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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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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武當一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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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20:49: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 (2)

  「他奉真人之命下山去了!」

  不歧說道:「真人因何命他下山?」

  聾啞道人寫道:「你教不好徒弟!」

  不歧大吃一驚,說道:「你的師父真的是這樣說?」

  聾啞道人喉頭發出嘿嘿的冷笑聲,折下一枝樹枝,使出幾招劍法,正是不歧故意弄得「似是而非」的太極劍法,用來教給藍玉京。他臉上的神氣也好像是對不歧說道:「我沒冤枉你吧?」

  不歧定了定神,說道:「我的師父不會這樣說的,這只是你的猜想!」

  聾啞道人不慣說謊,用手勢答道:「用不著真人說出來,我也知道他是這個意思。」

  不歧稍稍寬心,但仍然止不住驚疑:「京兒為什麼不告訴我就走了?昨天京兒在師父身邊留了那麼久,是不是師父還和他說了一些什麼,他卻對我隱瞞呢?」越想越是放心不下了。

  聾啞道人離開後,他四顧無人,便即腳上用力,把聾啞道人寫的那兩行大字抹去,他的內功稍遜聾啞道人,抹過的痕跡卻是不能弄的平整了。

  不歧驚疑不定,思量片刻,一咬牙根,心裡想道:「看痕跡就看痕跡吧,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主意打定,便即到藍靠山的家裡去。他想,藍玉京可以和自己不告而別,但總不能和「爹娘」也不說一聲吧?他是想要從藍靠山夫妻口中,試一試是否可以打聽到一些他尚未知道的事情。

  藍靠山是無量長老命徒弟不敗假借不歧的名義將他請來武當山的,靠無量的安排,撥給他一幅荒地讓他作個菜農。他的家也給安排在後山一個少人居住的地方,以便不歧去探訪他,由於這樣的安排,不歧才能不著痕跡的在他來了幾年之後,收藍玉京作義子。在這件事情上,不歧是很感激無量長老的。

  這樣按排,對他現在要去辦的事情也很有利,他踏著朝陽,繞過展旗峰向藍靠山的家走去,一路上倒是並沒碰上同門。

  可是當他已經看見藍家之時,忽然發現有一個人正在對面的山坡,也是向著藍家走去。

  是一個中年的道姑,雖然只是看見側面,但已令他覺得似是熟人了。

  他正自吃驚,那道姑已經從山正面現出身形來了。他一看之一下,這一驚可就更是非同小可了!

  這個中年道姑,竟是和他有過一夕之緣的「青蜂」常五娘,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妖狐。十六年前,何亮就是給她用青蜂針暗殺的。十六年後,一戒之死,也是由於中了她的青蜂針以至無法醫治的。

  常五娘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四川唐門唐二公子的情婦,十六年前的戈振軍固然惹不起她,今日的不歧自問也還是惹不起她的。

  當年戈振軍之所以願意在武當山出家,主要的原因當然是為了那幾樁兇殺案的嫌疑,而且做了無相真人的關門弟子對他也是好處甚多。但至少也有部份原因,是為了擺脫常五娘的糾纏。他料想常五娘是決計不敢上武當山來找他的。

  誰知她竟然來了!

  不歧的一顆心幾乎要嚇得跳了出來:「怎的她不怕給唐二公子知道,也不怕武當派弟子和她為難呢?她扮作本派的道姑,要是給本派弟子發覺,那時她即使拿了唐家作護身符,恐怕也是護不了她的啊!哼,她這樣大膽所為何來,不用說是為了我了!她自身難保不打緊,牽連上我那就糟了!」

  想到切身利害,不覺動起殺機。

  但一來他沒有把握對付得了常五娘的青蜂針,青蜂針,劇毒無比,給沾上了便有性命之憂,二來常五娘的輕功是江湖上有名的,即使他目前的武功已是在常五娘之上,在輕功方面也未必就能勝過了她,萬一給她逃脫,後患更是不堪設想。三來常五娘死在武當山遲早也會有人知道是他殺的,即使唐二公子不敢上武當山來找他的晦氣,他總不能一輩子不下武當山的啊!

  不歧可並不是個魯莽的人,仔細再想,終於不敢冒這個險,只好趕緊躲起來了。

  常五娘沒有繼續登山,她走到藍靠山的門前就停下來了。

  「奇怪,她跑來藍家做什麼?難道有先知之明,知道我也要來?」不歧唯恐給她發現,他躲在藍家附近,連大氣也不敢透。

  藍靠山也是莫名其妙,他在武當山十六年,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道姑。也從來沒有一個道姑到過他的家裡的。

  不過他也不敢說他已經認識武當山上所有的道姑,或許這個道姑是勤於清修,很少出外走動,因而他沒有見過她呢?

  常五娘知道他在懷疑,開門見山便即說道:「不歧師兄抽不出空,叫我替他來找今郎。令郎呢?」

  藍靠山聽她說得出不歧的名字,懷疑去了一半,說道:「這孩子下山去了,他的師父還未知道嗎?」

  常五娘怔了一怔,說道:「他下山做什麼,很快就會回來的吧?」

  藍靠山的妻子端茶出來,說道:「我也不懂,他平日不下山,偏偏揀在今日下山,說的話也……」

  藍靠山究竟比妻子老練一些,對妻子使了個眼色,說道:「不知師太找我的京兒是為了何事?」

  常五娘道:「哦,你們難道還未知道掌門真人病得很重嗎?我們恐怕他過不了今天,令郎是掌門真人最疼愛的徒孫,因此我們想找他去和掌門師祖見上一面。本來不歧師兄是他義父,應該讓他來的,可是不歧師兄也是掌門真人唯一的徒弟,他可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的師父啊。」

  原來她在武當山下,曾經碰上東方亮。無相真人病重一事,是東方亮看出來的。至於不歧和藍玉京的關係,則她是早已調查得清清楚楚了的。

  許多事情她都調查得清清楚楚,只可惜有一件事情,她卻是「想當然耳」,大錯特錯,錯得登時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無相真人是在東方亮走了之後去世的,當東方亮與無相真人會晤之時,他只看得出無相真人患病,卻絕對想不到他會這樣快就離開了人世。

  要看出一個練過武功的人是否有病那並不難,只憑無相真人說話的時候中氣不足這一點,東方亮就敢斷定他是有病的了。

  常五娘深知東方亮之能,她本身也是個武學的行家,因此她當然相信東方亮的判斷。而也正是因此,她才敢更加放膽的跑上武當山來,進行她的計劃,她的計劃就是要把不歧抓去使得不歧不能不受她的挾制。

  但也正因為她的消息是得自東方亮口中,她也就和東方亮犯了同樣的錯誤——絕對想不到無相真人「過不了今天」,因此想把藍玉京叫去和掌門師相見上一面。無相真人內功深厚,她敢這樣撒謊已經是夠大膽的了。她哪裡知道無相真人「昨天」都過不了,還說什麼「今天」?

  藍靠山的妻子頭腦簡單,聽了這話,不覺一怔,衝口而出,便即說道:「師太,你真的是武當山的道姑嗎?」

  常五報道:「你為什麼這樣說?我倘若不是,哪會知道武當山上這許多事情?」

  藍靠山雖然也是老實人,但畢竟要比妻子「懂事」得多,他知道一戳破這道姑的謊言,說不定就要招來橫禍,連忙說道:「她不會說話,你別怪她!」一捏妻子的手,喝道:「你不懂說話就別多嘴!給我做飯去吧!」他的妻子莫名其妙,但她是習慣了服從丈夫的命令的,受了委屈,也不分辯。

  藍靠山道:「師太有所不知,小兒正是無相真人叫他下山。京兒的媽大概以為這件事情凡是在武當山上的道長和師太們都已經知道了,他也不想想京兒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弟子,他這一點芝麻綠豆的事情也值得人家注意嗎?」

  常五娘半信半疑,說道:「原來如此,我今天還未見過掌門師伯,怪不得我不知道。但不知掌門人叫令郎下山是為了何事?」

  藍靠山道:「小兒沒有說,我也不知道啊。」

  藍靠山更加知道她是假的了,他內心的驚恐不自覺的就從面色上流露出來。

  常五娘也在猜疑不定,暗自想道:「他說的多半乃是假話,但他為什麼害怕我呢,這裡面一定有原因!」她想了一想,說道:「對啦,藍大嬸剛才好像提到令郎下山的時候說了一些什麼話,令她莫名其妙,她還沒有告訴我呢!令郎說那些話的時候,你當然也是在場的吧?」

  藍靠山被她所逼,只好實說:「小兒這次下山,我也曾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說三年五載不定,十年八載不定,甚至永遠不回來也說不定。」

  常五娘道:「那是什麼道理?」

  藍靠山道:「你不懂,我也不懂啊!」

  常五娘怎能相信,哼了一聲,說道:「你是因為沒見過我,多少對我還有點懷疑吧?好,那我再說一個人出來,相信你就不會懷疑我了。你的女兒是拜不悔師太為師的,對不對?我就是不悔的師妹。只因我喜歡閉門練功,所以很少出來走動。你的女兒呢,你叫她來,她認得我的。」心想抓不著藍玉京,抓著藍水靈,那也可以派上用場。

  藍靠山道:「這個,這個……」

  常五娘道:「什麼這個那個,難道你的女兒也下山去了,也是要十年八載才回來麼?」

  你道藍靠山因何不敢回答,原來藍水靈昨晚並沒回家。

  不過藍水靈沒回家他可並不擔心,昨日藍水靈出門的時候就對爹娘說過她可能留在師父庵中過一晚的。她近來跟不悔師大練劍法正練到了緊要關頭,十天中幾乎有七八天是在師父的庵中過夜的。

  但這個道姑自稱是不悔的師妹。又怎會不知道他的女兒是在她師姐那兒呢。

  他越來越覺不妙.心中的驚恐就更掩飾不住了。「師太你知道的事情當真不少,那麼我想你一定知道我是個老實人。不會說假話的。我的女兒她、她真的是不在家,她一大清早就出去。我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師太,你只是來找京兒,不是來找她的,是嗎?那你就不必等她了。」

  常五娘心裡想道:「他為何這樣怕我,嗯,對了,戈振軍能夠把何玉燕的兒子付託給他,不用說他們是心腹之交了。嗯,莫非是戈振軍早已對他說過我這個人,叫他提防我的?他雖然沒有見過我,似已從戈振軍口中知道我的形貌?」

  她自作聰明,暗自想道:「不拿著他的把柄,也嚇不出他的話來。」當下陰惻惻地說道:「不錯,我知道的事情的確不少,有一件事我還未曾說呢。我問你,那孩子的身世,你已經告訴了他沒有?」

  藍靠山大吃一驚,顫聲道:「師大,你說什麼?京兒,他,他……」

  常五娘一聲冷笑,說道:「他怎麼樣?你還敢冒認是他的親爹爹嗎?哼,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提高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緩緩說了出來:「我說,藍玉京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藍靠山嚇得登時呆了!

  藍靠山屋子後面的山坡上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中年道姑,一個是妙齡少女。

  藍水靈已經回來了,她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陪她回來的還有她的師父不悔道姑。

  她在昨日的同門大會散了之後,遍覓弟弟不見,越想越是害怕:「不歧師伯為何把錯誤的劍法教給弟弟,他是存著什麼心,他是存著什麼心?」

  不悔也猜不出內裡情由,她能夠猜測的只是:不歧多半不是存著什麼好心。但不歧新升長老,這句話她可是不敢對別人說的。除了她的記名弟子藍水靈之外。

  藍水靈心裡害怕,她的心中也在惶惑不安,正是因此,她也放心不下藍水靈。

  藍水靈一大清早就要回家,只盼能夠在家中見得著她的弟弟。不悔因放下不心,就陪她回來。一路上叮囑於她:「這件事情,你只可以告訴弟弟,連爹娘也不可告訴。」

  藍水靈道:「我知道,我是不能讓爹擔心的。不過掌門師祖已經死了,弟弟即使知道了他的義父騙他,卻又能向誰投訴?」

  不悔道:「這件事怪之極,不歧師兄對你的弟弟一向十分疼愛,誰想得到他會把錯誤的劍法教給他呢?但依我看來,至少他暫時還是不會害你的弟弟的,你只要令你弟弟知道他學的是不切實用的劍法,重新跟你再練正宗的劍法那就行了,不過,千萬不能讓他的師父知道。」

  說至此處,藍家已經在望。藍水靈正想叫她的弟弟,不悔突然伸手掩著她的嘴巴。不僅掩著她的嘴巴,而且將她一拉,伏在地上。

  不悔拉她伏下,在她耳邊悄悄說道:「你的家裡有外人!」

  藍水靈伏地聽聲,果然隱隱約約聽得見一個陌生的口音在和她的爹娘說話。聲音雖然模糊不清,大意還是可以聽得明白。她越聽越覺奇怪:「這個女人是誰,她好像是在查問弟弟的下落。咦,好像還在問起我呢。奇怪,我怎麼一點也聽不出她是哪個熟人的口音。」不悔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伸出手指在地上寫了三個字,「冒充的」。

  藍水靈聽不清楚,偷偷看她師父面色甚為古怪,繃緊了面,眼眉毛擰成一條。看這情形,莫非師父,已經知道了那個女人的來歷。

  她正想寫字問她師父,突然聽見那陌生的口音一字一頓的順口出了一句話來

  「我說,藍玉京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這十三個字是一個個字說出來的,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了!

  這剎那間,藍水靈不覺心頭一震:「這女人說的是真的嗎?她怎麼知道?她怎麼知道?」

  不悔捏著她的手搖了一搖,跟著幾乎是咬著她的耳朵說道:「這妖婦冒充本派道姑,想來騙你爹娘,你聽我的吩咐行事。」

  常五娘冷笑道:「怎麼,嚇壞了你嗎?但你不用害怕,我和這孩子的親生母親是好朋友,我不會害他的。你說實話,我也會替你隱瞞。」

  藍靠山道:「你要我說什麼實話?」

  常五娘道:「藍玉京在哪兒?」

  藍靠山道:「我不騙你,他真的是下山去了。」

  常五娘哼了一聲,說道:「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會相信你的話?除非他知道自己的來歷,否則他怎會離開爹娘,而且還聲言一去不回?我勸你還是老實點兒的好,你替我把他叫回來吧,否則……」

  她是準備把藍靠山的妻子扣作人質,迫使藍靠山聽她指使,最後一句,她想說的是:「否則,就把你的老婆殺掉。」

  但只說得兩個字,她就聽見了一個少女的聲音在外面大叫了。

  「弟弟,你為什麼躲在屋後,不進去呀?」

  藍靠山大吃一驚.叫道:「你,你們別回……」話猶未了,就給常五娘點了她的穴道。

  常五娘只道躲在外面偷聽的果然是藍玉京,一個小孩子當然不會放在她的心上,是以她只是點了藍靠山的穴道,目的僅在於不讓他亂叫亂嚷,卻無須把他狹作人質了。

  她走出去屋前屋後一看,沒見有人,只見站在山坡上的藍水靈。她笑嘻嘻迎上前去,說道:「小妹,你的弟弟呢?」

  藍水靈道:「咦,你是在我和說話麼,我可認不得你!」扭頭便跑。

  常五娘道:「小妹,別慌。我是——」她正在考慮冒認什麼身份最好,總覺微風颯然,不悔已是從高處躍下,捷如飛鳥的向她撲過來了。

  這一下當真是來得突兀無比,常五娘一驚,滑步閃避,不悔倒持拂塵,塵桿已點了頸背的大椎穴,常五娘應變也真迅速,倒在地上打個滾,不悔手腕一翻。塵尾散開,將她身形罩住,還未拂個正著,常五娘已是感覺頸背痕癢癢的了,她心知不妙,腳尖一撐,身子斜飛出去。

  一個攻得快,一個閃得快,兔起鶻落,常三娘逃出了不悔那拂塵一擊的範圍。

  她的反擊也是極為狠辣,她的身子幾乎是貼著地面斜飛出去,人未起立,一把餵了毒的梅花針已是有如雨點般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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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20:50: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 (3)

  不悔早有準備,拂塵揮舞,劃了一個圈圈,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她內力貫注,每一根細如柔絲的塵尾都挺得筆直,變成了好像具體而微的鋼條,一陣叮叮之聲響過,常五娘那一把毒針給她掃蕩得乾乾淨淨。

  不悔給他阻了一阻,追上前去的時候,常五娘已經站起來了。常五娘雖然作了道姑打扮,但她天生的那股騷媚之態藏在眉梢眼角,卻是掩飾不了的。不悔自信所料不差,使即喝道:「你不用躲了,我知道你是誰,你是青蜂常五娘!」

  常五娘道:「你這出家人也真是忒好多管閒事,你是誰?」

  不悔冷笑道:「你自稱是我的師妹,卻怎的連師姐也不認識?」

  雙方再度交手,常五娘已經亮出了隨身攜帶的兵刃,是一雙長短不同的鴛鴦刀,短刀攻敵,長刀護身,招數極為很辣。不悔抖開拂塵,自左至右劃了一個圈圈,跟著自右至左反手又外一個圈圈。

  劃一個圈圈就增一分沾粘之力,好像蜘蛛結網一般,縛住常五娘的雙刀,過了三十多招,她的刀法已是漸漸難以施展。

  不歧躲在暗處觀戰,心中七上八落,也不知是盼望哪一方勝,他暗自思量:「倘若常五娘被不悔所擒,不悔自必將她交給新掌門審問,到時難保她不供出我和她的關係,但若是不悔為她所敗,今後我可也恐怕擺脫不了她的糾纏了。」不過,近憂重於遠慮,在他的心底,目前恐怕不希望常五娘得勝多些。

  忽聽得不悔喝道:「還想逃麼?」只見白光一閃,常五娘的長刀已經擲出,跟著又是一把青蜂針向她射去。

  長刀擲出,呼呼挾風,青蜂針則是無聲無息的,她是要利用這長刀的一擲,來掩護青蜂針的偷襲。在這樣情形底下,一流高手,恐怕也難閃避。

  幸虧不悔早已知道她是常五娘,無時無刻不在防備她的毒針,一見她的長刀擲出,便即料到她的毒針也會隨之而來了。

  在這危機瞬息之際,不悔顯出了她精純的武學造詣,她握著塵桿中間,一招兩用,桿頭一擊,把長刀未落,塵尾一卷,把那叢毒針也掃數捲了去,好像泥牛入海,無影無蹤。塵尾千絲萬縷,毒針也是散開的,拂塵之所以有卷那叢毒針,全靠它那一股在急速旋轉中所產生的吸力。

  躲在暗處偷偷看的不歧也不禁吃了一驚:「她用這招,可是太極劍法的精華所在啊!她的功力和狠辣或不如我,但要是我用這一招,恐怕也還不能如她那樣精純。」原來不悔用的雖是拂塵。但自始至終,她都是用太極劍與常五娘交手。

  「唉,常五娘只怕是難免要破不悔所擒了!」心念末已形勢突然又生變化。

  只聽得「噹」的一聲,常五娘那柄長刀的刀身和刀柄分開,刀身落地,刀柄仍在空中。不悔揮桿擊刀,舞動拂塵卷針,一招兩用,只是希望能夠抵擋得了對方的襲擊,決計想不到可以把她的長刀擊斷的。她不覺呆了一呆,陡然間左脅忽然感到一陣麻癢,脅下的「愈氣穴」已是中了一枚青鋒針了。

  原來她這柄長刀乃是內有機關的,她用力擲出,即使不受內力擊打,也會分成兩截。刀柄鏤空,內中也藏有毒針,和刀身一分開,毒針就會激射出來!

