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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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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武當一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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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34: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 (3)

  西門燕叫道:「表哥,表哥!」

  藍水靈儘管不敢相信,但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叫道:「弟弟,弟弟!」

  藍玉京一劍挑開東方亮的蒙面巾,不覺驚得呆了。

  藍水靈叫他的聲音,他都沒有聽見。

  東方亮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不過,雖然沒有地洞可鑽,卻有洞口在他的頭上。

  本來他是每天約好時刻,叫外面的人給他移開封洞的石頭的,此際,雖然沒到約定的時刻,但韓翔已經移開封洞的石頭,他還呆在洞中作甚?

  趁著藍玉京的神智尚未清醒過來,芳方亮立即施展一鶴衝霄的輕功,衝出洞口。

  藍玉京的功力已經恢復了七八分,以他現在的本領,也可施展輕功跟著出去的,但就在此際,他開始聽見藍水靈在叫「弟弟,弟弟!」的聲音了。

  片刻之間,接連碰上兩樁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究竟是夢是真?他的腦子一片紛亂,幾乎陷入了精神崩潰的地步了。

  東方亮飛身出洞,外面三個人同時叫了起來:「表哥,表哥,你,你沒事吧?」西門燕放開韓翔,向表哥撲去。

  「東方少俠,請你說明真相!」韓翔一面叫一面暗加戒備,他已經動了一個可以「自保」的念頭,但卻不敢魯莽從事。

  「東方大哥,我的弟弟,他,他,是不是……」藍水靈的心裡是一片惶惑,說話也是結結巴巴的,東方亮的心裡卻是充滿著羞慚,他哪裡還能—一回答他們?韓翔要他說明「真相」,這又叫他怎生說好?

  他一閃閃開向地撲過來的表妹,立即拔步飛奔。「你的弟弟在下面!」他只能回答藍水靈的問題。因為他覺得他最對不住的是藍玉京,他是不該再欺騙藍水靈了。

  韓翔叫道:「東方少俠,你怎能這樣就一走了之?」

  東方亮邊跑邊說:「對不住韓谷主,你的忙我是幫不上了!你知不知道,姨媽本來要我殺你,如今我不殺你,也不幫你,你好自為之吧!」

  韓翔心頭一震,不敢再說。

  西門燕見了表哥,什麼事情都不理了,她急得一面飛奔,一面大叫:「表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呀!」

  唯有藍水靈,此時卻是不覺一片茫然,變成了好像泥塑木雕一樣,東方亮是她崇拜的人,她怎能想像她的弟弟竟然是被東方亮騙來,而且還與韓翔串通,安排下陷講,今得她的弟弟變成囚徒¥

  正胡她一片迷茫之際,忽地只覺微風颯然,韓翔已經抓著她的肩膀,韓翔的大擒拿手法本來是武林一絕,近身擒拿,百不失一,何況是對付一個毫無戒備幼小姑娘。

  他已經知道藍水靈是藍玉京的姐姐,所以必須將她拿作人質。抓人質是有分寸的,是以他還不敢抓裂藍水靈的琵琶骨。他對自己的大擒拿手法極有自信,只要藍水靈落在他的手中,料想她就決計難以掙脫了。

  也幸虧他沒有立施殺手,而事情的變化也就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藍水靈的武功,雖然遠遠不及她弟弟。但這幾個月來,她也和弟弟一樣,有不少奇遇,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她一個沉肩縮肘,韓翔的五指還未抓牢,已是給她擺脫,韓翔哪甘容她逃脫,一個「跨虎登山」,邁前一步,左腳絆她雙足,左掌化為虎爪擒拿,拿她腰間的「愈氣穴」,藍水靈把太極劍法化成掌法,順著對方來勢,反手一牽。這一招本來是利用對方的力道,把對方牽引出去的。若是運用得好,對方就會在她的身邊斜跌了出去,跌個四腳朝天。

  但可借她在急切之間,卻忘了她所處的境地。

  那封洞的大石頭是已經移開了的,她正站在這個山洞的上方入口之處,下而就是囚禁她的弟弟的那個地牢。

  她反手一牽,只能化解韓翔的一半力道,她帶動韓翔,韓翔也帶動了她。

  兩個人同時跌下那地牢去了!

  藍水靈跌在前面,藍玉京剛剛聽見姐姐呼喚他的聲音,就看見她跌下來了。

  藍玉京當然是無暇思索,趕忙就把姐姐接下。

  藍水靈從高處跌下來,那股衝力非同小可,藍玉京橫抱著她滴溜溜地轉了兩個圈圈,方始能夠站穩腳步。

  韓翔卻是老練得多,人在半空,已是一個鷂子翻身,減輕了急墜之勢,他腳尖一著地,就斜奔幾步,雖然他是跟在藍水靈的後面跌下,卻比藍玉京更快穩住身形。

  他一定神,發現自己正好是停在慧可的身旁。

  慧可盤膝坐在地上,狀如老僧人定。

  韓翔見機極快,一來是他自忖打不過藍玉京姐弟二來欺負慧可已經失了功力,於是一發現慧可坐在他的面前,立即一個虎爪擒拿,把慧可牢牢抓住了。

  藍水靈驚魂未定,驀地一省,叫道:「快對付那老賊!」

  藍玉京放下姐姐,回過頭來,只見韓翔已是拿著了慧可當作了盾牌,藍玉京提起寶劍,喝道:「快快放開慧可大師,否則我叫你穿個透明窟窿!」

  韓翔哈哈笑道:「很好,有膽你就一劍刺來吧!你的劍法再精,恐怕也只能在這老和尚和身上先添上一個透明窟窿,然後才能傷得到我吧!」

  藍玉京恨得牙癢癢的,他的劍尖伸縮,瞬息間想起了七八招尋瑕抵隙的劍法,但可還不敢當真就拿慧可的性命作為賭注。

  他心念末已,忽然聽得「轟隆」一聲,那封洞的石頭又堵上了。牢房又恢復了黑漆一片。

  這一個突然其來的變化,對藍玉京來說,還不覺得有什麼嚴重,他只道是外面的人不知此際在地牢發生的事,他們見東方亮已經離工,就把石頭上的。往日東方亮進來和他比劍,都是這樣的。在他跳下來之時,石頭移開,跟著就堵上,到了約定的時刻,石頭再移開,他一跳出去,石頭又再堵上。兩開兩關,每次都是這樣。

  但對韓翔來說,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卻是足以令他心驚膽顫了。

  第一、他是在西門燕的脅逼之下,走來這個山洞改建的牢房的,他的屬下當時在場的不少,如今又已過了這許多時候,消息料已傳遍谷中了,誰敢在他未出洞之前就封閉這個山洞?

  第二、那個封洞的大石頭有幾萬斤重,人力不能挪移,是用機關來轉動的。懂得開動機關方法的只有他的兩個副谷主。除了這兩個人,他的下屬即使能夠合力推動石頭,也絕可能這樣快就把洞口堵塞。

  因此,結論只有一個,他的兩個副手之一,甚至可能已是兩人合謀,趁這機會,造他的反了。

  正當他心中慌亂之際,忽地只覺小腹一麻,麻木之感,迅即蔓延,四肢都好像僵硬了。他大驚之下,要想抓牢慧可的琵琶骨進,氣力已是使不出來。

  牢房突然變成黑漆一片,藍水靈失聲叫道:「弟弟!」

  藍玉京道:「別怕,我在這兒。」

  藍水靈向弟弟靠攏,說道:「你看得見慧可大師嗎?」

  藍玉京道:「看得見的。」要知洞口雖然已給大石堵上,但還是有縫鍵的,並非百分之百的黑暗。他每天都是在這情形之下和東方亮比劍,眼睛是早已心慣了這種「黑暗」的。

  但藍水靈的眼睛,卻還不能夠適應這驟然改變的環境,她就是因為看不見慧可大師,不知他是否已遭韓翔毒手,所以才那樣向弟弟發問。

  藍玉京聰明過人,登時就想到了,韓翔也是像他的姐姐一樣,是突然從光明「跌入」黑暗的,不論武功多高,在他眼睛未能適應環境之前,他就看不清楚周圍的事物。亦即是說,在視力上自己已是佔了大大的便宜。

  他把身子貼著石壁,慢慢移動,不發出半點聲響。準備出其不意,一劍刺殺韓翔。

  他和韓翔的距離不過三丈左右,雖然是慢慢移動,不消片刻,他的劍伸出去,也可以刺得著韓翔了。但正當他想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忽聽得慧可說道:「玉京,韓谷主不過是和我開玩笑的,你可別要當真!」

  藍玉京一愕,定睛看時,只見慧可已經站了起來,一站起來就拍一拍韓翔的肩膀,說道:「老朋友,多謝你屈駕來這牢房看我。我坐得久了,蒲團讓給你坐坐吧。」

  原來慧可這兩天吃的食物是沒有酥骨散的,此時他的功力亦已恢復了三成,倘若是和韓翔單打獨鬥的話,韓翔只怕也未必是他的對手。韓翔剛才就是反而給他點著了腰間的愈氣穴的。

  他這一拍雖然把韓翔的穴道解開,但韓翔哪裡還敢和他動手?身不由己的只能坐在蒲團之上。做聲不得了。

  藍玉京又驚又喜:「慧可大師,這是怎麼回事?」

  慧可說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韓谷主只是和我開開玩笑。」

  藍水靈走上前來,說道:「慧可大師,你真的沒事——

  慧可笑道:「你若不信,你瞧瞧吧!」

  只見他拿樁站穩,跟著就伸拳踢腿,打出了一套少林派的羅漢掌來。

  羅漢拳是少林弟子必修的入門拳法,最能舒筋活絡。慧可無意偷學少林寺的武功,但這套拳法,凡是身在少林寺的和尚,都有資格學的。他是少林寺職位最低的燒火和尚,香積廚主持了凡不知他大有來頭,傳他這套拳法,用意只在令他練了健身。

  他在這牢房時坐了一個多月,只是相想要舒筋活絡,因此捨棄本門深奧的武功不練,先練這套少林寺最普通的羅漢拳。

  但普通拳法在他手中使出來亦是虎虎風生,藍玉京在旁得出了神:「原來少林寺的入門拳法也包含有許多武學道理,和我們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的劍理似乎也有相通之外。」

  藍玉京都在心中讚歎,韓翔更是驚駭莫名。慧可打到最後一招,一拳打到了石壁上,打得碎石紛飛!

  韓翔嚇得一顆心卜卜地跳:「這和尚的內功當真是非同小可,酥骨散都奈何不了他,只怕是已經練到了接近金剛不壞之身了。原來他這一個多月來,乃是假裝失了武功?唉,我還以為他是最好欺負的呢,剛才他若要殺我,真是易如反掌!」韓翔哪裡知道,這並不是慧可已經練成了金剛之身,而是由於東方亮良心發現,他以為慧可是真的病了,這兩天就沒有在慧可的食物中下毒之故。

  慧可收了招式,說道:「怎麼樣,你們相信我是沒事了吧?」

  藍水靈道:「慧可大師,你的武功真好。但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能相信這個韓谷主是好人。」

  慧可適:「我並沒有說他是好人,但金無足赤,人無完過人,又有誰能說自己是從未做過壞事的好人呢?」

  藍水靈道:「那也有分別啊,比如說,倘若有人害死我的親人,我就不能饒恕他了。」

  慧可一怔道:「藍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藍水靈道:「慧可大師,你是不是有一個在少林寺做挑水和尚的徒弟?」

  慧可道:「不錯,他名叫了緣,是我的掛名弟子。我曾經托他替東方亮帶個口信給西門燕。還有,你的弟弟……」

  藍玉京接下去道:「對啦,剛才我沒空告訴你,我也曾托他帶個信給你的。你們想必已經見著他了?」

  藍水靈道:「他沒有來到百花谷,我們是在路上碰見他的。」

  慧可道:「他怎麼樣了?」

  藍水靈道:「他已經給人害死了!我們碰上他的時候,他正被兩個人夾攻,其中一個人,用的是韓谷主的擒拿手法。可惜我們來遲一步,那兩個賊人雖然負傷而逃,但了緣卻傷得更重,他只能把口信說了出來,後事也來不及交代,就,就死去了!」

  韓翔低下了頭。說道:「那個人是我的侄兒韓成,他也傷得不輕,已經變成殘廢了。」

  藍水靈道:「他變成殘廢是活該!我問你,你為什麼要派人追殺慧可大師的徒弟?」

  韓知道:「我並不知道他是慧可大師的徒弟,我也不知道他是替誰送信。韓成只是奉我之命,不許任何人前往百花谷送信。因為我們正在和陸志誠這班人對抗,這班人是百花谷西門夫人的丈夫生前的部屬,所以我們必須多加提防,暫時不讓百花谷和外間互通消息。但我可沒想到,韓成,他,他竟然……」

  藍玉京對了緣甚有好感,憤然說道:「你沒想到?你這話騙得了誰?哼!虧你還想做什麼綠林盟主,分明是你指使侄兒行兇,居然還要狡辯!」

  藍水靈也道:「想到也好,沒想到也好,反正慧可大師的徒弟都已經給你害死。你再狡辯,也難求他老人家寬恕的!」

  韓翔本來就不敢相信慧可會寬恕他,頹然說道:「不錯,慧可大師,令徒的死於非命,不管怎樣說我,我都是脫不了關係的。會憑你處置我吧!」

  慧可與了緣情如父子,陡聞噩耗,儘管他極力抑制心中的激動,眼睛也不覺潮濕了。

  藍玉京對了緣甚有好感,他想起了這個忠厚老實的和尚為了給自己送信至遭慘死,又想起了這一個多月來自己所受的牢獄之災,不覺也像姐姐一樣,手按劍柄,雙眼瞪著韓翔。

  韓翔的眼睛已經漸漸能夠適應黑暗的環境,他對藍水靈姐弟瞪視他的目光,心中不寒而慄,又有幾分憤慨。

  他忽地淒笑說道:「我的侄兒殺了人,你們來找我算帳,我的家人給人殺了,我又找誰算帳?」

  藍水靈道:「誰殺了你的家人?你……」她本來想說:「誰殺了你家的人,你就找誰處帳。」但後面一句還未說來;韓翔已在冷冷說道:「藍姑娘,你何必明知故問?」

  藍水靈怔了一怔,說道:「我與你素昧平生,我又怎知你家的事?」

  韓翔道:「你和西門燕是不是以姐妹相稱?」

  藍水靈道:「是又怎樣?」

  韓翔說道:「殺我妻兒的人,就是她的父親西門牧。我的家人全都喪在他的手下,只留下一個侄兒。」

  藍水靈道:「西門牧早已死了!」

  韓翔道:「死了就能一筆勾銷麼?他死了也還有一個女兒。」

  藍水靈道:「西門燕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

  韓翔道:「你怎麼知道她不知道?」

  藍水靈道:「難道你還想找她算帳不成,你的家人又不是她殺的!」

  韓翔道:「慧可大師的徒弟也不是我殺的!」

  藍水靈道:「怎能相比?」

  韓翔道:「在我看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死因不同,但大家都有親人死了,是一樣的。」

  藍玉京冷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冀求慧可大師免你一死。」

  韓翔道:「你錯了。道理我都已經想通了,我還怎會向慧可大師求饒?」

  藍水靈倒是不覺有點詫異,說道:「剛才你還在狡辯;怎的忽然間就想通了?」

  韓翔道:「你知道我想通的道理是什麼?」

  藍水靈道:「你說!」

  韓翔道:「是弱肉強食四字。我的本領不及西門牧,他又有許多朋友,武功也都遠在我上,所以非但在他生前,我報不了仇,死後我也難以算清這一筆帳。但慧可大師要殺我卻是易如反掌。這個世界既然是弱肉強食,那麼莫說我沒有道理,就是有道理也只好讓他殺了。」

  藍玉京斥道:「一片歪理,似是而非。慧可大師才不會中你激將之計呢。」

  慧可忽然合什說道:「是身無常,唸唸不住,猶如電光、暴水幻炎。生死循環,無始無終,癡迷執著,全屬虛空!」前面三句是《涅槃經》的經文,後面四句韻語,則是他的闡釋。

  藍玉京怔了一怔道:「慧可大師,你不要替徒弟報仇?」慧可緩緩說道:「你殺人,人殺你,冤冤相報,何時始了?佛門講的是普渡眾生。我此身雖然不在寺門,此心猶在佛門。」

  韓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覺大聲說道:「剛才我傷你,你也不計較麼?

  慧可說道:「佛祖割肉喂鷹,捨身救虎,為的就是普渡眾生。我的修為當然達不到這種境界,但卻心嚮往之。」他頓了一頓,接下去說道:「江湖上的仇殺,是非實是難言。你和西門牧結下的仇冤,我也不敢說是誰對誰錯,但西門牧幾乎殺盡你的全家,則實在是做得太過份了。我和西門牧是好朋友,當年我沒有盡力攔阻他,我也有一份罪孽。韓谷主,不知你可不可看在我份上,將冤仇一筆勾銷?」

  韓翔喜出望外,說道:「慧可大師,多謝你以慈悲為懷,我這條性命都是你給回我的,我又怎能不遵從你的吩咐?但只怕我肯罷手,西門夫人未必就肯甘休?」

  慧可道:「西門夫人那裡,我可能勸她,不過,陸志誠那班人中否聽到命於西門夫人,卻就非我所知了。」

  韓翔大喜道:「只要西門夫人不替他們出頭,這班人我可以應付!」

  慧可一聽,知道韓翔野心猶在,其實是未肯「罷休」的,但也只好默不作聲了。

  藍玉京冷冷說道:「韓谷主,慧可大師已經饒了你,你還不打牢門,讓我們出去?」

  韓翔的眼睛,此時亦已漸漸慣於黑暗了,他一場歡喜過後,苦笑說道:「慧叮大師,其實你殺不殺我,都是一樣!」

  慧可道:「谷主此言何意?」

  韓翔道:「我不殺我,我的性命也是不保。我死不足惜,就只怕也要連累了你們。」

  慧可道:「怎麼會這樣?」

  韓翔道:「這個山洞是只能以從上方的洞口爬出去的,堵塞洞口那塊巨石,決非人力所能移動!

  藍玉京道:「那東方亮又怎能出入自如?」

  韓翔道:「是我在外面給他開動機關的。」

  藍玉京笑道:「你不能叫外面的人給你打開嗎?」

  韓翔苦笑道:「洞口剛才是我打開,但又再堵上,卻並非出於我的命令,你明白了嗎?」

  慧可早已料到幾分,說道:「韓谷主,你是說你的部下有人背叛你了?」

  韓翔歎道:「恐怕還是我最親信的人呢!」

  剛說到這裡,果然便聽得有吵鬧的聲音傳人洞中。

  先是有人大聲哈喝:「不誰過去!」

  接著是兩幫人的吵罵聲:

  「為什麼不讓我們過去?」

  「班谷主自會對你們說個明白,請你們稍安毋躁,片刻便知。」

  「韓谷主還沒死呢、哪來的什麼班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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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 (4)

  「大家弟兄,別傷和氣?但要是誰不給我面子,哈哈,那可也體怪我對誰不客氣了!」

  這人聲如洪鐘,說至此處,陡地喝道:

  「誰要是走過這道石樑,亂箭射殺!」

  此言一出,吵鬧聲登時靜了下來。

  藍玉京道:「這人是誰?」

  韓翔苦笑道:「是我的副谷主班大超,看來他是圖謀篡奪我的權位,但好在也還有幫我的人……」

  話猶未了,只聽得有人縱聲冷笑,「好,班大超,你就殺了我吧!」

  韓翔道:「這人是我的另一位副谷主,名叫馬一同。啊呀,不好!」

  他把耳朵貼在石壁,聽得「吱吱」的弓箭破空之聲,馬一同叫道:「暗暗傷人,算得什麼……」話未說完,聲音忽地嘎然而止。

  韓翔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班大超真的要胡作非為,當著一眾弟兄面前,把馬一同射殺了?

  心念末已,只聽得班大超已經冷冷說道:「你瞧清楚,你的人傷了沒有?哼,我早已有言在先,即使射傷了人,也不能算是暗箭!」

  原來馬一同的兩個手下,跟他走過那道石樑之時,被冷箭貼著頸脖飛過,嚇得這兩個人忙退回去。

  馬一同已經走過石樑,回頭一餚,見他的兩個親信果然沒有受傷,這才放下了心。

  班大超繼續說道:「老三,請你約束你的手下,這次我是看在你是我弟兄的份上,對他們手下留情,下次犯禁,我就不破例了!」

  馬一同道:「你為何以下犯上,把韓谷主囚在石牢?」

  班大超道:「老三,你莫先發脾氣,你知不知道東方亮已經走了?」

  馬一同道:「他離開斷魂谷和你做的事有何相干?」

  班大超道:「東方亮本來是答應幫谷主的忙的,他這一走、谷主還有什麼指望?」

  馬一同道:「有外援固然好,沒有外接,也不見得就不能立足。依我之見,失了外援,咱們更須同心合力才對。你怎能因為走了一個東方亮便起異心?」他見形勢不利,口氣已經緩和許多,但盼能夠說服班大超收了反叛之心。

  班大超道:「可惜老大的野心,不僅止於在綠林立足。」

  馬一同道:「你若是不同意老大的圖謀,那也可以從長議啊!」

  班大超道:「老大的脾氣你不是不知,他表面謙和,其實是從不肯聽逆耳之言的。不過,如今我也不想和人爭論對老大不同看法,我只想再告訴你一件事,剛才來的那兩個女子,其中一個,正是西門牧的女兒!」

  馬一同道:「我已經知道了。這又怎樣?」

  班大超道:「這就是說,谷生原定的計劃,想通過東方亮來與西門夫人謀求和解,是決不可能的了!」

  馬一同道:「西門夫人也不見得就能踏平咱們的斷魂谷!」

  班大超哈哈一笑,說道:「老三,你平日處事是頗為穩重的,今日的說話卻是有欠思量了。咱們對付陸志誠這班人,只怕已經是未對付得了,難道你以為咱們當真還可以再添強敵?」

  馬一同已是極力抑制自己,此時也忍不住了,大聲說道:「無論如何,你總不該謀害谷主!」

  班大超道:「是谷主自己跌下石牢的,老三,你少安毋躁,聽我剖陳利害好不好?」

  馬一同道:「哦,你還有道理可說麼?」

  班大超道:「論實力咱們是鬥不過陸志誠那班人的了,不如和他們劃分地盤,他做北方的綠林盟主……」

  馬一同哼了一聲,截斷他的話道:「誰做南方綠林盟主?」

  班大超笑道:「你做我做都無所謂,就就是老大不能做!他和西門家結怨已深,他要做盟主,陸志誠那班人是決不會答應的!」

  馬一同冷冷笑道:「原來你是早已和陸志誠談妥的了。哼,哼,你是不是就想趁今日這個機會,把老大除去?」

  班大超道:「別把我想得這樣心狠手辣,好歹我和他也有二三十年的交情,焉能乘人之危投井下石。」

  馬一同道:「那你為什麼不許我放他出來。」

  班大超道:「這又是另一件事了,你放他出來,陸志誠那班人就不會放過咱們。」

  馬一同道:「這麼說,你是要讓他自生自滅了!哼,那還不是一樣!」

  班大超道:「他也不會自生自滅的。不是我不讓他,是別人不讓他!」

  馬一同道:「你是說還有別人要殺他?什麼人?」

  班大超道:「原來關在石牢的人。」

  馬一同冷笑道:「少林寺那老和尚功力已廢,藍玉京這小子殺得了我們老大?」

  班大超道:「他每天和東方亮比劍,東方亮多少也總得讓他留下三兩分功力吧?說不定老大早已被這小子殺了。所以,我勸你還是省點氣力的好。即使你要打開洞門。也該多等幾天。」

  馬一同道:「為什麼?」

  班大超道:「讓那小子餓得頭暈眼花,才容易制服他呀。否則,你若是現在就冒冒失失的去打開洞門,萬一跑出來的是那小子,那時只怕你不能替你的老大報仇,反而要傷在藍玉京這小子的劍下!」

  馬一同氣往上衝,說道:「你小看我不打緊,老大的本領你也敢看輕?莫說那小子只是恢復三兩分功力,全都恢復,老大也不會輸了給他。他敢動手,老大先就把他殺了!」

  班大超道:「只怕未必!藍玉京來的那天,你沒在場,你沒見過他的劍法,我是見過的。所以我怎麼也不贊成你冒這個險,現在就放這頭小老虎出籠!」

  馬一同心怨如焚,喝道:「說來說去,你不過存心拖延,要把老大困死牢中!哼,即使當真如你所說,老大敵不過那小子,那我就更加應該趕快人洞幫他!」

  班大超道:「老三,我不能讓大夥兒受到你的損害,你若一意孤行,可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馬一同變了面色,說道:「老大你都敢謀害,我早就料到你也是不容我的了!」

