」他和藍玉京都是同樣驚疑,雖然兩人的想法則並非一樣。

  本無大師微笑道:「不錯,確是有雷轟電閃之威。威力似乎還在武當派的雷電交轟之上。」這麼一說,那法號圓通的黃臉僧人已是領悟,東方亮這一招不過看來好像武當的雷電交轟而已其實駕馭劍法的內力則另有妙處,並非武當派的法門。

  話猶未了,圓性的第一招也使出來了。說也奇怪,只見他漫不經意地把塵一揮,就把那道白光裹在當中。那麼猛烈的「雷電交轟」,在他拂塵包裹之下,威力竟然施展不開登時受阻了。

  圓性一出手就阻遏了對方的攻勢,心裡想道:「他用別派的劍法來迷惑我,要勝他不難,但最緊要還是迫他使出本門劍法,心念一動,立即使出殺手反攻!

  東方亮也好像知道他的心意,就在一瞬間,兩人幾乎是同一時候變招。

  圓性的拂塵一揮,塵尾根根豎起,有如千百鋼針,刺向東方亮的穴道。

  一般用指頭點穴,只能點一處穴道,但他用塵絲刺穴,東方亮的全身穴道,幾乎都在他的襲擊範圍之內,這樣的刺穴功夫,藍玉京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在旁看得暗暗為東方亮捏一把汗!」

  但東方亮的第二招變化之奇,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按說「連環奪命劍法」是必須連環使出的。第一招「雷電交轟」是至剛至烈的劍招,跟著來的一招,即使沒有那麼威猛,也必定是接續前招攻勢的。

  哪知東方亮的變招,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就好似萬馬奔騰,突然一齊止步一般!劍光陡然收斂,劍尖輕輕顫動,劍勢閃爍不定,在行家眼中,他的全身上下,已是沒一處不在嚴密的防禦之中,簡直無絲毫破綻可尋。

  少林寺的方丈痛禪上人也不禁點頭讚賞,「張三豐創立的太極劍法果然是非同小可,可惜咱們遲生二百年,沒眼福見他使這一招。」

  本無大師道:「不過這位施主的太極劍法,也確實是如你所說,已經到了神似的境地了。」他本來是認為圓性在十招之內必定可以贏得比武的,此時也不禁有點擔心了。

  痛禪上人道:「你說得不錯,這位施主的太極劍法,已守如江海凝光了。」

  少林寺武功最高的兩位都加讚賞,藍玉京心中的欽佩當然更是無以復加。原來東方亮使的第二招乃是太極劍法中的「如封似閉」,不求守而自守,不求攻而自攻。藍玉京是深知本門的兩種劍法是截然相反的。心想,要這樣隨心轉變,恐怕只有師祖重生才做得到。

  藍玉京是未曾見過牟滄浪的劍法的。他可不知,東方亮此時正心中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莫說我比不上張真人當年,牟滄浪也要比我高明十倍。」

  經過了兩招比試,雙方都是暗暗吃驚。不敢再有絲毫輕敵的意念了。東方亮初時見「圓性」是「圓」字輩,只道他和那個黃臉僧人既是同輩,大概也高明不了多少,此時方始知道完全錯了。

  原來這個圓性和圓通雖然都是羅漢堂的僧人,但圓通在十八羅漢中名列第十三位,圓性卻是名列第二的。即使把達摩院的長老都包括在內、他也是少林寺十名之內的高手。他還有一樣長處,是達摩院的長老都比不上的,那就是他對別派的武功知道得最多,不似達摩院長老,十九隻是專研本派的絕技。

  東方亮雖然聰明絕頂,但他「創新」的太極劍法也還不是每一招都能「神似」;而且,有兩大高僧在旁觀戰。「神似」究竟還不是完全一樣,若使同一劍法,十招之內,總有一招會給他們看出自己的師承所自。東方亮在第七招上想到這層,劍法陡然一變,劍身變成弧形,劍點分作五處落下。

  那黃臉僧人「咦」了一聲,「這一招是什麼劍法?倒好像似曾相識。」

  圓性哼了一聲,說道:「蠢材,本門的功夫你也不認得了?」

  圓通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是你剛才使過的一招擒拿手!」

  原來東方亮是把少林派的擒拿手法,化到劍法上來!

  東方亮哈哈笑道:「假作真時真亦假,假可亂真,假亦何妨?」圓性怎也想不到他會使出本門絕技,不覺一怔,他的攻勢就給東方亮化解了。

  不過,圓性對擒拿手的功夫造詣極深,東方亮這一招,只能在片刻之間擾他心神,他一怔之後,立即冷笑道:「我且叫你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拂塵一起,千絲萬縷,向東方亮當頭罩下。

  圓性這一招也是從龍爪手中化出來的,經過他的玄功運用,每一根塵絲都好像變作了一根指頭,可以發揮擒拿作用!變化之妙,連本無大師也不禁點頭讚許。

  東方亮抵擋不住,退了一步,劍勢緩緩劃了一圈,劍勢雖緩,但卻把圓性那千百根塵絲全都擋在劍圈之外。

  這一招不必方丈和達摩院首座說破,圓性已經知道是天山派的大須彌劍式,天山派的掌門霍天都和他乃是忘年之交,他曾經以後學的身份,和霍天都切磋過武功的。

  大須彌劍式取「須彌藏於芥子」之義。是最佳的防禦劍法,倘若雙方的武功不是相差太遠,較弱的一方只要使出這個劍式,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圓性曾與霍天都切磋過武功,立即察覺東方亮這一招大須彌劍式也只是形似而已,他用來駕馭劍式的內力,根本不是天山派的內功心法。當下一聲冷笑,說道:「假就是假,焉能亂真!」倏地倒轉拂塵,把塵桿當作判官筆使,重手法點東方亮胸口的璇璣穴。

  這一下雖然只是點一處穴道,但威力之強可要比塵尾散開,對敵手的全身穴道都加攻擊強得多了。

  東方亮似乎有點感到招架為難的樣子,忽地身形遊走,使出了一招飄逸無倫的劍法,衣袂飄飄,姿態美妙之極。

  東方亮這招使出,圓性那張本來毫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有了點詫異的神色,但見他身形遊走,拂塵斜掠,似乎對東方亮這招頗有顧忌,未敢強攻。

  在旁邊觀戰的本無大師不覺也噫了一聲。

  東方亮這一招當然使得不錯,但本無大師的這一「噫」倒並不是只因為它的「神奇」

  原來東方亮在給對手逼得難以招架之際,不知不覺就把崑崙派的劍法使出來了。

  他的師祖玄貞子本來是出身崑崙派的,在崑崙派劍法的造詣上,東方亮師承有自,使了出來,當然和使出別的門派的劍法不同。

  本無大師道:「想不到這位施主的崑崙劍法也能神似。」

  痛禪上人道:「不是神似。」

  本無大師一怔道:「不是神似是什麼?」

  痛禪上人道:「非假非真,我也不知該怎樣說。與其說是神似,不如說是青出於藍。但說青出於藍,也不全對,因為它還有別的顏色。石靈子恐怕也未必使得出這一招星海俘槎。」石靈子是崑崙派的現任掌門。

  原來崑崙派這一招「星海浮槎」到了東方亮的師父向天明手上,已經是有了新的變化,他採取峨眉、青城類似這一劍法的精華,與原來的劍法揉合,使得這一招「星海浮槎」變得更加空靈奇幻,因此「骨骼」雖然還是崑崙派的,但已注入新的內容。這就是痛禪上人說的既是「青出於藍」而又有「別的顏色」的意思。

  東方亮心頭一凜,「果然不愧是少林寺的方丈,眼光如此銳利!」但從他的師父開始,已經是自成一家,儘管他這一招的「原型」也還是崑崙派的劍法,卻不能說他是崑崙派的弟子。

  那黑臉僧人的武學造指平平,聽不懂方丈所說的意思,心裡只在想道:「昆倉派的掌門都使不出這招,這小子料想也不會是崑崙派的弟子了。糟糕,這小子已經使了八招了,師兄還是未能看出他的門派!」

  他心念末見,忽見師兄的臉色已是豁然開朗。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假終須有來源!」圓性朗吟之後,徒地一聲大喝,拂塵忽聚忽散,變化也是奇幻之極,東方亮的劍光好像水銀瀉地,給他拂得四面流散。圓性的拂塵還好似隱隱有股粘黏之力,要把他的劍牽引脫手。

  東方亮吃了一驚,心道:「怪不得少林派能夠領袖武林,歷久不衰,果然是名下無虛。寺中一個羅漢堂的弟子,武功似乎還在武當派的長老之上。只不知痛禪上人比起牟滄浪卻又如何?」

  東方亮想到了牟滄浪,不知不覺就把太極劍法中的「白鶴亮翅」使出來了。

  這招「白鶴亮翅」是他和藍玉京合練,練得最多的一招,也可說是他在太極劍法中最有「心得」的一招。

  他在圓性以少林寺的絕技強攻之下,也只有用這一招才能抵擋了。

  只見他身形平地拔起,在空中一個轉身,嚴如鷹隼迴翔,凌空斜削下來。白鶴是善禽,性子柔和,他使的這招有飛鷹撲擊,比原來的「白鶴亮翅」,威猛得多了。

  藍玉京在這一招也是最有心得的,此際卻是不禁看得目瞪口呆了。東方亮以前和他練這一招時,從來都不是這樣施展的。

  圓性的塵尾是烏金練成的玄絲,堅韌異常,只聽得一片好似金屬交擊的聲音連珠密響,東方亮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開外,衣袖穿了十幾個小孔,像是蜂巢,圓性的拂塵,也斷了十幾根塵絲,正在隨風飄散!

  圓業正在心道:「糟粒,已經是第九招了!」這一招雙方是打成平手,東方亮和圓性都是向後退開,東方亮臉色沉重,手按劍柄、注視對方,圓性則在淡淡說道:「你的最後一招似乎用不著使出來了。」

  圓業正在奇怪,師兄因何如此說呢!

  只聽得本無大帥已是哈哈一大笑,朗聲說道:「怪不得施主的劍法如此高明,原來是當今劍聖的高足!」

  原來東方亮這一招「白鶴亮翅」是經他別出心裁,和他得自師門的「飛鷹迴旋劍法」合而為一的。

  他的來歷終於給本無大師看出來了!

  圓通吃了一驚,說道:「二十年前,有個叫做向天明的人從塞外到中原,曾與號稱劍神的巴山劍客過鐵錚比劍,據說比了三天,結果還是打成平手,從此之後,這個向天明就被人尊為劍聖,而他也只曇花一現,從此就不知蹤跡了。首座長老說的劍聖,可是此人?」

  本無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天下只有一個劍聖,就是此人。不過,從你聽來的傳說卻是不盡不實,那次比劍是在巴山之巔,沒人在旁觀戰。據過鐵錚自己對我說,其實是他輸了一招。比了三天,似乎也是旁人誇大之辭。」

  圓通抹了一額冷汗,心裡想道:「幸虧師兄替我出馬,倘苦換上了我,只怕抵擋不了他的三招。」

  藍玉京此時方始如夢初醒,忽地走到東方亮面前,說道:「原來白鶴亮翅這招,還可以有這樣剛猛的變化,我一直都沒有想到。」

  東方亮苦笑道:「花落水流,妙諦自悟,不必強求。我的這招變化,並非順其自然,是以就不夠精純了,你將來的成就,必然遠勝於我,不必學我。」

  藍玉京道:「多謝大哥指教。」頓了一頓,又道:「你另外的八招劍法,也是令我得益很大。雜乎?純乎?恐怕也未必能夠定出一個標準,而運用之妙是存乎一心的!」

  本無聽得聳然動容,說道:「師兄.這番話倒是合乎禪理。」主持痛禪上人合什道:「善哉、善哉,這位小施主有此見識,當真可說得是與武學若有宿緣了。即使小施主不是無相真人的徒孫,老衲也當恭迎小施主人寺。」

  圓性瞪眼望著東方亮,說道:「無相真人羽化那天,上武當山挑戰的那個少年,可是你麼?」

  東方亮道:「是我。但無相真人的羽化,可不關我的事。」

  圓性道:「我知道。我只是佩服你的膽量與武功,並沒其他意思。」

  東方亮再次苦笑道:「這句話應該是由我來對你說才對。那次在武當山的比劍是我輸了;這次比武,也是我輸了給你。」

  圓性道:「不對。是我的師叔識破你的來歷的,若然要論輸贏,你也只是輸給我的師叔。倘若只談比武,再打下去,我是打不過你的。」

  東方亮若笑道:「多承謬讚,但這場比試,畢竟還是我輸了。」

  藍玉京道:「東方大哥,你是輸給少林寺的達摩院首座,雖敗猶榮。」

  本無大師微笑道:「東方施主,這場比試我們的確是佔了你的便宜,不過,劃出的道兒是雙方同意的,格於少林寺的規矩,我們唯有對你抱歉了。但不知你想見的是誰?」

  東方亮道:「是貴寺一位法號慧可的燒火和尚。」

  藍玉京一怔道:「哦,原來你也是要找這位大師。」

  圓通也覺奇怪,說道:「慧可也不知交了什麼運,從沒見過有人找他,今天卻一來就來了三個人。」

  痛禪上人搖了搖頭,說道:「這就沒法通融了。」但他的口氣,似乎是說東方亮假如是要見別的少林寺和尚,還可通融。但為什麼求見慧可,就不可以「通融」,他卻沒說出來。少林寺方丈言出如山,何況東方亮又確是未能通過少林寺的「考試」,自是不便多言。

  東方亮想了想,說道:「少林寺的規矩不能由我破例,我也不敢強求,但我有一事不明,想向首座請教。」

  本無大師道:「請說。」

  東方亮道:「中原的武學之士,只有巴山劍客過老前輩見過家師的創法,剛才找那一招白鶴亮翅已經不是師門劍法,剛才我那一招白鶴亮翅已經是是把師門劍法揉合了武當劍法的,不知首座何以一眼就看了出來?」

  本無大師道:「令師曾經來過少林寺。」

  圓通的驚詫比東方亮更甚,失聲道:「劍聖曾經來過本寺?」心想:「怎的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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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 (4)

  本無大師道:「他來的時候,你還沒有在本寺受戒呢。當時,向天明還未有劍聖之稱,卻要求和痛禪師兄印證武功,我替師兄和他比試,慚愧得很,只和他打成平手。他是知道痛禪師兄的武功遠遠在我之上的,他一言不發,只是在寺門外作個長揖,就走了。東方施主,令師當年都沒有踏入少林寺,所以我們對你更加不能破例。」

  東方亮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師父叫我不可在少林寺僧人的面前,說出我是他的徒弟。」

  本無大師說罷,痛禪上人便對藍玉京道:「寸施主,你要見慧可,我和你進去。」

  藍玉京道:「我可不可以和東方哥說句話?」

  痛禪上人道:「當然可以,我在寺門口等你。」本無大師等人都跟著他回到少林寺的大門下站立。

  東方亮苦笑道:「小兄弟,你已經知道我是曾經上過武當山挑戰的了,你還對我這樣好?」

  藍玉京道:「大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剛才暗中助我一臂之力的人,一定是你,對嗎?」

  東方亮道:「你猜得不錯。我是一直跟蹤你的。你知不知道,我是想利用你?」

  藍玉京道:「我不管你意欲如何,你總是救了我的性命,我和你相識以來,也只有從你這裡得到好處。你上武當山挑戰一事,一來並沒傷人,二來亦已在當場由本派的掌門當眾了結了。這是無色長老告訴我的。武當派別的人對你的想法如何,我不知道。我是不會把你當作敵人的。」

  東方亮道:「多謝。」

  藍玉京道:「既然你也是要見慧可大師,你有什麼話,我可以代你說。」

  東方亮脫下一個指環,說道:「你只須替我把這個戒指給他一看就行。

  藍土京道:「慧可大師是早已知道你的嗎?」

  東方亮道:「慧可來少林寺掛單的時候,我還未出生呢,他怎會知道我?」

  藍玉京道:「那麼,假如他問起這個戒指的來歷,我怎樣說?」

  東方亮道:「你只須說戒指的主人現在正在去斷魂谷就成了。」

  藍玉京道:「斷魂谷,那是什麼地方?」

  東方亮道:「慧可大師知道的。少林寺的方丈和首座都在等你呢,你快點進去吧。」

  方丈親自迎接一個未成年的「小施主」入寺,寺內眾僧,都已得到消息,無不驚詫。

  香積廚的主持僧人在寺中的地位不高,但卻是管轄做燒火、挑水這些雜工的和尚,慧可正是歸他所管。他聽得風聲,早已在恭候方丈親臨了。

  痛禪上人皺眉道:「我是為了一樁私事的,並非來此巡視,你們不必拘禮。」

  香積廚主持法號了凡,年紀和圓性差不多,但卻是比圓性小一輩的弟子,主持雖然這樣說,他還是恭恭敬敬行過參拜之禮,方始說道:「是,請方丈吩咐。」「

  痛禪上人道:「慧可是你這個部門的吧,他在不在這裡?」

  了凡道:「不錯,他是在這裡執役燒火的。」

  痛禪上人道:「這位小施主想要見他……」

  他話未說完,藍玉京便即站起來道:「不敢,晚輩是奉了敝派師祖之命,特來拜訪這位大師的。」

  了凡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果然是真的,好在我平日沒有虧待慧可。」使即說道:「請方丈和小施主稍坐片刻,我馬上喚慧可出來。」

  痛禪上人道:「不可以這樣,你應該帶我去拜會他!」

  了凡大驚道:「方丈,你……」這「拜會」二字,他根本就不敢說出口來。

  痛禪上人微笑道:「我現在不是以方丈的身份去見他,我是陪同本寺的貴客去拜訪他的。他是主中主,我是主中賓,按規矩你還應該先給我通報才對,你明白嗎?」

  了凡吶吶說道:「是,不過……」

  痛禪上人道:「不過什麼,他的活兒還未幹完嗎?」

  了凡道:「不是,他現在是在房間歇息。」

  原來慧可有睡午覺的習慣,他在香積廚執役的眾僧中年紀最大,又患有咳嗽的毛病,了凡對他比較優待,讓他和一個挑水和尚同住一個小房間,他做了午飯之後,要睡兩個時辰午覺,了凡也從不干涉他的。

  本無大師道:「那你還待什麼?」

  了凡只好帶領他們走到慧可住的那間房前,未到門前,就聽得慧可的鼾聲。

  本無大師這才知道慧可正是在睡午覺,正在躊躇,該不該將他喚醒,了凡已在敲門了。

  藍玉京道:「方丈,請你回去吧。這位大和尚,請你也不必驚醒他了。我可以在門外等候他醒來。」

  但了凡是用力敲門的,慧可已經給他驚醒了。

  「渾小子,你不知道我在睡午覺嗎?別來吵我!」慧可是習慣把那個和他住在同一房間的挑水和尚喚作「渾小子」的。

  了凡甚為尷尬,忙道:「慧可,你清醒點兒,聽我說吧。來找你的是本寺的方文,你還不起來開門?」

  慧可咳了兩聲,說道:「你答應過我可以在這時間睡午覺的。我的活兒幹完了,方丈也不能管我。對不住,請你告訴方丈,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接待他。」

  了凡紅了臉,不知是發作的好,還是不發作的好。只聽得痛禪上人已在微笑說道:「慧可,你睡午覺,我不打擾你了。不過有位客人是武當派老掌門無相真人的徒孫,他是奉了無相真人之命來拜訪你的,客人遠道而來,你……」

  慧可說道:「既然是專程來拜訪我的,我不見客,那就是失禮了。不過,我只能見想要見我的客人。」

  痛禪上人道:「這個當然,我只是陪客人來找你罷了,並不是要和你一同會客的。」回過頭道:「了凡,這裡沒你的事了。」了凡訕訕地跟他出去,到了外面,痛禪上人人低聲說道:「在慧可送走客人之前,不許任何人去打擾他。」了凡奉命唯謹,在方丈走後,他親自在僧捨的外面那道大門把守。

  藍玉京走進房間,只見一個枯瘦的老僧懶洋洋的坐在床上,邊抓虱子邊說:「我來了少林寺將近三十年,你是第一個來找我的客人。我是看無相真人的面子才見你的,你知不知道?」

  藍玉京道:「多謝大師接見。」說著,便行參拜之禮。

  慧可說道:「我又不是菩薩,你拜我做什麼?咳、咳,我最討厭年輕人拘謹得像小老頭一樣,起來吧!」突然伸手來扶藍玉京.但出手的式子,卻似乎是一招可以令得藍玉京殘廢的分筋錯骨手法。

  藍玉京吃了一驚,不假思索的就用了一招太極推手,上身一抬,手勢劃圈,化解他的勁道。這些日子,他全副心神在鑽研太極劍法,這招推手也就不知不覺包含有他所妙悟的創意在內。

  慧可吃了一驚,似乎頗為驚詫。小臂轉了個圈,托著藍玉京肘尖,輕輕將他撫了起來,說道:「你今年多大年紀?」

  藍玉京發出的內力,好像泥牛人海,一去無蹤,比起慧可,驚詫更甚。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對方只是在試他的武功,絕不含有惡意在內。

  他定了定神,說道:「十七歲了。」

  慧可說道:「你的內功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吧?」

  藍玉京道:「不錯。」心裡想道:「他只是這麼輕輕一伸手.就能夠一口道破我的內功的師承所自,眼光的銳利,恐怕也在少林寺達摩院首座長老本無大師之上。」

  慧可適:「這就怪不得了。不過,你的劍法卻有點奇特,是哪位道長教你的。」

  藍玉京道:「是弟子從師祖所傳的劍訣中自行修習的,也不知對不對?」

  慧可歎道:「奇才,奇才,將來你的成就恐怕還在你的師祖之上。我和你的師祖已經有三十年沒見面了,他老人家可好?」他在少林寺只是個燒火和尚,對外間的消息,自是比較隔膜。

  藍玉京道:「師祖已經不幸去世了。」

  慧可道:「菩提非樹,明鏡非台,死生本來也是幻想。不過,他老人家是我最心儀的人,我卻是不能無憾。難得他老人家記得我這個不成材的後輩。他是幾時仙去的?」

  藍玉京道:「就是在我下山那天。我是奉他老人家的遺命特來拜訪大師的。」

  慧可道:「什麼大師,我只是個燒火和尚。你的師祖看得起我,我也不把你當作外人看待,我想,你的師祖並不是只要你來看我的吧?有什麼事,你儘管說。」

  藍玉京道:「師祖叫我去找七星劍客,但他卻不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是以叫我來求前輩指點。」