  不悔哎喲一聲,倒在地上。

  常五娘冷笑道:「這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叫你不要多管閒事,你偏要多管,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嘿嘿,你這就隨你的不戒師兄去吧。」

  她的短刀還在手中,正要上前補一刀,不悔突然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嘗我的暗器滋味!」

  她這裡只是拂塵一揮,並不見她有什麼暗器發出。常五娘脅下的愈氣穴也好像給一枚利針刺了進去一般,常五娘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轉身就跑。

  原來不悔受傷雖然不假,但她默運本門的內功心法,用真氣壓住毒氣,一時三刻之間,毒傷還不至於發作。常五娘是被她的一根塵絲刺入穴道的。塵絲比青蜂針更細,肉眼都看不見。

  不悔喝道:「殺人填命,欠債還錢,你還想走?」撥步如飛,緊追不捨。

  不戒的死因,其實並不單純只是因為中了毒計的原故,他是在中了毒針之後,又被那蒙面人打了一掌,掌力擠逼青峰針的毒質深入他的五臟六腑,這才無救的。但他在中了毒針之後,也曾經支待了七天,不悔的功力雖遠不如師兄,但只是中了一枚青蜂針,她要支持一兩個時辰,卻非難事。

  常五娘的功力又比她稍遜一等,不過,塵絲無毒,打著了她的愈氣穴,只是影響她的內力打了折扣而已,輕功卻是影響甚微的。不悔一鼓作氣,追上前去,初時還能如影隨形。幾乎緊貼著她,漸漸就有了距離了。

  躲在暗處偷看的不歧,此時方始鬆了口氣。她對不悔與常五娘的功夫深淺,都是心中有數的。暗目想道:「不悔中了青蜂針之毒,無論如何,她是追不上了常五娘的了。中了青蜂針,若無常五娘的解藥,那就必須有上乘內功的人助她運功療傷。嘿嘿,到她毒發之時,我倒是可以幫她這個忙的。她受了我的恩惠,還能和我作對嗎?何況,她拿不下常五娘,料她也無從得知我與常五娘的關係。此時不悔已經追下山去,藍水靈亦已足入家門了。不歧抹了一額冷汗,悄悄從後山折回清虛宮。

  藍水靈叫道:「爹爹,你怎麼啦?」藍靠山喉頭呱呱作響,發不出一聲。

  她的母親哭道:「兒呀,那妖婦不知是用什麼妖法,把你的爹爹害成這個樣子!」

  藍水靈定了定神,仔細審視,說道:「媽,這不是妖法。」

  常五娘的暗器功夫江湖罕見,點穴的功夫卻是平常,藍水靈恰好在最近學會了點穴和解穴的一般手法,一試之下,就把父親的啞穴解開了。

  「這妖婦是衝著你的弟弟來的。她想騙我,好在我沒上她的當。」藍靠山道。

  藍水靈道:「我知道,爹,那妖婦和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藍靠山吃了一驚,說道:「你,你聽見了什麼?」

  藍水靈道:「那妖婦說弟弟不是,不是……她說的是真的嗎?」

  藍靠山低下了頭,半晌說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瞞你了。不錯,是真的!」

  藍水靈道:「他的親生父母是誰?」

  藍靠山道:「我不知道。」

  藍水靈道:「那他是怎麼來的?」

  藍靠山道:「是十六年前,他的義父將他交給我的,那時你剛剛出世,還未滿月。我搬到這兒,就對別人說你們是孿生姐弟。」

  她的母親插口道:「依我看,說不定京兒就是他義父的親骨肉」

  藍靠山笑道:「不歧道長是未結過婚的。」

  「未結過婚也可以有私生子啊!否則他怎會那樣疼惜京兒?」

  藍水靈道:「不是的!」

  她的母親道:「你怎麼知道不是?」

  藍水靈答不出來,說道:「總之,我知道不是!」她想起師父的告誡,可不敢對父母明言。

  藍靠山道:「我也認為靈丫頭說得不錯,不歧道長和我自小相識,我知道他是個品行端正的人,哪來的私生子呢?說到疼愛京兒,咱們對京兒的疼愛也下在他之下啊。」

  藍水靈歎道:「怪不得弟弟起疑、就因為你們疼愛他有點異乎尋常了。」

  藍靠山道:「他對你說了,你還知道一些什麼?」

  藍水靈點了點頭,說道:「我當時還勸他不要胡思亂想呢。那知道竟是真的!不過,他也並不如道了一些什麼,他只是略起疑心。

  藍靠山不說話,半晌,歎了口氣。

  藍水靈道:「爹爹因何歎氣?」

  藍靠山道:「我現在明白了,想必京兒是早已知道我們不是他的親生父母,所以才不說原因。就離開我們了。」

  藍水靈又是一句:「不是的!」

  藍靠山道:「不是這個原因,那是什麼原因?」

  藍水靈道:「什麼原因,我猜不著,但我知道。你們愛惜弟弟,弟弟也敬愛你們,儘管他曾經起過疑心,他也還是把你們當作親生父母一般。」

  藍靠山夫婦都道:「這倒是真的,京兒的確是個孝順兒子,但他為什麼說一去不回呢?不錯,他說過這是他師祖的吩咐,但難道連對父母都不能告訴麼?」

  藍水靈道:「弟弟既然這樣說,那就一定是有逼不得已的原因。爹、娘,我倒是想求你們一件事情,請你們答允。」

  藍靠山道:「什麼事?」

  藍水靈道:「我想下山把弟弟找回來。」

  母親道:「他剛走,你又要走。」

  藍水靈道:「我不放心他一個人在江湖行走,如果師祖有什麼遺命交給他辦,有我幫他也好一些。辦好了我們就回來。」

  藍靠山歎道:「我對京兒和你都一樣疼愛,我又何嘗放心得下他呢。你去找他也好,不過……」

  「不過什麼?」

  「倘若他只是止於懷疑。你就不必告訴他。」

  「不勞爹爹囑咐,我懂。」藍水靈想起「親姐弟」忽然變成異姓,不覺有點黯然。但願這秘密永遠不要給弟弟知道。

  母親道:「靈丫頭,你又在想什麼?」

  藍水靈抬起頭來,眼圈兒有點紅,說道:「爹,娘,我,我也有點放心不下!」

  藍靠山道:「你放心不下什麼?」

  忽聽得有個人說道:「靈兒,你儘管放心去好了。你的爹娘有我照料的。」

  原來是不悔師太回來了。

  藍靠山道:「靈丫頭,原來你是擔心這個,我和你媽身體都還壯健,自己也會照料自己的。」他哪知道,不悔說的「照料」乃是另外一種意思。

  藍水靈喜出望外,說道:「多謝師父,咦,師父,你的臉色……」

  不悔師太笑道:「有點難看是不是?」

  藍水靈不好意思說她的臉色很難看,笑了一下,問道:「那妖婦呢?」

  不悔師太道:「你師父無能,給她跑了。不過,我雖然抓不著她,卻也送了她一件小小的禮物。」

  藍水靈道:「是什麼『禮物』?」

  不悔師太道:「我把一條塵絲射進她的愈氣穴,梅花針可以用磁鐵吸出來,塵絲是吸不出來的。除了用內功煉化之外,別無他法。」她不想徒弟為她擔心,因此只說自己的「得意之作」沒有把自己也中了常五娘的毒針之事告訴徒弟。

  藍水靈只道師父是因抓不著常五娘,所以面色才那麼難看,當下迎合她的口氣說道:「如此說來,師父。你這件『禮物』雖然微小,料想也是夠她『受用』的了!要是她沒有煉化塵絲的功力,那將如何?」

  不悔師太道:「那她就要一生擺脫不了心腹之患,心痛肚痛,隨時都會發作。不過,依我看來,煉化塵絲這份功力她還是有的,但最少在半年之內,她是不能在江湖上害人的了。所以我才放心讓你下山去找弟弟。好了,事不宜遲,你這就下山去吧,我也應該回去稟告掌門了。」

  不悔師太離開藍家,走了一段路,還沒爬上山坡,已是越來越有頭重腳輕之感。

  要知她的受傷雖然沒有不戒那次在盤龍山所受的雙重毒傷、掌傷之重,但她不合在中了劇毒的青蜂針之後,還和常五娘交手,而且追趕了常五娘一程。此時她雖然仍能運用內功,但已是壓不住毒氣的上升。

  正在她眼前金星亂冒,就想躺下去閉上眼睛睡一覺的時候,忽然有個人扶著她,說道:「不悔,你怎麼傷成這個樣子?」

  不侮睜開眼睛,只見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新任掌門的無名師叔和無色長老,扶著她的正是新掌門人。

  不悔道:「我中了常五娘的青蜂針。」

  無名吃了一驚,手掌貼著她的背心,一股真氣輸送進去,說道:「這妖婦來過了?」

  不悔師太點了點頭,說道:「我在藍家碰上他的。」

  無名無暇問她因何前往藍家,說道:「無色師弟,勞煩你下山一次,追捕這個妖婦,但若非到逼不得已,最好不要傷她性命。」

  無色道:「我知道,她是唐二公子的外室,咱們好歹也得賣給唐家一點交情。」

  無名道:「這不僅是為了唐家情面,本派的幾個疑案恐怕也得著落在她的身上找尋線索的。不過她的輕功很好,要是你追不上她,你可以到唐家去見唐大先生,說明她在武當山上干的這樁事情。唐大先生為人正直,和我也還有點交情,料想他不會太過偏袒他的弟弟,愛屋及烏。」

  無色答應下來,問道:「掌門師兄還有什麼吩咐?」

  無名想了一想,說道:「在明年五月之前,你不必急於回山。順便打聽一個京兒的消息也好。」

  不悔神智已在逐漸迷糊,隱約聽得「京兒」二字,叫道:「是,是啊!京兒劍法學得不對,他,他獨自行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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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 (4)

  無名輕輕點了她的暈睡穴,說道:「京兒你不用掛心了,好好歇歇吧。」他點的暈睡穴另有一功,對身體有益無損,是和正常睡眠一樣可有醫療之效的。

  不歧心中忐忑不安,他躲在山石後面觀戰之時,生怕給常五娘和不悔發現,他躲在地上,身上沾滿污泥,而且給尖利的石子弄破了衣裳。他不敢使即到清虛宮去給師父守靈,只好先回自己的住所。為了恐防被人碰見,他繞了個圈子,從無人行走的後山僻路回來。

  不料他一回到他住所,卻已有一個人在房間裡等著他了。

  不是別人,正是新任掌門的無名真人(武當派慣倒,當了掌門,便可加上「真人」尊稱。)。

  不歧吃了一驚,強笑道:「掌門真人,你怎麼有空來我這兒?」

  無名真人道:「有點事情出來走走,經過你這兒,就順便來看看你。」他似笑非笑地看一看不歧,說道:「你是剛剛練完武功回來吧!」

  不歧衣上的塵土還沒揩抹乾淨,被塵石子劃破的兩道裂縫又在當眼之處,見掌門對他注視,不禁好生發窘。

  但掌門人這麼一問,卻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先撇開師父昨天方才去世,做徒弟的哪有閒心練武這點不談,以他的造詣,練什麼武也都不該弄破衣裳。

  他的心思轉得極快,登時想到,這是掌門人幫他找來的藉口,用意正是令他可以掩飾過去的。須知在他這樣的情況之下,縱然這個藉口是有破綻,但卻沒有另外更佳的藉口了。

  他定了定神,迅即編好謊言,說道:「先師所傳的本門正宗劍法,弟子沒有練好,以至昨天敗在東方亮那廝之手,思之有愧。弟子今晨追念先師,是以特地到展旗蜂下的玉鏡湖邊練了一回劍法,誰知神思恍惚,心緒不寧,被荊棘勾破衣裳也不知道。」

  無名說道:「先掌門壽過八旬,心願已了,羽化登仙,你也無須太過傷悲了,但你的心緒不寧,大概還有別的原因吧。」

  不歧道:「掌門明鑒,弟子那個徒兒藍玉京是先師疼愛的徒孫,不知怎的,昨天會散之後卻不見他。他平日是習慣了一大清早就去玉鏡湖邊練武的。我沒空到他家裡找他,因此今早便去玉鏡湖看看,沒見著他,也不知他是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是以難免有些懸念。」

  無名緩緩說道:「對啦,這件事我正要告訴你,玉京這孩子正是你的師父叫他下山的。」

  不歧裝作大感意外的神氣,說道:「原來是這樣。」

  無名說道:「你的師父大概是因為昨天忙於應付外敵,所以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你。」

  不歧說道:「不知師父叫這孩子下山,是為了何事?」

  無名淡淡說道:「玉京今年已十六歲,他是先掌門讓你破例傳授他太極劍法的人,先掌門的用意大概是要他到江湖上磨練磨練吧,你不必多疑。

  不歧當然不敢承認自己是另有所疑,賠笑說道:「弟子不是多疑,只因弟子愚魯,一時想不到先師這層用意,稍為有點意外之感而已。」

  無名忽道:「還有一件更奇怪的事呢,你和我一起參詳好不好?」

  不歧心頭一跳,說道:「什麼事情奇怪?」

  無名真人道:「青蜂常五娘剛剛來過!」

  不歧佯作一驚,說道:「這妖婦是害死不戒師兄的兇手之一,她居然敢有這麼大膽跑來武當山!」

  無名真人道:「她的膽子確是不小,不僅上山,還在山上行兇,又傷了咱們武當派的一名弟子。」

  不歧一副驚急的模樣,問道:「是哪位師兄?」

  無名真人道:「是玉真觀的女弟子不悔。那妖婦被不悔驅逐下山,不悔也中了那妖婦的一枚青蜂針。」

  不歧道:「不悔師姐怎會碰上這個妖婦?傷成這樣?回到了玉真觀沒能,唉,該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吧?」他用一連串的發問來表示他的關心,其實他真正想要知道的還沒有回來,無名真人怎的這樣快就知道了?按照他的估計,不悔中了這枚青蜂針,縱然不至身亡,決計也不能施展輕功回山,即使在半路上碰上同門,也不能這樣快就把詳情稟告掌門。「難道掌門人當時就是躲在附近,目擊了一切經過。」他作賊心虛,不禁有點惴惴不安了。

  無名真人道:「你別急,不悔已無性命之憂。」先給他一顆定心丸,然後說道:「不悔這次能夠迅速獲得救治,說起來還是多虧了你呢!」

  不歧莫名其妙,懷疑掌門人說的乃是反語,勉強笑道:「這件事我還是現在方始知道。」

  無名真人道:「前幾天你不是在玄岳門下面的腰處勒發了一個哨崗嗎?」這件事是在不戒被抬回山上的第二天,不歧以准掌門人的身份辦的。不岐說道:「弟子的用意是在加強本山的防衛。掌門倘若覺得不當,就撤了它吧。」

  無名真人道:「好在沒有撤除,放哨的弟子發現那妖婦逃下山去,就把信鴿放回來報警。我和無色師弟下去看,剛好就碰上了不海受傷回來。那時她中的毒正在開始發作。

  不歧這才放下了心頭的石頭,心道:「還好他不是當時在場。」說道:「有掌門替她療傷,那自是可以安然脫險了。」

  無名真人道:「青蜂針之毒恐怕還得一些時日子才能消除淨盡,但當務之急已不是替不悔療傷,而是要查明常五娘的來意了。她這樣大膽,實在出乎情理之常!」

  不歧心中又是一跳,說道:「不悔師姐可曾從那妖婦的口中聽出一點因由?」

  無名真人道:「大概沒有,要是她已經聽出一點口風,她一見到我就應該說的。那時她中的毒雖然已經開始發作,但說一兩句話總還可以的。」

  不歧一想不錯,稍稍放了點心。

  但無名繼續說下去,卻又令他不能不暗暗吃驚了,無名說:「有一件事我怎麼也想不通,你猜不悔是在什麼地方碰上那個妖婦?」

  無歧勉強笑道:「我怎麼猜得著?」

  無名真人道:「我也料你猜不著,不悔是在你的徒弟家中碰上那妖婦的。」

  不歧佯作大吃一驚,說道:「她來藍家做什麼?」

  無名真人道:「我已經問過藍靠山了,那妖婦好像是衝著玉京這孩子來的!她大概是想先用騙,行騙不成再硬來。」

  不歧裝模作樣,抓抓頭皮,說道:「這就怪了,玉京這孩子是決計不會和她沾上什麼仇怨的。」

  無名真人忽道:「你和這常五娘是否曾經相識?」

  不歧忙道:「從未見過,掌門,你,你因何有此一問?」

  無名真人道:「聽說你出道很早,當時你是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大弟子,時常代表師父和江湖上的人物往來,說不定你在無意中得罪了這個妖婦,不一定得罪的是她本人,你想想看。」

  不歧道:「和我往來的都是江湖上的俠義道,我想是不會和這妖婦有關的人發生過什麼瓜葛的。——

  無名真人道:「那就真是奇怪了,她為什麼要跑上武當山來對付一個未成年的本派弟子?」

  不歧佯作苦思,半晌說道:「依弟子猜想,她可能是想把玉京這孩子抓去當作護符。」

  「護符?」

  「大概她已經打聽清楚,玉京這孩子是先師最疼愛的徒孫,但她卻不知道先師已經仙逝,只道抓住了這孩子就可以威脅咱們不敢替不戒師兄報仇。」

  「你這說法很有道理,不錯,無相師兄雖然已經仙逝,但若是玉京落在那妖婦手裡,咱們也還是必須顧全這孩子的性命的。」

  「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弟子目前真是處在兩難之境,不知怎樣做才好,請掌門提示。」

  「你有何為難之事,盡說無妨。」

  「我本該為師父守靈,但我又不放心讓玉京這孩子獨闖江湖,倘若碰上常五娘如何是好?」

  無名真人道:「常五娘也被不悔的塵絲射入穴道,三兩個月內料她不能行兇。我已經托無色師弟去打聽他的消息了。一有消息,我會告訴你的。無色師弟常在江湖,他的熟人也較多,相信他也會托人暗中保護這個孩子的。」

  不歧沉吟不語,無名真人道:「你還是放心不下嗎?」不歧說道:「先師叫這孩子到江湖歷練是應該的,但最好讓他多在我身邊兩年。」這話倒是出於他的真心,他倒不是害怕常五娘傷害藍玉京,而是因為他自己明白,他教給藍玉京的劍法實在不能抵擋強敵。

  無名真人道:「這樣吧,一有這孩子的消息,我就讓你去把他找回來。倘若過了三個月還是沒有他的消息,我也可以給一個月的假期,讓你自己出去找他。只須你在先掌門出喪之前,趕回武當山便可。不過,目前可得請你幫忙我做一件事情。」

  不歧道:「但請掌門吩咐。」

  無名真人道:「不悔遺毒未清,這兩天麻煩你去替她撥毒療傷。」

  這正是不歧心中所想,想要藉此來討好不悔的。當然立即答應了。

  這晚不歧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一會兒是師弟耿京士的影子,一會稱是師妹何玉燕的影子,一會兒是藍玉京的影子,相繼在他眼前出現。最後不悔那對冰冷的眼睛,也似乎在黑暗中注視他了。

  「我不知道那妖婦因何要到藍家行騙,但若有誰想要殺人滅口,我決計不會放過他!」這是在他試探不悔口風的時候,不悔突然說出的一句話。

  「唉,想不到我在別人心中,竟然成了這樣的邪惡小人!」十六年前的往事,又一次在心頭流過,他好似聞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腥。師妹臨終之際對他的囑咐也在他的耳邊響起:「師哥,我一生沒有求過你什麼事情,如今只求你替我照顧這個孩子!」

  窗外閃過電光,跟著是轟隆,轟隆的打雷聲,天忽然下起大雨了。

  雷轟電閃,震動了他的心弦,他好像瘋了似地跳起來,失聲叫道:「師妹,你別這樣看我,不,我是對不起你,但我並不是存心在害京兒的啊!」

  不錯,他雖然故意把錯誤的劍法教給藍玉京,但他的用心卻只是在於保護自己的。他擔心萬一藍玉京將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會替他自己的父母報仇。——藍玉京的父親因然是他親手所殺,藍玉京的母親也是因他而死的啊I

  他把錯誤的劍法教給藍玉京,即使藍玉京各門功夫練得再好,也殺不了他。而且他原來的打算,也是想要把藍玉京留在自己的身邊,待他去世之後,方始讓他下山的。他與藍玉京情如父子,料想藍玉京也會聽他安排。

  哪知藍玉京還只有十六歲,功夫還沒練成,掌門師祖就叫他下山了,師祖叫徒弟下山,徒弟卻不告訴師父,這又怎怪得他惶恐不安呢?