  韓翔在牢房下面,聽那金鐵交鳴之聲隱隱傳來黯然說道:「馬一同倘若不急躁的話,大概還可以抵三兩百招,他這麼一來,恐怕不出百招之外,性命就要被班大超捏在的中了。」

  藍玉京道:「馬一同一死,就沒人將你放出去了。」

  韓翔苦笑道:「不錯,懂得開這山洞機關的除我之外,就只有班、馬二人。」

  慧可忽說道:「你的開啟山洞機關的方法,可不可以說給藍玉京知道?」

  韓翔道:「當然可以,不過,是必須人在外面才可以開那機關的。」心裡想道:「要是這小子能夠出去,我早可以出去了。你這廢話不是白說麼?」

  哪知心志來已,只聽得慧可已在說道:「別的人出不去,藍玉京卻是有希望出得去的。我的意思就是想讓他一個人先出去,然後再用你教的法子打開洞口。」

  藍玉京吃一驚道:「我哪有移開封洞大石的本領?」

  慧可道:「你們武當派的武學要訣是什麼?」

  藍玉京道:「以靜制動,後發先至。」

  「還有呢?」

  「借力打力,四兩可撥千斤。」

  「這不對了,你有多少氣力?一百斤的氣力總有吧?」

  藍玉京如有所悟,說道:「我想是應該有的。」

  慧可道:「四兩可撥千斤,一百斤是多少個四兩。」

  藍玉京道:「本門的武學是這樣說,不過,第一,我還遠遠未曾練到這個境界;第二,封洞的大石是『死』的,無從借力。而且也沒有立足之點。」

  慧可道:「第一,依我看,你的武學修為已經到了你自己都未想到的境界,以你現在的造詣,縱許未能撥開封洞巨石,但將它帶動,移少許,卻未必不能。第二,這塊巨石不是天生,而是人工移來的,它並非和山洞上方的岩石相連,那即是莊子說的『有間』了。不能借力,卻可利用它的『有間』,將它挪移!」

  藍玉京有如得人指點迷津,心中豁然開朗,說道:「今早我和東方大哥比劍的時候,是曾經用莊子所講的庖丁解牛的道理,確解了東方大哥的一招白鶴亮翅。就不知同樣的道理,是否也可用在挪移巨石之上。」

  慧可說道:「武學之道,都是可以融匯貫通的,我不知道貴派的張真人在創立太極拳之時,是否從《莊子》得到啟發,但貴派的心法卻是與《莊子》相通,以你的資質,料想不難領悟。」

  韓翔也給說和得重新燃起了希望,便道:「是啊,成與不成,試一試又有何妨?你若害怕沒有立足之處,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說罷,只見他一個飛身,大力鷹爪的功夫使出,五指如鉤,已是嵌入石壁,就這樣硬在石壁上抓開一個凹印,剛好可供踏足之用了。如是者,一而再,再擊三,片刻之間,他已是給藍玉京製造了三個立足點了。

  藍玉京音道:「韓谷主,多謝你的大力幫忙。我這就試一試吧。」

  韓翔道:「我的命都指靠你了,你怎的顛倒過來謝我。不過,你還要稍待片刻,我先把開這山洞機關的法子告訴你。」

  法子倒不複雜,不過那塊封洞的石塊碩大無朋,安放機關的地方,一時間卻是難以說得十分清楚。只能讓藍玉京先行出去,再碰運氣了。

  藍玉京踏上最上一級的立足點,雙掌貼著石塊,使個「履」字訣,用了一招順手推舟,巨石紋絲不動。藍玉京心中默念,「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卻,導大竅。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於游刃必有餘地矣。」當下凝神蓄勁,眼中所見,唯有石塊的縫隙。使出了本門心法的「四兩撥千斤」,輕輕一撥一帶,那塊巨石果然移開了少許。這少許縫隙,大人是出不去的,但像藍玉京這樣身材瘦削的「大孩子」卻是勉強可以鑽出去了。

  他把巨石挪移少許的這一下功夫,看似不怎麼費力,其實已是他目前所能達到的武學頂峰,韓翔也是武學的大行家,這時方始明白慧可剛才說的只有藍玉京一個人才可以出得去的道理。

  班大超的手下佈滿山坡,但因班大超有言在先,誰也不敢走過那道石樑。班大超和馬一同在石樑旁邊搏鬥,從石樑走到洞口,約莫也有一里多路,在這個範圍之內,卻是空無一人了。

  藍玉京從山洞裡面鑽出來,絲毫也沒受到干擾。但在急切之間,他卻是找不到韓翔說的那個開關。

  馬一同背向石樑,面向山洞,首先發現鑽出來的藍玉京。

  他只是一呆,使即省悟。他猜到藍玉京的用意,心想:「不管這小子是友是敵,這一注我是必須押在他的身上了。當機立斷,連忙叫道:「走乾方,轉巽位,橫行七步,蹲身,蹬腳,……」班大超喝道:「你搗什麼鬼?」

  只聽得他的手下已在紛紛叫道:「咦,有個小孩子從裡面鑽了出來!」「啊呀,正是那姓藍的小子!」「這小子鑽了出來,谷主一定是已經給他殺了。」

  班大超喝道:「你們呆在那裡做什麼,快快放箭,射殺那小子!」

  藍玉京不理亂箭射來,按照馬一同所教的步法,立即走乾方,轉巽位,橫行七步。

  馬一同是已經知道他出洞之後所在的方位,方始發號施令的,可說是:「現場指導」,當然比韓翔隔著山洞教的見效得快。他橫行七步,蹲身,蹬腳,只聽得「噹」的一聲,踢著一塊鐵板,機關發現了。

  馬一同叫道:「聽著,鐵板右上方有個……」話猶未了,已是被班大超的虎頭鉤撕開他右臂的一片皮肉。

  藍玉京身軀瘦削,他仰臥地上借大石作為屏障,開動機關。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射來的亂箭,大半碰著石頭,小半勁道不足,中途跌落,只有幾枝射到藍玉京的身邊,藍玉京反手揮劍,輕輕撥落。

  班大超喝道:「老三,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麼!」雙鉤一立一拉,使出了最狠殊的殺手絕招。馬一同武功本不如他,此時已是力盡精疲,如何還能抵擋?只見血光迸現,他的腹部已給雙鉤拉開了七八寸長的裂口,登時到在地上,不省人事。

  但就在此時,只聽得扎扎聲響,洞口已經打開。

  韓翔一聲大吼,跳了出來,他早有準備,亂箭飛來。他竟然伸出雙手就抓。他練的是大力鷹爪功,箭桿捏在他的手上,立即斷折的。他避過箭尖的手法也是靈巧非常。

  班大超的那班手下,本來以為谷主無法脫困,這才敢大著膽子跟班大超反叛的,此時突然看見谷主出現在他們面前,十個有九個都嚇得呆了,哪裡還敢放箭。

  韓翔喝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受班大超哄騙的,今日之事,我只追究班大超一人,其他的人,只要願意跟我,就是我的好兄弟。不願意跟我的,我也可以發給盤纏,讓他們離開。」

  此言一出,那班人自是紛紛矢誓效忠谷主,那也不必細表了。

  班大超道:「老大,這是一場誤會。我只道姓藍這小子……」

  韓翔哼了一聲說道:「想害死我的可不是外人。你剛才和一眾弟兄所說的話我都已聽見了,用不著你再說一遍。」

  他讓班大超呆在一旁,走過去將受了重傷的馬一同抱了起來,說道:「好兄弟,都怪我來遲一步。」親自給馬一同敷上金創藥,馬一同的傷口仍是流血不止,直到敷上第三遍金創藥,才沒有鮮血衝開。

  韓翔叫人把馬一同抬走。這才回過頭來,冷冷說道:「班大超,你還有何話可說?」

  班大超道:「老大,我對不起你,不敢勞你動手,我自行了斷就是。」

  韓翔道:「好,你有勇氣自行了斷,也還是條漢子。你有什麼後事要我料理麼?」

  班大超說道:「只盼老大念在數十年弟兄的在我死了之後,給我立上一塊斷魂谷副谷主班大超的墓碑,別要將我當作叛徒。」

  他說得甚為誠懇,韓翔也似乎受了他的感動,說道:「好,我答應你,你好自去吧!」

  班大超道:「多謝老大恩典,小弟告訴了!」一面說話,一面跪了下來,給韓翔磕頭。

  眾人只道他是想在最後一刻,希望求得韓翔的回心轉意,饒他一命。哪知他叩頭決別是假.暗算是真。

  就在他雙膝著地之時,袖中突然射出三枝短箭。

  班大超是從來不用暗器的,韓翔和他相處數十年,也不知他會使袖箭。

  這三枝袖箭和剛才的那些亂箭可不相同,這是真正的「暗箭」。俗語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況是在班大超偽裝臨死之前的懺悔時刻突然射出來的?韓翔縱有大力鷹爪功,只怕也是難免受傷。

  但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只見白光一閃,叮叮數聲,三枝短箭全都當中折斷,跌在地上。原來是藍玉京以閃電般的劍法,救了韓翔一命。

  那截斷箭沾上地上的青草,青草也變了焦黃,顯然是淬了劇毒的毒箭!

  班大超拾起一截斷箭,苦笑說道:「其實咱們都是半斤八兩,不過我的運氣沒有你好!」噗的一聲,斷箭刺人胸膛,轉瞬之間,面色灰敗,七竅流血,毒發身亡。

  韓翔好像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頭皮兀自發麻,驚魂稍定,說道:「藍少俠,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我實在慚愧,但並不是我蓄害謀你的,這次令你遭受災難,主謀的人其實是東方亮,你要不要知道詳情?」

  藍玉京心清激盪,說道:「我不要聽!我也不想捲入你們的紛爭,我只是做了我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情,你不用對我抱愧,也不用對我感恩。」

  此時慧可大師和藍玉靈亦早已從那山洞出來了。

  慧可道:「韓谷主,老衲叨擾了你一個多月,現在該向你告辭了。」

  韓翔甚是尷尬,說道:「大師,你不和我計較,我也過意不去。我正想請你們多住幾日,容我補過。」

  慧可道:「多行善事,即是補過。用不著拿好酒好肉招待老和尚的。禍福無門,唯人自召。韓谷主,你好自為之。」韓翔道:「藍姑娘,我也要向你道歉。」

  藍水靈道:「道歉不必,不過,我卻要向你打聽一個人。」

  藍玉京在韓翔的前頭說道:「姐姐,咱們能夠脫險就好了,別多事啦。」

  藍水靈一怔道:「你怎麼說是多事,這個人可是存心要害你的啊!弟弟,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個妖婦,人稱青蜂常五娘?」

  藍玉京只道她說的是東方亮,此時聽她說的是常五娘,心情倒是沒有那麼緊張,說道:「你也曾經碰上這個妖婦麼,你怎知道要害我?」

  藍水靈道:「說來話長,慢慢再告訴你。韓谷主,我聽說那妖婦就在你這裡,是不是真的?」

  藍玉京笑道:「你只是聽說,我可曾經在這裡和她交過手呢。當然是真的。對啦,韓谷主,我也正要……」

  韓翔道:「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常五娘早已走了。就是在你來的那一天,你和她交手過後,你一昏迷,她就走了。」

  藍玉京道:「她是要來捉拿我的,何以得手之後,反而這樣快就走呢?」

  韓翔道:「這個,這個……」

  藍水靈道:「韓谷主,你是有難言之隱吧?哼,虧你還說要報答我的弟弟,你卻一心要庇護他的仇人。」

  韓翔苦道:「你這樣責備我,我只能如實說了。常五娘是東方亮請來的,也是東方亮將她趕走的。她好像是有把柄捏在東方亮的手上,所以不敢不聽他的話。藍少俠,只因你有話在先,不許我提及……」

  藍玉京澀聲道:「不錯,我不喜歡聽見別人說東方亮的壞話,——咦,姐姐,你怎麼啦?」

  藍水靈面色蒼白,說道:「沒什麼。那妖婦既然不在這裡,咱們走吧。」

  藍玉京莫名其妙,只聽得慧可念倡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早離是非地,無須問是非。」

  藍玉京瞿然一省,道:「大師,你說得對,咱們還是走吧。」

  走出了斷魂谷,藍水靈忽地迸出一句話來:「我也不相信東方亮是壞人。」

  藍玉京一怔道:「你不是剛剛和他相識的嗎?」

  藍水靈搖了搖頭,說道:「自從你離開之後,發生了許多事情,我也不知從哪兒說起。」

  藍玉京道:「好,那就讓我先說。」遂把別來經過,一一說給姐姐知道。

  藍水靈面色好轉許多,說道:「如此說來,即使東方亮當真是令你上過的他的當,他對你也還是曾經有過好處的。對嗎?」

  藍玉京道:「不錯,如果沒有他和我切磋劍術,我哪有今日的進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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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 (5)

  藍水靈道:「但有人說,他是在偷學你的太極劍法。」

  藍玉京道:「他本來就懂得太極劍法的,雖然所學不盡相同,最多也只能說是彼此切磋。」藍水靈道:「但人言可畏,今後你還是別要和他來往的好!」藍玉京道:「人言可畏?」

  藍水靈道:「你還未知道他是本門之敵嗎?就在你下山那在,他曾上武當山挑戰,你的師父都曾敗在他的手下呢。」

  藍玉京道:「這件事無色長老已經告訴我了。但我想知道『人言可畏』的『人言』,武當山上,有誰消息如此靈通,已經知道我和他有了來往?」

  藍水靈沉吟不語,似乎是有著很重的心事。

  藍玉京道:「咦,姐姐,你一向是爽快的人,怎的卻吞吞吐吐起來,難道是對弟弟都不能說的麼?」

  藍水靈道:「好,我告訴你。我這次下山找你,在途中曾碰上了小師叔。」

  藍玉京一怔道:「哪位小師叔?」

  藍水靈道:「就是送不戒師伯回山的那個牟一羽,他的父親現在已經做了本派的掌門,所以我叫他做小師叔。我也不知他怎麼知道你和東方亮曾在一起,不過,你也別要深究了。」

  藍玉京年紀雖小,卻是聰明之極,鑒貌辨色,心知姐姐定有難言之隱,便道:「以他的身份,他是應該這要警告我的。不過,你們可以放心,經過了今日之事,即使我還想和東方亮繼續往來,只怕他也要避開我了。」

  藍水靈想起東方亮剛才那樣倉皇離開的情景,不覺黯然。

  藍玉京道:「姐姐,該輪到你說了。」

  藍水靈苦笑道:「我卻不知從何說起!」

  藍玉京道:「就從你因何要下山尋長我說起吧。」

  藍水靈想了一想,笑道:「本來有三個原因,但最緊要的一個原因,現在卻已變成不緊要了。」

  藍玉京詫道:「那是什麼原因?」

  藍水靈道:「你現在恐怕亦已知道,你義父教你的太極劍法,其實是沒有多大用處的了吧?」

  藍玉京道:「哦,原來你是要告訴我這個。是不悔師太看出來的吧?」

  藍水靈道:「不錯。我就是怕你尚未知道,萬一碰上強敵之時,你使出義父的劍法,那就糟糕透了。但現在你的劍法已經練得比你的義父還好,我自是不用替你擔心了。但我不擔心現的劍法,卻擔心你的義父……」

  藍玉京心中苦惱,卻搖了搖頭,說道:「義父幾乎是從我出生那天開始,一直就對我很好。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把正宗的劍法教給我,但我不想對他有什麼猜疑。」

  藍水靈道:「我也不信你的義父會存心害你,但這件事情卻實在令人猜想不透。」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剛才你曾說到,你在路上曾經碰上青蜂常五娘,那麼,我要找你的第二個原因,料想你也應該知道是什麼了。」

  藍玉京道:「是要告訴我,有個青蜂常五娘意圖害我?」

  藍水靈道:「就在你下山的第二天,這個妖婦曾經到過咱們的家裡,威脅爹爹,想要把你搶去,後來,好在師父陪我回家,這才將他趕走。」

  藍玉京心裡想道:「這妖婦幾次三番,想要我認她做義母,看來又不像單純為了要害我的。」百思莫得其解,回頭道:「慧可大師,你可知道這個青蜂常五娘的來歷嗎?」

  慧可道:「我當然知道。不過,你卻以不知道為宜。」

  藍玉京道:「為什麼?」慧可道:「她的背後有個靠山。和她有交情的武林名人也不少。」

  藍玉京道:「你是怕我惹她不起。」

  慧可道:「這倒不是。而是因為今後她大概不會來惹你了,她不來惹你,你就不必惹她。」

  藍玉京細味慧可的語氣,常五娘後面的靠山似乎還在其次,和她有交情的武林名人卻是牽連甚廣,他心中一動,不覺就想到這點:「不知武當派中是否也有這類名人了?」想到了這點,自不便再問了。

  藍水靈道:「第三個原因」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弟弟,你是爹娘最疼的人,你這次突然離家,兩位老人家都是十分掛慮。在他們心裡,也都有著疑團。弟弟,記得有一次你曾和我提及外間的謠言,你老實告訴我,你這次離家,是不是也有一點和那謠言有關?」她提及的那個「謠言」即是有關藍玉京身世之謎的謠言。

  這正是觸及了藍玉京心靈中最隱密的創傷,他自己也還在迷中霧中探索,能夠和姐姐說什麼呢?只能說道:「我是奉了師祖遺命下山的,姐姐,請你回去告訴爹娘,叫他們不要胡亂思疑。」

  藍水靈好奇心起,說道:「師祖叫你去做什麼?嗯,能說的你就說,不能說的我也不勉強你說。」

  藍玉京道:「師祖叫我去找一位武林隱士,不會有什麼太大的風險的,不過,我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家。你回去告訴爹娘,叫他們不要掛心。對啦,姐姐,你還沒有說到你的遭遇呢,剛才和你一起的那位西門姑娘,我聽得她好像是叫東方亮做表哥地吧?你是怎麼會跟她在一起的?」

  藍水靈道:「這幾個月來,我也碰上許多意想不到的人和事。」接著把別來遭遇告訴藍玉京。

  聽她說了別來遭遇,藍玉京吃一驚道:「西門燕的母親也會太極劍法?」

  藍水靈道:「我也不知她的太極劍法是否源出武當,但好像和你所使的劍法有很大不同。」

  藍玉京道:「我的太極劍法本來是無師自通的,算不得准。」

  藍水靈道:「我的師父雖然尚未傳我太極劍法,但我是曾經見她練過的。和我義母的太極劍法似乎也不大相同。咦……」

  藍玉京見她神色有異,詫道:「姐姐,你想到了什麼,為何不說下去?」

  藍水靈道:「我忽然想起了,有個人的太極劍法倒是和我跟義母學的相似。」

  藍玉京道:「誰?」

  藍水靈道:「牟一羽!」

  藍玉京不懂,為什麼她發現這一點竟會吃驚,正想問姐姐。卻給一件意外的事情打斷了。

  此時他們已經走出了斷魂谷,但還是在山路上走的,山上忽然有一隊人馬跑下來。

  領隊的那個人像個老秀才,搖著的折扇說道:「慧可大師,一別三十多年,你老人家沒想到在這裡碰上我吧?這位是藍姑娘吧,咱們在西門夫人的百花谷見過的,你記得嗎?」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曾經兩度到過百花谷的綽號「陰間秀才」的陸志誠。

  慧可道:「我是早就料到會碰上你的。反而是來的時候,沒碰上你,我有點意外呢。」

  陸志誠眼珠一轉,已知其理,說道:「韓翔想必曾在大師面前,說我是如何如何的欺壓他了!」

  慧可道:「他也沒有說你什麼壞話,不過他告訴我,他的斷魂谷是在你的臨視之下。」

  陸志誠道:「我是因為東方少爺被軟禁在斷魂谷,只能採取這個手段。」言下之意,若非投鼠忌器,他早已攻破斷魂谷了。

  慧可適:「東方亮並不是被韓翔囚禁在斷魂谷的。」

  陸志誠道:「那為什麼他在斷魂谷一住幾乎住上了兩個月。」

  慧可道:「他不是已經出來了嗎?難道沒經過這裡?你沒問他?」

  陸志誠道:「他是早在一個時辰之前就經過這裡了,但他跑得飛快,根本沒理會我們。」。

  慧可道:「既然他不想告訴你們,那我就不能代他說了。不過,有一件事是我要告訴你們的,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我已經勸服韓翔不要妄圖在綠林稱王稱霸了,所以你們即使不能化敵為友,最少也該是河水不犯井水了。」

  陸志誠道:「如果韓翔不來侵犯我們,我們自也不會多事。」

  慧可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表示誠意,把設在這裡的崗哨撤去吧。」

  陸志誠似乎不大願意,想了好一會子,不過最後還是勉強說了個「好」字。

  藍水靈這才有機會問道:「你們看見西門燕沒有?」

  陸志誠道:「藍姑娘,我正要告訴你呢。大小姐經過這裡,倒是有句話交代下來,她叫我們送你回百花谷。」

  藍水靈道:「她呢?」

  陸志誠道:「她好像急於去追趕表少爺,就只交代了那一話。」

  藍水靈道:「我不回百花谷。」

  陸志誠道:「這怎麼可以?大小姐交代下來的事情,我們是決不能違背的!」

  藍水靈不覺發了脾氣,說道:「我又不是她的奴僕,你們要聽她的是你們的事,怎能管束到我的身上?」

  陸志誠道:「請藍姑娘體恤我們做下人的難處。」

  藍玉京冷冷說道:「陸先生,你是要和韓翔爭做綠林盟主的,不嫌自貶身份麼?」

  陸志誠道:「西門小姐的父親本來是我的舊主人,我是出於尊敬舊主人的一點心意,談不上什麼自貶身份。小兄弟,你不懂江湖上的……」

  藍玉京道:「我或者不懂江湖上的規矩,我只知道任何人都不能勉強別人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我們姐弟有我們的家,現在我的姐姐要回家去,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攔!」他隨手一揮,手勢不知不覺使出了一招劍式,面前的一棵林樹,樹上的七截樹枝登時折斷。

  陸志誠吃了一驚,說道:「我不敢勉強藍姑娘去百花谷,但請藍姑娘容我盡點心意,讓我派人送你回家吧。」

  藍水靈道:「我自己會走。」

  陸志誠道:「姑娘是和令弟一起回家麼?」

  藍水靈看一看弟弟,說道:「不是。」

  陸志誠道:「藍姑娘,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但一個單身女子,在路上總是不太方便,我這裡有現成的馬車,我叫人駕車送你回去,你在路上也可以有人使喚。」

  藍水靈道:「我又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哪用僕人服侍。」

  陸志誠道:「對不住,我還未曾說得清楚,我並不是怕普通的嘍兵給你使喚。我的手下也有女的,我是準備派一個富有江湖經驗的女頭目送你回去。」接著笑道:「藍姑娘,你是我們主母的乾女兒,其實也算得我們半個主子。不過,你若不肯以主子自居,那也不妨將她當作嚮導。」

  藍水靈見他說得似乎甚有誠意,心裡想道:「他說的也是實情,我毫無江湖經驗,若不是有西門燕與我同行,我在路上不知還要鬧出多少笑話。」便道:「多謝舵主好意,不過,要你特別為我調泊寨中首領,我可是不敢當。」

  陸志誠道:「我安排在這裡監視斷魂谷的部屬,本來就是要解散的。那位鳳香主原籍湖北,她本來也是要回鄉的,我可以叫將你送到武當山下。」

  藍玉京因為自己不能陪姐姐回家,也是不禁有點為這個不通世務的姐姐擔心,心裡想道:「這姓陸的傢伙知道我和慧可大師的關係,即使他不是看在西門夫人的份上,諒他也不位騙我的姐姐。」便道:「既然陸舵主有這好意,那咱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陸志誠道:「還是藍少俠爽快。」當下即叫人去請那位「鳳香主」。藍玉京趁這空暇,和姐姐走過一旁說話。

  「姐姐,請代我侍奉兩老,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是我的好姐姐。」弦外之音已是在向姐姐暗示,他是將去探索自己的央世之隱了。

