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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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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武當一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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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48: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5)

  原來東方亮是把劍法化為指法,嚴如鷹翔隼刺,凌厲之極。這種膚厲剛勁的劍法本來是和太極劍法大異其趣的。但藍玉京凝神細看,卻又有個奇怪的感覺,似乎他的『劍意」竟然也有某些地方可與太極劍的「劍意」相通。藍玉京驀地想了起來:「無色長老說過,他的本門劍法是叫做什麼飛鷹迴旋劍法的,想必是在他和我拆過了太極劍法之後,已經能夠把這兩種剛柔大異的劍法融會貫通,合而為一了。」

  藍玉京所料不差,東方亮目前的造詣或者尚未能說是已經把兩種劍法融會貫通,但卻是勉強做到了合而為一了。雖然只是「勉強做到」,但用來對付英松齡則已是游刃有餘。也正因此,英松齡才改用陰陽掌力來對付他。他這陰陽掌力另有一功,掌力互相激盪,用著打著對方身體,就要今得對方如陷無形的漩渦。

  東方亮忽道:「好,你要比掌力我就和你比掌力吧!」單掌和對方的雙掌突然「膠」在一起。

  藍玉京在旁看得捏一把汗,心裡想道:「東方大哥也真托大了,怎可以捨長用短?」英松齡內力的雄渾他是領教過的,生怕東方亮未必抵敵得住。

  英松齡用上陰陽掌力也沒把握取勝,沒想到東方亮竟敢和他硬拚內功,這一下可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力貫掌心,猛壓過去,只覺對方好似並無抗拒的力道,正自歡喜,哪知東方亮的掌心一縮,他的掌力竟被牽引,好像打到虛空無物之處,連他的身子,也被牽動得傾側了。

  藍玉京看得心花怒放,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本門的武學,講究的是借力打力,四兩能撥千斤。東方大哥的掌法我沒見過,但看來可正是這門功夫。奇怪,師祖傳給我的內功心法那是外人決計不能偷學的,他以別派的弟子,在這門功夫上卻用得比我高明得多!晤,莫非武學之道。練到了上乘境界,都是可以相通的麼?」

  英松齡不耐久戰,冷笑說道:「你知道我的來歷,我知道你的來歷,哼,哼,東方世家,崆峒高弟,卻要用別派的功夫,羞也不羞?有種你何不以本身武學與我見個真章。」

  東方亮乘他換氣之際,陡地一聲大喝:「你要比拚內力,我就與你比拚內力!」掌心輕輕一轉,牽引之力尚在若斷若續之際,突然由虛轉實,掌力盡吐,英松齡枯瘦的身體就像斷線風箏似的,倒飛出去。

  東方亮冷笑道:「還要不要再打下去!」英松齡也好生了得,一個鷂子翻身,腳踏實地,居然仍是步履如飛。東方亮峭聲說道:「你要殺我,我倒不屑殺你,烏鯊河的渾水,你就莫要趁了!」

  他回過頭來,只見藍玉京呆呆地望著他,似乎不知說些什麼話才好。

  東方亮道:「慧可大師呢?」

  藍玉京道:「在這土堆下面。」

  東方亮歎道:「我來遲一步了。他是死於非命?」

  藍玉京道:「不錯,他是在烏鯊鎮上那間魚行的老闆家中遭人暗算的。不過,他「去」得倒很安然。」

  東方亮道:「暗算他的是不是一個蒙面人?」

  藍玉京心中一動,連忙問道:「正是,大哥,那蒙面人是誰?」

  東乃亮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不知道那蒙面入是誰,還是不願意告訴藍玉京,他搖了搖頭,便即反問:「慧可大師圓寂之前,對你說了些什麼話?」

  藍玉京想起慧可臨終的囑咐,心裡躊躇莫決。慧可是囑咐他不可告訴任何人的,但東方亮卻又於他有救命之恩。

  東方亮歎了口氣,說道:「在斷魂谷我是不該將你欺騙,但我也是有隱衷的。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現在還不是時候。算是我暫且欠你的一筆帳吧。」

  藍玉京道:「大哥,別這樣說,我欠你的更多。」

  東方亮道:「你欠我也罷我欠你了罷,大家都莫計較了。好,你告訴我吧!」也不知是否由於太過興奮的原故,他的聲音也變了,變得尖銳、急速,眼神也顯得頗為異樣。

  但這眼神卻是藍玉京熟悉的,在他被困斷魂谷的那段時間,那個幾乎每天都在和他比劍的蒙面人,在每一次比劍之後露出的就是這個眼神!

  他沒有聽過那蒙面人的聲音,但那蒙面人是誰,在最後一天則是已經揭曉了的。就是這個站在他面前的東方亮!

  這剎那間,藍玉京不由得驀地起了思疑:「東方大哥他明知道昨晚那個蒙面人是誰,他卻不肯告訴我;會不會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現的那個蒙面人呢?在斷魂谷的時候,他也曾經用過如此手段騙過我的。」

  「怎麼,你還不相信我嗎?這件事關係重大,你快點告訴我!」東方亮那異樣的眼神已經收斂了,但他的語調卻似乎顯得更加焦躁不安。

  「或許我不該有這樣懷疑。」藍玉京心裡想道:「但慧可大師告誡過我,切莫輕信他人,我也不該這樣快就忘記他的告誡。」

  「慧可大師臨終之際,只對我說一句話、他說,孩子。對不注,我不能陪伴你了、」藍玉京並沒說謊,慧可的確是對他說過這句話。他的眼圈不禁紅了。

  東方亮大失所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他問道:「就只這麼一句話嗎?」

  當然並非只此一句,但藍玉京卻是平靜回答:「不錯,就是這麼一句。」說話之際,心中暗自想道:「對不住,你騙我一次,我也騙你一次。」

  東方亮半信半疑,忽地又提高聲音問道:「七星劍客的下落你知道沒有?」

  「七星劍客?」藍玉京沒想到東方亮竟也知道七星劍客,倉碎間未想好怎樣回答,只能重複一句。

  「不錯,就是那個曾經傷了你的義父的七星劍客郭東來!我知道你來遼東就是為了找他的。但時間無多,我可不能告訴你我是怎麼知道的了。」焦急之情,現於辭色。

  藍玉京道:「不知道。」心裡則在想道:「原來七星劍客姓郭,那個霍卜托,所用的漢名叫郭璞,他不改別的姓,這其間……」

  心念末已,只聽得東方亮又在急促問道:「七星劍客有個兒子,慧可大師是應該早已對你說了的……」

  藍玉京正自心中苦笑,不知怎樣回答他才好。想不到東方亮卻自動替他解了困。

  東方亮剛剛提到七星劍客有個兒子,若是順著口氣說下去,是應該說到霍卜托或郭璞的身上的,哪知他忽地話頭一轉,說道:「我騙過你,也難怪你不敢相信我,好吧,待到日後你明白我的心跡之時,再告訴我吧。」這幾句話,越說到後來越快,說到「心跡」二字,他已是好像迫不及待似的,一個轉身就跑了。最後那一句話,已是在數十步開外傳來的聲音。

  藍玉京大為奇怪,「怎的他好似逃避什麼,莫非是又有人來了?」

  心念末已,果然就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你瞧瞧,上面那個人是誰,我沒說錯吧?」

  「啊呀,果然是表哥!表哥,別跑,你聽見了嗎,我是你的表妹呀!」

  「玉京師侄,別慌,我是你的牟師叔!」

  叫表哥的那個人是西門燕,叫「玉京師侄」的那個人是牟一羽。他們的輕功本來是不相上下的,但此時西門燕卻跑得特別飛快,把牟一羽甩在她的後面。她對站在山上的藍玉京好像視而不見,一股勁地追東方亮去了。

  藍玉京剛剛擦掉慧可寫在地上的字跡,但字跡不見,痕跡還是可見。牟一羽走到他的面前,眼睛卻看著他的腳下的地面。微笑說道:「玉京,你沒想到我來找你吧?」

  藍玉京心中苦笑道:「來了,又來了!」

  他只道牟一羽定將重複問他一遍東方亮剛剛問過的那些問題,哪知牟一羽卻道:「師侄,無相真人歸天的消息,我想你已經知道了吧——

  藍玉京道:「是,我已經知道了。只可惜我不能回去給他奔喪。」

  牟一羽道:「不,你還是可以趕得及的,安葬的日期延至下個月初七,剛好還有半個月,你馬上趕回去。辛苦一些吧。」

  藍玉京道:「我,我恐怕不能馬上趕回去。」

  牟一羽道:「我知道。你把前掌門人叫你辦的事交給我吧,交給我,你就可以回去了。」

  藍玉京怔了一怔,說道:「我不懂師叔的意思。」

  牟一羽笑道:「無相真人叫你跟慧可大師來遼東找七星劍客是不是?這件事你當然不可說給別人知道,但我是早已知道了。」

  藍玉京思疑不定,心裡想道:「他的爹爹是本派現任掌門,他知道這件事情,那也不足為奇。」要知牟滄浪之繼任掌門,乃是無相真人在去世之前就預先作了安排的,前任掌門把未了之事向後任交代,亦屬情理之中。但師祖留給他的那封遺書,又為什麼只是叫他去找慧可大師,一切都得聽從慧可大師的吩咐呢?

  而慧可大師正是剛才在臨終之前,對他作了「特別」吩咐的……不要說給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掌門人問你,你也不可告訴他。慧可說的「掌門人」,那不分明就是指牟一羽的父親,如今已是改喚「無名真人」的牟滄浪麼?

  他搖了搖頭,說道:「師祖是叫我到少林寺去找慧可大師,聽候慧可大師差遣,慧可大師就把我帶到遼東來了。七星劍客這個名字,我倒是曾經從慧可大師的口中聽見過的,但可惜直到今日,我還未知道七星劍客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裡。」這話倒也並非謊語,七星劍客的姓名是東方亮說出來的。而他也的確尚未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

  牟一羽半信半疑,目光移到了那個姓廖的掌櫃身上,說道:「這個人是給慧可大師打死的吧?」

  藍玉京不知他因何有此一問,但想此事也無須說謊,便點了點頭。

  牟一羽道:「慧可大師在去世之前,真的沒有對你說過什麼話?」

  藍玉京順著他的口氣道:「真的沒有。」

  牟一羽道:「我相信你。那你將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吧。」

  藍玉京一怔道:「哪個人?」

  牟一羽道:「托人帶信給金老闆的那個人。慧可大師把這廖掌櫃抓出來,不就是要在他的口中問出那個人是誰,以及他在何處麼?」

  藍玉京暗暗吃驚:「這位小師叔年紀長不了我多少,卻如此精明厲害!」不過他仍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牟一羽變了面色,說道:「慧可大師在臨終之前,還要殺他滅口。自必是已經取得了他的口供。藍師侄,難道你連我也不能相信麼?你要知道我是奉了掌門之命,來替你辦這件事的。為的是好讓你趕回去給師祖送喪。在第三代弟子中,師祖最疼愛你,難道你不想送他入土,為他守喪?」辭鋒咄咄逼人,令得藍玉京無法招架。

  藍玉京不知如何應付,無數疑團塞在心中,目光一片茫然,好像給他嚇傻似的。

  牟一羽好像也不想逼他過甚,放寬口氣,說道:「你冷靜下來想想,或者會記得起來。我替你辦這件事,最少得知道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寫信給金老闆的那個人,一個是曾經在金家出現的蒙面人。說到這裡,想必你也應該知道了吧,昨晚我和你一樣,都是躲在金家的那個園子裡的!」

  藍玉京正自不如何應付,忽聽得有人說道:「你無須逼問這個孩子,應該問我才對!」

  以牟一羽那樣身具上乘武功的人,竟然未能發覺有第三者藏在附近,這一驚可當真是非同小可!他給嚇得跳了起來,喝道:「閣下是誰?」

  那人哈哈笑道:「你不是要找我的麼,我自己來了!」

  說是遲,那時快,那人已是在牟一羽面前出現,但是牟一羽卻看不見他的臉容,因為他是蒙著臉的,只露出一雙眼睛。

  雖然只露出一雙眼睛,但牟一詡也看得出來,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現。偷襲慧可大師的那個蒙面人了。

  牟一羽強攝心神,喝道:「閣下意欲何為?」

  那蒙面人冷冷說道:「你這樣快就忘記了?我曾經警告過你:若不回頭,自招煩惱!哼,誰知你不聽我的話,你現在想要回頭,也已遲了!」

  牟一羽手按劍柄,喝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在路上裝神弄鬼的傢伙!偏偏我不信神,也不怕鬼!」

  那蒙面人道:「很好,那你還不出劍!有本事你可以叫我變鬼,沒本事我就叫你變鬼。」

  他說話帶著鼻音,甕塞不清,好像是患者重傷風的病人。但說也奇怪,藍玉京對他這種特異的鼻音,卻「似曾相識」,但卻也想不起是在哪裡聽過這個人的說話。而且他也好像從未聽過患了重傷風的人說話。怎的會有這種奇特的感覺呢?

  藍玉京心念未已,牟一羽已是唰的一劍刺過去了,喝道:「好,變鬼也好,自招煩惱也好,我是找定你的了!」

  這一劍迅若雷霆,劍鋒堪堪就在刺著那人的時候,倏地抖成三個圈圈,把如直如矢的劍勢變了。藍玉京暗暗讚歎:「原來三環套月這一招是可以這樣使的!」「三環套月」是太極劍法中的一招,太極劍法本來就是以柔克剛,這一招尤其是要注重柔勁的。

  但牟一羽使這一招,卻是另闢蹊徑,剛柔並濟,而且出招如電,連「後發制人」的基本口訣也都改了。不過卻又不能說他使的不是太極劍法!藍玉京看得心神如醉,暗自想道:「怪不得師祖說本門劍法貴在神悟,唉,我自以為已懂妙理,如今方知神悟二字談何容易!」

  他對牟一羽的劍法已是心中歎服,哪知那蒙面人的掌法卻是更奇。他雙手空空,一雙肉掌竟然就敢穿入劍圈,硬劈硬砍!

  轉眼過了五六十招,蒙面人忽地歎道:「令尊的確是個武學奇材,但可惜他從張真人那裡變化出來的別出心裁的劍法,你還未能學到一半。」說了這幾句話,掌法催緊,不過片刻,就把牟一羽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藍玉京這才明白,剛才那幾十招,蒙面人是有心一窺牟家劍法的奧妙,如今他已悉底蘊,可就不讓牟一羽再拖下去了。

  藍玉京雖然對牟一羽頗有懷疑,牟一羽畢竟是他的師叔,而且這個蒙面人又是害死慧可大師的兇手,不論從哪一方面來說,他都不能袖手旁觀。剛才他不出手,只不過是以為牟一羽可以對付得了那蒙面人而已。

  眼看牟一羽連招架也招架不住了,藍玉京不加考慮,拔劍便即上前。

  那蒙面人道:「咦,你;這小娃兒也要來送死?」

  藍玉京喝道:「你殺了慧可大師,我縱然打不過你,拼了一死,也非得和你一拼不可!」

  那蒙面人歎道:「恩仇二字,亦實難言!」分出左掌對付藍玉京。藍玉京一劍削斜過去,蒙面人正要奪他的劍,不料他的劍勢陡然一轉,竟是從蒙面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那蒙面有咦了一聲,讚道:「好劍法!」藍玉京的劍光過處。把蒙面人的衣袖劃開了一道裂縫,但他的寶劍也給蒙面人的衣袖拂開了。

  藍玉京這一招的指東打西,變化已是極之奇詭,但蒙面人的揮袖解困還攻,一氣呵成,更加是有如奇峰突起,令人意想不到。藍玉京被他揮袖一拂,呼吸為之不舒,驀地想起在斷魂谷石牢中那最後的一天,慧可大師給他講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心道:「不錯,我當以庖丁為師,庖丁之能游刃有餘,全在乎目無全牛四字。」他深知對方武功遠勝於己,根本就不存有僥倖之心,只是全神貫注對方的手掌。

  漸漸他對周圍的一切已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就是在他面前和他對敵的那個蒙面人,他也只是看見一雙手掌了。說也奇妙,他一到了接近忘我的境界,呼吸也就自然而然的舒暢起來,身上所受的壓力也好像減輕了。

  那蒙面人暗暗讚歎:「幾十年來,我見過的武當弟子也不知多少,真正能夠繼承張真人衣缽,恐怕就只有這個少年了,怪不得無相真人如此苦心地培育他,他將來的成就,恐怕也只有在無相真人之上,不在無相真人之下。」心中讚歎,出手已是如臨大敵,不敢再把對方看作「孩子」了。他最初本是把七分攻勢指向牟一羽的。如今則已是顛倒過來,只用三分本領來對牟一羽了。牟一羽也不禁暗自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只道爹爹所創的劍法已是天下無敵,現在看來,只怕還比不上玉京這個娃兒參悟的劍法。」

  蒙面人漸漸也有點沉不住氣了,心裡想道:「我雖不能傷他,但要是再拖下去,可就誤了我的事了。」心中正自盤要怎樣才能不傷及藍玉京身體而將他制服,牟一羽趁這時機,接連攻了幾招,蒙面人驀地得了個主意,喝道:「姓牟的,我先斃了你!」一個游身繞步、反手揮袖,接解藍玉京的劍招,左掌抬起,就向牟一羽的天靈蓋拍下。

  藍玉京是幾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但見蒙面人的掌心距離牟一羽的頂門不到五寸,他可是不能不為之心頭一震的。

  太極劍法講究的是意在劍先,綿綿不絕,他心頭一震,本來是流轉如環的劍勢登時露出缺口。那蒙面人的手法快得難以形容,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藍玉京只覺身子一輕,已是給地抓了起來,摔了出去。

  藍玉京給他摔出三丈開外,「乓」的一聲,跌在地上.似乎摔得很重,連叫也叫不出來,就暈過去了。

  牟一羽這一驚非同小可,大怒喝道:「你敢殺了我的師侄!」他只知道藍玉京已是給蒙面人摔死,卻哪知道藍玉京雖然失了知覺,但卻是毛髮無傷。原來蒙面人摔他,用的乃是一股巧勁。他也根本不是被摔暈的,而是當蒙面人抓起他的時候,已是點了他的穴道。

  牟一羽驚怒交加,情急拚命。蒙面人盯著他的眼光反而柔和了些,心裡想道:「看在他對藍玉京還有愛護之心的份上,我倒是不能傷他的性命了。」

  單打獨鬥,牟一羽如何還能是蒙面人的對手,他一招「三轉法輪」,劍勢斜圈過去蒙面人理也不理,雙指伸入劍圈,他的「三轉法輪」剛剛轉了一圈,就給蒙面人的兩根指頭鉗住了他的劍脊。

  牟一羽嘶啞聲音道:「你殺了我吧!」他情知不敵。此時已然只是出於本能的反抗了。一開口洩了真氣,五臟六腑登時就好像給攪得翻轉一般。

  但那蒙面人還沒有開始問話,卻倒是有人先問他了。

  就在牟一羽將要昏蹶尚未昏蹶之際,忽聽得有人說道:「好功夫,你是武當派的哪位長老?」

  朝陽初出,只見來的乃是一個穿杏黃衫兒的女子,

  這女子其實已是半老徐娘,但你若不知道她是誰,還當真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紀。她體態輕盈,一點也不像是已經有了兒女,而且兒女都已長大成人的母親,芙蓉如面柳如眉,簡直可以和清晨的鮮花比艷!

  蒙面人見著了她,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兩根指頭縮了回來,牟一羽去了重壓,身子軟綿綿的塌下來,只能坐在地上喘氣了。

  那中年婦人走過來了。

  這剎那間,不但那蒙面人心頭一震,牟一羽也是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

  這中年婦人有幾分像西門燕,不過比西門燕美得多。這還不算奇怪,更奇性是她給牟一羽一個感覺,竟像是一個他十分熟悉的人,自然而然的令他生出親近之感,這「熟悉」不是對西門燕的那種「熟悉」,而是超乎他對西門燕的熟悉!但他是從來沒見過她的!

  她是誰!她是誰?

  但這還不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因為他雖然從沒見過這個中年婦人,但已隱隱猜到幾分她是誰了。

  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是……

  那蒙面人站立有如一尊石像,好像是呆住了。

  美婦人喝道:「你是聾子嗎?你是啞子嗎?我問你,你是武當派的哪位長老,幹嘛不敢回答?」

  「他是本派長老?」幸一羽這一驚駭更甚了。

  不過,武當原有的兩位長老無量和無色,他都是十分熟悉的,新升任長老的不歧也曾和他相處過不少日子,他又特別留意不歧,自信決計不會認不出來,即使是他蒙上臉孔。

  牟一羽看來看去,不論從哪一方面,也看不出在這蒙面人身上,在著三位長老中任何一位長老的影子。

  他只看出一點,這個蒙面人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少說也在五十開外,可能還在六十以上,武功好的人年紀是較難判斷的。但無論如何,老年人即使何養得好,和中年人相比,也總是有些不同的特徵。幸一羽剛才和他交手之時,無暇注意,如今仔細看時,可就看出來了。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因此他雖然佩服那美婦一眼就看得出是個老年人,但他卻敢斷定,這蒙面人決不可能是武當派的長老!

  他是誰呢,他是誰呢!

  蒙面人沒有回答,不過他卻搖了搖著。通常來說,搖頭應該是表示合認的意思。

  但那美婦卻似不能相信,自言自語道:「你的內功似乎比無量道長強一些.你的劍法似乎也不在無色道長之下。」她不但知道武當派長老的特長,還知道這蒙面人懂得把掌法化為劍法。

  「不對,不對!嗯,無極道長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後這句話她是面向牟一羽說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牟一羽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訴她,因為無權道長的骸骨就是由他收拾,並且將之運回武當山的。但他已是沒有氣力說話,只能點了點頭。

  這時方始聽得那蒙面人歎了口氣,但仍然沒有說話。

  那美婦人忽地折下一枝樹枝,冷冷說道:「你以為裝聾作啞,就可以瞞得我過麼?用不著你告訴我,我也能知道你的來歷。」

  冷笑聲中,樹枝一抖,登時就使出了一招凌厲的劍法,向那蒙面人疾刺過去。

  只聽得嗤嗤聲響,蒙面人的衣袖穿了三個小孔,連連後退。

  美婦人喝道:「你敢不還招!」她用的雖然只是一枝手指般粗細的樹枝,但樹劍刺出,竟也呼呼帶風,玉女投梭,丁山射虎,銀漢浮槎,客星犯月,一招陽剛,一招陰柔,交互運用,

  蒙面人被她逼到懸崖,再無退路,美婦人的樹劍斜斜劃出三個圈圈,罩著他的身形,劍尖刺向他的面門,眼看就要挑開他的蒙面巾了,蒙面人這該才雙拿一合,還了一招「童子拜觀音」。這一招的意圖是把樹劍夾住,但美婦人變招也快,迅即抽出樹劍,改刺他的下三路。

  不過她雖然迅速變招,卻已給了那蒙面人一個騰挪閃躲的機會,只聽得「呼」的一聲,蒙面人已是身形疾起,飛鳥般的從她頭頂上空掠過,抱起躺在地上的藍玉京,跑了。

  這幾下兔起鶻落,看得牟一羽動魄驚心,但他也看清楚了一件事實,蒙面人和這美婦多半是舊相識,他之所以遲遲不敢出招,想必就是因為害怕那美婦人看出他原來的武功家數。

  那美婦人是否已經看出了蒙面人的家數,牟一羽不知;但也已看出那美婦人的家數了。她使的那把「三轉法輪」,正是他父親將太極劍法加以變化,自創的新招,甚至比他的父親使得更好!

  牟一羽眼前一片迷茫,那蒙面人是怎樣逃跑的,他已是視而不見了。

  他眼前一片迷茫,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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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6)

  他好像又回到了母親的病榻旁邊,眼中所見,耳中所聽,只是她母親的幻像,只是散發在虛空之中的他母親的歎息。

  他在母親病榻旁邊咒罵那「野女人」。明天就是新年初一了,母親又病得這樣重,父親竟然為了那「野女人」的緣故,不肯回家!

  他母親卻在歎氣,對他說道:「她不是野女人!不,她是個氣質高貴的女人,有才貌,武藝也高,樣樣都勝於我!」

  現在,他知道這個「野女人」是誰了,就是眼前的這個美婦人!