  「不知京兒知道了他所學的劍法是不管用的沒有?唉,要是他知道我的卑鄙的手段,不知他要多麼的恨我了!」

  他固然害怕藍玉京知道他的秘密,但現今更加令他害怕的是,他的京兒在險惡的江湖風浪之中,會不會因為他所教的錯誤劍法而喪生。

  電光一閃即滅,師妹的幻影也消失了。可是他心中的悔恨卻是永存!

  「啊,我已經做錯了許多事情,這一次恐怕更是做得大錯特錯了!」

  十六年的相處,他看著藍玉京一天天長大。他也是的確對他產生一份父子之情的。儘管他也在費盡心思防範藍玉京。

  如何賠罪呢?他捶胸自責,苦無良策,想要立即下山,又怕新掌門人起疑,只好聽無名真人的話,等無色長老回來再說了。

  藍玉京已經下了武當山,他的心情也是十分惶惑。

  他的懷中有一卷東西,是掌門帥祖給他的。

  那日他去探師祖的病,師祖給他一張折好的字系和一卷東西,說道:「你現在馬上回家,在家門前打開字條。」

  他到了家門,展讀字條,寫的是:「告別父母後,立即下山。此事不許說給任何人知道。下山之後,再看我給你的那卷東西。」

  藍王京疑惑不已:「師祖命我下山,為何不讓我稟明師父?」不過任何門派都有同樣的門規,掌門人命令是絕對不能違背的,他雖然大惑不解,還是按照掌門師祖的吩咐做了。

  他按照吩咐,到了武當山下,打開那卷東西,只見上面寫滿蠅頭小字,第一部分是內功心法,第二部份是太極劍法,另外還有一疊銀票,面額五兩十兩不等,約十來張之多,面額不大,顯然是方便他在路上使用的,另外還有一張字條。

  他先讀那張字條:心法劍訣,熟讀之後。你可焚燬。然後往河南嵩山少林寺求見慧可禪師,請他指引找尋七星劍客,在見到七星劍客之前,不論武當山上發生何種事情,你都不必回山。嚴守秘密,師祖諭。

  「這七星劍客不知是什麼人?」藍玉京心裡想道:「武當山又會發生什麼事呢?」突然想起師祖年邁抱病,「萬一師祖不幸病逝。難道我也不該回出奔喪嗎?「他聰明過人,從師祖的嚴諭中隱隱感到不祥之兆,師祖說的:「不論發生何種事情」。最重要的一種恐怕就是關於他目己的不幸的消息了。

  掌門之命不能違,他定了定神。自行開解:「師祖內功深湛。這不過是他預防萬一罷了。本派創派祖師張真人活到一百多歲。師祖最少也可以活到一百歲。」

  另外還有個更大的疑團:「師祖傳我內功心法和太極劍訣。為何不在武當山上傳授?他要我熟讀之後便即焚燬,那當然是怕落在外人之手。但難道武當山上的師伯師叔,甚至連師父在內,也要當作外人嗎?」

  不過,他雖然莫名其妙,師祖只許他一人閱讀的指示卻是寫得非常明白。於是他先不忙於閱讀,把那長卷量新捲好,藏在懷中,在山下的小鎮,兌了一張十兩的銀票,購買足供三天食用的乾糧和一些必需的日常用品,走到傍晚時分,估計離開武當山也差不多有百里之遙了,這才走到附近一個不知名字的山頭。

  這座山周圍很少人家,但山上卻有一座藥王廟,雖然年久失修、也還可以聊避風雨。藍玉京拾了一堆枯枝,生起火來,心想這座荒山古廟,倒正合我使用。這時他方敢在火光下拿出那個長卷細讀。正是:

  喜得祖師傳秘芨,只愁身世總難明。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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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20:53: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 (1)

他首先讀內功心法,他的內功從開始練的時候起,本來就是經常得到師祖指點的,因此閱讀毫不困難,有些奧妙精微的地方,一時間雖然還不能夠理解,但也隱隱覺得有理路可尋,自信假以時日,當可領悟。但讀到劍訣的時候,就不禁有點惶惑了,這劍快和他師父所授的劍訣,並不完全相同。令他最感為難的是,師祖只傳劍快卻並沒有寫下劍式,究竟應該如何出招才對,根本一字不提。

  不過在劍決的後面,卻有一段文字:「本門武學,貴在神悟。昔日張真人觀龜蛇二山山勢,始創太極劍法。你當領會此旨,不必拘泥,順其自然,天地萬物,皆足以法。要旨在於:太極圓轉,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守此真言,任何招式,都可自創。你天資聰穎,當能參透,到你把過去所學招式盡都忘掉之時,便是大成之日。」又另有兩行小字,是說他自己學武的心得的:「從有到無,無中生有。此乃武學最高境界,亦劍術之最高境界也。」

  藍玉京對那十六字真言,似懂非懂,但怎樣才能「從有到無,無中生有」,他苦苦尋思,卻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了。

  一陣清風吹來,藍玉京霍然一省,暗自失笑:「祖師當年以百載光陰,潛研武學,方始能夠另闢蹊徑,自成一家。我如今不過才讀了一遍,要是這麼容易便能參透其中奧妙,張三李四也可以成為一代宗師了。」於是暫且拋開不想,先行熟讀。

  他第一次離家,不去苦思劍法,就難免想起家人來了。他想起了爹娘,跟著也想起他的姐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那次在展旗峰下,玉鏡湖邊和姐姐拆招的事。「為什麼那次我用師父傳授的最得意的一招,也會輸給她?」又想:「既然是要從有到無,這個『有』字當是指我已經懂得的武功而言,俗語有云熟能生巧,把已經學過的熟練,恐怕還是必要的。到了熟練的程度可以自創新招之時,這不是已經過一個循環,又再無中生有了嗎?嗯,師祖說的,恐怕就是這個意思了?」

  於是他把師父所授的太極劍法重練一遍,練到他那次輸給姐姐的那一招「白鶴亮翅」之時,果然發覺好像有點不對。不過,這只是個模糊的感覺,究竟是哪個地方不對,他可還說不上來。

  第二日一早,他照平時習慣,一早起來,迎著朝陽,做了一回吐納功夫,練了內功之後,跟著練劍法。使到「白鶴亮翅」這招,卡嚓一聲,削下一枝樹枝。

  這一劍之勢甚急,削下的樹枝又過長,樹枝急速飛墜,他來不及躍升,給樹枝的一頭打著肩膊。雖不至於受傷,也感到有點疼痛。

  他先是一呆,心裡想道:倘若這樹枝是個活人,他會躲閃也會反擊,像剛才那個來勢,豈不是我還沒有將他的手臂削斷,反而會給他一劍刺穿我的琵琶骨了?

  他放慢招式,再演一趟,終於悟出一點道理。這一劍斜削的幅度太大,前半格和後半招分成兩個弧形,圓圈不能相接。雖然這個「斷缺」只是一瞬間吉,但已有違師祖所說的「太極圓轉」,無使斷缺的劍意。

  他不知自己所悟道理對不對,既然無人指點,他就只能憑著自己的意思修改劍式。練了幾次,漸漸覺得出招已無窒礙,削下來的樹枝也不會碰著自己了。

  他開始窺測到一點門徑,就跟著這條思路練下去,一套太極劍法練完,隱隱發覺,恐怕最少有十幾招是不符合那「十六字真言」所含的劍理的。他每發現一個破綻,心裡就多一分疑惑:「義父的劍法是跟無色長老學的,無色長老是本門公認的第一劍術高手,為什麼這些破綻他看不出來?」

  破綻太多,頭緒繁忙,改不勝改。他只能專注一招,先把「它鶴亮翅」這招改到自己滿意為止。

  第三日一早,他繼續按照自己參悟的劍理練習劍法,忽然發覺,昨天自己覺得滿意的今天卻仍是似有破綻可尋了。他歎了口氣,「師祖創的這套劍法,真是精深博大,不知何日方能練成?」

  他只準備三天乾糧。過了這一天就要離開了。雖然在路上也可找僻靜的地方練習、究竟沒有在荒山方便,因此他必須做好準備功夫。

  師祖給他的內功心法和太極劍決,他早已讀得爛熟,恐防有失,在心中再默念幾遍,幾乎可以倒背如流,這才放心將它焚燬。

  他是把那個手卷撕成片片,放在破廟的香爐裡焚燬的。破廟破窗,香爐也沒蓋子。忽然有一陣大風吹進,把未焚化的幾張碎片吹走。他趕出找尋,拾回幾片,重新焚化。但是否還有「漏網」,他也不知。

  「今天是在這裡的最後一天了,我得加緊練習。」

  他希望在這一天之內,最少也得把「白鶴亮翅」這招練到自己完全滿意為止。

  他練了一遍又一遍,覺得「白鶴亮翅」這招似乎是再也找不到破綻了,跟著又練已經發覺有破綻的第二招、第三招。

  他正在練得全神貫注之際,忽然聽得有個人說道:「好,很好!不對,大大不對!」

  這句話也如他的劍法一樣,是一口氣說出來,中間並無「斷缺」的。

  何以剛剛贊完好,跟著又說『不對』呢。

  藍玉京呆了一呆,定睛看時,那個人已經從樹林裡走出來了。

  是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少年,臉色蒼白,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

  藍玉京道:「我的劍法,哪處不對?」

  那少年道:「你是武當派的弟子嗎?」

  藍玉京道:「我又不認識你,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是誰?」他已經「無師自通」,知道對陌生人是要保持警惕的了。但畢竟未夠老練練,這句話已經是等於作了正面的答覆。

  那少年冷冷說道:「我只想和你公平交易,你倒想佔我的便宜!」

  藍上京愕然道:「我幾時想要佔你便宜?」

  那少年道:「我問你是該,你說了沒有?」

  藍玉東方始省悟,目己既然不肯告訴份人,那就難怪別人不肯告訴自己。

  「好、那我也不想知道你是難了。你走!」藍於京道,

  那少年道:「這裡是你的地方嗎?我為什麼要走?」

  藍玉京賭氣道:「你不走我走!」

  那少年道:「且慢!」

  藍玉京道:「幹什麼?」

  那少年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誰、但你是想要知道你的劍法哪處不對吧?」

  藍玉京給他說中心事。停下腳步道:「我已經問過你了,你不肯說,我何必再求。」

  那少年道:「只是空口說有什麼用?來,咱們比劃比劃!」腳尖一挑,把藍玉京剛剛削斷一根樹枝挑了起來,說道:「小兄弟,進招吧。」

  藍玉京那日在展旗峰下和姐姐拆招、用的也是木劍。但木劍還有劍的形式。這人手裡拿的卻是一枝上面有幾片樹葉的柔枝。

  藍玉京少年好勝,心想:「你這樣小覷於我,不給你一點厲害瞧瞧.只怕連武當派也給你看小了。」便道:「你的年紀雖然比我大,但我用的可是寶劍,我不能佔你便宜,你進招吧。還有,我可得把說話在前頭,切磋武功,本來應該點到即止的,但你這枝樹枝,只怕,只怕……」

  那少年道:「你怕傷了我?」

  「不錯,你要不要換過兵刃?」

  那少年微笑不答。「好,你既然自信可以抵擋得了寶劍。我若誤傷了你,你可別怨。」

  那少年哈哈笑道:「小兄弟,別說你傷了我,你有本領,殺了我,我也死而無怨。」

  藍玉京哼了一聲,說道:「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請賜招吧!」

  那少年笑道:「你不想佔我便宜,我倘若還要讓你,那倒真是不夠尊重你了,小心,接招。」

  聲出招發,也不知他用的是哪一門哪一派的招數,但見他樹枝一抖,四面八方都是碧綠色的樹枝綠影,藍玉京面對的不是一枝樹枝,而是好像陷身在一片綠色的樹林中了。

  藍玉京吃了一驚,謹依劍訣「太極圓轉」要旨,「任他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使出太極劍的起手式,劃了個圈圈,劍鋒並未碰著樹枝,綠影則已四方流散。

  鬥了幾招,藍玉京被對方節節進逼,劍法施展不開,心裡不覺有點集躁,「十招之內」我若削不斷地的樹枝,縱然得勝,也是勝之不武!」把心一橫,飛身躍起,便即使出了他認為已經修得滿意了的「白鶴亮翅」這招。

  他不使這招還好,一使這招,連那人用的是什麼手法都未看清楚,只覺肘尖的曲池穴一麻,噹啷聲響,他的寶劍已經落地。

  那少年說道:「你這一招能夠削掉我這樹枝上的幾片樹葉,也算得難得了。你歇一會,咱們再比。」

  藍玉京倒吸一口涼氣。這才知道那人的確並大言,自己認為滿意的劍招,在別人眼中還是破綻百出!

  那少年似乎看破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說道:「還不至於到破綻百出的地步,你這一招,只不過有三個破綻。」但一招就有三個破綻,已是足以令他慚愧了。

  他盤膝而坐,閉目沉思,過了一會,臉上漸漸露出笑容,忽地張開眼睛,說道:「好,咱們再比!

  他自以為已經想得通透,哪知還是不行,使到了「白鶴亮翅」這招,那劍勢分明已經罩住對方的身形,但對方的腳步卻仍是向前邁進,樹枝也並不閃避劍鋒,反而投入他所劃的劍圈之中。這一下來得奇兀無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結果反而是他被逼倒躍避招,虎口的關元穴才不致於被對方點中,雖不至於寶劍墜地,也總是輸了招了。

  「為什麼還是不行?」藍玉京坐下來再想。那少年道:「不要灰心,你這一招現在只剩下兩個破綻了。」藍玉京把兩次過招的經過,在腦海中重溫一遍,隱約看到了一線曙光,但僅是一線曙光,還不能夠令他豁然開朗。

  那少年道:「不要太過勞神,今天想不出來,明天再想。」

  藍玉京心想:「明天我就走了,哪裡還有明天?」時間有如奔流不息的長河,它是不會停頓下來的。藍玉京在感慨中,突然心頭一亮:「對了,師祖留給我的十六字真言,我只做到了太極圓轉,無使斷缺這一半。可還有意在劍先,綿綿不斷這一半呢!」想通了這一層,好像「暗室」已經打開,眼前豁然開朗。

  他一躍而起,說道:「好,再來,再來!」

  他和第一次比試那樣,從起手式開始,使了幾招,那少年面有詫色,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藍玉京的那招「白鶴亮翅」,突然就使出來!那少年「咦」了一聲,這一次是他被逼閃躲了。

  藍玉京收劍說道:「這一招行了麼?」

  那少年比他還更歡喜,說道:「你進步得真快,一次能夠修補一個破綻已算不錯,這一次你竟然一舉就修補了兩個破綻,現在你這一招白鶴亮翅可說得是沒有絲毫破綻。不過,你要注意『現在』這兩個字,這句話是我現在說的,過了一些時候,或許我的說法就不是一樣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藍玉京道:「我懂。我有進步,你也有進步,今天你找不出我這一招的破綻,並不等於明天你也找不出來。」少年微笑道:「你的悟性真高,不過,你的這套劍法,並不是白鶴亮翅這招才有破綻。」

  藍玉京心悅誠服,說道:「你願意繼續指點我嗎?」

  那少年道:「我不會教學生,我只會和人比劍。」

  藍玉京道:「好,那就再比。」

  這一次是他在「玄鳥劃砂」這一招,首先露出破綻。也和「白鶴亮翅」那招一樣,經過好幾遍修改,方始能夠抵擋那少年的攻擊。

  天色已黑了。藍玉京驀地想起,說道:「你不用趕路嗎?」

  那少年道:「我有這樣問過你嗎?」

  藍玉京也有點捨不得離開他,說道:「對,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過了一會,歎口氣道:「只可惜今天才碰上你。」

  那少年道:「今天碰上也不為遲。」

  藍玉京道:「你不知道,明天,我……」

  那少年道:「明天你怎麼樣?」

  藍玉京想起「逢人但說三分話」這句教訓.說道:「我不是住在這座破廟的。」

  那少年道:「我知道。」

  藍玉京道:「所以明天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還在這裡。因為……」

  他本來想捏造一個『藉口』的,但那少年卻道:「你喜歡留就留,喜歡走就走。我又沒有問你,你就不用告訴我是為了什麼了,其實。明天的事情又有誰能知道?」

  藍土京越來越覺得和這人投機,笑道:「你這人真是有點古怪,但卻正對我的脾胃。」

  那人說道:「我沒說你古怪,你反而說我。」

  藍玉京笑了一笑,不再說話,回到破廟吃最後一份乾糧,吃飽了就睡。那少年沒進古廟,藍玉京小知他是要樹林露宿還是已經下山。想到今後或者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不覺悵然若有所失。但他也委實是太疲倦了,想呀想的,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射進廟中,他張開眼,第一眼就看見供桌上堆滿野果.還有一包乾糧。他「咦」了一聲,跟著就看見那少年走進來了,在他手裡,還拿著已經撥光了羽毛的兩隻野雞。

  那少年道:「早餐你先吃一點果子,午餐咱們再吃燒雞。」

  藍玉京喜出望外,說道:「啊,你還沒有走,要你給我去找這許多食物回來,可真不好意思。」

  那少年道:「你覺得不好意思,明人你去打獵好了。」

  藍玉京怔了一怔,說道:「明天,我……」

  那少年道:「對。明天將會怎樣,那是誰也不知道的,咱們只管今天。你吃飽了沒有?」

  「吃飽了。」

  「好,吃飽了那就來吧。」

  「做計麼?」

  那少年已拆了一根樹枝,把樹枝一揚,說道:「比劍啊!」

  藍玉京心癢難熬,暗自想道:「遲一天去少林寺也不打緊。」說道:「比劍我是比不過你的,只希望你今天在我的劍法中找到更多的破綻!」

  那少年道:「為什麼你希望越多越好?」

  藍玉京道:「不斷發現破綻,那就會不斷改進。到了一天,你完全找不到我的破綻之時,我的劍法不就練成功了嗎?」

  那少年冷冷道:「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僅得乎下,我的劍法,最多只能列在中等,你就算練到完全和我一樣,距離成功二字也還遠呢。更何況破綻總是補不完的,要想沒有破綻.除非沒有招數。」

  藍玉京不覺一呆,心道:「要想沒有破綻,除非沒有招數。那不是和師祖說的,從有到無,無中生有,差不多同樣意思嗎?」

  心念未巳,只聽得那少年歎口氣道:「這種上乘境界.談何容易達到。接招吧!」

  這一天藍玉京練好了原來發現已經有破綻的兩招劍法,所謂「練好」,當然只是指能夠防禦得了那少年的攻擊而言。

  藍玉京練得興致越高,第三天不待那少年挽留,他自己也不想走了。

  如是者,日復一日,不知不覺,過了七天。藍玉京最初發現有破綻的那十三招劍法,還未修改得完善,本來沒有破綻的劍法也發現有破綻了。

  藍玉京歎道:「怎的破綻越來越多?」心中本來就已經存在的疑團更加擴大了:「師父教我的這套太極劍法是得自本門第一劍術高手所傳,難道本門最高劍法竟是如此漏洞百出?」那少年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的破綻越來越多.你想知道原因何在嗎?」

  「我不知道,請指教。」

  「因為我也發現我的劍法之中,還有破綻。」

  「你的劍法這樣好,還有破綻?」

  「你沒發覺我這兩天所用的劍法,和再前幾天所用的劍法,多少也有點不同麼?」

  藍玉京仔細一想,說道:「好像是這樣。」

  那少年道:「這就是因為我在發現了自己的劍法有了破綻之後,我也和你一樣,把它修改了的緣故。」

  藍玉京道:「我還是不懂。你發現你自己劍法中的破綻,和我的破綻越來越多,卻又有何關連?」

  那少年微笑道:「其實只有『破綻』兩個字,是不大恰當的。你的劍法,有些有破綻,有些本是沒有破綻的。但沒有破綻,並不等於就已經盡善盡美了。」

  藍玉京道:「這道理我懂,這叫做精益求精。」

  那少年道:「對了,這叫做精益求精。你的劍法進步得很快,到了最近這兩天,原來沒有破綻的那些招數,也給你練得更加完善,或者是另有創意了。於是這就顯出了我劍法中的不足之處,於是我也精益求精,又達到一個更新的境界,我又能夠發現你的劍法中不足之處了。這就是你為何感到你的劍法之中破綻越來越多的緣故。」