  藍水靈眼圈一紅,說道:「你放心去吧。」

  藍玉京道:「我最難過的是不能給師祖送葬,但聽說舉行葬禮的日期已經改了,是嗎?」

  藍水靈老:「不錯,本來是定在端陽的,但我在百花谷聽到的消息,聽說已經可以改到七月中方始舉行儀式了。」

  藍玉京道:「師祖要我尋找的那位武林隱者,慧可大師只知道他在遼東。要是運氣好的話,一到遼東找得著他,我還可以趕得及回來給師祖送葬,要是運氣不好的話,就很難說了。」

  藍水靈道:「只要你不負師祖的期望,即是盡了孝思了。弟弟,你下山的時候,是不是心中存著許多疑團?」

  藍玉京點了點頭,說道:「我想,你也是一樣。」

  藍水靈道:「弟弟,你比我聰明懂事,但我也有個笨想法,你最好把心裡的疑團都弄清楚之後,那再回來也未為晚。」

  藍玉京道:「姐姐,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回武當山之後,要是碰上什麼你覺得難以應付的事情,可以去找無色長老。他為人很好,比無量長老好得多。」

  藍水靈道:「我知道。」

  說到這裡,只見一輛馬車已經從山下跑下來,不多一會,就在他們的面前停下了。

  馬車上走下來一個中年婦人,陸志誠道:「這位鳳香主,年紀不大,做事卻是十分能幹,弟兄們都叫他做鳳大姐的。鳳大姐,這位藍姑娘我就付託給你啦。」藍水靈過來叫她一聲「鳳大姐」,叫得她眉開眼笑,說道:「好標緻的小妹子,聽說你是西門夫人的乾女兒,能夠服侍你可真是我的福氣。我名叫棲梧,你叫我的名字就行。」

  陸志誠道:「你這個閨名我都幾乎記不起來了。」

  藍水靈道:「不敢當。鳳大姐,我是什麼都不懂的,以後還得請你多加指點。」

  駕車的是個身材顯得有點肥矮的漢子,鳳棲梧笑道:「藍姑娘,別客氣。我考考你的眼力,你看他是男還是女的?」

  那人的相貌和聲音都像男子,但藍水靈聽得「鳳大姐」這樣說法,已經知道她是女子,笑道:「我還未見過女扮男裝,扮得這樣像的人。」

  鳳棲梧道:「她的死鬼當家姓平,弟兄們叫平大嬸,但你可要記得,在有外人的時候,可得叫她做平大叔。」

  那駕車的道:「姑娘,你莫見笑,我是天生這樣一副尊容,用不著化裝,一站出來,就已經是男子中的醜八怪了。」鳳棲梧笑道:「正是因此,所以陸舵主才量才使用,挑你來擔當這個差事吧。」那駕車的咧嘴一笑,忽地暢開喉嚨道:「請姑娘上車!」聲音有如破鑼,嚇了藍水靈一跳。

  藍水靈回過頭來,準備和慧可大師告辭,忽見慧可大師蹲在地上,手上捏著一團泥土。藍水靈好奇心起,走過去道:「咦,慧可大師,你幹什麼,我可要向你告辭了。」

  慧可大師道:「你等一等。」把那團泥土捏成了一個泥人,說道:「以前服侍無相真人的那個聾啞道人和你相熟嗎?」

  藍水靈道:「他又聾又啞,我和他當然談不上如何熟識,不過碰見了也會點點頭的。」

  慧可道:「你把這個泥人替我交給他,以後你若是有什麼事情,也可以請他幫你的忙。」

  藍水靈好奇道:「那位聾啞道長,聽說他來了武當山幾十年,從沒人找過他的。你和他是老朋友嗎?」

  慧可大師淡淡說道:「大概可算得是吧。不過,你知道就好,不必告訴別人。」

  藍水靈看那泥人,似一年輕男子,神情生動,竟然隱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心中大奇:「這個禮物可也算得奇怪極了。」但她知道慧可托她轉交,定有用意。不便在人前多問,就收了起來。

  藍玉京道:「姐姐,你善自珍重。」

  鳳棲梧笑道:「你放心吧,別的本事我沒有,在江湖上行走倒是未曾出過岔子的。有我送你的姐姐回去,包保不會失了她一根頭髮。」

  那「平大嬸」一聲吆喝,揮起馬鞭,駕車走了。正是:

  南轅北轍歸何處,輕信人言上險途。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附註)

  注一:原名「郢匠」,「郢」是春秋時代楚國的都城。

  注二:文惠君即梁惠王。

  注三:說文,奇,一足也。膝舉則足單,故月奇。此處或可釋為狀金雞獨立的姿勢。

  注四:砉然是皮肉相離聲。砉然是刀鋒把牛解剖的聲音。

  注五:經首是咸池樂章,會是節拍。

  注六:官,主司也,此處承上文,指眼睛而言。意謂庖丁解牛,目方睹其跡,而神已析其形。

  注七:大卻,指間卻交際之際。在大指骨切中空處。

  注八:是磨石。

  注九:節指骨節,間是空間。

  注十:族,指筋絡交錯聚結處。

  注十一:磔與磔同,解脫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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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 (1)

走了幾天,藍水靈發現天氣越來越冷,從斷魂谷前往武當山,是自北而南,此時又正當春夏之交,氣候應該一天比一天暖和才對。

  這天她們的馬車在一片黃土平原上行走,藍水靈越想越覺得「不對」,正目驚疑不定,忽見有兩個人騎馬從她們的車旁經過。這兩個人年紀都不大,約莫是二十來歲的模樣。其中一個作書生打扮。

  那書生模樣的人似是心情很好,一路和同伴說笑,不過他們在後面的時候,藍水靈卻沒有留意他們在說些什麼。此時只聽得那書生地馬上吟詩:「庭前芍葯妖我無,池上芙蓉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吟罷說道:「明天就可以到洛陽,看來這次是剛好趕得上金谷牡丹園的盛開了。」他那同伴笑道:「洛陽牡丹甲天下我就是因為你喜歡牡丹,才特地邀你去作客的。不過,你的目的恐怕還不僅在於欣賞園中之花,而是在於一瞻那位以美貌馳名江湖的『黑牡丹』的顏色吧?」

  這兩匹馬跑得很快,只聽得那書生說了一句:「這是你夫子自道……」後面的話就聽不了。

  洛陽是著名的古都。周時洛邑為東都,戰國時即更在洛陽,自周以降,漢、魏、晉、隋、唐、梁、後唐、北宋等,都曾以它作過京都。

  藍水靈不知「黑牡丹」是什麼人,但卻知道洛陽是什麼地方。原來走了四五天,還是在河南境內。只不過是從東南部來到西北部而已。

  藍水靈一驚之下,喝道:「停車!」

  平大嬸似是聽而不聞,馬車跑得更快。

  鳳棲梧把藍水靈按下,說道:「小妹子,別著急,有話好說。」

  藍水靈道:「你們為什麼騙我?」

  鳳棲梧道:「沒有呀!」

  藍水靈道:「還說沒有?你們答應送我回武當山的,如今卻是背道而馳!」

  風棲語道:「不是我們騙你,是西門小姐要你回百花谷!」

  藍水靈氣得雙眼翻白,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們的陸舵主說過了嗎,我不回百花谷!陸舵主叫你送我回武當山,你也當面答應了的!」

  鳳棲梧笑道:「西門小姐是我的主人,陸舵主只不過是我們這幫人的首領。主人的命令比首領的命令更應該服從,所以我只有聽西門小姐的了。」

  藍水靈怒道:「豈有此理!快快停車,放我回去!」

  平大嫂被逼停了下來,不過逼她停車的人可不是藍水靈。

  逼使她不能不把馬車停下來的是迎面而來的五個騎士,其中一個臉上蒙著黑巾。五匹坐騎擺開,堵住了去路。

  平大嬸跳下馬車,迎上前去,破鑼似的聲音喝道:「是哪條線上的朋友?」

  為首那漢子笑道:「你這男不男女不女的醜八怪,誰和你交朋友?」看來他已是知道這個「平大嬸」的來歷。

  平大嬸勃然大怒,喝道:「你這個瞎了眼的小賊,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

  那漢子道:「管你們是什麼人,我們是一古腦兒包下了!」這是黑道的「行話」,人也要,貨也要,什麼都要的意思。

  在他旁邊的那個強盜笑道:「大哥,你這話就有點不對了。」

  「哪一點不對?」

  「車上那風騷的婆娘我還有胃口,這醜八怪麼.送給我,我也不要!」

  平大嬸雖然充當車伕,在黑道上卻最個頗有份量的人物,一向橫行慣的。俗話說崩口人忌崩口碗,那人將她的尊容拿來取笑,叫她何如何還能忍受?「小子,你活得不厭煩啦!」揮動馬鞭。立即向那人的坐騎捲去。

  她這條馬鞭可是用鋼絲纏繞的「籐蛇鞭」,柔中帶剛,比尋常的馬鞭長得多,纏著馬的前蹄,那人的坐騎登時人立狂嘶,那人哈哈笑道:「胡纏一通,醜八怪,敢情你是想男人想得發瘋了!」但卻也不能不從馬背上跳下來了。

  平大嬸一個「回風掃柳」,向那人攔腰掃去,喝道:「我要你的命!」那人手中的鋼刀給她的籐蛇鞭纏上了。

  那人笑道:「拉拉扯扯幹嘛,你想要就要得到的麼?」平大嬸天生神力,大喝一聲「撒刀!」不料那人身軀瘦小,卻似釘牢在地上似的,平大嬸竟然分毫也拉他不動!

  平大嬸心頭一凜:「這廝的內功似乎比我還強!」籐蛇鞭抖開,「回風掃柳」,掃他下盤。那人陡地喝道:「撒鞭!」快刀如電,貼著她的籐蛇鞭削去。平大嬸若不棄鞭,指頭非給削斷不可。

  平大嬸也真兇悍,一撒鞭雙指就插那人眼下,拼著被砍一刀,要把那人弄瞎。

  那人喝道:「好凶的婆娘!」拋開鋼刀,右掌一立。「格勒」一聲,平大嬸的兩根指頭給他拗折。平大嬸眉頭也不一皺,左掌就向那人的天靈蓋劈下。

  那人冷笑道:「蠻牛才恃氣力。」輕輕一掌拍出,平大姻登時口噴鮮血,跌了個四腳朝天。要知平大嬸雖然是天生神力,卻不如那人之練過上乘武功,給那人用借力打力的功夫,把她這一掌的力道反送回氣來,平人嬸自是不能不受重傷了。

  那人氣猶未消,「哼」一聲道:「賊婆娘,你要廢我的招子,我就讓你先嘗嘗瞎了眼睛的滋味!」拾起鋼刀,便要將平大嬸的眼睛刺瞎。

  鳳棲梧叫道:「且慢!」跳下馬車,迎上前去,說道:「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可別傷了和氣!」

  那人冷笑道:「你和我們哪一個是老相好呀?」

  鳳棲梧忍住氣道:「你休得取笑,陸志誠陸舵主的名頭你們不會不知道吧?我是陸舵主手下的一名香主。」

  那為首的漢子走上前來,哈哈一笑,說道:「陸志誠的名頭可嚇不倒我們。不錯,我們知道他是想在綠林稱霸的人物,但可惜他志大才疏,連一個本來只圖自保的斷魂谷中的韓翔都鬥不過,老虎都已變了病貓了。」

  鳳棲梧吃了一驚,心道:這班人的消息怎的如此靈通。說道:「各位恐怕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吧?……」

  那盜魁不待她把話說完,使即縱聲笑道:「我不管什麼其一其二,我只知道你那位陸舵主,如今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不過你要變成我們的自家人,那也未嘗不可商量。」

  另一個人接下去道:「我們五人是結義兄弟,四人已經有了妻子,只有一個還未成家。鳳香主,聽說你的丈夫已經死了,咱們江湖中人是不嫌寡婦的,只要你願意做我們的義嫂,咱們就是自家人了。」說罷,哈哈大笑。

  風棲梧哪裡還能忍受,一聲冷笑,說道:「我是按照黑道規矩,和你們打個招呼,你當我是好欺負的嗎?」

  那人笑道:「我給你說親,乃是一番好意,怎能說是欺負?」

  鳳棲梧喝道:「狗嘴裡不長象牙,我也不怕你們人多勢眾,你們併肩子上吧!」

  那盜魁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當我們是說笑的嗎,司馬兄,出來!」

  風棲梧聽得「司馬」二字,不覺一怔,只見那蒙面漢子,已經去了蒙面巾,走到他的面前來了。

  「鳳大小姐,你還認得我嗎?」那漢子側目斜睨,陰惻惻地說道。

  藍水靈惱恨風棲梧騙她,已是決意袖手旁觀,讓這些黑道男女自行火並。但她從馬車上看出去,一見那漢子去了蒙面巾,卻是嚇得幾乎叫了出來。

  那人臉上傷痕密佈面,好像車軌一樣,交叉縱橫,藍水靈有生以來,從沒見過這樣相貌可怕的人。

  鳳棲梧冷冷說道:「司馬操,原還來你還未死,虧你還有臉皮在我眼前出現!」

  剛才那個要給他「說親」的強盜搖了搖頭,說道:「司馬兄弟明知你已經嫁過人,他還是用當年的稱呼,叫你做大小姐,可知他對你是尚未忘情,你竟然罵他死,真是個沒心肝的賊婆娘!」

  那醜漢道:「鳳棲梧,我當年向你求婚,你不肯應承也就算了,為何把我傷成這樣!哼,我這副尊容就是拜你所賜,即使沒有臉皮、也要見你!他說的「臉皮」可是真的臉皮。他的確已是「臉無膚」的j。

  風棲梧神色自若,傲然說道:「憑你也配向我求婚,當年我不殺你已是對你開恩了。你還想怎樣——

  司馬操唰地拔劍出鞘,冷冷說道:「也不怎麼樣.只要你變成我這副模樣!嘿嘿,當年你在我臉上劃了十七道傷痕,如今我也同樣在你臉上劃十七道傷痕,只收本錢,不加利息!」他懷恨多年,那股怨毒之氣令得風棲梧也不由得暗自打了個寒噤,不敢與他的目光相對。只見他臉上的傷痕抽搐,形容越加可怖。手上的青鋼劍閃閃發光,有如毒蛇吐信。

  風棲梧強懾心神,退了兩步,喝道:「且慢!」

  司馬操道:「賊婆娘,你還有何話說?」

  把平大嬸打得重傷那個漢子說道:「司馬兄,別太早罵她,說不定她要做你的婆娘呢。你口口聲擊賊婆娘,豈不是連自己都罵在內裡了?」

  司馬操恨恨道:「即使地跪在我的面前,我也不會要她!」

  鳳棲梧忍不住氣尖聲說道:「龍門幫在黑道上多少也有點名氣,我可不想把你們當作下三濫的角色。哪位是龍幫主,請出來說話!」

  你道她怎的忽然知道了這些人的來歷?原事她當年傷了司馬操,雖然並不怎樣放在心上,但有關司馬操的消息,總還是有人告訴她的。司馬操三年前加入了龍門幫,她早已知道,所以一認出了司馬操之後,其他四個人的號份,她自是瞭然於胸了。

  龍門幫有一位幫主,三位香主,結為兄弟,合稱龍門四霸。幫主名龍霸天,三位香主仍次是:殷天德、鄭天象、李文傑,加上了司馬操後,改稱「龍門五霸」。

  那盜魁應聲而出,說:「我便是龍霸天,風香主有何見教?」由於風棲梧已經喝破他們的來歷,龍霸天對她倒是不能不有禮貌了,

  鳳棲梧道:「好歹咱們也是道上同源,按黑道規矩,我想先請問龍幫主一句,你們此來,是為公還是為私?」

  龍霸天道:「公又怎樣?私又怎樣?」

  鳳犧梧道:「你們若是應韓翔之請來對付我的,那咱們就談公事,談不攏再按規矩辦事。」

  龍霸天不置可否,說道:「你再說說,若是私事,那又如何?」

  鳳棲悟道:「若是私事,那就只是貴幫的一位香主,和我私人所結的梁子了。按江湖規矩,應該如何,用不著我說,龍幫主知道得比我加清楚。不過,你們若是不依江湖規矩,鳳犧梧大不了也是個死,你們就併肩子上吧!」

  龍霸天哈哈一笑:「說實在話,我對陸志誠這小子是看不順眼,但也不至於要把他手下的一個香主拿去當作送給斷魂谷主的禮物。」

  風棲梧鬆了口氣道:「那麼,這就只是私事了?」

  龍霸天道:「你說錯了。是公事又是私事,但卻並不是你說的那種公事私事。」

  鳳棲梧道:「此話怎講?」

  龍霸天道:「我不用送禮給韓翔,但陸志誠的手下碰上了我,除非他向我投降,否則我還是不能放過他的。向我投降,就得一切聽我的話!」

  風棲悟道:「好!那就請龍幫主你出手吧!」

  龍霸天道:「我還未說完呢,你急什麼?不錯,這是司馬兄弟的私事,但也並不完全是他的私事,別忘了他並非龍門幫一個普通的幫眾,他是我們的結拜兄弟。」

  鳳棲梧憤然道:「好呀,你們龍門幫不怕別人笑話,那就併肩子上吧!」

  龍霸天道:「你又錯了,我並不要殺你,只是想令司馬兄弟得遂心願。你別瞧他現在嘴硬,在他出了一口氣之後,你再求他,我擔保他會娶你的,但你若不肯聽話,那我這個做媒人的大哥,只好幫他來霸王硬上弓了!」

  鳳棲梧柳眉倒豎,喝道:「我敬重你是一幫之主,才和你說江湖規矩。誰知你們都是一樣貨色!哼,我雖然是女流之輩,寧教身死。也決不會向你們屈服!污言少說,這就請你們一齊上吧!」

  藍水靈本來是討厭她的,聽了她這番話,也不禁肅然起敬,心裡想道:「她行事雖然是心狠手辣,但這種寧折不彎的氣概,倒是勝過許多男子!」

  司馬操朗聲說道:「大哥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要的只是要這潑婦變成和我一樣!」說罷,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鳳棲梧用的是一長一短的鴛鴦刀,長刀護身,短刀攻敵,招數陰狠異常,但過了幾招,也是不禁有點暗暗吃驚:「想不到這廝的武功已是遠非昔比,倒是不可小覷他了。」

  激鬥中司馬操找到機會,反手一劍,攔腰掃去。這一招他把氣力使到十足,當真是劍挾風雷

  哪知鳳棲梧是故意賣個破綻給他的,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她的長刀短刀同時攻出,上下交擊,登時就把司馬操的青鋼劍削斷了。原來她的內力雖然不及對方,但拿捏時候卻是不差毫釐。

  俗語云:剛則易折、司馬操雖然得到龍霸天的指點,但運用不當,這就反而為對方所乘了。不過這種以巧降力的手法,必須抓緊時機,時機稍縱即逝,是以鳳棲梧這招當真可以說是用得險到極點!

  武當派的功夫本為就有借力打力的法門,藍水靈如今的見識已是今非昔比,心裡想道:「鳳棲梧這手功夫當然遠遠不能和本派的功夫相比,但只以手法的巧妙而論,『不』子輩的師伯師叔的許多門下弟子,恐怕也還不及她呢。」

  但馬上她又要為鳳棲梧捏一把冷汗了。

  因為那個盜魁龍霸天已經出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龍霸天不用兵刃,只憑一雙肉掌,一出手就把風棲梧鎮住,鳳棲梧的短刀指到了他的咽喉,他理也不理,一個反手勾拿,就來強奪她的兵刃,鳳棲梧的脈門還未給他抓著,已是火辣辣作痛,雙刀都給對方奪了。

  龍霸天哈哈笑道:「司馬兄弟,這婆娘就交給你啦。我已經替你剝掉這母老虎的牙,你喜歡拿她怎麼樣就怎樣!」

  鳳棲梧扔了雙刀,確是像老虎被剝了牙齒,而且她的氣力亦已被龍霸天消耗殆盡,不但是沒牙的老虎,和病老虎也差不多了。

  司馬操狠狠幾鞭,一鞭一條血痕,轉眼之間,鳳棲梧上身的衣裳,已給他打得化成片片蝴蝶,整個背脊都裸露了。

  藍水靈心中不忍,但想這件事本來就是鳳棲梧做錯在先,受這報應也是活該。「雙方都不是好人,我又何必理他們的閒事。」索性背轉了身,不再看他們了。

  鳳棲梧給他打得遍體鱗傷,哼也不哼一聲,滾到了馬車旁邊,攀著車轅爬上去。

  司馬操冷笑道:「你上了車就跑得了嗎?」辟啪兩鞭,把拉車的兩匹馬打跛,馬車傾側,藍水靈只好揭開車簾,跳下車來。

  司馬操呆了一呆,說道:「哈,原來車上還有這麼一個漂亮的小丫頭!」

  藍水靈道:「你的氣也已經出,就饒了她吧!」

  司馬操獰笑道:「饒了她,說得這麼容易?嘿嘿,我倒要問你,你是她的什麼人?是她的乾妹子還是她的私生女兒?你來替她求情!

  藍水靈哪曾聽過如此粗鄙的言辭,禁不住心中著惱,說道:「我不是向你求情,我是看不過眼,你做得太過份,放下你的鞭子!」

  司馬操哈哈大笑:「你這小丫頭竟敢教訓起我來了,你是不是也想嘗嘗皮鞭的滋味?」

  藍水靈冷笑道:「你要打我,恐怕還沒有那麼容易。不信,你就試試!」

  司馬操性情暴躁,早已不耐煩了,唰的一鞭就打過去,喝道:「好,你要試一試皮鞭的滋味,那就讓你嘗嘗。」話猶未了,陡然間只見寒光閃電,耀眼生纈,一連串辟辟啪啪好像炒熟了的豆子爆裂的聲音,轉眼間司馬操手上的那條籐蛇鞭已是寸斷,剩下的只有短短一截了。

  龍霸天打了個哈哈,說道:「好劍法,小姑娘,你是武當派的吧?」

  藍水靈道:「你管我是什麼派的,我傷了你的手下,你要是不服氣,儘管上來。」

  殷天德道:「殺雞焉用牛刀,小姑娘,我和你比劃比劃。」他是「龍門四霸」中的老二,本領也只是僅次於龍霸天,剛才把平大嬸打得重傷的那個人也就是他。

  平大嬸這時方始有了知覺,但神智仍然末清,她躺在地上,嘶啞著聲音叫道:「鳳香主,你替我報仇!」她可不知,她的「鳳香主」亦已是遍體鱗傷了。

  藍水靈心裡想道:「平大嬸固然討厭,這個人更加可惡,我即使不能替她報仇,也得給這個傢伙一點懲戒。」

  殷天德踏步上前,冷冷說道:「江湖漢子,腦袋丟了不過碗大的疤,本領好的殺別人;本領不濟的被人殺。小姑娘,有本領的你儘管殺了我!」

  藍水靈道:「我不想殺你,你喜歡刺瞎人家的眼睛,我只想廢你的招子。」江湖術語「招子」亦即眼睛的意思。

  殷天德不怒反笑:「小姑娘,你要廢我的招子,嘿嘿,我早知道武當派有個劍法高的無色道人,這可倒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

  藍水靈道:「要廢掉你的招子,也無須請他老人家出手!」

  殷天德道:「好,那你就來試試吧!」他用的是一對虎頭鉤,雙鉤盤旋,登時就向藍水靈展開攻擊,藍水靈用了一招「玉女投梭」還擊。

  殷天德喝聲「來得好!」左鉤往下一沉,右鉤往上一帶,藍水靈的劍給他引過一旁,若非變招的快,幾乎就要被他這股牽引之力奪出手去。

  原來在兵器之中,虎頭鉤、萬字奪之類的兵器,有克制刀劍的性能。藍水靈出道未久,那裡懂得?是以甫交手,就給對方在兵器上佔了她的便宜。

  殷天德得勢不饒人,雙鈞霍霍展開,剪、扎、吞、吐、勾、鎖、抽、撒,儼如兩道銀蛇.貼著藍水靈的劍光飛舞,藍水靈的連環奪命劍法本是快如閃電的,受到雙鈞克制。漸漸施展不開,劍法越來越慢了。

  殷天德正自得意,藍水靈的劍法突然一變,唰的劃了一道圓弧,殷天德的雙鉤非但「鎖」不住她的劍尖,反而不由自己的跟她轉了一個圈圈,原來藍水靈的劍法已是從至剛變為至柔,一變而為太極劍法了,可惜藍水靈火候末夠,距離「收發隨心」的境界還遠,變化只能慢慢的來,否則殷天德早已鉤折人傷了。