  母親說得不假,這個「野女人」的確是氣質高貴,才貌雙全!儘管為了母親的緣故,他心裡依然是在罵「野女人」,但也不能不承認,這個「野女人」的確比母親更美,武藝更高。怪不得爹爹那樣迷戀她了。

  另一個答案也揭開了,用不著那美婦人告訴他,他亦已知道,這個美婦人自己亦即是西門燕的母親了。

  當他與西門燕初會之時,他已經有這懷疑了。現在只是更進一步的證實而已!

  他忽然覺得這件事真是滑稽,西門燕與他兄妹相稱,沒想到她的母親竟然是他父親的情婦!他想笑,笑不出來,他想哭,也哭不出來!心力交瘁,他暈倒在地上了。

  神智已經模糊,覺感依然存在。

  是將要入夢的感覺,似夢非夢,如幻如真。

  首先是奇異的觸覺,柔柔的一團,好像散發著鮮花的香味。ˍ

  好像是躺在無數花瓣堆積的地上,比天鵝絨的褥子還更柔軟,好像是躺在陽光下的海灘,細白的柔沙令他每一個毛孔都感覺溫暖。

  但更相似的感覺還是躺在母親的懷中,在接受母親輕輕的撫摸。

  唉,難道是時光倒流,他在夢中回到童年?

  是什麼聲音?是吹醒百花的五月的風?還是母親在他的耳邊唱催眠曲?

  溫暖的感覺之中也有著冰涼,是花朵的露水濕了他的臉麼?

  似夢,非夢,如幻如真!唉,是夢也好,但願這夢境能夠長留!

  蒙面人抱起藍玉京,走了。那美夫人回到了牟一羽的身邊。

  她把牟一羽摟在懷中,把耳朵貼在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她用指頭的觸覺,「聽」他的脈息。

  心臟跳動正常,脈息雖然很弱,但也並不凌亂。

  「不知他是念在敵人的情份,還是不敢對武當派的弟子做得太絕?嗯,但只要羽兒的性命還能保住,我也不想揭穿他的面目了。」美夫人把眼望去,已經看不見那蒙面人了。她心上的一塊石頭亦已落下地了。

  「孩子,沒想到我能夠見得著你,我固然可憐,你也可憐啊!她輕輕吻了一下牟一羽的額,一滴眼淚滴在他的臉上。

  牟一羽並非受到內傷,但因被那蒙面人以內力相逼,他也的確是氣衰力竭,而且是耗盡精神了。這,雖然不是有形的傷,也是無形的傷。倘若調養不得其法,他也會像在病過後的病人一樣的,非得一年半載,不可以恢復元氣。

  美夫人把手掌貼在他的背心,把本身真氣輸進他的體內。

  「要是給他知道我是誰,他會更加難受的。唉,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她又一滴淚水落了下來。

  好夢難留,牟一羽雖然不願醒來,畢竟還是醒了。

  他一張開眼睛,就看見那美夫人坐在他的身旁。雖然他還是感覺四肢無力,但已是氣爽神清。他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這是美夫人為他救治之功了。

  「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牟一羽說道。儘管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還是對她存有恨意。

  那美夫人道:「你用不著謝我,那蒙面人本來就無意傷你生命。」

  牟一羽道:「但若不是得你及時救我,不知還要在這荒山野嶺。躺多少天呢!」這話倒也不假。是以儘管他心中還有恨意。卻呀不能不對她多了幾分感激了。

  美夫人微笑道:「你大概還未知道我是誰吧,我是西門燕的母親。我聽說她與你一起來遼東,是以特地來找你們的。」言下之意,你既然和我的女兒這樣要好,我助你也是應該。

  牟一羽心道:「我早知道你是誰了。」當下佯作又驚又喜的神色說道:「原來是伯母。你剛才要是早來一步,就可以見著令嬡了。」

  西門夫人道:「她去了哪兒?」

  牟一羽道:「她追她的表哥去了。」

  西門夫人道:「哦!是東方亮嗎?」

  牟一羽道:「正是。他是在我們之前來到這兒的,不知怎的,他一見我們,馬上就跑。」

  他知道西門夫人是把東方亮當作兒子一樣看待,以為她聽了這個消息,定會迫不及待的去尋找自己的女兒和姨甥。哪知西門夫人竟是絲毫沒有離開之意,她仍然坐在他的身旁,只是歎了口氣,說道:「這丫頭一向任性,她喜歡什麼就一定要得到什麼。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可幫不了她的忙,由得他們去吧。你怎麼樣,好了點吧?試一試起來走兩步看看。」

  牟一羽不便搭話,心裡只是奇怪:「即使她不願幫女兒的忙,但這麼老遠的來尋找女兒,為何不想早點見女兒的面?反而好像對我這個外姓的人更加關心?」

  他站起來,試走兩步,說道:「好得多了,看來明天就可以行動如常。」

  西門夫人微笑道:「你不要心急,多調養兩天,待你的武功恢復了個七八成再走,也不遲。」

  牟一羽道:「多謝伯母關心。對啦,我還沒有將名字告訴伯母呢,我姓牟,叫一羽。」

  他這一自報姓名,其實並無必要。須知西門夫人是因為聽得女兒和他同行的消息,才特地到遼東來找他們的。哪有還不知道他的姓名之理?

  不過,牟一羽也並不是沒想到這層,他是因為這個場合甚為尷尬.一時之間,想不到後西門夫人說些什麼才好。是以「沒話找活」。西門大人和他見面之後,一直沒有問他姓甚名誰,他是晚輩,在禮貌上也該通名道姓。

  西門夫人果然微笑說道:「我知道,我雖然僻處邊陲,孤陋寡聞,但令尊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俠,如今又是武當派的掌門,我怎孤陋寡聞,也是不能不知道你們父子的啊。燕兒上次回來,也曾和我說起過你。聽說你們是不打不相識的,說老實話,我聽得她誇讚你,我也早就想見你呢。」

  這件事牟一羽是曾聽得西門燕說過,誇讚他的其實乃是西門夫人,並不是她的女兒。西門燕還因為母親誇讚他勝於誇讚她的表哥而憤憤不平呢。他不懂西門夫人何以對自己如此青睞?也不懂她既然想誇讚他,又為何要借用女兒的名義,莫非……」

  他和西門燕乃是孤男寡女,萬里同行。武林中人對男之嫌雖然沒有讀書人那樣避忌,但在她的母親面前,似乎也不能不略解釋。

  「多承誇獎。這次我與令嬡再次偶遇,她說她要尋找表哥,恰巧我也要到遼東尋找師侄,故此結伴同行。我和令嬡一路上是以兄妹相稱……」

  西門夫人面色好像有點古怪,她怔了一怔,說道:「哦,你們以兄妹相稱?」

  牟一羽道:「我本來是高攀不起的,不過路上同行,這樣稱呼比較……」

  西門夫人微微一笑,打斷他的話道:「別這麼說,要是我的燕兒當真有你這樣一個哥哥,那就好了。她幼年失父,我又疏於管教,她一向是嬌縱慣了的,這一路上一定給你添了麻煩吧?」

  牟一羽以為她是沒有兒子才這樣說,就道:「伯母,若你不嫌棄的話,我就改口叫你一聲乾娘吧。」心裡則在想:你是我母親的仇人,我認你做乾娘,以後才容易找到機會報復。

  西門夫人眉開眼笑:「那敢情好,你現在身體尚未康復,不必行大禮了。」受過牟一羽一拜之後,繼續說道:「從今天起,我會將你當作親生兒子一樣看待。你爹只有你一個兒子,我知道他對你是悉心教養的。」說至此處,忽地問了一句使得牟一羽極之奇怪的話:「你媽對你好嗎?」

  第一次見面的「乾娘」,竟然問他的生母對他可好,豈顯而易見大出情理之常?

  「西門燕的脾氣已經古怪,哪知她的母親比她還更古怪,假若我不知道她是誰,一定會把她當成瘋子。」

  牟一羽想起母親的一生,泣然說道:「我的爹爹常常不在家,他除了教我武功之外別的事情就都是媽媽照料我了。對乾娘不怕直說,我得到的母教比父教更多,只可惜她老人家死的太早。」

  西門夫人道:「令堂系出名門,我也知道她一定會對你好的。」

  牟一羽心道:「媽媽因你傷心而死,不管你對我怎樣好,我都不會原諒你的。」

  西門夫人看看天色,說道:「你的元氣受損,精神也未恢復,我不該和你絮絮叨叨,只因第一次和你見面,忍不住說了這許多。現在,你該歇歇了,我知道這裡有個山洞,今晚咱們娘兒倆就在這裡過夜吧。我可以幫你凝聚真氣,要是恢復得快的話,明天你就能夠行動如常。不過,若要恢復原來得武功,那就恐怕還得多養兩三天。」

  牟一羽忍不住道:「你不要去找燕妹和你姨甥嗎?」

  西門夫人道:「他們沒有受傷,也沒有病,用不著我照顧他們。燕兒不論追不追得上她的表哥,我想她總會回到我的身邊的。」

  說罷,她就把牟一羽拉起來,扶他走路。牟一羽無力抗拒,只好由她。

  西門夫人的武功確是非同小可,她的手只是貼在牟一羽的腰間輕輕一帶,牟一羽就像御風而行似的,毫不費力,腳不沾地,就給她牽向前了。

  西門夫人將他扶入山洞,拿出乾糧道:「你先吃點東西,嗯,這是馬奶酒你怕喝不慣吧,但倒是長精力的。」

  牟一羽受到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心裡越發思疑:「不知她懷的是甚心腸,她分明知道我是她情敵的兒子,卻又好像把我當成她的親生兒子一般。」

  西門夫人道:「好,現在你可以靜坐運功了,把手伸出來,我助你一臂之力。」她握著牟一羽的手,一股氣緩緩從他的掌心輸入。

  過了一會,西門夫人說道:「練決必須專心一致,你卻在想些什麼心事?」

  牟一羽道:「沒什麼。天色都已黑了,燕妹還沒回來!」

  西門夫人微笑道:「或許她已經找著了她的表哥,正在撒表哥的嬌呢。我做母親的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你應該擔心你自己。你若想早點把真氣導入丹田,就不能心猿意馬!」

  牟一羽說了一個「是」字,但他雖然已極力摒除雜念,仍然不能定下心神。

  西門夫人道:「羽兒,你還有點什麼心事瞞著我吧?不如你直說出來,或者我能替你開解。」

  牟一羽暗暗吃驚:「我的心事可莫要給她看穿才好。」說道:「乾娘,我的確是放心不下一件事情一」

  西門夫人道:「好,什麼心事,說給我聽!」

  牟一羽道:「我那師侄給蒙面人抓了去,不知他會將怎麼樣了?」

  西門夫人道:「原來你是擔心這件事麼,那我又能向你擔保,你的師侄一定可以平安回來。」

  牟一羽道:「為什麼?」

  西門夫人道:「那蒙面人連你都沒傷害,怎會傷害他呢?你沒看出來嗎,他對你那師侄,實是甚為愛惜。他把他摔出去的時候,用的是股巧勁,生怕摔得重了,傷他呢。」

  牟一羽回想剛才的情形,果然是如西門夫人所說。詫道:「我這師侄是在武當山長大的,按說不會跟外人發生什麼關係。那蒙面人因何要對他特別呢?」

  西門夫人道:「我怎麼知道。但你也只須知道他決計不會傷害你的師侄,那就夠了。」

  牟一羽心裡想道:「你一定知道,不過你不願意對我說罷了。」

  不能說他對藍玉京毫不關心,不過,真正困擾他的卻並不是藍玉京的安危,他的確是另外有著心事的。不過,他也不願意對西門夫人說出來而已。

  他怕給西門夫人識穿,只好強攝心神,在西門夫人幫助之下,默運玄功,導引真氣。思想集中,靈台也也就漸漸恢復清明。

  也不知過了多久,牟一羽的真氣已能夠暢通無阻。西門夫人吁了口氣,說道:「復原雖然不如理想,也算難為你了。你好好睡一覺吧。」

  牟一羽沒有睡著,倒是西門夫人先睡著了,她因以全力替牟一羽打通經脈,實在是比剛才和蒙面有那場拚鬥還更吃力,她是疲累不堪了。

  這個山洞的上方開著半月形的缺口,天上的月亮卻是圓如明鏡,照得見西門夫人優美的睡姿。不知她是否在一個好夢之中,臉上都好像是孕育著笑意。

  啊,這夢中的笑容為何如此熟悉?

  牟一羽忽然想起來了,他想起了他死的母親。母親或者沒了西門夫人這行美,但臉上的笑容卻是同樣的慈祥。

  他喜歡母親的笑容,醒著的笑容和睡著的笑容他都喜歡。但可惜母親的笑容卻不常見。

  眼前的幻像,已經是處在病榻上的母親了。有的只是憔悴的顏容,有的只是令人心酸的苦笑,在她瘦削的臉上。

  一陣冷風吹來,牟一羽打了一個寒噤,母親的幻像已經消失。清醒的現實是,母親的仇人睡在他的身旁。

  西門夫人的睡姿如此酣靜優雅,似是展示出她心境的幸福與和平。牟一羽的目光從西門夫人的臉上移開,心中卻已充滿了恨意。

  是誰害苦了他的母親,就是這個女人,是誰令得他的母親抑鬱以終,就是這個女人!

  他突然有了替母親報復的衝動!母親的仇人就在他的身旁,劍也在她的身旁,他只要撥出劍來,一劍就可以刺進她的心房!

  但這報復是不是太過份了?

  或者不必殺她,只須把她的琵琶骨挑斷。讓她變成殘廢,多好的武功也使不出來!

  又或者只是毀了她的容貌,讓她永遠變成醜婦,看爹爹還能不能愛她?當然,如果是採用這種報復手段,他一定會喪命在西門夫人手下,但只要能替母親出了口氣,掉了性命又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暗算一婦道人家,未免太卑鄙了。對,還是寧可讓她殺了我的好!」他手中握著的劍開始在顫抖了。

  「正神」與「邪神」好似同時在他的心中爭鬥,他是終於墜入了「魔道」呢,還是忽然會清醒過來?

  藍玉京漸漸醒過來了。

  在那蒙面人將他放下來之後,他已經醒過來了。不過,那蒙面人還沒發覺。

  藍玉京一見到這蒙面人的時候,就有一個奇怪的感覺,覺得「似曾相識」。尤其在聽得他用生濁的口音說話的時候,這種感覺更甚。

  他這「奇怪」的感覺其實是正確的,那蒙面人不但認識地,而且還深悉他的武功。

  不過,他知道的是藍玉京在武當山時的武功,這半年來,藍玉京的武功進境如何,可就不是他所深悉的了。雖然,藍玉京剛剛和他交過手,但引起他驚異的不過是藍玉京的劍法而已。內功的深淺,可還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來的。他知道藍玉京應有進境,可還沒有想到他的進境已是遠遠超乎他的估計。

  他點了藍玉京的昏睡穴,生怕傷了藍玉京的身體,不敢用上重手法。他把點穴的內力「控制」得「恰到好處」,準備讓藍玉京在兩個進辰之後醒來,哪知不到一個時辰,藍玉京就漸漸恢復清醒了。

  他把藍玉京放了下來,忽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鄙視他的義父,其實我的所為,和不歧用比,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藍玉京心頭大震,這蒙面人提起他的義父,跟著還說出他義父的「道號」,那是決無疑義的了,蒙面人一定是武當派的弟子而且是他的義父很熟的人!

  是無量長老麼?不像,不像!是無色長老麼?更不可能!

  蒙面人也不是道家裝束,武當山上,有時雖然也有俗家弟了借住,但若不是常住的道家弟子,又怎以熟悉他的義父?不過,裝扮是可以改變的,只有武功才假冒不來。

  這蒙面人的武功遠在他的義父之上,倘若不是兩位長老,又能是誰呢?他義父的武功,已經是在同輩中首屈一指的了。

  另一個令他心靈的大受震撼的是,從這蒙面人的口氣聽來,他的義父果然是壞人!或者,最少也是個行為不端的人。否則,怎麼引起他的鄙視?

  你不自覺的抖了一下,蒙面人似是吃了一驚,輕輕地拍一拍他,說道:「你醒了麼?」

  藍玉京沒有作聲,把呼吸調勻,裝著仍在熟睡。蒙面人自笑多疑,說道:「還是讓他早點醒來吧。唉,這可憐的孩子!」藍玉京感覺到他的手掌貼著自己的背心,忽地好像有股熱氣注入,令得他渾身發熱。

  他的肚子裡好像包著一團熾熱的氣體,氣體在膨脹,肚子就像要給脹破了。那熾熱之感,也越來越甚。藍玉京咬著牙關抵受,也終於抵受不住,發出了呻吟了。

  蒙面人喝道:「你這不識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點點折磨都受不了,還居然敢替旁人出頭!」

  藍玉京呻吟道:「你殺了我吧,你不殺我,我終須要替算慧可大師報仇!

  蒙面人說的「旁人」本是指牟一羽而言,沒想到藍玉京仍然是記著他暗算慧可的仇恨。

  蒙面人心裡歎了口氣,這一瞬間,轉了好幾個念頭:「不管我對他怎麼好,這小子也不會領我的情。我不殺他,終是難免後患!不,不!我殺慧可可是出於無奈,怎還可以造這個孽?這孩子,可是我看著他長大的啊!」

  「我已經是一隻腳伸進棺材的了,即使有甚後患,也不放在我的心上!這小子做夢也想不到我是誰的,我怕什麼?他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無相真人把光大武當門戶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唉,無相真人的恩德,我是無法報答的了,唯一可行之道,只是幫他達成他那末了的心願。只要這小子不負無相真人的期望,他日即使我終須死在他的手下,那也值了!」

  思念及此,他已是消了殺機,但仍是裝作不懷好意的發出嘿嘿冷笑:「我偏不殺,偏要將你折磨!嘿嘿,你們武當派的內功心法不是最擅長於導引真氣的麼,原來竟是假的?哼,你這小子無福消受,那就活該受這折磨!」

  冷笑聲中,蒙面人揚長而去。但藍玉京卻是從他的冷笑之中醒悟了。

  「他提起本門的內功心法,莫非他是特地將本身真氣輸入我的體內,目的就是為了幫我增長功力的麼?但他殺害了慧可大師,卻是為何要對我這樣好呢?」

  藍玉京滿腹疑團,但他實在熾熱難當,只好姑且一試。

  他一試運用本門心法,那團熾熱的氣體果然漸漸就好像得到疏導一樣,一點一滴的給他導人丹田。每導進一分,就減輕一分難受。

  正當他專心導引真氣之際,忽聽得有個清脆的、相識的聲音叫道:「表哥,表哥!」原來是西門燕找尋她的表哥,找到這座山頭來了。

  藍玉京曾經在斷魂谷見過她一次,那時西門燕也正是在追趕她的表哥。藍玉京暗暗好笑道:「沒想到她追到了遼東,也還是沒有追上。聽說她刁蠻成性,偏偏她最想得到東西都沒得著,也真可憐。」

  心念末已,忽聽得有人說道:「可憐的小妞兒,是不是你的表哥不要你了?」如諷如虐,聲音卻嬌媚非常。藍玉京用不著看,就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了。

  來的是青蜂常五娘。

  西門燕滿面通紅,喝道:「你胡說什麼,我的事不用你管!」常五娘的武功或者不算很高,但她是唐二先生的情婦,使毒的本領卻是得到四川唐家的不傳之秘的,西門燕天不怕地不怕,對她可還不能不當真有幾分顧忌。

  常五娘格格一笑,說道:「我說的是正經話啊,別的本領老娘不敢誇口,勾引男人的術事你可得拜我為師。你若求我,我倒可以幫你的忙!」

  西門燕忍不住了,罵道:「不要臉!」

  常五娘縱聲大笑起來。

  西門燕莫名其妙,說道:「你笑什麼,我沒工夫陪你發瘋,讓我過去!」

  常五娘堵住她的去路,笑了好一會子,方始停下來說道:「你知不知道,你罵我也就是罵了你的親娘!」

  西門燕這一下氣可大了,本來是對常五娘有幾分顧忌也不顧了。板起臉斥道:「你這淫賤的妖婦。敢和我的娘親相比?」

  常五姐笑道:「你莫笑痛我的肚皮了。你以為你的娘親當真是三貞九烈的女子麼?她偷漢子本事,我還自愧不如呢。不過,我若猜不錯的話,她在你面前,一定是假裝正經的,所以我也不會怪你。」

  西門燕氣得面色鐵青,唰地拔劍出鞘,喝道:「你再胡說,我殺了你。」

  常五娘搖了搖頭,歎道:「可憐,可憐,你竟給自己的親生母親瞞了二十年!你想知道你的母親現在正在做什麼事嗎,她是和她私生子私會!你若不信,我帶你去看。我說的倘是假話,你再殺我不遲!」

  西門燕雙頰火紅,一劍就刺去,喝道:「妖婦,你也不怕下撥舌地獄,我殺不了你,我媽也會殺你!」正是:

  只為孽緣難自解,看來清濁永難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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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50: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1)

常五娘皮笑肉不笑地打個哈哈,說道:「多謝你提醒我,我的確不是你媽媽的對手。」

  西門燕何等聰明,一聽得常五娘這麼說,就知道常五娘是要將她抓作人質。果然常五娘一個龍形穿掌,便向她的肩並穴抓下來了。

  西門燕情知不是她的對手,本來想藉母親的名頭嚇退她的,誰知得到了相反的效果,不過她的腦筋轉得極快,登時想到,「她要將我抓作人質,一定不敢傷我的性命!」

  肩並穴在琵琶骨的凹陷之處,按說常五娘朝她這個要害的方位抓下來,她是非閃避木可的。常五娘的掌勢已經封了她的去路,不論她躲向哪一方,常五娘都可以奪下她的劍。兵刃一失,她也勢必要落在常五娘的手中了。

  西門燕料準她不敢捏碎自己的琵琶骨,不退反進,一招「玄鳥劃砂」,橫截她的手腕。

  常五娘果然不敢下那辣手,須知琵琶骨一被捏碎,就是終身殘廢了,捏碎對方的琵琶骨和傷害對方的性命是相差不多的。常五娘要用西門燕來挾制西門夫人,就不能做得太絕。

  她略一猶疑,西門燕的劍光過處,已是把她的衣袖削掉一幅。這還幸虧是她縮手得快,否則只怕五根頭也要給了下來。

  西門燕怕她使出喂毒暗器,一招搶得先手,立即運劍如風,看著進攻。

  常五娘看出她的心思,笑道:「西門世家的追風劍法本來是不錯的,可惜你只學到一個快字,你以為快劍搶攻,就能令我發不出暗器來麼?不過,若用暗器傷你,你輸了也不心服,我手和你比劃比劃兵刃的功夫吧。」

  說話之間,她一個移形易位,西門燕一劍刺空,她的雙刀已經握在手上。

  她用的是鴛鴦刀,一長一短,長刀護身,短刀攻敵,西門燕的劍法不輸於她,臨陣的經驗和輕身的本領卻是相差不只一籌。

  常五娘欺身進逼,西門燕的劍招都給她的長刀格開,她的短刀乘虛而人,西門燕卻是無法封閉。常五娘的攻越來越盛,西門燕只覺那柄短刀就似在她面門劃來劃去一般,不多一會,已是給常五娘殺得手忙腳亂。

  藍玉京在岩石後面,只聽得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不覺手心捏著一把冷汗。

  藍玉京手心裡捏著一把殲,暗自想道:「這位西門姑娘雖然是脾氣刁蠻,好歹也是姐姐的朋友,我怎能坐視不救。」

  但他腹內那團氣體只有一半納入丹田,他還是像個發高燒的病人一樣,有心無力。欲速則不達,無可奈何,他也只能「坐視」了。

  忽聽得一下悠長的金屬碰擊聲,那虎虎的刀風卻聽不見了。藍玉京一聽,就知西門燕是使出了太極劍法中的那一招「白鶴亮翅」。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可惜」,「可惜她學得不純,連她表哥的一半功夫都未學去。」

  但不知怎的,常五娘卻似大吃一驚的模樣,叫道:「你,你,居然會使太極劍法!」吃驚之中還似含著氣憤,而且好像還有幾分淒涼的意味。

  西門燕大為奇怪:「我還未能與她扳成平手,怎的她就害怕了。莫非她是震於太極劍法的威名,卻不知我其實也只是一知半解。好,且待我嚇一嚇她。」佯作得意之狀,喝道:「妖婦,知道厲害了麼!知道厲害的在後頭呢!」

  常五娘冷冷說道:「好,你把更厲害的使出來吧!」

  西門燕接連幾招太極劍法都給常五娘化解開去,不過卻已是互攻守,比剛才好了許多。常五娘忽道:「你這劍法是不是媽媽教的?」

  西門燕道:「是又怎樣?我還未曾學到媽媽的一成呢?」常五娘歎口氣道:「你這話我倒是可以相信。」忽地罵道:「不要臉!」

  西門燕怒道:「你罵誰不要臉!」

  常五娘瞪現她,忽地又歎了口氣,說道:「不錯,我是不該罵你的媽媽,我是罵那負心人!」原來她是氣惱牟滄浪連一招太極劍法都沒教她,卻與西門夫人私自授受。

  西門燕莫名其妙,但見常五娘額現青筋,眼布紅絲,臉上充滿殺氣,卻是不由得心中害怕,虛晃一招,便想逃跑。

  常五娘喝道:「往哪裡跑!」倒持長刀,刀柄一撞,撞著她的笑腰穴,西門燕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渾身酸軟,腳步已是踉踉蹌蹌。常五娘喝道:「給我倒下!」不料西門燕非但沒有倒下,反而站穩腳步,而且笑聲也停止了。

  面對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常五娘固然是大為詫異,西門燕的吃驚比她更甚!