  慧可聽了,許久都沒說話。

  藍玉京思疑不定,心裡想道:「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這又有什麼為難之處?」

  慧可忽道:「晦聞道兄還在武當山吧?不知他可安好?」

  藍玉京不懂他因何有此一間,怔了一怔,說道:「武當山似乎並沒有一個叫做晦聞的道人!」

  慧可皺眉道:「他上武當山還在我來少林寺掛單之前,你怎會一點也知道?」

  藍玉京道:「本派的長老連早已去世的無極道長在內,我所知道的也只三個人。其他兩位長老的道號是無量和無色。並沒有以「晦」字排行的長老。

  慧可道:「他不是武當派的長老,但聽說他卻是一直服侍無相真人的。」

  藍玉京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說的是那位聾啞道人?」

  慧可也是不覺一怔,「他是幾時變得聾啞的?」

  藍玉京道:「我不知道,聽幾位長老說,他好像是來到武當山的時候,就已經是聾啞的了。」

  慧可歎口氣道:「我懂了。他要做個又聾又啞的道人,就好像我要來少林寺做個燒火和尚一樣。」

  藍玉京心道:「原來聾啞道人本名晦聞,他大概也是因為有難言之隱,故此掩蔽本來面目,投身武當的,但聽慧可大帥的口氣,難道他的聾啞也是假裝的嗎?」

  但他還是有所不明,問道:「這位聾啞道人,可是和七星劍客有甚相干?」

  慧可說道:「他和七星劍客本是好朋友,後來卻因一點誤會,波此都鬧意氣,以至反目。無相真人並不知道我認識七星劍客,想必就是他告訴無相真人的。對啦,我正想問你,這個聾啞道人對你好不好?」

  藍玉京道:「武當山上最疼我的人,除了父母之外,第三個是我的師祖,第四個就是他了。」第三個他本來是想說他的義父不歧的,但因義父傳授劍法以假作真的疑團盤桓他的心中,終於令他不能不忍著痛苦把義父的名字刪除。

  慧可道:「你為什麼要找七星劍客?」

  藍玉京道:「是師祖叫我去找他的,我也不知道為了何事?」

  慧可道:「那麼你知不知道七星劍客是什麼人?」

  藍玉京道:「我既不知他是何方人氏,也不知他姓甚名誰。有關他的事情,我可說是一丁點都不知道。」

  慧可道:「他姓郭名東來,三十年前是有名的滄州劍客。只因他的劍法甚為奇特,每一招都有七個劍點,倘若被他刺著一劍,身上就有七處傷痕,因此又得了一個七星劍客的雅號。二十多年前,他前往遼東,一去不復返,有人說他已經死掉,但也有人說他是改名換姓,退出江湖。總而言之,從此就沒人知道他的音信。日久年深,一位大名鼎鼎的劍客,也就漸漸被人遺忘了。」

  藍玉京大感奇怪:「一位失蹤了二十多年的劍客,為什麼師祖要我尋找他呢?」

  慧可也是同樣覺得奇怪,他好像喃喃自語,說道:「無相真人和郭東來並無來往,更不可能有什麼瓜葛,當然不是為了他自己的事。郭東來失蹤之時,(說至此處,眼睛才移到藍玉京身上,像是在問他了。)你還沒有出世,為什麼無相真人要你去找他呢?」

  這個問題,正是藍玉京想要別人替他解答的,你叫他能說些什麼?

  慧可住的房間白天也很陰暗,此時他目不轉睛地望著藍玉京,好像發現什麼似的,忽然打開窗子,說道:「你站在窗口,面對著我,對,就這樣站,不要動。」

  藍玉京莫名其妙,不過還是照他的吩咐做了。

  慧可喃喃自語:「真是有幾分相似。」忽地問道:「耿京士是你的什麼人?」

  藍玉京不覺一愕,說道:「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慧可「咦」了一聲,說道:「你不是姓耿?」

  藍玉京道:「你為什麼這樣問我?我姓藍。」這已經是第二次有人以為他是姓耿的了,第一次是那個「青蜂」常五娘。

  慧可沒有回答他,卻反問道:「你的爹爹是做什麼的?」

  藍玉京道:「我爹爹名叫靠山,少年時以打獵為生,現在是在武當山上種菜。」

  慧可道:「這就不對了。」

  藍玉京道:「為什麼不對?」

  慧可仍然沒有回答,再問:「你不知道耿京士,那麼在武當派曾經享過盛名的兩湖大俠何其武,你知不知道?」

  藍玉京道:「知道,說起來我還應該稱他做師祖呢。不過,只是個未曾見過面的俗家師祖。」

  慧可道:「此話怎講?」

  藍玉京道:「我的師父在未出家之前,曾經做過他的弟子。」

  慧可道:「如此說來,你的師父是不是在何大俠去世之後,方始拜在無相真人門下?」

  藍玉京道:「不錯。」心中不覺興起一個疑團,但一時之間,卻不知好不好就拿來問這個和他剛剛相識的慧可大師。

  慧可的臉色似乎顯得有些異樣,聲音急促,問道:「你的師父叫什麼名字?」

  「道號不歧。」

  「我要問的是他的俗家名字。」

  「好像叫做戈振軍。」

  慧可道:「對了,唔,不對!」

  為什麼又對又不對呢?藍玉京莫名其妙。不過,他還沒有問出來,慧可已在說道:「你再仔細想想,你的師父真的是從來沒有和你提過耿京士這個名字?」

  「真的沒有。」

  「這就有點奇怪了。」

  「為什麼?」

  「你的師父和耿京士本來是師兄弟。」

  藍玉京「啊」了一聲,不知說什麼好。心裡像塞了一團亂麻似的,情緒十分混亂。但又好像在暗室裡看見一線光亮。

  原來他並不是第一次聽見「耿京士」這個名字。不錯,他的師父未曾和他說過,但在慧可之前,卻也另有一個人和他說過了。就是在他和東方亮一起碰上無色長老那天,無色長老打跑了東方亮,和他談及的。

  不過,無色長老只是在提起武當派的幾個始終尚在懸疑的「案子」之時,「順帶」提起耿京士這個這個名的,因為恥京士在無色眼中,並不是一個重要角色。但對藍玉京來說,可就不同了。尤其是在常五娘將他當作是「姓耿的」之後,他已隱隱感覺得到,他和這個「耿京士」很可能是有點不尋常的「關係」了。

  慧可見他面色蒼白,說道:「你怎麼啦?」

  藍玉京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問?」

  慧可道:「你儘管說。」

  藍玉京道:「大師,你剛才望著我,說了一句話。你說:真是有幾分相似,那意思是不是說我像另外一個你認識的人?」

  慧可道:「不錯。」他好像在回憶往事,過了一會,方始繼續說道:「就在我出家那年,我曾經到過何其武家中。那時耿京士也只不過十六歲,就像你現在這樣。不過,他比你活潑一些,很能逗人歡喜。」

  藍玉京勉強笑道:「我其實也是很淘氣,不過在前輩的面前不敢放肆罷了。」

  慧可道:「我並不是說你不討人喜歡,我是說假如你活潑一些,就和耿京士更相似了。」

  藍玉京道:「何其武只有兩個徒弟嗎?」

  慧可道:「他還有個女兒,女兒的年紀和耿京士差不多。不過,他的女兒卻是由他作主,自幼就許配給他大徒弟戈振軍的。戈振軍就是你現在的師父。」

  藍玉京道:「為什麼?」

  慧可道:「戈振軍的年紀雖然比較大,但卻是何其武自小將他撫養成人的,何其武當他好像兒子一般,因此,儘管何其武也很喜歡耿京士,但還是和大徒弟的關係親密一些。」

  藍玉京道:「聽說何其武是被人害死的。」

  慧可道:「是呀,這件事是武林的疑案之一。」

  藍玉京:「他的女兒呢?」

  慧可道:「我不很清楚,但聽說好像和耿京士都已遭了不幸。」

  藍玉京「啊了一聲,說道:「怪不得我的師父長年鬱鬱不歡。原來他是有著這樣一件傷心之事。」

  慧可歎口氣道:「是啊,據說何其武本來已經準備給他們完婚的,想不到發生了這樣的意外。」

  藍玉京道:「我的師父是個孤兒,只不知那位耿師叔有沒有親人?」

  慧可說道:「據我所知,他好像也是父母早已雙亡的,他遇難那年,也還未曾娶妻。」

  這倒並不是他故意隱瞞事實,當年耿京士和何玉燕私奔,本來就是一件很少人知道的秘密。

  藍玉京鬆了口氣,暗自想道:「如此就來,倒是我瞎猜疑了。人有相似,我長得有點像那位耿師叔,也不算什麼稀奇,義父大概是因為不願重提往日的傷心事,所以才沒有對我說吧。那位和他有婚姻之約的何姑娘,他不是也從沒提過嗎?」

  但慧可發覺藍玉京長得像耿京士,卻是不禁有點思疑了。要知何其武當年為了不讓家醜外揚,是曾為女兒私奔之事,力加掩飾。但任何秘密,都不可能遮掩得密不通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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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28: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 (5)

  慧可也曾聽過一些有關何家的「風言風語」,而且他還比別人多知道一件事情。他知道耿京士和一個女子曾經到過遼東。只不過那個曾在遼東碰見耿京士的人只認識耿京士,不認識何玉燕。而慧可也只是要向那個人打聽他的好友七星劍客,在遼東的失蹤之謎,對耿京土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輩,管他曾在哪裡出現,他也不會怎樣放在心上。

  但此際藍玉京是奉了無相真人的遺命來拜訪他,而他又發覺藍玉京長得有幾分像耿京士,他就不能不想起那件事了。他並不相信「謠言」,不過,有沒有可能是耿京土在遼東和另一個不知名的女子的私生子呢?「但這個少年姓藍,他的父母也還健在,我這猜想,嗯,恐怕只能說是荒唐透項的胡猜了。」

  慧可不便對藍玉京說出來自己的猜疑,道:「耿京士的死於非命,我只是風聞。內情如何,就不清楚。不過耿京士只是武當派一個無關輕重的俗家弟子,我只因見你長得和他有幾分相似,一時好奇,問問而已。咱們還是回到正題來吧。嗯,無相真人為什麼要你尋找七星劍客呢?」

  藍玉京道:「師祖沒有明言,或者見到了七星劍客就會知道的。」心想你若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說出來不就行了?又何必去揣究原由?

  但慧可卻似乎很重視「原由」,他沒有搭話,好像仍在思索。

  藍玉京忽然想起一事,說道:「那位七星劍客郭東來是在遼東失蹤的?」

  慧可道:「不錯,那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了。」

  藍玉京道:「我的師父今年才去了一趟遼東,是上個月才回來的。」

  慧可道:「令師是因何事去的?」

  藍玉京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奉了師祖之命去的。」

  慧可忽的好似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這就對了。」

  又是一個「對了」,不過這一次藍玉京卻是懂得慧可說這「對了」的意思的。

  「前輩的意思,敢情家師之去遼東,乃是奉命查探本派的那幾宗疑案?」

  慧可適:「對了。我正是這樣想。因為貴派被害的無極道長和兩湖大俠何其武等人都是武功極強的高手,案子若是中原的武林人士做的,不會經過了十六年都查不出一點端倪。遼東是女真族的地方,女真族自努爾哈赤興起,就不斷想侵人中原。因此,也就很有可能,那兇手是從遼東來的了。郭東來在遼東失蹤,倘若他還活在人間,那就是最熟悉遼東情況的人了。無相真人那次派令師前往,或者就是想找到這位失蹤的劍客,好向他打探吧?」

  藍玉京道:「那麼這位七星劍客是否還活在人間?」

  慧可道:「如果他已經去世,我想總會有人告訴我的。」言下之意,當然是還活在人間了。

  藍玉京正自歡喜,只聽得慧可繼續說道:「不過,你來求我指點,我卻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藍玉京一怔道:「前輩有甚難言之隱。」

  慧可說道:「不是難言,而是根本說不出來。」他頓了頓,緩緩說道:「這二十年來,我每天在少林寺裡所做的是燒火、煮飯一類事情,足跡不出寺門,可說已是與世隔絕。所以,我雖然相信七星劍客還在人間,卻又怎能知道他的下落?」

  藍玉京大為失望,說道:「晚輩奉了師祖遺命,只要這位七星劍客還在人間,晚輩就非找到他不可。不知還有別的辦法可想嗎?」

  慧可苦笑道:「我沒有把握找到七星劍客,但如果世上只有一個人能找得到他的話,那恐怕也只有我了。」

  藍玉京說道:「如此說來,前輩若肯帶引弟子去找這位七星劍客,即使沒十分把握,機會也總是比弟子自行摸索大得多了!」

  慧可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藍玉京頗為不滿,站了起來,說道:「弟子也知這是不情之請,前輩既是有為難之處,弟子告辭!」

  慧可忽道:「且慢!」

  藍玉京停下腳步,說道:「前輩有何吩咐?」

  慧可說道:「我曾經受過今師祖無相真人的恩惠,這世上如果只有一個人可以令我離開少林寺的話,那也只有無相真人。」

  藍玉京喜道:「多謝大師。」

  慧可道:「你等一等。」打開房門,緩緩說道:「了凡師傅,請你屈駕來一趟。」了凡是管香積櫥那個和尚,此時正在僧捨外面的大門把守,不許「閒雜人等」進來。慧可說話的聲音一如平時,但已傳到他的耳朵。

  了凡走了進來,面上堆滿笑容,對這個本來是歸他管轄的燒火和尚恭恭敬敬說道:「客人要走了嗎?有什麼事要我代勞?」

  慧可說道:「我要和這位小施主離開本寺,請你稟告方丈。」

  了凡吃了一驚,說道:「你要離開本寺?是離開一兩天,還是……」

  慧可道:「我恐怕不回來了。」

  此言一出,了凡的神色似乎更驚詫了。

  他呆了片刻,說道:「慧可,你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要不是這位施主今日來到本寺,我還不知道你是大有來歷的呢。平日怠慢之處,請你包涵。」

  慧可道:「好說,好說。這些年來,多承你的關照,請恕我是無以為報了。」

  了凡說道:「慧可,以往的事不必多說了,但經過今日之事,我看得出來,方文顯然對你十分看重,你又何必離開?」

  慧可淡淡說道:「來即是去,去即是來。我從來處來,就該從去處去,來也不是來,去也不是去,請你稟告方丈。」

  了凡苦笑道:「我不懂你打的偈語,不過你既然去意已決,我只好代你稟告了。」

  了凡走了出去,藍玉京忍不住問道:「去找七星劍客是要冒很大的危險嗎?」

  慧可說道:「我不知道,但按常理來說,我隱居少林寺二十多年,如今重出江湖,料想也沒有幾個人認得我了,或者會有一些艱難挫折,但太大的危險我想不會有的。」

  藍玉京道:「那麼在找到七星劍客之後,前輩還是可以重回少林寺啊。」

  慧可苦笑道:「我的行藏已經給人識破,連了凡都對我另眼相看了。我來少林寺不過是求個安靜,經過今日之事,你想我還能夠呆得下去嗎?」

  藍玉京甚感歉疚,說道:「都是晚輩不好,此來擾亂了前輩的清靜。」

  慧可道:「不關你的事,一切都是講個緣字。我塵緣末淨,你不來,我恐怕也不能夠在少林寺做一輩子的燒火和尚的。」

  兩人閒話一會,還未見了凡回報。藍玉京想起東方亮囑托他的事情,他本來準備在慧可與他走出少林寺之後才說的,但既然閒著沒事,就先對慧可說了。

  慧可一怔道:「你有個朋友也想見我?」

  藍玉京道:「不錯,只不過少林寺的規矩要考較他的武功,他輸了給圓性大師,不能進來。」

  慧可道:「你的朋友姓甚名誰?」

  藍玉京道:「他複姓東方,單名一個亮字。」

  慧可道:「哦,他複姓東方?」

  藍玉京將那個戒指拿出來道:「這是他叫我拿給你當作信物,他說你見了這個戒指,就會知道他的來歷。」

  慧可見了這個戒指,神情似乎顯得有些異樣,喟然歎道:「不錯,天下只有兩枚這樣的戒指,它的主人當然不是西門便是東方。我曾經答應過這兩個人,看見戒指,如見敵人,拿這個戒指來求我的,不管赴湯蹈火,我也非做不可。好,你說,他有什麼事情求我?」

  藍玉京道:「他沒有說。」

  慧可道:「哦,他要親口和我說?那麼,他是在寺門外等我了?」

  藍玉京道:「他好像已經走了。」

  慧可皺眉道:「走了?他沒說一句話就走了?」

  藍玉京道:「他要我轉稟前輩,他是去了斷魂谷。」

  慧可道:「去了斷魂谷?難道他是和斷魂谷主韓翔有什麼過節?唉,這可令我有點為難了。」

  藍玉京不知道斷魂谷韓翔是何等人物,而且,雖然他與東方亮已是以兄弟相稱,但他對東方亮的底細也知道極為有限的,自是插不上話頭了。

  慧可忽地苦笑道:「我是否能夠走出少林寺的大門還未知道呢,且待出得了寺門再說吧。」

  就在此時,有個和尚走了進來。藍玉京聽得腳步聲還以為是了凡回來,一看,卻是從未見過面的中年和尚。

  這中年和尚也不理會有外人在旁,一進來便急忙問道:「師父,你當真要離開少林寺麼?」

  慧可說道:「不錯,你我師徒的緣份,恐怕要盡在今日了。我可以請求方丈給你找一個師父。你可做少林寺的正式弟子,不比現在這樣,只是做一個燒火和尚的掛名弟子。」

  那和尚道:「我不稀罕做少林寺的弟子,也不想拜別人為師。師父,你可以帶我走麼?」

  慧可道:「不可以。有緣相聚,緣盡則散。你見過天下有不散的筵席嗎?」

  那和尚這才注意到站在旁邊的藍玉京。說道:「師父,聽說你要和這位小施主一起去,是嗎?小施主,我不知道你要找我的師父陪你到哪裡去,但你可不可以幫我求求師父,許我同行,我叫做了緣,是少林寺的一個挑水和尚,這幾年來,我和師父同住這間房間,當真可說得是朝夕不離的。」

  藍玉京知道這是辦不到的事,因為讓他同行的話,那就是要連累他也捲入江湖的漩渦了。

  了緣對師父依依不捨,令得旁觀的藍玉京都受了感動,藍玉京的腦筋比較靈活,便道:「我是外人,對你們師徒的事情本來不該插嘴,但我卻有點顧慮,不知好不好說出來?」

  慧可道:「我正想找個人商量,你說好了。」

  藍玉京道:「前輩既然想得到留在寺中,今後的日子就恐怕不能安靜過了,那麼令徒留在寺中,恐怕也是難以避免招來煩惱吧?」

  慧可霍然一省,說道:「我幽居二十年,當真是有點老糊塗了,見事之明,還不如你。你說得不錯,我既入佛門就不該做個自了漢。」

  說至此處,回過頭來,對了緣道:「好,我可以替你求情,請了凡准你離開本寺,你和我不同,只須了凡和戒律院的管事僧人允許,大概也沒人要搬出什麼規矩來為難你了。」

  了緣喜道:「那麼師父是肯攜我同行了。」

  慧可道:「不是同行,亦非分手。」

  了緣道:「師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不懂。」

  慧可若有所思,忽道:「了緣,你替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了緣道:「師父,你只須吩咐就是。」慧可道:「我要你替一個人帶個口信,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了緣道:「何人?何地?」

  慧可道:「托你轉信的人名叫東方亮,那個地方是遠在回疆的念青唐古拉山,山上有個聖女峰,聖女峰內有個百花谷,谷中有一家複姓西門的人家。」

  藍玉京十分奇怪:「他還沒有見著東方大哥,怎的就說大哥要托他送信?」

  了緣道:「我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走到那個地方。但我相信我會找到那家人家的。」

  慧可道:「我也相信你有這份毅力,嗯,讓我想想,收信的人應該是誰?他的姨母?晤,還是他的表妹好些,對,你就替東方亮帶個口信給他的表妹西門燕吧。」

  了緣道:「這口信怎樣說?」

  慧可又似若有所思,沒有立即回答。

  藍玉京正自心想,莫非他是礙著我在一旁?只見慧可已經抬起頭來,說道:「東方亮就是和這位施主一起來的那個少年,你出去看看,他走了沒有?要是他已經走了,你立即回來,回來我再告訴你。」

  了緣道:「要是他還沒有走呢?」

  慧可道:「那還用得著問嗎,當然是由他自己告訴你了。」

  了緣自責道:「是,弟子真笨。」

  藍玉京想起一事,了緣一走開,他就忍不住問道:「前輩知道東方亮有個表妹?」

  慧可說道:「東方亮和西門燕,我雖然都沒見過,但他們的父親,卻曾經是我的好友,唉,這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說罷,連連咳嗽。

  藍玉京待他咳嗽過後,說道:「東方亮的姨父是什麼人?」

  慧可似乎有點詫異,盯著藍玉京道:「你為什麼要知道他的姨父是什麼人?」

  藍玉京道:「東方亮剛才和我說了一句話,他說我的姐姐是在他的表妹家裡。但因當時貴寺方丈已在等著和我來見前輩,東方亮來不及和我細說是什麼一回事了。」

  慧可道:「哦,原來你是因其女而問及其父。」

  藍玉京心道:「這又有什麼不對?」忽地想起:「咦,是好像有點不對,為什麼東方大哥不說是在他姨父家裡,卻說是在他表妹家裡?」

  心念未已,便聽得慧可說道:「東方亮的姨父早已去世了。他的表妹可能有點小姐脾氣,喜怒無常,但本性是不壞的。你的姐姐在她那裡,你可以放心。」

  藍玉京更為奇怪,心想:你既然從沒見過他的表妹,又怎的連她的脾氣都知道這樣清楚?當然他不敢懷疑慧可乃是「信口開河」,但卻的確是百思莫得其解了。

  他哪裡知道,西門燕的母親曾經是慧可少年時的「夢裡情人』,他曾為她患上單思病,而且也正是為了她才削髮為僧的。他對西門夫人的瞭解,可說是當世無人能及,包括她的丈夫在內,西門燕是獨生女兒,慧可雖沒見過她,卻把她想像得和她的母親當年一樣。