  殷天德雙鉤一振,剛剛擺脫她的纏饒,陡然間只見藍水靈的身形已是平地拔起,龍霸天喝道:「老二,小心!」

  話猶未了,藍水靈一招「白鶴亮翅」已是敘飛削下。她的太極劍法雖然未夠火候,但這招「白鶴亮翅」,她是曾經見過東方亮、牟一羽以及她的弟弟的各自不同的變化,可說是她最有「心得」的一招,縱然比起她的弟弟還差得遠,但殷天德已是無法抵擋了。

  這剎那間,殷天德只覺劍光在他眼前閃耀,眼皮一片沁涼。心中驚駭之極,只道藍水靈果然是要來刺瞎他的眼睛,眼睛不自覺的閉上。

  他沒有感覺疼痛,對方那把劍也似乎不在他的面前了,但聽得藍水靈冷冷說道:「平大嬸的眼睛沒有給你弄瞎,算是你的運氣!」

  殷天德張開眼睛,沒瞎。藍水靈站在他的眼前,卻有一叢細如游絲的毛髮正自隨風飄散。看清楚了,比頭髮更細,他本是濃眉大眼的,眼皮也有異樣的感覺,他把手一模,這才發覺他的濃眉已是給削得乾乾淨淨,那隨風飄散的正是他的眉毛。

  眉毛被削比頭髮被削更加難堪.在江湖人物的習慣用語中。「削眼眉」是等於「失面子」的,而且是最失面子的事,

  殷天德一聲怒吼,叫道:「大哥,小弟栽了,沒臉再跟你啦!」飛身跳上馬背,疾馳而去。

  龍霸天哈哈一笑,說道:「勝敗兵家常事,老二也太看不開了。好,小姑娘,我來領教你的高招!」不容藍水靈答話,立即出手。

  龍霸天的本領比起殷天德來,又高得多。他雙手空空,只憑一雙肉掌,來斗藍水靈的寶劍。

  藍水靈一劍刺去,龍霸天斜身上步,右掌橫掃,左掌一揮,剎那之間,還了兩招,藍水靈的劍點被他掌力震歪,非但刺不著他,反而險些被他打著。

  一陣清風吹過,藍水靈忽地想起本門武學有云:「任彼如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心道:「本門武學的精義在於借力打力,以柔克剛,我怎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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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37: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 (2)

  「借力打力,以柔克剛」的訣竅她是懂的,不過,在武當山的時候,她只能用在掌法上,劍法是不是也可以用這法門,她可沒有試過。

  心念一動,劍招隨變,她順著龍霸天的掌勢,緩緩劃了一道圓弧,果然化解了對方的七分力道,雖然他在劍法上還不能借力打力,但把對方的力道牽引開去,縱然只能牽引七分,龍霸天已是傷她不得。

  但龍霸天功力既深,經驗又極其老到,他試了兩招,已知藍水靈功力甚淺,不到他的三成,登時得了個主意:「這丫頭的劍法雖然不弱,火候卻還未夠。久戰下去,我仍然可以穩操勝券。」於是每一招都只使出六七分力道,但掌勢卻是綿綿不絕,令藍水靈無法擺脫。

  藍水靈每一招都只能化解對方七分力道;本門的內功心法,她又未能運用自如,因此,即使她每一招所用的氣力都較對方為少,還是有所耗損的,過了半柱香時刻,她已是額頭見汗,漸感不支了。

  她銀牙一咬,趁著氣力尚未衰竭,飛身掠起,劍鋒斜削而下,再一次使出她拿手的「白鶴亮翅」一招。

  龍霸天見過殷天德敗在她這一招之下,焉能沒有準備?當下一招「舉火撩天」,左掌托她肘尖,右掌抓她的琵琶骨,但儘管他有準備,這一招的精妙之處,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這剎那間,倚著馬車的風棲梧,和站在旁邊觀戰的鄭、李等人,都是不由得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為什麼他們的掌心捏著一把冷汗,因為這一招的形勢若然不變,龍霸天的一條臂膊就得給藍水靈削了下來,藍水靈的琵琶骨也非給他捏碎不可。

  兩敗俱傷的局面看已是無法挽回,卻忽然有了個出人意表的變化,變化就發生在那千鈞一髮之間。

  龍霸天的左掌伸出來托她肘尖,指頭已經觸及她的農掌,忽地腿彎好像給螞蟻叮了一口,這一叮登時令得他的膝蓋麻軟,不由自己的就跪了下來。

  他突然矮了半截,藍水靈的劍光過處,只削下了他的兩根指頭。

  他本來是算得很準確的,藍水靈的身子落地之時,他右手的這一抓,就剛好可以抓碎她的琵琶骨,即使他的左臂斷了,也能廢掉藍水靈的武功,但也由於突然矮了半截,這一抓也就只能抓著地上的茅草了。

  藍水靈落下地來,呆了一呆,說道:「你這是幹嘛?」

  平大嬸已經醒了轉來,哈哈笑道:「這你都不懂,他是在向你跪地求饒呀?」聲音雖然還是嘶啞難聽,但卻充滿了快意。

  藍水靈道:「龍幫主,你向我行這大禮,我不敢當,但你既然求饒,我就饒了你吧!」

  龍霸天跳了起來,滿面通紅,喝道:「偷施暗算,贏了也不光彩。」

  藍水靈「咦」了一聲道:「你是說誰?」

  鳳棲梧冷笑道:「誰暗算你,我看你是在找遮羞的藉口吧。哼,你以一幫之主,欺負一個小姑娘,又有什麼光彩——

  龍霸天吟了一聲,飛身上馬。

  鄭天豪叫道:「大哥……」龍霸天道:「我沒本事做你們的大哥,不走,還在這裡丟人現世麼?」他剛才還在說「勝敗兵家常事」,笑殷天德不夠灑脫,但到了他的頭上,他也同樣的老羞成怒。

  鄭天豪不敢說話,趕快跟著上馬,李文傑和司馬操更是早就想跑了的,當然也是爭先恐後地逃了。

  轉眼之間,龍門幫的人已是走得乾乾淨淨。

  風棲梧歎道:「可惜!」

  藍水靈冷冷說道:「冤家直解不宜結,鳳香主,我勸你也算了吧。」她本來一直叫鳳大姐的,忽然改了稱呼,鳳棲梧也知她是對自己不滿了。

  鳳棲梧勉強笑道:「藍姑娘,我是可借你沒有奪下他們的坐騎。」她們那兩匹馬已給司馬操打破了腳,不能再拉車了。

  平大嬸顫巍巍地站了起米,拆下一根樹枝當作枴杖。走同地道:「藍姑娘,你真好劍法,多謝你給我報了仇。」

  殷天德道:「平大嬸,你傷得怎樣?」

  平大嬸道:「皮粗肉厚,死不了!」

  藍水靈道:「你們要不要金創藥,另外,我還有師父贈給我的三顆小還丹。」小還丹是能治內傷的藥丸,武當山道觀煉的小還丹和少林寺煉的小還丹同樣有名。

  平大嬸道:「姑娘不用擔心,醫外傷內傷的藥我們都有。鳳香主的傷依我看也只是皮肉之傷,敷上金創藥,過幾天就會好的。用不著那麼珍貴的小還丹。」

  藍水靈道:「好,那你們就好生養息吧,怨我不陪你們了!」

  鳳棲梧叫道:「藍姑娘!……」

  藍水靈冷冷說道:「你們還要強逼我去百花谷嗎?」

  平大嬸道:「說老實話,我是只知遵從大小姐的命令的,倘若我沒受傷,即使明知打不過你,我也定要阻你離開,但現在當然只好讓你走啦!」

  鳳棲梧卻裝出笑容說道:「藍姑娘,你誤會了,我只是慚愧報答不了你的恩德,連多謝都未曾說一聲呢。——

  她這話倘若是在前幾天說的,藍水靈或者會受她的感動,如今藍水靈已經識破她的本來面目,她那蜜語甜言,她那虛假的笑容,只是令得藍水靈想要作嘔!

  「用不著多謝,」藍水靈冷冷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趕走龍門幫,貝是因為他們先犯了我。」回過頭來,對平大嬸道:「平大嬸我倒是喜歡你的直言,我也和你說老實話,倘若不是看在你們小姐的份上,說不定我也會對你不客氣呢!」

  這話其實是說給鳳棲梧聽的,說罷她就轉過身走了。

  「西門燕說得不錯,人心險惡,做人可不能太過老實。嗯,不知她現在已經追上了東方大哥沒有,但願她得遂心願。」她想起東方亮,不由得心頭一陣發熱,趕忙加快腳步,好像加快腳步,就可以把東方亮的影子甩開一樣。

  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回到武當山,只能向著回頭路走。走上山路,極目四望,不見人煙。只是隱隱聽得遠處的水聲蟲鳴。

  忽然有個人從樹林中出來,出現在她的同前,微笑說道:「水靈,你受驚了!」

  「咦,小師叔,你、你怎麼也來了這裡?」盜水靈抬起頭來,看清楚了是誰之後,不由得又喜又驚,驚喜之中還夾有幾分莫名具妙的恐懼。

  這個人正是牟一羽,是指使她「不擇手段」去暗殺東方亮的牟一羽。

  牟一羽笑道:「也算不得是巧遇,我已經跟了你兩天了。」

  藍水靈恍然大悟,說道:「剛才是不是你用暗器助我打敗了龍霸天?」想起和龍霸天那一戰,心中猶有餘悸,能夠逃過「兩敗俱傷」的結果,自己也覺得實屬僥倖,龍霸天當時指責有人偷放暗器助她,她過後細思,亦是不能不半信半疑廠;

  牟一羽道:「也算不得是什麼暗器,只不過是一枚小小的石子。」

  藍水靈道:「小師叔。你說你已經跟了我兩天?」言外之意,卻為何直到如今方始露面。

  牟一羽道:「你那位鳳大姐的武功雖然不算怎樣高明,但江湖上的名氣倒是不小。我見聞不廣,但恰巧知道她的來歷,我就是因為覺得奇怪,為什麼你會跟她們混在一起,所以決定暫不露面,看看她們要和你到哪裡去。」

  藍水靈暗暗吃驚,鳳棲悟和平大嬸都是非常精明的黑道人物、給他跟蹤兩天,居然都沒發現!同時在她聽了牟一羽所說的話之後,又隱隱覺得似乎有點什麼不對。什麼「不對」,她說不上來,只是覺得牟一羽跟蹤了她兩大,多半還有別的原因,不會是像他所說的那樣簡單。

  「為什麼我會跟她們混在一起,這個,說來話長!」

  牟一羽微微一笑,打斷她的說話:「我跟在你們後面,你和她們吵架,我也都已聽見了,所以用不著你告訴我啦,不過,在我們上次分手之後的這三個月當中,你大概也還有一些事情要告訴我吧?」

  藍水靈不覺有點著慌,說道:「我雖然找著了東方亮,但後來卻又因為一樁意外的事情,只是和他同行一天就分開了。」

  牽一羽道:「我知道,你是給他的表妹西門燕強邀了你到她家中作客去了。對啦,百花谷是在什麼地方,我還要問你呢?」

  藍水靈道:「我也不知是在什麼地方,只知那座山叫做什麼念青唐古拉山,山名甚為古怪。」

  牟一羽道:「哦,那麼這是遠在回疆的了。」

  藍水靈心念一動,說道:「東方亮和西門燕是表兄妹,你是不是本來打算跟蹤我們到百花谷的?」

  車一羽苦笑道:「你以為我是想找東方亮算帳麼?可惜我現在還沒有這個本事。」

  「你決意不回百花谷了?」牽一羽問道。

  藍水靈道:「不錯,我就是因為這個原故和鳳棲梧鬧翻的。」

  牟一羽道:「西門燕不是待你很好嗎?」

  藍水靈心頭苦笑,說道:「她待我再好,我也不能把她的家當作我的家,我離開爹娘已有三個多月,再不回去,只怕他們等也等得心焦了。」

  牟一羽似笑非笑,說道:「你不回百花谷,就只是為了思家嗎?」

  藍水靈道:「還有什麼?——

  牟一羽道:「你是害怕在百花谷又見著東方亮吧?雖然你曾經答應過我願盡你的所能將他除掉,其實你是捨不得殺他的!」

  藍水靈給他說中心事,佯嗔說道:「小師叔,你是開玩笑的呢。還是說正經的?」

  車一羽道:「玩笑的怎樣?正經的又怎樣?」

  藍水靈道:「你若是和我開玩笑,開這樣的玩笑,我就要罵你為老不尊。若是說正經的,那你就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又何必叫我替你辦事!」

  牟一羽笑道:「你這張小嘴巴倒是好厲害。」

  藍水靈續道:「說正經的,機會已經溜走一次,那就很難有第二次了。何況,如果他和西門燕已經回到百花谷,我又怎能夠時常接近他呢?」

  牟一羽道:「好吧,那麼這件事就作罷論。不過。我可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

  藍水靈剛剛鬆了口氣,不覺又有點緊張起來,說道:「什麼事?」

  牟一羽道:「我聽說東方亮和你的弟弟曾先後在斷魂谷出現,陸志誠那班人是在斷魂谷外面的山頭安窯立櫃的,你既然是和他手下的香主從那裡出來,想必你也應該知道這件事。」

  藍水靈道:「不錯,我曾經到過斷魂谷,我到那裡的時候,玉京正在和東方亮比劍,後來他們都跑了。」

  車一羽道:「比劍?他們比劍?」

  藍水靈道:「你不相信嗎?這件事斷魂谷裡的人都知道的,你不妨去……」

  牟一羽道:「我不是不信,我只是想要知道他們是為了何事比劍?」

  藍水靈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的比劍決不是當玩耍的!你該不會懷疑玉京是和敵人勾結吧?」

  牟一羽道:「你言重了,我只是恐怕令弟年紀輕,容易上壞人的當而已,既然他已經和東方亮鬧翻,我也可以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了,他對這件事情是怎樣說的?」

  藍水靈道:「他是和一個老和尚一同離開斷魂谷的,他們行色匆匆,弟弟只是問了我幾句家中的情形,托我替他侍奉家中二老。」

  牟一羽道:「他去哪裡,總不至於不告訴你吧?」

  藍水靈倘說沒有,那就是有違情理之常了。只好說道:「聽說他們好像是要去遼東。」

  牟一羽道:「去遼東做什麼?」

  藍水靈道:「聽那老和尚說,似乎是要去找一個人。」

  牟一羽道:「什麼人?」

  藍水靈嗔道:「那個人是老和尚的朋友,他不說我怎麼知道是誰。你也別問我的弟弟為什麼要陪他去,我可不是一個多嘴的姑娘,要是在老和尚跟前絮絮不休問他,又怕惹人討厭,嗯,小師叔,你的盤問有完沒完?」

  牟一羽笑道:「我要是再問下去,只怕就要惹你討厭了,好了,你回去吧、但你可知道怎樣走才能回到武當山麼?」

  藍水靈一怔道:「你不回山?」

  牟一羽道:「我倒是很想陪你回去,只可惜我還有一點別的事情要辦。」

  藍水靈倒不是討厭這個小師叔,但和他一起,總是難免心情有點緊張,當下鬆了口氣,說道:「路在口邊,你不必替我擔心。」

  牟一羽道:「那就不如現在問我好了。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這裡正是靠近黃河邊的風陵渡了。」藍水靈心道,怪不得隱隱可以聽見水聲轟鳴。

  牟一羽給她指路倒是說得甚為清楚,一面說一面還用樹枝在地上劃出地圖。

  藍水靈道:「多謝你啦,小師叔。」

  牟一羽笑道:「其實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可以請爹爹收你為徒,那時你就變成了我的小師妹,可以叫我做大師兄了。」

  藍水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好稀罕麼?師祖什麼時候下葬?」

  牟一羽道:「好像已經定了是下月初八,你還來得及回去參加葬禮。」

  藍水靈不禁有點奇怪。暗自想道:「他的爹爹是新任掌門,他卻不會去給前任掌門送葬,他有什麼更緊要的事情呢?」

  不過她也不想查根問底了,能夠擺脫牟一羽在她是求之不得的事。

  但不料正在她要離開的時候。忽聽得有個熟悉的清脆的聲音叫道:「且慢!」

  出現在她面前的竟然是西門燕。

  西門燕杏臉含嗔,說道:「藍水靈.為什麼你不肯回百花谷?」

  藍水靈又驚又喜,咦了一聲,說道:「東方大哥呢,你沒找著他?」

  西門燕道:「關你什麼事?我只問你,為什麼你不肯回去?」

  藍水靈道:「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我要回家。」

  西門燕道:「我待你有什麼不好,想不到你這樣討厭我!」

  藍水靈不覺也有點著惱了,講道:「你怎能這樣纏夾不清,這是兩回事!」

  西門燕道:「我就是這樣纏夾不清的了,哼,你討厭我不打緊,還惹得鳳棲梧和平大嬸受了重傷!」

  藍水靈道:「你講不講理,她們受傷,與我何干?龍門幫的人傷了她們,還是我幫她們打跑那班人的呢!」

  西門燕通:「她們是奉我的命令送你回百花谷的,若不是因為她們要陪你回去,她們又怎會碰上龍門幫那班臭賊!」

  這可真是不可理喻、但藍水靈卻也是不止一次領教過她的「不可理喻」的了,心裡想道:「看來她是因為追不上東方大哥以至心中煩躁。」便道:「我不想和你吵架,燕姐,你還是早點回去吧,說不定東方大哥已經在你的家中等你了。」

  西門燕道:「他才不會等我呢,他對我還沒有對你好!」

  這句話可是充滿醋味,令得藍水靈為之愕然。

  西門燕杏眼圓睜,說道:「你說,他為什麼要躲避我?」

  藍水靈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們鬧的什麼彆扭,我怎能知道?這次在斷魂谷,我們是一起和他見面,我和他也只不過是說了兩句話。」

  西門燕道:「他和我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藍水靈忍受不了她的無理糾纏,不禁也有點兒生氣,衝口而出,說道:「他不理你,你怎能遷怒於我?」

  西門燕喝道:「不許走,你跟我回去!」

  藍水靈怒道:「你講不講理?」

  西門燕道:「你說我不講理,我就不講理!待東方亮回來,我才放你回去。」

  牟一羽忍不住笑道:「她說不講理,其實也還是有她的道理的。」

  藍水靈說:「哦,她有什麼道理?」

  牟一羽道:「她是害怕她的表哥喜歡上你,你在外頭,說不定又會跟她的表哥走在一起的,所以她必須把你留在她的身邊,才能放心的下。」

  西門燕怒道:「胡說八道,你是什麼人?」

  藍水靈道:「他是我的小師叔。」

  西門燕怔了一怔,說道:「哦,你就是那個牟一羽嗎?」

  牟一羽笑道:「什麼這個、那個?普天之下,就只有一個牟一羽。小師妹,你走吧,她喜歡歪纏,就讓我和她歪纏。」

  藍水靈巴不得有人替她出頭,笑道:「燕姐,你有了對手,恕我不奉陪了。」

  西門燕唰的一劍指到她的面門,喝道:「你要走就走給我看!」

  藍水靈只好出劍格開,但一來由於她無心戀戰,二來她的劍法的確也還是比西門燕稍遜一籌,西門燕一招「覆雨翻雲」,就把她的劍壓下去了,冷笑道:「你跟我媽媽學的劍法,就能把我比下去嗎?叫你那小師叔來……」

  話猶未了,只聽得「噹」的一聲,牟一羽果然接受她的「邀請」來了,一出手就把她的劍挑開。

  「西門姑娘,你讓我的小師妹回去。你要找東方亮,我可以幫你忙!」

  西門燕怒道:「誰要你幫我的忙?」

  藍水靈心中暗笑:「這可真是現眼報,她要纏我,卻被小師叔纏上了她。」趁這時機一溜煙跑了。

  西門燕怒道:「好!我就找你算賬!」

  牟一羽笑道:「我好像以前沒見過你,不知欠了你什麼帳?」驀地省起,說道:「對了,我曾經和你的表哥打過一架,你是為這事惱恨於我?」

  西門燕道:「你是我表哥的手下敗將,何須我替他算帳。」

  牟一羽道:「那次我是有心讓你的表哥一招的,你當我是當真敗給他麼?不過,你既然不是為了表哥,那又是為了什麼要和我算帳?」

  西門燕道:「說算帳或者嚴重一些,我,我是不服氣!」

  牟一羽詫道:「不服氣?什麼不服氣?」

  西門燕道:「媽媽把你讚得天上有,地下無,分明是表哥贏了你,她卻還是說表哥比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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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 (3)

  牽一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她說什麼『那個牟一羽』,原來就是因為她的媽媽稱讚過我。」西門燕的父親西門牧是二十年前的綠林盟主。母親殷明珠也有江湖上第一美人之稱,夫妻倆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牟一羽當然知道她的父母是誰。但西門牧和殷明珠乃是和他的父親同一輩的人物.他可是從沒見過的。後來西門牧去世,殷明珠隱居百花谷,他更是無緣得見了。「奇怪,她的母親又怎的會知道我呢?即使因為爹爹是武林名人,她知道中州大俠牟滄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她又怎能知道我的武功深淺以及人品如何呢?若非知道底細,又怎會下了個我比東方亮高明的評語?」

  西門燕冷笑道:「呸,我媽媽讚你,你好得意麼?」

  牟一羽道:「我與令堂素昧生平,多謝她對我謬加讚賞,我是愧不敢當,但也不能不興知己之感了。」

  西門燕道:「原來你也知道這是謬讚的。哼,我也不懂媽媽因何胡亂讚你,她讚你,我不服氣!來,來,來,我和你比劍,你若勝不了我,你就莫胡亂吹牛!」

  這件令她「不服氣」的事,她早就想發洩了,此際又正是她心情惡劣的時候,是以不加考慮的就把母親的話和盤托出,跟著怒氣沖沖的一劍就刺過去。

  牟一羽長劍一圈,還了一招「三轉法輪」,要把她的劍絞出手去。西門燕道:「你會劃圈,難道我就不會?」也反手劃了一個圈圈,果然把牟一羽的那股牽引之勁解了。

  牟一羽心裡想道:「東方亮會使太極劍法,這一招想必是東方亮教給她的。」但又隱隱覺得似乎有點什麼「不對」。過了幾招,牟一羽見招拆招,見式拆式,牟一羽這才發覺「不對」之處是在什麼地方,

  太極劍法講究的是「圓轉加環,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只要領悟劍理,隨意揮灑,都合章法,因此明師授徒,但求神似,不求貌似。不過由於各人的領悟不同,不同的師父教出來的徒弟,在同一招的劍法上還是可以看出「劍勢」上的差異的。

  東方亮那次和牟一羽交手,只是使出幾招太極劍法,如今牟一羽在試了西門燕幾招之後,便即發現他門的「劍勢」乃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在「圓轉」這一方面,東方亮的劍法高明得多,但「銳利」之處,卻是西門燕更勝。

  牟一羽好生納罕:「看這情形,他們最初學劍之時,似是同出一師,但後來卻有了不同的師父,東方亮學的更精,西門巖懂得太極劍法則似更多,這是什麼道理?」他畢竟是太極劍法的大行家,雖然不是猜得全中,亦已是八、九不離十了。原來東方亮和西門燕的太極劍法都是西門燕的母親教的,但那日東方亮和牟一羽一交手之時所使的那幾招,卻是他與藍玉京比劍時自己參悟出來的。

  以牟一羽在劍法上的造詣,本來不難在十招之內將她打敗。但因好奇心起,特地讓她打成一個平手局面。十數招一過,另一個令得牟一羽更加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

  他一交上手,就覺得西門燕的「劍勢」似乎頗為熟悉,此時驀然一省,這不就是父親教給自己的劍法嗎?