  原來西門燕誤打誤撞,剛好是撞到了藍玉京藏身的那塊石屏風。藍玉京從岩石後面伸出手來,托著了她的腰。

  藍玉京已是把蒙面人輸入他體中的八成真氣導進丹田,剩下兩成真氣,正自無處宣洩,一托住西門燕的腰,這團真氣就從她腰間的愈氣穴貫輸進去。西門燕被封的穴道快登時解了!

  不過,她也受不了那股突如其來的脹悶之感,當她看見了藍玉京的時候,笑固然是笑不出來,話也說不出來了。藍玉京把她放下來,她軟綿綿地就倒在地上。

  常五娘喝道:「誰躲在這裡,給我滾出來!」

  藍玉京雙眼圓睜,現出身形,冷笑說道:「妖婦,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呢。你睜開眼睛看看,看我是誰!」

  常五娘一見是藍玉京,倒定下心神了,格格笑道:「原來是乖兒子,乖兒子,你叫我一聲娘吧。你認我做乾娘,我就饒了你喜歡的這個丫頭。」

  藍玉京斥道:「無恥妖婦!」飛身、拔劍、喝罵、進招,幾個動作,一氣呵成!

  藍玉京在下武當山之初,曾與常五娘路上相逢,被她所擒,這不過是幾個數月的事。常五娘怎能想到,別來不過月,藍玉京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斯!

  「噹」的一聲,常五娘短刀落地,藍玉京的劍尖閃電般又點到了她的脈門。常五娘「彎腰折柳」長刀招架。身法配合刀法,美妙非常。這一刀本來可以封閉對方任何凌厲的攻勢的,哪知藍玉京的劍未點著她的脈門,劍氣已是令得她的虎口隱隱酸麻。刀劍交擊,「噹」的一聲,常五娘的長刀又脫手了。

  常五娘見他雙眼火紅,狠狠撲殺,也是禁住有點害怕,喝道:「你不肯做我的兒子,那也罷了,我與你有甚冤仇?」她已極盡騰、挪、展的能事,但話猶未了,又是「叮」的一聲,這回是她頭上插的玉簪被劍削斷常五娘的頭皮一片沁涼。

  常五娘一咬銀牙,喝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叫你知道老娘的厲害!」把手一揚,藍玉京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灰濛濛的因霧。原來她的袖中藏著能令人聞風倒地的迷魂散。

  但藍玉京雖然感到頭暈目眩,卻並沒有倒地。

  他只是像個醉漢似的腳步踉蹌,可還是如影隨形,緊追不捨。他的劍法本來是注重氣勢的,得到慧可大師的指點之後,更進一層,已經懂得從注意氣勢到注重神韻了。此時他踏著醉八仙步法,隨意揮灑,皆成妙著,殺得常五娘越艱難當。

  常五娘暗暗叫苦,喝道:「藍玉京,你別聽人唆擺,你的仇人不是我!」她是習慣了從個人的利害看事情的,藍玉京不肯放過她,她自不禁疑神疑鬼。

  藍玉京心頭一動,故意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妖婦,你手上沾了多少血腥,你自己應該明白!」

  常五娘涉嫌和武當派的幾宗命案有點牽連,這是無色長老曾與他談論過的,他故意說得含含糊糊,目的自是在於試探。

  若在平時,常五娘當然不去中計,但此際她被藍玉京殺得手忙腳亂,手忙腳亂引起心煩意亂,不覺衝口而出,便即叫道:「殺你爹爹的不是我,殺你娘親的也不是我,你冤魂不捨地纏住我幹什麼?」

  藍玉京雖是存心試探,但卻做夢也想不到得出這樣的結果。

  他在斷魂谷和姐姐相會之時,已經從姐姐口中知道,這個青蜂常五娘雖然到過他的家中,逼他的父母將他交出,但不悔師太隨即便到他家裡,把常五娘趕跑了。他的父母絲毫也沒受傷。

  「難道我另有爹娘?」這剎那間,平日已經積壓在他心底的許多疑團都浮了上來,他不覺心亂如麻,也是幾乎呆了。

  常五娘趁此時機,打出了一顆煙霧的掩護下,跑了。

  藍玉京本能的以掌風掃蕩煙霧,煙霧散淨,他也方始有如從夢中醒覺,隱隱聽得在他的背後,似有呻吟之聲。他這才想了起來,西門燕可正是在他剛才的藏身之處。

  原來西門燕已是鬥得精疲力竭,煙霧中是有著常五娘的迷魂散的,她雖然是躲在岩石後面,多少也吸進了一點毒霧,她殘餘的內功,可是無力抗禦了。她咬著舌尖,盡力不使自己昏迷過去。

  藍玉京粗通脈理,但如何解毒,他卻是束手無策的。他只心蹲在西門燕的身旁,讓西門燕靠著自己,免至她在地上滾動,碰傷身體。

  也幸在西門燕只是吸進一點毒霧未曾昏迷,還能出聲,藍玉京見她嘴唇開合,就把耳朵湊近她的紅唇,聽她說話。

  只聽得她氣若游絲,聲音輕得好像吹動柳梢的風,說出了三個字:「碧靈丹、碧靈丹……」

  「碧靈丹是什麼?」

  「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它,它是……」

  這下子藍玉京可明白了,天山雪蓮能解百毒,武林中人幾乎是無人不知的。

  藍玉京道:「我知道了,它功能是解毒碧靈丹。但聽說天山雪蓮是非常難得之物,你有用它炮製的碧靈丹嗎?」

  「在、在我懷中。」

  西門燕把一句話分成三次,斷斷續續地說完,已是嬌喘吁吁,只能緊緊地靠著他了。

  但碧靈丹在她懷中,卻是令他為難了。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和異性這樣「親近」,「暖玉溫香抱滿懷」,肌膚相接已是令得他面紅心跳了,而碧靈丹是在她的懷中。

  西門燕等了一會,沒感覺到他有進一步的動作,嗔道:「小鬼你有多大,也要避嫌。」

  藍玉京給她說的滿面通紅,只好伸手人懷,在她貼身的內衣袋裡,摸出了一個小小的銀瓶,銀瓶裡有幾顆紅色的藥丸。

  「是這個嗎?」

  「不錯,餵給我服。」藥丸是要嚼碎吞服,藥力才能加快見效的。但她現在是咀嚼的氣力都沒有了。藍玉京擁抱著她,心旌搖搖,手指微微顫抖。幾乎拿不牢銀瓶,心裡想道:「這是救人性命,我把她當作姐姐就是。」當下把一顆碧靈丹嚼碎,餵給她嚥下。

  「要多少顆?」

  「一顆夠了。」西門燕軟綿綿的躺在他的懷中,臉上卻已開始有了一點血色。

  碧靈丹果然是解毒的靈藥,功效甚快。過了不到半住香時刻,西門燕已是恢復氣力,她離開藍玉京的懷抱,坐了起來,低低說了一聲「多謝。」臉上也不覺好像抹了胭脂。

  「用不著謝。你是我姐姐的朋友,我應該幫你的忙的。」藍玉京道。

  「哦,你是水靈的弟弟,你叫藍玉京?」

  「不錯,我們在斷魂谷是曾經見過面的。我也知道你是西門家的大小姐。」藍玉京不懂她因何明知故問。

  西門燕忽地「噗嗤」笑了,

  藍玉京莫名其妙,道:「你笑什麼?」

  西門燕道:「大小姐不是你叫的。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姐姐已經義給金蘭?」

  藍玉京道:「那又怎樣?」

  西門燕道:「那又怎樣,你的姐姐都叫我做姐姐呢,你說你應該叫我做什麼,你應該叫我做老大姐才對。」

  藍玉京裝作一本正經地道:「我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嘛,馬馬虎虎叫你一聲姐姐那還可以,這個『老』字嘛?你可是當不起了。」

  西門燕笑道:「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油嘴滑舌。我比你姐姐都長兩歲呢,你今年幾歲?」

  藍玉京道:「我和姐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已經十七歲了。」

  西門燕道:「原來你們是雙胞胎嗎?咦,這倒是有點奇怪了。」

  藍玉京道:「奇怪什麼?」

  西門燕道:「人家雙胞胎的相貌是最相像的,你和你的姐姐可並不相像啊!」

  藍玉家想起武當山那些師兄弟取笑他的話,心道:「她也這樣說,那些謠言,恐怕是未必無困了。可惜剛才沒有抓著那妖婦。」勉強笑道:「凡事都不例外,爹爹說我像舅舅,姐姐像媽媽,那又有什麼稀奇。」

  西門燕若有所思,半晌說道:「你的姐姐對你倒是很好的,她在家裡住的時候,老是啥叨著你。嗯,你有姐姐,福氣比我好得多了。我是孤零零一個,既無兄弟,又無姐妹。」

  藍玉京不知怎的,衝口而出,說道:「你不是也有一個表哥嗎?」話出了口這才想起不該撩起她的傷感。

  西門燕果然面色一沉,說道:「別提他了,他才不把我當作親人呢,哼,他不理我,我也不稀罕他。」

  藍玉京不敢作聲。但西門燕剛剛說了「不要提他」,自己卻又先「提」他了。

  「表哥是和你一起的,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兒?」

  藍玉京道:「我也是在那座山頭才見著他的,他比你們不過早來半個時辰。他一見你們來到就跑了,我也不知他要上哪兒。」

  他說的是「你們」,西門燕這才霍然一省,想起了與她同來遼東的牟一羽了。

  「你的牟師叔呢,是不是還在那個山頭?怎的你一個人來到這兒?」

  「我不知道。」

  西門燕詫道:「記得當時我去追趕表哥,他留下來和你說話的。你怎能不知道?」

  藍玉京道:「你們走了沒多久,來了一個蒙面人。那蒙面人武功極高,我和牟師叔聯手,都打不過他。我給他摔暈過去。待到醒來,我已經是在這兒了。」事實是真的,但他只說了一半。

  西門燕道:「有這樣的怪事,咱們如今所在之處,離開那個山頭,少說恐怕也有七八里呢。難道你是夢遊來到這裡?」

  藍玉京:「我也莫名其妙,或者是有人在我熟睡之時,將我搬來這裡吧。」其實他初時雖然失了知覺,但也知道是那蒙面入將他帶去的。不過,那蒙面人因何這樣對待他,他可的確是莫名其妙。

  西門燕對這「怪」事卻也不想深究,現在她所想的只是「那蒙面人不會有把牟一羽怎麼樣了。」

  她大驚之下,失聲叫道:「一定是那個人!」

  藍玉京道:「你見過那蒙面人?」

  西門燕道:「我和牟一羽來到烏鯊鎮的前一天,有人在路旁岩石上留下八個字嚇阻我們,那八個字是;若不回頭,自招煩惱。我們沒見著他,但卻知道他和武功遠在我們之上。因為除了那八個字之外,他還在岩石上留下他的掌印。」

  「唉,牟一羽碰上那個人,只怕、只怕不僅僅是煩惱了。你都給那人摔暈,牟一羽雖然是你的師叔,武功恐怕還不及你的!」

  她越說到後來,聲音越發顫抖。顯然是已經在害怕牟一羽的性命不保了。

  藍玉京暗自想道:「我還只道她的心裡只有一個表哥呢,原來她對小師叔的關心似乎也不在對她表哥之下。」於是安慰她道:「老話說得好,吉人天相。你也無需太過擔心,牟師叔他會逢凶化吉的。」

  西門燕嗔道:「你說這些不是廢話嗎?除非有一個武功比那蒙面有更好的人救他,否則他怎會逢凶化吉?」

  藍玉京笑道:「我不知道此地是否有武功比那蒙面人更高的人,但我知道是早已有人幫他的了。」

  西門燕連忙問道:「是誰?

  藍玉京道:「好像是個女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為何說好像?』『

  「當時我剛被那蒙面人摔得翻倒在地上,我只聽見她的聲音,但還沒有見著她,我就失了知覺了。」

  「你聽見她說的是什麼?」

  「她的聲音遠遠傳來,甚是輕柔,十分悅耳,好像在叫一個人的名字,但我也只聽清楚了其中一個字。」

  「哪一個字?」

  「是個燕字。」

  西門燕吃了一驚,半晌說道:「你猜是我的母親?」

  藍玉京道:「我希望沒有猜錯。依你說呢?」

  西門燕沒有回答,臉上一副茫然的神色。

  藍玉京道:「咦,你在想些什麼?」

  西門燕的確是另有所思,但她心中所想卻是不能從口中說出來的。

  因為她想起的是青蜂常五娘說的那句說。

  這句話她非但不能告訴藍玉京,甚至連自己怎的會想起這句話來也都覺得不該。

  「我怎能相信那妖婦的讕言。牟一羽是堂堂中州大俠牟滄浪的兒子,母親也是名門淑女,武林中人盡皆知曉。來歷不明這頂帽子絕不能戴在他的頭上。」

  雖然只是存在心中的「意念」,也是經過「化裝」的。常五娘原來所用的字眼,可比「來歷不明」這四個字還更難聽得多。

  她是徑直地說西門夫人「此際」正在和她的私生子相會的。

  面對著藍玉京疑問的目光,西門燕霍然一省,裝作喜出望外的神氣說道:「當今之世,心夠嚇走那蒙面人的女人,除了我母親,我想在概也不會有第二個了。不過,卻不知你的牟師叔是否安然無事,你陪我回去看看好不好?」

  倘若不是西門燕求他的話,藍玉京是不想回去再見牟一羽的。對這位小師叔,他的莫名其妙的疑懼。而且他自己也是有事在身,他是要前往金陵,查明自己的身世之謎的。

  但他可不能用這樣的藉口拒絕西門藏的要求。

  他剛在躊躇,西門燕已是「嗤嗤」一笑,數說他道:「陪姐姐走也害羞麼,剛才你抱都抱過我了。」她任性慣了,心情好的時候,也喜歡開開玩笑的。現在她就很喜歡看藍玉京的窘態。

  藍玉京滿面通紅只好陪她回去。

  西門夫人睡得正酣,不知她是否正在做著一個好夢,臉上有溫柔的笑容,慈祥的笑容。

  恩怨糾纏,牟一羽的心裡雖然仍是充滿恨意,但卻不敢正視她的笑容,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了。

  他的劍已出鞘,但握著劍的手卻在顫抖。

  要替母親報復,這是最好的時機,但能夠這樣做麼?

  正在正邪交戰於心之際,他忽然好像聽到外面有點什麼聲息。

  他走出洞,凝神細聽。此時正是曉色初起的時候,在對面白雪皚皚的山坡上,已是隱約可以看見幾條人影。

  他們說話的聲音,也從晨風中吹送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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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51: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2)

  一個熟悉的女聲說道:「東方亮曾經大鬧武當山,這件事大師想必亦已知道了吧?東方亮這小子也還罷了,那西門夫人的劍法恐怕還在他之上。」

  牟一羽吃了一驚,這個女人不是別個,正是青蜂常五娘。

  隨即聽得一個硬澀的聲音說道:「我只可惜西門牧已經死了。」

  說話的是個紅衣番僧。西門牧是曾為綠林盟主的人,番僧的弦外之音自是認為只有西門牧才配做他的敵手,西門牧的妻子他可還未曾放在心上。

  常五娘賠笑的道:「大師的武功我是十分佩服的,那婆娘當然不是大師對手。不過,凡事小心點好,我只是恐防大師輕敵。」

  第三個人說道:「東方亮我讓給你們,牟一羽你交給我吧。」

  第四個人說道:「咱們聯手,多厲害的敵人相信也能對付。我最想抓到的藍玉京這小子。」

  這四個人在雪地上走得飛快,轉眼之間已是從對面的山坡走了過來。

  另外那兩上男子牟一羽也認出來了,一個曾被他點了穴道的歐陽勇,另一個是曾被東方亮擊敗的英松齡。

  這四個人他認識三個,只有那個紅衣番僧,卻不知是何來歷。

  常五娘眼利,首先發現了他,陰惻惻地發出一聲冷笑,說道:「哈,你這小子還在這兒,那賤婆娘呢?」冷笑聲中,彈出了一顆香霧彈,剛好在牟一羽的面前爆炸開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歐陽勇大喝道:「好小子,我正要找你算帳,有膽的與我見個真章!」

  牟一羽運掌成風,掃蕩煙霧,但也吸進少許。常五娘秘製的香霧彈,乃是一種非常厲害的迷香,不過,卻只是令人昏迷,對身體並無毒害。牟一羽功力尚未完全恢復,吸進少許,雖未至於昏倒,亦已目眩頭暈。

  歐陽勇一掌劈下,牟一羽中指一彈,彈著他手背的筋,歐陽勇的一條右臂,軟綿綿地垂了下來。但他也真是好勇鬥狠,右臂無力,左手橫肱,一個肘錘就撞過去。若在平時,牟一羽怎會懼他,但此際氣力不加,跳躍不靈,硬拚之下,卻是彼此都著了一下了。牟一羽被他撞得腳步踉蹌,說時遲,那快,英松齡又已撲到。

  常五娘叫道:這為小子留給我,你們要報復儘管報復,不許傷他性命!」

  英松齡笑道:「五娘放心,我不會毀了你喜歡的這個小白臉的。」

  牟一羽即使功力未減,也不如他。不過數招,就給他攻得手忙腳亂。

  那紅衣番僧道:「五娘,這小子是誰?」

  常五娘道:「這小子叫牟一羽,他的父親牟滄浪是武當派的現任掌門。」

  武當派的名頭紅衣番僧是知道的,但他極為自負,武當派的掌門也還不怎樣放在心上,何況只是掌門之子?當下就把雙手籠在抽中,搖了搖頭,說道:「你說那些「厲害人物」哪裡去了?乏味,乏味!這樣的一個小子,也值得幾個人去打他嗎?」

  英松齡面上一紅,說道:「歐陽勇,你退下!」

  歐陽勇的右手疼痛已止,亢聲說道:「這小子曾經對我偷施暗算,要我退下也得,但我得先斫他一刀!」

  英松齡已經佔盡優勢,心道:「讓你斫他一刀那還不易?」一掌劈將過去,掌勢閃縮不定,把牟一羽的眼神引得注意他的掌勢。一個勾攻,就把牟一羽絆得跌倒了。

  歐陽勇獰笑道:「小子別慌,我只要你一條胳膊!」

  眼看一刀斬下,牟一羽的手臂就要和身體分家,陡然間,平地好像留起一條「金蛇」,跟著撲來是一團白影,歐陽勇大叫一聲,鋼刀脫手飛出,整個人也跌出了數丈開外。

  原來是西門夫人從那山洞裡出來了。她身上沒帶兵器,隨手解下一條束腰的彩繩,卷卻歐陽勇的鋼刀,那條彩繩幻化的「金蛇」,比真的毒蛇還更厲害,不但奪卻了歐陽勇的兵刃,還纏上了他的的手腕,把他的腕骨都拗折了,牟一羽一個鯉打挺跳起來,將歐陽勇踢出去。但他的氣力已經用盡,吸進的迷香發作,踢翻了歐陽勇,他和身形亦已是搖搖晃晃,好像風中之燭了。西門夫人把他摟入懷中說道:「別慌,娘在這兒!

  但她可忘記了旁邊還有個英松齡,由於這變化來得十分突兀,英松齡不覺也是一驚。但他畢竟是個老手,立即看出了可乘之機,一抓就向西門夫人抓下。

  他是精於大擒拿手法的名家,這一抓抓下,即使是武林高手只怕也躲閃不開,非給他抓得筋斷骨折不可。

  但西門夫人卻還是摟著牟一羽,而且她的左手正在拿著一顆藥丸,納入牟一羽的口中。一雙眼睛也只是看著牟一羽。她好像根本就沒有看見在身前的英松齡,當然是沒有躲避了。」

  眼看這一抓就要抓到她的琵琶骨,她右手一揮,那條彩繩「幻化」的「金蛇」又飛出來了。對準英松齡的掌心。

  英松齡是個武學得家,一覺勁風「刺」掌,立知不妙。彩繩本是輕柔之物,但經過了西門夫人的玄功運用,卻變作了鋼刺一般,英松齡寧讓毒蛇上一口,也不敢讓她的彩繩刺著了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倘刺穿。他這一身內功恐怕最少也得廢了一半。

  饒是他縮手得快,掌背也被彩繩打了一下,火辣辣作痛,西門夫人寸步不移,只是揮舞彩繩,就令他近不了身。

  那紅衣番僧問常五娘道:「你不是說這娃牟的小子是武當掌門牟滄浪之子嗎?牟滄浪的老婆早已死,怎的又鑽出了這個婆娘認是他的娘親?」

  歐陽勇已經自行接好脫臼,冷笑說道:「她要弄個小白臉來玩玩,不認作乾兒子,還認作什麼?」

  常五娘道:「你的嘴巴也太缺德了,怎可以這樣亂說人家?」

  歐陽勇道:「咦,你不是也罵她賤人的嗎,怎的反面幫她說話了?」

  常五娘道:「我說的是事實,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歐陽勇道:「那你說,她為何把這小白臉當作心肝寶貝?」

  常五娘道:「這你都不懂,這叫做愛屋及烏。」弦外之音,當然是指西門夫人心愛的人乃是牟一羽的父親了。

  那紅衣番僧不懂漢人的這句話成語,西門夫人和牟一羽是什麼關係,他其實也不感興趣,只是隨便問問。如今,吸引他的注意的只是西門夫人的武功。

  「這婦人是不是就是你所說的那個西門夫人?」紅衣番僧問道。

  常五娘還未曾回答,形勢已是有了新的變化,令她大吃一驚了。

  西門夫人把牟一羽放下,滿面怒容地站了起來,只聽得「啪」的一聲,英松齡的臉孔開了花,西門夫人那條彩繩抽在他的臉上,就像軟鞭一樣,打得他血流滿面,還幸虧他躲避得快,否則雙眼只怕也要給打瞎了。

  西門夫人身形疾起,但卻並不是去追英松齡。而是撲向常五娘。

  常五娘一把金針撒出,卻哪裡阻得往西門夫人?只聽得一串叮叮之聲,金針全都被她的一條彩繩掃得反射回來!