  藍玉京這才徹底弄清楚其中道理,歎口氣道:「我現在才懂切磋的重要。我用切磋二字,你不嫌我自高身份吧?其實你是先生,我是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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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 (2)

  那少年道:「其實你也是我的先生。你一定要和我客氣的話,那麼用教學相長這四個字就更加適當了。」

  藍玉京歎道:「學然後知不足。聖人之言,確是不錯。但不管是切磋也好,是教學相長也好,那都是永無止境的了。這許多頭緒紛繁的破綻,也是永遠補不完的了。」

  那少年道:「你說對了一半。到了沒有招數之時,就沒有破綻。但即使到了可以隨心所欲之時,也還可以創出新的劍意的。亦即是說,武學之道,那才真正是永無止境!」

  藍玉京悠然神往,「可惜我還要往少林寺,師祖雖沒有定下期限,也不能在這裡耽擱得太久了。嗯,現在已經是第十天啦。」

  他心裡躊躇,臉色不覺也露了出來。那少年道:「小兄弟,你怎麼啦?」

  藍玉京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我想,我應該走了。」

  那少年淡淡說道:「你想走就走,我不會攔阻你的。」

  藍玉京道:「這七天來,你幫忙我練劍法,我得益不少……」

  那少年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搶先說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咱們只能算是切磋劍法。我沒有多謝你,你也不必多謝我。」

  藍玉京感激他的恩惠,暗自思量:「要是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豈不是說不過去。」

  他想了一想,說道「你不肯做我的老師,但不知……」

  那少年道:「怎麼樣?」

  藍玉京道:「咱們已經相處了七天,該可以算得是朋友了吧?」他這帶有孩子氣的說話,逗得那少年笑了起來。

  「朋友是自己結交的。那個人算不算是你的朋友,也只能由你自己決定。你認為是就是,你認為不是就不是。」那少年道。

  藍玉京道:「我姓藍,名玉京。」初時他本來不願意把自己的姓名來歷告訴對方的,但此時反而是他想要知道對方的姓名了。既然要知道對方的姓名,當然就得先把自己的姓名說了出來。

  那少年聽了他的名字,臉色似乎有點古怪,說道:「好,很好!」

  藍玉京道:「什麼很好?」

  那少年霍然一省,笑道:「我是說你這名字取得很好。」藍玉京不過是武當派一個未成年的小弟子,從來也沒下過武當山,他當然想不到外面的人竟然會知道他的名字,是以他雖然覺得那少年的面色似乎有點古怪,卻也不怎樣放在心上。

  藍玉京見他沒說下去,只好再加一句:「我的名字已經和你說了。」

  那少年道:「又不是我要你說的,你說了又怎麼樣?」

  藍玉京逼得說道:「你不願意和我交朋友嗎?」

  少年這才笑了起來,說道:「哦,原來你想知道我的姓名,不過,我的姓名可有點特別。」

  藍玉京心想,姓名就是姓名,又會有什麼特別?心念末已,只聽得那少年已在緩緩說道:「我的姓是兩個字的,姓『東方』,單名一個『亮』字。」

  說罷,似乎帶著一點緊張的神態注視著藍玉京,好像是等待他的反應。

  藍玉京卻是不覺笑起來了,複姓雖然比較少,但也並不「特別」啊。

  「你不覺得特別?」東方亮問。

  「姓東方的人我是第一次聽到,但這個姓我是知道的。」藍玉京道。

  東方亮道:「那你在笑什麼?只是笑我自認特別麼?」

  藍玉京道:「你的姓名取得很好。」他不想令對方沒趣,對方既然稱讚過他的姓名,他便也禮尚往來。

  東方亮道:「好在何處?」

  藍玉京想不到他還要「糾纏」下去,好在他腦筋動得快,不假思索,便即說道:「東方一亮,就用不著在黑暗中摸索了。這不正好比喻我見到你一樣,許多我在劍法上想不通的地方,便都明白了麼?」

  東方亮微笑道:「你的小嘴巴倒是真甜。」

  他對姓名問題這麼「重視」,今得藍玉京頗為不解,因而也就不免有點奇怪了。「真想不到只是通名道姓,他就能說上這麼一大串,不有點無聊麼?」

  他哪知道這件事可一點也不是「無聊」,他之所以覺得「無聊」,只不過因為他尚未知道這個東方亮曾經做過什麼事情而已。如果他知道這個東方亮就在他下山那天,曾經向他的師祖挑戰,他不知將會如何驚詫了。

  東方亮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看來他是的確不知我是誰了。」

  藍玉京雖然依依不捨,但見紅日已經東昇,要走也該是時候了,便學大人的口吻說道:「東方大哥,小弟要走了。但願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東方亮哈哈一笑,說道:「青山綠水可是到處都有的呢!」藍玉京走,他也走。

  藍玉京道:「你也下山?」

  東方亮道:「我一個人留在這山上做什麼?」

  藍玉京只道到了山腳,東方亮就會跟他分手,哪知東方亮還是和他同行。藍玉京不敢再像剛才那樣冒失,心想:大概他只是和我走同一個方向而已,彼此要去的地點當然是不同的。他也巴不得和東方亮同走一程。

  路上自是不免要找些話來說說,藍玉京受了他的恩惠,覺得什麼都隱瞞他有點過意不去,便道:「我這一家是在武當山上種菜的,閒時看那些道土練武,所以我也多少懂得一點武當派的功夫。」這話當然是不盡不實,但他也只能說到這個地步了。

  東方亮笑了一笑,說道:「那你倒是造化不小啊,你這劍法大概是無色長老這一支的吧?」

  藍玉京吃了一驚道:「你也知道無色長老?」

  東方亮笑道:「我不但知道無色長老,我還知道武當派的太極劍法是有兩支的,無色長者創新的太極劍法是一支,原有的太極劍法以無相真人作為代表的又是一支。論功夫的純厚,當然得推無相真人,但無色長老的創新也不無可取之處。將來若是兩支合流,那就更可觀了。」

  藍玉京驚詫不已,說道:「怪不得那天你一見我練習劍法,就說得出我是武當派的。但你好像不是武當派的吧,怎麼對武當派的劍法這樣熟悉?」

  東方亮道:「我是江湖浪子,各家各派的劍法見過不少,因此我的志願也是博采各家之長,練成自己的劍法。」

  藍玉京歎道:「如此說來,你可真是聰明絕頂了。」

  他哪知道,東方亮曾經上過武當山挑戰,和他的師父不歧,他的師伯不波等人都交過手,是以才能對兩種不同的太極劍法瞭然於胸。東方亮確實是非常聰明,但若論到聰明的程度,他卻是更勝東方亮一籌。「過目不忘」的本領兩人不相上下,觸類旁通抒發新意的天賦才能,則是他更高了,只是藍玉京自己不知道而已。

  兩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覺走到了三岔路口,藍玉京踏上當中的那條路,東方亮也是亦步亦趨。走了一程,藍玉京忍不住問道:「東方大哥,你上哪兒?」

  東方亮道:「你呢?」

  藍玉京心想:「我若不說,那就不夠朋友了。何況又是我先問他。」便道:「實不相瞞,我是想到嵩山少林寺去。」

  東方亮道:「很好!」

  藍玉京道:「什麼很好?」

  東方亮道:「我也正是要去嵩山。」

  藍玉京一怔,「怎的這樣巧?」說道:「不知大哥和少林寺的哪位禪師相識?」

  東方亮淡淡說道:「嵩山也不是少林寺的,我去遊山玩水不行麼?」

  藍玉京道:「我也不是和少林寺哪位大和尚相識,只不過有位道長托我辦點私事……」正自思量要不要如實告訴這個有恩惠於自己的新交,東方亮已是哈哈一笑,說道:「我才沒工夫管你的什麼私事呢。你忘記了嗎,咱們見面的第一天,就曾經說過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的。所以,不論什麼事情,你喜歡說就說,不喜歡說就不必說。只除了比劍的時候發現對方的破綻乃是例外。你不要我說,我也要說。」

  藍玉京大喜過望,說道:「這樣最好。」

  兩人一路邊說邊走,藍玉京聽他講一些江湖上的見聞,和一些必須知道的常識,聽得津津有味,得益不少。

  他們在一個小鎮吃了中飯,繼續前行,走了一程,踏入山路。山路崎嶇,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別的行人,兩人無須顧忌,又談論了一會劍法。不知不覺已是日影西斜。山風吹過,黃葉紛飛。東方亮忽然停止說話,好像凝神在聽什麼。藍玉京可是只聽見風聲和落葉聲,心想風聲和落葉聲有什麼好聽。

  東方亮忽道:「小兄弟,我說過不管你的事的,但現在有一件事,我卻是非管不可。」

  藍玉京道:「什麼事?」

  東方亮道:「待會兒要是碰上什麼人,那個人和你說話,你不要理他,一切由我替你說。」

  藍玉京道:「是個什麼人?」

  東方亮道:「我想你大概不會認識這個人的。」

  藍玉京道:「那就不關我的事了,你要管也不是管我的事。」

  他說得輕鬆,心裡可是甚為詫異,東方亮的武功那樣好,難道還會害怕什麼人不成?因何他如此鄭重其事,好像生怕自己說錯了話,會惹出鍋似的。

  心念未巳,只聽得一陣銀鈴似的笑聲,那個人已經出現了,是個女人。

  東方亮道:「五娘,什麼事情這樣歡喜?」

  那女人道:「碰上了你啊!東方亮,你這小子怎麼今天還在這兒?」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從武當山上鎩羽而歸的「青蜂」常五娘。東方亮沒答,反問她:「為什麼你也還在這兒?」

  常五娘看了藍玉京一眼,說道:「這位小兄弟是……」東方亮笑道:「你說對了,他正是我的小兄弟。」

  常五娘道:「胡說八道,你哪來的兄弟?」

  東方亮道:「他是我的師弟,師弟不也就是兄弟嗎?」

  常五娘道:「這就奇了,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向天明還有另外一個徒弟。」

  東方亮模仿她的口吻道:「這就奇了,我也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你和我師父是、是……」

  常五娘道:「是什麼?」

  東方亮道:「嘻、嘻,是、是老相好?」

  常五娘嗔道:「你作死了,竟敢調戲老娘!」

  東方亮道:「你不是家師的老相好,家師另外收下弟子,又何須要告訴你呢?」

  常五娘道:「豈有此理,我和你說正經的……」

  東方亮道:「我也不是和你開玩笑啊!」

  常五娘怒道:「不給你點厲害嘗嘗,你也不知……」突然一個轉身,撲向藍玉京。

  她剛剛說的那句話,口氣分明是針對東方亮的,誰想得到她卻忽然襲擊藍玉京。

  但東方亮卻料到了。

  「如封似閉」、「龍躍深淵」!常五娘身形一動,東方亮就把這兩招先叫出來。

  他是提醒藍玉京用這兩招來對付常五娘。

  藍玉京反應極快,不過,假如他沒有別人提醒,倉猝受攻,他是絕對不能夠在這瞬息之間就想得出最佳的應著。

  藍玉京和他練習了七天劍法,一聽他說出招數的名字,不假思索的就使出來。

  刀劍相交,錚錚數聲,來得快,去得也快,待到藍玉京腳尖著地之時,常五娘已是站在原來的位置,長刀短刀都已入鞘,笑吟吟地看著他了。輕功之佳,固然是藍玉京見所未見,出刀之快和收刀之快也是難以形容。

  瞬息之間,雙方的兵刃碰擊了七八下。更確切地說,這「瞬息之間」就是藍玉京使出第一招「如封似閉」的時間。

  第二招「龍躍深淵」,他的身形是平地拔起,然後再凌空刺下的。以常五娘的身法之快,當他的寶劍從上方刺下來的時候,當然是連她的衣角都沒碰著了。

  他身形撥起之時,幾乎感覺得到常五娘那把刀是站著他的鞋底削過。他脫下鞋子一看,果然發現鞋底原有的泥垢都已給刀鋒刮得乾乾淨淨。

  藍玉京駭然自思:「要不是我使龍躍學深淵這招,只怕半條腿已經給她削下來了!」

  常五娘好像知道他的心思,笑吟吟說道:「你別擔心,要是我損壞了你的鞋子,我會賠你一雙新的。嗯,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十五還是十六?小小年紀,雖然是得師兄指點,這兩招也真是難為你了!」藍玉京給她一讚,滿面通紅。他記著東方亮的囑咐,不管常五娘和他說些什麼,他都不應。

  常五娘又再問道:「你是東方亮的師弟,為何你的劍法之中,卻有武當派的招數?」

  藍玉京好生奇怪,心裡想道:「原來她剛才只是試探我的武功,但怎的她也懂得我的武當派刻法呢?」

  常五娘道:「咦,你這師弟是啞巴嗎?」

  東方亮道:「他當然不是啞巴,他只是不愛說話。」

  說罷,突然撥劍出鞘對藍玉京道:「你那兩招是使得不錯,但還不夠完美。瞧清楚了!」如封似閉和龍躍深淵這兩招使出,藍玉京看得心悅誠服,自愧不如。想道:「要是我使得這樣好,如封似閉這招就可以把她的雙刀奪出手去,龍躍深淵那凌空下刺,料她也決計躲閃不開。」

  常五娘格格笑道:「小亮,你是向我示威嗎?」

  東方亮道:「不敢,我只是幫我的師弟向你解釋,現在你該明白了嗎?你總不至於說我的劍法也是武當派的吧?」

  常五娘笑道:「不錯,是我忘記了。令師祖和武當派的掌門人三十六年前是交過手的。不過,你的聰明,看來更在令師祖之上。」

  東方亮淡淡說道:「多謝你給我臉上貼金。正因為敝師祖當年曾得與無相真人切磋劍術,所以在他所創的劍法之中,也就把武當派劍術的精華融化進去了。他老人家精思好學,不僅採納了武當派的長處,其他各派的長處,他也是兼容並包的。」

  常五娘道:「但我還有一事未明,想要請教。」

  東方亮眉頭一皺,道:「請說。」這兩個字顯然說得甚為勉強。

  常五娘道:「據我所知,令師雖可說得是青出於藍,但他的劍法也還未出令師祖的範圍之內。比較起來,你的劍法之「青出於藍」則似乎『出』得更多了,就以剛才那兩招而論,令師就決計使不出來,這又是什麼原故?」

  東方亮道:「青出於藍這四個字我是絕不敢當的,劍法的變化,倒是頗有一些。其中原故,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

  話中之意巳是含有「心照不宣」在內,也不知常五娘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仍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東方亮道:「這很簡單,只因為我比師祖更多一些和武當派高手切磋的機會。」

  這句話在常五娘聽來,「高手」二字即使不是指無相真人,無色長老,這兩個頂尖的高手,最少也是指武當派「不」字輩如不波不歧這些高手。心中想道:「他不怕給這少年知道他上武當山挑戰之事,這個少年縱然不是他的師弟,大概也不會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了。」要知她之所以打破沙鍋問到底,目的就是在想要查明藍玉京的身份。

  但這句話在藍玉京聽來,想法卻又不同了。他想:「東方亮大哥也未免說得太過份了,怎能把我說成武當派的高手呢?」又想:「原來他的師門和本派還有這樣一段淵源,他一直沒有說出來,這又是什麼原故。難道到了如今,他都未曾把我當作朋友嗎?」只覺這個東方大哥好像謎樣人物,而這個叫做常五娘的女人。則更加處處透著古怪。

  常五娘雖然不敢斷定藍玉京的身份,但對東方亮的話卻仍然是半信半疑,微笑說道:「如此說來,你不但比今師祖聰明,也比令師祖更加幸運。」

  東方亮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常五娘道:「那天你下山的時候只是獨自一人,你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碰上你這師弟的?」

  東方亮忍耐不住,板起臉孔道:「五娘,你是老江湖,我也想要向你請教一事。」

  常五娘道:「好說,何事?」

  東方亮道:「不應該知道的事情,最好莫向別人打聽。江湖上是不是有這麼一條禁忌?」

  常五娘道:「不錯。」

  東方亮道:「好,那就請吧!」

  常五娘變了面色,勉強笑道:「小亮兒,你這是什麼意思,要攆我走麼?你的師父也不敢對我這樣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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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 (3)

  東方亮道:「師父和你有交情,那是師父的事,我這個人嘛,卻是不買任何人的交情,去做任何自己不願意做的事的。你惱我無禮,大可以到師父跟前告我的狀。」

  常五娘道:「你不願意說的,我當然不會勉強你說。不過……」

  東方亮道:「沒什麼,『不過』了,我已經言盡於此!」

  常五娘笑道:「你言盡了,我可還未曾言盡呢。」

  東方亮冷冷說道:「那你去找喜歡聽你說話的人去說吧!」

  常五娘笑道:「這話正是你要我和你說的啊!」

  東方亮一怔道:「我要你說什麼?」

  常五娘道:「你這麼快就忘記了嗎,我一來的時候,你就問我,為什麼我現在還在這個地方,現在我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

  東方亮道:「現在我不想知道了。」

  常五娘道:「聽不聽隨你便,說不說可由得我。憑著我和你師父的交情,你既然問了,我就該說。」

  東方亮道:「好,江湖上的禁忌你比我知道得多,你高興說就儘管說。」

  弦外之音。你若說出不中聽的話來,可體怪我不客氣。

  常五娘道:「你不必擔心,我只是說我自己的事。唉,這幾天我真是倒霉透項,在武當上和一個道姑交手,她用的兵器是一支拂塵。她中了我一枚青蜂鋒,我卻也被她的一根塵絲射進了穴道。花了幾天功夫,還未能將它煉化。這就是為什麼我遲至今天還在此地的原因。喂,小亮兒,你對武當派的劍法甚為熟悉,這個道姑是能夠用拂塵使出劍法的,你可知道她是誰嗎?」

  東方亮道:「武當山上的道姑,我怎會知道?」

  這次他說的倒是實話,那日他上武當山的挑戰,不悔師太雖然在場,但卻並沒出頭露面,也沒和他交過手,武當派有數百弟子之多,他又豈能全都認識。

  但他不知道,藍玉京卻是知之甚詳的。

  藍玉京超聽越是吃驚,「她說的這個道姑,可不正是我姐姐的師父嗎?她那青蜂針不知是什麼玩意,不悔師太的內功造詣聽說甚為不錯,大概不至於有什麼事的。哼,這個女人不知因何原因跑到武當山上和不悔師太交手,料想也不會是什麼好人了,怪不得東方大哥不想理睬她。」

  他哪知道,令他吃驚的還在後頭。

  常五娘道:「這個道姑你不知道,那麼藍靠山這個人你知不知道?」

  藍玉京大吃一驚:「怎麼她連我爹爹也都知道。」

  他對常五娘的秘密略有所知,但知之不詳。藍玉京的養父是藍靠山這節,他確實不知。他雖然討厭常五娘問個不休,但想她總算沒有說出他上武當挑戰一事,已經是知所「避忌」了,因而也就不能不稍為給她一點面子。

  常五娘道:「藍靠山是在武當山上種菜的。」

  東方亮道:「五娘,你不是沒事來消遣我嗎?我還以為你問的是什麼名人呢。」

  常五娘道:「藍靠山雖然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有個好朋友卻是大大有名,無相真人的關門弟子,武當派未來的掌門人,你大概總會知道?」牟滄浪接任掌們一事是在東方亮下山之後發生的,東方亮和藍玉說也都未曾知道。

  但常五娘說起的這個人,東方亮卻不能推說不知了。「你是說不歧道長吧,他是個姓藍的朋友又怎樣?」

  常五娘道:「藍靠山有個兒子,但並不是他親生的兒子,是不歧托他撫養的。」

  藍玉京心頭大震:「這不是說到我的頭上了吧?嗯,那謠言。那謠言難道竟是真的?」

  東方亮道:「那又怎樣?」

  常五娘道:「也沒怎樣。不歧恐怕這孩子將來知道自己的來歷,已經把藍靠山夫婦殺掉滅口了。我就是因為在那天恰好撞上這件事情,所以……」

  話猶未了,藍玉京已是大叫起來:「你胡說!」

  這下可洩了底了!常五娘出手如電,一把就抓著他,冷笑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胡說?」她出手太快,東方亮要想援救亦已不及。

  東方亮喝道:「放開他!」

  常五娘道:「他又不是你的師弟,你這麼幫他幹嘛?」

  東方亮道:「不管他是誰,我要你放開他!」

  常五娘道:「你不知道他是誰,我可知道他是誰,他是耿玉京!」

  藍玉京不能動彈,叫道:「胡說,我不姓耿!」

  常五姐笑道:「你對自己的事情,知道得也未免太少了。你若想要知道多一些,跟我走吧。你可以認我做乾娘。」

  藍玉京早已感到自己的身世是有點可疑了,姐姐叫他不要相信那些「謠言」,可那些謠言卻還是像陰魂似困擾著他。要是有一個能令他相信的人,把真相告訴他,那該多好!