  牟一羽的父親在太極劍法上是自成一家的,和無相、無色都不相同。武當派一眾弟子之中,得他父親劍法中的奧妙的,就只他一人而己。為什麼四門燕也好像深悉呢?她當然不可能是跟他的父親學的,這可令得牟一羽百思莫得其解。

  西門燕似乎亦已發覺自己的形勢不妙,唰唰唰連環三劍,拚命搶攻,劍勢宛如波浪,劃出一個個不規則的弧形,剛中寓柔,有六七分太極劍法,又不全是太極劍法,饒是牟一羽見多識廣,一時間也看不透她這劍勢是怎樣變化出來的。

  原來西門燕尚在襁褓之中,父親已經去世,因此她的劍法主要是跟母親學的,但她父親遺留下來的劍譜,她在年紀稍長之後,也曾拿來自學,有不懂得地方,就求母親指點,父親的劍法名為驚濤劍法,是屬於陽剛一路的,她的母親雖然懂得,卻是未能洞悉其中奧妙,只陰她是西門家的女兒,不能不讓她繼承家學。這麼一來,她的劍法雖然兼具兩家之長,卻還是以太極劍法為主。

  現在她所用的一路劍法,就是把太極劍法「溶」入驚濤劍法之中的,那些變化,一大半是她母親所創,一小半是她順著劍勢自己練出的。

  牟一羽若出全力,自是不難將她擊敗,但因好奇心起,不願依仗功力取勝,只在劍法上與她較量,西門Z燕那些「古怪」的招數,他在急切間難以破解,倒是給她殺得有點手忙腳亂了。

  西門燕得勢不饒人,又是連環三招,急速搶攻,牟一羽心道:「她試用新招。我何不也試用新招?」劍勢緩緩削出,弧圈好似波紋似的平鋪開去,說也奇怪,這樣緩慢的劍勢卻把西門燕的急攻化解了。

  這一下連牟一羽也是始料之所不及,原來這一招名為「臥聽松濤」,乃是他的父親近年所創的劍法、他還未學得到家的,只因這一招以劍理而論,是最適宜於化解對方的連環劍招的,他對冒險拿來一試.心裡本來還在打算。若是抵擋不住,就用內力震飛西門燕的劍的,誰知無須運引內力,已是能夠化解。

  西門燕攻勢受挫,自知父親的劍法練得還未到家,只好又再變回得自母親聽授的太極劍法了。牟一羽一招得手,也就不斷的用新招來試探她。

  這一試探,登時又獲得一個新的發現,他若是用父親近年所創的劍法,西門燕就不知如何應付,但若是用父親在三十歲以前的劍法,亦即是他現在已經學到了手能夠運用得非常純熟的劍法的話,西門燕卻反而能用同樣的劍法應付。

  牟一羽奇怪之極,「這種現象,若依常理來說,只有一種解釋,她是爹爹三十歲以前所收的弟子。」但當然這是絕不可能的事,他的父親今年已有五十多歲,二十歲的時候,西門燕還沒出生。

  不錯,另外還有一個「可能」,西門班的父母在二十多年之前,曾經跟他的父親練過劍法,但這個「可能」其實也還不能成立的。西門燕的父母是鼎鼎大名的綠林人物。而且和他的父親是同一輩,又怎能做他父奈的弟子?偶繼切磋或有可能,但西門燕使出來的太極劍法,可絕不是只憑偶然的切磋就能夠練成功的啊。

  牟一羽百思不得其解,隱隱覺得其中隱藏著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秘密。

  西門燕所懂得的太極劍法都已在他面前施展了,他也無須再試探下去了。他賣個破綻,讓西門燕的招數使老,一個斜斜劃出的劍圈,登時把西門燕的劍勢都封住了。「噹」的一聲。西門燕的劍脫手墜地,牟一羽的劍尖指到了她咽喉。

  西門燕閉上眼睛,喝道:「有膽你就殺了我,媽媽不給我報仇,表哥也會給我報仇的!」

  她口裡是這麼說,心裡其實是十分害怕,那明晃晃的劍尖,貼近她咽喉,她不敢張開眼睛,已是準備閉目受死了。

  過了一會,她忽然感覺劍氣好像沒有那麼冷森森的了,而且好似動也不動,那種異樣的寂靜令她不由自己的張開了眼睛。

  張開眼睛,她不禁又奇怪,又是害羞,又是氣惱!只見牟一羽的劍尖垂下,一雙眼睛卻是睜得大大的,幾乎是貼近了來凝視她的粉臉!

  牟一羽凝視她的粉臉,記憶卻回到許多年前。

  他的母親已經病了三個月,就快過年了,他的父親還未回家。

  他雖然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對大人的事也懂得一些了。父親的秘密他也略有所知,有些是從下人的竊竊私議中偷聽到的,在些是從母親對父親的「數說」中偷聽到的。

  他在母親的病榻前不由得氣憤說道:「爹爹準是又給那個不要臉的女人迷著了!」

  母親道:「不要罵你爹,也不要罵那女人,她並不是不要臉的野女人!」

  他大為不平,立即說道:「媽,你的心腸也未免太好了,那個不放爹爹回家的女人,分明是個人所共憤的淫賤女人,你還要替她辯護。」

  他母親道:「淫賤?是誰說她淫賤的?」

  「你不要追究是誰告訴我的,總之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哦,你知道是誰?」

  「江湖上有名的毒婦,外號『青蜂』的常五娘。」

  媽媽歎了口氣,「如果是青蜂常五娘那倒好了。」

  他吃了一驚,說道:「那女人比常娘更毒?」

  他母親道:「不,她是個氣質高貴的女人,有才有貌,武藝也高,樣樣都勝於我。」

  「媽,我可不相信還有比你更好的女人。」

  媽媽苦笑道:「在你的心目中,我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但我對那女人的好處還說得不夠呢,她不只是樣樣都勝於我,而且是遠勝於我!」

  他疑惑不已,說道:「媽,你也太長敵人志氣了,但我還是不懂你剛才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你不懂嗎?你的爹爹是不會喜歡像常五娘那樣的女人,即使有過孽緣,那也不過逢場作戲而已。所以,如果那女是常五娘的話,我倒放心了,因為她是不能令你的爹爹一直迷戀她的。」母親說道。

  他這才懂得媽媽的意思,說道:「那麼爹爹準是真正喜歡那個女人了?」

  母親避而不答,只道:「你爹也是真正喜歡我的。」

  「那就是爹爹的不對了,爹爹有大俠之名,怎麼可以這樣三心二意?」

  「不要怪你爹,也不要怪那女人,這是,這是……唉,也不能說是孽緣,只能說是命運。」

  「那女人是誰?」

  「別去管你爹的事,你爹,其實他、他的心也是夠苦的。」

  當時他對母親說的話是一點都不懂的,現在他凝視西門燕的粉臉,卻是忽然如有所悟了。

  他和西門燕不過是剛剛相識,但眼前的西門燕卻好像是她早已熟悉的人!

  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他凝視西門燕的粉臉,驀地心中一動:「莫非那個女人就是她的母親?」

  西門燕的母親殷明珠出身武林世家,年輕時曾被譽為「武林第一美人」,下嫁西門牧,又變成了綠林盟主的夫人,氣度高華,才色雙絕,直到如今,還是為人津津樂道。

  她具備的這些條件,她所擁有的「特殊身份」,豈不正是和他母親所說的「那個女人」相符?

  但他卻又怎敢想像「那個女人」就是西門燕的母親?

  是耶?非耶?真乎?假乎?他不禁如墜五里霧中,但感一片迷茫了。

  西門燕睜開眼睛,見牟一羽手中的劍垂下,臉上則是一副著迷的神氣,定睛看她,她不禁又氣又怒,啪的就是一記耳光打去。

  武功高明之士碰上突如其來的襲擊,本能就會躲閃,但饒他躲閃得快,也還是著了一下。不過,不是被打在臉上,而是手中的劍被她打落了。

  「你要殺就殺,幹嘛欺負我?」西門燕斥道。

  牟一羽道:「咦,我幾時欺負你了?你有一個奢遮的母親,我又怎敢欺負你?」

  西門燕一想,他只是定了神的看著自己,可並沒有什麼侮辱的舉動,心裡想道:「看來他倒好像真的只是為我的容貌著迷。」少女總是喜歡別人欣賞自己的容貌的,不覺氣就消了,說道:「你知道就好。」

  牟一羽斜身躍出,腳尖一挑,把西門燕那柄劍挑起來,跟著抬回自己的劍。

  西門燕怔了一怔,喝道:「你想……」

  「怎樣」兩字未曾出口,只聽得牟一羽已在說道:「我打落的劍,你也打落我的劍,可說剛好打成平手。用不著再比了吧?」

  西門燕明知他是有意討好自己才這樣說的,但面子得以保全,也是禁不住心中歡喜,便道:「其實你的劍法是比我高明一點的,不過,比起我的表哥,你還是差一點兒。好,劍已比過了,這就請吧。」

  牟一羽道:「你請我上哪兒?」

  西門燕道:「你的小師妹已經走了許久了,你不要趕緊去追上她麼?」

  牟一羽道:「哦,原來你是請我走呀!」

  西門燕道:「當然是了,難道我還要把你留下不成。」

  牟一羽道:「喂,你別忙著走,你不要我留下,我可要你留下呢!」

  他話猶未了,倏地已是一躍而前,抓住了西門燕的手腕。

  西門燕吃一驚道:「你,你幹嘛……」

  牟一羽不答,把她拉到了潭邊,山谷中的寒潭,水平如鏡,照出了他們的影子。

  牟一羽道:「你仔細看!」

  西門燕道:「看你的影子?」

  牟一羽道:「看我的影子,也看你的影子。咱們是不是有點相似?」

  西門燕不覺也咦了一聲,說道:「真的好像有點相似,那又怎樣?」

  牟一羽忽道:「你的相貌是像爹爹還是像媽媽?」

  西門燕道:「你問這個做甚?」

  牟一羽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要知道。」

  西門燕心想,或許這就是他剛才凝視我的原因了。說道:「親友說我像媽媽,但媽媽卻說我像爸爸多一些,只可惜爸爸去世的時候,我還在媽媽的懷裡吃奶。爹爹的相貌如何,我根本就不知道。」

  牟一羽道:「我沒有見過你爹,也沒有見過你媽,但依我想來,你還是像媽媽多些。」

  西門燕好奇心起,問道:「你為何這樣說?」

  牽一羽道:「你的媽媽是武林第一美人,人所共知。」

  西門燕笑道:「你這張嘴也倒是很會說話,繞個彎兒給我臉上貼金。但你又說咱們相貌相似,那豈不等於也是自己捧自己了。」

  牟一羽道:「可惜我只和你有幾分相似,不過我的爹爹年輕時候倒也是曾經有過美男子之稱的。」

  西門燕笑道:「不用說你是像你爹爹多一些了。」

  牟一羽笑而不答,心裡則在想道:「只怕你也是像父親多些。」

  西門燕思疑不定,說道:「牟一羽,你這番做作到底是什麼意思?」

  牽一羽模仿她的腔調反問:「什麼意思?」西門燕道:「好端端的你為什麼拉我在寒潭照影,又和我說這些風言風語,我可不相信你這是孩子氣的胡鬧」。

  牟一羽道:「當然不是胡鬧,你現在已經知道了咱們確是有幾分相似了的,對麼?」

  西門燕道:「你就是要讓我知道這一點,我知道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不是對我有好處,是對你有好處。」

  「這更奇了,對我又能有什麼好處?」

  「你冒充我的妹妹,一定有人相信。」

  「我幹嘛要冒充你的妹妹?」

  「這樣你就可以跟我前往遼東,用不著避男女之嫌。」

  「因何我要跟你前往遼東?」

  「你不是要找你的表哥嗎?」

  「你知道我的表哥是在遼東?」

  「你不必管我怎會知道,總之我不是騙你!」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牟一羽道:「我若存心騙你,教我身敗名裂,在武林無立足之地,在人前也抬不起頭來!」

  假如他只是罰誓「教我不得好死」之類,西門燕或許不會相信,但罰到這樣的重誓,西門燕可不敢不信他是具有誠意了。要知少林武當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他以一大門派的掌門之子,那是沒有什麼恥辱比身敗名裂,在武林無立足之地更大的了。一個人到了「不能在人前抬起頭來」的地步,不是比死更加可怕麼?

  西門燕呆了片刻,說道:「你和我的表哥是有過節的,因何你要幫我的忙?」

  牟一羽道:「只是為了報答令堂對我的賞識,我雖不敢謬托知己,卻是不無知己之感。」

  西門燕半信半疑,說道:「只因為我媽媽稱讚過你,你就願意這樣委屈自己?」要知牟一羽幫她去找表哥,那也等於是牟一羽去向他的表哥求和了。

  牟一羽忽地問道:「你的媽媽對你的表哥是不是很好?」

  西門燕道:「當然是了,我沒有兄弟,媽媽當他好像親生兒子一般。」說到此處,驀地省起,笑道:「媽媽和你素不相識,她卻那麼樣的誇讚你,聽她的口氣,她對你似乎比對我的表哥更好了。」

  牟一羽道:「是呀,所以我非得報答令堂的賞識不可,你和你的表哥是她最疼愛的人,我還能夠計較東方亮與我的過節麼?」

  西門燕本來就是個性情特別,喜怒無常,好惡隨心的人。她做的事往往也是出於情理之外的,換了別的人,多半不會相信牟一羽的解釋,但她見牟一羽說得這麼誠懇,卻是不禁又多幾分相信了。

  牟一羽見她沉吟不語,笑問:「你在想些什麼,還不相信我麼?」

  西門燕道:「不是不相信你,但我不能和你一起前往遼東,你可以把表哥的下落告訴我麼??

  牟一羽道:「我也是要到了遼東方能打聽得到的,為什麼你不能跟我一起?」

  西門燕道:「沒什麼,我只是不想。」

  牟一羽似笑非笑說道:「是不是怕你表哥妒忌?」

  西門燕臉上一紅,說道:「你管不著!」

  牟一羽忽道:「你的表哥也真可惡!」

  西門燕怒道:「你憑什麼說表哥可惡?」

  牟一羽道:「你說不是嗎?他有你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表妹,竟然故意裝作不懂你的心意,對你不理不睬,甚至對藍水靈還要比對你好些,虧你能夠忍受。哼,如果換了是我……」

  西門燕道:「你怎麼樣?」

  牟一羽道:「對不住,我說溜了嘴,再說下去,就變成挑撥了。你自己想吧。」

  西門燕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不錯,我也應該氣一氣他,他要誤會就讓他誤會去吧。」

  牟一羽道:「妹妹,你想通了?好,咱們這就走吧!」

  西門燕嗔道:「誰是你的妹妹?」

  牟一羽笑道:「你呀,你忘記了咱們是要冒充兄妹的麼?如果平時不是這麼稱呼,一不小心,在人前就會露出破綻。」

  他口裡這麼說,心裡可想道:「但願她不是我的妹妹就好了,但看來她的母親多半就是那個女人,只怕我不想做她的哥哥也不成。」思念及此,不禁心中苦笑,臉上一片迷惘!

  西門燕與他並肩同行,發覺他一臉茫然的神氣,不覺有點奇怪,說道:「怎的你好像心神不屬的模樣,是在記掛你的小師妹麼?」

  牟一羽當然不能夠把真正的原因告訴她,將錯就錯,說道:「她獨自回山,我的確有點放心不下,不過,在見到你之後,我就放心了。」

  西門燕詫道:「為什麼?」

  牟一羽道:「你又聰明,又能幹,年紀雖然比她長不了多少,江湖的閱歷可比她多得太多。這幾個月來,她都是跟著你的,她有你這樣一位好老師,我當然不用擔心她了。」

  西門燕道:「你倒真是會哄人歡喜,我倒有一事想要問你,因何你叫她小師妹,她卻稱你為小師叔?」

  牟一羽道:「論輩份,我是比她長一輩,但論年紀,也比她大不了幾歲,我打算請爹爹收她為徒。」

  西門燕道:「你爹爹肯嗎?在別的門派,輩份可是不能隨便改的。」

  牟一羽道:「我爹和我一樣,都是不拘小節的。」

  西門燕道:「俗語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應該說是你和你爹一樣才對。」

  牟一羽道:「多謝指教,但說話必須想過才說,也未免太拘束了。」

  西門燕道:「啊!對了,這正是你的不拘小節之處。」

  她看了牟一羽一眼,忽道:「你知不知道,你在想事情的時候,那模樣,那模樣……」

  牟一羽道:「很難看,是嗎?」

  西門燕道:「不,很有趣。」說罷,噗嗤一笑。

  牟一羽道:「你笑得這樣古怪,定必有因?」

  西門燕笑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這個原因,就是因為你的模樣有趣呀!」

  真正的原因當然不是因為「有趣」,而是因為她想起了她的母親。「媽媽常常莫名其妙的好像在想什麼,她沉思的時候,眉頭輕皺,眼睛望著遠方,模樣簡直就和牟一羽一模一樣。」想至此處,忽地又生出另一個更奇怪的感覺:「不僅神氣相似,在他的臉上,似乎還可以看出媽媽的影子。」正是:

  寒潭照影驚相似,臉上神情更可疑。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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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39: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1)

牟一羽道:「咦,你又在想些什麼?」

  西門燕道:「我是在想有沒有前生這一回事?」

  牟一羽詫道:「為何你會想到這方面?」

  西門燕道:「世上往往有從不相識的兩個人,長得卻十分相像的,甚至想法也常常一樣,會不會他們前生本來就是親人的呢?還有,有的人一見就投緣,是不是也是前生種下的緣份呢?」

  牟一羽笑道:「你真是越說越玄了,俗話都說;人有相似,物有同樣,怎能扯到前生的緣份去呢?」

  西門燕笑道:「你不知道,我就是有個胡思亂想的毛病,但奇怪的是,有時候我的胡思亂想,也會變成事實的。」

  不知是否也是「緣份」,他們剛才還在比劍,如今倒是說得甚為投機了。

  兩人一路同行,牟一羽處處好像大哥哥一樣照顧她,但卻從不越禮。沒過幾天,不但別人把他們看成兄妹,她也把牟一羽當作兄長一般了。

  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牟一羽貌似不拘小節,實則甚富心機,常常用一些巧妙的手段刺探有關她父母的事。

  有一次牟一羽和她說江南風景,西門燕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你不說我也知道,尤其是西湖,我雖然沒到過,夢中不知游過多少遍了。」

  幸一羽笑道:「你夢中的西湖是什麼樣子的?」

  西門燕道:「我說給你聽,你看有沒有走樣?」從蘇堤白堤的楊柳、桃花,說到斷橋的殘雪,孤山的梅花,湖心亭的雲影波光。三潭印月的中秋月色,……西湖名勝,如數家珍,還念出了蘇東坡寫西湖的名詩:「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牟一羽笑道:「奇怪,你真的好像在杭州住過似的,對西湖這麼熟悉。」

  西門燕道:「我的表哥,老家就是在杭州的,媽媽曾經在姐夫的家住過將近一年,她最喜歡西湖了,不但常常和我說西湖的景色,還把她以前畫的許多畫給我看呢。」

  乍一羽道:「那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吧?」

  西門燕道:「那時媽媽還沒出嫁,總有二十多年了吧?」

  牟一羽笑道:「二十多年之前的事情,那時恐怕我都未出生呢。怪不得你這麼傾慕西湖,原來你在娘胎裡已是熟悉它了。」

  他口中說笑,心裡可是著實思疑了:「記得媽媽曾經說過,爹爹是從杭州趕回家來和她成婚的,剛好在吉日的前一天回到家裡。晤,爹爹結婚那年,莫非也就是西門燕的媽媽住在她杭州姐夫家裡的那一年?」

  他幾乎可以斷定西門夫人就是「那個女人」了,但心裡還是有個疑團。

  「如果她是那個女人,為何她人這樣賞識我呢?西門燕都因為她誇讚我更勝於誇讚她的表哥而妒忌起來了,這可是有點不合情理了。」要知按「常情」而論,女人的胸襟是比較狹窄的,怎會誇讚情敵的兒子?而且又是從未見過面的?

  西門燕也有她的疑團,同行數日之後,她忍不住就向牟一羽發問了。

  「這幾天你投宿的時候,常向客店的人打聽,有沒有見過如此這般的一個少年,你聽你描繪的那個少年的形貌,好像不是我的表哥?」

  「你以為是誰?」

  「聽你說的相貌,好像是藍水靈的弟弟吧?我和他是在斷魂谷見過一面的。」

  「你猜對了。我打聽的正是藍水靈的弟弟藍玉京。」

  「為什麼你要打聽他的行蹤?」

  「因為我知道藍玉京確實是去了遼東,找到藍玉京就能找著你的表哥。」

  西門燕意殊不信,說道:「這是什麼道理?」

  牟一羽道:「鑒往可以知來,過去有藍玉京出現的地方,你的表哥遲早也會出現。你在斷魂谷同時見著他們,就是一個例子。」

  西門燕道:「或許是偶合呢?」

  牟一羽道:「偶合只有一次,而據我所知,藍玉京是一下山就給你的表哥纏上的!」

  西門燕本來亦已覺得斷魂谷的事情頗有蹊蹺了,但聽得牟一羽這樣說,她還是忍不住要替表哥辯護:「難道你也相信謠言,以為我的表哥是想從藍玉京手中偷學你們武學派的劍法嗎?」

  牟一羽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但我敢斷定他一定會跟隨藍玉京前往遼東!」

  西門燕聽他說得如此認真,不禁半信半疑,心想反正我也沒有別的法子找到表哥,這姓牟的也不討厭,就和他到遼東去走一趟,當作是散散心吧。便道:「好,姑且相信你一次,要是找不到表哥的話……」

  牟一羽笑道:「我賠你一個……」

  西門燕道:「胡說八道,表哥也可以賠給我的麼?」

  牟一羽道:「我還沒說完呢,不是表哥,是賠給你一個親哥哥。」

  西門燕只當他是討自己的便宜,「呸」一聲道:「我才不要你做哥哥呢。」接著笑道:「不過,你若想做我媽的乾兒子,那倒還有指望,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會認你這個乾哥哥。」

  兩人一路同行,有說有笑,倒是並不寂寞,但卻一直沒打聽得到藍玉京的消息,不知不覺,他們已是來到了遼東了。

  踏入遼東之後的第三天,他們正在路上行走,看見路旁有個酒肆,這種路旁的小酒館差不多都是一個模樣,四面敞開,不設門戶,老闆兼做酒保,通常只雇一個小廝,賣的酒只是普通的「白干」,送酒的食物也大都是滷牛肉,熟鴨肫之類。

  牟一羽對這小酒肆本來並不注意,但路過之時,聽見酒保和小廝說的幾句話,卻引起他的注意了。

  那小廝道:「那個外地來的少年當真那麼厲害?」

  酒保道:「我雖然沒親眼看見,但鎮上許多人都這樣說,那還有假?」

  牟一羽心中一動,便折回來,西門燕道:「不是剛剛吃過了午飯麼,你就餓了?」

  牟一羽道:「那間酒肆的酒不好,我想在這裡喝兩杯。」

  西門燕道:「你怎知道這裡的酒就好?」

  牟一羽道:「你不是酒徒,當然不知,我一聞這裡的酒香,就知定是好酒。」

  那酒保見客人一直走過去,正自失望,此時見他掉轉頭來,連忙說道:「對,對,你老真有眼光,我們賣的可是上好的白干,擔保不摻水的。」

  牟一羽要了一壺酒,半斤滷牛肉,吃完之後,摸出一錠足有五兩重的元寶給他。那酒保皺眉道:「我可沒有這許多碎銀子找贖。」牟一羽要的酒菜,最多不過值五錢的銀子的。

  牟一羽微笑道:「用不著找贖,我只想你告訴我一件事情。」

  酒保道:「什麼事情?」

  牟一羽道:「有這麼樣的一個人,不知是否曾經路過此地?」

  酒保聽了他的描繪,眼睛一亮,說道:「哦,這個人是帶南方口音的小伙子。」

  牟一羽道:「不錯,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已經到了遼東,如果你知道就告訴我,別的,你就用不著多問了。」

  酒保也是個老於世故的人,他只求得到銀子,目是不會向牟一羽查根問底,接過銀子,說道:「這個人我沒見過,但我知道許多人曾經見過他。」

  牟一羽道:「是在什麼地方?」

  酒保道:「烏鯊鎮。」

  牟一羽道:「烏鯊鎮?是泥沙的沙,還是鯊魚魚的鯊?」

  酒保道:「鯊魚的鯊。烏鯊鎮是離此大約七十里左右的一個漁港,有時會出現一種很特別的全身烏黑的鯊魚,因此被人叫做烏鯊鎮,但其實烏鯊並不是時常出現的,一年頂多出現一兩次,否則也沒人敢在那裡捕魚了。」

  牟一羽可不耐煩聽他解說,打斷他的話:「那小伙子在烏鯊鎮做什麼?」

  酒保道:「和魚販子打架。」

  牟一羽詫道:「和魚販子打架?」

  酒保道:「說是魚販子。其實是魚行的打手,烏鯊鎮的漁民都要把魚獲賣給那間魚行的,魚行的主人聽說是可以和地方官平起平坐的豪紳,鎮上的幾家商店也都是他開的。」

  西門燕道:「買賣恐怕不大公道吧?」

  酒保道:「咦,你怎麼知道,說給你們聽不打緊,鎮上的人私底下都罵那個金老闆是魚霸的。」

  牟一羽道:「那小伙子料想也不會跟魚行做買賣,怎的會打起架來?」

  酒保道:「是呀,這件事情可當真是古怪得緊,聽說那小伙子一到鎮上,魚行的打手就圍毆他了,鎮上的閒人只敢站得遠遠的看熱鬧,誰敢去問原因。據說有七八個打手去打那個瘦弱的小伙子,更奇怪的,七八個大漢都被打得爬不起來!」