  紅衣番僧喝道:「好功夫!」一掌劈出,反射回來的一叢金針化成粉末,灑得常五娘滿身都是,嚇得常五娘呆了。

  說時遲,那時快,紅番僧已是迎上了西門夫人,一個「大手印」拍出,西門夫人那條彩繩,金蛇以的本是其直如矢的,此時卻變得曲曲彎彎,西門燕衣袂飄飄,反身躍出。「大手印」餘勢未衷,轟隆一聲,旁邊的一棵小樹竟然給他的劈空掌力震得倒下。

  原來這個紅衣番僧乃是西藏密宗的高手,法號嘉錯,大手印功夫據說已是天下第二。

  努爾哈赤(即後來的清太祖)聞得他的大名,特地將他從西藏請來盛京(今瀋陽),封他為「神武法師」,這次他也是奉努爾哈赤之命,前來烏鯊鎮給那個金老闆傳達密令的。英松齡曾經做過努哈爾哈赤的衛士,早在十年之前,已是在盛京與他相識。他來到烏鯊鎮的時候,剛好是英松齡鎩羽而歸的時,是以到他,就邀他出來再次搜捕東方亮等人。他們在路上碰上常五娘,常五娘也是仗著有他做護身符,方敢重來此地的(昨晚給牟一羽療傷的時候,她曾在林邊偷窺,卻未敢現身。)

  嘉錯法師一個大手印拍出,只能使到西門夫人的彩繩屈曲,不覺也是一驚。縱身追來,咧開大嘴笑道:「你的功夫不錯呀,怎的交手一招就跑了。你放心,佛爺雖然不戒殺生,可是從不傷害美貌的娘兒的,回來陪佛爺再玩幾招吧!」

  西門夫人反身躍出,衣袂飄飄,好像一朵白雲霎然間就落在歐陽勇的面前,只聽得辟啪連聲,在這剎那之間,西門夫人已是左右開弓,打了歐陽勇四記清脆的耳光,把他的牙都打得只能和血吞下。這還是因為嘉錯法師已經追了上來,否則歐陽勇吃虧更大。

  西門夫人一個轉身,冷笑說道:「大和尚,你還是趁早給自己念往生咒吧!」她領教過大手印的害,再次交手,已是有了經驗。彩繩盤旋轉折,乘隙而進,專門刺向嘉錯法師的眼睛、鼻孔和耳朵。彩繩在掌風中雖然好像柳磕的搖擺不定,但彩蠅是輕柔之物,嘉錯法師的掌風卻是不能將它折斷。

  酣鬥中西門夫人的彩紹忽似靈蛇般蜿蜒而進,幾乎鑽進了嘉錯法師的鼻孔,嘉錯法師打個了一個噴嚏,倒躍數步,面紅過耳。

  鑽進鼻孔還是小事,要是刺著眼睛,事情可就大了。嘉錯法師不敢輕敵,身形滴溜溜一轉,脫下了身披的大紅袈裟,儼如一片紅雲,平地湧起,擋住了彩繩幻化的金蛇。

  西門夫人攻不進去,此消彼長,不多會兒,反而給那團「紅雲」罩住了,她的本領本來是不輸於嘉錯法師,只因她昨晚曾耗了許多真氣為牟一羽打通奇經八脈,這麼一來,時間一長,她自是感到氣力不佳了。

  嘉錯法師佔了上風,又再得意起來,笑道:「聽說你的丈夫早死了,你無依無靠,也是可憐,你給佛爺做個女弟子吧!」

  西門夫人不敢分神罵他,只好忍氣吞聲,緊咬銀牙,與他苦鬥。

  此時牟一羽亦已和常五娘交上手了。

  牟一羽服下碧靈丹,精神已經恢復,但功力則只是及到原來的八成。常五娘不用喂毒暗器,剛好可以和他打成平手。

  牟一羽故作好整以暇的模樣,嘻皮笑臉的說道:「唐二先生好嗎?他放心讓你一個人出來,倒是難得。」

  常五娘笑道:「按說我是應該躺在墳墓裡面,無奈我這個人是寧死也不甘寂寞的,所以只好自行復活了。不過,縱然如此,我也還得多謝你給我定的計,所以你了不必驚慌,只須依認我做乾娘,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她說的是八個月前,牟一羽替她設計,讓她「死」在唐二先生掌下,以求避過武當派的追捕一事,這件事是只有三個人知道的,在常五娘旁邊的英松齡和歐陽勇可聽得莫名其妙。

  英松齡的臉孔被西門夫人打得皮開肉綻,但也只是此肉之傷,歐陽勇的傷較重,他剛剛續上脫臼,一條手臂尚未能使力。但他天性好勇,卻是忍耐不住常五娘和牟一羽的「打情罵俏」了。

  牟一羽大笑道:「五娘,你怎的好像上了認乾兒子的癮,不過,我可不想和藍玉京亂了輩份呢。」

  歐陽勇不知他們的內裡因由,只當他們是「打情罵俏」,立即衝上來,一聲冷笑說道:「你不肯做五娘的乾兒子,做我的兒子,吧。你叫我一聲老子,我就饒你!」

  常五娘心中不悅,故意放鬆一招,牟一羽唰的一劍刺出,喝道:「你只配做龜兒子!」歐陽勇的武功本來就不及牟一羽,此時只有一條手臂使用,怎故得住牟一羽倏然而來的神妙劍招?只聽的他大叫一聲,剛撲上來,立即又要後退了。這一次的傷雖然也不能算重,但左手的兩隻手指已是給牟一羽的利劍削去。

  歐陽勇氣得大叫:「常五娘,你當真是只要小白臉不要朋友了嗎?」

  常五娘冷冷說道:「好,你上來吧。我讓你和他單打獨鬥就是。」

  英松齡向歐陽勇搖搖手,示意叫他退下,他自己卻走上前來,說道:「五娘,你也知道,對方是極可能還有後援的。東方亮,和藍玉京這兩小子還未出現呢!」

  常五娘道:「那又怎樣?」

  英松齡淡淡說道:「那就應該速戰速決!五娘,你打累了,暫且歇歇,讓我和這小子單打獨鬥!」

  英松齡與歐陽勇自是不能相提並論,因為不論是身份或者武功,他都是遠在歐陽勇之上的。常五娘可以讓歐陽勇難堪,對英松齡卻必須尊重。不過,她與牟一羽的關係甚為微妙,卻又不願意讓牟一羽落在英松齡的手中。

  正當她進退兩難的時候,忽聽得一男一女,同時呼叫。男的在叫「師叔」女的在叫「媽媽」。

  這兩上人不用說就是藍玉京和西門燕了。

  他們的來到,既是在常五報的意料之中,又是在常五娘的意料之外。

  西門燕遲早都要回到此地找牟一羽的,而藍玉京陪她回來,也是情理中事。常五娘當然不會覺得奇怪。

  但他們來得這樣快,卻是常五娘意想不到的。

  西門燕中了她的迷香,她以為西門燕即使能夠恢復如常,最少也還得有個把時辰。哪知道西門燕仗著碧靈丹的藥力加上藍玉京的「助力」,不到半個時辰,就能施展輕功。

  說時遲,那時快,藍玉京已是撲上前來,替下了牟一羽。

  英松齡喝道:「又是你這小子!」

  藍玉京道:「不要臉的老匹夫,剛剛給你僥倖逃脫,居然還敢再來。」「不要驗」三字可是一語觀關,英松齡的臉被西門夫人打得皮破血流,這個「臉」的確是早已丟盡了。

  英松齡大喝道:「小子,我要你的命!」大喝聲中,立下殺手。

  藍玉京道:「很好,有本事你就拿去!」抽出寶劍,輕輕一劃,信手發招後發先至。英松齡這一抓抓向他的琵琶骨,手法極為老練,已是算準了不論他躲向何方,縱然捏不碎地的琵琶骨也可了受傷的,哪知藍玉京反而欺身進逼,弧形的劍圈一下子就迎上他的虎爪,他這一抓,就等於是「火中取栗」了。只見白光過處,濺起幾點血花。英松齡的一根指頭已是給劍尖劃破。這還幸虧是他縮手得快,否則只怕五根指頭都要給對方削斷。

  牟一羽是師叔身份,但他在旁觀戰,也情不自禁的給師侄喝起彩來:「好,似拙實巧,這一招玄鳥劃砂用得妙極!」

  牟一羽在喝彩,英松齡則是不禁心頭一凜了。「奇怪,相隔不過一天,這小子的劍法怎的忽然精進如斯?」昨天他與藍玉京交手之時,雖然只是打成平手,但他還是佔了六成以上的攻勢的。他自信若不是東方亮後來插手,他「應當」可以勝得了藍玉京。這也正是他剛才膽敢大言炎炎的原因。

  他可不知,藍玉京的劍法注重的是一個「悟」字,英松齡的鷹瓜功頗有獨門手法,第一次交手,藍玉京由於從未見過,自是不免要吃點虧,但第二次交手就不同了,他早已琢磨出如何契破解對方的鷹爪功之道,自是不難反客為主。另外還有一層,英松齡勝過他的只是功力,但英松齡在接連兩場惡鬥之後,即使在功力方面亦已是比藍玉京稍有不如。

  但英松齡既不知己,亦不知彼,他一發現克制不了對方的劍法,依然還是想在功力方面壓倒對方,一個飛身踢腳,拼著大腿受,踢向藍玉京的胸膛。

  牟一羽見英松齡形同拚命,不禁一驚,但他還來不及前助,只聽提一聲駭人心魄的慘呼,有個人已是倒在地上。

  但這個人卻不是藍玉京,也不是英松齡,是那個好通鬥狠的歐陽勇。

  原來歐陽勇見西門燕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只道:「黃毛丫頭」容易欺負,此時他正在一塊大石上裹好了傷,西門燕從石頭下面經過,他冷不防的就撲下來。

  西門夫人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連忙叫道:「橫雲斷蜂!」西門燕自小就是由母親教她的,依言發招。歐陽勇即使沒有受傷,也未必能夠勝她,何況她又得到了母親的指點。

  「橫雲斷峰」的幅度很小,威力卻是極強。用於應付敵人的突襲,正是最好不過。她這一招發出,歐陽勇可就不只是脫臼那樣簡單了,整條手掌都給劍鋒削斷!

  歐陽勇也真頑強,手臂和身體分了家,已經倒在地上,居然沒有暈過去。他一咬牙根,骨碌碌的就從山坡上滾下去。山坡上到處是有稜角的石子,他這一滾下去,死活未知,遍體鱗傷則是可以想像到的。倒是把西門燕嚇得呆了。

  英松齡剛在飛身踢腳,陡然間聽得歐陽勇的慘呼,心神一亂,這一腳踢向斜方。但如此一來,倒是救了他的一條腿。藍玉京的一招「三轉法輪」蓄勢以待,本來是準備他的腳一踢到胸膛,就立即可以將他膝蓋下的小腿絞斷。他踢歪了腳,趁勢一個鷂子翻身,也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西門夫人指點女兒,打跑歐陽勇,但她自己分了心神,卻是更加抵敵不住嘉錯法師的攻擊,整個身形,都被那團「紅雲」籠罩。

  西門燕驚魂稍定,叫道:「賊禿休得傷我娘親!」母女情深,令得本來是七竅玲瓏的她,一時間也沒想到,她母親本領勝她十倍,尚且不敵那個番僧,她上去如何能夠濟事?

  嘉錯法師那件大紅袈裟盤旋飛舞,虎虎風生,西門燕跑上去,剛踏入三丈距離之內,陡然間只覺一股大力湧來,登時就把她像拋繡球一樣,拋出了三丈開外。西門夫人大驚之下,連發數掌,抵消對方的勁力。也幸虧她及時發掌,觸及西門燕身體的那股力量,已是不及嘉錯法師原來所發的三成。西門燕這才得以沒傷。

  但她雖沒受到內傷,從半空中摔下來,苦頭還是有得吃的。牟一羽和藍玉京飛步搶過來,藍玉京跑在前頭,剛好接著跌下來的西門燕,他頭也不回,反手一拋,又把西門燕拋給了牟一羽。牟一羽可是不敢放手,他接看西門燕,兩個人都嚇得傻了。

  藍玉京一股風似的捲來,與西門夫人並肩作戰,兩大高手的內力激盪,令得藍玉京的呼吸也是為之不舒。他定一定神,默念心法:「任它如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覷個真切,一劍就插入袈裟幻化的那團「紅雲」之中!

  嘉錯法師揮舞袈裟,本是遮攔得風雨不透的,但說也奇怪,卻給藍玉京這一招也不知是什麼名堂的招數攻進去了。

  嘉錯法師的武功遠勝於他,為什麼他能有這樣的「神奇」的力量?當然西門夫人給予他的助力是一個重要原因,要是沒有西門夫人在正面替他抵擋嘉錯法師的進攻,他就不可能盡展所長;但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因為他已經把全副精神投入這一招之中,整個生命和他的劍已是合而為一。

  這一瞬間,他非但對周圍的一切已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連自己也忘掉了。

  這一瞬間,他好像已是古代庖丁的化身。

  莊子說他,「彼節者有間(節指骨節,間指空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而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他就像庖丁一樣,找到了嘉錯法師的「有間」

  古代有一個神箭手名叫養由基,他曾經用這樣的方法訓練自己:把一個虱子用絲線縛住,懸掛帳項,終日凝視著它,待到有了一天,從他眼中看出來的這個虱子變得好像有車輪一樣大的時候,他的箭法就能百步穿楊了。這個故事和庖丁那個故事是有相通之處的。而這一瞬間的藍玉京,也就好像那個已經把虱子看得好像車輪的神箭手一樣,看出了嘉錯法師一點極其微細的破綻,儘管他的袈裟已是遮攔得風雨不透,但這只是在別人眼中的「風雨不透」,在藍玉京的眼中,則是有著可以穿透的空間。

  於是就像養由基的神箭一樣,他的神劍,也就刺穿了嘉錯法師的袈裟。

  雖然只是穿了一個小孔,嘉錯法師那件好像漲滿了的風帆的袈裟,已是垂綿綿的「塌」下來了。嘉錯法師也好像鬥敗的公雞一樣,陡地拋開袈裟,轉身跑了!

  大地一片靜寂。過了一會,方始聽得牟一羽和西門燕同時叫了起來:「好劍法!」不過,西門燕的聲音是充滿興奮,牟一羽則是多少有點酸溜溜的味道了。

  西門夫人凝視著他,緩緩說道:「這劍法是誰教給你的?」

  西門燕說道:「媽媽,你還未知道嗎,他是藍水靈的弟弟,是武當派的弟子,聽牟大哥說,他還是無相真人的徒孫。」言外之意,他的法是誰教的,這還用問?

  但西門夫人卻好像沒有聽見女兒的說話,她的眼神還是在等待藍玉京的回答。

  而藍玉京的回答也大出西門燕的意料之外。

  藍玉京道:「我不知道。」

  西門燕詫道:「這是什麼話,你怎能說——」她本來是要質問藍玉京的。但見母親和牟一羽都只是把眼睛望著藍玉京,好像並無不以為然的神氣,倒是一本正經地聽他回答,她下面的話就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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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3)

  藍玉京想了一想,繼續說道:「劍訣是師祖傳的,招式是我義父所教,不過我也胡亂想出一些新招。」

  牟一羽淡淡說道:「哦,胡亂想的?你倒是聰明得緊啊!」

  藍玉京道:「慧可大師曾點過我,不過他和我說的乃是武學精義,不是劍法。」

  西門夫人道:「但一理通,百理融,他指點你的雖然不是劍法,你也得益不少,是麼?」

  藍玉京道:「正如夫人所言。」

  西門夫人暗自想道:「看來他說的應該不是假話,他的劍法確是在羽兒之上,雖然未必勝過羽兒的爹爹,但也是另闢蹊徑了。」原來她見藍玉京的劍法精妙如斯,曾一度懷疑,懷疑不知是否出於牟滄浪所授的。

  她已經接受了藍玉京的解釋,但牟一羽卻是還有懷疑。

  「指點過你武學的人,不僅是慧可大師吧?」

  藍玉京還沒有回答,西門燕已是聽得不耐煩了,說道:「這可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有時間你慢慢問他不遲,我剛剛見著娘親,你讓我先說好不好?」

  西門夫人卻道:「燕兒,你怎可以這樣不懂禮貌,別打斷人家的話!」

  藍玉京心想:「趁著西門夫人在此,要解開那個結,這可正是個好機會。」便道:「我曾經與東方亮比試過劍法,說是比試,其實也是切磋。不過,當時我是並未知道東方亮和本派結有樑子的。牟師叔,要是你認為我做的不對,你處罰我好了!」

  幸一羽沒想到他會當著四門夫人的面,毫無避忌地說出來,不覺倒是頗感尷尬,一時間不知怎樣措辭方能得體了。

  西門夫人道:「羽兒,我求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牟一羽猜到她要說什麼,但也只能答道:「我的性命都是乾娘救的,乾娘吩咐就是。」

  西門夫人道:「東方亮是我姨甥,他雖然曾上武當山鬧事,但當時無相真人也寬容了他,希望你不要把他當作仇人。」

  牟一羽打了哈哈,乾笑說道:「我怎會記著令甥的過節,我若是把他當作仇人,我也不會陪燕妹來遼燕訪尋他了。不過,話得說在前頭,我是武當派的弟子,倘若他日武當派與令甥有甚爭鬥的話,我頂多只能避開,可不能阻止同門和他作對。」

  西門夫人知他言不由衷,說道:「你能夠這樣,我已經滿意了,不過,我也有一句話想托你轉告貴派同門,我知道你們懷疑他偷學貫派的劍法,我要替他說句公道話,他即使有心偷學,也無須向貴派的門人偷學。貴派的劍法並非什麼不傳之秘,見過的人很多,不是貴派的人也未必就不懂得貴派的劍法。東方亮要學的話,我就可以教他。」

  牟一羽道:「是,我知道。」其實,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心中卻是有了另外一個懷疑—一「為什麼西門夫人竟會精通太極劍法?

  西門燕笑道:「我這個人是喜歡直話直說的,牟大哥,現在我媽已經和你說得十分清楚了,以後你可別再懷疑你這師侄曾與我的表哥私相授受本身的所學啦!」

  西門夫人笑道:「你的大哥早已清楚了,你這話不是畫蛇添足嗎?好了,你要和我說什麼事情,說吧。」

  西門燕趁她母親高興,便道:「那青峰常五娘未來之裡之前,我也曾經碰上了她,險些遭她毒手,幸虧藍玉京救了我的性命,媽,我替你多收了一個乾兒子好不好?他是水靈的弟弟,水靈也經叫你做乾娘的了。」

  西門夫人沒有說話,藍玉京也沒說話。

  西門燕向藍玉京打了個眼色,說道:「你怎麼還不上去不拜見乾娘,拜了乾娘,你就可以求她教你劍法了。」

  西門夫人淡淡說道:「他的劍法在我之上,我有什麼可以教他?」

  藍玉京道:「請莫怪我不識抬舉,我已經有了一個乾爹了。」

  西門燕心裡想道:「有了乾爹,就不能再有乾娘嗎?」但見雙方都無此意,她自是也只好心裡嘀咕了。

  藍玉京道:「牟師叔,請恕我不能回山替師祖送葬,我有事要先走。」

  牟一羽道:「你的事不能由別人代辦嗎?」

  藍玉京道:「這件事是師祖生前囑咐我的,請怨我不能假手別人。」

  牟一羽甚是尷尬,只好望著他的背影消失。西門夫人忽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由他去吧!」

  西門燕「咦」了一聲,說道:「媽,你好像什麼都知道。」

  西門夫人道:「你忘記了你的爹爹曾經做過綠林盟主麼,即使是在遼東,也有你爹舊日的部下,我要打聽你們的行蹤又有何難?」

  西門燕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對牟大哥的事情,好像知道得比我還多。」

  西門夫人吃了一驚。只道女兒已是起了疑心,說道:「為何你有這樣的想法?」

  西門燕道:「就憑你剛才說的那句話。」

  西門夫人道:「哦,我剛才說的哪一句話?」

  西門燕道:「你勸牟大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不等於告訴別人,你已經知道了牟大哥來遼東要做的任何事麼?可我就不知道那『多一事』是什麼呢。」

  西門夫人笑道:「你這小妮子倒會咬文嚼字,但卻是強作解人。」至此,她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西門燕道:「牟大哥,你和我來遼東,不只是為了要找藍玉京回山奔喪吧?」

  牟一羽心念一動,大笑道:「你幾時變得這樣好管閒事的?」

  西門燕道:「看啊,那就是說,你確是還有別的事情了。不是我好管閒事,我是想幫你的忙,」

  牟一羽道:「哦,你幫我的忙?」

  西門燕道:「我還沒有說完呢,縱然我幫不了你的忙,還有我媽媽呢,你說出來,說不定媽媽可以幫你的忙。」

  西門夫人笑道:「別把你的媽媽看得那樣神通廣大。」

  牟一羽暗自思量:「她丈夫的舊部遍佈天下,消息自是特別靈通。向她試探一下也好。」便道:「我知道玉京和慧可大師前來遼東,是要找一個人,但卻不知他要找的是何人?」

  西門燕道:「你這師侄對你也太不夠尊重了,他不肯告訴你?」

  西門夫人卻道:「這件事對你很重要嗎?」

  牟一羽道:「也可以這樣說。」

  西門夫人微笑道:「這麼說,是你的爹爹想要知道這件事了?」

  牟一羽沒作聲,神態卻是默認。

  西門夫人忽道:「依你們猜想,他和慧可要找的是什麼人?」

  卞一羽道:「依我們猜想,多半是七星劍客。」

  西門夫人怔了一怔,說道:「七星劍客郭東來,你們確實知道他還在人間?」

  牟一羽道:「不歧兄去年曾經來過遼東,碰上了他。」

  西門夫人道:「不歧的年紀比你大多少?」

  牟一羽道:「大概是四十歲剛剛出頭。」

  西門夫人皺一皺眉頭,說道:「七星劍客失蹤已有二十多年,你那位師兄即使本是俗家弟子,料想也不會十多歲就出道的,他又怎知道碰上的是七星劍客?」

  牟一羽道:「不歧師兄在他手下吃了大虧,他只使了一招,不歧師兄的胸口就有七個劍點的創痕,排成北斗七星的模樣。」

  西門夫人變了面色,說道:「這樣說果然是七星劍客了,我看你還是不必去找他了。

  西門燕道:「媽,你怕這七星劍客?」

  西門夫人道:「媽不是怕他……」顯然還有下文,但她頓了一頓,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忽然就轉了話題。說道:「燕兒,你來了一趟遼東,心願已了,跟我回家去吧。」

  西門燕道:「表哥還沒給我找著呢。」

  西門夫人道:「但你已經見過他的面了。」

  西門燕道:「但他一句話都沒有和我說過呢!我要和他一起回去!」

  西門夫人歎道:「凡事不可強求,咱們先回去,我會托人替你傳話給他。」

  西門燕道:「媽,我倒不是不放心表哥,但你幫了牟大哥這個忙才回去,不更好嗎?」

  西門夫人笑道:「我道你怎的忽然對別人的事那樣熱心,原來是為了自己守株待兔的癡望。好吧,為了了你心願,我就多留一天吧。」

  牟一羽道:「乾娘,我可不想勉強你。此事若是風險太大……」

  西門夫人笑道:「你誤會了,我不想你去找尋七得劍客是另有原因的,不過,我現在已經改變主意了。因為現在我也按捺不了好奇之心,想見一見這位朋友了。」

  牟一羽大感意外,說道:「原來乾娘和七星劍客是早就相識的嗎?」

  西門夫人淡淡說道:「三十年前,我已經與他相識了,那時你還沒有出世呢。」

  牟一羽道:「乾娘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西門夫人道:「我不知道。」

  牟一羽詫道:「但你說只須多留一天…」

  西門夫人道:「我不知道他的下落,可以問知道他的下落的人呀,烏鯊鎮上就放著一個現成的人在那裡。」

  牟一羽、西門燕齊聲說道:「那個金老闆?」

  西門夫人道:「不錯,別的人不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金鼎和一定知道。」

  西門燕道:「他肯告訴我們嗎?」

  西門夫人道:「你以為我是要去求他?」

  西門燕道:「這麼說是要和他硬來了,金鼎和的武功怎樣我不知道,但他手下能人似乎不少,那個蒙面人加上那個紅衣番僧,恐怕、恐怕……偏偏藍玉京又走了。」

  西門夫人道:「這兩人人不是金鼎和的手下,我也不是要找他們打架。」

  牟一羽已經猜到幾分,說道:「乾娘可是想照江湖規矩,請一人中間人出來,與他化解這段過節,順便向他打聽七星劍客的消息?」

  西門夫人笑道:「畢竟還是你有點腦筋。不錯,金鼎和有手下,我也有手下,真個要打起來,不見得就會輸給了他。」

  西門燕道:「那麼咱們現在是不是就要到烏鯊鎮去?」

  西門夫人道:「我已經托一個和金鼎和相熟的人去遞拜帖了,是他具名的拜帖,但他的身份則是我的命名者,且等待他的回音再說。」說罷,看看天色,說道:「這個時候,他也應該來了。」