  可是這個女人能夠相信嗎?他就是死了,也不願認這個女人做乾娘。

  「胡說八道,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呢!你這妖婦居然想做我的乾娘,那是作夢!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藍玉京叫道。

  常五娘格格笑道:「假如鬼會說話,對你而言,恐怕也只有鬼話才是真話。活著的人,都是不肯和你說真話的,除開我是例外。還有你罵我做妖婦,縱然過份一些,我也不會生氣。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個好女人。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的乾爹也不見得比我好了多少。如果我不配做你的乾娘,他更不配做你的乾爹!」。

  藍玉京怒道:「要嘛你就放我,要嘛你就殺我,我不許你含血噴人!」

  東方亮喝道:「聽見沒有,我叫你放人!這是三次了,事不過三,可休怪我不再客氣!」

  常五娘拈著一根毒針,針尖上發出藍色的光芒,對著藍玉京背脊的大椎穴,說道:「你敢動一動,這故青蜂針就會刺進他的穴道!」

  東方亮道:「好,你若害了他我,我就殺死你!你相信不相信我有殺你的本領?」

  「我相信。但請你也相信我一句話!」

  「說!」

  「你以為我想害他,那是完全錯了!」

  「你不想害他,抓他去做什麼」?

  「我一點也不想害他,只不過他對我很有用處。所以你不必擔心,我要保護他還來不及呢。」

  「什麼用處」。

  「別人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這也是江湖上的禁忌!」

  「好,你不肯說那就算了,但我也有好處給你,你肯不肯和我交換?」

  「什麼好處?」

  「我可以幫你把那塵絲煉化,免你終身受苦。」

  「這個好處太小,別的人也能幫我。」

  東方亮道:「不錯,唐二先生也能幫你,但恐怕你不敢把因何受傷的原故告訴他吧?」

  常五娘道:「或者敢,或者不敢,我自己也未知道,但總而言之,我寧願受苦,這孩子是不能交還你的。」

  東方亮道:「你想要什麼好處?」

  常五娘道:「我想要一個稱心如意的丈夫,你能夠給我麼?」

  東方亮道:「我不能給你,但我可以取你的性命!」

  常五姐道:「你可以取我的性命,別的人也可以取你的性命,而且,你先要賠上這孩子的一條件命。」

  東方亮道:「不錯,唐二先生大概也有本領殺我。但假如我把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告訴他,他就未必會殺我。」

  常五娘道:「你要挾不了我的,我敢說那句話,就準備你告訴他。」說罷就走。

  東方亮道:「喂,沒有商量的餘地嗎?」

  常五娘笑道:「交易做不成,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藍玉京叫道:「大哥,不必顧我。我寧死也不能落在這妖婦手中。」

  東方亮卻道:「好,讓你將他帶走,只不過我還要跟他說句話。」

  常五娘道:「有屁快放,有話快說!」

  東方亮突然一掌打在藍玉京身上,他用的是隔物傳功,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令藍玉京得以脫出常五娘的掌握。

  他已經無法可想,只好行此險著。

  可惜這險著只成功了一半。

  常五娘雖然給他的內功震開,但那枚青蜂針卻已插進了藍玉京背脊的大椎穴。

  常五娘躍出三丈開外,冷笑說道:「你若是捨得不要藍玉京的性命,那就來殺我吧!」

  東方亮一言不發,伸掌在藍玉京的背脊一拍,那枚青蜂針彈了出來。青蜂針是要見血才能令人中毒的,東方亮拈起青蜂針,不怕中毒。

  常五娘笑道:「青蜂針是被你取出來的,只可惜青蜂針的解藥,只我才有。」

  東方亮喝道:「把解藥拿來!」

  常五娘道:「除非你把這小子交給我,否則就拿我的命換他的命吧!」

  東方亮冷冷道:「你以為我就沒法拿到你的解藥嗎?」

  常五娘笑道:「依我看嘛,恐怕你即使是殺了我,也還是不行的。因為我身上的毒藥和解藥少說也有十多種,你若是弄錯了,這小子立即就得送命。你敢不敢冒這個險?」

  東方亮道:「咱們走著瞧吧!」說話之餘,右掌已是按著藍玉京的背心,跟著說道:「小兄弟,你把真氣凝聚,護著心房,能夠支撐多久就多久,你若死了,我替你報仇。」他掌按藍玉說的背心,正是助他收束真氣的。

  常五娘笑道:「你當真要和我動手嗎?」她貌作有恃無恐,心裡其實亦已有點發慌。

  東方亮道:「你不給我面子,我為什麼要和你客氣?」說時遲,那時快,身形疾起,已是追上了常五娘。常五娘的輕功本來不弱於他。剛才若是要逃跑的話,是可以逃脫的。但她患得患失,略一躊躇,已是被東方亮的劍光罩著了。

  常五娘雙刀出鞘,只聽得錚錚數聲響過,雙刀都只剩下了刀柄。

  常五娘把心一橫,喝道:「好,你殺了我吧!」

  東方亮不說話,但手中的招數卻是絲毫不緩,劍光霍霍,繞著常五娘的身子展開。常五娘遍體生寒,頭髮發麻,她不知東方亮要怎樣對付她,心想這小子若是在我臉上劃上幾道傷痕,把我變成個醜八怪,這可糟糕。她縱然不怕死,也怕東方亮將她「消遣」。

  東方亮的劍勢已是將她圈住,她卻是只能像沒頭蒼蠅一樣,在凍窗上亂撞了。

  常五娘又是吃驚,又是詫異。要知道她曾經和不悔道姑交過手的,不悔是武當派有數的高手,她也能夠和不悔拚個兩敗俱傷,可說相差不了多少。也正因此,她只道自己縱然不敵東方亮,最不濟也可以抵敵三二百招,哪知才不過數招,就弄到如此狼狽,她驚詫不已,暗自想道:「這小子的劍法怎的如此了得,似乎比他的師父還要高明?他的師父號稱劍聖,按說決不遜於武當派的一流高手,他就已青出於藍,又何以在武當山上鎩羽而歸?」她哪知道,東方亮的劍術是在這幾天中突飛猛進的。她被攻得手忙腳亂,想脫出東方亮的劍光圈子都不能夠,哪裡還能使出毒功?甚至即使能夠騰出手來,她也不敢。因為自己的功力不及對方,萬一偷襲不成,那就會反害自己了。

  哪知她雖然不敢對東方亮使用喂毒暗器.卻仍然逃不過被自己的毒針反刺之災。

  東方亮的劍光將她圈住,把那枚從藍玉京身上取出來的毒針輕輕彈出,吹一口氣,毒針就像「活」了一般,如影隨形的跟著常五娘身形移動。常五娘看著毒針飛來,亦是無法躲避,「嗤」的一聲,毒針刺入她的酥胸。

  藍玉京坐在地上運功,中毒雖深,發作卻慢,常五娘是在打鬥中中毒的,不過片刻,麻癢二感已是蔓延全身,十分難受,毒氣衝近心房,眼睛也開始發黑了,陡然間只覺皮膚涼颼颼,衣裳被劍尖劃破,噹的一聲,一個小小的玉瓶落下,「卜「的一聲,跟著一個盒子落下……

  東方亮以迅速無倫的劍法,在她的衣掌上劃開了十幾道裂縫,把藏在她她身上的瓶子、盒子、小竹筒、中空的指環.以及其他一切物件全部用劍尖挑落,東方亮冷笑道:「把解藥檢出來,若敢弄假,那就只能害你自己!」

  到了這個田地,常五娘還有什麼好說,只好乖乖從命了。當下檢出解藥,雙手奉上,東方亮接過解藥,把地上那些物件全部踏得粉碎,溶入泥中,常五娘暗暗吃驚,心想好在不曾弄假。這解藥是分成兩包的,常五娘不待地發問,便即說道:「紅色的內服,白色的外敷。」

  東方亮分一半給她,看著她服下解藥,這才交給藍玉京。然後脫下自己的穿的一件外套、拋給常五娘,揮一揮手。

  常五娘衣裳上被劍尖劃開的裂縫少說也有十七八道,膚質細緻,盡現眼前,饒她一向風騷,此時也不禁滿面羞慚,披上東方亮的外套,轉身就跑。

  藍玉京笑得掉下眼淚,說道:「大哥,你這一手可是做得真絕!」他剛剛服下解藥,藥力尚未發揮作用,一笑之下,真氣洩了不少,胸口登時又再隱隱作痛。

  忽聽得常五娘的笑聲也從遠處傳來,跟著陰陽怪氣地說道:「藍玉京,你這傻小子,你以為東方亮真是好人嗎,他幫你,不過是想要騙你的劍法罷了。嘿嘿,你想不想知道他的底細,從他師祖這一代算起,已經是和你們武當派結下三代仇怨了!」

  青峰針是常五娘的獨門暗器,毒藥解藥也都是她親手製煉,療毒之法,可說沒有人能勝過她,她眼下解藥,運氣導引,不需要多久,藥力已是運行四肢,輕功亦已恢復。她料準東方亮要留在藍玉京的身邊守護,無暇追她,即使敢來追她,她的輕功已經恢復,也不怕會給他追上,她從容把話說完,這才飄然遠行。

  藍玉京當然不會相信她的說話,暗自想道:「東方大哥和我拆招,使我得到的益處更多,怎能算得行騙?不過,那『三代仇怨』之說,卻不知是怎麼回事?哼,那妖婦說的豈能相信。」

  東方亮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微笑說道:「小兄弟,你信不信這妖婦的話?」

  藍玉京道:「大哥,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麼?我剛剛被她刺了一支毒針,還會相信她的鬼話!」

  東方亮道:「好,你既然不信,那就不必胡思亂想了。現下打坐運功祛毒,待你好了我再告訴你,你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

  藍玉京打坐運功,他的內功心法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一旦心無雜念,不知不覺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東方亮在旁守護,心潮卻是起伏不定,「常五娘說得不錯,我的確是在騙這天真的孩子。嗯,他這麼樣信賴我,我卻騙他,不可恥麼?」不過我也不是多少幫了他一點忙嗎?「哼,你不過是找尋騙他的薪口罷了,以他的資質,你不幫他拆招,他遲早也會領悟的。」

  東方亮心潮起伏:「我不僅是騙他的劍法,也是騙他的友誼。但我若是把真相告訴他,我又如何能夠完成師祖的遺願,不負師父的期待?」

  要知他的師祖就是當年敗在無相真人劍下的玄貞子,玄貞子的遺願就是要他的後代傳人在劍法上勝過武當。玄貞子的徒弟向明天雖然業已青出於藍,在武林中得到了「劍聖」的稱號,但自忖還是沒有必勝的把握,因此才叫自己的徒弟東方亮代替他先上武當試探的。臨行前東方亮請師父訓示,向天明說的話是:「如果我這一套已經修補好所有破綻的飛鷹劍法仍然還是比不過武當派劍法的話,那我就只能把希望寄托於你了,你的年紀比我輕,資質比我好,敗了不打緊,只要你能夠知已知彼,截長補短,再練個十年八載,甚或二十年,三十年,總有一天,你可以完成師祖的遺願!」

  他想起師父的訓活,又看一看正在閉目運動的藍玉京,心中不禁歎了口氣:「即使我的資質真的勝過師父也沒有用,藍玉京的資質遠勝於我,除非我現在就殺了他,否則我始終不是他的對手!」

  他當然不是真的想殺藍玉京,但有個念頭出現,已是令他不覺打個寒噤了。「我騙他的劍法已是不該,怎能還有這個念頭?嗯,我也不求能勝過藍玉京,只求勝過得牟滄浪便已心滿意足。他現在已是道號無名的武當派掌門,我若是能夠報了那一劍之仇,也算是替師祖出一口氣了。」

  正在他心潮起伏,患得患失之際,忽聽得一個冷峻的聲音喝道:「東方亮,你好大膽!竟敢擄走我們武當派的弟子!」

  聲到人到,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竟是武當派長老之一的無色道人!

  無色道人見藍玉京盤膝而坐,動也不動,只道他不是著了迷藥就是已經給東方點了穴道。

  「你別誤會!」東方亮連忙分辨。

  但無色道人只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不耐煩聽他分辨,一聲笑,劍已出鞘,喝道:「誤會?難道藍玉京會自願當你的俘虜不成?」

  東方亮道:「他不是被我點了穴道,他只是中了毒……」

  話猶未了,無色道人已是唰的一劍刺過來了!喝道:「我早料到你是常五娘一黨,任你花言巧語,今日決計放不過你!」

  兩下交手幾招,無色道人心頭微凜:「相隔不過十天,這小子的劍法好像精進了許多!」當下立施殺手,一招「天河倒掛」,唰唰兩劍,斜掠下來。東方亮身軀一翻,斜勢劃了一道圓弧,半攻半守,嚴如鷹隼,龍蛇疾走,剛中寓柔,把無色道人閃電般的七招快劍全都化解。無色道人更為詫異:「怎的他的飛鷹劍法之中,竟然也似含有太極劍法的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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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 (4)

  藍玉京閉目靜坐,運功療傷,已是差不多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但畢竟修為尚淺,兩大高手在他身旁搏鬥,金鐵交鳴之聲宛如繁弦急奏。終於還是將他「驚醒」過來了。

  眼睛剛一張開,但見沙石飛揚,劍氣縱橫,人影莫辯,凝神細看,這才看清楚了和東方亮比劍的是無色長老。

  藍玉京吃了一驚,叫道:「師叔祖——」

  就在他說這三個字的時間,無色道人已是攻了一十三招,劍法之快,當真快得難以形容?尚若不是藍玉京這十日來大有進境,恐怕連看也看不清楚,哪還能體會其中奧妙。

  無色道人攻得如雷霆疾發,但東方亮也不弱,無色道人連攻十三招,他退了七步,每遲一步,就消解無色的一分攻勢。而且他也不是全採守勢,他是攻勢寓於守勢之中,劍勢迴旋,表面看來,看不出是什麼招數,其中卻蘊藏著不知多少變化。藍玉京和他拆了七天,也只能看出三成多點。

  藍玉京看得目眩神迷,不知覺就忘記說下去了。

  東方亮連退步七步,到了最後一步,無色道人已是只剩下三成攻勢,東方亮鬆了口氣,這才能夠出氣,這才能夠出聲:「小兄弟,你別管我,你師叔祖殺不了我的!」

  無色道人從藍玉京說話的聲音,聽出他的中氣雖然不足,但已是並不大礙。他放下心頭一塊石頭,說道:「京兒,你繼續運功療傷,這小子我會替你打發的!」他這話的意思其實和東方亮剛才所說的也差不多,口氣之中也似乎承認他要殺東方亮並無把握,所以只用「打發」兩字。

  東方亮嘿的一聲冷笑,說道:「要打發只怕也沒那麼容易!

  無色道人哼了一聲,身形倏起,劍光暴長,斜削下來,正是他最得意的一招殺著「白鶴亮翅」!

  藍玉京看得又是歡喜,又是吃驚。心想:「原來我以前所學的果然是錯了。但想不到經過我修改的這一招白鶴亮翅,卻是和師叔祖現在使的這一招不謀而合。不過他使得又快又狠。我要達到這個境界,可不知還要多練幾年?」吃驚的則是:「師叔祖招一招凌厲,東方大哥躲得開嗎?」

  心念末已,答案已是出現眼前,只聽得「嗤」的一聲,東方亮的衣袖被截去一幅,但畢竟還是避開了,這一下東方亮也不禁暗暗吃驚,心中叫了一聲「僥倖」。想道:「要不是我自己熟悉藍玉京變化出來的這招劍法,只怕是難免受傷了。」

  無色道人這一招連對方的皮肉也沒傷著,也是頗出意料之外。他搶到先手,不敢鬆懈,連忙加緊進取!

  東方亮退了幾步,忽地笑道:「讓你也看我的!」倏地撥起,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儼若飛鷹加緊進攻!凌空擊下的一招,竟然也是「白鶴亮翅」。

  他的「白鶴亮翅」和無色道人的「白鶴亮翅」又有不同,他是把「白鶴亮翅」融化在他的飛鷹劍法之中的。藍玉京看得出來,無色道人可就有點思疑不定了。

  此時已是容不得他仔細推敲,百忙中還一招「推窗望月」,只聽得「噹」的一聲,無色道人倒退兩步,青鋼劍已是損了一個小小的缺口。東方亮這一招凌空擊下,力道比他大得多。

  藍玉京嚇得大叫:「東方哥……」

  話猶未了,只聽得無色道人厲聲喝道:「讓你也看我的!」欺身撲進,長劍一伸,反手一削,又狠又疾!就像在夜空中閃過一道電光!東方亮大叫一聲,頭下腳上,疾躍三丈開外,接按地面之際,這才一個觔斗翻了過來。雖沒受傷,額角已是滴下黃豆般的汗珠。

  後來他加以變化的這招「鶴亮翅「,雖然狠猛,但後續這一招卻不能保持連綿不斷的劍意,這就犯了太極劍法之忌了。無色道人畢竟是武當派數一數二的劍術高手,立即就抓著了這稍縱即逝的時機。不過東方亮的飛鷹劍法可以在半空中轉折迴翔,卻也還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的。

  藍玉京看得驚心動魄,連忙叫道:「師叔祖手下留情,他是我的朋友!」

  無色愕色道:「什麼,他是你的朋友?」

  東方亮面色慘白,忽地說道:「小兄弟,你錯了,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也不配做你的朋友!」

  藍玉京叫道:「大哥,你……」

  東方亮不理睬他,卻對無色說道:「無色道長,你的劍法是比我高明,不勞你打發我,我自己走了!」轉眼之間,影子也不見了。

  無色一派茫然,回過頭來說道:「京兒,這是怎麼回事?」

  藍玉京道:「我說的是真話,他不但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救命恩人。」

  無色越發驚詫,說道:「你不是被常五娘毒手所傷的麼?」

  藍玉京道:「不錯,那妖婦是叫做常五娘,我中她一枚毒針。聽說叫做什麼青蜂針。」

  無色道:「這樣說,他們就是串通來害你的了。怎能說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藍玉京道:「那妖婦是東方大哥趕跑的,那青蜂針的解藥,也是他給我奪來的。」

  無色搖了搖頭,說道:「京兒,你陷入了他們的圈套了,他們本來是一夥的。一個做好,一個做壞,你少不更事,上了他們的當。

  藍玉京道:「不會的,我和東方大哥在一起,走這條路也是我自己定的。那妖婦怎會有未卜先知之能?而且東方大哥是費盡心機才能奪得解藥的。那妖婦他弄得非常狼狽,恨極了他。我看,決不會是串通了在我面前做戲。」