  西門燕心中暗笑:「幾個打手算得什麼?別說是藍玉京,我也可以把他們打得爬不起來。」

  牟一羽卻是一本正經,裝出驚詫的神氣道:「真有這樣的事,我可不敢相信,莫非是有能人暗中助那小子吧?」

  酒保道:「對了,是有人這樣懷疑的?」

  西門燕道:「懷疑何人?」

  酒保道:「當日是有個老和尚和那小伙子一起的,老和尚形容枯槁,不斷咳嗽,看似有病的樣子,比小子更加體弱,打千圍毆小伙子時,老和尚瑟縮一旁,但奇怪的是,有兩個打手撞著了他,跌倒的反而是那兩個打手。」

  牟一羽道:「老和尚和小伙子後來怎樣?」

  酒保道:「當然是跑了,俗語說強龍難斗地頭蛇;他們打贏一次,下一次未必還有這樣幸運,怎能還在鎮上停留?」

  牟一羽默默前行,西門燕趕上了他,說道:「咱們怎樣?」

  牟一羽道:「我看還是要到烏鯊鎮一趟。」

  西門燕道:「不錯,即使他們不在那鎮上,喝們也總算有了一條線索。」

  她為了找到一條線索而興奮,但牟一羽卻是神情落寞,一改平日和她有說有笑的常態。

  西門燕道:「咦,你在想著什麼心事?」

  牟一羽道:「沒什麼。那老和尚可是有點古怪。」

  西門燕道:「哦,原來你是在想這老和尚,為何你不問我。」

  牟一羽道:「你知道那老和尚是誰?」

  西門燕道:「我當然知道,他是少林寺的一個燒火和尚,法名慧可,我和藍水靈曾經到少林寺找他的。但那時他已經和藍玉京跑到斷魂谷去了。後來我們也曾在斷魂谷見過他。」

  牟一羽道:「斷魂谷那老和尚告訴你他就是慧可?」

  西門燕道:「他既然是跟藍玉京一起,除了慧可,還能是誰?」心裡可著實有點奇怪,以牟一羽的聰明,怎的連這樣顯淺的道理都想不到。

  牟一羽道:「我就是奇怪,少林寺的一個燒火和尚怎有這樣大的本事?」

  西門燕道:「他一定不是個普通的燒火和尚,我要去斷魂谷找表哥的時候,媽媽曾經叫我先到少林寺向他求助的,不過,他究竟是什麼來歷,我就不知道了。」

  其實,對慧可的來歷,牟一羽知道的可比西門燕多得多,他也早已懷疑跟藍玉京一起的那個老和尚就是慧可了,只不過要從西門燕口中得到證實而已。

  「不出爹爹所料,天下只有慧可可以找得到七星到客,藍玉京也果然請得他出山了。但慧可當然不會是衝著藍玉京的面子,是誰有這樣大的面子可以幫助藍玉京請動他呢?或許他的爹爹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但沒有對兒子說出自己的推測。」牟一羽只好自己琢磨了。

  「咦,你今天究竟是怎麼啦?老是在想著心事似的,怎的又不說話了?」西門燕道。

  牟一羽笑了一笑,正想說話,卻忽地面色一變,說道:「你等一會。」

  路邊是塊荒地,長滿野草,他跑進了亂草叢中。

  西門燕跟過去看,只見他在草叢中撿起一塊骷髏頭骨。

  西門燕道:「骷髏頭骨有什麼好看——

  牟一羽看了一回,把頭骨擲開,笑道:「是我多疑了。」

  西門燕道:「你懷疑什麼?」

  牟一羽道:「我懷疑他是被人暗殺的,想從頭骨上看出傷痕。」

  西門燕道:「真是神經病,死在荒山野地的人不知多少,都是被人謀殺的麼?」

  牟一羽又不說話了。

  西門燕道:「其實我恐怕也有點多疑的毛病。」

  牟一羽道:「你又懷疑什麼?」

  西門燕道:「懷疑你!」

  幸一羽吃一驚道:「我有哪樣令你懷疑?」

  西門燕本來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目的已達,笑道:「你莫著慌,我不是懷疑你的人品,只因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

  牟一羽道:「哦,這麼客氣起來了。」

  西門燕道:「無相真人的葬禮不是已經定在下個月舉行麼?」

  牟一羽道:「是呀,你問這個幹什麼?」

  西門燕道:「我再問你,你估計要多少時間才能找到我的表哥?」

  牟一羽道:「這可說不定啊,現在雖然有了一條線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得到藍玉京;找到了藍玉京,還得等待你的表哥出現。」

  西門燕道:「如此說來,你是很難回去參加葬禮的了。」

  幸一羽苦笑道:「即使我現在就趕回去,那也是來不及的了。」

  西門燕道:「這就是我要問你的了,無相真人德高望重,為他舉行喪禮不但是武當派的大事,也是武林的一件大事。何況令尊仍是現任掌門,葬禮必然是由他主持的。各大門派的首腦人物恐怕都要上武當山為無相真人送喪,為何你以現任掌門人之子的身份,卻不回山參加葬禮,反而陪我到遼東來找表哥?」

  牟一羽早已防她有此一問,便即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西門燕道:「什麼其二?」

  牟一羽道:「藍玉京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他突然下山,連他的義父都不知道他是為了何因,我們當然得把他找回來,我就是奉命去找他的人。幫你找表哥之事,只不過剛好碰上罷了。」

  西門燕半信半疑,說道:「原來還有這樣一個特別因由,外人怎想得到呢?但不管如何,我的運氣總算不壞,剛好碰上了你,也沾了一點藍玉京的光。」

  牟一羽也知道難以令她相信,但也只能由她去了。

  其實他說的倒不是假話,他的確是奉了父親之命,追蹤藍玉京的,只不過另有內情,並非像他說的那樣簡單而已。

  天色忽然變壞,落下了不大不小的雨。他們披上了可以防雨的斗篷,在雨中行走山路,也沒什麼困難。但牟一羽的心情卻像天色一般沉暗,而且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

  他的眼前好像有個骷髏骨在搖晃,他想起了那天在盤龍山上的遭遇,那天也是個下雨天。

  盤龍山上藏著一件發生在十七年前的疑案,武當派的長老無極道長就是埋骨在盤龍山的。跟他埋在一起的還有武當派的弟子耿京士、何玉燕和何家的老家人何亮。

  在他來到盤龍山之前,早已有一個武當派的弟子在那裡了。

  那個武當弟子可不是等閒之輩,他是無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不戒是奉了師父之命到盤龍山去把無極長老的遺骨起回本山遷葬的。

  牟一羽來到盤龍山的時候,剛好碰上不戒被一個蒙面人攻擊。那時他已經中了常五娘的青蜂針在先,眼看就要喪在那蒙面人之手了。

  牟一羽幫他擊退了那蒙面人,雖然結果還是救不了他的性命,但總算是能夠讓他回到了武當山方始死去。否則只怕他是更難瞑目了。

  但這卻並不是一個「巧遇」,牟一羽早已知道這個消息,方始趕去盤龍山的。告訴他這個消息的人,也早已把其中的利害關係告訴他了。

  雨點更加密了,他想起那天雨中搏鬥的情形,心中猶有餘悸.那蒙面人的武當劍法比他高明得多,他自己也不明白那蒙面人怎會輸了給他,直到那蒙面人跑了。他還好像是在做夢。

  但更令他吃驚的是,他在何亮的頭蓋骨裡,發現一枚青蜂針。

  青峰針是常五娘的獨門暗器,而他又是早已知道父親曾經和常五娘有過特別關係的。他決不能讓這件事情中連到他的父親身上。那塊頭蓋骨他當然是藏了起來,不敢讓無相真人看到了。

  俗話說知子莫若父,反過來說,父親的心思,兒子也往往是有著一種奇妙的「直覺」的。

  父親並沒明言,但他「感覺」得到,父親好像並不希望本門的那幾件疑案有「破案」的一天。

  他當然不會懷疑父親就是兇手,但為何父親害怕破案?難道只是為了害怕受到常五娘的牽連?何況常五娘不過是個幫兇而已,她是絕對沒有暗殺無極長老的本領的。

  最可疑的是那蒙面人,幾件疑案都是和一個蒙面人有關的,蒙面人是誰呢?

  這次父親叫他去跟蹤藍玉京,理由是因為藍玉京的行動古怪,他身為掌門,不能不去瞭解。但做兒子的幸一羽,憑直覺也能知道父親說的只是表面理由,是什麼令他對兒子都不能直說呢?

  現在他對藍玉京下山之後的事倩,知道得已是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敢斷定藍玉京此去遼東,也和偵查那幾宗疑案有關的了。雖然藍玉京自己也許還未確切知道。

  不知怎的,牟一羽忽地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倘若查明真相,那個蒙面人也是和爹爹有關係的,可如何是好?」

  西門燕一心只想早點找到表哥,說道:「咦。你怎麼啦?老是像心神不屬的樣子!走快一些,咱們可以在天黑之前趕到烏鯊鎮!」牟一羽心亂如麻,只好跟她加快腳步。

  但西門燕快步走了一程,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叫道:「你看那邊!」

  牟一羽朝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塊光滑如鏡的岩石上,有一個掌印。

  西門燕好奇心起,說道:「這掌印可是有點古怪,待我過去看看。」

  牟一羽道:「你不是要趕路的嗎,何必理會閒事?」但西門燕已經展開輕功,不理他的勸阻,跑到那塊岩石下面了。

  牟一羽連忙叫道:「小心!」話猶未了,岩石下的地面忽然裂開個洞,原來竟是一個有人預先佈置好的陷阱。

  牟一羽如影隨形,飛身疾掠,也幸虧他來得快,剛好來得及抓著西門燕的腳踝,他人在半空,另一隻手握牢連鞘的長劍,覷準了堅實的地面一撐,借勢騰身而起,這才把西門燕拉了出來。

  西門燕驚魂未定,隱隱聽得似乎有冷笑聲。「鼠輩膽敢暗算你的姑奶奶,有種的出來!」西門燕罵道。

  沒人回答,他們四圍察看,鬼影也沒一個。

  牽一羽彎腰看那陷阱,說道:「奇怪!」

  西門燕道:「什麼奇怪?」

  牽一羽道:「你自己看。」

  西門燕只道坑中有什麼怪異可怖的事物,哪知一看之下,竟是什麼都沒有,她怔了一怔,說道:「果然是有些奇怪,按說他們既然佈置下陷阱,陷阱裡就該有點什麼機關才對,即使不設機關,最少也該撒下有稜角蒺藜,讓來人受傷。否則像這樣的空空如也,尋常人跌了下去都可以爬得上來。」

  牟一羽道:「剛才聽得的那冷笑聲,顯然是有人埋伏在巖上的,他們若是有心暗算你的話,也該及時發出冷箭。」

  西門燕道:「難道他們只是想嚇我一驚?」

  牟一羽不說話,卻飛身上巖。西門燕道:「人都已經走了,你上去作甚?」

  牟一羽道:「這掌印似乎有點古怪,我要看個清楚。」他說的正是西門燕剛才說過的話。

  西門燕噗嗤一笑,說道:「鸚哥學舌,倒是學得真快。」捏著嗓子,跟著也來模仿牟一羽剛才說話的口吻:「你不是還要趕路的嗎,何必理會閒事!」

  牟一羽道:「不理也理了,待會兒咱們加快腳步就是。」

  他當真擺出一副愛理閒事的「閒人」模樣,仔細看那掌印,看還不足,還用去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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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41: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2)

  西門燕道:「掌印有什麼好看,你竟然好像鑒賞名畫一般!」

  牟一羽笑道:「若是名畫,那就只會給附庸風雅的人看了。我可不會附庸風雅。」

  西門燕道:「你要看那人的功夫,也該早就看清楚了。這麼久,還不看夠麼?」

  牟一羽飄身飛下,西門燕道:「看出了什麼?」

  牟一羽道:「果然是有點古怪——

  西門燕見他面色凝重,也不知他是說笑還是當算,問道:「什麼地方古怪?喂,我在問你,你沒聽見嗎,怎麼不說話呀?」

  牟一羽好似夢遊醒來,說道:「這塊岩石,離地少說也有六七丈吧,輕功好的人,縱然可以立足,但上身凌虛,要在石壁上留了清楚的掌印。可是十分不易,這還不算古怪嗎?」

  西門燕道:「你這話犯駁!第一、你頂多只能說是那人的武功好得出奇,卻怎能用上古怪兩字?」

  牟一羽道:「對,古怪和出奇是有分別的,是我用字不當。第二呢?」

  西門燕道:「這雖然是上乘的武功,但也不是沒入能夠做到。我們家以前的一個老僕人,就有這樣的金剛掌力。」

  牟一羽道:「那老僕現在……」

  西門燕道:「早已死了,他是跟我爹爹的僕人。」

  牟一羽道:「沒有第三了吧?」

  西門燕笑道:「正是還有第三。別的人認為古怪還有可說的,你是不應該這樣說的!」

  牟一羽道:「為何?」

  西門燕道:「你的爹爹是武當派掌門、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別人可能少見多怪.你怎能因此驚奇?」

  牟一羽道:「不錯,對我爹爹來說,要在石壁上留下掌印,自是輕而易舉,但對我來說,最少恐怕還得再練十年。」

  這話其實不能算是「對題」的答覆。但牟一羽已經邁開了腳步,西門燕也不想在這話題上和他糾纏不清了。

  她哪知道,牟一羽的「輕鬆」只是勉強裝出來的。此際,他的臉色已是有點異乎尋常,而他的心頭則要比他臉上掩飾不住的神情還要更沉重。

  因為他不但摸到了那人武功的底細,而且知道了那人是誰。

  那日在盤龍山上,他和那個蒙面人比過劍,也對過掌,那人的右掌有個特徵,一般人都是中指最長的,而他則是中指粗短,中指和食指的長短,幾乎不相上下。

  印在石壁上的這個掌印,也正是右掌,手指的特徵和那個蒙面人完全一樣。

  「他留下這個掌印是什麼意思,莫非我的行蹤早已給他發現,他是有意讓我知道他在此地,好令我知難而退?」牟一羽思疑不定,耳邊又好像響起了那蒙面人的冷笑聲了。

  西門燕趕過他的前頭,說道:「別胡思亂想,咱們比比輕功。」

  牟一羽不想給她看破心事,振起精神,與她競跑,兩人展開輕功,你追我趕,不知不覺,一口氣跑了十多里路。

  西門燕跑得正自興起,忽見牟一羽的腳步慢了下來,西門燕道:「怎的你好像又提不起勁了,已經是第三次我趕過你啦!」

  話猶未了,只見牟一羽的腳步不但是慢了下來,而且是停止了。

  西門燕用不著問他原因,因為她也已經看見了。

  看見什麼,看見前面的一塊岩石寫有兩行字。

  是八個擘窠大字:「若不回頭,自招煩惱!」

  西門燕道:「看來又是那個人的傑作,一會兒留下掌印,一會兒留下字跡,也不知是搞什麼鬼?」

  牟一羽苦笑道:「他是想嚇阻咱們。」

  西門燕道:「你怕他嗎?」

  牟一羽不說話,卻又跑去仔細看那八個大字。

  西門燕道:「你已經知道是什麼人寫的了,寫這八字的功夫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了,你還要去琢磨什麼?」

  牟一羽道:「這八個字可是寫得當真不錯。」

  西門燕道:「你又說你不喜歡附庸風雅。」

  牟一羽笑道:「咱們跑了一程,也該歇歇了。反正閒著沒事,破例一次,附庸風雅,那也無妨。」

  這八個字「若不回頭,自招煩惱」,是用劍在石壁上刻出米,「筆法」甚為特別,「若」字中間那撇撇得特別長,不字那一撇,卻又撤得特別短,西門燕見他聚精會神觀看,像呆了一般,不覺心中一動:「他一定不只是欣賞書法這樣簡單。」遂也上前觀看。看了一會,不覺「咦」的一聲。

  牟一羽道:「你看出了什麼古怪?」

  西門燕道:「筆勢好像劍勢,莫非是藏著一路劍法?」

  牟一羽道:「看得出是哪一路劍法嗎?」

  西門燕道:「看不出,你說給我聽。」

  牟一羽道:「我也看不出來!只知是一路上乘劍法。」

  西門燕道:「我不相信,不過,你我並非同門,你領悟到的劍法,我也不能勉強你告訴我,你不肯說,那就算了。」

  牟一羽強笑道:「別這樣多疑好不好,走吧。」

  當然,這並不是西門燕的多疑。

  牟一羽那樣說了她之後,自己心中也在苦笑:「只怕我才是當真患上了多疑病。」

  西門燕所料不差,牟一羽的確是已經看出了那路劍法的來歷的。只不過他不肯說的原因,卻不是如西門燕所猜想的那樣而已。

  書法中所藏的劍法,也正就是蒙面人曾經用來對付他的那路劍法。

  而且他從筆勢揣摸「劍勢」,還有那蒙面人當日未曾使出來的新的變化,是更加凌厲的劍勢,是能夠克制他的劍勢。

  如果說那掌印是第一次警告,這八個字就是更加明顯的第二次警告了,他「若不回頭」,只怕那蒙面人就不能像上次那樣,再次對他手下留情了。

  而最令他恐懼的還不是那蒙面人的凌厲劍法,而是他怕整件事情牽連到他的父親頭上。

  是繼續探查真相,還是就此放棄呢?又如果自己不去探查,給藍玉京探查出來,會不會對他的父親更加不利呢?

  牟一羽患得患失,那種惶惑的神情不覺在臉上流露出來。

  西門燕好像知道他的心事,說道:「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你,說出來我怕你罵我多疑。」

  牟一羽心頭一跳,道:「你儘管說吧。」

  西門燕道:「你好像有點害怕和我到烏鯊鎮?」

  牟一羽道:「你猜對了,但我並不是為了自己的原故害怕。」

  西門燕道:「是為了我?」

  牟一羽點了點頭,說道:「此行只怕有點風險,不如你先回去,要是我找到了你的表哥,我會叫他回去的。」

  西門燕笑道:「他會聽你的話?再說,是我要找表哥,有風險我也應該承擔,豈能讓你來替代我。」

  牟一羽道:「我早已說過,我是為了我們武當派來找藍玉京回去的,並非只為幫你的忙。」

  西門燕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脾氣?」

  幸一羽道:「你聰明、大膽、任性、慷慨、自私……哼,你笑什麼,我可不是自相矛盾,你好的時候。什麼都可以送給人家,壞的時候、什麼都要別人遷就你。」

  西門燕笑道:「你倒好像比我的表哥還懂得我,但你說的不夠齊全,我替你多加一項吧,我是不願輕易領人家的情的。我自忖能夠報答人家的話我才領,若是恩情太大,我報答不了,你猜我會怎樣?」

  牟一羽順著她的口氣造:「那當然是不領了。」

  西門燕笑道:「非也,非也,倘若他的那份人情是我必須得到的,我報答不了,就唯有把他殺掉。所以你非得讓我與你同去不可,否則我欠你的人情就是我報答不起的了。」

  牟一羽情知難以阻止她,笑道:「恩怨是可以相抵的。你怕報答不了。我會找件事害你,那不就抵消了。」

  西門燕道:「我不相信你會害我。」

  牟一羽道:「那可說不定啊。」忽地歎了口氣:「人間的恩怨,有時也實在難言。誰也不敢擔保永遠不會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

  西門燕道:「你今天怎的好像特別多愁善感。嗯,但我仔細想來,你說的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她想起表哥.出了一會神,笑道:「別說瘋話了,趕快去打聽藍玉京的消息才是正經。」

  碧空如洗,沙軟潮平,海鳥高翔,漁舟出沒,烏鯊河的名字或者予人以恐怖之感,但風光卻確實迷人。它並不是一條大河,但因與北海連接,霖雨季節,河水流入海中,旱季水枯,海水倒灌入河,一年四季,差不多都可以保持同一水位,而且河岸蜿蜒,三面有山環繞,形成了一個良好的港灣,也是周圍十幾個漁村賴以為生的漁港。

  在烏鯊河的岸邊,未到漁舟唱晚的時候,本來是很少行人的,此時卻有一老一少同行,而且老的還是一個和尚。顯然是來自異鄉的客人。

  這兩個異鄉的客人,不用說就是慧可和藍玉京了。

  藍玉京在這樣寧靜的環境之中,心情卻是非常混亂。他是剛剛從一場「混亂」的打鬥中逃出來的。

  他越想越是莫名其妙,忍不住說道:「倘若只碰上一個瘋子,那還不算稀奇,但總不會許多人都是瘋子吧?」

  慧可笑道:「他們當然不是瘋子,他們是魚行的打手。而且好像還不是尋常的打手。」

  藍玉京道:「我知道,他們都是練過武功的,其中有幾個武功還相當不錯呢。倘若是我剛剛下山的時候、碰上這場圍攻,只怕還未必能夠安然脫身呢。但這正就是我百思莫解的地方。我是從未到過烏鯊鎮的,為什麼他們一見到我就要打我,而且出手之狠,竟然好像要把我置之死地?」

  慧可道:「事必有因,你想想,當時可曾聽到什麼怪話?」

  藍玉京瞿然一省,說道:「我好像聽得有人在說,好像,好像,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說我像什麼人?」

  慧可沉吟半晌,說道:「恐怕也只能作這樣解釋了。」

  藍玉京道:「但還是解釋不通,即使我是像他們的一個仇人,他們也沒有要把我置之死地的道理。」

  慧可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尋根究底?」

  藍玉京道:「大師有法子查出根由?」

  慧可道:「我們鄉下有句俗語:糊塗是福。有時太過明白,反而自招煩惱,我看你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慧可通曉佛理,但對少年人的心理卻是瞭解不深,他這麼一說,藍玉京越發想要知道了。

  藍玉京道:「慧可大師,記得你曾說過,少年時候,你曾喜歡一個女子,不知怎的,那個女子突然對你冷淡下來,你幾個晚上睡不著覺,終於忍不住了,還是要去當面問她問個明白。」

  慧可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七個晚上睡不著覺,實在撐不住,到了第八天只好跑去問她。嗯,那時我還年輕,一個俗子凡夫,自是難免有貪、嗔、癡的俗念。現在想來也覺好笑。佛經有云:要斬無明、斷執著,方能起智慧,證真如。無明就是貪、嗔、癡……」

  藍玉京耐心聽他說了一段佛經,道:「如此說來,你這少年之事,是在你做了和尚以後,才覺得可笑的。」

  慧可適:「不錯,是在做了許多年和尚之後,方始覺悟少年時候的虛妄的。咦,你到底想說什麼,不必繞彎子了,明白說出來吧。」

  藍玉京笑道:「第一,我一天和尚也沒做過;第二,我比你當時還更年輕,事情雖有不問,心裡藏不著悶葫蘆則是一樣。我挨了人家的打,也打了人家。這個悶葫蘆若不打開,我只怕最少也得三個晚上睡不著覺。」

  慧可笑道:「說來說去,原來你也還是要查究根由,好在我亦已料到你不肯罷休,早就藏下一個伏著。你隨我來吧。」

  藍玉京好奇之心大起,問道:「什麼伏著?」

  慧可一面走,一面說道:「你和那些人打架的時候,我也曾經被人襲擊,那人故意撞在我的身上,一個肘錘打我的愈氣穴。我一看他的手法,就知他是長白派的弟子,他當然打不著我。我在他背上輕輕一拍,並且和他說了一句話,他就立即飛逃了。這人的武功其實不差,若不是我和他說了這句話,他恐怕還要和我打下去呢。」

  那人一出手。慧可就知他的門派,藍玉京好生佩服,問道:「你和他說了一句什麼話?」

  慧可謂:「我說的是:三煞掌你未練過也該知道吧,性命在你自己手上,你好自為之。」

  藍玉京道:「三煞掌是什麼武功?為何他又要馬上逃跑?」

  慧可道:「三煞掌就是他們長白派的本門武功,是一種頗為厲害的毒掌功夫,但必須在他的本門的內外功夫都已練到大成之後,方始能夠開始練的。所以我敢斷定他沒練過。」

  藍玉京詫道:「大師,你練過長白派的武功?」

  慧可笑道:「我當然沒練過,這種邪派功夫也值不得我練。三煞功能令人骨頭軟化以至死亡,中掌之後,體內有蟲行蟻走的感覺,我在他背上那輕輕一拍,也可以令他有這種感覺。在他背上留下的掌印也是和三煞功一樣。不過我的卻是個冒牌貨,用的還是我本門的內功。」