  過了一會,果然就聽見響箭的鳴鳴聲,空中出現一道藍的火焰。這是黑道上一貫常用作信號的蛇焰箭。

  西門夫人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向山下傳話:「我沒事,你們不必上來了。」

  雖然有她的吩咐,但當她們母女和牟一羽走到山腰的時候,還是有兩個人跑上來迎接她。

  這兩個人倒是西門燕意想不到的。

  來的這兩個人竟然是平大嬸和鳳棲梧,鳳棲梧那日被龍門幫的司馬操打得遍體鱗傷,雖然只是皮肉之傷,早已好了,但臉上的幾道傷疤還沒有消除。

  西門燕就是在她們受傷的那一天碰上牟一羽。當時她雖然是躲在暗處,沒有露面,但後來她與牟一羽同行,料想卻是瞞不過她們。

  西門燕見了她們,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你們給我娘親通風報信。」

  西門夫人道:「快馬韓呢?」

  鳳棲悟道:「是陸舵主親自去找他的,陸舵主在下面。」

  她們說的這個「陸舵主」,就是那綽號「陰間透才」的陸志誠。

  西門夫人似乎有點不悅,說道:「他倒是肯為我賣力,老遠的從斷魂谷趕來。只可惜我卻是沒有什麼好報答。」

  說話之間,已到山下,陸志誠果然是已經在那裡等候了。

  陸志誠上前行禮,說道:「參見盟主夫人。」

  西門夫人冷冷說道:「我丈夫死了都快二十年了,還有什麼盟主夫人?嗯,我可得丑說在前頭,這次你來幫我的忙,我可是沒有好處給你的。」

  陸志誠賠笑道:「奔走之責,這是屬下份所當辦,怎敢望夫人酬報?」

  西門夫人道:「你這話我可受不起,待你做了盟主我還要你照顧呢。」

  陸志誠道:「這話可就折殺陸某了。陸某糾集盟主的舊部,也只不過是不想給斷魂谷主韓翔欺負而已。」

  西門夫人道:「聽說東方亮已經勸告你們兩家和解,想必你還是不服氣吧?」

  陸志誠道:「表少爺的善意,我是不敢違背的。我只是怕表少爺上了人家的當。不過,這件事可以押後再談。」

  西門夫人道:「不錯,你既然不望我的報答,我就可以和你談正事了。快馬韓呢?」

  陸志誠道:「這個,這個……」

  西門夫人道:「是不是因為我早已不是盟主夫人,他不屑來見我了?」

  陸志誠道:「夫人請莫誤會,他是要來的,只不過……」

  西門夫人道:「不過什麼?」

  陸志誠道:「快馬韓早已不干黑道的營主,他已經當了官了。」

  西門夫人道:「哦,做的是什麼官?」

  陸志誠道:「聽說是在金可汗努爾哈赤的龍騎軍中,當上了一名不大不小的軍官。職位不算高,卻頗得可汗的信任。」

  西門夫人道:「他做了官又怎樣,是不是要我先去拜訪他?」

  陸志誠道:「他並不敢自高身價,我托他去向金鼎和疏通。他也去過了。但據他說金鼎和可能提出交換條件,所以,他要我在他未來之前,先向夫人稟告,他、他的用意看來是想求取夫人的諒解。」

  西門夫人道:「何必繞這麼一個大彎,你乾脆說,他是要幫金鼎和和我討價還價,不是更加清楚嗎?」

  陸志誠低聲說道:「金鼎和表面是魚行老闆,其實他的官職比快馬韓還高。」

  西門夫人道:「這個我早已猜想到了。哼,和當官的打交道。我還是第一次呢,他們究竟要什麼交換條件?」

  就在此時,只見塵頭大起,一支騎兵已是朝著他們跑來,在距離約莫百步之搖,一眾官兵方始齊齊勒馬。一馬當先的是金鼎和,緊緊跟在他的後面的是快馬韓。

  金鼎和抱拳道:「西門夫人蓮駕江臨,請恕有失遠迎。」

  西門夫人道:「金老闆原來是大官,失敬,失敬。韓超,恭喜你也當了官啊!」韓超本來是個馬賊,從關外流竄關內,後來得到西門燕父親收容的。

  韓超道:「陸兄弟想必已經把金老闆的意思轉告夫人了吧?」我是特地來迎接夫人,並準備護送夫人上京的。」

  西門夫人道:「上京?上什麼京?」

  韓超一愕,眼睛望向陸志誠。

  陸志誠苦笑道:「我沒想到你們來得這樣快,剛剛想要稟告夫人,你們就來到了。」

  金鼎和皮笑肉不笑地打個哈哈,說道:「夫人既然來到此間,那就不必別人代為傳話了。夫人你要知道七星劍客的消息,我可以奉告,非但可以奉告,還可以安排你們見面。不過,我有不情之請,請夫人和我先往盛京。」

  西門夫人道:「哦,原來你們說的上京乃是你們金國的京城。我是個女流之輩。又不想向你們的可汗討個官做,上你們的京城去做什麼?」

  金鼎和道:「夫人,你太嫌了。你可不是尋常的女流之輩。你是曾經做過綠林盟主夫人的巾幗英雄,實不相瞞,我們的可汗對夫人亦是慕名已久的了。你不見可汗,可汗可是想見你呢!」

  西門夫人冷笑道:「這倒奇了。莫說我的丈夫已死,我亦已退出江湖,即使我現在還是什麼盟主夫人,也只不過是個強盜婆子罷了。堂堂可汗,因何要見強盜婆子?」

  金鼎和道:「夫人有所不知,敝國大汗,求材若渴,只要是個人才,大汗用人是不問出身的。大汗頗有飲馬長江之意,正想招攬關內的綠林豪傑呢。夫人縱然不肯為可汗所用,大汗也是要以優禮相迎的。請夫人體會大汗的誠意。」

  西門夫人道:「哦,原來你們是要我做個招牌,掛出來讓我那死鬼丈夫的舊屬看的,但可惜我早已不理綠林之事,你們找錯人了。」說至此時,有意無意地看了陸志誠一眼,言外之意,有個現成的陸志誠在這裡,你們應該找他才對。

  金鼎和自顧自地往下說道:「還有這位牟少俠,雖然與我們有點小小的過節,我們也不計較。據我們所知,牟少俠的令尊乃是當今武當派的掌門,敝國可汗禮賢下土,難得牟少俠來到,我們也當聊盡地主之誼,請牟少俠和西門夫人起上京。」

  牟一羽冷笑道:「我既非賢士也非俠土,不過我是漢人,不是漢奸!」

  此言一出,金鼎和與韓超的面色都變了。

  西門夫人道:「閒話少說,如今我只按江湖規矩問你,這就是你們交換條件嗎?」

  金鼎和道:「不錯,請夫人三思!」

  西門夫人道:「再思也用不著,這宗交易,拉倒!」

  金鼎和道:「牟少俠,你呢?你遠來關外,不就是為了要見七星劍客嗎?」

  牟一羽心頭一凜:「他怎的會知道我的心思。」但卻昂然說道:「我是想見七星劍客,可不想見你們的可汗!」

  西門夫人喜道:「羽兒,難得你我一樣心思,咱們這就走吧!」

  金鼎和喝道:「且慢!」

  西門夫人冷笑道:「我又沒有犯你們的王法,你們憑什麼不許我走?」

  金鼎和道:「夫人,我好像剛剛說過,要按江湖規矩辦事。」

  西門夫人道:「著呀!那麼請問,交易不成,就要強人留下,這是哪一條規矩?」

  金鼎和道:「沒人強留夫人。不過,夫人你可以走,這位牟少俠可不能走!」

  西門夫人道:「不錯,這位牟少俠是和你們結有樑子,但好像你剛才也說,這點小小梁子,你們早已不當一回事,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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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4)

  金鼎和道:「牟少俠,請問你是不是武當派的少掌門,藍玉京是不是你的師侄?」

  牟一羽道:「是又怎樣?」

  金鼎和道:「牟少俠,你和我們結下的梁子,我們可以算了。但藍玉京曾經殺傷我們好幾位兄弟,這筆帳可是不能不算的。按照江規矩,本門弟子犯的事,他的長輩也該負責,何況你是掌門之子!我們並不想與你為難,只是想請你幫忙把令師侄找回來,交給我們發落,藍玉京什麼時候回來,你什麼時候可以走!」

  江湖上的確是有這麼一條規矩,但若牟一羽給他們「留下」,西門夫人母女又怎能將他拋開不理?

  西門燕道:「據我所知,藍玉京是一到烏鯊鎮就給你們的人圍毆的。他是迫不得已才傷了你們的人。」

  金鼎和打了個哈哈,說道:「按照江湖的規矩,要評理也得當事人在場才行,而且據我所知,你當時也好像並不在場。你是昨天晚上,才和牟一羽偷入我家的!」

  西門燕變了面色,說道:「你是不是要把我也當作犯人?」

  金鼎和道:「我本來隨時都歡迎姑娘來做我的客人。姑娘不請自來,雖說於禮不合,但這也是小事一樁。」

  藍玉京道:「多謝你不計較……」正想回過頭來說牟一羽的事,只聽得金鼎和和已是皮笑肉不笑地條了個哈哈,切斷她的話道:「對不住,只怕我還不能接受姑娘的謝意。」

  西門燕跟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有兩個人擔著擔架,正在滿頭在汗地跑來。」

  「稟告當家,人是找到了,就只不知能不能夠活下去,。

  那兩個人把擔架放下來,一面說一面揭開蓋著擔架的氈子,躺在擔架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不久之前被西門燕削斷一條手臂的那個歐陽勇。

  「好在發現得早,我們已經給他敷上了金創藥。不過,流血太多,醫好了恐怕也只心是廢人一個。」那兩人道。

  歐陽勇忽地坐了起來,嘶啞著聲音叫道:「我的手臂正是這賊丫頭斫的,當家的,你可得替我報仇!」說罷,又倒下去了。

  金鼎和冷冷說道:「姑娘,昨晚之事我可以不計較,今日這件事情,我肯罷休,只怕弟兄們也不心服。」

  西門燕道:「他偷襲我在前,我斫他的手臂在後。」

  金鼎和淡淡說道:「不管事實如何,姑娘,你這手段似乎也嫌太過毒辣了吧!」

  西門燕的大小姐脾氣,不覺發作起來,哼了一聲說道:「不斫我也斫了,你們想要怎樣?」

  金鼎和一個手下說道:「也沒怎樣。殺人填命,欠債還錢。你斷了他一條手臂,我們也只向你討一條手臂。

  西門燕冷笑道:「莫說一條手臂,你有本事,要我這條性命也可以!」

  那人的脾氣似乎比她還更暴躁,登時喝道:「你以為我不敢要你的性命!」喝罵聲中,把手一揚,飛出一個球形的暗器。

  金鼎和喝道:「話未說完,不可對客人無禮!」但他的話也還沒有說完,那個球形的暗器已是在半空爆裂,內裡原來藏著九柄飛刀,有的斜飛,有的直射,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向西門燕飛去!」

  這一瞬間,有兩個人的身形同時飛起。

  一個是牟一羽,另一個是站在金鼎和旁邊的一個軍官。

  那軍官的身法快到難以形容,飛身、拔劍,竟然追上飛刀!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奏,也不知有多少柄飛刀給他打落。

  牟一羽也只是慢了半分,他事先是不知道那個軍官的用意的,是以他人在半空,已經使出了他最得意的一招白鶴亮翅。

  那軍官的劍勢未衷,「噹」的一聲,兩桶劍碰個正著,濺起了點點火花。

  那軍官一個鷂子翻身,在三丈開外落下地來,身形接連晃了兩晃。牟一羽則是落在西門燕的眼前,腳一沾地,便即穩住身形。

  若在一般情況之下,這一招當然是牟一羽佔了上風,但那軍官是先削飛刀,再接劍招的,即使他的劍法不是在牟一羽之上,也決不會在他之下了。

  那軍官傲然說道:「我是來為自己的弟兄挽回過失,不知牟少俠因何反加攔阻?牟少俠倘若還是要和我比劍,請先看個清楚再說吧。一定要比的話,我也可以奉陪!」

  牟一羽早已看清楚了,那九柄飛刀,有七柄被那軍官削斷。還有兩柄飛刀,落在西門燕的腳邊。對方的話雖然說得難聽,但若不是他及時趕到,西門燕的身上只怕已經添了幾個透明的窟窿。牟一羽不由得面紅耳赤,想發作也不能發作了。

  西門夫人忽地緩緩說道:「閣下是長白派的。這一招胡笳十八拍雖然只能使出十四拍,也是難能可貴的了。還有兩柄飛刀,完整無缺,棄之可惜,燕兒,你送回去給他們。」

  西門燕又羞又惱,說道:「他們不會自己檢嗎?」脾氣雖然發了,但心中猶有餘悸,趕忙跑回母親身邊。

  牟一羽對西門夫人這一番話卻是莫名其妙,他只是在想,想不到金鼎和的手下竟有這等劍術高明之士。他可不知,這個軍官名叫齊真君,乃是努爾哈赤的金帳武土之一,論內功他或者比不上嘉錯法師,但論劍術則是數他第一的。

  牟一羽不懂西門夫人的用意,齊真君聽了她的言語,卻是不由得驚疑不定了。令得他驚疑不定的,還不僅是因為西門夫人一眼就看出他的門派和招數。

  原來「胡笳十八招」本是崆峒派的刺穴絕招,練到最高境界,只用一招,就可以刺對方十八處穴道。三十年前,長白派的掌門以三招風雷掌法交換崆峒派這一招劍法,融入本門武學之中,自此,這一招「胡筋十八拍」也就變成長白派的絕招之一了,這就是說,名稱雖然相同,但已是各具特色,長白派的內功是比較偏於剛的。力量比崆峒派的強,輕靈翔動則是有所不如了。因此長白派的胡茄十八拍,練到最高境,也只能刺著對方十六處穴道,但崆峒派的絕頂高手使這一招,卻也不能如齊真君那樣的同時削斷七柄飛刀。

  齊真君其實已經練到了「十六拍」,亦即是到達他們長白派最高境界的了,他本來可以削斷九柄飛刀的,但那兩柄飛刀已經落在地上。

  此時他聽了西門夫人的話,心中不禁起疑,當下便即上前拾起那兩柄飛刀。

  他一看之下,大驚失色,

  原來在那兩柄飛刀的刀柄都嵌著一顆小小的珠花,真君這才恍然大悟,這兩桶飛刀竟然是被西門夫人用珠花打落的。

  珠花嵌入刀柄,還能保持完整。這份內力的運用之奇妙,就非齊真君可及。而且西門夫人剛才是站在前面和金鼎和對話的。連金鼎和都沒發現她的動作,則她的手法之快也是在齊真君之上了。她這閃電般的手法若是用來使劍,齊真君的那招「胡箱十八拍」非輸給她不可!

  金鼎和從齊真君手中接過飛刀,輕輕一抖,珠花彈出,「夫人還刀也就算了,何心如此破費?珠花還是請夫人收回去吧!」他口中說話,中指彈了兩彈,珠花倒飛回去。

  西門夫人把手一招,兩顆珠花緩緩向她掌心落下,雙方各顯神通,金鼎和的內功固然不弱,西門夫人也不見得比他遜色,

  西門夫人冷冷說道:「你的手下是該約束一下才好。咱們應該談回正事了吧?」

  金鼎和故意說道:「咱們的交易已作罷論,現在的事情似乎已是與夫人無關吧?」

  西門夫人道:「你裝什麼蒜,難道你不知道你要留下的這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女兒,一個剛剛拜我做乾娘?」

  金鼎和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請夫人恕我無禮,首先提出要照江湖規矩辦事的似乎也是夫人!」

  西門夫人道:「不錯!」

  金鼎和道:「那就容易了。按照江湖規矩,我想夫人也當明白,我們對夫人的尊敬是一回事,令郎令愛和我們結下的梁子又是另一回事!」牟一羽本是西門夫人的乾兒子,但在他的口中卻變作了「令郎」,也不知他是為了減省稱呼上的囉唆還是有心如此。但在這樣緊張的關頭,也沒有誰去計較他這稱呼是否合適了。

  西門夫人道:「用不著你提醒我,如今我就正是要和你講江湖規矩!」

  金鼎和道:「請夫人指教。」

  西門夫人朗聲說道:「我不是要你放過他們,但我是他們的長輩,他們結下的梁子,我這個做長輩的理該替他們來挑!」江湖的規矩的確也是有這一條,金鼎和本人剛才也是根據這條規矩,要牟一羽為藍玉京做抵押的。

  韓超上前說道:「夫人請聽屬下一言。

  西門夫人冷冷說道:「你是官,我是民,我可不敢高攀。請莫怪我不識抬舉,你有話和你的上司說去。」

  韓超老羞成怒,說道:「夫人,你不屑理我,我可還得看在老當家份上。夫人,你莫怪我直言,為人似乎當識時務,須知這裡不是中原,夫人,你也沒有多少手下可供使喚了。金大人對你是一番好意,才請你上京去見可汗。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西門夫人道:「很好,叫你的金大人把罰酒端出來吧。不錯,你們是人多勢眾,但你們也頂多只能要了我們三個人的性命,我決不相信我會賠本!」

  金鼎和不由得臉色變了。他剛剛見識過西門夫人的武功,心裡想道:「齊真君只是比牟一羽稍勝一籌,這賤婆若是大開殺戒,可沒有誰抵擋得住。不錯,人多是佔便宜,最後總是我們獲勝,但也正如他的所說,頂多是殺了他們。我們卻要賠上多少性命?」他自忖性命或者無憂,但受傷卻是難保了。

  正在他躊躇莫決之際,忽聽得有嘯聲傳來,忽長忽短,宛如金屬交擊,鏗鏗鏘鏘,震得耳鼓嗡嗡作響。但發嘯之人卻看不見。

  金鼎和好像給那嘯聲勾去魂魄,呆若木雞,韓超也好像給那嘯聲嚇的大驚失色,

  奇怪的是,西門大人也似乎聽得一臉茫然,好像那嘯中藏有什麼秘,她正用心推敲似的。

  西門燕驀地一省,「媽,這嘯聲好像康藏土人的鼓語!」

  西康西藏某些部落的土人能用鼓聲傳話,從鼓聲中快慢組合,可以表達心中想說的話,當然太過複雜的還是不能,但一般的日常會話都可以用鼓聲代替。

  西門夫人點了點,又搖了搖頭。點頭,表示女兒說得不錯;搖頭,則是表示她聽不懂。

  齊真君忽地問道:「韓超,這人說的是什麼?」他鑒貌辨色,已知金鼎和與韓超是一定聽懂了的,金鼎和和他的地差不多,是以他問韓超。

  韓超不敢對他隱瞞,「他說,你只聽兒子的,不聽老子的嗎?」

  齊真君詫道:「這是什麼意思?」

  韓超說道:「我也不懂。」

  韓超不懂,金鼎和則是懂的,昨天歐陽勇從金陵給他帶來的那封信,就是這個人的兒子寫的。那封信是叫他不可難為藍玉京的。寫信的人有特殊的身份,他不能不聽。但現在,他要將牟一羽留下,卻是用藍玉京和他結樑子作為藉口的。如今,這人用嘯聲向他傳話,即是提醒他,不管他用意如何,也都不能和藍玉京有關係的人為難。而且,老子比兒子還難對付,這也是金鼎和心裡明白的。

  金鼎和呆了片刻,說道:「郭老前輩,這裡可有人要見你呢!」

  那人嘯聲又起,時間比上次更長。嘯聲止歇,齊真君的面色也變了,原來金鼎和口中的這個郭老前輩,也正是他平生顧忌的人物之一。

  他把眼睛望向韓超,韓超低聲說道:「他說,我要見的朋友用不著你們安排,我不要見的朋友,你們安排也沒有用。」

  這話無異是把金鼎和對西門夫人的許諾全盤否定,西門夫人冷笑道:「原來你提的什麼交換條件,只不過是買空賣空!」

  金鼎和面色尷尬之極,一言不發,揮了揮手,回頭就走。他一走,那班官兵也都跟他走了。

  誰也料想不到,這班人來勢洶洶,如今竟然是不聲不響的就收兵了。

  牟一羽驚疑不定,官兵一走,他就問西門夫人:「那人是不是七星劍客?」

  也不知西門夫人是不想回答還是無暇回答,官後一退,她就朝著剛才那個嘯聲的來處跑去。跑過山坳,視野豁然開闊。只見海面一片孤帆,除了這條小船之外,別無其他船隻。

  牟一羽等人跟在她的後面,都是不禁暗暗驚異。海上是有風浪的。剛才那個嘯聲,若是在這條小船上的人所發,那人的功力之深,可當真是世所罕見了。

  西門夫人吸一口氣,把聲音送出去:「郭大哥,請為故人留步!」

  牟一羽一聽得「郭大哥」,就知自己所料不差,那人果然是七星劍客無疑了。

  小船沒有回頭,吟聲卻在海上傳來:「物換星移幾度秋,那堪重為故人留。黑水白山理劍氣,故人只合在中州。」

  吟聲在耳,孤帆則已在海面隱沒了。

  西門燕道:「媽,他吟的這首詩是什麼意思?」

  西門夫人道:「他說時移勢易,他不想見我了。七星劍客本來是號稱中州劍客的,他說故人只合在中州,意思即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只有他在中州的時候,他才是我的故人。」

  西門燕道:「黑水白山當是指關外,黑水白山理劍氣,看來他在關外是很不得意啊,否則何必如此消沉?媽,他為什麼不回中州呢,回到中州,你們又可以是好朋友了。

  西門夫人道:「我與他一別相近三十年,他在關外如何,我全無所知。但我想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寧願老死此間的。」

  說罷,回過頭來,對牟一羽道:「羽兒,不是我不想幫你的忙,他連我都不想見,何況是你!」

  牟一羽道:「雖然見不著他,但好在亦已知道他的一點消息。我回去告訴爹爹,爹爹也一定會高興的。乾娘,我想問你一件事。」

  西門夫人道:「什麼事?」

  牟一羽道:「爹爹很關心七星劍客的下落,他們以前是老朋友嗎?」

  西門夫人道:「我只是和七星劍客相識,但他有多少朋友我是不知道的,你回去問你爹爹吧。」

  牟一判何等聰明,一看就看得出她是言不由衷,心裡想道:「不知她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陸志誠上來問道:「夫人可以回去了吧?」

  西門夫人道:「不回去還在這裡幹什麼?」

  陸志誠道:「我已經替夫人,小姐準備好車輛,就在山坳那邊等著。請夫人准許我隨行護送。」

  西門夫人道:「何必這樣多事!」

  鳳棲梧道:「咱們四個外地的女人在路上走恐怕會惹人注目,依我還是坐車的好。」她沒有說出來的是,剛剛還鬧了這麼一場亂子。

  平大嬸道:「夫人,你若是不放心外人伺候的話,我給你駕車。別的我不敢自誇,駕車我可是個好把式。」

  西門燕笑道:「我知道,我那位乾妹子就曾經坐過你的車子。」

  平大嬸道:「說起這件事我還未曾向小姐請罪呢,小姐吩咐我把靈姑娘送回百花谷,誰知卻在路上出事。不過,這並不是我的車子駕得不好。」

  西門燕道:「我知道,待我幾時有空,我去找龍門幫替你們出氣就是。好了,閒話少說。媽,你就領平大嬸的情吧。」

  西門夫人這才說道:「陸志誠你倒是替我設想得很周到,我若不坐你的車子,倒是不近人情了。好吧,就讓平大嬸顯顯她的手段。」經過了這次事件,她對陸志誠的觀感已是稍為改變了些。

  西門燕道:「牟大哥,累你陪我白來一趟遼東,真是過意不去,你打算怎樣?」

  牟一羽道:「我的事雖沒辦好,也總算有了一點收穫。我當然是要趕回武當山去,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說不定還趕得及參加無相真人的葬禮。」

  西門夫人忽道:「燕兒,你捨不得和你的大哥分手,是嗎?」

  西門燕道:「是又怎樣?」

  西門夫人道:「咱們暫時不回家,和你的大哥一起到武當山去。」

  西門燕不覺一愕,說道:「一起去武當山?」

  西門夫人道:「無相真人是武林中德望最尊的人物,我沒福,他生前未得他教導,也該給他送葬聊表敬意。何況你牟大哥的爹爹又是武當派現任掌門,咱們要是不去,豈不失禮?怎麼,你是不是…」