  無色思疑不定,說道:「那毒針取出來沒有?」

  藍玉京道:「東方大歌早已替我取出來了。」

  無色道:「好。那你暫且不要說話,把餘毒撥清再說。」

  他的內功在武當派雖然不算一流,但造詣亦頗不弱。藍玉京服了解藥,毒質早已消除十之七人,無色一加援手,把真氣輸入他的體內,不過片刻,藥力已是得到了充分發揮,餘毒都盡已消除了。

  無色問道:「你什麼時候和他在一起的?」

  藍玉京道:「已經有七天了。」

  無色道:「在這七天裡,你們做了些什麼事?」

  藍玉京道:「和他練劍法。」

  無色道:「好,你把所練的劍法,練一趟給我看看。」

  藍玉京把這幾日來苦練劍法的心得,在無色長老面前施展出來。無色越看越是驚詫。

  「請師叔祖指點。」藍玉京把一套太極劍法練完,說道。

  無色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樣指點你才好。」

  藍玉京吃一驚道:「是我根本練得不對嗎?」

  無色道:「不是不對,是太好了,」

  藍玉京道:「師叔祖,你不是和我開玩笑吧?」

  無色正容說道:「平時我喜歡和後輩開開玩笑,這次可一點也不是開玩笑,我說實話,你的劍法雖然不能算是無暇可摘。有幾招甚至還有破綻,但卻深具創意。有些招數,你的構思之奇妙,還在我原來的劍法之上!」

  藍玉京又喜又驚,說道:「多謝師叔祖誇讚,但那些破綻,不知師叔祖是否可以詳加指正。」

  無色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不肯指點你,你的劍法是自己領悟得來的,只要跟著你本來的思路不斷發現破綻,也不斷加以修正。將來定能把本門的劍法升到一個更高的境界,你的成就也必一定遠遠在我之上。我若是指點你,反而會令你受到束縛,說不定還會減弱了你將來的成就。」

  藍玉京呆了半晌,心想道:「師叔祖的說法倒是和東方大哥的說法不謀而合。用的辭句不一樣,道理是相通的。」

  無色道人同樣也是驚疑不定,說道:「你下山不過十天,怎的就能妙悟如斯?」

  藍玉京不敢隱瞞,說道:「徒孫若有寸進,依我想一來是得掌門師祖傳我劍訣和本門心法,二來是東方大哥和我拆招之功。」

  無色道人歎子口氣,說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是被那小子騙了!」

  藍玉京說道:「就算他和我拆招,他學到了一些本門劍法,可我得到的好處更多啊,這、這恐怕不能說是騙吧?」

  無色道:「你知道東方亮是什麼人?」

  藍玉京聽他的口氣越說越嚴厲,又想起他和東方亮剛才見面時所說的話,不禁心頭一震,說道:「難道他是本門的仇敵嗎?」

  無色道:「我也不知怎說才好。或者不能說他是仇敵,但他是以壓倒本門劍法為平生志願的,說是仇敵,也未嘗不可。」

  藍玉京呆了半晌,「師叔祖,你是怎麼知道的?」

  無色灌:「就在你下山的第二天,他曾上武當山挑戰。你的師父和不破師伯都敗在他的手下。」

  藍玉京大吃一驚,說道:「師父和師伯沒有受傷?」

  無色道:「這倒沒有。他好像只是以打敗武當派的高手為榮。」

  藍玉京鬆了口氣,說道:「徒孫有個想法,不知對是不對?」

  無色道:「你說。」

  藍玉京道:「這幾天我和東方大哥比劍,雖然每一次都輸了給他,但每輸一次就有一次的好處……」

  無色哼了一聲,截斷他的話道:「他得到的好處恐怕比你更多。」

  藍玉京道:「不管誰得到好處多,總之大家都有進益。因此,依我看來,武學之道,恐怕也是必需互相切磋的。古語有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同門派的人相互切磋,還可截長補短,比同門拆招,收效更大。」

  無色歎口氣道:「東方亮上山那天,掌門真人也曾這樣對我們說過。他說國無外患者恆亡,這句話移用於武林門派也未嘗不可。有一個高手時刻準備向我們挑戰,對我們也有鞭策的作用啊。」

  藍玉京道:「啊,掌門師祖的話,那可是比我說得更加透徹了!」

  無色道:「武林中人大大都囿於門戶之見,以至故步自封。這的確是個相沿已久的毛病。京兒,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這般見識。」

  藍玉京喜道:「這麼說,你是不會怪東方大哥的了?」

  無色臉上好像有點迷茫的神氣,過了好一會兒,方始說道:「如果他是出於善意,來和咱們切磋,咱們自是歡迎不暇,可他卻是別有用心,他是要壓倒咱們武當派的,這就有關本門的榮辱了,咱們是絕不能讓他得逞的。」

  藍玉京詫道:「因何他要壓倒咱們一派?」

  無色道:「這是有前因的,遠在三十六年前,他的師祖曾經敗在無相真人劍下。」

  這件事藍玉京已經從常五娘口中聽過,如今從師叔祖口中得到證實,心裡不覺好生難過。令他難過的不是這件事的本身。而是東方亮對他隱瞞真相。

  藍玉說心想:「好在東方大哥那天沒有傷人,如果他傷了義父的話,我和他再見之時,恐怕也只能將他當作仇敵了。當下說道:「師父師伯敗在他的手裡也不打緊,只要有人能夠贏他就行。師叔祖,你剛才就已經贏了他。」

  無色苦笑道:「我剛才也是贏得好險啊!」

  藍玉京驀地想起:「聽東方大哥才所說,他那日在武當山上是未曾和無色長老交過手的。掌門師祖又在病中,那麼是誰將他打敗的呢?」

  無色道:「說來好險,幸虧牟滄浪那日也剛來到,替本門挽回面子。否則我即使可以勝他,恐怕也得在百招開外。他是晚輩,我以長老的身份,百招這外方能勝他,也是勝之不武了。」

  藍玉京道:「牟滄浪是誰?」

  無色道:「牟一羽你是見過的,牟滄浪就是卑一羽的父親,他也是本派俗家弟子的領袖,人稱中州大俠,他只不過用了三招,就剝下了東方亮這小子的面皮!」

  藍玉京一怔道:「剝下面皮?」

  無色笑道:「不是真的面皮,是他戴的人皮面具。」

  藍玉京恍然大悟,心道:「原來東方大哥和五娘所說的武當高手,乃是這位牟大俠。」

  無色道:「這件牟大俠已經出家,現在是道號無名真人。」

  藍玉京詫道:「真人?我好像記得本派是只有掌門人才能尊稱真人的。」

  無色道:「不錯。無名真人正是本派的新掌門人。」

  藍玉京吃一驚道:「掌門師祖把位子讓了給他?」

  無色道:「這件事我正想告訴你,你莫傷心,你的師祖就是在那天仙去的。」

  藍玉京忍不住掉下淚來,說道:「師祖命我下山,不過是前一天的事。想不到就是這一天之隔……」

  無色道:「掌門真人是在本派獲勝之後,含笑而逝的。他年過八旬,又喜見後繼有人,一笑謝世,可說是已無遺憾。京兒,我只想問你,你打算怎樣,回不回山?」

  藍玉東道:「我心裡亂得很,按說我是應該回去的……」

  藍玉京心想,告訴師叔祖無防,便道:「徒孫下山之時,掌門師祖曾有吩咐,說是不管山上發生什麼事情,叫我一概不必理會。」

  無色暗自尋思:「掌門師兄是自知死期將至,他預先安排京兒下山,而且還不讓不歧知道,其中定必有因。」說道:「盡孝道最緊要是無違父母之志,對父母應該這樣,對父師祖也該這樣。既然師祖這樣吩咐你,那你就暫且不要回山去。你準備上哪兒?」

  藍玉京道:「祖師叫我到少林寺去拜訪一個和尚。不過,這件事……」

  無色鑒貌辯色,已經知道他有難言之隱,笑道:「師祖叫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的,是嗎?(藍玉京點了點頭)那麼,你對我也不必例外。學武之人,總是免不了在江湖歷練的,以你現在的武功,到少寺去走一趟,我也可以放心得下了。這你就去吧。」

  藍玉京道:「多謝師叔祖教導。」要正告辭,無色忽道:「京兒且慢!」

  藍玉京道:「師叔祖有何吩咐?」無色深沉地看著他,說道:「你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我想有些事情也應該讓你知道了。——

  藍玉京心頭一震,說道:「是有關我的事麼?」

  無色道:「是有關本門的大事。咱們武當派雖然是和少寺派並稱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但這十幾年來,本派有許多位重要人物莫名其妙的被人暗殺,至今一件都未破案。」

  藍玉京吃驚道:「有這樣的事?」

  無色道:「你聽說過何其武這個人麼?」

  藍玉京搖了搖頭,說道:「他是什麼人?」

  無色道:「何其武就是本門在十六年前,第一個被人暗中害死的人,此事有關本門體面,所以這十六年都是暗中偵查,並沒張揚。你的義父可因為你年紀太小,要等待你長大了才告訴你。」

  原來無色雖然尚未知道藍玉京的身世,但從無相真人遣他下山以及常五娘要來擄走他等等件事來看,也是覺得頗有可疑之處了。因此決定這把些秘密告訴他。

  藍玉京驚愕不已,心裡想道:「原來我還有這麼一位俗家帥祖,他是十六年前的,那豈不剛好正是我出生那年?」問道:「你說這位何大俠是第一個被害的人,那麼後來相隔多久又有幾人被害,被害的又是誰呢?」

  無色歎道:「就在第二天,何其武的女兒和徒弟也都死於非命!」

  耿京士是被不歧「誤殺」的,何玉燕則是自殺身亡。這件事無色是知道的,但因真相未明(耿京士是否奸細?又或者只是被奸人陷害,而不歧卻誤中了奸人之計?)無色只能暫且瞞住藍玉京了。

  藍玉京卻是一怔,「何大俠的徒弟?那就不是我義父的同門師兄弟麼?義父也從沒和我提過。」

  無色道:「這件事令得你的義父非常傷心,這十六年來,他都是避免在人前提起的。」

  藍玉京道:「這位被害的師伯是……」

  無色道:「他不是你的師伯,是你的師叔。何大俠總共只有兩個徒弟,你的義父是大弟子,這位被害的二弟子名叫耿京士。」

  藍玉京心頭一震:「他姓耿?」

  無色道:「你曾經聽人說過他嗎?有什麼不對?」

  藍玉京道:「沒有。我只不過聽得不大清楚。所以多問一句。嗯,這位耿師叔死的時候還很年輕吧?」

  無色道:「不錯,他死的時候只有二十歲多點,還沒成家。」要知耿京士當年和何玉燕私奔一事,他雖然亦有所聞,但因事涉「私德」,他是不願和晚輩說的。

  藍玉京鬆了口氣。

  無色道:「另一個重要的人物也是在那天被害的,他是本派以前的首席長老無極道長:「他從無極長老的被害一直說到不久之前無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被人暗算,說得比耿、何一案詳細許多。但藍玉京的心裡,不知怎的,卻總是渴望他多說一點有關這位「耿師叔」的事。

  無色並沒如他所願,最後只是說道:「我讓你知道這些秘密,為的就是要你多加提防,本門有一個極厲害的對頭,好像隱形人一樣,不知藏在什麼地方?」說罷,就和藍玉京分手了。藍玉京目送他的背影,但感一片迷茫。正是:

  身世難明心事苦,重重迷霧若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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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 (1)

藍玉京為了他自己的身世起疑而感悵侗,也為了失掉東方亮這個「朋友」而感傷心,心裡想道:「師祖叫我到少林寺去找一個叫做慧可的大和尚,料非無因,說不定這個和尚知道我的身世。」當下只好把煩惱暫且拋之腦後,獨上少林。

  他可不知,還有一個人比他心情更加不好過的,這個人就是剛剛被東方亮趕走的常五娘。她受東方亮所辱,不僅傷心而已,更加羞愧難當。

  她翻過一座山頭,正想在密林深處更換衣裳,忽聽得有個斥道:「賤人,你幹的好事!」

  常五娘大吃一驚,抬起頭來,只見那個人已經出現在她的跟前了。

  常五娘一急淚掉了下采,顫聲哭道:「二爺,我還指望你給我報仇呢,你也不問情由,就來罵我。」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情夫,天下第一暗器世家四川唐家的老二,在江湖上人家都尊稱他為「唐二先生」,而不敢直呼其名的唐仲山。

  唐仲山哼了一聲說道:「報什麼仇,你這個樣子,把我的臉都掉光了。」此時她披的是東方亮那件外衣,但外衣只能遮掩上半身,下半身衣掌的裂縫卻遮蓋不住。

  常五娘道:「我被人侮辱,你不替我出氣,還來罵我!你知不知道是誰傷辱我?就是你的朋友向天明的徒弟東方亮這小子!」

  唐仲山道:「別說我惹不起他的師父,就是惹得起我也不會為你去麻煩。」

  常五娘冷笑道:「你是天下第一暗器高手,想不到也會給他師父「劍聖」的名頭嚇怕!」

  唐仲山冷冷笑說道:「怕不怕劍聖是我的事,我問你,東方亮為什麼要侮辱你,總有個原故吧!」常五娘道  「這、這個……說來話長…」

  唐仲山道:「說來話長,那我就先問你一件事,你跑去武當山做什麼?」

  常五娘大驚道:「二爺,你不要聽人家閒話,我只是偶然動了遊興,到武當山逛逛。」

  唐仲山道:「你沒是沒作出對不住我的事,我還沒有問你,你怎麼就知道我是聽了人家的閒話?」

  常五娘道:「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發怒,我想,你一定是……」

  唐仲山喝道:「別管我想什麼,你只說你自己的做過的事!」

  常五娘顫聲道:「我真的沒做過什麼呀!」

  唐仲山道:「你不說,我替你說吧,你是上武當山偷會情人!」

  常五娘叫起撞天屈來:「我哪來的什麼情人?這許多年來,我不是都跟著你嗎,你莫聽信……」

  唐仲山冷笑道:「這個人是你十八年前就勾搭上的,我什麼都知道了,你還要瞞我?」

  常五娘道:「你哪裡聽的謠言,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唐仲山冷冷說道:「你不知道?你一定要我說出來麼?好,我就說出來吧!他本是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大弟子,名叫戈振軍,十六年前,做了無相真人的關門弟子,道號不歧,你千方百計想要搶到手中的那個孩子,就是你和他的私生子吧?」越說越氣。啪地打了常五娘一記耳光。

  常五娘在地上打了個滾,披頭散髮地坐起來叫道:「唐仲山你是我的什麼人?」

  唐仲山喝道:「無恥賤人,你要不要臉?這樣問我,是什麼意思?」

  常五娘忽地狂笑起來:「我無恥?我不要臉?我問你,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嗎?我求你收我為婢為妾,你都不肯讓我入你家門!我只不過是你的玩物罷了!你憑什麼要我替你守節?莫說我沒有情人,就是有,你也管不著!你自己在外面玩女人……」

  唐仲山喝道:「住嘴,賤人!越說越不像話,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常五娘道:「你殺我好了!我跟了你這許多年,你高興就來看我,不高興就把我拋在一旁。名份沒有;氣倒是受夠了!可憐我還要逆來順受,唯恐討不了你的歡心。我受夠了。好,你殺我吧!來呀,來呀!為什麼不來殺我!」

  唐仲山被她一頓又哭又叫的責罵,倒是不覺有點內疚於心,但面子是不能放下的,喝道:「你瘋了,這樣鬧像什麼樣子?」

  常五娘道:「不錯,我是瘋了!你不殺我,我也不想活了!」突然拿出了一枚青蜂針,向著自己的咽喉就刺!

  唐仲山中指一彈,一股勁風射過去,把她的手中的青鋒針彈飛,喝道:「不許你尋死覓活!」

  常五娘趁勢倒入他的懷中,哭道:「二爺,你也不念我對你的好處,我是黃花閨女就被你哄上手的,服侍你也服侍了二十年了。你只聽了人家幾句閒話,就來打我罵我,我還活得下去嗎?」

  唐仲山道:「好,我不打你,也不罵體,你說真話!」

  常五娘道:「我死都不怕,也不怕對你說真話了。不錯,我和戈振軍是曾經相識的,他好像對我也有點意思,但我們也只是一相識就分手的,其實並沒有什麼私情。你想想,倘若他真的是我的情人,他在武當山十六年,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去找過他。這次我在武當山上根本也沒有見過他。我知道你在武當山也有朋友,不信,你可以去問他們。」

  唐仲山當然不會相信她說的都是真話,但她是第一次上武當山,這卻不假。而且唐仲山寵了她這許多年,也確實是捨不得殺她。只求面子過得去,把她的假話當作真話又有何防?

  常五娘見他沉吟不語,又再說道:「至於那個孩子,不錯,他的確是私生子,但卻不是我的私生子。是戈振軍師妹的私生子。你若是不信的話,可以去問牟淪浪。」

  唐仲山詫道:「你怎麼知道牟滄浪知道。」

  常五娘道:「兒子知道,料想父親也當知道。不過.據我所知,你好像只是和牟滄浪有交情,和他的兒子大概只是在幼小的時候見過吧?」

  唐仲山道:「牟滄浪只有一個兒子,叫做牟一羽。」

  「有個道士跟他到半山的。我看見他們就躲起來了。他們沒看見我。這件事情,我是無意中從他們的談話中偷聽來的。」她說的倒是實情。那天送牟一羽下山的是無量道人的大弟子不敗。不過她以為牟一羽沒發現她,這卻錯了。

  唐仲山聽她說得有根據,不覺又信幾分。

  常五娘七竊玲瓏,鑒貌辯色,知他已是回心轉意,即使趁勢撒嬌:「是誰造我的謠言,你不說給我知道,我可不依!」

  唐仲山道:「那也不全是謠言啊,你自己也承認和戈振軍是舊相識的。」

  常五娘嗔道:「但那謠言卻說我和他生下了私生子,你不給我討還清白,我還有何面目作人?」

  唐仙山心中煩憂,淡淡說道:「你沒做過,那就可以問無心愧了,何必追查?」

  常五娘道:「我這樣說,分明是對我尚有懷疑,我一定要你查個明白?」

  唐仲山道:「好啦,好啦,我相信你,不要吵了!」

  常五娘道:「你這是敷衍我的,不查明白,你始終還是不能釋疑。」

  唐仲山道:「叫我向誰去查。」

  常五娘嬌聲道:「喲,你瞧你好沒心肝!我剛說過的你就忘了。向你的老朋友牟滄浪去查呀。他的兒子都知道那個私生子的來歷,說不定他知道道得更多!」

  唐仲山有點奇怪:「她應該見好即收的,為何還要自尋煩惱?」苦笑道:「你知不知道,中州大俠牟淪浪如今已經變成了武當派的新任掌門人無名真人啦!」

  常五娘道:「那不正好麼,你可以一舉兩得,去給你的老朋友賀喜。」

  唐仲山正色道:「武當派要你的命,我避開他們還恐不及呢,你卻要我去見武當派的掌門!」

  常五娘道:「就因為我上了一次武當山,那你更應該替我去走這一趟,向他們解釋誤會。」

  唐仲山道:「誤會?我也不知你做了什麼,如何解釋?你不要不識趣了,我告訴你一個確實的消息,武當派的無色長老正要找你算帳呢!而且,聽說他如果找不不到你,就要來找我,要著落在我的身上,把你交出來!」

  常五娘道:「你怕了無色這個牛鼻子臭道土?」

  唐仲山道:「不是怕他,但我們唐家的確也是鬥不過整個武當派!」

  常五娘道:「聽你剛才的口氣,你似乎不以為這是他們的誤會,你畢竟是相信了他們的那一些鬼話!」

  唐仲山道:「我還沒有聽到他們的指控,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否鬼話,但你自己做過什麼事情,我總應該自己知道!」

  常五娘道:「我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件事情得罪了武當派?聽你的口氣,你雖然沒有聽到他們的指控,總有點風聞了吧?」

  唐仲山道:「這個……」常五娘和武當派結的是什麼梁子,他確實是雖未完全知道,卻亦已知道一些的。

  常五娘道:「二爺,你是還在懷疑我吧?為何不說下去?」

  唐仲山突然喝道:「我豈僅只是懷疑你,你這賤人,竟敢借我的名頭招搖,我豈能饒你!」

  常五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以為已經把唐仲山哄得服服貼貼了的,怎知又突然變卦了!