  慧可繼續說道:「既然你的姐姐是在東方亮的表妹家中,你也托了緣帶個口信去吧。」

  藍玉京心中苦笑:「我自身的來歷都未明瞭,卻不知怎樣和姐姐說才好。」當下說道:「我的姐姐既是住在東方亮的表妹家中,我自是放心得下。我也沒有什麼要特別告訴她的。不過我卻不知什麼時候才回家,侍奉雙親之職,只能偏勞她了,請她不要為我擔心。」

  過了一會,替慧可去稟告方丈的了凡還沒回來,倒是他的掛名徒弟了緣先回來了。

  了緣的神色似乎有點異樣,一進來就道:「東方亮已經走了,但另外有件事情,卻是頗為古怪,這件事情,而且是和你老人家有關的。」

  慧可道:「什麼事情?」

  了緣道:「他們在塔林下面的山溝發現一具屍體,看傷痕好像是自己失足跌下去的。」

  慧可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了緣道:「是個外地來的虯髯漢子。」

  慧可道:「跌死了一個異鄉人與我何干?」

  了緣道:「他們說這個人是在今天早上,曾經來過本寺,想要求見你老人家的。」

  慧可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難道他是因為我不肯見他,就自尋短見不成?」

  藍玉京心裡明白,這個虯髯漢子就是他在塔林碰上的那個人,這人是在和他交手的時候,著了東方亮的暗算,滾下山坡的。他心中頗為歉疚,但也不想自陳此事,以免枝節橫生。

  了緣繼續說道:「他們說和師父有關,不單是指這件事情。」

  慧可道:「還有何事?」

  了綠道:「他們在這個人的身上,發現一封信,是寫給你老人家的,這封信他們已經交給弟子帶回來了。」說罷,呈上那封信。

  慧可一看,皺起眉頭,原來信封寫的是他的俗家名字,而且字跡似乎頗為熟悉。

  藍玉京不懂他何以皺眉,但想這封信的內容很可能涉及什麼秘密,慧可將它拆閱,自己可是不便在旁,便道:「那位大和尚還未回來,待我出去看看,」慧可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說道:「也好。」

  僧捨外面是一個小小的庭院,藍玉京漫步其中,貌似悠閒,心裡確是思潮起伏,許多疑團都無法解開。

  忽聽的腳步聲響,藍玉京抬頭一看,原來是了凡已經回來了。

  了凡道:「小施主,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慧可呢?」

  藍玉京道:「他在房裡和徒弟說話,我悶坐無聊,出來隨便走走?」

  了凡面色沉重,說道:「慧可這次意欲出山,想必是應小施主之請吧?」

  藍玉京道:「是又怎樣?」

  了凡道:「小施主是因何事,貧僧不敢過問,但倘若不是非得慧可不可,最好還是讓他留下。」

  藍玉京莫名其妙,問道:「貴寺方丈不許他離開嗎?」

  了凡道:「也不是不許……」欲說還休,似乎不願對藍玉京直說。

  慧可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慧可俗緣末了,不關這位小施主的事,請賜示方丈法諭。」隔著院子和一排僧捨,卻好似在他們耳邊說話一般。

  了凡歎口氣道:「意馬心猿,勉強羈勒也是羈勒不住的,好吧,那也只好由你去吧。」他的話剛說完,慧可和了緣亦已出來了。

  了凡說道:「方丈說要給你送行,他和達摩院的首座長老、羅漢堂的主持都在大雄寶殿等候你了。」

  慧可苦笑道:「這可真是不敢當了。好,我這就去向他們辭行。」

  藍玉京好生納罕,心裡想道:「方丈親自送行,這可是極有面子的事啊,因何他的眉宇之間,卻是似有隱憂?」

  慧可道:「了緣也想到外面走走,請你允許。」

  了凡道:「了緣要走,那倒不用這樣費事,待會兒我和他到戒律院說一聲就是。」

  慧可道:「了緣,你把口信帶到之後,可以暫時住在那家人家,我會到那裡找你的。如果我能夠走出本寺大門的話。」

  了緣喜道:「那敢情好。師父,你一定可以走出寺門的。」

  藍玉京更加奇怪,心想方丈已經答應給他送行,他又怎會走不出寺門。

  不過,他心上的這個疑團,也用不著多久,就解開了。

  他跟著慧可走到大雄寶殿,只見方丈痛禪上人,達摩院首座本無大師大師,果然都已經在那裡了。另外還有一個他未曾見過面的中年和尚,料想一定是了凡所說的羅漢堂主持。待到慧可給他引見,果然所料不差,羅漢堂的主持是「圓」字輩,法號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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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28: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 (6)

  痛憚上人道:「慧可,聽說你要離開本寺?」

  慧可道:「是,請方丈慈悲。」

  佛門弟子說的「慈悲」是含有請對方「從輕發落」的意思在內的、藍玉京聽了,不覺又是一愕。

  本無大師道:「好,那我們現在就給你送行,只要你走出三道山門,海闊天空,任你飛翔。」

  慧河道:「弟子在少林寺所受的教誨決不敢忘!」

  本無大師道:「那是你的事情,但只要你今日能夠走出少林寺,少林寺就再也不能管束你了。」

  藍玉京大吃一驚,說道:「原來你們所說的『送行』,乃是要和』他比武。」

  痛禪上人微笑道:「這不是比武,我門只是恐防他挾帶了少林寺的絕技出去,所以要試他一試,這是本寺歷代相傳的規矩,也並非只是為他而設的。」

  藍玉京心裡想道:「不管是怎麼一種說法,總之他是要憑著本事打出少林寺才行,那還不是比武是什麼?」

  藍玉京不懂,其買這種「送行」方式是和比武不同的。比武的主要目的是分出強弱,他們的「送行」卻是要試慧可有沒有偷學少林寺的絕技。如果慧可本來的武功有限,他目前所具的武功大部分是到了少林寺才練成的話,在少林寺的頂尖高手一試之下,他就必將被逼使出偷學的絕技不行,否則他就有喪命之虞了。

  本無大師道:「圓真,你來送慧可一程。」

  圓真道:「弟子遵命,慧可師兄,請上來吧。盼你能走出大雄寶殿。」原來大雄寶殿的大門就是第一道「山門」。圓真已經站在門口了。本無大師則已走開,方丈痛禪上人留下來和藍玉京在旁觀戰。

  慧可合什道:「請師兄指教。」

  圓真道:「不必客氣,若論輩份,你是應該在我之上的。但今日之事,我是執行祖師所定的規定,那是無法對你客氣的。你必須盡展平生所學,否則唯有自誤,」說罷,呼的一掌就劈出來。

  他這一掌是高高舉起直劈下來。毫無花巧,但從空中疾劈而下,虎虎生風,震的藍玉京的耳鼓都嗡嗡作響,確是具有開山劈石的氣勢!

  藍玉京吃了一驚,心裡想到:「剛才和東方大哥比武的那個圓性,只不過是羅漢堂的一個弟子,東方大哥都險些為他所敗,這個圓真乃是十八羅漢中坐第一把交椅的,慧可大師恐怕是難以抵敵他了。」偷看站在他旁邊的痛禪上人,只見痛禪上人也在點頭微笑,似是嘉許圓真這一招。

  原來圓真這招乃是以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之一的金剛杵化為掌法的,金剛杵是極為沉重的兵器,圓真雙手空空,虛捏作勢,以意使「杵」,他的金剛杵,旁人雖然看不見,但虛空劈下,卻好像有了實質一般,無形之「杵」比有形之杵,更為厲害。

  在少林寺「十八羅漢」之中,排名第二的圓性雜學最廣,別派的武功以他懂得最多。但對少林本門的武功,卻是以圓真所學最博,七十二門絕技,也學過三十三門,雖然「學過」並不等於已經「練成」,但說得上是已有相當成就的也有七門之多,在少林寺是沒有第二個可比上他了。其他未學過的他也都有「涉獵」,大致懂得其中秘奧,斷不至於別人使了出來,他也不知。正是因此,本無大師才選他把守第一關,讓他來「考」慧可有沒有偷學了少林寺的絕技。

  只見慧可一拳打出,拳頭平伸,毫無變化,姿勢生硬,好像初學打拳的人一般,用的拳法竟是江湖上最常見的四平拳。四平拳普通之極,根本就說不上是屬於哪一家哪一派的拳術,它是給初學功夫的人練來扎根基的,講究的是四平八穩,故而名為「四平拳」。但這樣一招平平無奇的四平拳竟然把圓真那招威猛無倫的「金剛杵」化解了。

  圓真一見他用四平拳,便知其意,心裡想道:「他用這種最普通的拳法,想必是不願意給我識破他的來歷,但我苦學多年的少林絕技,若給他的四平拳比了下來,我也未免顯得太無能了。」他身居十八羅漢之首,頗有好勝之心,當下一個「跨虎登山」的身法,雙掌虎口相對,圈花揚起,使出了「神化少林」的「黃鶯落架」。

  「神化少林」是少林十三種拳法中變化最為深奧的一種拳法,他左掌圈花一揚,掌力已是把慧可的身形罩住,右拳遂即劃個孤形擊出,這一拳若然打實,慧可的肋骨只怕非給他打斷幾根不可。

  藍玉京看得手心裡捏一把汗,幾乎失聲驚叫,好在他沒有叫出來,已聽得慧可乾咳兩聲,雙拳左右開弓,打了出去,這一招仍然是四平拳的拳法,名稱就叫做「左右開弓」,圓真被他大開大闔的拳勢逼住,許多複雜奧妙竟然使不出來。「神化少林」的強攻就這樣被他「輕描淡寫」地解開了。

  痛禪方丈讚道:「要達到重、拙、大的境界可真不容易,慧可庶幾近矣,唉,只可惜……」「可惜」什麼,他卻沒有說下去了。

  圓真讚道:「好功夫!」指法突然又變,只見他姘指如戟,腳步踉蹌,好像醉漢似的,出指亂點亂戳,有如暴風驟雨。藍玉京大為詫異,心道:「這可不像點穴手法啊,這是什麼功夫呢?」原來圓真使的根本不是指法,是少林寺最高的幾種絕技之一——達摩劍。

  圓真以指代劍,力透指尖,點刺戳削,嗤嗤有聲。藍玉京躲在一角,凝神觀戰,他眼中看不見寶劍,但卻感覺得到,這大雄寶殿之內「劍氣」縱橫!

  慧可連連咳嗽,似是抵擋不住,退出一丈開外,突然間只見在他身前湧起一片「黑雲」,卻原來是他脫下了身上的黑色袈裟,盤旋飛舞,當作盾牌,要知他們的武功乃是在伯仲之間,圓真使出了少林絕技的「達摩神劍」,他已是不能再用尋常的招式來化解了。

  裟袈揮舞,蕩起勁風,藍玉京躲在一角,呼吸亦是有點為之不舒,忽聽得方丈病禪口宣佛號,緩緩說道:「凡有執著,皆落下乘。但探本源,何需求勝!」

  圓真本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起了爭勝之念,這才纏鬥不休的,此時聽了方丈的偈語,這才不由得心頭一凜,想道:「是啊,再比下去,我也不會得到結果的,但沒有結果,卻是有了答案,那也應該適可而止了。」原來他變了幾種少林寺的絕技,都試不出慧可的武功來歷,但卻已知道慧可的武學實是勝他一籌。

  兩人似乎是抱著同樣心思,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慧可那件殘舊的袈裟上出現了疏疏落落的七八個小孔,慧可捲起袈裟,說道:「師兄劍術通神,佩服,佩服!」那些小孔是被圓真的指力洞穿的,和劍尖刺穿的小孔並無二致。

  圓真說道:「拳法也好,掌法也好,劍法也好,有『法』即落下乘,怎如你揮灑自如,舉手投足,自成章法。慧可師兄,你用上了本寺的人門拳法,那已經是給了我的面子了,恕不遠送,請!」

  這番說話倒並不完全是客氣的說話,它另外還含有一個意思,說明慧可並沒有偷學少林派的絕技,而這也正就是他要試探的目的,不過,他得到的「答案」,只是在招式方面,至於在內功方面,慧可有沒有得到少林派的內功心法,他卻是試不出來了。

  痛禪舉起右手,虛空一招,慧可手上的袈裟突然飛起,落入他的手中,這是少林寺絕技之一的「擒龍手」功夫,藍玉京固然看得目瞪口呆,圓真更加驚歎,心道:「我對本門絕技,真是犯了貪多嚼不爛的毛病,只要其中任何一種,練得方文這樣精純,那已是終生受用不盡。唉,但要練得這樣精純,卻不知何時方才能夠?」

  痛禪接過袈裟,朗聲說道:「脫下袈裟,還依本來面目,慧可,你可以走了。」

  慧可道:「多謝方丈點化,多謝圓真師兄送行。」說罷,走出大雄寶殿。

  痛禪和圓真並沒跟他離開,藍玉京走出去與他同行,說道:「恭喜前輩,闖過了第一關了。只不知前面還有什麼人送行?」

  這個謎底馬上就揭開了。

  從大雄寶殿朝著五乳蜂的方向前行,走沒多遠,就是少林寺名勝之一的昆盧閣,內有著名的五百羅漢壁畫,據傳是唐代名畫家吳道子所畫,過了昆盧閣,有一幢山門,山門下面有一塊光滑如鏡的石壁,這塊石壁更加有名,據說達摩祖師當年在此山上面壁九年,他所對的石壁,就是這一塊石壁,因此名為「面壁石」。達摩面壁九年,石壁印下他的影子,迄今一千多年,仍然清澈可見。

  藍玉京和慧可一路同行,聽慧可說「達摩面壁」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正自加快腳步,想去看那壁上留影,忽然看見那石壁下面,放著兩個蒲團,其中一個蒲團,坐著一個老僧,藍玉京好奇心起,想道:「這個老和尚不在禪房坐禪,卻跑到這個地方來坐,顯然是在傚法達摩祖師的所為了,但若不是大有身份的高僧,恐怕也不敢在此地面壁。」藍玉京正自發覺背影似曾相識,那老僧已是在蒲團上轉過身來,不是面壁,而是面向他們了。

  不是別人,竟然是達摩院的首座長老本無大師。

  本無大師道:「我奉方丈之命送你一程,我在這裡已經虛位以待了,你要下山,先得坐一坐這個蒲團。」

  慧可悚然道:「弟子不敢!」

  本無大師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你在佛門多年,怎的還是執著人相,我相?達摩祖師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你懂嗎?」要知佛法講的是眾生平等,四大皆空,慧可不可敢與達摩院的首座比肩,那已是存了尊卑之念,落入下乘了。

  慧可道:「多謝首座指點迷津。」

  本無大師道:「坐禪是佛門弟子的基本功課,你雖然不在本寺,也還是佛門弟子,所以在你臨走之前,我要考一考你的坐禪功夫,只要你坐得穩這個蒲團,不管世路怎樣崎嶇,你也可以走得穩了。」

  慧可如有所悟,合什說道:「蒲團不是祖師帶未,蒲團無處不在。若不坐穿蒲團,焉能得大自在?」念罷佛偈,便即坐上蒲團。

  本無大師拿著一串念珠,這串念珠共有一百零八顆.用細繩貫串,拉直了有六尺多長。本無大師將它屈曲,弄成了一個橢圓形,分為上下兩半,叫慧可握著另外一端,說道:「你會念什麼經?」慧可道:「弟子不會唸經。」本無大師道:「好,那你心中默唸一聲阿彌陀佛,就撥一顆念珠,我也是如此,待你的這串念珠移到上面,我的這串念珠移到下面,這個功課就算做完了。」

  兩人都是在蒲團上盤膝而坐,面對著面,低眉闔目,只是手指在動。不久,慧可將一顆念珠撥到繩圈的上面,本無將一顆念珠撥到繩圈的下面,快慢都是一樣。

  藍玉京站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心道:「難道他們當真只是比試唸經、坐禪?」心念末已,忽見慧可握著那端,珠串如受震盪,繩圈也在微微顫抖。本無大師握著的那端,珠串和繩圈,都是紋絲不動,藍玉京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在比試內功?」

  不錯,他們是在比試內功,原來本無大師正是因為圓真無法識破慧可所學的內功心法,所以才由他親自出馬的。

  藍玉京只看出表面的差別,慧可卻是身受其苦了。本無用上了「隔物傳功」,慧可只覺對方的內力似波浪般從珠串傳來,幾乎令他掌握不牢,漸漸他的真氣運行也受了干擾,呼吸為之不舒。

  慧可暗暗叫苦,「達摩院的首座果然是非同小可,嗯,他苦苦相逼,看來他是不肯讓我離開少林寺了。」

  此時正是少林寺的僧人做午課的時候,鐘聲一聲聲傳來,看本無大師,只見他好像已是入了禪定的境界,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慧可忽地心中頓悟:「佛家不打班語,本無大師說要考我坐禪,我卻怎能只是想到內功的比試上面,方丈剛剛說過,有勝負之念,即是有了執著,我必須先去執著!」上乘的內功心法本來就是和禪理相通。他消除了患得患失的雜念,心無塵垢,靈台重返空明,內功的威力也就自然而然的發揮了。

  說也奇怪,剛才他用盡心力去抵禦本無大師的「隔物傳功」。尚且抵禦不住,如今他把勝負置之度外,根本就不去想它,反而感覺不到那股壓力了,珠串雖然仍在輕輕顫動,但在他的感覺卻是有如春風吹起湖面的漣漪,那起伏的節拍也和他心靈相通。他在不知不覺之間,已是忘記了自己正在和本無大師比試內功了。

  春風吹起湖面的漣漪,不僅只是一種感覺,而且變成了他眼前幻相了。他好像回到三十年前,在西子湖邊,追蹤他意中人的足跡。

  咦,那是什麼聲音?是她在低吟「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跳楊花過謝橋」,還是他自己在低唱「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唉,都不是,是牟滄浪吹蕭踏月而來,他脫下自己的戒指給她戴上。啊,不對,怎的牟滄浪卻變成了另一個人了,是他的好友西門牧。

  要達到心中毫無雜念的「禪定」境界是很難的。慧可忘記了現實的世界,卻神遊於太虛之間,只是「太虛」也並非空無一物,因為他還不能如太上之忘情。於是「心魔」也就乘虛而入了。

  眼前幻相紛呈,他是局內者迷,旁觀的藍玉京見他似喜似憂,忽嗔忽怒,卻是不禁為之駭異莫名了。

  本無大帥心裡想道:「他的內功倒是止宗內功,只可惜定力還是稍欠。不過,我只是要試他有沒有偷學本寺的內功心法,如今已經試出來了,那又何必還比下去,累他走火入魔?」原來慧可所學的內功心法是和少林寺的內功心法有相通之處,但也止於「相通」而已,論到博大精深,他的所學則是和少林寺的武學相差不止一籌了。

  本無撥下最後一顆念珠,慧可眼前出現的幻相卻是他的意中人把牟滄浪所送的戒指擲在地上,鏗然有聲,他一下子就從幻境中醒了過來,剛好聽得藍玉京在叫:「慧可大師,你為何不撥念珠?」

  他撥了最後一顆念珠,只見本無大師把手一揚,那串念珠飛了起來,一百零八顆念珠頓時都變得粉碎,從空中灑下。

  本無大師朗聲說道:「遍灑虛空,無障無礙。坐得蒲團,出得山門。慧可,你去吧!」兩人同時下了蒲團。

  慧可合什道:「謝大師慈悲。」

  本無大師道:「這是你的造化,你自己走吧。我不送了。」

  藍玉京跟著慧可走出第二道山門,說道:「恭喜大師又過了一關。」

  慧可苦笑道:「前面還有一關呢。」

  藍玉京道:「少林寺中武功最高的莫過於達摩院首座,這一關都已過了,還怕什麼?」

  慧可道:「剛才是首座長老有意讓我的。少林寺中最難學的也並不就是武功。」

  藍玉京心道:「那是什麼?」但見慧可默默前行,他也不便多問了。

  過了昆盧閣是千佛殿,殿中有歷代巧手僧匠雕塑的一千多尊佛像,姿態各個不同。藍玉京在武當山就聽人說過,不過他卻是無暇入殿禮拜了。

  他們走在一條青磚鋪的路上,最令得藍玉京觸目驚心的是,留在青磚路上那一排排的坑窩。這些坑窩是寺內和尚過去練腿上功夫時,踩磚地留下的痕跡。

  藍玉京剛才還在安慰慧可,此時卻是不禁自己也有點擔心,暗自想道:「把守第一關是十八羅漢之首的圓真和尚,把守第二關的是達摩院的首座長老本無大師。把守第三關的卻又不知是什麼樣的厲害人物?」

  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是走到了最外面的一重山門。

  站在山門下面的,赫然竟是少林寺的方丈痛禪上人。

  痛禪上人劈頭就問:「慧可,我不是來給你送行的,你懂嗎?」

  慧可道:「弟子懂得。」

  藍玉京大惑不解,心裡想道:「他自己說過是有三個人給慧可送行的,又說要慧可走出三道山門才能離開少林寺,那麼他自己站在這山門之下,卻為何又說不是送行?」

  心念未已,只聽得痛禪上人緩緩說道:「慧可,你來了本寺二十多年了,我還沒問過你,你從何處來?」

  慧可道:「從來處來。」

  痛禪上人道:「如今你要往何處去?」

  慧可適:「往去處去。」

  痛禪上人道:「來時何所見?」

  慧可道:「見山是山,見寺是寺。」

  痛禪上人道:「後來呢?」

  慧可道:「見山不是山,見寺不是寺。」

  痛禪上人道:「現在呢?」

  慧可道:「見山仍是山,見寺仍是寺。」

  痛禪上人道:「此山可是原來的山?此寺可是原來的寺?」

  慧可道:「說是就是,說非就非。」

  痛祥上人道:「既是無為有處有還無,那你又怎能離開?」

  慧可道:「來不是來,去不是去,身在江湖中,心在少林寺。」

  那意思是說,他初來的時候,未聞「大道」(佛家哲理),來的只是軀殼,所以說來不是來。如今已經受了佛法熏陶,縱然還俗,也可說得是佛門弟子了,所以說去不是去。

  藍玉京不懂禪機,但亦已稍稍可以領悟,既然來不是來,去不是去,那麼痛禪上人當然也可說得不是來給送行的了。

  痛禪上人道:「答得好,但我聽得了凡代你稟告,你自言塵緣未斷。

  慧可道:「是,弟子確是塵緣未斷,罪孽難消。」

  痛禪上人道:「本來無一物,塵世即是西天,又有什麼罪孽不罪孽的,好,我再問你,何謂塵緣?」

  慧可不覺額角沁出汗珠,說道:「請方丈教誨。」

  痛禪上人道:「我念一段《華嚴經》給你聽:「塵是心緣,心為塵因。因緣和合,幻相方生。」「塵不自緣,必待於心,心不自心。亦待於緣。」(註:這段經文的解釋,請參著任繼愈著的《漢唐中國哲學思想論集》中的「華嚴宗哲學思想略論」,這裡不贅述了。)