  西門燕道:「我是一百個願意。實不相瞞,我也想見一見我那乾妹子呢。」其實她是想見藍玉京問一間有關她表哥的事。

  牟一羽對西門夫人的用意卻是有點思疑,不過,他當然也不便拒絕,唯有說道:「大夥兒都去。那是最好不過了!」

  走過山坳,只見果然有兩輛車在那兒,除了車子,還有五名陸志誠的手下和十幾匹健馬,大車是在本地雇的,人馬則是陸志誠從關內帶來的。

  陸志誠對那兩個本地的車把式說:「我們有人駕車,用不著你們了。你們的車子賣給找吧。」他出的價錢是新車子的兩倍,那兩個車把式自是不迭口地答應。

  西門夫人道:「鳳香主,你和我一輛車子,我想聽你的故事。」

  鳳棲悟道:「多謝夫人關心,我惹下了麻煩,也正想向夫人請教。」

  西門燕道:「牟大哥,我和你一輛車子。」

  牟一羽笑道:「我是個大男人,不怕別人看的,我倒是寧願騎馬好些。」

  除了坐車的和駕車的之外,剩下來的六個人騎馬,還有三匹空騎。

  牟一羽道:「陸舵主,你準備的馬匹多了。」

  陸志誠諸笑道:「多總比少好,我以為你另外還有朋友的。」

  牟一羽心中一動,「莫非藍玉京與慧可大師前來遼東之事,他亦是早已知道?」

  牟一羽初時還有點提心吊膽,恐防在遼東境內,隨時會碰上追兵,但一路平安無事,他也就鬆下來了。

  但第一天沒事,第二天可有事了。

  午飯過後,車馬正在前行之際,擔任車把式的平大嬸不知怎的、忽地覺得頭暈目眩,一個疏神,車子幾乎衝出路邊的田野,她拉緊緩繩,方始勒得住馬,但已是不禁氣喘吁吁了。

  平大嬸滿面羞漸,說道:「我從來沒有失過手的,不知怎的,忽然頭暈腳軟,好像是生了病一般。」

  西門夫人道:「你累了,換個人吧。」

  哪知她話猶未了,給西門燕駕車的那個人「病」得比平大嬸還更厲害,竟然跌下馬來。車子翻倒,西門燕跳出來,叫道:「媽,不知怎麼搞的,我也好像是腦袋沉重的很,氣力都使不出來了。」

  接著,陸志誠那幾個手下也都在叫嚷身體不適,似乎都是生了病了。

  牟一羽了感覺到精神不濟,但他沒有出聲。

  陸志誠的馬背上搖搖晃晃,失聲叫道:「不好,咱們可能是中了瘴氣了!」

  西門燕道:「瘴氣!哪裡有瘴氣?」

  陸志誠道:「咱們早上經過的那座山下,山中有一片野生的桃林,桃花積聚林中沼澤,釀成瘴氣,隨風飄散。在桃林裡看得見,在山下是看不見的。」

  西門燕越來越覺得軟弱無力,心裡想道:「我的內功雖然不算好,但在山上吹下來的瘴氣,我吸進去的量也不多,怎的會『病』得這樣厲害?」但她自知見識有限,不敢對陸志誠表示懷疑,問道:「媽,你覺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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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53: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5)

  西門夫人道:「不怎麼樣,只是稍為有點不大舒服。」

  陸志誠苦笑道:「夫人和牟少俠內功深厚,縱然中了瘴氣,料想亦無妨礙,只是我們卻恐怕難以繼續前行了。」

  西門燕道:「那怎麼辦?」

  陸志誠道:「我看恐怕也只有就地紮營了。我還備有一些行軍散,雖然不是解瘴氣的藥,服了或許會較好一些。待過了今晚,明天倘若當真是好一點的話,我再去找大夫。夫人,你看怎樣?」

  西門夫人好像沒了主意,說道:「我是從沒來過遼東的,一切由你拿主意好了。」

  紮好了營,陸志誠拿出隨身攜帶的行軍散分給各人,西門夫人道:「用不著,你的行軍散數量也不多,讓他們多分一些。」

  牟一羽見西門夫人不肯要,心中一動,跟著世道:「我聽人說桃花瘴是瘴氣中最厲害的一種,行軍散是有解毒之能,但服得太少,就根本不濟事了。我只是稍覺頭暈,並無大礙,你分給病重的幾位吧。燕妹,你怎麼樣?」

  西門燕道:「我也不算嚴重,你不要,我也不要。」她堅持不要,陸志誠只好重新分配,他自己也服了一份。

  西門燕此時其實已是好像病後虛脫一般,目眩耳鳴,四肢無力。不過,見陸志誠和他的手下都服下了行軍散,對他的懷疑倒是去掉一大半了。

  但行軍散似乎效力不大,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除了四門夫人和牟一羽之外,所有的人都「病倒」了。

  病倒了這許多人,有個急需解決的難題就擺在他們的面前了。

  平大嬸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恐怕是不行了,但陸舵主,今晚總得有人弄飯給夫人吃啊。」

  西門夫人道:「你們用不著替我擔心。我可以吃乾糧,倒是你們生了病,吃乾糧是不適宜的。」

  平大嬸道:「是啊,飯可以不吃,水不能不喝,陸舵主,咱們存的食水……」

  陸志誠苦笑道:「米倒還有兩袋,水卻是只是剩下一壺了。煮一個人的稀飯恐怕都不夠了。」

  西門燕正自感到焦渴,說道:「病人沒有水喝可是不行,大哥,這裡除了媽媽,恐怕只有你走得動了,你……」

  牟一羽立即說道:「好,我出去替你找水回來。」

  陸志誠道:「勞動牟公子,這個、這個……」

  牟一羽道:「什麼這個那個,你這樣說不是把我當作了外人嗎?」

  陸志誠只好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自怨不濟,有點過意不去而已。」

  牟一羽走出營帳,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腳步雖然仍是虛浮,腦袋卻是清醒了些。

  「怎的一下子會病倒這許多人?」他可不相信陸志誠說的什麼桃花瘴竟有如此厲害。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則是,他的內力亦已使不出來了,只是還能夠勉強走動而已。

  「但願西門夫人的功力可不要像我這樣消失才好。」儘管他對西門夫人的敵意尚未全消,也並不是真的想認她做乾娘,但此時卻唯有指望她了。

  驀地想起:「不好!要是西門夫人武功未失的話,她應該審問陸志誠的,這件事來得如此奇怪,連我都覺得陸志誠大有可疑,她是老江湖,怎能想不到呢?」

  但即使是證實了乃陸志誠所為,他又能怎樣?現在他已是自身難保了。正當他束手無策之際。忽得隱隱聽得嘯產從林中傳出。

  嘯聲有著特別的節奏,牟一羽一聽。就知是七星劍客的嘯聲。

  他雖然聽不懂嘯聲是何用意、但心中卻已燃起一線希望,於是趕忙向那嘯聲來處走去。

  他正自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忽聽得一個十分刺耳的聲音說道:「好小子,你以為認了乾娘,我就奈何不了你嗎?」帶著濃重的鼻音,好像患了重傷風一樣,牟一羽一聽,就知來者是誰了。

  聲到人到,出現在他面前的,果然是那個蒙面人。

  牟一羽早已拔劍出鞘,唰的一劍就向那人斬去。他即使具有原來的功力,也接不卜這蒙面人的十招,何況現在內刀全無?只不過是不甘束手待斃罷了。

  只聽得「噹」的一聲,牟一羽的劍只是沾著對方的衣裳.就給那蒙面人拂落了。

  那蒙面人似乎也是料想不到,哼了一聲,說道:「你只裝蒜,還是真的失了武功?」須知相隔不過兩日,那日牟一羽雖然在他的手下吃了大虧,但那蒙面人可並沒有打傷他的。

  牟一羽冷冷說道:「我失了成功,你要殺我,那不是更容易了嗎?」

  蒙面人亦已看出他是確實失了武功了,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怎能殺一個失了抵抗能力的人?

  那蒙面人舉起手臂又放下來,放下來又再舉起,顯然是經過反覆思量,終於冷冷說道:「好,我不殺你,但可要變了你的武功!」

  牟一羽目前只不過是「失掉」武功,「失掉」和」廢掉」是有分別的,由於中毒或重病而失掉的武功還可恢復,被高手「廢掉」武功那是永遠也不能恢復的了ˍ

  牟一羽硬著頭皮不肯求繞,但牙關已是格格作響。

  那蒙面人也似乎下不了決心,不過他的手掌已是即將貼近牟一羽的琵琶骨了。

  正在他狠狠地咬一咬牙,便待下辣手之際,那奇異的嘯聲忽地又響起來了。

  蒙面人呆了一呆,說道:「非是我不念故人之情,我已經警告過這小子。」

  嘯聲再起,只是變了節奏。牟一羽已經知道他這嘯聲是和「鼓語」相類似的,只可惜他聽不懂。

  他聽不懂,那蒙面人可聽得懂,嘯聲一停,他就說道:「好,你是我們老大,你替這小子許下允諾,我豈能信不過你的擔保。看在你這保人的份上,我就放過他了。」

  蒙面人一走,便即聽得有人說道:「我本來不想見你,現在可是不能不見你了!」

  聲到人到,眨眼間一個身材高大的紅面老人已是出現在他面前。

  牟一羽心中有許多疑問,便即說道:「郭老前輩,弟子此次前來遼東,實不相瞞,正是因為有些疑難之事,想向前輩……」

  話猶未了,七星劍客已是斬截鐵地說道:「只許我說。不許你問!」

  牟一羽不覺愕然,須知他是名俠之子,多少有威望的武林前輩,對他也得客氣幾分,哪有這樣一見面就給他釘子碰的?他呆了一呆,說道:「別人的事我可以不問,但有關我本身的事,我想要知道,這不算過份的吧?聽那蒙面人剛才所說,好像老前輩已替我答應了他一些什麼,不知該不該問?」

  七星劍客道:「你是不是怪我越俎代庖?」

  牟一羽道:「不敢,我知道輩是為了我好。不過我還是想要知道。」

  七星劍客道:「不錯,這件事你是應該知道的,很簡單,我只是替你許下允諾,在你回山之後,不對任何人洩露你曾經在遼東碰上了他——包括令尊在內。」

  牟一羽道:「但碰上他的,不僅弟子一個。」

  七星劍客道:「我知道,還是西門夫人母女,但她們是不會和武當派的門人說的,而且他們知道的也沒你多。比如說剛才的事情,她們就不知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是誰洩露他的秘密,他總有辦法知道,不會把別人的帳算在你的頭上。」

  牟一羽何等聰明,稍為一想,心中是明白,那蒙面人說的「任何人」只是說說,他最顧忌的其實還是他的父親。為什麼他不敢讓爹爹知道他曾在遼東出現,並曾屢次與我為難?恐怕不單是害怕爹爹向他報復,他和爹爹一定是早已相識的,而他也正是有秘密要瞞住爹爹。但我偷偷告訴爹爹,他又怎能知道?」

  七星劍客似乎看破他的心思,說道:「你若以為可以瞞住他,那就錯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這件事你若告訴令尊,非但對你不利,對令尊也是有害無益。你莫以為我是恐嚇你!」

  牟一羽道:「晚輩遵命就是。」

  七星劍客道:「好,這件事你已經問過了,現在你該聽我說了。」

  牟一羽道:「晚輩洗耳恭聽。」

  七星劍客道:「你剛才說我是為了你的好才替你應承那蒙面人的要求,錯了!」

  牟一羽不覺又是一愕,但他是不能發問的,只好等七星劍客自己解說。

  「我是為了西門夫人,」七星劍客道:「不管怎樣,她總還算得是我的老朋友。她現在有難,我不能坐視不救!你若被蒙面人廢了武功,就不能救她了!」

  牟一羽又喜又驚,不覺衝口而出,「是陸——」只說得兩個字,七星劍客已是橫了他一眼,說道:「我是怎樣吩咐你的,這樣快就忘記了?」牟一羽道:「弟子只是自己猜測,不敢多問。」

  七星劍客道:「你怎樣猜測是你的事,你要怎樣對付你所懷疑的人,也是你的事,我都不管。我要告訴你的是,你們中的毒不是瘴氣,是給別人在食物中下了毒,那毒藥是用西藏的魔鬼花提練的,無色無味,中了此毒。多好在內功也會消失,比酥骨效還更厲害。」

  說到此處,他拿出一個玉瓶,裡面裝有五顆藥丸,說道:「幸好我有解藥,你先服一顆,另個四顆你拿回去分給你認為應該救治的人。」牟一羽心中一動,「這話可有點破綻。他是主要目的是救西門夫人,如今卻說成了任由我來分配。大概他以為我的心思是和他一樣的,非救西門夫人不可。」他心轉入幾個念頭,神色則是絲毫不露。

  七星劍客續適:「解藥是逐漸生效的,像西門夫人那樣的內功造詣,服下解藥,半個時辰之內當可恢復如初,你則非一個時辰莫辦了。她可不能等你一個時辰,我助你一臂之力吧。」說罷,在牟一羽的背心一拍,一股熱氣似是從他的掌心發出直透牟一羽丹田,「好了,待你回到原來的地方,功夫大概也可恢復六七成了。」七星劍客道。

  牟一羽收好藥瓶,說道:「多謝前輩賜藥,弟子告辭。」

  七星劍客忽道:「且慢,看你遠來遼東一趟,你最想知道的事情,我多少也該把我知道的稍為告訴你一些。」

  牟一羽大喜過望,說道:「多謝前輩賜示,敝派上下鹹感恩戴德。」他不知七星劍客說的是否當真是他最想知道的,這句話的用意是把事情「釘牢」在他所說的範圍內,使得七星劍客不能「誤會」他的心意。

  七星劍客道:「別謝得太早,你想要知道的疑凶我不能告訴你。我能夠告訴你的只是,嗯,別怪我說話不夠客氣,令尊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但也不至於墮落到做別人的幫兇。」

  一點不錯,他說的正是牟一羽最想知道的事情。他雖然沒有說出武當派那幾宗無頭公案的兇手是誰,但已解除了牟一羽心底的顧慮,他曾經懷疑過他的父親也是與兇案有關的。

  「多謝郭老前輩為我解開心頭的結!」儘管七星劍客的說話不客氣,他的道謝卻是出於衷心的。

  「好了,你趕快回去吧。再遲就來不及了!」說到最後一句,七星劍客的身形已是隱沒林中。

  牟一羽得七星劍客之助,在回到原來紮營之地的時候,已經恢復了七成功力。

  他首先聽到的是陸志誠的冷笑聲。

  眾人正在盼望牟一羽回來,陸志誠忽道:「西門姑娘,你別怪我直話直說,你想牟一羽回來,只怕是除非做夢了!。

  西門燕吃一驚道:「為什麼?」

  陸志誠道:「因為這小子早已有氣沒力,不過是嘴皮子硬罷了,他去取水,只能倒在山潭裡爬不起來。運氣好的話,或者會碰上了獵戶救他,但最少也得病個一年半載,運氣不好的話,碰上山洪暴發,那就屍骨無存了!」

  西門燕不由得氣上心頭,斥道:「陸志誠,你敢咒我義兄!媽,你瞧他這種放肆,也不教訓教訓他!」

  西門夫人佯作沒事微笑道:「陸舵主見你著急,故意激你,那是鬧著玩的,你也當真。」

  陸志誠見西門夫人不敢責罵他,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他就更可放肆了。

  「西門夫人,我只道你的劍法是第一流,原來你演戲的本事也是第一流!」陸志誠冷笑說道。

  這一下連平大嬸也看不過眼了,喝道:「陸舵主,我是你的部下,但你也是夫人的下屬,你怎麼可以這樣放肆無忌憚的冒犯夫人!要是我們也這樣的對你,你受得了嗎?」

  陸志誠冷笑道:「那要看是什麼處境,有時受不了也要受的!」

  鳳棲梧比較聰明,已是瞧出有點什麼不對,「陸舵主,你有何倚恃,膽敢如此欺侮夫人?」

  陸志誠道:「鳳姐言重了。我只是打開天窗說亮話而已。說的雖然不中聽,但夫人應該明白,我說的都是真話。」說至此處,故意裝模作樣的向西門夫人「請罪」:「夫人,我不會說話,冒犯了你,請你高抬貴手,責罰從輕。」

  西門燕氣得幾乎爆炸,說道:「媽,你還不動手教訓他!」

  西門夫人道:「唉,你這不懂事的孩子,如今咱們都是捏在人家手心上啦!」

  西門燕大驚道:「媽,你說什麼?」

  西門夫人這才盯著陸志誠緩緩說道:「陸志誠,你下毒的本事高明得很呀,居然瞞過了我!」

  此言一出,不但西門燕吃驚,鳳棲梧和平大嬸都嚇得跳起來道:「陸志誠,原來是你下的毒!」

  陸志誠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夫人過獎了,並不是我下毒本事高明,是那藥物的奇妙。夫人,你想知道是什麼嗎?是嘉錯法師從西藏帶來的修羅散,修羅散是用魔鬼花提練的,比酥骨散藥力強得多。」

  平大嬸就指罵道:「陸志誠,你真是喪心病狂,夫人有何虧待你?」

  陸志誠笑道:「平大嬸,你忘了我的外號叫陰間秀才麼?」

  西門夫人淡淡主道:「你們不要罵他,他這號人,是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奉作金科玉律的,你和他講什麼情義,不給他笑破肚皮。」

  陸志誠的道:「對啦,到底是夫人知我的心。」

  西門夫人道:「好,那我倒要問你了,你因何下毒害我?」

  陸志誠道:「我本來是要倚仗夫人做靠山的。但夫人你卻不肯幫我的忙,我想做綠林盟主,那就只有另找別人做靠山了。」

  西門夫人道:「是金鼎和嗎?」

  陸志誠道:「不錯,但真正的後台,還是金鼎和的主子。」

  西門夫人道:「滿洲可汗?」

  陸志誠道:「對了,金鼎和已經答應我,只要我把你們母女縛送給他,他一定可以幫我在可汗跟前說話,讓我稱心如意!」

  平大嬸罵道:「陸志誠,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狠心狗肺!你要縛夫人,先殺了我吧!」

  陸志誠道:「平大嬸,是誰提拔你的,你忘了曾發誓效忠於我嗎?」

  平大嬸道:「當年你像一條喪家之狗從關外逃來,又是誰收容你的?你對夫人不忠,還有臉說我。」

  陸志誠不怒反笑,說道:「果然一試就試出來了,我早就知道你忘不了舊主人,對我的忠心是假,對舊主人的忠心才是真的。」

  鳳棲梧忽地柔聲說道:「陸大哥……」

  陸志誠道:「鳳香主,你莫怪我對你也下毒手,你我雖然是多年夥伴,但這幾天,夫人好像蓄意籠絡你,凡事總是小心點的好。」

  鳳棲梧道:「我對夫人好,對你也是一樣的好。甚至還可以對你更好一些。」

  陸志誠道:「哦,你有什麼好處給我。」

  鳳棲梧道:「你放走夫人,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原來他一向垂涎鳳棲梧的美色,曾幾次在她眼前透露口風,鳳棲梧總是假裝不懂,婉拒了他。

  陸志誠大為得意,「這麼說,你是願意嫁給我了?」

  鳳棲梧裝作含羞不語,半晌說道:「那就要看你的了。」

  陸志誠笑道:「咱們各讓一步吧,我可經放走西門小姐。」

  鳳棲梧道:「那不行,要放,就該把夫人了放。反正夫人武功已廢,你不用擔心她阻撓你做綠林盟主。」

  陸志誠搖了搖頭,「我和你說老實話,我雖然喜歡你,但因此而失掉綠林盟主的寶座,我吃的虧卻是未免太大了。他們倘若得不到夫人,是決不肯為我撐腰的。我得不到有力的靠山,夫人縱不阻撓,我也難以坐上寶座。」

  鳳棲梧道:「有討價就有還價,這樣吧,你給小姐解藥,我要看著她恢復了武功,我才答應你。」

  陸志誠似乎心動,作出考慮的神氣。鳳棲梧道:「小姐即使恢復武功,也不是你的對手,你怕什麼?」她打的算盤是,她答應了陸志誠的婚事,她自己這份解藥是少不了的。她與西門燕聯手,那就可以和陸志誠一拼了。平大嬸氣得翻白了眼,想罵又不能罵,只能歎了口氣。

  西門燕卻是沉不住氣,說道:「嫁豬嫁狗都勝嫁給他,鳳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便我可不能讓你為了我的緣故這樣糟蹋自己。」

  陸志誠哼了一聲,說道:「臭丫頭,你的性命捏在我的手心,還敢刁嘴。」鳳棲梧連忙道:「陸舵主,你答應了我的可莫胡來。小姐,你少說兩句吧,常言道得好,留得青山在……」

  西門燕不待她把話說完,便即冷笑道:「我罵錯了他嗎?我問你,做韃子的鷹爪,是不是比狗都不如?」

  鳳棲梧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情知鬧到如此田地,那是說什麼話都挽不回了。

  陸志誠笑道:「小姐,你不識好歹,可莫怪陸某手下無情了。」

  西門燕傲然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多言。你殺了我,自然會有人替我報仇。」

  陸志誠笑道:「你指望誰替你報仇?東方亮還是牟一羽?可怕東方亮嫌你貌醜,一見你就遠遠避開,牟一羽這小子嘛……」他話猶未了,忽聽見了外面的人冷笑。

  陸志誠喝道:「是誰?」

  那人冷笑道:「我沒有摔死,也沒有病死,對不住,讓你失望了!。

  牟一羽來得可正是時候。

  他一出手就是連環命劍法中的殺招,意欲速戰速決,劍尖刺向咽喉,劍鋒順勢而下前肩,劍柄則撞向對方小腹,連環三招,一氣呵成,端的是凌厲無比。

  但可惜他的功力只恢復了七成,陳志誠膽敢覬覦綠林盟主的寶座,武功自也非同泛泛,左掌一拍,先把他的劍柄拍開,刺喉削肩的兩招,不解自解。接著右掌疾上,雙掌相連,形成一個圓圈,把牟一羽的劍勢封住。牟一羽不但劍勢被封,身形亦已在他掌力籠罩之下,不由自己的晃了兩晃。

  陸志誠冷笑道:「好小子,我還以為你有多大本領呢,誰知也是銀樣蠟搶頭,哼,你逃得過一次,逃不過兩次,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不過,他雖然口裡在奚落對方,心中卻是不禁暗暗驚異:「武當派的內功心法果然神奇,西門夫人都禁受不起魔鬼花之毒,這小子居然還能和我還手!」

  人驚疑不定,亦是害怕遲則生變,當下立施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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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6)

  西門夫人盤膝坐在地上,星眸半啟,忽地就道:「走乾轉巽,金鼓雷鳴。」乾、坤、良、巽、離、震、兌乃是以八卦的名稱來代表八個不同的方法,但若用於武學,還不僅只是「定位」那樣簡單,而是含有「生、克」作用的。武當派是道家,以五行八卦之理融入武學,正是武當派的特色。

  聲入心退,牟一羽不假思索,立即走出西門夫人的步法,掌劍兼施,使出了剛猛異常的那一招金鼓雷鳴。

  陸志誠的殺招本來是攻他的空門的,他這麼一轉,剛好就堵住空門,而且是搶先半步反擊,變客為主了。

  牟一羽得到西門夫人的指點,功力雖然不如對方,但每招攻敵必救。陸志誠忽地喝道:「用不著你們裝死了,還不趕快動手!」他從關內帶來的那五名手下,本來是「病」得奄奄一息的,登時都跳了起來。

  他們攻擊的第一個目標當然是西門夫人,西門夫人神色小變,只聽得「哎喲」一聲,第一個撲向她的人已是重新在地上。原來這人是要把西門夫人拿作人質,卻不知西門夫人的功力雖失,但「武學」未失,她早已把一支銀簪藏在掌心,輕輕一點,點著對方腕脈,同時立即使出四兩撥千斤的手法,那人倒也有一身橫練的功夫,但好何能夠應付這等上乘的武術,自是只能跌個四腳朝天了。

  銀簪藏在她的掌心,跟著撲上來的那個人根本就看不見她用的什麼手法,他看見的只是他的同伴一撲上去就倒下來,還只道西門夫人是有什麼神奇的武功,深藏不露,不覺驚得呆了。

  西門夫人的一雙眼睛注視著他,淡淡說道:「來保兒,你也要改換門庭?好,那就來吧,我成全你!」這個來保兒是她丈夫從前的長隨(勤務兵),雖然已經過去二十年,對她還是有點畏威懷德的,一驚之下,連忙說道:「不敢!」腳板底好像抹了油,轉身就跑。

  他哪知道西門夫人此時已是精疲力竭,「四兩撥千斤」也是要有「四兩」之力的.她已是「四兩」之力也使不出來了。倘若他敢上前攻擊,西門夫人定必被他所擒。

  第三個人比較狡猾,他不敢上去攻西門夫人。但也不逃跑,只是改了目標,轉過身撲向西門燕。西門夫人連站都站不起來.如何還能幫助女兒?