  藍玉京笑道:「你和他開這玩笑,真是妙極。但我還是不懂你這『伏著』的妙用。」

  慧可道:「這是長白派的毒掌功夫,他雖沒有練過,但料想他是應該知道醫這毒傷的方法的。方法是用一種藥草泡在沸水之中沐浴,每日三次,接連七天,方能解毒,這種藥草,恰好是這個地方的特產,在山上隨時都可以採集一大堆。這個人現在一定已經是在家中浸在藥草泡的熱湯中了。」

  藍玉京恍然大悟,說道:「咱們現在就去找這個人?」

  慧可道:「不錯,這個人是那班人之中武功最好的一個,說不定還是頭子,找到了他,就可以從他的口中問出原因了。」

  藍玉京道:「一定能夠找到他麼?」

  慧可道:「這藥草是有一種特殊的濃烈氣昧的。在家中煎藥,門外的人都可以聞到。這人逃出烏鯊鎮,馬鯊鎮外,只有這裡有十多家人家,我想該不至於難找吧。」

  藍玉京道:「不錯,這裡是距離烏鯊鎮最近的有人家居之處,但怎知他不是住在更遠的山村?」

  慧可道:「少年人應該多用腦筋,你自己再仔細想想。」

  藍玉京人甚聰明,一想便即省悟,笑道:「不錯,他若是住在遠處,只怕未跑到家門,毒已發作,他當時也就不會匆匆逃跑,而是寧願不顧顏面向你求治了。」

  果然不出他們所料,他們在這個漁村走了一圈,慧可就在一家人家的附近聞到了這種藥草味了。這家人家是孤零零的獨自在山邊的人家。

  慧可推門進去,裡面有兩個人看見是他,吃了一驚,撲上前來,慧可大袖一展,登時就封了他們的穴道,他們只叫出了「大哥」二字,底下的話已是像他們的穴道一樣被封看了。

  那「大哥」喝道:「什麼人?」慧可笑道:「別慌,我是來救你的,不是來殺你的。」

  說話之間,慧可已經跨進內院,踢開一間房門。藍玉京跟著他進去。

  只見房中熱氣騰騰,原來有個大鐵桶裝在搭好的鐵架上,下面火光融融,燒得止旺,桶中盛滿水;水已沸騰,大鐵桶裡有個人,只露出頭部,正是昨天偷襲慧可的那個傢伙。

  那人嚇得變了面色,說道:「我用不著你救命,如果你不是要來拿我消遣,請你出去!」

  慧可道:「這藥草解不了你的毒的,你體中的異感。有沒有減輕?哼,恐怕是反而加重了吧?」

  那人浸在藥草泡的熱水中已經有兩個時辰,體內的蟲行蟻走感覺的確是並沒減輕。反而加重,他本來已有懷疑,恐怕解毒之法不對,聽得慧可這麼一說,更加著慌了。

  慧可緩緩說道:「你若不信,可以吸一口氣試試,心口是不是脹悶難當?」

  那人一試,大驚說道:「你,你是什麼人?你怎麼會使我們長白派的三煞功?」

  慧可說道:「你不必管我是誰,我練的三煞功和你們掌門人練的不同,比他最少厲害十倍,只有我的秘方才能救命,信不信由你!」

  到了此時,那人還焉敢不信,連忙說道:「請、請大師救命!」

  慧可說道:「救命不難,但我也不能平自救你的性命。我是要收診金的。」

  那人道:「大師儘管說,多少銀子我都願意給你!」

  慧可道:「我不要銀子,我只要你回答三句話。」

  那人似乎頗為驚異,道:「三句話?」

  慧可道:「不錯,我要你老老實實回答。你若說謊,我也就只能給你假藥。」

  那人道:「我怎敢欺騙大師?」

  慧可道:「我諒你也不敢。你的話是真是假,我一聽就聽得出來。」

  他開始發問:「我知道你是在此處長大的本地人,我問你,有沒有外地人曾經在烏鯊鎮住過?」

  那人想了一想,說道:「大約十多年前,有一對年輕夫婦在烏鯊鎮住過。」

  慧可適:「說清楚點,到底是十幾年?那對夫妻姓甚名誰?」

  那人似是在心中盤算,過一會方始回答。

  「這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那對年輕夫婦,丈夫姓耿,名字頗為古怪,叫做『行二』;妻子姓什麼,我不知道。只有一次偶然聽到她的丈夫叫她做燕妹。想必她的名字中有個『燕』字,這對年輕夫婦在烏鯊鎮似乎還未住滿一年,忽然就不見了。」那人說道。

  藍玉京初時以為慧可盤問此人口供,當然離不開今日之事,按照他的想法,首先應該盤問的是:為什麼烏鯊鎮那班人與他素不相識,卻一見他就要群起圍毆,甚至竟要將他置之死地?不料慧可不問眼前之事,卻從十七年前的一對異鄉人問起。

  他本來是甚感奇怪的,但聽了這人的回答之後,卻是不禁心中一動,彷彿如有所悟了。

  他想起了那次和東方亮同行,在途中碰上了青蜂常五娘,常五娘稱他為「姓耿的這小子」。他分明姓藍,常五娘竟然把他的姓改了。這是什麼原故呢?

  他又想起了慧可曾經告訴他的,有關中州大俠何其武的事,義父從來沒有與他提過自己的俗家來歷,他是從慧可口中方始知道的,何其武有兩個弟子,大弟子叫戈振軍,就是他現在的義父,二弟子叫耿京士,還有一個女兒叫何玉燕。何其武父女和耿京士都是在十七年前莫名其妙的死亡!

  這剎那間,藍玉京不覺心中亂成一片。他定了定神,暗自想道:「那個叫耿行二的年輕丈夫,莫非就是耿京士?他在何其武的門下是排行第二的。他的妻子名字之中有個『燕』字,那不是何玉燕還能是誰?慧可大師從這對夫婦的身上問起,是不是我和這對夫婦也有著什麼關係呢?」

  心念未己,只聽得慧可已經在向第二個問題了。

  「你最後一次見到七星劍客是什麼時候?」

  藍玉京不覺又是一怔,慧可怎的知道這個人曾經見過七星劍客?而且不僅見過一次?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緩緩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七星劍客雖然不是住在馬鯊鎮,但他來烏鯊鎮一定不止一次。而且在十七年前,當那對夫婦在烏鯊鎮住的時候,他一定也曾來過!」這話表面上是問那個人,實際也是說給藍玉京聽的。

  「大師說得不錯,七星劍客在這十多年當中,大概亦已來過四五次了。上一次見到他是在去年九月。日子則記不清楚了。」那人說道。

  藍玉京不禁又是心頭一動,去年九月,豈不正是他的義父前往遼東的時候?義父是不是就在烏鯊鎮碰上七星劍客?耿京士是義父的俗家師弟,十七年前在烏鯊鎮上住過,那一年七星劍客也曾在烏鯊鎮出現,這三件事情是否有關連呢?

  慧可點了點頭,說道:「最後問你一件事情,據我聽知七星劍有個兒子,但已是改名換姓的。你告訴我,他這兒子現在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得著他?」

  那人訥訥說道:「這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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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42: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3)

  慧可喝道:「什麼這個那個,要性命的快說!」

  就在此時,忽聽得尖銳異常的音響,落在行家耳朵,一聽就知是暗器破空之聲。

  慧可的反應已經是迅速之極,大袖一展,打落了兩枚透骨釘。但第三枚透骨釘還是打著了那個人。不是透骨而是穿喉!一縷鮮血射出來,鐵桶裡的沸水染紅一片。

  慧可喝道:「有膽殺人滅口,卻沒膽見我麼?」大喝聲中,身形己像一枝箭似得從窗口射出去。藍玉京看那桶中人,早已死了。

  藍玉京驚魂稍定,想起那暗器的來勢之迅猛,心中猶有餘悸,「好在有慧可大師在勞,倘若這三枚透骨釘是朝我打來,只怕我的身上也要添上了三個透明的窟窿!」

  慧可回來了,藍玉京正想問他,他已在苦笑說道:「追不上!這人的武功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他的衣袖被打穿了兩個孔,對別人來說,被鐵釘穿過衣袖,不算稀奇。對他來說,卻已是足夠令他震驚。因為他是用上了鐵袖功的。對方若是武功稍弱,縱然是用刀劍,碰上他的衣袖,怕也會斷折。

  藍玉京道:「外面還有兩個人,不知……」

  慧可道:「只怕也早已送命了,姑且去看一看吧。」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那兩個人的身上並沒受傷,但已是沒有呼吸,

  慧可察視過後,忽地說道:「你們武當派的太極掌力,是不是可以置人於死而身上不帶傷痕?」

  藍玉京道:「若然到爐火純青境界,確實可以如你所說那樣,啊,我想起來了!」

  慧可道:「想起什麼?」

  藍玉京道:「十七年前,我們武當派的一位長老也是被人暗算身亡的。」

  慧可道:「被害的是武當派當時的首座長老無極道長,這件事我知道,只不知他死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藍玉京道:「我倒聽得師祖說過一他的身上也是沒有傷痕。」

  慧可道:「這就有點奇怪了。據我所知,無極道長的內功造詣之深僅在無相真人之下;當年的武當派三個長老,論劍法是無色道長最高,論掌力之強則以他第一。即使他是被人暗算,在武當門下,料想也沒有能用掌力將他擊斃,除非是無相真人。但當然決不可能是無相真人,而且無相真人當時根本就是在武當山上的。」

  藍玉京道:「致他於死的未必就是太極掌力。」

  慧可瞿然一省,說道:「這是無相真人說的嗎?他斷定不是太極掌力?」

  藍玉京道:「師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說還有待查明,不過無量長老卻認為是太極掌力無疑。」

  慧可道:「哦,當時無量長老在場?」

  藍玉京道:「這件事本來是無量長老與師祖在談論的,那天我在師租的雲房練內功。無意中聽見他們談論。」

  慧可道:「無量長老何以敢說得那樣確實?」

  藍玉京道:「他說同門的掌力雖然沒人能勝過無極長老,但別支的武當弟子那就難保沒人比他更強了。據說許多年之前,是曾有一個武當弟子學成後絕技之後便行失蹤,跑到塞外去隱姓埋名,並且有了傳人的。

  但這件事究竟如何,卻也沒有人知道清楚。因為在那人失蹤之後,武當的同門就沒人見過他了,一切都只是傳說。而且過了將近百年之久,也沒人發現塞外的別派傳人。」

  慧可道:「即便有,暗算無極長老的那個人,他的太極掌力也決不會在無極長老之上。」

  藍玉京道:「你怎麼知道?」

  慧可道:「你這一問,我很難解釋。我只能說,我自信決不會判斷錯誤。」

  藍玉京十分聰明,心裡想道:「慧可大師一定還知道了一些別的事情,很可能是師祖和幾位長老都未知道的,只不過他不願意和我說罷了。」當下問道:「那麼,眼前這兩個人大概應該可以斷定是被太極掌力擊斃的吧?」

  慧可道:「不錯,咱們是扯得遠了。不過,我有個懷疑,殺害這兩個人的兇手就是十七年前暗算無極道長的那個兇手。」

  藍玉京喜道:「那你趕快想法子查出這個兇手是誰吧。」

  慧可忽道:「你已經練過太極掌吧?」

  藍玉京道:「練是練過,但功力尚淺。」

  慧可道:「你打我一掌試試,要用全力!」

  藍玉京吃一驚道:「晚輩不敢。」

  慧可笑道:「你儘管放膽打,打傷了我,我也不會怪你。」

  藍玉京聽他一說,這才省起,慧可的內功遠遠在自己之上,自己又怎能將他打傷。當下吸一口氣,蓄勁發力,一掌打在慧可背心。這一掌用了全力,慧可雖然沒有受傷,身形卻也不禁晃了兩晃。原來這幾個月來。藍玉京的劍法大進,連帶內功也大進了,他自己卻尚未知道。

  慧可道:「很好,太極掌力的柔勁之妙我已經領略了。你等我一會兒。」說罷,提起一具屍體,走進房間。

  藍玉京莫名其妙,等了一會,只見慧可空手走了出來.說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那個人是練成了本門絕技之後方始投入武當門下的,所以他的太極掌力並不精純。」

  藍玉京道:「你怎的知道得這樣清楚?」

  慧可道:「我已經把那具屍體剖開察看過了,我是怕你害怕,所以不讓你在旁。若然是精純的太極掌刀,死者的心臟是會保持完整的。那人的心臟卻是裂開,還有兩根肋骨也被掌力震得鬆化變形,若非剖開來看,就看不出未。」

  藍玉京道:「兇手本來是哪個門派的?」

  慧可道:「長白山派有兩門非常厲害的功夫。其一是三煞功,另一門是風雷掌,被風雷掌擊斃,表面也沒有傷痕,但五臟六腑必然碎裂。看來這個兇手是把兩種掌力練得合而為一,太極掌的造詣或許不及無極長老,但也走甚為高深的了。」

  藍玉京道:「如此說來,這屋子裡的三個人,豈個是死在他向門之手?」

  慧可道:「他要殺人火口,也顧不得什麼同門不同門了。啊,我明白了。」

  這句話突如其來,令得藍玉京怔了一怔,問道:「大師明曰了什麼?」

  慧可道:「去年你的師父是不是曾經派人到盤龍山去發掘無極長老的骸骨?」

  藍玉京道:「不錯,師祖是要把他的遺骸遷回本山安莽。受命前往發掘的人就是我的大師伯不戒,可惜大師伯就因此事在盤龍山被一個蒙面人打傷,一回到武當山就傷重而死了,那蒙面人……」

  慧可道:「目前我還未能斷定那個蒙面人是否就是剛才那個蒙面人,不過,有一點我倒是以斷定了。」

  藍玉京道:「是哪一點?」

  慧可道:「你的師祖是以遷葬為名,其實是想從無極的遺骸中推究他當年的死因,亦即是要揭開兇手是否武當弟子之謎。嗯,若是給他查出那兇手乃是帶藝技師……」他頓了一頓,沒說下去,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一個令他難解的疑團。

  藍玉京不知他的心思,歎道:「可惜就在不戒師伯身亡的那天師祖得了重病,沒幾天也死了。他哪裡還有精神追究死因。大師咱們現在怎麼辦?」此時大色已是將近入黑了。

  慧可道:「這裡自是不宜久留,我和你先出去再說。」

  他和藍玉京走上附近的山頭。拿出乾糧,說道:「你先吃飽肚子,然後好好睡一覺。

  藍玉京道:「幹麼就要睡覺?」

  慧可道:「不養好精神,怎能辦事?」

  藍玉京喜道:「你已經有了主意了?」

  慧可道:「別心急,也別要老是掛著這件事兒,到了可以動身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藍玉京笑道:「要養足精神,倒也用不著睡覺。」當下盤膝而坐,按師祖傳給他的內功心法,做起吐納功夫。行功片刻.已是進入忘我境界,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他做了三遍吐納功夫,抬頭一看,月亮已近中天。慧可道:「好,你已經練功完畢,咱們也可以走了。」

  藍玉京道:「去那裡。」

  慧可道:「烏鯊鎮!」

  藍玉京怔了一怔,頓然省悟,說道:「對,他們一定想不到咱們這樣快就會重來,說不定可以查到一些線索。」

  慧可道:「你可得做些準備功夫。」把需要他準備做的事情一一對他交代之後,兩人便即展開輕功,重返烏鯊鎮。他們要探查的目標,不用說就是鎮上那間魚行了。

  那間魚行,規模頗大,前面是做買賣的莊口,後面是住宅,還有一個很大的庭院隔在中間。

  慧可與藍玉京在半夜時分,施展上乘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內院。只見一條曲折的萬字走廊盡頭,有座樓房,房中有燈光透出紗窗。那紗窗也是半掩的。兩人走到走廊盡,飛身跳上廊簷,廊簷的凹槽,恰好可以給他們藏躲身形。

  只見一個身形已發胖的中年人坐在中間,一個身材高瘦的老漢和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站在他的左右。

  房間裡靜悄悄的誰也沒有說話,原來那個中年人正在聚精會神的看一封信。看罷,把信擱在桌上,說道:「這封信不是他親手交給你的吧?」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道:「我怕別人起疑,可不敢到他的公館找他。但這封信是他的長隨交給我的,料想不會有假。金老闆,你是不是覺得筆跡可疑?」原來那個中年人正是烏鯊鎮的大漁霸金鼎和。但他的身份還不只漁霸這樣簡單。金鼎和道:「十多年前,他是在這裡幫我記帳的。我當然見過他的字跡,不過,他的帳簿,我也是偶然翻翻而已,年深月久,我都已模糊了。」

  那老者道:「這個容易,叫帳房的老廖把當年的帳簿送來,咱們可以馬上查對筆跡。」

  金鼎和道:「暫時不用。說實在話,我不是疑心筆跡,是覺得有點奇怪。」

  那漢子道:「什麼奇怪。」

  金鼎和道:「奇怪他的消息怎的這樣靈通?」

  那漢子道:「老和尚和那小子是從南方來的,少說也得走半個月以上才能來到烏鯊鎮,他在京中任職,做的又是……」

  金鼎和瞪他一眼,說道:「他做的什麼官我知道,用不著你說出來。哼,你一向精明能幹,今天怎麼這樣糊塗?」

  那漢子賠笑道:「我懂得不可洩漏他的秘密,但這屋子裡只有……」

  金鼎和道:「在這裡即使無須顧慮隔牆有耳,也得養成習慣。」那漢子應了個「是」字。金鼎和才道:「好,你說下去。」

  那漢子續道:「半個月的時間,以他目前的地位,自是各處都有耳目替他打聽。和尚和那小子一離開斷魂谷向北行,只怕就有人快馬入京向他報信了。」

  金鼎和道:「他的耳目靈通並不稀奇,奇怪的是……嗯,這封信你們看過沒有?」

  那老漢忙道:「我怎敢私自拆閱?」

  金鼎和道:「你們拿去看看。」

  過了一會,只聽得金鼎和緩緩說道:「我想不透的就是,為什麼他要咱們千萬不可傷了那小子的性命?」

  金鼎和口中說的「那個小子」當然是指籃玉京無疑。藍玉京聽了,不覺心頭一跳。這正是他想要知道的問題,因何金鼎和這班人要傷他的性命?那個要保全他的性命的人又是誰?

  金鼎和並沒有替他解答這個問題,他只是發了一聲苦笑,接下去說那道:「要是這封信來早一天.咱們倒是不用喪失幾位弟兄了。」

  那漢子道:「但也幸虧如此,否則那小子若是喪在咱們手上,即使咱們可以推說他的信來遲一天,只怕也是難免要受他的怪責。」

  金鼎和哼了一聲,說道:「他現在是抖起來了,但當年若不是我替他引進,他又焉有今日?」

  那老漢不做聲,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卻道:「是啊,金老闆、不管他現在的地位多高,他總是曾經受過你恩惠。諒他也不敢對你怎樣。依我之見,你不如當作你還沒有看到這封信,派人幹了那小子再說,說老實話,好幾位兄弟因他而死,還不許咱們動他一根毫毛,我第一個就不服氣!」

  金鼎和道:「你不必多言,我目有分數,我只想要知道,為何他要保護這個小子?英老,你猜得到其中緣故嗎?」看來他對那個老漢倒是頗為尊敬,對那漢子則只是當作下人。

  那老漢道:「那小子的相貌,誰人一見,都可以知道……嗯,我還知道一件事情,是當年在烏鯊鎮開業的那穩婆說的,耿行二的老婆在離開之前,已經,已經……」那老漢的聲音越來越小,藍玉京豎起耳朵來聽,也只是斷斷續續的聽到一些零碎的字。不過,慧可卻是全部聽見了的,那穩婆(相當於現代的助產婦〕說的是:耿行二的妻子在南歸之前,已經是身懷六甲、有了三個月的「肚子」。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已確實知道了那小子的來歷,他念在昔日和耿行二的交情,才寫這一封信、但這恐怕有點不對吧?」

  金鼎和道:「是啊,干他們這行的人,是六親不認的。莫說是好朋友,即使是同床共枕的老婆,必要時也可以殺掉。」

  那漢子見老闆贊同他的意思,越發得意,說道:「據我所知,耿行二當年就是因為受他連累而死的。他難道不害怕那小子找他報仇?按說他應該比我們更急於把那小子幹掉才對。」

  那老漢緩緩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金鼎和忙問:「那是什麼意思?」

  那老漢道:「你們可知道,當年那姓耿的是因何引起同門的嫌疑?」

  那漢子搶著說道:「我知道,是因為他的身上藏著一封信。這件事首先給他一位姓丁的師叔知道,後來他的師父和師兄大概也知道了。」

  那老漢道:「不錯,當年寫那封信給他的人就是現在寫這封信給我們的人,但你們可知道那封信是說些什麼嗎?」

  那漢子道:「那封密函,在那姓耿的身亡之後,早已被人搜去了。我怎能知道?你這樣問,難道你知道?」

  那老漢道:「我當然也不可能知道。但你說那封信落在他同門手上,恐怕也只是猜測。」

  那漢子道:「何所見而云然?」

  金鼎和不想他們爭吵下去,說道:「反正大家都是猜測,英老,你再說說你的猜測。」

  那老漢道:「大家都沒見過那封信,那姓耿的同門把那封信當作是他通敵的證據,但會不會信中藏有只是他們二人之間才能意會的言語?又或者信中另外寫了一些什麼,但別人在信箋上卻是看不見的。」

  那漢子怔了一怔說道:「只讓收信的人看得見,而別人看不見的字是怎樣寫的。」

  那老漢道:「有一種能令字跡隱形的藥水,你大概未聽過吧,用這種藥水寫的字,要用火來烘方始出現。」

  金鼎和聳然動容,忙道:「說下去!」

  那老漢道:「那封信說不定是落在某個有心人的手上……」

  那漢子接著又問:「有心人,這是什麼意思?」

  金鼎和眉頭一皺,說道:「別打岔.讓英老說下去。」

  那老漢道:「有心人也有兩種,一種是有心助那姓耿的將來可洗雪沉冤,但在當時他卻無力替他辯解,所以要把信藏起來;另一種是想拿這封信來威脅寫信的人。」

  金鼎和道:「如果是前一種有心人,這封信就有可能已經交給了那個叫做藍玉京的小子。」

  藍玉京聽在耳中,不覺心頭一震:「為什麼他認為這封信會交給我,我和那姓耿的有什麼關係?」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聽出了一點「苗頭」,說道:「英老,你是不是懷疑他對主子不忠?為了恐防那封信是落在藍玉京這小子手上,所以必須保全他的性命。他是要等到追回這封信才敢殺那小子?」

  那老漢道:「這話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說的!你莫胡亂猜測我的意思!」

  金鼎和當然聽得出來,那老漢正是因為給人說中了他的心思才這樣著急,當下故意板起臉孔道:「英老說得對,這種話是不能胡亂說的。」

  那漢子賠笑道:「反正大家都是猜測,在這間房子裡也只是咱們三個人。」

  金鼎和臉色略見緩和。說道:「在這裡說還不打緊,在外面可千萬不能洩漏一言半語。好,這封信你們已經看過了,待我收起來吧……」

  就在這時,突然一股勁風撲來,金鼎和剛剛要拿那封信就給震得搖搖晃晃,幾乎立足不穩。擱在桌面的信紙飄在空中。

  說時遲。那時快,慧可已是像一頭巨鳥飛進樓房,把那張紙搶到手中。

  老漢和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雙雙搶上,左右夾攻,慧可一腳將那漢子踢翻,那老漢卻好生了得,一抓抓著他的小腿,慧可身形未著地,一個鷂子翻身,把那老漢甩了起來,反手抓著他的腰帶就摔出去。但金鼎和卻並不逃跑,反而哈哈大笑。

  就在他的大笑聲中,慧可腳下的樓板突然裂開。下面是無數倒插的利箭。淬過劇毒的金屬箭尖發出點點藍晶晶的光芒。

  慧可甩開老那漢之時,全身的氣力已是集中在雙腳上,如何還能躍避?身形也就像一枝箭似的,插進這突然裂開的大口了。

  金鼎和哈哈大笑:「大和尚,你這是自投……」

  他笑得太早了。

  不錯,慧可若是跌落淬過劇毒的箭林之中,那自是必死無疑。但在這千多一發之際,卻有了意外的變化。

  金鼎和那句話還未說得完全,陡然間只見一條長索矯若游龍飛捲過來,慧可的雙腳剛一踏空,那條長索也就剛好的捲住他的腰部,把他拉了起來。金鼎和好像被人點了穴道似的,只能張大嘴巴,笑不出來了!