  痛禪上人念罷經文,作一偈道:「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但依此法修行,西方便在目前!咄,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

  慧可道:「方丈教誨、弟子謹記。」

  痛禪上人道:「好,那你可向去處去了。」

  藍玉京沒想到這一關竟是這樣「容易」就過了,他隨著慧可走出山門,心中還是一片茫然。正是:

  山非山兮寺非寺,情關闖過闖禪關。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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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 (1)

一老一少,並肩走出了少林寺。門外陽光燦爛,慧可抬起頭來,深深吸了口氣、抹去額上的汗珠。

  藍玉京忍不住問道:「前輩剛才和方丈的一番對答,我是聽得莫名其妙,但前輩卻好像是比起和圓真那場激鬥更為吃力?」

  慧可道:「何止這樣,我和本無大師比試內功都沒這樣吃力呢。」他看著藍玉京滿臉疑惑的神氣,接下去說道:「你知道做和尚的最應該懂得什麼?」

  藍玉京道:「是唸經吧?」

  慧可笑道:「也可以這樣說。不過,最緊要的還是領悟佛理.不是熟讀經文,方丈剛才就是考我懂得多少,我若答得不對,按寺中規矩,最少還要回去讀經三年。」

  藍玉京笑道:「原來如此,但我聽你和方丈的對答,好像都在可解與不可解之間。只要他有心讓你出寺,你就是答錯了他也可以當作是對的,對不住,這只是我的感覺,隨口說出來,你別介意。」

  慧可哈哈笑道:「你沒說錯,我也覺得方丈是有心讓我離開少林的。」笑過之後,忽地又喟然歎道:「只可惜我塵緣未了,沒緣份跟方丈參禪學佛了。」

  藍玉京道:「你念念不忘於了結塵緣。那豈非更加不了?」慧可怔了一怔,大笑道:「了不起,了入起,看夾你對佛門也是若有宿緣,隨口道來,比我領悟得更深。你說得不錯;只求心之所安。管他塵緣了是不了,咱們頁吧!」

  走了一程,經過塔林,只見在下面的山谷,有人正在掘出一個墓穴,把蘆席包裹著的一具屍體,放入墓穴安葬,藍玉京知道葬的就是那個和自己交過手的虯髯漢子,心裡有點難過,便跪下來,遙遙地給他叩了個頭。

  慧可道:「你認識這個人?」

  藍玉京道:「半日之前,我曾經和他交過手,他雖然不是被我殺的,卻也是因我而死。」當下,將東方亮暗中助他,令得那虯髯漢子摔死在山谷的事情告訴慧可。

  慧可道:「這個人是斷魂谷韓翔的手下,他做過的壞事料想也不少。不過,東方亮用這種手段殺他,卻也未免稍為陰狠了些,只怕又要多造一重孽了。」

  藍玉京道:「斷魂谷韓翔是什麼人?」

  慧可道:「是一個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子。二十年前為了躲避仇家,隱居幽谷,後來有沒有重出江湖,我就不知道了。」

  藍玉京聽說被東方亮所殺的那個虯髯漢子乃是大強盜的得力手下,心中稍稍好過一些,問道:「大師說東方亮又多造一重孽,這是什麼意思?」

  慧可道:「那是因為東方亮的上一代曾經和韓翔結下冤仇之故。韓翔雖然不是正人,但當年那段公案,是非還是很難說的。但東方亮即使不能化解上一代結下的冤孽,也不宜自己更添冤孽。」

  藍玉京道:「你說的上一代,可是東方亮的父親?」

  慧可道:「也包括他的姨父,他的姨父當年是個更大的強盜頭子,為了韓翔不肯聽命於他,將韓翔害得很慘。」

  藍玉京有點疑惑:「大師好像說過,東方亮的姨父也是你的好朋友?」

  意可說道:「好人和壞人,有時是不能很簡單的劃分的。強盜未必一定就是壞人,我的朋友也未必一定都是好人!」

  說至此處,好像勾起了他的回憶:「我如今已重入江湖,也不妨對你說一說我還未出家之時的塵俗事。你可曾聽人說過三十年前在江湖上頗有名氣的「小五義』麼?」

  藍玉京道:「沒聽說過」。

  慧可喟然歎道:「經過了三十年,有的死了,有的失蹤了,有的出家了,也難怪別人淡忘了。」

  藍玉京道:「小五義是……」

  慧可道:「老大是七星劍客郭東來,老二是服侍你的師祖無相真人的那個聾啞道人,他的俗家名字叫王晦聞。他雖然排名第二,但年齡最大,成名最早,退出江湖也是最早。小五義名氣最響的時候,他已經在武當山出家了。所以很多人不把他當作小五義之一,而是將另一個補了進去。不過,另外那四個人和他的交情都是非常之好,雖然有很長一段期間不知他的下落,還是把他當作兄弟的。那個別人將他當作小五義之一的人,和四個人的交情就差了一點了,雖然也並不排擠地,但卻不能承認他是可以補上老二的位置的。不過小五義只是江湖上給的稱號。別人要怎樣說,那也只能由他了。」

  藍玉京暗自想道:「想必他也是當年的『小五義』之一,否則他不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果然便聽得慧可說道:「另外三個,一個是東方亮的父親東方曉,一個是東方亮的姨父西門牧,還有一個就是我了。西門牧是強盜世家,不過當時我們都是不知道他的底細的,我們五個人來自天南地北,籍貫不同,門派不同,年齡也參差不齊,其中有強盜,有俠士,也有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只因意氣相投,在江湖上偶然相遇,就結成了好朋友了。」

  藍玉京道:「俠士是七星劍郭東來,強盜是西門牧,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卻又是誰?」

  慧可道:「是東方亮的父親東方曉。他行事任性,喜怒無常,少年時候就已經是以怪癖出名的了。不過,儘管如此,他卻不失為性情中人,所以我們才和他結交。」

  說至此處,好像想起一件什麼事情,忽地搖了搖頭,說道:「東方亮雖然是幼年喪父,但他的性情,卻是和他的父親頗為相似。」

  藍玉京道:「你不是說你還未見過東方亮的嗎,你怎的知道他的性情?」

  慧可適:「剛才他們交給我的那封信,你猜是誰寫的?」

  藍玉京道:「不是虯髯漢子寫的嗎?」

  慧可道:「是東方亮寫的,他怕少林寺的和尚不肯代他轉遞信件,把信放在死人身上,那個人是上午來找過我的,他們雖然沒有讓他進來,但人已死了,這封信就一定會轉到我手上了。」

  藍玉京默然不語,心裡想道:「東方大哥殺了那個人,還利用他送信,心機確是令人感到可怕,不過,他對我卻是不錯。」

  慧可說道:「他的信說的都是私事,他似乎料到我會替他轉話回家,他在信上寫了一句給他表妹的話,古怪之極,叫表妹不要把天鵝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嗯,這句話倒是頗有禪機,但卻比方丈說的偈語還更難解。」

  藍玉京聽說是「私事」,不便插口,問道:「剛才你說到晦聞失蹤之後,有人把另一個人當作是你們『小五義』之一,這一個人卻又是誰?」

  慧可緩緩說道:「這人論年紀,他最輕;論武功,他最好,他和我們的老大郭東來一樣、都是武學世家,著名劍客,但他的家世地位更為顯赫,名頭也響亮得多。」

  藍玉京聽他把這個人說得幾乎是「大上有,地下無」,不禁半信半疑,暗自想道:「天下竟有這樣的人物,但聽他剛才的口氣,卻又何以好像有點恥與此人為伍呢?」

  慧可笑道:「你不相信有這樣的人物麼?他就是你們武當派的。」

  藍玉京道:「武當派的?」

  慧可道:「而且他的身份也和你一樣。」

  藍玉京道:「我可不是武學世家……」驀地一醒,說道:「你是說他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

  慧可道:「對了,他就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中有中州大俠之稱的牟滄浪。」

  藍王京吃了一驚,說道:「牟大俠現在已經是我們武當派的新掌門人了。」

  慧可道:「這消息我也是前幾天才聽人說的,唉,天下往往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這件事也可說是其中之一了。我們的老二晦聞,變成了在武當山上聽候掌門使喚的聾啞道人。而現在他的新主人竟然就是舊日曾經和他兄弟相稱的牟滄浪、但願牟滄浪能曲意優容,不要揭穿他的身份才好。」

  藍玉京吃驚過後,仔細一起,慧可大師確是說得不錯。牟滄浪雖然只有五十多歲,論輩份卻是和他的師祖元相真人同輩,他的祖先曾經做過武當派唯一的俗家掌門,二百年來,牟家都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武學世家,但也因此而引起懷疑:「牟滄浪的身份其實是在『小五義』之上的,他又何必以能夠與他們並列為榮?」要知慧可剛才雖然沒有透露,但從他的口氣中已有透露,牟滄浪當年之所以被人列為『小五義』之一,乃是因為在郭東來失蹤之後,牟滄浪刻意和他們結交造成的。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苦笑說道:「我也不懂他是因何要和我們結交,不是我們不用與他為伍,實在是我們高攀不起,別人將他當作『小五義』中人,只是我們沾了他的光。」

  藍玉京因為慧可談及的是自己的掌門師叔祖,不便多言,只好把疑惑存在心中。

  其實慧可是知道原因的,不過他不願意和藍玉京說罷了。

  拉開記憶的帷幕,讓時光倒流二十多年。

  那時,『小五義』中只有兩個人已經成家立室,一個是滄洲劍客郭東來,一個是客寓杭州的東方曉。

  郭夫人是個「賢妻良母型」的女子,這類型的女子雖然博得親朋稱讚,但在一般人們的眼中則是比較平凡的。郭東來和他們的交遊的時間也很短,不久就失了蹤,妻子也跟他走了。

  郭夫人且不去說她,東方曉的妻子卻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名叫殷麗珠。

  不過,殷麗珠雖然美麗,卻又比不上她的妹妹殷明珠,人家都說殷明珠才是真正名副其實一顆熠熠生光的明珠。

  慧可和殷明珠相識的時候,殷明珠就是住在她姐夫的家裡的。

  牟滄浪是早就和東方曉相識的,不過最初也只是泛泛之交,待到殷明珠住到姐夫家裡。他和東方曉的交遊才開始頻密。

  牟滄浪來到杭州還在慧可之前,慧可和『小五義』中的另外兩人——王晦聞和西門牧,都是透過東方曉的關係和牟滄浪認識的(當時郭東來已經失蹤),而牟滄浪刻意和他們結交,也正是在這段期間的事情。

  記憶的幔幕拉開,慧可的眼前不覺又幻出殷明珠的影子,殷明珠和牟滄浪正在漫步蘇堤,殷明珠的妖笑聲和牟滄浪的蕭聲混在一起。

  聲音忽然變了,殷明珠的嬌笑變成了對他的「道歉」:「對不住你來遲了,請恕我們不等你啦!」而牟滄浪的蕭聲卻變成了得意的狂笑了。

  事情全都明白了,牟滄浪和他們「結交」的目的只是為了殷明珠。

  牟滄浪的意中人也正是他的意中人,他只心中苦笑:「不錯,我是來遲了!」

  不過,後來的變化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殷明珠並沒有嫁給牟滄浪,卻是嫁給一個比他更「遲來」的人……在『小五義』中排名第四的西門牧。

  他忍不住想笑,不知怎的,他倒寧願殷明珠做一個強盜的寡婦,不願意他當武當派掌門的夫人。

  他沒有笑出來,藍玉京卻將他從「幻夢」中喚醒了。

  「慧可大師,你,你怎麼不說話呀?」

  慧可好像在夢中給他喚醒,定了定神,說道:「沒什麼,我是在想……」

  說話之間,他們走到了一個開岔的路口,一邊向東,一邊向北。慧可停下腳步,說道:「我是在想,我應該走到哪一方?」

  藍玉京道:「這兩條路雖然方向不同,但也並非背道而馳。」他的智慧超過他的年齡,已是隱隱猜到了慧可的為難之處了。

  慧可道:「你說不對,不過也有個先後之分。」藍玉京不便表示意見,只好裝作不懂,聽他說下去。

  「東方亮告訴我,他去了斷魂谷。他雖然沒有求我什麼,但斷魂谷谷主韓翔和他的上一代結有很深的梁子,我不能不為他擔心。你師祖無相真人是我最敬佩的前輩,他要我替你尋找的郭東來又是我未出家之前叫他做大哥的,但東方亮的父親也是我當年的好友……」

  藍玉京忽地打斷他的話道:「哪一條路是去斷瑰谷的?」

  慧可道:「東面這條。」

  藍玉京本來是跟在他的後面的,此時卻先一步走上東面這條路了。

  慧可道:「你急人之難,很好。不過,我勸你還是先想清楚再走的好。」

  藍玉京道:「我已經想清楚了,那幾宗疑案,我們武當派已經偵查了十六年,還是未得端倪,那也不必急在一時了。」心裡則是在想:「我的身世之謎,從我出生到現在,都是被蒙在鼓中的。或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慧可說道:「你還沒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藍玉京道:「請前輩明示。」

  慧可道:「此去斷魂谷,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照咱們現在的走法,最多七天,大概也可以走到了,不過……」

  藍玉京道:「不過什麼?」

  慧可道:「你可有想到,假如我也失陷在斷魂谷呢?那就沒人可以指引你去找郭東來了。」

  藍玉京道:「事有緩急輕重,東方大哥有危險,當然應該先去幫他。」

  慧可喟然歎道:「你年紀輕輕,卻比好些大人還更明理。」藍玉京不知道他說的「好些大人」是誰,但也看得出來,他顯是有感而發。

  藍玉京道:「東方大哥雖然沒有和我結拜,但他對我的好處,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不管別人怎樣說他,我都是把他當作大哥。前輩都願意為他冒這風險,我又怎能只是為了自己打算?」

  慧可道:「這樣說,你是一定要跟我去斷魂谷的了?」

  藍玉京驀地想起,他們和斷魂谷的恩恩怨怨,說不定是不便讓自己插足其間,便道:「要是老前輩不便攜我一同前往,請前輩指一個地方,以三個月為期,讓我在那個地方等候。」

  慧可若有所思,過了一會,說道:「你和東方亮的交情非比尋常,你的姐姐又是住在西門夫人的家裡,你要去斷魂谷,我也不妨帶你去了。」

  慧可算得很準,他們走了七天,果然就走到了斷魂谷,不過,他雖然算得準,有一件事情,卻還是他猜想不透的。

  為什麼東方亮不在路上等他?

  不錯,東方亮並沒有求他去做什麼,但他用先人的戒指來作信物,用不著說,是含有求助之意的。東方亮也該料想得到,只要他能夠離開少林寺,他就一定會到斷魂谷去。

  東方亮只不過比他先走兩個時辰,為什麼不在路上等他?

  慧可想不出答案,只好如此解釋了:「東方曉是個介乎正邪之間的人物,脾氣之怪,往往令人難測。東方亮的脾氣像他的父親,我又怎能以常理去要求他?」

  韓翔這個人頗出藍玉京意料之外。

  他是個強盜頭子,住的地方又叫做「斷魂谷」,在藍王京的想像中,他不知是一個相貌多麼兇惡的人。

  誰知韓翔卻是三綹長鬚,相貌清瘦,像個恂恂儒雅的老秀才。

  斷魂谷也並非窮山惡水,谷中花木蔥籠,竟然像是世外桃源。

  此時韓翔正在花園設宴招待他們。

  園中花木茂盛,有亭台樓閣,還有假山荷塘,構成了美妙的圖畫。酒席設在荷塘旁邊的敞軒裡,四面是大理石堆砌的假山。

  韓翔肅客入座,哈哈笑道:「大師請恕我放肆胡言,我真想不到你會跑到少林寺去做一個燒火和尚。記得咱們最後一次相會,好像是在西湖邊的樓外樓吧?那時我們幾個人和你賭酒,合起來都喝你不過。嗯,晃眼就快三十年了。」

  慧可道:「是麼,不是你提起,我都記不得了。我也想不到你會成為斷魂谷的主人!」

  韓翔笑道:「慧可大師,你雖然出了家,但在我眼中,你卻是舊日那位肝膽照人、豪情未減的徐三俠!」藍玉京才知道慧可在俗家之時乃是姓徐。

  慧可道:「何以見得?」

  韓翔似笑非笑說道:「大師倘若不是為了朋友,料想也不會跑到我這個荒谷來,這位小兄弟是……」

  慧可道:「他叫藍玉京,是東方亮的義弟。」

  韓翔道:「藍少俠一起來,那更好了。請別客氣,坐下來吧。」

  慧可道:「老韓,你倒是很會享福啊,這個地方,已經給你經營得好像洞天福地了,你還謙說是什麼荒谷?」

  韓翔苦笑道:「我是被迫才躲到這裡做縮頭烏龜的,要不是西門牧殺了我的妻兒,還要殺我,我怎會甘心退出江湖。」

  慧可道:「西門牧也早已死了多年了,難道你還要找死人報仇麼?我做和尚的只知替人化解冤孽,可不想再捲入江湖的恩怨之中了。」

  韓翔道:「我就正是想請大師為我解難消災,不過,恐怕也難免要涉一些江湖恩怨。這事我本來寄望於東方亮的,但如今卻只有大師才能為我化解了。」

  慧可道:「你既然提起東方亮,那我可行先問你,東方亮是不是曾經到過此間?」

  韓翔道:「不錯。」接著笑道:「大師,你縱然不說,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東方亮而來的了。」

  慧可道:「東方亮如今在哪裡?」

  韓翔道:「他還在我這裡,我沒傷他一根毫毛。只不過……」

  「只不過你將他關起來了,是嗎?」

  「大師明簽,東方亮武功在我之上,既然談不攏,我就必須採取自衛手段了,俗語也有說,捉虎容易放虎難呀。」

  「是什麼事情談不攏?」

  「其實也很簡單,只不過請他在西門夫人面前幫我說幾句話,好讓我的一班兄弟有一口飯吃,西門夫人是他的姨母,據我們所知,西門夫人只有一個女兒,所以對他特別寵愛,說不定這個姨甥還會變成她的『半子』呢。他說的話,西門夫人是一定聽得進去的。」

  「東方亮和西門夫人的關係,我知道,不過,你不是說你早已退出江湖了麼?」

  「大師明鑒,我是被迫退出江湖的。但我可以在荒谷活得下去,我的一班兄弟可是還得吃飯的呀,實不相瞞,自從西門牧去世之後,我的那班兄弟已經恢復舊日的營生了。但如今卻有人不肯放過他們,沒奈何,我不給他們出頭還有誰給他們出頭?」

  「你說的是哪些人?」

  韓翔心道:「你這是明知故問。」說道:「西門牧雖然死了,他往日的那些得力助手可還活著。」

  慧可道:「誰是這幫人的首領?」

  「有一個名叫陸志誠的人你還記得嗎?」

  「是不是綽號陰間秀才的那個陸志誠?」

  「不錯。不過,陸志誠只能說是這班人的軍師,還不能說是首領,這班人心目中的首領,還是西門牧。」

  「但西門牧已經死了。」

  「所以,目前能夠令得這些人聽話的,唯有一個西門夫人了。」

  慧可暗自想道:「要是我替他們說情,段明珠料想也會給我幾分面子。不過,這只是他們的一面之辭,不知是否還有別情?」

  心念末已,只聽得韓翔已在說道:「大師,你和西門牧以往情同兄弟,要是你肯幫我們的忙,那又勝過東方亮了。」

  慧可沉吟片刻,說道:「你們可不可讓我先見一見東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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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 (2)

  韓翔笑道:「黑道上本來就有這麼一條規矩,大師既然要見了東方亮才能安心,我們自當遵命。」

  這時已是入黑時分,荷塘、假山兩旁的樹上都掛上燈籠,敞軒裡四角放著四個白銀燭盤,以官紗作為燈罩,點了四枝粗如兒臂的牛油燭,裡裡外外,照耀得如同白晝。

  韓翔斟了兩杯酒,說道:「大師湖海豪情,那年在樓外樓賭酒,大師未能盡興,今日重逢,韓某先敬大師一杯。」

  慧可道:「待見過了東方亮,再飲不遲。」

  韓翔道:「這一杯是見面禮,待會兒咱們再開懷痛飲。」

  慧可想了起來,他來這裡是向韓翔討人,若然不喝他的酒,那就是對他表示不信任了,便道:「好,我和你先乾一杯。」

  韓翔道:「對啦,還有這位藍少快呢,請藍少俠也乾一杯。」

  慧可道:「他年輕還小,不會喝酒,韓舵主一定要行江湖規矩,他這杯酒,我替他喝。」

  要知慧可乃恐防韓翔在酒中下毒,但想憑著自己在少林寺專心修煉的二十多年內功,兩杯毒酒,諒也不能就把自己毒死,是以就故作坦然無疑的神氣,替藍玉京喝了。

  兩杯酒下了肚,並無特異感覺。慧可心道:「他這酒倒是上好的陳年花彫,酒味醇厚無比。」

  「酒已經喝過了,韓舵主可以讓東方亮出來了吧?」

  韓翔道:「東方亮已來了。」

  慧可一怔道:「在哪兒?」

  韓翔哈哈一笑,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大師請看!」

  他這句話剛剛說完,慧可也剛剛站了起來,只聽得「蓬」的一聲,韓翔的一名手下,射出一枝蛇焰箭,箭射在假山上,發出一團藍色的火光。

  那座假山本來是沒有洞的,此時突然從中間的石壁裂開,現出洞口,只見東方亮就站在那個洞口。

  藍玉京又驚又喜,叫道:「東方大哥!」

  東方亮則在同時叫道:「慧可大師,他們不敢殺我的,你別上他們的當!」話猶未了,「砰」的一聲,裂開的洞門又閉上了。那團藍色的火光亦已熄滅。

  藍玉京叫道:「你把我的東方大哥怎麼樣了?」

  韓翔道:「你不是親眼看見了麼,你的東方大哥平安無事。」

  藍玉京道:「為什麼你不放他出來!」

  韓翔道:「小哥兒,你似乎不大懂得我們黑道的規矩。」

  慧可道:「他不懂,我懂。你劃出道兒來吧。」

  韓翔道:「大師,韓某一向喜歡公平交易,在這樁事情上,我是受害人,但我決不會要求任何人償命。」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所以我自信我劃出的道兒都是合情合理的,但若是你害怕,那就不必談了。」