  陸志誠喝道:「你們看見了沒有,這賤婆娘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門還怕她作甚?」

  話猶未了,只聽得咕咚一聲,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原來是平大嬸抱著那個人,兩人都變作了滾地葫蘆。

  平大嬸是天生神力,雖然是中了毒,氣力已經消失了七八成,但在危急關頭、把剩餘的氣力都使出來,也還是非同小可。那人想要在急切之間掙脫,哪能如願?

  西門燕拔劍出鞘,覷準那人的背心穴就刺下去,她的氣力僅僅能夠握牢劍柄,刺下去的時候,劍尖顫抖不定,平大嬸用盡氣力把那人掀起來碰她劍尖,第三次方始刺個正著。那人固然動彈不得。平大嬸也暈過去了。「噹」的一聲,西門燕的劍跌落地上,和母親一樣,她亦是精疲力竭了。

  幸而另外那兩個,此時都正在幫陸志誠攻擊牟一羽,他們是沒想到那個人竟在對付不了平大嬸的。

  西門夫人定了定神,連忙叫道:「轉離方,走巽,反臂刺扎!」牟一羽正被攻得透不過氣,依言反手一劍,果然就刺著了一人的穴道。跟著一劍,將另外一人也刺傷了。那人不敢戀戰,慌忙便逃。

  陸志誠的五個手下,兩個已經逃跑,三個重傷倒地,失了知覺,剩下來的,又只是他一個人了。孤掌難鳴,自是更加心慌意亂。牟一羽的功力是在逐漸恢復中的,此時,即使沒有旁人指點,他亦已可經穩操勝券。

  只聽得「蓬」的一聲,陸志誠胸口中了一掌,身形彈起,口中卻在喝道:「賊婆娘,我與你拼了!」牟一羽怕他傷害西門夫人,一個移形易位,擋在西門夫人面前,唰的一劍刺空,陸志誠已是凌空一個倒翻,破帳逃出。他中了一掌,傷得委實不輕,強力支持,把冒上喉頭的一口鮮血吞了下去,喝道:「好小子,兩人打一個算得什麼好漢,有膽的出來與我再戰!」

  牟一羽冷笑道:「冒充好漢的不是我,有膽的你莫逃!」陸志誠其實是以大言掩飾虛怯,扔下了兩句門面話,早已逃之夭夭。

  西門夫人想起適才驚險,剛才全神貫注,還不覺得怎樣,此時方始冒出冷汗。說道:「羽兒,多虧了你了。」

  牟一羽淡淡說道:「還不都是你指點之功。」他不喚「乾娘」,你、我相稱,西門燕還不怎樣在意,西門夫人見他神色有異,卻是不禁一怔。

  西門燕定了心神,在喜說道:「牟大哥,你們武當派的內功真是名不虛傳,媽媽都著了這奸賊的道,你居然沒事!」

  西門夫人道:「羽兒,你剛才外出,是否得了奇遇?」

  牟一羽道:「我也不知是否奇遇,不過,慢慢再說不遲。」

  西門燕道:「是啊,當務之急是救人,大哥,你快點看著平大嬸,看看她還有沒有救?」

  牟一羽道:「不用去看,她是用力過度,失去了知覺的,只須給她服了解藥,讓她好好的睡一覺,她就會好的。」

  西門燕喜出望外,說道:「啊,你還有解藥呀?」

  牟一羽道:「不錯,但這解藥可有點特別。」

  西門燕道:「怎樣特別?」

  牟一羽把解藥納入平大嬸口中,跟著分別給西門燕和鳳棲梧吞服一顆,這才說道:「也沒什麼特別,不過,你們得要睡一覺才能見效。」說到一個「睡」字,已是左右開弓,分點了西門燕和風棲梧的昏睡穴。

  牟一羽用的點穴手法是於人體無害的。但西門夫人則已是不禁起疑了。

  「你哪裡的來的解藥,怎的要點了昏睡穴才能生效,我可從來不有聽過。」西門夫人說道。她的心裡也在奇怪,為什麼牟一羽沒有給她解藥。

  牟一羽緩肝說道:「本來用不著的。不過,我不想有第三個人在旁聽見我們的說話。」

  西門夫人吃了一驚。說道:「你要和我說什麼?」

  牟一羽的目光如寒冰,如利劍似的注視著她,過了好一會幹,方始說道:「我一直不懂,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西門夫人道:「現在,你懂了?」

  牟一羽點了點頭,西門夫人道:「你懂了什麼?」牟一羽冷冷說道:「你是為了贖罪!」

  西門夫人不由得唰的一下面色變得如同白紙,說道:「贖罪!贖什麼罪?」

  牟一羽道:「你別假惺惺了,你自己心裡明白。」

  西門夫人柔聲說道:「羽兒,你聽見了旁人的什麼閒話?」

  牟一羽道:「用不著聽旁人告訴我,我在爹爹的書房裡,見過你的畫像!」

  西門夫人張大了口,「啊」的一聲,話卻是說不出來了。

  牟一羽續道:「你的畫像爹爹是收藏得很好的,只不過給我在無意中發現。」

  西門夫人道:「你知道了些什麼?」

  牟一羽道:「我知道爹爹對你,比對我的媽媽還好得多!我說得對吧?」

  西門夫人沒有否認,但心裡則在說道:「你錯了,你的爹爹正是對你媽最好。」

  牟一羽咬一咬牙,說道:「你知道我的媽媽是怎麼死的嗎?」她是給你氣死的!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年的除夕晚上,媽媽盼望爹爹回來,天亮了,炮竹聲也響起來了,爹爹還是沒有回來,媽媽就在炮竹聲中斷了氣。可是她在臨死之前還留下兩句話,她說,孩子,別怪你爹,也別怪那個女人,她並不是野女人。」

  西門夫人喃喃說道:「你媽真是好人,我對不住她。」

  牟一羽道:「所以你要贖罪,對吧?但我要你聽著,我是怎麼也不能原諒你的!」

  西門夫人忽地歎口氣道:「我敬重你的媽媽,我也妒忌你的媽媽。」

  牟一羽冷笑道:「這句話應該讓我的娘親來說才對。你搶了她的丈夫,她不妒忌你,你卻妒忌她!」

  西門夫人道:「這件事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你爹的錯。」

  牟一羽道:「難道是我媽的錯?」

  西門夫人道:「誰都沒有錯,我們都是受了命運的作弄!」

  牟一羽道:「命運?你倒推得乾淨,哼,你說,你妒忌她什麼?」

  西門夫人苦笑道:「她有你這麼一個孝順兒子,我卻沒有!」以至此處,不知不覺激動起采,嘶啞的聲音嚷道:「上天固然是對她不公,對我更加不公!」

  牟一羽不解她何以如此激動,只覺她的眼神十分異樣,不知怎的,竟然有點害怕接觸她的目光了。他手按劍柄,想要早點結束此事,但他的心頭在跳,指頭也在顫抖,不知是該殺她,還是不該殺她。

  西門夫人叫道:「羽兒,你不能……」並不是恐懼的呼叫,「羽兒」兩字,倒像是從心底叫出來似的,充滿著母親的感情。

  牟一羽心頭一震,茫然說道:「你害死我的娘親,我為什麼不能殺你?」他隱隱覺得有點『不對』,他這樣發問,與其說是他要堅持報復,毋寧說是在哀求西門夫人給他一個明確的解答。

  這一剎那間,西門夫人心中轉了無數念頭,她想說:「因為當你明白真相之時,我將會一生後悔!」但終於還是這樣說道:「我不是怕死,但好歹我也是和你的爹爹好過的,我不願讓你背上殺你的、的……你把劍拋給我吧,自殺的氣力我還是有的!嗯,你發什麼呆,我是自願以一死來消孽障的。怎還不把劍給我?唉,也好,讓我多看你一眼也好!」

  牟一羽從她的目光中感受到她對自己的摯情,他是怎麼了忍受不住了,他做出了一個大出西門夫人意料之外的舉動。他拋給西門夫人的不是兵刃而是解藥。

  「你救過我的性命,這解藥給你,從今以後,誰也不欠誰的。我不要你對我好,你也別指望我忘了是你害死我的母親!」

  西門夫人咽淚凝眸,看著牟一羽的背影離她而去,喃喃說道:「羽兒,請原我,這個秘,我是永遠也不會讓你知道的。」

  牟一羽向著回頭路上路,發現有新蹭出的蹄印,還有兩灘血跡。不問可知,這是陸志誠留下的了。牟一羽本來還有點擔心他會跑回烏鯊鎮通風報信的,至此方始放下心上的塊石頭。心裡想道:「這奸賊想必是因為害人不成,交不了差,回到金鼎和那兒,只怕求榮反辱,所以只好逃回關內了。」

  他走的是山路,走了一程,忽見山腳有一小隊人馬經過,為首的那兩個人,他認得是韓超和英松齡。牟一羽不想給他們發現,在草叢中伏下來。

  韓超和英松齡正在交談;牟一羽伏在地聽聲,只聽得韓超說道:「藍玉京這小子的消息還沒得到,不過老闆斷定這小了多半是到金陵去了。」

  「為什麼?」英松齡問道。

  韓超說道:「因為郭璞那封信已是落在他手中。」

  郭璞是誰,牟一羽不知,因何藍玉京為了那封信就要前往金陵,牟一羽也不懂;不過英松齡卻是懂的,便即說道:「如此說來,這裡的事情一了結,咱們還要再走一趟金陵了。」

  韓超說道:「金老闆正有此意,但目前之事,不知是否能如預期的那樣順利,說老實話,我總有點……」

  英松齡笑道:「你少擔心,嘉錯法師的修羅散你當是尋常的蒙汗藥麼?那婆娘本領大,也要著了道兒。何況還有你的把兄弟陸志誠做內應,你那把兄弟也不是無能之輩。」

  說到此處,那小隊人馬已經走得遠了。下面的話就聽不見了。

  牟一羽這才知道,韓越等人是早就和陸志誠約好了的,是以陸志誠雖沒回去報信,但他們已是依約而來要人了。這剎那間,牟一羽幾乎忍不住就要現出身形,發聲長嘯,引那班人來追自己,但一來那隊人馬,已經走得遠了,二來。他在心中默算,待韓超這班人到達那營地之時,西門夫人服下解藥也差不多該有半個時辰了,「我和她已經恩斷義絕,她的事讓她自行利理好了。是凶是吉,我又何必為她擔心?」

  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對西門夫人竟會如此關心。他惘惘前行;西門夫人那激動的聲音好像還在他的耳邊,「她有你這麼一個孝順的兒子,我卻沒有!上天固然是對她不公,對我更加不公?」她那令人顫震的目光也好像還在注視著他、是憤懣的目光,也是慈愛的目光,他瞿然一省「啊,她對我好.不是為了贖罪,她是的確對我有著親人的感情的。」一陣風吹過,山上的松濤聲與海上的波濤聲呼應,他的心頭也像澎湃的波濤了。

  韓超那一行人來到了陸志誠約好了的地方,發現了那兩架馬車,也發現了那座帳幕了。

  周圍靜悄悄的,也聽不見帳幕裡有任何聲音。韓超皺皺眉頭,說道:「好像點不對。」

  英松齡也是個老江湖,說道:「別忙著進去。」他吸了口氣,朗聲說道:「西門夫人,可汗要你上京謁見。英其特來迎駕。」

  沒有回答。

  韓超叫道:「陸大哥!」也沒回答。

  吳松齡故意說道:「沒人出來、我要放火了!」

  他說要放火那是假的,但在帳幕裡西門夫人可是心急如焚

  原來西門夫人雖好已經服下了那顆解藥,但因刺激太人。心境一時間還是未能平靜下來。以她的內功造詣。本來可以一如牟一羽所料,在半個時辰之內便即恢復如初的,但心緒不寧,可就阻遲了進度了。此時她大約只恢復了三分功力,要應付韓超一個人那還可以,加上一個英松齡,她是決計應付不了的。還有一層令她擔心的是,她的女兒也還沒有醒來。要是那班人衝進帳幕的話,如何能保得了女兒的平安?

  幸虧韓超這班人亦是疑鬼疑神,不敢衝進帳幕。

  韓超小聲說道:「看來恐怕是有意外的變化了,陸大哥不知是否在裡面,咱們可不能玉石俱焚。」

  英松齡向他使個眼色,示意放火乃是假的。然後大聲說道:「寧可玉石俱焚,非逼他們出來不可!我數到一個三字,沒有出來,就把火箭射進去!一、二、三!」

  就在這時,忽聽得西門夫人冷笑道:「你們要人,就給你們的人!」冷笑聲中,兩個人「飛」出帳篷。與此同時,英公齡的箭亦已射了出去。不過,並非火箭。

  韓超認得這兩個人,大吃一驚,連忙叫道:「是自己人!」但已是遲了。英松齡的手下看見有人從帳篷裡「撲」出來,早已亂箭齊發。

  這兩個人身上都中了箭,不過,卻是有幸有不幸。第一個被西門夫人有銀簪點了穴道,穴道未解,動彈不得,登時就給射斃。第二個是被平大嬸打暈的,剛一中箭,就痛得醒了過來,他運氣倒是不錯,這枝箭並沒射中他的要害。他在地上翻滾,亂箭正好及時停歇。

  英、韓二人將他扶起,爭著發問:「這是怎麼回事?」「那婆娘沒中毒嗎?」「陸大哥呢?」「另外的人哪裡去了?」

  這人是陸志誠的得力手下,頗有應變才能,剛剛痛醒,面對一連串的發問,居然立即就能判斷回答哪一個問題最關緊要。他忍住痛叫道:「夫人是假裝失掉武功的,你們可得小心!」須知他是親眼看見他的一個夥伴在西門夫人面以倒下去的,跟著他就失了知覺,後來事就不知道了。他還只道陸志誠和另外那三個人已經是遭了西門夫人的毒手。

  帳篷外的英松齡是驚疑不定,帳篷內的西門夫人則是又喜又驚。

  原來西門燕是給牟一羽用獨門手法點了暈睡穴的,牟一羽的目的只是不想讓她聽見他和西門夫人的談話,因此用的不是重手法點穴,而且算準了她在一個時辰左右就可以醒來的。此時她恰好醒過來了。

  她聽見外面的喧鬧聲,只道是陸志誠還未逃跑,不假思索,拔劍出鞘,就衝出去。

  西門夫人先是一喜,跟著一驚,趕忙也衝了出去。

  英松齡一箭射來,西門燕舉劍一撥,那枝箭失了準頭,斜飛出去。說時遲,那時快,跟在女兒背後的西門夫人已是把箭接在手中。

  韓超嚇得轉身就跑,西門夫人喝道:「你不是主謀,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雙指一彈,把箭射回去。這枝箭剛好插入韓超的琵琶骨,把他的武功廢了。

  英松齡本來還有點懷疑那個人的說話的,見此情形,哪裡還敢再試探西門夫人的武功,他跳上馬背,比韓超跑得更快。

  西門燕笑道:「這些膿包,也敢前來生事。媽,牟大哥解藥真靈,我的武功已經恢復啦。那老賊可惡得很,咱們去抓他回來!」

  西門夫人暗暗叫了一聲「僥倖」,說道:「別多事啦。」

  原來她的功力不過恢復三成,剛才反射韓越的一箭,已經是盡了她的所能了。

  西門燕見母親面色蒼白,吃了一驚。問道:「媽,你怎麼啦?」

  西門夫人方始露出笑容.說道:「沒什麼,只不這剛才我那枝箭,若是射英松齡的話,只怕馬腳就要露出來了。」西門燕聽她一說,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這班人是給你嚇走的。」

  西門燕心神已定,自然而然想起了牟一羽來了,她遊目四顧,「咦」了一聲,說道:「怎麼不見牟大哥?」

  西門夫人道:「他已經走了。」

  西門燕愕然道:「他不是說要陪我們往武當山的麼,怎的我都未醒來,他就獨自走了?」

  西門夫人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要走,但每一個人都免不了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私事,他又不是我的親生兒子,我怎能仔細的查問他?」她用這番話來搪塞女兒的追問,心中卻是無限淒酸。

  此時鳳棲梧和平大嬸亦都醒來了。

  西門燕道:「那咱們還上不上武當山給無相真人送葬?」

  西門夫人一派落寞的神情,淡淡說道:「先出了關再說吧。」

  正是:

  關外怯寒思故侶,心隨明月到中原。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解。

  (附註)

  註:努爾哈赤在公元一六一六年,明萬曆四十四年建國號「金」,史稱「後金」,稱可汗。一六二六年,他在寧遠戰敗,重傷至死。他的兒子皇太極繼立,至一六三六年,明崇楨九年,始在瀋陽稱帝,改國號為「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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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 (1)

武當山上,紫霄峰下,禹跡橋邊,一個中年道人正在練劍。

  紫霄峰是武當派始祖張三車當年修道之外。張三豐當年所住的茅屋,如今在它的遺址上,早已建成了一座規模寵大的紫霄宮,成為了武當道教聖地的中樞了。

  從下面望上去,紫霄峰上,好像有無數仙山樓閣,浮沉在雲海之中。

  紫霄官依山而建,紫霄宮的建築群包括有大宮門、兩座牌坊、二宮門、崇如、紫霄殿,以及數百級寬廣的石階,層層疊疊而上,在立體上比平面上取得更宏偉、更壯麗的仙山樓閣畫畫效果。

  此時正是清晨,天空沒有半點雲翳,從禹跡橋邊望上去,視力好的話,還可以隱隱約約看見幢幢人影,在古牌坊下,在石級上,在宮門前,時隱時現,好像是仙人正在山上遨遊。

  當然,這一些人,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而是前來武當參加元相真人的葬禮的各方賓客。還有一些是陪伴他們的道士。

  無相真人下葬的日期本來還兩天,但已經有不少人來了。因此本來就是中樞的紫霄官所在的這座山峰之上,今天就得更加熱鬧了。

  不過,在這紫霄峰上的禹跡橋邊,卻是十分冷清,有的只是這個中年道士。

  禹跡橋的跨度不大,它是建築在一道狹澗上面的,橋洞窄高,給這道小澗添了幽深的景色,上面是精雕的玉石欄杆,橋下激流穿出。再過去是一座剛剛修建完的墓園。這座墓園是準備用來安葬無相真人的。

  這個中年道士就是監督修建這座墓園的人,他也正是無相真人如今碩果僅存的弟子,以前的俗家名字叫做戈振軍的不岐道人。

  他雖然正在練劍,練劍是要心無雜念的,但他卻是煩躁不安。

  在他的頭頂上方,有棵在懸崖上生長的白榆,枝幹橫空伸出。他身形撥起,劍勢斜飛,使了一招白鶴亮翅,劍光過處,落下了七片枝葉,而且每一片樹葉都被削成形狀對等的兩邊。

  劍法練到這樣地步,本來已是足以令人驚駭的人,但他一看落下來的樹葉,卻是禁不住懊惱之情現於顏色,歎了口氣,自言自語:「我這時怎麼搞的,今天練這一招,非但沒有進步,反而比昨天退步了。」

  他昨天練這一招,是削下了九片樹葉;如今削下來的不但少了兩片,而且其中一片是被削成了大小形狀並不相等兩邊。

  懸巖上面的一條山坡叫「太子坡」,懸巖下面有一口古井,名叫「磨針井」,那個剛剛修建完工的墓園就在「太子坡」的另一邊,和「磨針井」相去不遠。

  他頹然收劍,目光從磨針並那方看過,對著墓園,喟然歎道:「我練了十七年劍法,還是不及師父的一半功夫。若然是管束不住猿意馬,可真對不起師父當年在這裡教我的苦心了。」

  原來「太子坡」和「磨針並」的得名是根據道教經典的故事取的。道經《三寶大有金書》裡面說,有個淨樂國王太子,十五歲時辭別父母入山修煉,就是在這個坡上得到玉清聖祖紫君的傳道,有一天他想出山不再繼續修煉了,走到一座並邊,看見一個老婦在石上磨鐵杵,他詫異老婦為什麼在石上磨鐵杵?老婦答想把鐵杵磨成一口針。他說那不是太困難了嗎?老婦答:功到自然成。一下指點迷津,令他登時醒悟,於是返山修煉,終於修煉成功,白日飛昇,做了真武大帝。

  這是把「鐵杵磨成針」這句成語加上了人物情節編成的道教故事,什麼淨樂國王子云云當然是子虛烏有的,便真武大帝卻成了武當山的守護神,而無相真人第一次給徒弟不岐傳授劍法,別的地方不選,特地選擇在這太子坡下的磨針井旁,用意當然也是要他像那位淨樂國的王子一樣勤學苦練。他的師父曾對他說道:「你的資質並不差,但還不能算是上乘資質,將勤補拙這四個字對你還是適用的。」

  往事歷歷,如在目前,他不覺心頭不苦笑,突然想了一個人來。

  「怪不得師妹喜歡耿師弟,撇開他的相貌比我生得俊秀這點不說,他學武的資質也確實是比我高得太多!我得到掌門人的親自傳授,練了十七年,還未練成功太極劍法,如果換了是他,恐怕用不到七年,他的造詣已是勝過今日的我!」不岐心裡想道。

  這些年來,他一直是在壓制著自己,不再想起耿京士的。但現在卻是不由自己的突然想起他來。

  不過,這也並非無因而至,他之所以突然想起耿京士,其實是受到眼前的景物觸發的。

  在他眼前的這個墓園,除了正中那座留給無相人下葬的墳墓之外,側面還有一座較小的墳墓,頂部已經合攏了的墳墓,在它的下面,埋葬有三個人的骸骨,其中一個就正是他的師弟耿京士。

  耿京士不過是武當派一個地位低微的俗家弟子,他的遺骸怎能和掌門真人葬在同一個墓園?