  她剛剛發覺唐仲山的眼色似乎有點特別,唐仲山「卜」的一掌就打下來了。

  就在此時,只聽得有人大叫:「唐二先生,手下留人」!

  常五娘已經在這個人的大叫聲中倒了下去。

  這人聲到人到,原來是武當派排名第二的長老——無色道長。

  無色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可惜,可惜!」

  唐仲山板起臉孔道:「無色道兄,我殺這個妖婦,為何你叫可惜?難道你和她也有一手?」

  無色道:「唐二先生,你怎能和貧道開這種玩笑,誰不知道她是你的外寵。」

  唐仲山歎道:「咱們是老朋友,我也不必瞞你。二十年前,我受這妖婦迷惑,是,是曾經和她相好過一個時期,想不到直到如今,她還在外面借我的名義胡作非為,聽說還曾經私上武當山用青蜂針打傷了貴派的不悔師太,有這事麼?」

  無色道:「有。但不過……」

  唐仲山早已截斷他的話道:「她這樣膽大妄為,你說我怎能饒她?所以我特地找來,把她一掌打殺了!但我不懂,你怎的還要替她求情?

  無色搖頭道:「唐二先生,你忒也魯莽了。為何不等我來到才處置她?」

  唐仲山翻起雙眼道:「哦,你這是怪我擅殺你們的仇人嗎?你也應該知道我的脾氣,好歹她曾經是我的人,要處死她也只能由我處死,我可不想經過你們的手?」這等於「清理門戶」不容外人插手一樣,江湖確是有這條規矩的。

  無色道:「貧道並無越俎代庖之意。只不過……」

  「不過什麼,爽快說吧!」

  「實不相瞞,我們找常五娘,並非只為她用青蜂針打傷了不悔一事。」

  「還有何事?」

  「這十多年來,敝派接連發生了幾宗莫名其妙的慘案,我們懷疑與常五娘有關。」

  「哪些慘案?」

  「敝派以前的首席長老無極道長,俗家弟子兩湖大俠何其武,敝師兄丁雲鶴,敝師侄不戒等人,都是死於非命的。」無色他只是提幾個頭面人物,其他人等,如耿京士、何玉燕、何家的老家人等等都不提了。

  唐仲山暗暗吃驚:「原來這些傳說都是真的。」說道:「這就令人似乎有點不敢置信了,你說的這些人都是貴派有數的高手,常五娘本領再大,恐也傷不了他們吧。」

  無色道:「我說的只是『有關』,並非指控這些案件都是她一手所為,但最近敝師侄不戒的死於非命,卻已確實查明,是在受了掌力所傷之外,還中了一枚青峰針的,因此我們希望從她的口中,問出其他的主犯或同犯。」

  唐仲山這才裝出恍然大悟的神氣,「哦,原來你們是要留下活口查詢,怪只怪我不知道還有這麼多複雜的案子。」

  無色道:「是呀,那些案子,或者與她有關,或者與她無關,但總得問她一問,只盼找到一點線索也是好的。」

  唐仲山道:「可借你來遲一步,我一怒之下,已是將她斃了。」

  無色忽然向倒在地上的常五娘走去。

  唐仲山道:「你幹什麼?」

  無色道:「我想看一看還有沒有得救?敝派的純陽丹功效不在少林派的小還丹之下,只要能夠延長她一口氣也是好的。」

  唐仲山冷冷道:「你是不相信我已經打死了她吧?」

  無色道:「決無此意,貧道只是想盡人事而已。」

  唐仲山道:「我若阻止你,說不定你連我也會懷疑了。好,你這就去仔細察視吧。」

  無色哈哈一笑,說道:「唐二先生言重了,請恕貧道放肆。」

  他道號無色,確是已經甚破聲色,眼中並無男女之別。他走過去把常五娘抱起來,只覺她的身體已經僵硬,一探她的鼻端,氣息亦已毫無。

  但奇怪的是,他卻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在武當派中,他雖然不以內功著名,但身為長老,內功的造詣當然還是不弱。聞到這股幽香,竟然也感呼吸不舒,頭昏目眩。

  唐仲山冷冷說道:「小還丹也好,純陽丹也好,只怕也未必能夠解得我唐家獨門秘製的斷魂冷香散吧?」

  「斷魂冷香散」是唐家七大劇毒之一,聞香斷魂,無藥可解。除非內功深湛的人,事先閉了呼吸,或可避免受害,但即使是內功深湛的人,若被這藥散納入口中,那也是決難抵禦的。

  無色吃了一驚,說道:「你還迫她服了毒?」

  唐二先生板起臉孔道:「好歹她也曾經是我的人,我總得給她留下全屍。我若是用重手法擊斃她,只怕她就難免腦漿塗地了。我想你也不願用這樣殘忍的手段吧。」

  無色心想:「那你剛才又說是一掌打殺了她。」

  唐仲山好像知道他的心想,說道:「我這掌力是廢了她的內功,這樣她就死得更快了。無色道兄,可惜你出聲之時,遲了片刻,否則我還可以讓她多活半個時辰。」

  無色雖然還是有點懷疑,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常五娘是確早已氣絕身亡了。他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個人是真死還是假死,那是決計騙不了他的。

  唐仲山冷冷說道:「現在你相信她已經死了麼」?

  無色只好點了點頭。

  唐仲山哼了一聲道:「你有沒有起死回生的本領?」

  無色苦笑道:「當然沒有。」

  唐仲山道:「那你還抱著她幹什麼?」

  無色霍然一省,不禁自己也覺得有點尷尬,只好把常五娘的「屍體」放下。

  唐仲山面挾寒霜,把常五娘接過來,冷冷說道:「無色道長,你請便吧!」

  唐仲山抱起常五娘的「屍體」,神情似是頹喪已極,茫然望著前方,喃喃說道:「五娘,你別怨我心狠手辣,我會好好料理你的後事的。」常五娘曾是他的「外室」,他不願常五娘暴屍野外,尋地是情理之常。無色不敢再「刺激」他。心想:「雖然這條線索斷了,但常五娘已死,總算是給不戒師侄報了仇。還是回山稟報掌門師兄去吧。

  唐仲山走了,在樹林深處把常五娘的「屍體」放下,登時換了一副臉色,好像一個捉弄了別人的玩童,心中大為得意,哈哈笑了起來:「想不到身為武當派長老的無色道人,居然也會給我騙過!」

  就在此時,忽地也有人笑道:「唐老前輩,小侄問你賀喜來了,這條計策當真是再妙不過!」

  唐仲山道:「小鬼,原來你早就在這裡等候我了。你是不是想來領功?」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武當派新任掌門無名真人的兒子牟一羽。

  牟一羽笑道:「不敢,晚輩今後要倚仗老前輩的還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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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 (2)

  唐仲山皺眉頭,說道:「你說得不錯,無色道長果然是來找我要人的,但他來得這樣快,恐怕也是得到你的「指點」吧?」

  牟一羽笑道:「事情遲了結不如早了結,我就是要讓無色師叔親眼看見五娘『死了』,他才能放心回去。」

  唐仲山道:「你為什麼要幫我這個忙?」

  牟一羽道:「實不相瞞,這是家父的主意。」

  唐仲山道:「令尊已經是武當派的掌門,五娘卻是被你們武當派當作仇人的,因何他又授意你這樣做呢?」

  牟一羽道:「家父說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常五娘也算得是半個唐家的人,那些疑案是否和她有關,家父也不想查究了。」

  唐仲山本來是個自大的人,聽牟一羽這麼說,正好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心想:「原來他是怕和我結怨。」當下說道:「如此說來,令尊賣給我的這個人情可真是太大了,我只怕報答不起。但我有個脾氣,欠人家的債,總是想要盡快償還的。你有什麼要幫忙的嗎?請快說!」

  牟一羽道:「晚輩怎敢望報,只有一件事,前輩票是知道的話……」

  唐仲山道:「什麼事,快說!」

  牟一羽道:「本派有個小弟子,名叫藍玉京,不知前輩可知他的下落?」原來他是第一次和唐仲山會面之後,不久就碰上了無色的。見過了無色,他再繞道回來會唐仲山。無色巧遇藍玉京這件事情,他卻尚未知道。

  唐仲山怔了一怔,道:「連貴派『不』字輩的大弟子我都未曾全部認識,怎的你以為我會知道你們一個小弟子的行蹤?」

  牟一羽道:「這個小弟子有點與眾不同。」

  唐仲山道:「怎樣不同?」

  牟一羽似笑非笑地說道:「他是尊寵所要尋找的人。」

  唐仲山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是要我幫你問她。不過……」

  牟一羽笑道:「你要尊寵活過來大概也不怎樣費事吧?」

  唐仲山其實是不想常五娘這麼快就「活」過來的,但有話在先,卻也不能不幫牟一羽這點小忙,便道:「好,我可以馬上將她救活,不過你可得先答覆我一個問題。」

  牟一羽道:「前輩請問。」

  唐仲山道:「你這個小師侄的父母是誰?」

  牟一羽道:「他的父親叫藍靠山,是在武當山種菜的。他的母親姓什麼我可就不知道了。」

  唐仲山道:「我是問他的親生父母是誰?」

  牟一羽一怔道:「前輩,你是怎樣知道的?」

  唐仲山道:「你不必管,我要知道另外的一半。」

  牟一羽壓低聲音道:「聽說他是以前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女兒的私生子!」

  唐仲山道:「他的父親是誰?」

  牟一羽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恐怕只有問那位何姑娘才知道。」其實他是另有原因,不願意說出耿京士的名字。

  唐仲山鬆了口氣,心想:「只要不是常五娘的私生子就行。」說道:「這小弟子因何私逃下山?」

  牟一羽道:「他不是私逃的,是前任掌門無相真人在羽化前一天叫他下山的。」

  唐仲山道:「為什麼?」

  牟一羽道:「這我可不知道,不過,這位小弟子一向是很得師祖寵愛的。」

  唐仲山道:「原來如此。」心想:「這個辦法雖然不算高明,但在她的處境,卻也不失為一種自保之道。」原來他以為常五娘是因為和武當結下仇怨,所以要把無相真人疼愛的小徒孫擄作人質,以便自保,他這樣想,對常五娘的疑心倒是不覺又減了一些了。

  「好,我可以幫你問她。但你可不要告訴她我們見過面。」

  唐仲山說道罷,便即取出一枝細長的銀針,插入掌五娘的太陽穴,過了片刻,只聽得常五娘已經重新有了呼吸。唐仲山把藏在指甲中一撮藥粉輕輕一彈,彈入常五娘的鼻孔,常五娘打了個乞嗤,「嚶」的一聲,醒過來了。

  原來唐仲山剛才用的並不是「斷魂冷香散」,而是和「斷魂冷香散」氣味相同的另一種迷藥,可以令人心臟停止跳動,在十二個時辰之內,維持「假死」的狀態。

  常五娘張開眼睛,牟一羽分明站在她的面前,她卻好像視而不見,只是向唐仲山撒嬌:「二爺,你好狠心,我有什麼對不住你,要把我置之死地?」

  唐仲山道:「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知不知道,我這樣做,正是為要保全你的性命。無色道長剛才來過,要不是他親眼看見你已經『死掉』,他早已把你抓回武當山去了。」

  常五娘道:「今後呢?」

  唐仲山笑道:「今後,江湖上就再也沒有青蜂常五娘這個人了,有的只是我唐仲山的五娘。我把你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只要你不用本來面目在江湖走動,武當派的人當然相信你已經死了。」

  常五娘噘著小嘴兒道:「好呀,你是要我下半世過見不得光的日子。」

  唐仲山道:「雖然委屈了你點兒,但你也不用擔憂有人來找你的麻煩,也還是值得的啊!」

  常五娘把目光移到牟一羽身上,這才說道:「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這位好像是武當派新掌門人的公子吧?」

  唐仲山笑道:「他雖然是武當派的弟子,但卻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常五娘道:「哦,此話怎說?」

  唐仲山道:「無色來找我要人一事,是他暗中通知我的。這條叫你假死的妙計,也是他和我合計的。」

  常五娘道:「這麼說來,你們倒是為我設想得很周到啊!」

  牟一羽道:「晚輩只是秉承家父的囑咐。」

  常五娘淡淡說道:「原來這是令尊的主意。那我可以不必多謝你了。

  唐仲山喝道:「五娘,你怎以可以這樣說話!」

  常五娘道:「難道不是這麼麼?我若肯依計行事,我固然可以苟全性命,牟滄浪也可以免了麻煩啊!」說到「麻煩」二字,目光顯得頗為異樣。

  唐仲山喝道:「五娘,你越說越不像話了!」

  牟一羽尷尬笑道:「五娘說的是實情,家父的確是不想多惹麻煩。」他可不知,常五娘所說的「麻煩」和他心中所想的「麻煩」並非一樣。

  常五娘道:「牟公子,請你回去告訴令尊,說我常五娘雖然不領他的人情,但卻願意和他公平交易。令尊要的是什麼?說吧!——

  牟一羽笑道:「五娘的確不愧是老江湖。不錯,家父的確是有所求,求五娘放過我那小師侄藍玉京。」

  常五娘道:「從今天起,我已經『死』了,已經『死』了的人,又怎能和你們武當派的弟子為難?我想令尊一定還有附帶的要求吧,否則這宗交易,他就未免太吃虧了。」

  牟一羽道:「五娘料事如神。不錯,家父是想知道藍玉京的下落。如果五娘知道的話……」

  常五娘道:「我本來不知道的,但好在我無意中偷聽到藍玉京和東方亮的談話,這樁交易是可以做成功了。」

  當下慢條斯理說道:「聽他們說,好像令師侄是要去少林寺。」

  牟一羽道:「多謝五娘,多謝唐老前輩。」

  唐仲山道:「這話應該顛倒過來,是我理該多謝你們父子才對。世兄回去請代我問候令尊。」

  牟一羽走後,唐仲山埋怨道:「五娘,我真是把你寵壞了。你這次險死還生,怎麼還可以這樣任性。」

  常五娘嬌笑道:「牟滄浪怕了你,我也替你高興啊!我不過實話實說而已。你若怪我恃寵生妖,你打死我好了。」

  唐仲山道:「哎呀,我現在還捨得打死你嗎?」雖然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心頭的大石卻是可以放下了。

  牟一羽在前往少林寺的路上獨自前行。

  和唐仲山剛好相反,唐仲山是心上一塊石頭落下地,牟一羽卻是益增疑惑了。

  常五娘那副傲慢的神情,那副儼然有恃無恐的模樣,如在目前。他不覺心裡想道:「爹爹為什麼對這妖婦如此寬容,難道他當真是怕了唐二先生嗎?這可不像爹爹平素的為人呀!」

  「又難道只是為了那宗交易?但即使玉京這孩子可能和本派的興衰有關,爹爹也犯不著只是為了要打聽他的消息,就放過了涉嫌暗殺不戒師兄的兇手呀?」

  他的確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過,他對父親因何這樣「關心」藍玉京的原因,他卻是知道的。

  就在藍玉京下山的第二天,亦即是無相真人去世的當天晚上,他的父親已經把這個原因告訴他了。

  「據我所知,無相師兄曾把他對本門武學數十年的鑽研心得,寫了下來,其中不但包括了上乘的內功心法,並且還有得自本派祖師張真人當年傳下來的,並且經過他整理和閱釋的劍訣在內。但現在我接管他的物事,這部遺著卻不見了。」

  牟一羽吃了一驚,說道:「會不會是聾啞道人隱藏起來了呢?」

  他父親道:「那聾啞道人服侍了無相師兄幾十年,他的忠實可靠,我是信得過的。」

  「那怎會不見呢?」

  「據那聾啞道人所『說』,無相真人好像是把一卷東西交給了藍玉京,假如我不是誤解他的『手語』的話,這卷東西很可能就是無相師兄所寫的心法和劍訣。

  「我不懂無相師兄為何急於叫玉京這孩子下山,但他鑽研武學的幾十年心得,托付給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這、這,要是落在外人手裡,可就是危險得很了!」

  就因為這個原因,他的父親交給他一個秘密任務,要找到了藍玉京,問個明白,是否心法和劍訣當真是在藍玉京身上,當然他是還未料到,藍玉京早已奉了師祖的遺命,把那個長卷焚化了。

  原因雖然明白,疑惑仍是未能打消。

  不錯,無相真人那部秘芨是關係重大,早一日拿回來早一日放心。

  但一來,那部秘芨是否在藍玉京身上,還是未可知之數。

  二來,藍玉京下山已經有十多天了,失落的風險早已存在,即使遲些日子才能打聽到他的消息,也不過多冒幾分風險而已。權衡得失,讓常五娘用一個消息來交換武當派的不再對她追究,這個「交易」豈非太過便宜了她?常五娘不但是涉嫌謀殺不戒的兇手,甚至無極長老的死亡以及何其武一家父女師徒的滅門慘案,都有可能從她身上找到線索的。這宗『見不得光』的『交易』假如給本派弟子知道,那時爹爹坐的這個掌門人位子,恐怕也將『不保』了吧?即使本派弟子能夠體諒掌門人的『苦心』,掌門人的威信那是無論如何也要受損了的。

  爹爹為什麼要冒這樣大的風險?

  三來,即使是出現最壞的結果——那秘芨是在藍玉京身上,由於得不到常五娘的指點,找不著他,以至秘芨被人搶走。武當派也不見得就會衰落下去。爹爹武功不是比無相真人更勝一籌嗎?別人搶了那部秘芨,頂多也不過是練成無相真人一樣。

  當然,這只是車一羽的想法,但這個想法是令得他益增疑惑了。

  他不敢懷疑自己的父親是存有私心,他知道爹爹並不是個「古板」的人,有時也會用點「權術」,但這並不妨礙他仍然相信他的爹爹是個正人君子。他是拿父親來作榜樣的,說到「隨機應變」的手段,他自信甚至可能青出於藍。

  莫非是別有原因?但做兒子的怎能去向父親盤問?除非是父親自己說出來。

  他百思莫得其解,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已死的母親,想起了母親臨終前對他說的一句話。

  他的母親是在八年前去世的,那時他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說大不大,說小不大,但最少也可說得頗懂人事的了。

  他的父母一向十分恩愛,是武林人士艷羨的一對「好夫妻」,但外人不知,他卻是感覺得到的。在母親最後的那兩三年,父母的感情卻似乎有了一點變化。

  首先發現的是,母親臉上的笑容很少見了,漸漸話也少了。他還往往碰上這樣的情景,母親的臉上好像刮得下一層霜,父親則在一旁賠笑,母親看見了他,臉上這才擠出一點笑容。

  這兩「少」也有一「多』,父親出門多了。他的父親是中州大俠,交遊廣闊,當然免不了要行走。但在過去,他的父親雖然常常出門,也還是在家的日子比較多的。到了母親最後那兩三年,卻是顛倒過來,父親每年在家的日子,平均不過三四個月,有一年甚至忘了回家過年。

  母親去世那天,他坐在病榻旁邊(父親在外面煎藥),母親忽然說出兩句令他莫名所以的話:「你的爹爹其實並不壞,你要相信他是好人!」

  從他開始懂得人事起,父親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他幾時懷疑過父親是壞人?

  母親在說了這兩句話之後,不久就斷氣了,只給他留下了一個疑團。

  一陣山風吹來,他覺霍然一省:「咦,我為什麼會想這件事情?」

  忽然有一個令他自己也覺得吃驚的念頭從心頭升起,他隱隱覺得,母親臨終時說的這兩句話,和父親這次的「放過」常五娘,這兩件事情好像是有點什麼關連!