  慧可心裡想道:「倘若只是要我替他們向段明珠求情,而他們所說那些事實又的確是真的話,他們這個要求倒也不算過份。」當下,便即說道:「西門夫人在丈夫生前,一向都是不管丈夫的事情的。不過,如果有她的一句話,就真的可以令得陸志誠那些人和你們罷戰的話,那我想,這句話,她也會說的。」

  韓翔道:「我們不是要她說一句話,是要她說兩句話。」

  慧可道:「另外那句話又是什麼?」

  韓翔道:「要她在陸志誠那班人的面前作個交代,把她丈夫的權柄交出來。」

  慧可道:「對不住,我可不懂你這句話的意思,人已經死了,還有什麼權柄?」

  韓翔道:「當年陸志誠那一班人,一共是水旱兩路的十九家綠林寨主,為了表示他們對西門牧的忠心,合鑄了一面刻有十九家旗號的金牌送給他,擁戴他為綠林盟主這面金牌可以交給任何人行使,金牌一現,就有如盟主親臨,當時並沒說盟主死了,這面金牌就作廢的。所以,人雖然死了,權柄仍然存在。」

  慧可有點懂了,說道:「照這樣說法,西門夫人持有這面金牌,她就可以做綠林盟主?」

  韓翔道:「不錯,要是這面金牌傳給了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即使是個黃毛丫頭,一樣可以做綠林盟主,最少可經做那十九家的總寨主。」

  慧可道:「但據我所知,她們母女早已在塞外一個人跡罕至的高山隱居,她們是決不會要做什麼綠林盟主的了。」

  韓翔道:「那是她們的事情,但金牌總還是在西門夫人的手。」

  慧可淡淡說道:「韓谷主,你的算盤打得倒是如意,如此一來,陸志誠那班人非但不敢與你為難,而且反而要變成你的下屬了。」

  韓翔冷冷說道:「並不是我要爭權奪利,但也總得還給我一些公道才對。我的妻兒都喪在西門牧手裡,這筆帳我也不算了,我的一班手下,被壓制了這許多年,難道不應該給他們一點補償?」

  慧可沉吟不語,心裡想道:「按情理來說,西門牧當年令得他家破人亡,確是做得過份,明珠是該為死去的丈夫贖罪的。不過,韓翔亦非善類,如果讓他做了綠林盟主,那就是助他為惡了。再說,當年他糾眾背叛西門牧,何嘗不也是要把西門牧置之死地?」

  韓翔道:「大師,你不是說要來化解冤孽的麼?如今就憑你一言而決了。」

  慧可道:「這可得西門夫人說了才能算數。」

  韓翔道:「但首先可得求大師替他們去求西門夫人說這句話!大師,要是你認為我劃出的道兒合理的話,那就請你拿出一句話來,我們相信你一定不會負我們的托付的!」

  韓翔這番話說得十分老辣,慧可已是給他逼到牆角,轉不了,非得表明態度不可了。

  本來韓翔只是要他幫忙說一句話,他去不去和西門夫人說,誰也不知,那面金牌在西門夫人的手中,肯不肯交出那面金牌,也只是西門夫人的事,與他無關,最多只是說話沒有效力,失了面子而已,換了別一個人,是可以假意答允韓翔,換取他釋放東方亮的。

  但慧可是何等樣的人,他是三十年前正經成名的俠義道,如今又是怫門弟子,豈可亂打謊語?何況他是先得承認韓翔所提的條件合理,這才可以問心無愧的去幫韓翔向西門夫人說話的。

  慧可心煩意亂,正自躊躇莫決,忽地只覺眼睛一黑,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令他大吃一驚。

  但眼睛一黑,心頭卻忽然亮了。

  韓翔的眼睛盯著他,冷冷說道:「慧可大師,究竟……」

  話猶未了,慧可忽然站了起來,中指一翹,喝道:「韓翔,你竟敢用這種下三濫的伎倆!」

  一條水線,突然從他的指尖射出來,散發著醇厚的酒香。原來慧可是用上乘的內功,把剛才喝下的兩杯酒,從指尖迫出來,化成酒箭。

  韓翔來不及站起,椅子便向後翻,同時衣袖揮出。

  酒珠四濺,只聽得「哎唷」一聲慘叫,韓翔的一個手下,眼睛給射瞎了。

  韓翔的衣袖被酒珠洞穿,現出蜂巢一樣的無數小孔。但他的衣袖亦已捲起了桌子正中的那個酒壺,連人帶椅,一個倒翻,跳起來時,已是避出了一丈開外。

  韓翔喝道:「且慢!」左手提壺右掌劈下,酒壺給他劈得分開兩半。

  韓翔把兩個半邊酒壺拿起來,破口朝外,說道:「慧可大師,請你看清楚了。這個酒壺是一無機關,二無暗格。壺中的酒,我比你喝得更多!」

  慧可本來疑心他在酒中下毒,此時卻不禁又在懷疑是自己先前的懷疑不對了。心道:「韓翔的下毒還不是第一流,他若當真下了毒,我怎能嘗不出來?但奇怪,何以又會……」心念末已,那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又出現了。

  慧可默運玄功,只覺真氣運行已有阻滯,他定了定神,說道:「好,算我錯怪了你,請回原坐,咱們再談。」

  韓翔道:「朋友相交以信,大師既有疑心,今日不談也罷。」

  慧可不解自己何以竟會中毒,但對方是用緩兵之計,則是顯而易見的了。

  他強攝心神,不讓韓翔看出他有何異樣,淡淡說道:「暫且緩談,也好。不過!」

  陡然一聲大喝,就撲過去,「不過,你可得送我和東方亮出去!」

  韓翔來不及閃避,只好也向慧可抓去。

  他本來是練大力鷹爪功的,哪知雙方同時抓下,只聽得砉然聲響,如刀削肉,韓翔的右臂出現了一條裂口,血流如注。

  韓翔喘著氣道:「大師,你的疑心未免太大了,我本來是要恭送東方亮出去的,但你也總得給我一句話啊!」

  慧可使用了內力,只覺胸中內息凌亂好像虛脫一般,體力也在漸漸消失。他把眼睛向藍玉京看去,心想:「這孩子沒有喝酒,大概沒中毒。」但處此形勢之下,他卻又不能提醒藍玉京,叫他趕快逃跑。

  心念來已,只見藍玉京突然垂下了頭,好像坐也坐不穩的樣子,連人帶椅,突然跌倒。

  慧可大吃一驚,待要過去,韓翔的手下已經一擁而上,慧可拳打腳踢,打翻了幾個人,視力更糟,眼前只見一片模糊黑影,氣力則更加減弱得快,一口氣打翻了幾個人之後,只及原來的兩成。還幸韓翔那班手下給他嚇破了膽,一時間倒也不敢上來。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嬌笑說道:「慧可,你的本領倒也不小,只可借你發覺中毒,已是遲了一點。」

  慧可的眼前出現了一中年美婦,他雖然視力模糊,但這個美婦人,縱然是燒變了灰,他也認得的。

  「常五娘,原來是你下的毒!」慧可喝道。他的聲音充滿憤怒,但也在顫抖。

  常五娘得意之極,嬌聲笑道:「你現在該知道是錯怪了老韓了吧?嘿、嘿,若不是老娘親自出馬,焉能令得你這樣的頂尖高手著了道兒!」

  慧可忽道:「老袖栽在你的手上還算值得,但卻尚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

  常五娘更為得意,笑道:「多謝大師抬舉。你想知道何事?」

  慧可道:「酒中無毒,我想知道你是怎樣令我著了道兒的。」

  一個人做了自認為是「得意的傑作」,那是唯恐別人知道得不清楚的。慧可這一問,正是抓到了她癢處,常五娘笑道:「我若不告訴你,只怕你死了也要做個糊塗鬼。下毒有如武功,不拘一格,你以為是只能下在酒菜之中嗎?我告訴你,你一踏進這地方,就已經開始中毒了。」

  慧可道:「這我就更加不懂了,那時,你人尚未到,怎能下毒?還有,什麼叫做開始中毒?何以我毫無知覺?」

  常五姐笑道:「你未免太不小心了,你有沒有留意一件事情,你來的時候,尚未入黑,但在這亭子的四角,已經點起了蠟燭?」

  慧可霍然一省,說道:「這四根蠟燭有毒?」

  常五娘道:「對了,這蠟燭混合有七種迷香的香料,奇妙之處在於,混合之後,毫無特別的氣味,所經才瞞得過像你這樣的大行家。」

  她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藥性是慢慢發作的,蠟燭多燒一分,你中的毒就多一分。初時你絕對不會發覺,但一到你發覺的時候,任你有多好的內功,也都不能驅毒了。高深的內功,只能拖遲你昏迷的時刻,但你越運功抵禦,毒就中得越深。不信,你現在就可一試,你能不能發出真力。」

  慧可之所以要向她「請教」,用意就正在拖延時刻,希望能夠運功驅毒的。但現在他用不著試,已經知道常五娘說的不是虛言了,他的腹內像是空蕩蕩的,非但不能將真氣導入丹田,反而越來越感覺像是要「虛脫」了。

  常五娘笑道:「你好好歇歇吧,念在相識多年的份上,我不會要你的性命的。我要的只是這個娃兒。老韓,我幫了你這個忙,這娃藍的娃娃你可得讓給我了」

  韓翔道:「我要娃兒幹什麼,就只怕有個人不肯。」

  常五娘道:「誰?」

  韓翔道:「東方亮」。

  常五娘冷笑道:「這裡輪得到他說話麼?」驀地想起,東方亮已經在韓翔掌握之中,因何他還說這樣的話,她心念一動,便道:「好,我現在就將這娃兒帶走,免得要跟別人爭奪。咦,不對……」

  藍玉京本來是狀若昏迷,伏在桌上的,此時突然跳了起來,只聽得卜通、卜通聲響,在他旁邊監視他的那兩個韓翔手下,已經跌了個四腳朝天。

  原來韓翔的酒雖然沒有毒,但在喝了酒之後,吸入那燃燒著的蠟燭所散發的毒氣,毒就會散發得快一些,因此當慧可發覺自己中毒之時,藍玉京也不過是開始感到昏眩而已,並沒有完全昏迷的,另一個他中的毒比慧可更遲發作的原因是,雖然他的內功造詣遠遠不如慧可,但他練的是無相真人所授的正宗內功心法,勝在一個「純」字,他假裝昏迷。放緩呼吸,中的毒就發用得更慢了。

  說時遲,那時快,藍玉京已是拔劍出鞘,向常五娘刺去。常五娘哪裡將他放在心上,揮袖一拂,柔聲笑道:「我對你是一番好意,你可別……」話猶未了,只聽得「嗤」的一聲,她的衣袖竟然給藍玉京那閃電般的快劍,削去了一幅。

  常五娘這才大吃一驚。不解怎的相距不過一個月,藍玉京的劍法竟然精進如期?她哪知道,藍玉京在這一個月當中,不但得到了東方亮的點,而且還曾經在少寺寺中,先後看到了東方亮和圓性、圓真等高僧比武,以及慧可和少林寺達摩院的首座長老本無大師比武,雖然他們比的不是劍法,但一理通百理融,藍玉京此際的武學造指,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慧可看見藍玉京還能夠使出這樣精妙的劍法,一面固然是喜出望外,但在喜出望外的同時,也不禁暗暗叫了一聲「可惜!」

  心裡想道:「這孩子的聰明,確是異乎尋常,只可惜畢竟還是欠缺了一些經驗,要是他稍待片刻,遲些發難,待這妖婦走到他的身邊,這才攻其無備,那就有望脫險了。」

  常五娘驚疑不定,仗著身法輕靈,閃到屏風後面。

  慧可的昏眩之感越來越甚,連忙叫道:「擒賊擒王。」

  在斷魂谷中,以韓翔為主,要是能夠制服韓翔,作用當然要比拿著常五娘,更大。韓翔武功不及常五娘,制服韓翔的機會也大一些。

  慧可看出了這一點,藍玉京亦已想到了。當機立斷立即就向韓翔撲去。

  韓翔一招彎弓射鵰,指插藍玉京臂彎的三羊穴,藍玉京劍鋒反削,韓翔喝聲「來得好!」盤龍繞步,大擒拿手法使出,反扭藍玉京的手臂。藍玉京招數已經使老,看來是躲不過他這一擒拿了。這並非韓翔的武功比常五娘還好,而是因為看見常五娘吃虧,早有準備之故。

  不過,究竟還是旁觀者清,正當他以為可以取勝的時候,忽聽得常五娘叫道:「谷主,小心!」

  話猶未了,藍玉京的劍鋒,竟然在看來沒迴旋餘地的形勢下抖起劍花,從韓翔意料不到的方位突然刺到。

  百忙中韓翔一個大彎腰、斜折柳,額角幾乎貼到地上,饒是他閃避得快,避開了要害,藍玉京的劍還是刺著了他。

  韓翔只覺頸背一片沁涼,不由得寒透心頭,心道:「我命休矣!」但出乎他的意外,並不感到疼痛,原來藍玉京這一劍幾乎貼著他的肩頭削過,只是削去他的一片皮肉,藍玉京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心道:「要是我多兩分氣力就好了。唉,想不到我竟然已是如此不濟!」

  韓翔一個懶驢打滾,滾出了數丈開外,只聽得常五姐笑道:「谷主,別慌這小子已是無能為力了。」韓翔站了起來,只見藍玉京果然還是站在原地,並沒上來追斬。不過,他已是驚弓之鳥,卻又怎敢向前?」

  常五娘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柔聲說道:「京兒,我不會害你的,只要你認我作乾娘,我非但可以救你出去,還可以把解藥給你。」藍玉京只覺腦袋如墜鉛塊,沉重非常。只想倒頭便睡,他強力支持,斥道:「你,你這妖婦,你殺了我,我也不能……」

  話猶未了,只聽得「咕咚」一聲,慧可大師已是像一根木頭似的倒了下去,原來他看見藍玉京中的毒已經發作,斷了指望,一口存在丹田的真氣登時渙散,再也支持不住了。藍玉京嘶聲叫道:「慧可大師……」他沒聽見自己的叫聲,他已經是叫不出不了。他隱隱聽得常五娘的歎氣聲,常五娘在說:「唉,你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他眼睛一黑,跟著也就暈倒了。

  常五娘笑道:「韓谷主,這次他們的昏迷不會是假裝的了,你放心吧。」

  韓翔甚是尷尬,勉強笑道:「這孩子聰明膽大,說實在話,不但五娘你喜歡他,我雖然給他刺了一劍,也還是捨不得傷他呢。」

  常五娘哼了一聲道:「閒話少說,言歸正傳,我幫了你這個忙,你怎樣報答我?」

  她本來是等待韓翔自動把藍玉京交給她的,不料韓翔卻默不作聲。

  常五娘心中著惱,暗自想道:「你分明知道我喜歡這個孩子,卻又故意裝糊塗!最少你也得說一聲:你喜歡什麼就拿去好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說道:「還有我呢!」

  聲到人到,從屏風右面走出來的那個人竟然是東方亮,原來在那個假山洞內,是有一條地道可以通到這個環翠閣的。

  「五娘,你的手伸得好長啊,伸到這裡來了。佩服,佩服!」東方亮道。

  常五娘冷冷說道:「我也有值得你佩服的麼?」

  東方亮道:「我不但佩他你的手伸得長,更服服你的手段用的巧妙。喂,你是用什麼手段令得唐老頭子讓你出來的?」

  那次路上相逢,常五娘敗在東方亮劍下,敗得非常狼狽,對他著實有點兒顧忌。說道:「你管不著。我只問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東方亮微微一笑,說道:「和你一樣,是來問韓谷主討射禮的。」

  常五娘道:「東方亮,今日我不想和你算帳,但你也別想插手我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的師父是老朋友,即使是你的師父在這兒,他也得給我幾分面子。」

  東方亮笑道:「第一、你的老朋友太多,我沒興趣知道。第二,我從不過問我師父的陳年舊事。第三、自我出道之後,我的師父也從不管束我的。」

  常五娘給他弄得啼笑皆非,幾乎忍不住就想使毒傷他,但她曾經受過一次教訓,深知東方亮的本領只怕已經勝過他的師父當然,她不敢造次,轉過頭冷笑對韓翔道:「韓谷主,你和東方亮合演的這一齣戲,確是很高明啊,幾乎把我也給瞞過了。嘿,嘿,現在你是不是又想和他聯手來欺負我?」

  韓翔苦笑道:「三娘言重了,你們兩位都是曾經幫了我的大忙,我又怎能偏袒哪個?」

  常五娘道:「他幫了你什麼忙?」

  韓翔著:「要是沒有他,這位已經在少林寺出家的慧可大師又怎會跑來斷魂谷?」

  常五娘冷笑道:「騙人的本事我是比不過東方亮,但只把這個和尚騙來,就能助你成事麼?」

  韓翔道:「不錯,倘若沒有五娘的幫忙。我們也對付不了這個和尚。所以我對你們兩位都是一樣感激。請兩位看在我的份上,好話好說,慢慢商量。你們講妥了,要什麼我都遵命。只盼莫令我為難。」

  常五娘道:「好,和尚既然是他騙來的,我就把和尚留給他,我要這姓藍的孩子。」

  東方亮道:「不,和尚留給你,我要藍玉京。」

  常五娘道:「豈有此理,我一個婦道人家,要和尚幹嘛?」

  東方亮笑道:「說不定你想嘗新呢。」

  常五娘斥道:「狗嘴裡不長象牙,老娘也不與你計較。但你莫以為老娘就是好欺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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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 (3)

  東方亮道:「誰欺負你啊,你不要老和尚,那是你的事,藍玉京是我的把弟,我可不能讓給你。」

  常五娘道:「韓谷主,你怎麼說——

  韓翔攤開雙手,說道:「我實話實說,你們兩位我都得罪不起,我只能誰也不幫。」

  常五娘說道:「韓谷主,你是料準我打不過東方亮,是不是?」

  韓翔道:「兩位最好莫傷和氣!」

  常五娘冷冷說道:「韓谷主,既然你不肯幫我,那就讓我死在你這裡好啦!」說話之時,手上已是拈著一枚毒針,針尖對準自己喉頭。

  韓翔叫道:「五娘,千萬不可!」

  常五娘道:「死了,免得令你為難,不很好麼?哼,你不肯幫我,有人會幫我的!」

  韓翔當然懂得她所說的「有人」是什麼人,心裡想道:「她尋覓活,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倘若她當真死在斷魂谷,她的老相好唐二先生,豈能不來找我的麻煩?」

  要知四川唐家素有「天下暗器第一家」之稱,「唐二先生」唐仲山正是四川唐家的人,他的哥哥唐伯山已經去世,唐家目前輩份最高的人就是他了。莫說韓翔惹他不起,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對他也得忌憚幾分。韓翔沒想到常五娘這樣撒潑,不覺被她嚇得慌了。

  東方亮卻是神色自如,淡淡說道:「五娘,你要搶走藍玉京,不怕武當派的人找你算帳嗎?」

  常五娘裝得神色凜然,亢聲說道:「我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東方亮嘻嘻笑道:「不錯,死人當然是不用害怕的,但假如有人知道你不是死人呢?」

  常五娘暗吃一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東方亮道:「我不相信你聽不懂,你敢跑來斷魂谷,不就正是因為別人已經把你當作死人了嗎?死人再加上了易容術,你就可以在江湖上大搖大擺了。」

  東方亮揭破了她的秘密,常五娘不覺也是驚得呆了。

  東方亮哈哈一笑:「五娘,別再尋死覓活了,咱們還是正正經經的做一宗交易吧。」

  說罷,回過頭來,對韓翔道:「韓谷主,這老和尚和我的把弟暫且都交給你,請你妥為照料,待我和五娘談了再說。交易縱然談不成功,我也不會令你為難。」

  韓翔求之不得,說道:「這樣最好不過。」當下便即叫人把慧可和藍玉京抬走,他也跟著走出了環翠閣,剩下來的就只有常五娘和東方亮了。

  常五娘驚疑不定,問東方亮道:「你到底聽到了一些什麼謠言?」

  東方亮道:「沒什麼,我只是在路上碰到了牟一羽。」

  常五娘道:「那又怎樣?」

  東方亮道:「也沒怎麼樣,只不過我知道你好像也曾經碰上牟一羽。」

  常五娘道:「他對你說了些什麼?」心中甚是思疑:「牟一羽和東方亮是對頭人,按說他是不會將我的秘密告訴東方亮的。」

  東方亮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你不必管是誰告訴我的,總之我知道你是想用假死來行瞞天過海之計。」

  常五娘是個老江湖,儘管心中恐懼,神色卻是絲毫不露,冷冷說道:「小猴兒,你還知道一些什麼?」

  東方亮笑嘻嘻道:「五娘,聽說你和武當派的新掌門人牟滄浪也有一手,是真的吧?」

  常五娘斥道:「臭小子,亂嚼……」

  「舌頭」二字未曾吐出,東方亮已是收起嘻笑,正容說道:「五娘,你不是正人,我也不是君子,大家還是實話實說的好,否則這宗交易就沒法說下去了。」

  常五娘心頭一凜,道:「好,你說下去。」

  東方亮又再恢復輕鬆的表情,笑道:「五娘,你不害怕武當派的人找你算帳,除了你以為你的假死可以瞞得過無色等人之外,大概還因為牟滄浪曾經是你的相好吧?不錯!按情理而論,他是應該顧念往日的情份的,但恐怕你還不能有恃無恐呢!」

  常五娘越聽越是吃驚:「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當下裝作一副不在乎的神氣說道:「小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不必胡猜老娘的心思。」