  原來慧可早就料到房間裡設有機關,他把藍玉京留在外面,就是準備在必要時接應他的。那條用牛筋搓成的長索也是他給藍玉京準備好的。

  不過,饒是他們準備周密,也還是令有得他們意想不到的事發生。

  繩索捲著他的腰,剛剛拉出窗口,屋頂上突然跳下一個人。

  慧可人在半空,如何能夠逃避突襲?「蓬」的一聲,那人一掌打著了他。

  慧可嘶啞著聲音叫道:「你,原來是你!」

  那人借慧可的反震之力,斜飛出去,他一擊得手,便即逃了。

  但藍玉京亦已看見那個人了,沒看見他的臉,因為他的臉是蒙著黑巾的。但藍玉京已是可以斷定,這個蒙面人就是他們昨天所見的那個蒙面人,

  藍玉京急收繩索,把慧可拉到旁邊。月色朦朧,他也看不清楚慧可是否受傷,正要發問,只見慧可已經抖開繩索,沉聲說道:「傻小子,快走!」藍玉京是躲在廊簷下的凹槽中的,他還未曾長身面起,慧可已是從簷頭跳下去了。

  藍玉京見他還能施展輕功,只道他縱然受傷,也是傷得不重,放下了心,便即跟他逃跑.

  房間裡的金鼎和驚魂未定,他的兩個得力手下亦已受傷,自是不敢追趕。

  魚行中的打手,倒是有多人聞聲而來,但這些打手,又怎能攔阻他們?

  月色朦朧,園子裡影影綽綽的,四面八方都有人叫喊:「小賊往哪裡跑!」

  藍玉京笑道:「你們要抓我,是嗎?我自己送上門來給你們抓好不好?不過,有沒有這個本事,可就得瞧你們的了。」

  他迎上一路打手,運劍如風,霎時間就刺中了七個人。黑夜中認穴不差毫釐,每一個都是剛好給他刺著穴道。另外的人見同伴倒了下去,可不知他們死活如可,嚇得紛紛閃躲,誰都不敢呼喊了。

  忽得聽得有個人顫聲說道:「外面在鬧什麼?咦,怎的突然間沒聲音了?」

  那個人是在一間房裡說話的,房子裡有燈光透露。

  「廖掌櫃,瞧你嚇成這樣,你沒聽見麼,來的只是一個小賊,這小賊想必已被抓住,當然無須呼喊了。」和他同房的人自作聰明給他解說。

  廖掌櫃畢竟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世事見得多了,雖然驚慌頭腦也還比那莽漢清楚,說道:「恐怕有點不對,你出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那莽漢道:「好,我出去看。你膽子小,躲進床底去吧。」

  話猶未了,「乓」的一聲,房門已是被踢開了,闖進來的是慧可。

  慧可一拳打翻那個莽漢,手中的繩索飛出,捲著那個當真是正想躲進床底的廖掌櫃。廖掌櫃嚇得只能擘大喉嚨,卻叫也叫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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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4)

  慧可是突然從藍玉京身邊跑開去抓這個廖掌櫃的,藍玉京莫名其妙,「這個人只不過是替那金老闆管帳的,即使要懲戒他,當場就可處置,何必要縛起他呢?難道還要將他帶走不成?」

  誰知慧可正是要將這掌櫃帶走,他一出來就連人帶繩交給了藍玉京,「小心點兒,別勒得太緊,別多問,把他帶了出去再說。」

  慧可走在前頭帶路,朝著河邊的一座小山跑去。藍玉京背個人,亦步亦趨的跟在前面。慧可仍是健步如飛,但走到半山,只見他已是大汗淋漓,頭頂升起熱騰騰的白氣。藍玉京經驗雖淺,也知道這是內力耗損過甚的跡象。

  「大師,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請慢一點吧。」藍玉京故意裝作氣喘吁吁的模樣說道。

  慧可淡然一笑,「小鬼頭,你可在我的面前打誑語了。你放慢腳步來遷就我,你當我不知道麼?快走,快走,時間無多了。」

  「時間無多了」,這是什麼意思?藍玉京不覺又多了一重擔憂了。

  走到山頂,正是天亮的時分。

  「大師,你、你沒事吧?」

  「別打岔,把這人弄醒,我有話問他。」

  藍玉京把那姓寥的掌櫃提起,在山潭一浸,冰涼的山水果然把他弄醒了。

  「你們捉我做什麼,我只不過是替金老闆記帳的,銀錢可不在我的手上。」廖掌櫃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冷得難受,說著話身子直打哆嗦。

  慧可冷冷說道:「老和尚不是向你化緣,只問你兩件事,若有半句不實,老和尚就給你念往生咒!」

  廖掌櫃顫聲道:「說,說,我知道的一定說。」

  慧可把那封信拿給他看,問道:「這是誰的筆跡——

  「是,是霍卜托的。」

  「據我的知,霍卜托已經改名改姓,他現在叫什麼名字,人是在哪兒?」

  「他,他……我,我……」廖掌櫃囁囁嚅嚅,似是想說又不敢說。

  慧可喝道:「你是不是要我念往生咒?」

  廖掌櫃忙道:「我說,我說。他現在叫郭璞,在京城。」

  「是哪一國的京城?說清楚點,是盛京還是金陵?」

  「是金陵。」

  「好,你果然沒有騙我。這就給你超度吧。」突然手起掌落,一掌把那廖掌櫃打死了。

  不但廖掌櫃以為說了實話就可活命,藍玉京也是這樣想的,這一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不覺失聲叫道:「大師,你……」

  慧可喟然歎道:「這個人本來可以不殺的,我是無可奈何,只能為你破殺戒了。」

  藍玉京哈一驚道:「你是為我的緣故殺他?」

  慧可不作正面答覆,卻道:「今後,恐怕你是要獨自對付他們了。我不能讓這個人洩漏你的秘密。」

  藍玉京也不知道是什麼是他的「秘密」,但見慧可折下一枝樹枝,在地上匆匆寫出兩人名字:「霍卜托」、「郭璞」,看來他是恐怕藍玉京剛才聽不清楚那個人的遼東口音,是以索性寫出來給藍玉京看。

  「這個人的滿洲名字叫霍卜托,漢名叫郭璞。你要牢牢記著。」慧可緩緩說道,已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了。

  藍玉京連忙問道:「這個人和我有什麼關係?」

  慧可說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這個人大概都可以告訴你。至於七星劍客……」

  藍玉京道:「大師,你歇歇再說。」

  慧可可沒聽他的話,推開了他,繼續說道:「至於七星劍客,找著固然好,找不著也就算了。緊要的是他的兒子……」聲音越來越小,若不是藍玉京自小練功,聽覺異乎常人,幾乎就要聽不見了。

  「他的兒子」,這個「他」當然是指七星劍客,但為什麼突然扯到七星劍客的兒子呢?七星劍客的兒子是誰?從口氣聽來,似乎就是那個霍卜托,但是不是這樣呢?

  藍玉京把耳朵附過去聽,慧可下面的話卻是:「唉,我比不上無極道長,我不能陪你……」聲音突然中斷了。

  無極道長當年是在受了那個蒙面人暗算之後,繼續奔馳數百里,在過了兩天之後,到了盤龍山方始死亡的。藍玉京大吃一驚,趕忙抱著慧可搖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的仇人是誰?你還沒有說出來呢!」

  他本來以為慧可只是受了輕傷的,如今方始知道他其實早已是受了致命之傷,只是為了替自己盤問這個人,強力支持,才能活到現在。但現在,亦已是油盡燈枯了。藍玉京猛地省起,當他受那蒙面人突襲之時,曾經叫了一聲「原來是你!」顯然他已經知道了那個蒙面人是誰。現在什麼事情都可以不問,慧可仇人的名字他卻是非知道不可!」

  藍玉京練的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內功心法,時日雖淺,卻也有了相當造詣,當下把手掌在慧可背心的靈柩穴一印,靈柩穴是奇經八脈匯合之點,受了真氣注人的刺激,只要未曾真個「死透」,縱然不能起死回生,也可片刻還陽。藍玉京跟師祖學過這個急救法門,但還是第一次使用,心中殊無把握。

  也不知是慧可的迴光返照,還是他的急救見效,慧可的眼睛又張開了。

  「暗算你的那個蒙面人是誰?快說給我聽!我現在打他不過,將來也可替你報仇!」藍玉京在他耳邊再說一遍。

  慧可說話了,聲音倒是比剛才還要響亮一些:「佛曰:不可說。不可說!」藍玉京急得在心中埋怨:「這個時候你還在和我打什麼佛偈!」

  慧可頓了一頓,接著歎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地繼續說道:「我做過一些好事,也做過一些,嗯,即使不能說是壞事也該說是錯事。生死原是轉法輪,又何必在人間再留下解不開、理還亂的仇冤?」他神情肅穆,從自言自語變得更像是高僧說法了。

  藍玉京道:「大師,你可以寬恕仇人,但我可還得提防他的暗算,要是我不知道他的來歷,那……」

  慧可道:「是,我應該為你著想。但這個人是不會傷害你的。」

  藍玉京本來想問「你怎麼知道的」,但見他的聲音又漸漸弱下去,只好把自己的事情暫擱一邊,趕忙問道:「大師,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慧可道:「啊呀,對了,是有一件最緊要的事情未曾告訴你!」

  藍玉京連忙豎起耳朵來聽。

  只聽得慧可氣若游絲地斷斷續續說道:「今晚之事,你、你要去找霍、霍……不可給別人知道,即使是現任掌門問你,你也不可以,不可以……」話未說完,又中斷了。這回是真的「氣絕」了,藍玉京再試兩次「急救」,亦是全無反應了。

  藍玉京欲哭無淚,抬頭望著旭日初升的晴空,心頭卻是陰霾一片。

  「慧可大師為什麼要特別提到現任掌門?」藍玉京實是在思不得其解,但慧可的心意他是懂的。

  要知藍玉京是在無名真人繼任掌門人的前一天下山的,慧可大師想是恐怕說得不夠清楚所以特別強調「現任」二字。令他一聽就知道是指當武派新任的掌門人無名真人。

  藍玉京沒見過新掌門,新掌門的來歷他是知道的,不覺突然想到:「新掌門人在俗家的時候,是鼎鼎在名的中州大俠牟滄浪,不戒師伯被那蒙面人重傷,就是他的兒子牟一羽送回武當山的,聽說牟滄浪在我下山的第二天上山,一上山就出家,一出家就接任掌門,他們父子本來是江湖中人,莫非他們和七星劍客以及那個霍卜托也有瓜葛?」但他這念頭一起,就自覺「荒謬」,心中暗自責備自己:「我怎麼可以這樣想呢?師祖都這樣信任牟滄浪,他本來病得很重,等也要等到牟滄浪上了山,把掌門人的位子傳給了他方始能夠瞑目,我怎麼反而懷疑起他來了?」

  藍玉京心中亂成一片,想來想去,只有到金陵去找到那個現在名叫「郭噗」的霍卜托,方能揭開這個啞謎了。

  他掩埋了慧可,正想離開,忽然聽得好像有腳步聲走來,他吃一驚,驀地想起慧可的吩咐,連忙用腳擦掉慧可寫的那兩個名字。

  在金鼎和家裡,在慧可與藍玉京走了之後,也發生了一些特別的事情,

  一場混亂,剛剛過去,就像是在大風暴之後出現了異常的寂靜。

  那蒙面人凌空下擊,擊傷了慧可一事,金鼎和和他的兩個手下都看見了。

  他們沒有追出去,那老漢從窗邊先走回來,跟著金鼎和也走回來,他們都沒有作聲。

  他們都沒作聲,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自然也是不敢作聲了。

  金鼎和如有所思,忽地說道:「英老,十七年前,你正是在大汗身邊的衛士吧?」

  原來這個「英老」乃是努爾哈赤昔年的親信衛士之一,名叫英松齡,是長白山派一個非常出名的高手。

  英松齡好像突然如夢初醒的樣子,跳了起來,叫道:「不錯,是他!」

  金鼎和跟著道:「我也猜想是他!」

  英松齡是金鼎和的客卿,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複姓歐陽,單名一個勇字,則是金鼎和最得力的手下。論武功他或許比英松齡相差不遠,但英松齡是曾經做過努爾哈赤的衛士的,論身份那可相差得太遠了。但是他雖然十分納罕這個「他」究竟是誰,但見金、英人說話的那種神氣,顯然都是不想說出那個「他」的名字,在主人面前,問自己不應該知道的秘密乃是一種禁忌,他只好把疑團藏在心中了。

  「當然不會是大汗,難道是霍卜托?但霍卜托的武功雖然可能比金老闆和英松齡都強,但似乎也還不及蒙面人那樣矯捷的身手,何況霍卜托也沒有擅自離開金陵的道理,奇怪,『他』是誰呢?」

  正當歐陽勇胡猜的時候,忽見英松齡突然跳了起來,好像剛剛想到一件非得立即去做的事情似的,只匆匆說了一句:「對不住請恕失陪!」立即就跑出去了。

  此時藍玉京和慧可已經出了園子,但園子裡金鼎和的那班打手,可還不敢吱聲。

  但也並非所有的人都被嚇得呆了,有個躲在太湖石後面的人就情不自禁的悄悄說道:「是他!」

  「不錯,我也看清楚了,的確是他!」他身旁的一個少女也在說。

  不過,這對年輕男女可並不是金鼎和的打手,那個男的是牟一羽,女的是西門燕。

  他們說的那個「他」並不是指蒙面人,他們說的是藍玉京。

  他們是從路旁那間酒店得到藍玉京曾在烏鯊鎮出現的消息,追蹤追到了這間魚行的老闆的家中的。

  西門燕正擬有所行動,牟一羽卻將她按住。

  「既然已經看清楚是他,幹嘛還不去追?」

  「那老和尚已經受了傷,要是我沒看錯的話,似乎還傷得不輕。藍玉京又是背著個人的。」

  「你的意思是只宜暗地追蹤?反正追得上,就不用著著急?」

  「對了,而且……」

  「而且什麼?」

  說話之際,正是英松齡跑出來之時,英松嶺剛好在他們身邊跑過,牟一羽這才悄悄說道:「而且這個人的武功比咱們高,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讓他發現。」

  西門燕道:「但要是給他搶在咱們的前頭……」

  牟一羽當然懂得她的意思,聽她說了一半,便道:「對咱們來說,最緊要的當然是藍玉京,但對他們來說,另一個人恐怕更加緊要。」

  西門燕道:「誰?」

  牟一羽道:「那蒙面人。」

  西門燕想從藍玉京的身上找到她的表哥,說道:「話雖如此,但他不是追那蒙面人,而是去追藍玉京這小子……」

  牟一羽道:「那也無妨。藍玉京的劍術今非昔比,即使打不過這個姓英的老者,也決不會立時落敗。」

  此時眾打手驚魂已定,叫的叫,跑的跑,園子至又開始新的騷動了。

  牟一羽道:「好,現在咱們可以走了。」

  沸騰的人聲中忽地加入了汪汪的狗吠聲,刺耳異常,嘈嘈雜雜的人聲都被狗吠聲掩蓋下去。牟一羽突然把西門燕拉過一邊。

  英松齡突然離開,金鼎和皺著眉頭,卻沒說話。

  歐陽勇忍不住道:「英松齡也太過倚老賣老了,說走就走,也不知他是要趕往哪兒?哼,即使有急事要辦,也該和主人說一說才對。」

  金鼎和道:「他不是去追那蒙面人就是追那姓藍的小子。」

  歐陽勇道:「這兩個人哪個更重要些?」

  金鼎和道:「我不是他,這很難說……」

  嘈嘈雜雜地聲音已經傳到他們的房間了,「不好,廖掌櫃給他們綁架去啦!老和尚好像受了傷,那小子跑了!呵,老和尚也跑了!」

  金鼎和沒有出聲,眼睛卻朝著地板上的一件物事看去。

  那是慧可剛才被長繩捲走之時,被英松齡撕下來的一片僧衣,人沒抓著,撕下來的破布倒是有巴掌般大。

  歐陽勇機靈之極,一看老闆的目光,立即就知老闆的心意,將那片破布拾起來,嗅了一嗅,笑道:「好臭。這老和尚恐怕最少有半個月沒洗澡!」

  金鼎和道:「對,叫靈獒去追蹤!英松齡要找何人,我不知道。對我來說,還是藍玉京這小子最重要!」

  「靈獒」乃是關外一種特產的大狼狗,嗅覺最為靈敏,歐陽勇把那片碎布給兩條靈獒嗅了一嗅,繩子一鬆,兩條靈獒立即飛也似地跑出園去。

  西門燕吃了一驚,「嘩,真沒見過有這樣大的猛犬,像小老虎一般!」

  牟一羽道:「這是最擅長追蹤的靈獒,咱們追它!」

  西門燕心急,已經現出身形追那靈獒去了。

  歐陽勇人極精明,一見前面跑著的這個人身材瘦小,不像是打手中的一個,立即把三枚透骨釘飛出去,喝道:「哪裡來的小子,給我站住!」他還未看出西門燕是個女子。

  西門燕只見微風颯然,說時遲,那時快,一枚透骨釘已經從她的頭頂飛過,幾乎擦著她的頭皮,另外兩枚透骨釘也是貼著她的鬢邊飛過,西門燕一驚之下,果然給嚇得「站住」了。

  歐陽勇追了出來,距離拉近,定睛一瞧,大為詫異,笑道:「我還道是臭小子呢,原來是個標緻的……」丫頭兩字未曾吐出,忽地耳邊聽得有個喝道:「躺下!」脅下一麻,登時笑不出聲了!

  為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背後暗算歐陽勇的這個人,不用說當然就是牟一羽了。

  牟一羽用重手法點了歐陽勇的穴道,那兩條靈獒已是跑得遠了。西門燕道:「這兩條畜牲只聽主人之命,咱們的輕功再好,也趕不上它。」

  牟一羽道:「剛才咱們是不知道那兩條狗跑向何方的,但現在則已知道了,你瞧……」

  西門燕向前望去,前面是一條筆直的路,路的盡頭是一座山。那兩條狗雖然已是因為距離太遠,只看見兩個黑點,但亦已可以確定,它們是要跑上那座山的了。

  西門燕恍然大悟,說道:「不錯,咱們雖然追不上狗,但卻是一定可以找得到藍玉京這小子了。那老和尚受了傷,這小子當然是不會離開他的。」

  藍玉京剛掩埋了慧可的屍體,就聽有腳步聲跑來,他趕忙用腳擦掉慧可寫在地上的名字。還未擦得乾淨,那個人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藍玉京認得此人就是在魚行中和金鼎和一起的那個老者。

  英松齡一看地上有新堆起的泥土,老和尚已經不見,那廖掌櫃,則躺在地上,憑他的經驗,一看就知道是在這裡曾經發生過一些什麼事了。

  慧可寫下的兩個名字已被擦掉十之八九,只剩下「璞」字一旁的「王」字了。

  英松齡喝道:「小子,快快從實招來,這個人告訴了你一些什麼?」他指了指地上那廖掌櫃的屍體,接著喝道:「還有,你擦掉的那些字,你也要一字不漏的給我背出來!」

  藍玉京道:「瞧你倒是一大把年紀,怎的比三歲小孩還沒,見識!」

  英松齡哼了一聲道:「此話怎講?」

  藍玉京笑道:「莫說我不肯告訴你,就算我肯告訴你,你以為我會對你說真話麼?」

  英松齡哈哈大笑起來,藍玉京道:「你又笑些什麼——

  英松齡陡地變了面色,喝道:「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兒,懂得什麼?倘若我沒有本事叫你說實話,我也不會到這裡來了!」聲出招發,左掌橫劈如刀,右掌伸指如鉤,以「崩雲裂石」的掌法配合上大擒拿手法,劈、斫、撕,同時施展。

  藍玉京早有準備,敵不動,已不動;敵一動,己先動,拔劍、躍避、反擊三個動作一氣呵成,雙方都是快到極點,藍玉京的劍尖劃了半道弧形,正好迎上英松齡抓來的五根指頭。

  英松齡心頭一凜:「我倒是小覷這小子了。」右掌改橫為直,藍玉京的圓弧還未劃成,被他「三羊開泰」的掌法一衝,橫直交錯的勁道組成了無形的漩渦,劍尖登時歪過一旁。但英松齡未能將他的劍震脫手,也是好生驚詫。

  那兩條靈獒跑近他們,奇怪的是,並沒有補上來咬,卻是繞著他們走了兩圈,就離開了。原來它們已經嗅出這兩個人的氣,和那片破布的氣味並不相同。

  它們在地上東嗅西嗅,終於走到了那土堆旁邊。它們的嗅覺確是靈敏無比,那一堆土是藍玉京匆勿堆起來的,當然不是封閉得嚴密的墓穴可比,掩埋在下面的慧可的屍體,氣味從泥土的空隙散發出來,給它們嗅到了。

  這次輪到藍王京的情緒為之不寧了。那兩條靈獒已經開始扒那土堆。他不忍見慧可的屍體遭受惡犬損傷,但又擺脫不了英松齡的纏鬥。

  忽聽得那兩條靈獒發出狼也似的嗥叫,跳起一丈多高,又同時跌落,但跌了下來,卻就動也不能一動了。它們的腦袋開了窟窿,鮮血染紅了那一堆土!

  與此同時,一條人影倏地出現。原來那兩條靈獒正是被他擲石打死的。

  人還未見,就能夠用兩顆小小的石子打死這麼兇惡的兩條靈獒,來人的功力之高,自是可以想見。英松齡這一驚可當真是非同小可了!須知莫說歐陽勇沒有這份功力。即使有,他也絕對不會打死主人的靈獒。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英、藍二個都是意想不到。但藍玉京是又驚又喜,英松齡則只有吃驚。

  這個突如其來的人是東方亮。

  此時英松齡在大驚之下,剛好又給藍玉京給扳成平手。東方亮擠進他們中間,一舉手就將他們分開了。他倒是公平對待,並沒偏幫哪個。不過,藍玉京內力比較弱,經過了這樣長時間的拚鬥,一被分開,便即支持不住,坐在地上喘氣。英松齡退了兩步,倒是還能穩住身形。

  英松齡喘過口氣,說道:「閣下是誰,因何來趟這渾水?」

  東方亮淡淡說道:「我若是想渾水摸魚,剛才就大有可以乘人之危的機會,嘿嘿,那麼如今你們兩人恐怕也就只能任由我來宰割了!」這話不單是嘲諷了英松齡,似乎也是有意說給藍玉京聽的。

  英松齡道:「閣下沒有乘人之危,足見胸襟磊落……」

  東方亮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英大衛士,你不必捧我。我不是小人,但也不是君子!」

  英松齡道:「那就打開天窗來說亮話吧,我不信你是偶然路過,敢問來意為何?」

  東方亮冷冷說道:「好,你要問,我就老實告訴你。英大衛士,你不覺得你和一個未成年的大孩子拚鬥有失身份麼?你自己不覺得羞恥,也不害怕別人笑話麼?你若打得尚未盡興,由我奉陪如何?」

  他邊說邊解下腰帶,把自己的右臂彎過背後,反縛起來。藍玉京詫道:「東方大哥,你幹什麼?」

  東方亮道:「我從來不佔別人的便宜,英大衛士,你已經打了一場,我就縛起一條手臂來和你較量,這總算得是公平了吧?」

  英松齡聽得藍玉京稱「東方大哥」之時,不覺怔了一怔,但隨即想道:「就算他是東方世家的後人,二十多歲年紀,諒他的武功也還未夠火候,何況還是縛起一隻手。」

  他也真沉得住氣,受到東方亮如此蔑視,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陰惻惻地笑道:「你說得對,以我的身份的確是不能讓人看了去笑話,但好在看見我欺負這小子的人也只有你!

  藍玉京叫道:「大哥小心,他是想……」

  東方亮笑道:「他是想要殺人滅口,我知道。癩蛤蟆都想吃天鵝肉呢,咱們怎能不讓他想?」在他的冷笑聲中,英松齡已是一掌劈下來了。

  東方亮單掌相迎,駢指戳出,指力本來不及掌力,但說也奇怪,吳松齡竟然不敢和他硬碰。迅即變招。他第一招出掌之時,掌風呼呼,剛勁異常。連站在一旁的藍玉京都覺有如霜刀刮臉。但變招之後,卻已是絲毫不帶風聲。

  藍玉京初時詫異,但仔細一看,也看出「道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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