  「唉,我怎能這樣想?爹爹當然是為了顧全大局的關係,才放過那個妖婦,我卻想到哪裡去了!」

  正當他茫然若失的時候,忽然聽得好像有人在叫他。

  「牟師叔,牟師叔。」那個人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是少年他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但一時卻想不起是誰。武當派比他小一輩的弟子有數百之多。

  「你是哪一位師兄的弟子?」牟一羽問道。

  那少年道:「我也不知叫你做師叔是不是高攀,我只是不悔師太的掛名弟子。」

  牟一羽不覺一愕:「你的師父是不悔師太?」

  那「少年」噗嗤一笑,說道:「是呀,我叫做藍水靈,是藍玉京的姐姐。」

  牟一羽想了起來,說道:「怪不得好生眼熟,原來你是藍姑娘。」

  藍水靈天真爛漫,見這位「小師叔」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裝,甚為高興,說道:「我是恐防一個單身女子,行走江湖,有所不便,因此才女扮男裝的。牟師叔,你看我扮男人扮得像不?」

  牟一羽忍住笑道:「很像,很像,不過,你的嗓子若是粗一些,那就更加像了。」

  藍水靈道:「多謝指點。」捏著嗓子,粗聲粗聲說道:「牟師叔,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女扮男裝下山嗎?」

  牟一羽其實早已猜到幾分,卻道:「我正想問你。」

  藍水靈道:「我是下山來找我弟弟的,弟弟不知什麼緣故,突然離家,我放心不下,牟師叔.你可知道……」

  牟一羽道:「令弟離山一事,我是知道的,卻不知他是為了何因。」

  藍水靈因他是新任掌門之子,對他是相當信賴的,不過卻也不敢把心中的疑慮對他說出來,暗自想道:「無相真人把掌門之位傳給他的爹爹,但他也不知道弟弟離山的原因,看來是一定要見到弟弟才能知道了。」

  她想了一想,又再問道:「牟師叔,你識得人多,你可曾聽到他的消息。」

  牟一羽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奉了家父之命,找尋令弟的。但迄今為止,還是打聽不到他的消息。」

  他說了慌話,心中不覺頗有「愧意」,但想少林寺反正也不能讓女子人內,她少不更事,還是哄她回去的好。

  「藍姑娘,雖然現在尚未知道令弟下落,但你也不用擔心。他在江湖上沒有仇家,本身的武功又很不錯,相信不會有什麼風險的。現在已經有無色長老和我找尋他了,你一個人行走江湖確是不大方便,我看你還是回山等候我們的消息吧。」

  藍水靈道:「你不知道,他是有仇家的。就在他下山的第二天,有個妖婦名叫常五娘的,曾經到過我的家中尋找他呢。」

  牟一羽道:「你怎麼知道那個妖婦叫常五娘?」

  藍水靈道:「是師父和我說的,她曾經和那妖婦打過一架。」

  牟一羽為了哄她回去,心想,有些事情也不妨讓她知道。便說:「那你就不用擔心了,常五娘決計不會再找你的弟弟。」

  藍水靈道:「為什麼?」

  牟一羽道:「她是唐二先生的外室,唐二先生你知道吧?他是當今之世最厲害的暗器高手,他知道常五娘曾經在武當山胡鬧,已經一掌將她打死了。」

  藍水靈道:「唐二先生我是聽得師父說過的,但什麼叫做外室?」

  牟一羽笑道:「你不必管什麼叫外室,總之,常五娘死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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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20:58:1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 (3)

  藍水靈喜道:「若是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單一羽道:「當然是真的,無色長老曾親眼看見。」

  藍水靈道:「我不是不信,不過我還是希望找到弟弟。」

  牽一羽道:「我們會替你找的。你先回去吧。」

  藍水靈心想,京弟的義父對他沒存好心,這件事師父曾叮囑過我不可亂說,這位牟師叔看來雖是好人,恐怕還是不能告訴他的。

  牟一羽見她好似發呆,這副模樣煞是逗人喜歡,不覺笑道:「你這小腦袋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藍水靈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好不容易出來一次,總得在外面多玩兩天。」

  牟一羽笑道:「好吧,我也拿你這小淘氣沒辦法,你要玩就多玩兩天吧。但可不要玩得樂而忘返就好。」

  藍水靈笑道:「牟師叔,你倒有點像我的弟弟。」

  單一羽詫道:「我怎的會像今弟?」

  藍水靈道:「我不知道,他雖是弟弟,但他比我聰明,卻是常常會管我。」

  牟一羽不覺笑了起來道:「我不是管你,只是怕你的父母擔心。我知道你說兩天是假的,但頂多也希望你不要超過二十天。」

  藍水靈道:「知道了,小師叔。」忽地問道:「小師叔,你上哪兒?」

  牟一羽怎能告訴她是要往少林寺,說道:「我去辦一件正經事情,這可是不能帶你去的。」

  藍水靈道:「我並沒有說要跟你走呀,只不過想知道咱們是不是同路而已。」

  牟一羽道:「我要往北走,剛好和你要回武當山的方向相反。」

  忽聽得有個人冷冷說道:「武當派掌門之子,竟然對一個晚輩說謊,羞也羞!」

  聲到人到,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正是那日上武當山挑戰的東方亮。

  牟一羽冷笑道:「我們武當派的事,用不著閣下來管。閣下那日能夠安然走下武當山,閣下也當有自知之明,並不是憑著閣下的本事!我們不敢說是要你感激,只盼你少來招惹我們武當派的弟子!」話中有話,透露出他業已知道東方亮「招惹」藍玉京一事。

  東方亮打了個哈哈,說道:「抱歉得很,我這個人偏生就是這樣不識趣的。你騙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我看不慣,我就要管。那日在武當山打敗我的,也並不是你!」

  牟一羽老羞成怒,喝道:「好,那我就來領教閣下的高招!

  東方亮笑道:「求之不得!但要是你輸了呢?」

  牟一羽怒道:「輸了再說!」

  東方亮笑道:「還是說定的好。我只要你對這位小姑娘說真話!

  牟一羽喝道:「胡說八道,藍姑娘,你別受他挑撥!」

  東方亮道:「哈,你心虛了!」

  藍水靈道:「我當然不會相信他的,牟師叔,你快點把他打發吧!別再讓他在這裡在裡胡說了!

  牟一羽喝道:「你聽見沒有,廢話少說,出招!」他的劍早已出鞘了。

  東方亮卻不撥劍出鞘,只用套著劍的鞘在牟一羽面前虛晃一晃,說道:「想不到你這樣混賴,待會兒你輸了給我,我劃出的道兒可不能這樣簡單了。」

  牟一羽大怒道:「小子欺我太甚!不管你什麼道兒,我都奉陪!」他深知對方厲害,一出手就是武當派連環奪命劍法的殺手絕招!

  東方亮眼看他的劍鋒刺向自己右腕,也不縮手,連鞘的劍掠下挽個劍花,直刺敵足。雖然劍未出鞘,若是給他刺著,馬上就得變成跛子。

  連環奪命劍本來是以快捷著名,但想不到東方亮這一招比他更快,竟是後發先至!

  高手搏鬥,只差毫釐,東方亮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牟一羽虛晃一腳,劍法倏變,劃了一道弧形,反「圈」敵足,一下子就從奪命劍法變作了太極劍法。

  連環奪命劍法凌厲無前,太極劍法卻是以靜制動,以柔克剛,劍理截然相反,這一下轉換,就等於是要一匹向前飛奔的駿馬,突然緩步倒行一般,其難可想而知。

  藍水靈看得膛目結舌,妙啊,這才真的是當得起變化莫測這四個字!

  哪知心念未憶,只見東方亮幾乎是身劍合一,劍勢如虹,投入圈中。招數險到了極點,也凶到了極點。對方的招式若然不變,東方亮的右臂頂多受傷,但他這招「白虹貫日」,卻能一劍就穿過牟一羽的咽喉!「疊翠浮青」東方亮口中喝道。

  牟一羽一個盤龍繞龍,劍鋒斜掠,劍尖顫動,幻出朵朵劍花,青花點點,可不正是一招「疊翠浮青」。

  其實牟一羽本來就是要使這一招的,因為這一招才能化解對方的強攻。但給東方亮先行喝破,旁人看來,卻好像是得他指點了。

  牟一羽又是吃驚,又是惱怒,吃驚的是對方竟然如此熟悉他的劍法,惱怒的是給對方好像師傅教徒弟一樣。對方分明是取巧,自己卻是有口難開。

  說時遲、那時快,東方亮又已展開凌厲的攻勢了,口中不斷喝道:「玄鳥劃砂」、「跨虎登山」、「蘇秦背劍」……牟一羽使的每一招,他都爭先片刻叫了出來。

  牟一羽心道:「我偏不依你!」把「蘇秦背劍」變為「張松獻圖」,前者是反手劍,後者是正手劍,招式相似,同中有異。只聽得「嗤」的一聲,東方亮劍未出鞘,已是把牟一羽的衣袖削去了一幅。喝道:「我不聽話,那只有自討苦吃!」

  牟一羽哼了一聲,說道:「井底之蛙,自鳴得意,叫你見識武當派的奧妙!」不理會東方亮叫的什麼招數,一口氣就劃了七個圈圈。

  這是他的父親牟滄浪自創的一招,名為「眾妙之門」,乃是根據張三豐所傳的劍理,把太極劍法的精華納於一招。這七個圈圈,有大圈圈、有小圈圈,有正圈圈,有斜圈圈,圈裡套圈,變化無窮!

  東方亮「嗯」了一聲,說道:「牟滄浪的兒子果然還有兩下子!」藍水靈在旁看得心花怒放,拍掌笑道:「知道厲害了吧,看你還敢誇嘴?」

  東方亮雖在激戰之中,也沒漏過藍水靈這句話,微笑說道:「也不見得怎樣厲害!」劍法陡變,同樣的劃出七個圈圈。但不同的是,他是反手劃出,雙方所劃的劍圈糾纏在一起,力道的方向卻是剛好相反。

  藍水靈對本門的太極劍法只是初窺藩籬,但也看得出來,他們使的這一招劍法,雖然是一正一反,那「劍意』力都是脫胎於太極劍法無疑。她也隱隱感覺得到:一正一反,各有其妙。至於「妙」在什麼地方,她就說不上來了。

  不過她卻有個奇怪的感覺:「怎的他們用的這一招如此相似,好像孿生兄弟一般?這個東方亮也真聰明,他可並不只是依樣畫葫蘆這樣簡單,牟師叔的招數一使出來,他就揣摸到其中劍意了。」

  她心念末巳,這一招已是分出勝負了。

  本來一正一反,各有千秋。但牟一羽做夢也想不到對方會使這一招,內功的造詣,他也略遜東方亮一籌,心裡一驚,只聽得「噹」的一聲,他的劍已是脫手飛出!

  東方亮哈哈笑道:「令尊的這一招本來是不錯的,只可借你的造詣和令尊差得尚遠!」

  按照一般比武的規定,兵刃脫手,當然算是輸了。不料牟一羽突然飛身躍起,他那柄劍從空中落下來,他接到手中,立即又是凌空而下!

  站在一旁觀戰,心神未定的藍水靈不覺「啊」的一聲叫出來!

  原來牟一羽用的這一招正是「白鶴亮翅」。在武當山之日,她和弟弟拆招,她的弟弟就是在「白鶴亮翅」這一招上面,露出了老大的破綻,以至險些被她所傷的。

  但如今牟一羽使出了這一招,卻是令她看得目眩神搖了:「原來白鶴亮翅是應該這樣使的!」

  雙方動作都快,她心裡正在讚歎牟一羽這招「白鶴亮翅」的神妙,東方亮亦已還招了。東方亮的招數一出,登時令她看得呆了。

  東方亮用的也正是白鶴亮翅!而且是和她的弟弟那日用的一模一樣!

  只聽得又是『當」的一聲,火花四濺,牟一羽的長劍這次竟然給東方亮那把未出鞘的劍「砸」斷了!而也是在這瞬息之間,藍水靈發覺東方亮這一招似乎已經稍加變化。

  叮惜時間太過短促,只是「似乎」,未能確定。就像黑夜的天空,驀地電光一閃,還未看得清楚,那團模糊影子已從眼前消失!

  這變化來得太過突然,而眼前的情景,亦已容她沉迷於劍術了。她根本就沒有琢磨的餘暇!

  眼前的情景是,牟一羽好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跌出了數丈開外。雖然他沒有變成滾地葫蘆,但腳尖站地,亦已似是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東方亮冷冷說道:「這一招我若是不留餘地,後果將會如何。你自己總該明白。你還不對這小姑娘說真話!」

  牟一羽嘶啞著聲音說道:「大丈夫寧死不辱,你殺了我吧!」

  東方亮冷笑道:「大丈夫是說謊話騙小姑娘的麼?」

  藍水靈叫道:「別逼我的師叔,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

  東方亮道:「小姑娘,你的話未免說得早了一點,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怎能斷定我說的就是鬼話!不過,現在我也不勉強你,你喜歡相信誰就相信誰!」

  說至此處,回過頭來哼一聲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諱言,那日在武當山上,令尊是曾對我手下留情,看在令尊份上,我也讓你平安回去。」

  牟一羽面色鐵青,「嘩」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藍水靈大吃一驚,跑過去道:「師叔,你怎麼啦?」

  牟一羽不理會她,轉過身就走。藍水靈又是惶惑,又是尷尬,呆在當場。

  東方亮緩緩說道:「藍姑娘,你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好,我是你弟弟的好朋友。你若是想要知道弟弟的下落,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她。」

  藍水靈「呸」了一聲,說道:「我只知道你是壞蛋,你說什麼,我都不信!誰要跟你這壞蛋在一起?」叫道:「牟師叔,你等等我!」牟一羽已經走得遠了。

  東方亮打個哈哈,說道:「你也說得不錯,我的確是個壞蛋,但你的那位牟師叔,卻是一個更大的壞蛋!」說到此處,突然提高聲音喝道:「牟一羽,你聽著!我可以讓你平安回去,但只是准你回武當山,可不許你往少林寺!倘若你不乖乖回去,下次碰上了我,可休怪我不保你的平安了!」

  遠處並沒回聲,這幾句話也不知牟一羽有沒有聽見?

  但藍水靈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的,「奇怪,他為什麼要提起少林寺?」

  東方亮道:「藍姑娘,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讓你再想一想……」

  藍水靈道:「用不著想,你給我滾!」

  東方亮歎道:「我好心指點你,你卻執迷不悟,你不肯跟我走,我可要走了。」

  藍水靈道:「你去死吧!」

  她罵了東方亮,心裡可著實有點害怕東方亮要來捉她,急急忙忙就跑。

  不過,她口裡說「不用想」,心裡卻是在想。

  「他為什麼要提少林寺?難道弟弟就在少林寺不成?但弟弟又怎會到少林寺去呢?他是掌門人心愛的徒孫,本派的故事他應該比我更加熟悉,怎會不知避忌。」想至此處,不覺暗罵自己糊塗:「你這傻丫頭真是傻得可以,你分明知道東方亮說的都是鬼話,為什麼要花腦筋去想?」

  她茫然無目的地跑,但卻不知不覺的跟著牟一羽所走的方向。在她心裡是記掛這位小師叔的。

  雖然她知道牟一羽的武功比她高得太多,她也並不指望追得上這位小師叔。只因心有牽掛,不自覺就走了同一個方向。

  不料走了一程,卻發現了牟一羽就在前面。

  只見牟一羽步履蹣跚,好像受傷的模樣。藍水靈吃了一驚,跟上去道:「小師叔,你怎麼啦?」

  牟一羽道:「沒什麼,你幹嘛回來?」

  藍水靈噘著小嘴巴道:「小師叔,你這話可問得稀奇,我不回來,難道要跟那人走嗎?小師叔,你沒騙我吧,你真的是沒受傷?」

  牟一羽強笑道:「那個人說我騙你,難道你就以為我當真是喜歡騙人不成?」

  藍水靈忙道:「小師叔,我不是這個意思!」

  牟一羽道:「我也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那麼,你就該相信我確實是沒有受傷。只不過,只不過……」

  藍水靈不覺又急起來,道:「只不過什麼?」

  牟一羽道:「他用的是一種邪門手法,我一不小心,著了他的道兒。我並沒受傷,只不過輕功卻是暫時不能施展。」

  藍水靈詫道:「有這樣古怪的手法?」

  牟一羽道:「這種內功上的奧妙,現在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明白。但你也不用替我擔心,過些時候,就會恢復如常的。」

  原來在最後那招,他被東方亮刺了三處穴道。東方亮的內力用得恰到好處,並沒有封閉他的穴道,只是令他的穴道酥麻,在三天之內,不能運用內功。內功不能運用,輕功也不能施展了。

  藍水靈心裡不安:「他跑路都好像有點艱難,總得有個人照料他。」便道:「小師叔,都是我累了你。」

  牟一羽道:「不關你的事,你走吧。」

  藍水靈道:「我不想到別處去了,小師叔,我送你回山吧。」

  牟一羽道:「你不是要找你的弟弟麼,那個人已經告訴你了,何以你又漠然置之?」

  藍水靈道:「那人是本門仇敵,他說的話怎能相信。何況他也並沒有告訴我什麼,他只是要我跟他一起去找,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說我會上了他的當嗎?」

  牟一羽道:「但在他的話語之中,卻已暗示你的弟弟在少林寺,你也不想單獨去少林寺試探試探麼?」

  藍水靈道:「決不可能!」

  牟一羽道:「為什麼?」

  藍水靈道:「我聽得師父說過,武當派的祖師張真人本來是在少林寺當過小廝的,後來他私自離開少林寺,創立了本派。少林派有些氣量狹窄的和尚,就一直把他看作犯戒私逃的棄徒。雖然他們不敢公然上武當山問罪,但自張真人創立本派以來,直到如今,少林、武當弟子也還是懷著心病的。少林派的弟子從不上武當山,武當派的弟子也從不踏進少林寺。」

  牟一羽道:「這也不過是『心病』造成的『慣例』而已,兩派都沒有把不許門下弟子往來列為禁條的,據我所知,本派第三代的掌門人就曾經去過一次少林寺,不過那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武當派第三代的掌門人就是他的祖先牟獨逸,亦是武當派有史以來唯一的俗家弟子。

  藍水靈道:「我弟弟只是武當派的一個小弟子,怎能和掌門人相比。況且,他無端端地去少林寺做什麼?」

  牟一羽道:「因此,你不相信東方亮說的話。」

  藍水靈道:「當然不信!」

  牟一羽若有所想,半晌忽道:「但那也說不定是真的啊!」

  藍水靈瞪大眼睛看牟一羽,面露詫異之色。

  牟一羽道:「我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我只是在想,東方亮明知武當和少林是有心病的,他捏造謊言,為何不說別的地方,卻偏偏挑上了少林寺?世上有些事情,往往是出乎情理之常的。所以我本來是不相信的,現在也不能不有點思疑了。」

  藍水靈道:「一來我是怕中了東方亮的圈套,二來少林寺中都是大和尚,聽說那些大和尚的規矩很嚴,他們是不會讓女子人寺的。」

  牟一羽道:「不錯,少林寺有這麼一條規矩。」

  藍水靈續道:「三來,我想,少林武當雖有心病,但那大和尚是決計不會害我的弟弟的,我也就不必擔心了。」她雖然天真爛漫,不通世故,但這三點理由,倒是想得合情合理。

  藍水靈道:「小師叔,別的地方我也不想去玩了,我陪你回山。」

  牟一羽笑道:「你怕我在路上出事,要留在我的身邊照料我,是嗎?」

  藍水靈面上一紅,說道:「我雖然沒本事照料你,但彼此有個伴也總是比較好啊。」其實她是有這個意思的。她覺得牟一羽這次受到挫敗,都是被她所累之故,牟一羽雖說沒有受傷,但在這兩三天之內,功力還是未能恢復的。她覺得有「照料」這位小師叔的責任。而且,小師步這次敗在那人之手,心裡不知有多難過。我與他同行,也可以給他一點安慰。

  牟一羽心中歡喜,微笑說道:「藍姑娘,你心腸真好,要是我有你這樣一個好妹子就好了。」

  藍水靈說道:「我希望多一個哥哥,但這樣一來,你可就吃了虧了,你本來是我的師叔,怎可以無端降了一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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