  東方亮卻好像看破了她的心思哈哈一笑,說道:「我知道你的事情恐怕會比你估計的多,我知道武當派無極長老被害一事,雖然不是你下的手,但卻和你有關;我還知道你是害死武當派俗家弟子兩湖大俠何其武的主凶!」

  常五娘縱然力持鎮定,此時也不禁面色大變了,澀聲說道:「你知道又怎麼樣,我要是害怕別人恐嚇,早就給人嚇死了,還能活到今天?」

  東方亮笑道:「五娘,你誤會了,如果我對你有惡意的話,我還會找你談交易麼?我並非恐嚇你,只是為你著想。」

  常五娘道:「多謝。我倒想知道你怎樣為我著想?」

  東方亮道:「這兩件案子是武當派的奇恥大辱,要是給人知道和你有關,牟滄浪也保護不了你。這還只是假設牟滄浪對你仍然有情有義而言,假如他為了要鞏固新掌門人的地位,說不他還會犧牲你呢。」

  常五娘本來就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聽了這點,心裡也認為他說得有理:「牟滄浪新任掌門,他的確是必須為武當派立一大功,才能鞏固權位。」

  常五娘想到這層,不覺不寒而慄,說道:「你有辦法教我對付牟滄浪?」

  東方亮道:「教字不敢當,我的本事也對付不了牟滄浪。但要令得牟滄浪對你所顧忌,倒是不難。」

  常五娘道:「願聆高見。」

  東方亮道:「莫說高見,低見也沒有。」常五娘方自一怔,只聽得東方亮已在繼續說道:「你要知道,叫牟滄浪對你有所顧忌,這並不是空發議論就可做到的。但我為什麼要說給你聽?」

  常五娘道:「哦,原來你是用這個和我交易,那我就要先看一看,你要的是什麼,我得到的好處又有多大?」

  東方亮道:「這宗交易,有你的便宜呢,你只要把藍玉京讓給我,你就可以一舉兩得。」

  能令牟滄浪對她有所顧忌,這是東方亮已經說過了的,常五娘問道:「另一得又是什麼?」

  東方亮沒有直接回答,卻忽地似笑非笑地說道:「唐二先生年已七旬,在世上料也活不了幾年了。即使他老而不死,你也有的手段哄得他服服貼貼的。對嗎?」

  常五娘道:「你扯到老頭子的頭上是什麼意思?」

  東方亮道:「沒什麼意思,我想說的是,在今後的日子,你是大可以不必再顧忌唐二先生對你的管束了。」

  常五娘冷笑道:「在今日之前,我也不需怕受他拘束。」

  東方亮笑道:「好,那麼我就可以說到正題了。撇開老頭子不談,如果只許你有一個姘頭,你願意要牟滄浪還是願意要戈振軍?」

  常五娘道:「呸,你胡說什麼?」

  東方亮笑道:「不必假惺惺了,何其武昔日的大弟子戈振軍,就是新近升任武當派長老的不歧道人,你和他不是也有一手的麼?」

  常五娘軟了下來,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東方亮道:「論地位是牟滄浪高,論年紀是戈振軍輕,我看你是兩個都捨不得吧?但不知他們兩個,哪個對你好些?」

  常五娘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只怕兩個都是一樣……一樣的寡情薄義。牟滄浪因然是早已不敢沾惹我,戈振軍避開我亦有十六年了。」

  東方亮斜著眼兒看常五娘,似笑非笑說道:「戈振軍對你怎樣,我不知道,但依我看來,你若是想和牟滄浪重抬舊歡,卻恐怕是很難了!」

  常五娘紅了粉臉,嗔道:「誰說我要和牟滄浪重拾舊歡?你以為他當了掌門,我就要去勾引他麼?哼,老娘還不至於這樣下賤!」

  東方亮笑道:「你若是捨得放棄牟滄浪,那就最好的不過。這宗交易,咱們也可以談下去了。不過你因何不問,為什麼我敢斷定牟滄浪不會與你重拾舊歡?」

  常五娘道:「我根本沒有那個打算。」

  東方亮道:「但你不想知道內裡因由?」

  常五娘一向是以自己有迷惑男人的魅力而自負的,但如今她已是徐娘半老,卻是難免有了自卑感了,自卑的另一面是自尊,正是由於這份矜持,她才不敢細問根由的。

  但不敢問並不等於不想知道,東方亮既然這樣說,她就裝作無可無不可地說道:「好吧,那我就問一問你,他是為了什麼?」

  東方亮道:「那是因為他喜歡的是另一個女人!」

  常五娘佯作不在乎的神氣道:「他和妻子一向恩愛,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只可惜他的妻了已經死了。」

  東方亮道:「這個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他在娶妻之前已經是和這人女人熱戀的了。」

  常五娘道:「哪他為什麼不和這個女人成婚?」

  東方亮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者是因為父母之命難違吧。但我知道,直到如今,他對這個女人還是餘情未了!」

  常五娘妒火中燒,說道:「這個女人是誰?」

  東方亮道:「是個身份很不尋常的女人。」

  常五娘道:「究竟是誰?」

  東方亮道:「這你就不必管了,但我可以告訴你,他和這個女人不但是有私情,而且還有了一個私生女兒!」

  常五娘駭然道:「真的?」

  東方亮笑道:「莫說你不知道,當今之世,知道他們這個秘的,恐怕也只有我一個人!這個秘密倘若揭露出來,恐怕江湖都要為之震動,受影響的不只一個牟滄浪呢!」

  常五娘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是要拿這個秘密和我交換。」

  東方亮道:「不錯,你拿了他這個把柄,就等於拿了一張護身符了。還怕他敢對你怎樣?」

  常五報暗自思量:「牟滄浪怕我將他的秘密抖露出來,即使他知道我和那兩件案子有關,又知道我是假死,諒他也不敢把我拿回武當山審問。」

  東方亮見她神色不定,說道:「五娘,這宗交易對你有利無害,何用猶疑?

  常五娘忽道:「不對!」

  東方亮道:「什麼不對?」

  常五娘道:「第一、我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你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不肯告訴我!第二、即使是真,牟滄浪難道不懂得殺人滅口麼?」

  東方亮道:「第一、你答應和我交易,我當然會告訴你多一些,而且還有一件實物給你作為憑證。第二、如果他知道殺了你也不能滅口,他就不敢殺!以你這樣聰明,難道連一種簡單的法子都想不出來?」

  常五娘心道:「不錯,我可以告訴他,也已經預先留下密函,藏在唐家,我一死,他的秘密就會揭露出來。」

  東方亮續道:「你說的只有第二,我說的還有第三。第三,我給你的那件事物,他一見就知你已經留有後著,決計不敢殺你!」

  常五娘道:「是什麼事物,有這樣大功效?」

  東方亮道:「你答應了這宗交易,我自然會給你。」

  常五娘想了半晌,忽地又搖了搖頭。

  東方亮道:「你還有什麼顧慮?」

  常五娘道:「我不知道你的事物是什麼,我可捨不得藍玉京這孩子。」

  東方亮哈哈一笑,說道:「我索性和你講個透徹吧!你不是捨不得藍玉京這孩子,你只是要用他來要挾。戈振軍是他的義父,你若做了他的義母,戈振軍就不敢不衣從你了,但你想想,牟滄浪是武當派的掌門,戈振軍縱然對你有心,也不敢行差踏錯!他害怕牟滄浪比害怕你更甚,你就是得到他的義子也是無濟於事!但相反來,說倘若你已經能夠脅服牟滄浪,牟滄浪就反而幫你設法,讓你得到戈振軍了。」

  常五娘一咬銀牙,說道:「好,我就賭這一注吧!孩子給你,你要給我什麼,拿出來吧!」

  東方亮拿出一枚戒指,交給常五娘。常五娘故意說道:「玉質倒還不錯,卻也不見得有什麼特別。」

  東方亮道:「你莫看輕這枚戒指,只要你戴在手上,牟滄浪決不敢加害於你。」

  常五娘道:「哦,那它一定是大有來歷的了。」

  東方亮道:「牟滄浪曾經送給他的意中人一枚戒指,作為定情之物,和這枚戒指一模一樣。」

  常五娘道:「一模一樣,也還是贗品。」

  東方亮道:「你只要令他知道,他的秘密已經被你知曉,真假也就並無區別了。」

  常五娘患得患失,半信半疑,說道:「我知道的就只有這麼一丁點兒,怎生應付?」

  東方亮道:「不想給別人知道的秘密,自己也不願重新提起的。何況你和他的關係又是很不尋常,縱然他心裡有多少驚疑,他也不會盤問你的。頂多問你一句:「這枚戒指,你是怎樣得來?」

  常五娘道:「那我怎樣回答?」

  東方亮道:「不用回答,只須念兩句詩。」

  常五娘道:「還要念詩呀?」

  東方亮道:「很易記的,你聽著,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常五娘跟著念了一遍,說道:「這兩句詩又有什麼來歷?」

  東方亮道:「你問得太多了!你若是不敢相信我,這宗交易就算拉倒!」

  常五娘暗自思忖,不和他交換,自己也沒有本領把藍玉京從他的手中奪過來,只好說道:「好,我姑且相信你一次。你若騙我,我也會將你的秘密揭出來。我想,你也不願意外別人知道藍玉京是落在你的手中吧!」

  東方亮哈哈笑道:「彼此彼此,那你可以放心走了,祝你稱心如意。」

  常五娘笑道:「你可以從藍王京的手上取得武當派的劍法,好處也不小啊。好,彼此彼此,我也祝你稱心如意。」

  常五娘的影子已經在他眼前消失,東方亮的心轉向遠方。

  他心中默念:「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想道:「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滋味我未嘗過,我也不想似曾相識燕歸來。」

  他正自遐思,只見韓翔已經從地道走出來,笑容可掬地說道:「毒娘子走了?」

  東方亮道:「你放心吧,各得其所,交易而退,她是不會再來麻煩你了。」

  韓翔忽地說道:「我一直不懂你為何肯幫我這樣大的忙……」說至此處停下來看東方亮的面色。

  東方亮微笑道:「常五娘剛才和我說的話,相必你已經聽見了?所以現在你懂了!」

  韓翔道:「對不住,我本是無心偷聽你們的說話的。但我還是有一點想不明白,藍玉京是你的義弟,你要和他交換武功,似乎用不著設這圈套?」

  東方亮不置可否,韓翔自作聰明地繼續說道:「少林武當,源出一家你是怕他留在少林學藝,不能出來,又或者是害怕給武當派的人知道這件事情,禁止藍玉京和你來往。」

  東方亮仍然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氣,說道:「你喜歡怎樣猜想就怎樣猜想,恕難奉告。」

  韓翔道:「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原因,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這麼多的忙,我都是一樣感激你的。就不知怎樣報答你才好。」

  東方亮道:「我早已說過,用不著你的報答。」

  韓翔道:「東方兄弟,你武功超卓,年少有為,陸志誠那班人又是你姨父的舊部下,如果你願意做綠林盟主,韓某衷心擁戴,甘願為你執鞭隨鐙!」

  東方亮哈哈大笑:「你看我是做綠林盟主的料麼,再說我也沒有閒功夫當強盜頭子!嘿嘿,多謝你提醒我,有一件事情我還未曾幫你做到。不過,你可以放心,那面金牌,遲早我會交給你的。但你可不能催我。」

  韓翔喜在心裡,臉上卻佯作惶恐的神氣說道:「東方少俠,你別誤會,我並不是借題發揮,催你替我辦事。我是真心真意的感激你,佩服你,擁戴你……」

  東方亮把手一揮,截斷了他話,說道:「我知道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現在我只想請你做一件事情。」

  韓翔道:「請吩咐。」

  東方亮道:「請你按照我的安排,好好照料慧可大師和我的義弟,你先去看看他們醒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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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 (4)

  韓翔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說:「你放心。我會恰到好處的照料你的義弟的。」特別強調「恰到好處」這四個字,臉一露出一絲狡獪的笑容。

  東方亮跟著他走入地道。不覺有點內疚於心,心道:「京弟,我本來不想繼續再騙你的,我這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誰叫你的武當劍法如此神妙,令我好像著了鬼迷,無可抗拒。唉,反正人家都已懷疑我了,這就好比和尚吃肉,一件是穢,兩件也是穢,偷學一招和偷學十招,這其間其實並無區別!」

  原來他是個嗜武成狂的人,他和藍玉京鑽研了七天劍法,學到手的不過幾招!這幾招也還未能說是盡悉其詳,當真是越學越覺得太極劍法的奧妙無窮,就好像是沉迷於某一種嗜好,業已上了癮一般,怎樣也捨不得放棄了。

  不過,他安排這個陷講,卻也並非完全是為了偷學藍玉京的劍法。

  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月上看花,給人一種朦朧之美,在百花谷的時候,西門燕就最喜歡與他在月下看花。眼前這個花園雖然也是花團錦繡,但人工造成的花園卻怎比得上念青唐古拉山聖女峰上的百花谷。

  唉,他對不起的人豈止一個藍玉京?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姨母,你別怪我出賣你的秘密,若非如此,我可對付不了牟滄浪。我是在師父面前立過誓,一定要打敗武當派本領最高的高手的,力敵不成,智取也可。」原來他的種種「安排」,包括假手於常五娘去對付牟滄浪的計劃在內,都只是為了一個目標,要完成師門三代相傳的「壓倒武當」的心願。

  他自己慰自己:「姨母或者對牟滄浪尚是餘情未了,但姨父地下有知,他又會怎樣想呢?何況說來也是牟滄浪對不住姨母。姨母,我這樣做,其實也是為你出一口氣啊!」

  但他對西門燕又該怎樣解說?

  他只好苦笑了,心道:「表妹,你也休要怪我,我早已和你說過,天鵝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的!」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藍玉京好像做了一個惡夢,在夢中醒來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發覺自己是被囚在一個暗室之中。

  藍玉京定一定神,隱隱聽得好像有人呼吸。

  「誰在這兒?」

  那人也在同時說話:「小京子,你醒來了。」

  藍玉京喜出望外,說道:「慧可大師,原來是你。東方在大怎麼樣了?」

  慧可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剛剛醒來的。」

  藍玉京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這間暗室也並非黑漆一團的,四面的石壁雖然沒有開窗,但縫隙仍有微弱的光線透進來。他聚攏目光,可以看得見慧可在盤膝打坐。

  藍玉京大叫:「你們這班強盜幹嘛把我關在這裡!」

  慧可乾咳一聲,說道:「沒有用的,你喊破喉嚨他們也不會理你。」

  誰知語音剛落,石壁忽然開了一個洞口,有人把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推進來,藍玉京把蓋子揭開,竟然是熱騰騰的飯菜,還有一壺酒呢。

  藍玉京罵道:「我可不是你們的囚犯,不吃你們的囚飯!」

  外面的人笑道:「你這位少爺可是真難伺候,香噴噴的燒雞,珍珠粒的白米飯,天下能有這樣好的囚糧?我是奉谷主之命送來的,吃不吃隨便你們。」

  洞口大概是給那個人在外面堵上了,牢房又復歸於黑暗。

  慧可說道:「別賭氣,不吃東西會餓壞的。」

  藍玉京也覺得肚子餓了,說道:「這賊谷主詭計多端,還有那個妖婦幫他,怎知他們的食物有沒有毒?」

  慧可說道:「反正咱們已經中了那妖婦人的毒了,大不了也不過是像現在的樣子,使不出力氣,不會壞到什麼地方去的。」

  藍玉京已經沒有剛才那樣憤怒了,一想慧可之言有理,對方若要害死自己,此際已是無須下毒。

  慧可道:「依我看西門夫人總要設法救出東方亮,咱們並非完全沒有脫險希望。但你若不吃東西,可就等不到那一天啦。」

  藍玉京道:「大師說得是。」當下和慧可把那盒飯菜分而食之,吃得干乾淨靜。那壺酒則是慧可獨自享用了。

  慧可把一壺美酒喝得乾乾淨淨,拋開酒壺,哈哈笑道:「要是每天都有一壺美酒給我,老和尚就是在此間坐化,那也算不了什麼。」

  藍玉京可不能像他這樣處之泰然,他吃飽肚子,氣力長了幾分,站起來活動一下手足,走到牆邊摸摸,牆壁凹凸不平,似乎是天然的岩石,他藉著縫隙透進的光亮,定眼望上去,只見屋頂也並不是平坦的石塊。

  「咱們所處的牢房好像是山洞改建的。」藍玉京說道。

  慧可說道:「別胡思亂想了,是山洞改建的咱們也不能搬開封洞的石頭。」

  藍玉京默然不語,心想要是西門夫人不來,或者她雖然來了,卻不知道我和慧可大師關在這裡,那麼能夠救的也只是東方大哥罷了。慧可大師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我還只有十六歲,他無所謂,難道我也要在這黑地獄過一世麼?」

  他氣憤難下,「砰」的一拳打出去,打在石壁上,痛得掉下淚來,只能不住叫喊。

  慧可歉然道:「都是老僧拖累了你。」。

  藍玉京道:「是我自己要跟你來的,怎怪得你,我犯愁的是不知等到何時,方得重見天日。」

  慧可道:「既來之,則安之。」重新盤膝打坐,念偈語道:「富貴如浮雲,劫難如幻夢。有相亦無相,毋憂毋驚恐。」

  偈語中有藍玉京師祖的道號,藍玉京心頭一動,想道:「師祖授與我的內功心法,似乎也有順其自然的說法。那兩句是什麼?嗯,任彼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不為敵勢所懾,敵勢反為我用。對,這是四兩撥千斤的訣竅,還有呢?太極圓轉,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武功之道,不拘一格,天地萬物,皆足以法。唉,師祖所授的劍訣和心法當真是精深博大,只可惜東方大哥不在身旁,有一些我還未能參透的卻是無人指點了。」

  他從慧可所作的偈語想到了師祖的內功心法,慧可當然是不會知道的,但慧可在這同時,卻也是不禁心念一動,想起一件他未曾想過的事,說道:「小京子,剛才那一拳你是打在石頭上的吧,你的氣力已經恢復了?」

  藍玉京苦笑道:「差得遠呢,我未下武當山的時候,綿掌功夫還未練成已經可以擊碎石頭,但如今,唉……」不言而喻,他是因為,剛才這一拳,自己的拳頭反而給石頭碰幾乎碎裂而歎氣了。

  慧可道:「為怎麼能夠相比,你現在是已經中了毒的,如果是我的拳頭和石頭碰擊的話,骨頭恐怕早已碎了。」

  藍玉京道:「或者是因為大師所中的毒較深之故。」慧可道:「恐怕不僅是這個原因,既然我中的毒較深但我已經練了四十年以上的內功了。」

  說罷,若有所思,半晌,歎口氣道:「內功最重心法,我的內功渾厚得多,但若一旦被人用藥物化去功力,要重新恢復,可就比你難了。嗯,可惜我在少林寺做了二十多年和尚,卻是如入寶山空手回,早知有今日之事,我是應該向痛禪方丈請教內功心法的。」

  藍玉京道:「其實,我也是在不久之前方始得師祖傳以內功心法的。」

  慧可歎道:「這就越發顯得武當派的內功心法確是奧妙無窮了。武當源出少林,張真人采少林之長,所創的內功心法,只怕比少林現有的內功心法還勝一籌。」

  藍玉京心中一動,道:「慧可大師功力深湛,要是他肯練師祖傳給我的內功心法,說不定可以助他早日恢復如初。不過,我若明言,恐怕他絕對不肯接受。」

  便道:「慧可大師,我的武學造指甚淺,不知你肯不肯幫我一個忙?」

  慧可道:「你要我幫什麼忙?」

  藍玉京道:「說來慚愧,師祖傳給我的內功心法,沒人給我講解,這兩個月來,我都是自己摸索的,可惜我悟性不高,卻是難以無師自通。請你給我指點一二,可以嗎?」

  慧可道:「你若還說悟性不高,天下就沒有悟性高的了,不過上乘內功心法的奧妙,縱然是絕頂聰明的人,學力不足,也確是難以全部領悟。」他一面話,一面心裡量:「這孩子悟性高,倘若我能助他練成內功心法,縱然還是未能脫險,也總比較好些。」

  藍玉京道:「大師,我把內功心法背給你聽,務必請你指點,

  慧可道:「你說給我聽不打緊,但你必須緊記,內功心法是不能傳給外人的,不管那個人和你的交情是怎樣要好!」

  藍玉京道:「我知道。但這是我有求於大師,並非……」

  慧可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你是怕我為避嫌疑,不和你詳貴派的內功心法麼?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藍玉京道:「是,若因世俗之見而避嫌,也是一種執著。大師是得道高僧,自必無此執著。」

  慧可笑道:「你這小猴和倒是很懂得給人送高帽呢。但這與得道不得道無關,我老實告訴你吧,即使我心懷不軌,想趁這個機會,偷學貴派的內功,那也是決計學不成功的。你懂不懂?」

  藍玉京似懂非懂,不敢搭話。

  慧可道:「我看你還不是真懂。我問你,在一張白紙上寫字容易,還是在一張已經寫滿了字的紙上寫字容易?」

  藍玉京這次懂了,笑道:「在寫滿了字的紙上,根本就沒有落筆之處。」

  慧可適:「我已經學了四十多年的內功,若要改學別派的內功。首先就得把所學的忘得乾乾淨淨,才能從頭學起,這就好比要把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漂白了才能落筆一樣,恐怕作四十年的功夫都不成,老僧可沒有一百歲的命。」

  藍玉京本來是想幫慧可恢復功力的,此時方始知道自己所想的竟是完全不切實際。這麼一來,僅是自己得益了,心裡不覺有點過意不去。

  慧可道:「你聽過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話嗎?」

  藍玉京道:「這話是孔夫子說的吧?」

  慧可道:「不必管誰人說的,道理都是一樣。我雖然不能再學貴派的上乘內功,但得聞上乘的內功心法,心中是同樣得到『聞道』的喜悅的。」

  少林武當同源異流,慧可在少林寺多年,雖然沒學少林寺的內功,多少也能領悟其中妙處。他的武學造詣之深,更是遠非藍玉京所能企及。藍玉京把自己所碰到的修習內功心法的疑難之處,提出來向慧可請教,有的慧可立即便可解答,有的他暫時不能解答,想了一晚,第二天也總可以使到藍玉京獲得滿意的答覆。

  黑牢中不知月日,但外面的給他們送飯卻是有規律的,早午晚每天三次,從送飯的次數推算,大概也可以知道過了幾天。

  藍玉京開始修煉內功心法,最初三次,功效甚為顯著,第三天估計已經恢復了兩成功力,但後來的進度又慢了下未了。到了第七天,估計所恢復的功力也還是兩成多點,三成未到。

  其中的原因是不難猜想得到的,那是在送給他們的食物中混有「適量」的酥骨散之故,這個「適量」即是差不多可以抵消藍玉京每日練功所增的功力。至於慧可的內功則是早已被化掉的,食物中是否含有酥骨散,對他來說,倒是沒有什麼關係了。

  但還有一點,令得慧可想不明白的是,如果說藍玉京修煉內功的事已經給韓翔、常五娘知道的話(他以為常五娘還在此間),為什麼不加重酥骨散的份量,令他徒勞無功?卻要仍然讓他每天多少有點進展?

  原因猜不出來,但每天有點進展總勝於完全沒有進展,藍玉京也就繼續練下去了。

  還有一點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藍玉京隨身佩帶的寶劍,並沒有給他們繳去。

  因此,藍玉京在修煉內功之,也恢復練習太極劍法。

  太極劍法,慧可卻是沒法給他教益,卻也可以看得出來,太極劍法和武當派的內功心法是有密切的關係的,劍法必須有內功為輔,而練劍法也是同時在練內功。

  這一日藍玉京在練了七八招劍法之後,碰到疑難,他憑著自己的悟性自行修改義父以前所教的劍法,修改幾次,總是未能滿意。

  他翻來覆去的吟那四句劍訣:「太極圓轉,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苦苦思索,連那天外面送來的早飯都忘記吃了。

  慧可心裡也默念四句劍訣,忽地說道:「依我看貴派的劍訣和心法是相通的,可惜太極劍法深奧無比,我無法與你切磋,否則,你的劍法練成,內功心法也可豁然貫通。」原來內功心法也是越練下去,越發現新的「奧妙」的,慧可在第一個段,可以做藍玉京的老師,到了第二個階段,也開始感到有點吃力了。

  藍玉京正自心想:「可惜東方大哥不在這兒。」只聽得慧可也喟然歎道:「可惜他們沒有把東方亮和咱們關在一起。」

  藍玉京一愣,說道:「你怎麼知道東方大哥懂得太極劍法!」

  慧可也是一怔,先問他道:「你這麼說、敢情你曾經得過東方亮指點你的劍法?」

  藍玉京道:「是呀,他曾經和我拆過七天劍法,令我得益不少。可惜拆了七天,也只不過通了七八招。」

  慧可道:「當時你和東方竟是尚未相褒的吧?」藍玉京道:「不錯。我是到了要和他分手的時候才和他互通名姓的呢。」

  慧可道:「那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

  藍玉京道:「其實他早就在碰見我之前,已經見過太極劍法的了。他曾在武當山與我的師父比過劍法。後來,現任的掌門人無名真人都曾和他比過三招呢,不過,當時我已經下了武當山,卻是沒這眼福目睹了。」他是怕慧可說他把本門劍法私授外人,是以作了這番解釋。

  「東方大哥的聰明真是人所罕及。」藍玉京說道。

  慧可道:「你說得不錯,我雖然未見過他,也知道他是聰明絕頂。」

  他沒有回答藍玉京的問題,但藍玉京以為東方亮大鬧武當山一事,慧可在少林寺之時料想亦已知道了,自己和東方亮是結拜兄弟,知道他猜得中東方亮曾經指點過自己劍法那也不足為奇了。

  他可不知.慧可是從另一個「源頭」猜中東方亮懂得太極劍法的,這個『源頭」就是曾經令他一度傾倒的西門夫人。但此際卻是不想和藍玉京細說了。

  兩人各懷心事.就在此時,召聽得外面韓翔的聲音說道:「太極劍法有什麼稀奇,你以為非東方亮就不能指點你嗎?」

  藍玉京冷笑道:「好,那就請韓谷主進來指點我幾招!」他還未恢復三成功力,自忖是未必勝得過韓翔,但仗著精妙的劍法,弄個兩敗俱傷,也好出一口鳥氣。大不了是一死,能刺他一劍也盡好的。」藍玉京心想。

  韓翔哈哈大笑,說道:「指點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用得著我親自出馬?我手下隨便哪一個都可以指點你!」

  在韓翔的笑聲中,牢房的「屋頂」突然開了個口。跳下一個人來。

  這個牢房,果然一如他們所料,是一個天然的山洞所改建而成的。山洞的上方不知設置了什麼巧妙的機關,可以把兩塊巨石拉開少許,人一跳下來,打開的缺口又復合了。

  缺口打開時,牢房比較光亮,那個人年紀似乎不大,穿著一身黑色衣裳,臉上也蒙著黑巾,藍玉京喝道:「你是何人,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一聲不響,只是緩緩拔劍出鞘。

  韓翔的聲音卻在山洞的上方說道:「你管是誰,只要你能夠勝他一招半式,我就放你們兩人出去。」

  藍玉京道:「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進招吧!」

  蒙面人把劍尖虛點兩點,用意顯明,是讓他先行出手。

  藍玉京並非無知少年,見這蒙面人嚴然名家氣派,倒也不敢輕敵,便道:「好,你是來指點我的,那我就獻拙了。」劍尖劃了一道圓弧,第一招用的是表示禮貌的太極劍的起手式。

  雖然是「起手式」,但所劃的圓弧,卻是合乎「太極圓轉,無使斷缺」妙理,內中藏著虛實相生的奧妙。

  藍玉京正自心想:「你的武功比我好那不稀奇,我倒要看你怎樣指點我的太極劍法?」

  心念末已,那人已經接招,同樣也是劃出一道圓弧,但方向相反,竟然毫不費力的就把藍玉京的起手式化解了。

  藍玉京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果然是懂得太極劃法!」從起手式迅速變出「兩儀相生」,「四象循環」,「六合混同」,「八卦循環」等招,一個個劍圈劃出宋,當真是做到了「意在劍先,綿綿不絕。」

  那人見招破招,見式破式,隨手劃圈,大圈圈、小圈圈,正圈圈,斜圈圈,他所劃的每一個劍圈都是套向藍玉京的劍圈,藍玉京也不知他用的那些招數是什麼名堂,但卻深知那人的劍招都是合乎太極劍理的,亦即是說,那人隨手使出的劍法,已是達到不求「形似」而得「神似」之妙了。正是:

  機關時參求神似,祝福相依卻未知,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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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33: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 (1)

藍玉京驚疑不定:「這人的太極劍法似乎比東方大哥還要高明。」忽然發現,這個人的身材和東方亮的好像差不多。不過,他當然不會疑心這個蒙面人就是東方亮的。

  他把曾經得過東方亮指點的八招劍法逐一施展出來,蒙面人也都輕描淡寫的—一破解,破解的手法也是和東方亮的手法大同小異。不過,藍玉京仍然是一點也沒起疑。因為劍理既然一樣,「大同」就無足為怪,「小異」,則是由各人的領悟不同造成的,從不同的角度去領悟劍理,也就有了各自不同的創意了。

  不知不覺,藍玉京已經使到了第六招,這一招名叫「三轉法輪」,接連三個劍圈,威力一浪高於一浪。藍玉京轉到第三個劍關圈時,那蒙面人好像有心賣個破綻,劍圈突然縮小讓藍玉京劍的劍圈將它套著,劍圈縮小,反擊的力量卻加強了。一個「抽撤連環」,藍玉京的劍幾乎被他絞得脫出手去,而且雙劍還未相交,令得藍玉京的寶劍幾乎脫手的,只是對方順著剝勢的那股牽引之力。

  那蒙面客絞不脫藍玉京的劍,也是好像有些詫異;微「咦」了一聲。

  慧可盤膝坐在地上觀戰,忽地說道:「欺負人家的功力不足,那也算不得怎樣高明。」不過,藍玉東卻是心裡明白,對方其實也只是用上少許內力的。要是對方用上全力,見面的第一招,他的劍只怕就要給對方打落了。

  那蒙面人並不分辯,只哼了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藍玉京已經使到了第七招,這一招名為「顛倒陰陽」,一招之中,藏著幾個變化,那蒙面人一個橢圓形的劍圈罩下來,只聽得「啪」的一聲輕,雙劍相交,這次藍玉京的劍是給他絞得脫手墜地了。

  但令得藍玉京驚異的還不僅是寶劍脫手,而是在雙劍相交之際,他發覺對方用的竟然是把木劍!

  對方的用意顯然可知,他是恐防誤傷了藍玉京,這才不用真刀真劍的。

  殊不知藍玉京固然驚詫,對方的驚詫也是不在他下,原來藍玉京在和東方亮分手之後,在這一招劍法上又憑著自己的悟性,創造了新的變化。

  那蒙面人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他的悟性的確是我之上,這一招變化的奇特連我都意想不到,認真說來,我還不能算得是太極劍法上勝了他。

  原來他對藍玉京這一招「顛倒陰陽」的變化,熟悉已極,他本來以為可以不必讓藍玉京的劍碰上,只憑劍勢的牽引,就可以把藍玉京的劍絞脫手的,哪知藍玉京突然來了一個新的變化,結果還是避免不了雙劍相交。不過,他用的內力仍是拿捏得恰到好處,恰好和藍玉京目前所能發揮的內力相當。倘若稍為「過份」的話,藍玉京也就難免受傷了。

  這剎那間,兩人都是不覺呆了一呆。

  在山洞上面的韓翔哈哈笑道:「小子,你服了吧?」

  藍玉京心念一動,亢聲說道:「我的太極劍法才不過使了七招,而且我這後最一招,最多也只能說是輸了一半。」

  韓翔道:「此話怎講?」

  藍玉京笑道:「你不懂嗎?你不懂可以問他!嗯,對啦,你好像說過他是你的手下的,怎的你卻會反而不懂?」

  那蒙面人自從地進人牢房之後,一直沒有作聲,此際他已是給藍玉京逼得非要說話不可的了?(假如他真的是韓翔手下的話),但他仍然默不作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韓翔倒也似乎頗有涵養,哈哈一笑,說道:「你不服那也無妨,明天他還可以再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蒙面人走後,藍玉京對慧可道:「奇怪,斷魂谷裡怎的會有一個精通太極劍法的人物?我想,他決不是韓翔的手下。」

  慧可若有所思,半晌方給張開眼睛說道:「我也覺得奇怪。」

  藍玉京道:「慧可大師,你見多識廣,看得出這人是什麼來歷?」

  慧可道:「我不懂太極劍法的奧妙,也看不出他是什麼來歷,只看得出一點,他對你似乎並無惡意。」

  藍玉京道:「不錯,他本來可以傷我的,但他用的只是一把木劍。」

  慧可點了點頭,說道:「如此說來,你倒是不妨真的請他指點了。」

  藍玉京道:「有一點我可是猜想不透,為什麼韓翔要找這樣一個人來和我比劍?」

  慧可道:「你是不是懷疑這個人的用意乃是要偷學你的劍法?」

  藍玉京道:「但他的太極劍法其實比我還要高明。」

  慧可過了一會,忽地問道:「你覺得他的劍法比東方亮怎樣?」

  藍玉京道:「好像比東方亮還要高明一點。」

  慧可道:「那麼你也可以從和他的比劍當中得到益處的了?」

  藍玉京道:「我想是的。如果他是真心願意指點我的話。」

  慧可道:「既然能夠得益處,那你也不必多費功夫去胡猜了,反正這件事情總有一天要水落石出的。」說罷,他就盤膝靜坐,狀如老僧入定了。

  第二天那個蒙面人果然又再來了。

  這一次藍玉京在使到「顛倒陰陽」那一招的時候,他的寶劍可就不能碰上蒙面人的木劍了,那蒙面人改了手法,劍出如矢,從藍玉京的劍圈中穿出來,一下子就點中藍玉京的脈門,「噹」的一聲,藍玉京的寶劍落地了。

  藍玉京最得意的一招本來是「白鶴亮翅」,自從和東方亮分手之後,他在這一招上又已悟出了三種頗具創意的變化,本來他準備用這一招看那蒙面人如何破解的,但此時他卻忽地有了新的想法,把原來的主意改了。

  蒙面人露出一對眼睛,雙眸炯炯地注視他,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藍玉京忽地感覺這種眼光好似有點「似曾相識」,但隨即便在心中啞笑:「我真的胡思亂想了,怎可能是我想要見的人呢?」

  他拾起了寶劍,說道:「你的劍法是比我高明,但韓翔說過你是可以指點我的,你是否願意指點我?」

  蒙面人不作聲。

  藍玉京道:「好,那就請你指點我吧。」一招「星海浮搓」使出,這一招是他未曾和東方亮拆解過的。

  這一招乃是他的義父不歧所授,其實是抽去了太極劍法的精髓,似是而非的。蒙面人破他這招易如反掌,一個照面,就把他的劍打落了。

  蒙面人等待藍玉京拾起寶劍,使即依樣畫葫蘆的使出這招「星海浮搓」,手法和藍玉京剛才所用的完全一樣。

  藍玉京怔了一怔,登時醒悟:「敢情他是在教我如何修改錯!」念動招發,就用蒙面人剛才破他這一招的手法應付。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緊要關頭,蒙面人的劍勢稍為改變,劍鋒彈起三個圈圈,圈裡套圈,一下子就把藍玉京的寶劍絞脫了手。

  如是者攻守互易,反覆拆解,待到牢房裡連微弱的光線也消失了,蒙面人方始出去。他出去不久,外面的人就把晚飯送進來了。藍玉京這才知道,這一招,已經是足足練了半天。

  藍玉京在腦子裡重溫剛才練這一招的各種變化,拿著筷子比劃,連飯也忘記吃了。

  慧可道:「怎麼樣?」

  藍玉京道:「得益不少。」

  慧可笑道:「我雖然不想學太極劍法,但在旁觀看,也是得益不少。不過,卻無須弄到廢寢忘餐的地步,反正他明天還會再來的。」說罷,舉起筷子把藍玉京正在拿來比劃的筷子按下,藍玉京全神浸注於劍法之中,不知不覺地生出了本能反應,筷子反手一圈,把慧可的筷子奪了過來。

  慧可笑道:「恭喜你自己悟出了新的變化。可以吃飯了。」

  第二天那蒙面人來得更早,他們剛剛吃過早飯,他就來了。」

  藍玉京仍然和他練這一招,把昨天所悟的變化使出,蒙面人「咦」了一聲,這次他是只能「化解」藍玉京的招數,不能把藍玉京的劍奪出手了。

  蒙面人點了點頭,表示他這一招大致已是可算得練成功了。跟著練第二招「三環套月」,這一招的變化比「星海浮搓」更加繁複,練到了吃晚飯的時候,藍玉京還是未能盡悉其中奧妙。蒙面人退出去了。

  第三天卻是個下雨天。石壁的縫隙沒有光亮透進來,牢房裡只聽到雨聲浙瀝。

  藍玉京擔心那蒙面人不來,但他還是來了。

  黑暗中看不見對方的劍勢如何變化,那蒙面人把木刻刺出,嗤嗤有聲。

  藍玉京瞿然一省,大喜過望,說道:「你是在教我劍法的同時,兼且教我聽聲辨器之術?」蒙面人沒有回答,招數已經使出,繼續和藍玉京練昨天未曾練好的那一招「三環套月」。藍玉京對這一招已是熟極而流,一聽風聲,便知對方的劍勢是如何變化。終於在吃晚飯之前,把這一招也練成了。

  自此,那蒙面人不論是晴天雨天,差不多都是按時來到,越練到後來,藍玉京領悟得越快。練了差不多一個月光景,一套太極劍法,差不多都已和那蒙面人拆解過了。

  這一日在晚飯過後,藍玉京喜孜孜的和慧可說道:「太極劍法我只有一招白鶴亮翅不曾請他指點了。」

  慧可道:「白鶴亮翅這招在太極劍法中似乎是在前十招之內的。何以你遲到現在還未請他指點?」

  藍玉京道:「這一招是我自認為最得意的一招,無色長老和東方大哥都曾經指點過我這一招的。自從上次和東方大哥分手之後,我在這一招上面也悟出一些奧妙,因此,我想留到最後才向他求教。」

  慧可緩緩說道:「老和尚不懂太極劍法,不過看你們練了這麼多天,多少也看出了一點因由。」

  藍玉京道:「恕我不大懂得這句話的意思,請大師明以教我。」

  慧可說道:「依我看來,你的聰明才智決不在那蒙面人之下,他固然是指點了你,但你也指點了他!」

  藍玉京一愕,說道:「每一招都是他幫我修改錯誤,能說我指點了他?」

  慧可笑道:「你沒聽過教學相長這句話麼,他幫你修改錯誤,他自己在這一招上面也有了更深的領會了。」

  藍玉京道:「那也不能說是我指點了他啊。」

  慧可道:「其實誰也不能說是指點誰,只能說是相互切磋。你使出來的劍法未必就是他本來就會了的,但他的武學造詣比你高,卻可以看出你的破綻。所以說,他幫你練太極劍法,你固然得益不少,他得益卻恐怕更大!」

  藍玉京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咦,這些話好熟。啊,對了,是東方大哥也曾說過相似的說話。」

  慧可也不說話了,低頭若有所思。過了一會,慧可抬起頭來,問道:「這一個月來,你的功力恢復得如何?」

  藍玉京道:「恢復得很慢,似乎不到三成。」

  慧可道:「那也不算太慢了。」

  藍玉京道:「大師,你呢。」

  慧可微喟道:「我……」突然只聽得「啪」的一聲,他手中的筷子躍了下來。

  「我老了,不中用了。」慧可歎道。聲音也好像有點抖顫。

  藍玉京吃了一驚,心道:「那也不至於連筷子也拿不穩啊?」他抬起筷子,說道:「慧可大師,你不會是生病吧?」

  慧可道:「是有點不大舒服,大概還不至於是生病吧。我胸口作悶,不想吃了。」

  藍玉京叫道:「韓谷主!」

  慧可道:「不要驚動他們,何況就算我有病,他們也不會真心給我治病的。你不必擔心,我歇一歇,過了今晚或者就會好起來。你繼續用功,琢磨你那一招白鶴亮翅吧。」

  誰知過了一晚,慧可的病情似乎更加重了。

  牢房裡的光線雖然黯淡,但只憑觸覺和聽覺,也可知道慧可的病情委實不輕,甚至可說是差不多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早飯送來了,慧可連一杯水都沒喝。

  慧可不許他向韓翔求助,而他又是個完全不懂醫術的少年,連應變的經驗也都欠缺。

  正當他束手無策的時候,那蒙面人倒是依時來了。

  蒙面人拔出木劍,見他動也不動,似乎頗為奇怪,那人把劍虛點四下,好像在問:「你怎麼啦?」這四下虛點,其實也是一招高明的劍法,不過藍玉京卻是沒有心思去參詳了。

  藍玉京心煩意亂,站了起來,說道:「老和尚今天生病,我沒心請和你練劍了。」

  蒙面人好像呆了一呆,忽地走過去把慧可扶起來在他的嘴上一捏。

  藍玉京吃一驚道:「你幹什麼?」

  蒙面人一掌將他推開,慧可的嘴巴已經在他一捏之下張開了,把一根約有拇指般粗細的物事納入他的口中,黑暗中看不清楚,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藍玉京暗自思量:「看來他並無惡意,說不定他是要替慧可大師治病。」其實即使那蒙面人不懷好意,藍玉京也無奈他何。藍玉京的功力不過恢復三成,武功和那蒙面人差得太遠。

  他的所料果然不差,只見他把雙掌貼在慧可的背心,慧可已經恢復了盤膝而坐的姿勢。

  過了半炷香時刻,慧可頭上冒出了熱氣騰騰的白氣,藍玉京雖然不算是大行家,但憑他現在的內功造詣,亦已知道這蒙面人是在把真氣注入慧可體內,助慧可通經活絡了。

  再過一會,慧可頭上的白氣由濃變淡,蒙面人鬆開手退出牢房。

  藍玉京問道:「老和尚怎麼樣了?」蒙面人只是用木劍一指,意思在說:「你自己去看吧。」「乓」的一聲,牢門又關上了。

  慧可仍在盤膝靜坐,藍玉京不敢驚動他,但聽他呼吸的氣息已經轉粗,料想是好得多了。

  忽聽得外面那個每天給他們送飯的人說道:「那位大爺叫我告訴你,你的朋友會漸漸好起來的,叫你不必擔心。」

  藍玉京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卻忍不住說道:「他又不是啞巴,為什麼他自己不和我說。」

  外面那人當然沒有回答。

  忽聽得慧可說道:「要是他肯和你說話,他也不用蒙著臉孔了。」

  藍玉京聽他聲音清亮,大喜,說道:「大師,你醒來了,是不是已經好了一些?」

  慧可道:「好得多了。那人將他本身的真氣輸給我,不但幫我樞逐病魔,而且還幫我恢復了一份功力。」

  藍玉京道:「那真是太好了。大師,你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歷了是吧?」

  慧可道:「何所見而云然?」

  藍玉京道:「你剛才說的那兩句話,好像……」

  慧可道:「你猜錯了。我只知道他不願意給咱們知道他是誰。」

  藍玉京道:「那麼,依你看,他是不是和咱們相識的人?否則,他何必蒙著臉孔又裝啞巴?」

  慧可道:「是熟人也不稀奇,老和尚少年時曾闖蕩江湖,相識的人也不知多少,怎記得清楚?反正他對咱們是只有好意,沒有惡意,那也不必去猜測他是誰了。」

  藍玉京心裡存著疑團,卻不作聲。

  慧可道:「你還是想揭穿他的身份?」

  藍玉京道:「我即使有這個念頭,也沒有這個本領。」忽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大師你餓不餓?你已經一個晚上加上大半個白天沒吃過東西了。我叫他們給你送稀飯來,好不好?」

  慧可道:「不必麻煩他們,我也不要吃他們的稀飯。」接著笑道:「我已經吃了一枝最好的人參,怎會餓呢?」

  藍玉京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那蒙面人納入你口中的乃是人參。」

  慧可道:「不錯。一般人只知道長白山的人最好,卻不知在回疆的天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也有人參出產。拿最好的比較,功效只有在長白山的人參之上。我吃的好像是念青唐古拉山所產的人參。」

  藍玉京怔了一怔,說道:「你好像說過,東方亮有個姨母是住在念青唐古拉山?」

  慧可道:「你別胡猜,你以為這枝人參是東方亮從他姨母那裡拿來的嗎?」

  藍玉京笑道:「我就是怎樣異想天開,也決計不會想到東方大哥的身上,咱們來的那天,不是曾經親眼看見他被囚禁在那山洞之中的嗎,韓翔怎敢不把他的武功廢掉就讓他出來?」

  慧可沒有作聲,藍玉京卻忽地起了個奇怪的念頭:「當然不會東方大哥,但倘若是他的話,這許多難以解釋的事情,倒是都可以解得通了。慧可大師是他父親生前的好朋友,他替父執治病,自是份所當然。」

  這時方始聽得慧可緩緩說道:「你說的是常理。當然,我也不希望發生出乎常理之外的事情。」

  原來慧可的病並非真病,不過他在中毒之後,真氣未能凝聚,則是真的。他故意不吃兩餐,把自己弄成奄奄一息的模樣,目的就是要試探那蒙面人,試探他是否就是自己猜疑的那個人。

  結果,他的猜疑果然證實了,因為那蒙面人輸入他體內的真氣,是兼有他所知道的兩家內功之長的,其中一家,還是他一個好朋友的獨門內功。

  藍玉京聽得慧可的話似有弦外之音,不覺怔了一怔,想問又不敢問。

  慧可忽道:「今天你不能和那蒙面人練劍了,你把你那一招留待最後施展的白鶴亮翅練給我看看吧。」

  藍玉京猜他定有用意,就把那招白鶴亮翅施展出來。練了一遍,慧可又叫他練第二遍,第三遍。

  看他接連練了三遍之後,慧可方始說道:「我不懂太極劍法,招式方面,我是不能指點你的。不過武學的道理是相通的。你這一招輕靈翔動有餘,要是稍為變得重拙一些,就更好了。」

  藍玉京也知武學的最高境界是「重、拙、大」三字,連忙向他請教。

  慧可拿上乘的武學來詮釋劍理,是然令得藍玉京對這一招又有了新的領悟。慧可又道:「少林武當源出一家,少林寺有一套達摩劍法,雖然和太極劍法大不相同,但卻也是不拘泥成法,講究頓悟,看來劍理大可相通。達摩劍法我沒學過,卻曾見過,我把自己揣摩所得的劍理說給你聽。」這一來藍玉京的得益就更大了。

  這一晚藍玉京歡喜得幾乎睡不著覺,在夢中都在琢磨他有了新的領悟這一招。

  一覺醒來,只覺牢房好像比往常光亮一些,原來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午時分,陽光早已從岩石的縫隙射進來了。

  藍玉京定睛一看,看見慧可正在喝酒,這才知道自己起得遲,早飯都已送進來了。

  慧可笑道:「他們好像知道我病好了就要喝酒,早飯也破例給了我滿滿的一壺,還是陳年佳釀呢,你要不要喝一點?」

  藍玉京哪有閒心陪他喝酒,說道:「今天我想試一試好招白鶴亮翅,待到吃晚飯的時候,我再陪你喝吧。」

  他匆匆吃過早飯,就繼續練那一招白鶴亮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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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33: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 (2)

  慧可讚道:「你好像又有了新的領悟吧?我雖然不懂太極劍法,也覺得是比昨天好得多了。」

  藍玉京忽然「咦」了一聲,好像發現什麼奇怪的物事。

  慧可道:「你怎麼啦?」

  藍玉京悄悄說道:「我功力才乎似恢復了一半了。」

  慧可道:「這可真是進展神速了,可喜可賀。」

  藍玉京道:「就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奇怪。咱們被關在此地,少說也有一個月了吧,昨天我的功力不過恢復三成左右。

  說至此處,不覺動了個念頭,「我已經恢復一半功力,倘若出其不意,制服那個蒙面人,說不定可以脫險。」他自信有原來的五成功力,韓翔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但想到那蒙面人對自己的好處,自己又怎能以怨報德,反而把他挾為人質,甚至打算在不得已的時候殺了他呢?」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微笑說道:「你以為那蒙面人不會知道你已經恢復了五成功力?依我看,恐怕是適得其反!」

  藍玉京道:「大師的意思是……」

  慧可說道:「依我猜想,過去那段日子,你的功力恢復那麼慢是因為韓翔在給咱們的食物之中,仍然放有少量的酥骨散之故。他把份量調配得恰好,只讓你的功力每天恢復一點,多餘的就給藥力抵消了。但這個情形,從昨天開始卻有了新的變化。」

  藍玉京恍然大悟,說道:「敢情昨天送來的食物已經是沒有放酥骨散的了?」

  慧可道:「不錯,包括咱們剛剛吃過的早飯在內,非但沒有毒,而且那壺酒還是十全大補的藥酒。看來是那蒙面人恐怕我病後體虛,特地孝敬我的。」

  原來慧可亦已恢復了一兩分功力,不過,他還沒有告訴藍玉京罷了。

  藍玉京啞然失笑:「我早就應該想到是那蒙面人所為了。我的內力恢復都是拜他所賜,如何還能瞞得過他。」

  慧可忽地說道:「你的功力已經恢復一半,這是瞞不過他的。不過,他卻不知道你留下最後一招,而這一招的變化,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藍玉京聽他好像是話裡有話,問道:「那又怎樣?」

  慧可道:「他敢讓你恢復一半功力,不外兩個原因。第一。他自信他的功力遠勝於你,即使你完全恢復,真個打起來的話。你也不是他的對手。第二、他已經知道你對他存有好感,因此也不怕你的功力恢復之後蓄意傷他。」

  藍玉京道:「我的確沒有傷他的念頭。」

  慧可道:「其實你也只能殺他,不能傷他的。你明白這個道理嗎?因為你若只是傷他,他功力遠勝於你,立即就可以將你斃於掌下。但你若用那招白鶴亮翅,出其不意的一劍就殺了他,他功力再高,也是不能反擊你了。」

  藍玉京道:「大丈夫豈可恩將仇報,傷他我都不願,何況殺他。」

  慧可道:「那麼,你只是想勝他一招嗎?」

  藍玉京默然不語,半晌苦笑說道:「要勝他恐怕也不易吧?」原來他的真正目的,其實不僅在於勝那蒙面人一招,而是想要揭破他的本來面目的。

  慧可道:「在招式上我不能指點你,不過我可以給你說個故事。你讀過《莊子》嗎?」

  武當派的道家,道家是信奉老莊學說的,藍玉京道:「我曾經見師祖讀莊子,但我一點也不懂,卻讀不下去。本來想過兩年再請師祖教我的。唉……」他沒說下去,自是因為師祖已經死了。他不懂慧可為何突然扯到《莊子》上面。

  慧可道:「《莊子》裡有個故事,是說楚國都城一個石匠的神技的。(注一)當時楊國的都城裡有個人,鼻尖上沾了一點薄如蠅翼的泥垢,他找到那個石匠,請石匠替他除去。石匠掄起大斧,舞得呼呼風響,旁人看來,他好像是漫不經意的一斧就劈下去,剛好就把那點泥垢削去了。那個郢人的鼻子一點都沒有受傷,神色也沒改變。」

  藍玉京不勝嚮往,歎道:「這可真是神乎其技了,斧頭是比劍重得多的,要劍術能練到這個境界,恐怕也已經可以天下無敵了。」

  慧可道:「不錯,用斧頭去削鼻尖上的一點泥土當然比用劍更難,但道理還是相通的。」

  藍玉京道:「請大師詳加指教。」

  慧可道:「斧頭重拙,削鼻尖的泥垢則必須盡輕靈之極致。可見重拙和輕靈也可以合而為一的。要點是舉重若輕四字。」

  藍玉京好像一個聰明的學生得到了老師的提示,在似懂非懂之間,細細品味這「舉重若輕」四字

  慧可說道:「莊子裡還有一個庖丁解牛的故事。這段文字寫得非常好,我念給你聽:「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注二),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膝之秘奇,(注三),砉然響然,奏刀砉然(注四)莫不中音,合乎桑林這舞,乃中經首之會。(注五)文惠君日:嘻,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得。(注六)批大卻,導大竅。(注七)」念了原文,慧可用顯淺白話文他替解說一遍,聽得藍玉京心神欲醉。慧可道:「你可知道要點是在什麼地方?」

  藍玉京道:「是不是目無全牛四字?」

  慧可道:「對了,庖丁所見,只是下刀最易的空隙之處,順乎自然之理,亦即是他所謂的『神通』。這已經是『悟道』之言了,所以前賢註釋這段文字說:操刀既久,頓見理間。才睹有牛,已知空卻。亦猶服道日久,智照漸明,所見塵境,無非虛幻。」

  藍玉京想起師祖給他心法上的「本門武學,貴在神悟……不必拘泥,順其自然,天地萬物,皆足以法」等語,暗自想道:「庖丁解牛的道理確是可以和本門武學相通。」

  慧可道:「另一個要點是避實擊虛,庖丁用來解牛那柄刀,用了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注八),你知道什麼道理嗎?」

  藍玉京道:「請大師指教。」

  慧可道:「那是因為他避開經絡相連處和骨節盤結處。《莊子》說:「彼節者有間(江九),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注十),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於上,行為遲,動刀甚微,然已解(注十一),如土委地,捉刀而立,為之四顧,炎躊躇滿志!」

  藍玉京心嚮往焉,喃喃自語道:「游刃有餘,原來是這樣來的,唉,不知我何時方能達到這個境界。」

  慧可道:「聽你這番說話,其實你已經領悟不少了。」

  剛說到這裡,忽見牢洞上方的岩石已經移開,那蒙面人跳下來了。

  藍玉京道:「這些日子,多射你悉心指點,我的一套太極劍法,初步可以算得是練成了。今天我想試一試不必一招一招來練,也不必依其順序,就當作是我和你用整套劍法來拆招如何?」

  蒙面人聽到「整套」二字,露出蒙面外面的一雙眼睛眨了一眨,似乎有點疑問的神色,不過,他仍然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於是藍玉京便即從起手式開始進招,兩儀相生,四象衍化,六合混一,八卦循環等招,跟著源源使出,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

  蒙面人心裡讚了一個「好」字,「這孩子的天資聰穎,真是迥異常流。我最多可以舉一反三,他則是聞一知十。唉,怪不得周公瑾當年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歎。師父常常讚我聰明,我也以為我的學武資質還算不錯的,誰知比起他來,卻又差得遠了,目前我可以勝他,再過三年,只怕我就未必能是他的對手!」藍玉京見那蒙面人見招破招,見式破式,仍然一如往昔,好像漫不經意地就把他一口氣使出來的七招劍法全都化解,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只怕我那一招白鶴亮翅,也未必能夠難倒他。」他可不知,那蒙面人看似輕描淡寫,其實在劍法上已是盡展平生所學。

  兩人都是暗暗佩服對方,過了十數招,忽地又都是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

  原來藍玉京使到了「三轉法輪」這一招,已經有了那蒙面人意想不到的變化。「三轉法輪」是接連劃出三個劍圈的,他卻是圈裡套圈,一共劃出了九個劍圈,而且斜正不一,把本來已經算得變化複雜的一招,弄得更加複雜!

  但蒙面人的應招,也是出乎藍玉京的意料之外。

  上一次他破藍玉京這一招「三轉法輪」,是向相反的方向劃出劍圈,以急速旋轉的劍勢,把藍玉京的劍牽引脫手,此際卻是順著藍玉京的劍勢,木劍就似輕飄飄的一張紙似的,「貼」在藍玉京的劍上,這麼一來,他固然絞不脫藍玉京的劍,藍玉京這一招的威力也發揮不出來。誰也克制不了誰,只能又再變招了。

  藍玉京的新招變化,層出不窮,那蒙面人也是隨機應變,一一化解。雙方的變化都是悉依劍理,各有千秋。不過其中幾招,蒙面人卻是倚仗功力之助,方始能夠不在招式上吃虧的,但因他對藍玉京功力的深淺早已洞悉無遺,他可以將自己需要增添的功力計算得非常準確,令得藍玉京看不出他是在「取巧」。

  不知不覺,藍玉京的一套太極劍法已經使完了,他重新又使了一招「起手式」,蒙面人眉頭一皺,似乎不以藍玉京又要「從頭來過」為然,只是他卻不能說出來。原來他也在期待藍玉京使出那一招「白鶴亮翅」的。

  就在他眉頭一皺,心念方動之際,藍玉京的劍法又再變了,蒙面人所期待的那一招「白鶴亮翅」已經使出來了!

  這一招「白鶴亮翅」使將出來,饒是那蒙面人精通太極劍法,也是不禁為之心頭一震,目眩神迷!

  剛才那一招「三轉法輪」只不過增添新的變化而已,這一招卻是完全突破了原來範圍的創新!但雖是創新,也沒違背劍理。

  「白鶴亮翅」本來是身形飛起,劍勢斜展的。幅度的大小,雖然沒有嚴格規定,也總是在一丈的範圍之內。藍玉京的「白鶴亮翅」卻是劍鋒一展,便即回收,形成了一個幅度不大的弧圈,而在弧圈形成的過程中,劍勢有如波浪般的延展,那已經是似乎並無規律的「波幅」了。

  這一招若在墨守成規的武當派弟子看來,一定會大加非議,認為這是標新立異,根本不能算是太極劍法的。

  但蒙面人精通太極劍法,如今更可以說是得了無相真人的真傳,他是懂得藍玉京的「創意」的。藍玉京並非標新立異,他只是追求「神似」的境界,這一招已經得了太極劍法的精髓!

  劍鋒一展即以弧圈形回收,那是象徵白鶴在亮翅之後的斂翼動作,「波幅」是它翅膀的震動(拍打),這豈不是更加全面符合了「太極圓轉,無使斷缺」的劍理!

  蒙面人畢竟是個劍術的大行家,目眩神迷,不過片刻間事,說明遲,那時快,他的木劍揚空一閃,亦已是立即創出新招。

  這情形就等於是高明的棋手對奕,遇強愈強,一方經過深思熟慮所創的新招,往往也為對方臨陣創出的新招所克。

  蒙面人這一招根本就不是太極劍法中的任何一招,甚至任何劍派都沒有這樣的一招。」

  但那劍勢卻又分明是蘊藏著太極劍法的精華。他是採納了太極劍法中十三個招式的精華,自創這招還沒名稱的新招的。

  而且在他這一自創的新招中,還不僅只是蘊藏著太極劍法的精華,原來他曾經學過許多家的劍法,太極劍法並不是他最初所學的劍法,目前來說,雖然可以稱得「精通」,畢竟還是最近才學到手的,作為他原來基礎的劍法則是「飛鷹迴旋劍法」,如今在他這和自創的新招中,也就不知不覺把飛鷹迴旋劍法溶化入內了。

  藍玉京不懂箇中奧妙,只是感覺他這一招毫無破綻可尋!

  藍玉京這最後一招已是極盡變化的能事,沒想到對方的變化更加奇幻,竟是毫無破綻可尋!

  毫無破綻可尋,他還有什麼求勝的機會?

  這一招已是他最後的一招,就好像行到了路的盡頭,前面已經給人「堵死」了。

  但當真就沒路可走了麼?

  突然有八個閃光的大字在他腦海中浮現——「舉重若輕」,「目無全牛」。

  「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卻,導大竅!」慧可給他講解的那《莊子》熟極如流,就像源頭的活水,衝開了他的思路。

  思路衝開,他也從「山窮水盡疑無路」,踏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了!

  牢房消失了,蒙面人消失了,他眼中所見,只有那木劍的劍尖,那劍尖劃出的一個個圈圈。

  他好像一個旅人,在沒有路的地方找到了路。

  蒙面人新創的這一招是包藏了兩套劍法的精華的,一是太極劍法,一是他自小就練的「飛鷹迴旋劍法」,一柔一剛,性質本來不同。不過,經過這蒙面人的融合調和,卻變成剛柔並濟,恰好就能夠發揮了相輔相成的作用。應該說這已經是前無古人的精心創造,但任何新鮮的東西,都不可能一開始就十分完美的,問題只在於你是否能夠發現它的未成熟的地方罷了。

  藍玉京想到了庖丁解牛的那一刀,「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他看到了對方的「間」了,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蒙面人做夢也沒想到藍玉京的「白鶴亮翅」還有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

  此時他已經是把全副心神都放在這一招的攻守之中,當真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一切顧慮,在這剎那之間都已拋之腦後!

  他本來是只用三成功力來對付藍玉京的,他的三成功力大可以和藍玉京的五成功力相當,因此不論誰勝這招,都不至於有所傷損,但此際由於他已忘了顧忌,這一招的功力已是用到了七八成。

  在劍法上他或者破解不了藍玉京這一招,但在功力上他是遠勝於藍玉京的,這麼一來,結果有可能是兩敗俱傷,也有可能只是藍玉京受了重傷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好像有人叫道:「表哥,表哥!」

  這個牢房是山洞改建的,聲音透過層層岩石的縫隙傳進來,音調和音色都已變了,而且由於聲音折射的關係,聽起來也是飄忽不定,忽大忽小,忽遠忽近。

  藍玉京全神貫注,甚至連對方的劍尖也已在他眼前消失了。他已是到了有如《莊子》所說的那個庖丁「以神遇而不以目睹」的境界!

  到了這個境界,他對周圍的一切.當然也早已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聲音飄忽不定,甚至連盤膝坐在地上觀戰的慧可,也聽不出是人聲還是風聲。

  但儘管那個聲音,是音調和音色都已變了的,那蒙面人仍然聽得出是誰在叫他。

  因為音調音色可以變,聲音中所包含的感情是變不了的。

  那是西門燕的聲音!西門燕叫他「表哥」,他是已經聽過幾千幾萬次的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西門燕會跑到這個地方來!

  他是不想給藍玉京識破他的廬山真貌才蒙上面的,西門燕一來,豈不就要將他的真面目揭穿了。

  甚至他還不是由於想到了本身的利害關係,而只是一種出於「本能」的反應,在聽到「表哥」的叫喚這一制那,他已是不自覺的呆了!

  也正是因此,他那如箭在弦即將發出去的七成功力也就不自覺的鬆下來了。

  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藍玉京的劍尖已經把那人的蒙面巾挑開!

  他這一劍的力度也用得恰到好處,挑開了那人的蒙面巾,卻沒有在他的臉上添上半點傷痕,比起「郢匠」之能揮動大斧,可以削去別人鼻尖上一點薄如蠅翼泥垢,藍玉京這一劍實在算不了什麼,但對藍玉京來說,他的劍術則已是又到達了一個新境界了。

  不過,他卻沒有像庖丁解牛之後那樣。「捉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因為他已經看見那個人的真面目,這個人是他所絕對意想不到的!

  這個蒙面人不是別人,正是東方亮。

  這個結果早在慧可意料之中,但卻大出藍玉京意料之外!

  這剎那間,他也不覺和東方亮一樣,呆了!

  西門燕是扮作黑道上一個著名女匪,外號「青蛇」的丁六姐,進入斷魂谷的,常五娘外號青蜂,丁六姐外號青蛇,江湖中人常有誤會她們乃是結拜姐妹,其實不是。「青蛇」的本領比「青蜂」差得多,不過,卻勝在年紀較輕,她曾多次到過斷魂谷,想要勾引谷主韓翔,韓翔礙著有個青蜂常五娘,不敢和她搭上。但她踏入韓家的大門,卻是無須通報的,西門燕扮作了大娘,把藍水靈份作她的侍女,不但順利的進入斷魂谷,而且出其不意的制服了韓翔。

  西門燕一隻手抓著他的琵琶骨,一隻手拿短劍指著他的背心,喝道:「你把我的表哥怎樣了?要是我見不到他,我就要你的性命!」

  韓翔道:「你的表哥是誰?」

  西門燕道:「東方亮!」

  韓翔聽說是東方亮,心神定了下來,說道:「原來你是西門牧的女兒,你的芳名是一個燕字,對吧?」

  西門燕道:「我沒工夫和你套交情,快快把我的表哥放出來!」

  韓翔笑道:「你的表哥是我的好朋友,我怎會將他關起來呢?你隨我來吧!」

  西門燕道:「好,你給我們指路,你的手下一個也不許跟來!

  西門燕對他不放心,他對西門燕也是不能無所顧忌。

  不錯,在他和東方亮之間,最少目前還可說得是同謀的夥伴。東方亮要利用他來「擺佈」藍玉京,他也要利用東方亮來幫他坐上綠林盟主的寶座,但東方亮畢竟是西門燕的表哥,而西門燕又正是他仇人的女兒。雖說這個仇人早已死了,但冤仇可還沒有化解。

  「東方亮見了她,只怕就要聽她的話了。但我若是不讓她見到東方亮,我的性命先就不保!」

  韓翔患得患失,無可奈何,只好帶領西門燕和藍水靈到山上禁閉藍玉京那個地方。

  「我的表哥呢?」西門燕見他停下腳步,便即問道。

  韓翔道:「在這下面。」

  西門燕凝神一聽,隱隱聽得下面似有人聲,心裡大疑:「下面好像不僅是一個人,而且聽這聲音也好像是打鬥的聲音。」

  「下面是牢房吧?」西門燕道。

  韓翔道:「不錯。牢房是在山腹之中的。」

  西門燕怒道:「那你又說並沒有把我的表哥關起來?」手指加了幾分力道,捏得他的琵琶骨發出黃豆爆裂般的聲響。

  韓翔叫道:「姑娘,我還沒有說完呢,東方亮並不是被關在這牢房,是他自己進這牢房和人比劍的!」

  西門燕聽得莫名其妙,「和一個囚徒比劍?」

  韓翔道:「不錯。令表兄每天都要到牢房裡和那小子比劍的,現在比劍還未完畢,聽來還好像正在緊要的關頭呢。西門姑娘,你可不可以等一會兒?」

  西門燕道:「和誰比劍?」

  韓翔道:「好像是一個叫做藍玉京的小子。」

  西門燕吃了一驚:「藍玉京怎會被你關在這兒的?」

  韓翔道:「正是你的表哥設計將他騙來的。」

  藍水靈呆了一呆,叫道:「我不相信,說什麼我也不相信東方大哥會騙我的弟弟!」

  韓翔方始知道這個和西門燕同來的少女竟然是藍玉京的姐姐,這一驚可更甚了。

  西門燕喝道:「不等了,快快打開牢門!」

  韓翔在她脅迫之下,只好按動機關,移開上面封洞的石頭,下面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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