  這裡面有個原因,原起於不岐當年的一念之私。耿京士。何玉燕、何亮(何家的老僕)和武當派當時的長老無極道人,是在同一天同一個地點死的。耿京土死於他的「誤殺」,何亮死於常五娘的暗算,何玉燕則是在生下兒子之後自盡的。其後大概一個時辰,他把師妹新生的嬰兒送到藍家之後回來,跟著就是業已受了重傷的無極道人來了。無極道人說出了他要說的話,也就倒斃地上。

  他當時為了一念之私,不肯讓耿京士和何玉燕合葬,他挖了兩個坑,一個坑單獨埋葬何玉燕,另一個大坑則是埋葬了無極長老、耿京士以及何亮三人。

  去年無相真人命大弟子不戒到盤龍山去把無極長老的遺骸遷葬本山,經過了十六年,沒有棺材的屍體早已腐化了,只剩下骨頭,不戒只好把在所有骨頭都拾在一個背袋之中,要本就分不出哪一塊骨頭是哪一個人的了。而不戒本人也因在盤龍山上受到強敵襲擊,身受重傷,幸得牟一羽將他救了回來,但一回到武當山,當天便即死亡了。

  無極長老在武當派的地位僅次無相真人,他是應當葬在這個墓園的。既然分不開三人的骸骨,這就不僅耿京士得到「破格」的葬禮,連那個何家的老家人也得以分享「殊榮」。

  但此際,不岐面對墓園,則是禁不住有啼笑皆非之感了。

  「你死了倒好,勝於我苟活人間,有著無窮無盡的憂慮!」不岐心中苦笑,暗自想道。

  往事歷歷,都上心頭,當然,最難忘的還是他的小師妹何玉燕。「小師妹,你別怨我在你死後都不讓你的耿師弟合葬,我對你縱然有千般不是,卻最少有一樣是對得住你的,你的京兒我已經遵從你的遺囑,將他撫養成人了。」

  他抬頭望向白雲,不覺愴然自歎:「京兒自從下山之後,一直沒有消息,不知他是身在何方?唉,我將他撫養成人,卻又得提心吊膽,生怕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會反顏向我尋仇!」他對耿玉京的心情實在是矛盾之極,一方面在懷念著他,盼他早日回來;一方面又怕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將他當作殺父仇人。倒不如不回不更好。

  正在心情混亂之際,忽見一個小道士從「太子坡」走下來,叫了一聲「師叔長老」。

  這小道土是他的師兄不波道人的弟子,道號悟性。不波是前長老無極道人的大弟子,在「不」字輩中,排行最高,無相真人去世之後,繼任掌門人無名真人(即牟一羽的父親牟滄流)提議將兩個「不」字輩的弟子升任長老,獲得通過。這兩位新長老,一個是不岐,另一個就是不波。

  不岐自從上武當山當了道士之後,一向都是沉默寡言,面容肅穆。這個小道士站在他的面前,似乎也有幾分畏縮的樣子。

  不岐道:「有什麼事嗎?」

  悟性道:「沒、沒什麼事,不過…」

  「不過什麼,有話爽快地說!」

  「牟師叔已經回來了,師父叫我告訴你一聲,牟師叔現在紫霄宮,不知長老是不是要……」

  原來不岐因為督工建造墓園,這幾個月來,都是在墓園裡一間臨時搭起的茅棚住宿的,如今墓園雖然已經建築完工,他還未曾搬回原來的住所,是以悟性跑到這裡找他。

  不岐心頭一震,臉色卻是絲毫不露,他打斷悟性的話,淡淡說道:「知道了,你回去招待客人吧。」他不說自己是否要去見牟一羽,悟性也就只好走了。

  聽到了牟一羽已經回來的消息,不岐的心緒更加不寧了,牟一羽是從不戒手中接過那個裝有無極長老、耿京士以及何亮三的骸骨得布袋,而且是親手將那布袋交給無相真人的人。

  風過林梢,鳥巢泥落,聲音本極輕微,但聽在他的耳朵,卻好像是那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子上聲音。

  「好,你一塊塊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讓我細看!」師父當時對牟一羽所說的話,也是一字一句的在他耳邊重新響起來了。那天他是躲在師父靜室旁邊偷聽的。

  一個藏在心裡的謎始終未得解開,「不知師父是否已經知道我的秘密?」不過,「好在」師父已經死了,他現在擔心的只是:「不知牟一羽這小子對我秘密知道了多少?」

  這件事情過後,牟一羽曾經很技巧的向他暗示,他曾經為他隱瞞了一些事情,包知中途「遺失」了一塊骨頭的事情在內(這塊骨頭裡是不是嵌有一口青蜂針呢?)。

  他就是因為受到牟一羽的「威脅」(雖然牟一羽並沒明白說出來),以至不能不裝作心悅誠服的擁戴他的父親繼任掌門的。

  他雖然沉默寡言,少與同門交談,但牟一羽下山之後的消息,他還是略有所聞的。他知道牟一羽曾經去過關外,回程時並曾路過金陵。

  「只不知他在關外,是否曾經到過烏鯊鎮了?」不岐是曾經奉了師父之命,到過烏鯊鎮調查耿京士當年匿居該處一事的,他也正是在烏鯊鎮上,碰上了七星劍客,受創回山。

  想到牟一羽也可能到過烏鯊鎮,他的心緒是更加不寧了。

  「管他知道多少,最緊要的是把劍法練成。」他強攝心神,重新開始練劍。

  他的性屬倒是相當堅毅的,失敗了一次再練一次,不知不覺也就把煩惱拋之腦後了。

  正在練到神與劍合之際,忽聽得一個人讚道:「好劍法!」

  颯颯連聲,樹葉簌簌而落。這一次他削下了九片樹葉,每一片都是當中分開。

  收劍看時,只見來的是個相貌十分平庸的漢子,既不英俊,也不醜陋,就像那種你日常隨處可以見得著的普通人,過後不會留下一絲印象。

  但這個相貌平庸的漢子,卻用著一種十分詭異的目光看他。

  「你是誰?」不岐劍問道。

  那人忽的噗嗤一笑,說道:「你連我都不認識了麼?」

  聲音嬌媚,要不是那人站在他的面前的說話,他決不會相信這樣嬌媚的聲音,竟是出於一個相貌平庸的大男人之口。

  但令他吃驚的還不只此,而是這個嬌媚的聲音喚回了他的記憶。

  從時間來說,那是遙遠的記憶,但卻並不模糊。

  那是曾經令他神魂顛倒的聲音,也是曾經令他一想起來就心驚膽戰的聲音。

  他呆若木雞,過了好一會子,方始囁嚅說道:「你,你,你是五……」

  常五娘噗嗤一笑,說道:「多謝你還記得我。但我只是你的五娘,你可別在人前叫出我名字。」

  不岐定了定神,說道:「五娘,你的改容易貌術真是神乎其技。但即使沒人認得你,你也不該冒這樣大的風險的。你來裡做什麼?」

  常五娘道:「來做什麼,當然是來找你的呀!」

  不岐變了面色,說道:「找我?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

  常五娘道:「我知道你做了武當派的長老!哼,你做了長老就不理我了嗎?」

  不岐低聲下氣道:「五娘,你別嚷嚷鬧鬧,你聽我說……」

  常五娘可不肯聽他說,冷笑一聲,又道:「你這沒心肝的小子,你還記得當年你和我同床共枕的時候,在我耳邊說過不少甜蜜的話兒?現今卻擺冷臉孔給我來看!俗語說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

  不岐苦笑連忙掩著她的嘴巴,說道:「五娘,求求你莫亂說了,你到底想要什麼?」

  常五娘道:「我要你履行當年之約,娶我為妻!」

  不岐道:「你別開玩笑好不好,我早已出家,而且如今已經是本門的長老了。」

  常五娘道:「長老又怎麼樣?出了家也可以還俗呀!嗯,振軍,我看你做了道士也不見得快活,恐怕只有麻煩更多!趁這裡沒人,不如你就和我遠走離飛吧!」腔調一變,變得越發溫柔,令得不岐當真啼笑皆非!

  他情知擺脫不開,心念一動,說道:「後天就是我恩師下葬之時,我就是要走,也不能在今天走呀。五娘,你得讓我好好想一想,不過,我倒想先問你一件事情。」

  「好,問吧!」

  「你怎能夠來到這裡的?」

  常五娘佯裝不懂,說道:「我又不是瘸子,當然是靠兩條腿走上來的。」

  不岐哼了一聲,說道:「別裝糊塗,你應該知道我問的是什麼意思!不錯,你已經改容易貌,外貌上或許沒人識破你的本面目,但難道竟也沒有問你是誰?」

  「我本來準備有人盤問我的,但可惜沒有機會讓我表演說謊的本事。我從大道走過岳門,那些奉命接客人上山的貴派弟子,也不知怎和,也沒向我盤問半句。」

  不岐瞪著眼睛道:「如此說來你倒真是神通廣大了!」

  常五娘從他的眼皮神感覺有點異樣,這才不再將他耍弄,微笑說道:「不是我的神通廣大,我只是跟著一個人上山的,要說有甚神通,也是個人的神通。」

  「誰?」

  「牟一羽!」

  不岐吃了一驚,「好在我沒有魯莽。」

  常五娘似乎識破他的心思似笑非笑說道:「振軍,你是不是嫌我給你帶來麻煩,想要殺我?嘿、嘿,你的劍術已經練得如此精妙,要想殺我,那也並非難事,難的只是不會沒人知道!」

  不岐強笑道:「五娘,你也忒多疑了,我怎會殺你?再說,你練有唐門的暗器功夫,我也沒那個本事殺你呀!」

  常五娘道:「好,那就當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你在想些什麼?」

  不岐道:「你是在關外碰上牟一羽的嗎?」

  常五娘道:「不錯,是在一個名叫烏鯊鎮的地方,不但碰上牟一羽,還碰上了你的乾兒子!」

  「藍玉京?你,你也碰上了?

  「他似乎應該改稱為耿玉京了吧?」

  不岐心頭大震,道:「他已經知道了生身父母的誰?」

  「我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但看來他不至於像從前那樣一無所知吧。」

  不岐變了面色,張開嘴巴,卻說不出話,常五娘微笑道:「我還知道一件事情,你如果現在要殺他的話,只怕是辦不到了,因為他的劍術比你高明得多!」

  不岐面色一沉,說道:「胡說八道,他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不但誼屬師徒,而且情如父子,我愛護他還來不及呢,怎會想要害他?」

  常五娘噗嗤一笑,說道:「真的嗎?據我所知你教給他的劍法,卻好像是似而非的啊!好在他自己練成了上乘劍法,否則,你對他的『愛護』恐怕早就把他害死了。」

  不岐裝模作樣,歎了口氣,說道:「五娘,連你都不能體會我的苦心麼?我這樣做,其實也是為了他好,我是想他平平安安在武當山上度過一生的。你應該知道,在江湖上得到善終的人反而多數是武功平庸的人,俗語說庸人多厚福,這話是絕對不假的。」

  常五娘道:「但可惜耿玉京卻絕對不是平庸的人!」

  不岐道:「你說得不錯。但我的本意是好的,我可沒想到他師祖會叫他下山,還把本門的劍訣傳了給他。」

  常五娘道:「他現在已經知道你傳他的劍法是不管用的了,你以為他會認為你這是好心?這還只是指劍法而言,如果他又知道他的本身之父是死在你劍下,你以為……」

  不岐叫道:「別說下去了!無論如何,他總是在我撫養之下長大,我在他的身費了多少心血,他應該知道!他知道,他就應該相信我!」

  常五娘道:「你的師父似乎都不相信你呢,否則他也不會連你也不告訴,就叫玉京下山。你以來玉京這孩子在明白真相之後還相信你?這恐怕是你的一廂情願吧?」

  這話可正說中了不岐的心病,他像個鬥敗的公雞似的,頹然無語了。

  常五娘道:「振軍,你還是和我遠走高飛了吧。我有辦法幫你,即使耿玉京明白了真相,我也可以將他對你的仇恨轉移到我的身上。」

  不岐不覺怦然心動,但轉念一想:「一錯不能再錯,我怎能終生和這婦纏在一起!」

  常五娘注視他的神色,好像亦已看出了他的內心就變化,歎道:「振軍,你竟是這樣憎惡我麼?我還以為我們是同一類的人呢。」

  不岐道:「多謝你的好意,只不過我寧願死在京兒劍下,如果他真是不肯原諒我的話。」

  常五娘道:「你不後悔?」

  不岐道:「大不了是個死,我本來應該十八年前死去的,只因師妹把她的初生嬰兒付託與我,我不能負她所托,這才活到如今。如今京兒業已成材,我縱然今天就遭橫死,亦已沒有遺憾了!」

  常五眼裝模作樣歎了口氣,說道:「原來你的心裡始終只有一個燕妹,在你的心裡,活著的常五娘,還比不上死的的何玉燕。哼,算我錯識了你,但你對我,總不能沒有半點交待吧?」

  不岐道:「十八年前和你相識的那個戈振軍早已死去了,現在我是武當派的長老不岐!」

  常五娘道:「我不管你是誰,我只問你,你怎樣處置我?」

  不岐道:「你說吧,除了我不能答應跟你走之外,你要什麼,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都可以答應。」

  常五娘道:「好,那我就求你一件事,你帶我去見貴派的掌門人。但這件事情,可不許讓第三者知道。」

  不岐吃了一驚,說道:「這怎麼可以?」

  常五娘道:「你不答應,我就永遠跟著你,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不岐皮膚起了疙瘩,說道:「你當真非把我弄到身敗名裂不可嗎?好,你現在就射我一枚青蜂針吧!」

  常五娘道:「你即無情,怎能責我無義!我告訴你,你倘若什麼都不肯應承,我一定要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我有這個手段?但你若肯安排去見牟滄浪,我卻可以擔保你平安無事。」

  不岐心頭一震,說道:「你,你——難道牟滄浪也是你的……」

  常五娘啐了一口,打斷他的話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難道凡是我所要見人,就非得是我的舊情人不可嗎?」

  不岐道:「那你為何要見他。又為何敢作出這樣的擔保?」

  常五娘道:「這是我的秘密,你如果願意做我的丈夫,我才能把秘密告訴你。」

  不岐道:「那你還是不要告訴我吧,但你為什麼不請牟一羽幫你這個忙,既然他可以帶你上武當山?」

  常五娘笑道:「我是天下聞名的壞女人,哪有做兒的安排一個壞女人去他的老子的!?」

  不岐啞然失笑,心道:「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如果牟滄浪當真是她的舊情人,她自是不想牟一羽知道,更加談不上求他相助了。」

  常五娘續道:「我只是跟牟一羽上山,並不是牟一羽帶我上山。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再說,他並沒有欠我什麼,我這個人可不是隨便求人相助的。」此話半真半假,但聽在不岐心裡,可就只有苦笑份兒了。

  「不錯,五娘,我是欠了你的一份情債,但這件事……」

  「你不肯答應,那就不必多說了。騎著驢兒讀唱本,咱們走著瞧吧!」常五娘冷笑說道,臉上好像刮得下一層霜!

  不岐忙道:「不是不肯答應,但你總得讓我想一想。」

  過了一會,常五娘道:「你想了沒有?」

  不岐忽地輕輕一噓,說道:「有人來了,你快走吧!」

  常五娘怒道:「你到底…」剛說這幾個字,不岐就掩著她的嘴巴,低聲道:「我答應你,今天晚上,你來墓園。快走,快走,不要讓人瞧見!」

  常五娘是暗器高手,聽覺比常人靈敏,此時亦已隱隱聽見是有人走來了。她的輕功也真了得,一個轉身,躍上懸崖,就躲進樹林裡了。

  不岐剛剛鬆了口氣,只不悔師太已是攜著一個少女朝他走來了。

  不岐怔了怔,裝作十分歡喜的樣子,說道:「水靈,你回來了!」

  不悔師太道:「靈兒是昨天回來的,她本想馬上來稟告你,是我見天色已晚,叫她今天才來。」

  藍水靈弟弟是不岐的義子,她的一家這些年來又都是得到不岐照料,依常理而論,她一回來,當在是應該先來見他。因此,不岐倒不覺得奇怪。奇怪的只是,不悔怎麼今天有空親自陪了徒弟找他。這個時候,不悔是應該在紫霄宮的。

  不悔的神情好像有點異樣,不岐剛要向藍水靈發問,她卻已搶先說道:「剛才你有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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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0 21:56: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 (2)

  不岐只好說道:「不錯,是個客人,剛剛走了。」

  不悔師太似乎有點思疑,「那個客人是……」

  不岐力持鎮定,淡淡說道:「我沒問他的姓名。」

  不悔皺眉道:「他怎的會跑到這裡來?」

  不岐道:「這個客人是有點莽撞。他在山中遊覽也還罷了,還想到墓園參觀,我說葬禮尚未舉行,請恕墓園不能開放給外人參觀,我拒絕了他,他就悻悻然走了。」

  武當派並不禁止客人在山中遊玩,有個不懂規矩的客人,懷著對無相真人的敬意,想在墓園參觀,那也不足為怪。不悔師太聽他說得合情合理,疑心去了八九,說道:「原來如此。」

  不岐鬆了口氣:「師姐,你怎的不在紫霄宮幫忙招待客人?」

  不悔道:「掌門人大概是知道我不善應酬,又怕我受不住辛苦,他只叫我到後天參加送葬,別的差事全給我免了。其實我的傷已經痊癒,即使是在一天之內上下幾次紫霄峰尋也算不了什麼。」

  藍水靈插口道:「師父,我回山之後,才知道你中了那妖婦常五娘的青蜂針,臥床幾乎有半載之久。聽說那妖婦的青蜂針是著名的劇毒暗器,你雖然好了,可還得多多保重。」

  不悔苦笑道:「是啊,我雖然痊癒,輕功卻已多少受點影響,恐怕還得過些時日,才能恢復如初。」

  不岐心中也在苦笑:「好在她不知道剛剛從這裡走開的就是青蜂常五娘。要是她的功夫沒打折如,那就難說了。」

  他恐防不悔師太再問下去,連忙轉過話題:「水靈,你下山半載有多,可曾聽到你弟弟的消息?」

  藍水靈道:「我還曾經在斷魂谷見過他呢,只是他因為要和少林寺的慧可大師到關外,不讓我和他同行。我只好回來了。」

  不岐心裡著慌,神色仍是絲毫不露,「哦,他和慧可大師遠赴關外,這可倒是我想不到的了。你可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嗎?」

  藍水靈道:「不知道。我正想請問長老,有沒有他的消息呢。師祖生前最疼愛他。按說他是應該趕回來的。」

  不岐道:「唉,我也在盼望這孩子回來,但直到今天,還是得不到的他消息。」說的雖是謊言(他剛從常五娘口中得到耿玉京的消息),但對孩子的懷念卻是真情流露。

  藍水靈之來,其實只不過是作一次禮貌的拜訪,她對不岐,並沒存著奢望的。是以雖然得不到弟弟的消息,也不覺得失望。但就在她正要告辭的時候,忽聽得不岐又道:「不過……」藍水靈忙把「告辭」二字吞了回去,說道:「不過什麼?」

  不岐說道:「玉京這孩子雖沒回來,另一位遠行的本門弟子卻回來了。」

  藍水靈心頭一跳,連忙問道:「是誰?」

  不岐緩緩說道:「牟一羽。據我所知,他這次下山,好像也曾到過關外。」要知牟一羽回山的消息,他不說也會有人對她們說的,因此他就說了。他需要靜下來,只盼不悔師太和藍水靈師徒倆早點開。

  藍水靈的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不悔吃了一驚,問道:「靈兒,你怎麼啦?」

  藍水靈道:「沒什麼。我只是有點害怕,小師叔已經回來了,弟弟卻還沒有回來。」

  不悔道:「他們縱然是去同一個地方,也未必那麼巧就碰上的,怎能一起回來?你別胡思亂想,牟一羽既然回來了,不如咱們就去向他打聽消息吧。」

  她哪裡知道藍水靈害怕的並不是弟弟可以遭遇意外。而是她害怕見到牟一羽,但又不能不去見他。

  她默默地跟在師父後在。從禹跡橋走過金鎖橋,紫霄宮已經在望,在寬廣的石階下面,有一片開闊的草地,那正是東方亮曾經在這裡向武當派挑戰過的地方。

  不悔喟然歎道:「日子過得真快,東方亮那天上山挑戰的事,好像還在目前,前掌門人已經離開我們將一年了。我還記得他為了應付這場戰,曾慨歎我們武當派的人材凋落,幸虧今掌門人及時趕到,這才保全了本派聲譽。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是早就約好了當時還是俗家弟子的今掌門人的,只因今掌門人遲遲未到,連他那樣有道之士也不由得著急起來。嗯,想起這件事我就覺得慚愧,我是限於資質,未來的進境料也有限,只能把希望寄托給你們這一輩了!」

  她說了一大段,沒聽見徒弟回答,回頭一望,見藍水靈仍是好似是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不覺詫道:「靈兒,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藍水靈道:「沒,沒有。真的沒有!」她見師父的眼睛仍在注視著她的,又再加上兩句,「我除了放心不下弟弟之外,哪還有什麼心事?」

  其實她不單是有著心事,心事且還不只一樁呢!

  她的師父提起了東方亮,她心裡想著的也正是東方亮。

  她想起了和東方亮一路同行那段日子,想起了那個有雨的晚上,東方亮把唯一可以避雨的山洞讓給她安眠,而他自己則獨自雨中為她守夜。

  想起這些往事,她心裡充滿溫馨,但可惜隨之而來的就是恐懼。因為她在想起了東方亮的同時,可不能不想起了牟一羽。牟一羽的影子把東方亮擠開,而恐懼也就替代了溫馨了。

  牟一羽並非對她不好,但牟一羽卻要她把東方亮當作敵人,甚至叫她可以不擇手段的去暗殺東方亮,如果證實了東方亮的確是已經偷學到武當劍法的話。他是懷疑她的弟弟把本門劍法私自傳給東方亮的,儘管她怎樣替弟弟辯解,他都不信。

  她不敢把這件事情告訴師父,因為她不願意給師父知道她的內心秘密,而且師父剛剛提起東方亮那次跑來上山挑戰的事情,從師父的口氣中也可以聽得出來,她對東方亮的看法,恐怕也正是和牟一羽一樣。

  不悔師太的一雙眼睛注視著她,半晌,說道:「不對,你好像是在害怕什麼?」

  藍水靈勉強笑道:「我回山的時候是點害怕的,但在師父的身邊,就什麼都不害怕了。」

  不悔點了點頭,說道:「你心中對不岐長老存有疑懼,我是懂的。說實在話,當我發現他把似是而非的劍法教給你的弟弟之時,我的心裡也是著實思疑、不安。但看來他對王京的思念之情又似不假,而且這一年來他都在哀痛之中,這更是假裝不來的。你的弟弟是前掌門人最鍾愛的徒孫,他哀痛恩師,按說自是不會對你的弟弟存有利之心。」

  藍水靈道:「他認我的弟弟做義子,本來就是一直對他非常之好的。我也不相信他會害我的弟弟,但那件事情卻是令人難解。」

  不悔師太忽道:「我也有一事不明,想聽你的解釋。」

  藍水靈吃了一驚:「師父想要知道什麼?」

  不悔師太道:「你這次回來,我雖然未有空閒試你功夫,便也可以看得出來,你是頗有進境,尤其輕功方面,更是大勝從前,不過,卻好像不是我原來教給你的本門功夫,這是什麼原故?」

  藍水靈暗暗吃驚於師父眼光的銳利,說道:「弟子不敢隱瞞,弟子這次下山,是有一點奇遇。結識了一位別派的朋友……」

  「哦,是個什麼樣的朋友?」

  「是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女子。複姓西門,單名一個燕字。」

  不悔聽說是個女的,本已鬆了口氣,但聽到也姓氏,卻又好像觸動什麼似的,怔了一怔,說道:「她複姓西門?」

  藍水靈道:「她的父親就是三十年前北方的綠林盟主西門牧,不過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不悔師太道:「西門牧早已死了,她女兒想必不是女強盜吧?」

  藍水靈道:「她父親死有時候,她不過兩三歲。父親一死,她的母親就已退出江湖,與她隱居深山了。我見過她的母親,她的母親也對我很好,認我做乾女兒。」

  不悔師太道:「這麼說來,想必是這位西門夫人曾經傳授你的武功了?」

  藍水靈道:「請師父恕罪,我不便推辭她的好意。不過,我在她家中只不過住了一個月左右,所學其實亦是甚少。」其實她的輕功主要是東方亮教她的,只是不敢對師父說罷了。

  不悔師太道:「我對門戶之見看得很淡。何況她又是你的義母,而你也還只是我的掛名弟子。縱然是按最嚴格的武林規矩,我也沒權力禁止你學別派的武功。」

  藍水靈道:「多謝師父寬容。弟子想懇求師你一事。」

  不悔道:「你說。」

  藍水靈道:「請師父答應,正式收我為徒。」原來她是想起了牟一羽那日要她幫忙「對付」東方亮之時,曾經給她許願,說是可以代求他的父親收她為徒。但藍水靈可不想要這樣的「殊榮」。

  不悔說道:「我也有這個意思,不過,三清門下收俗家的女弟子可要循例稟告掌門一聲。待會兒見到掌門,要是有機會的話,我就和他說吧。這只是例行公事,他不會不答應的。」

  藍水靈道:「多謝師父。」

  不悔師太忽道:「西門夫人是不是長得很美?」

  藍水靈道:「她和女兒站在一起,就好像姐妹一般,她的女兒已經像朵鮮花,但在母親身邊,卻又給母親比得黯然失色了。」

  不悔歎道:「怪不得她當年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稱,可惜我沒有機會見到她。」

  不悔師太是個心熱面冷的人。素來不苟言笑。藍水靈聽了這話,不禁有點奇怪,何以師父會有這個想見西門夫人的念頭。

  不悔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我是二十歲過後才出家的。二十多年前,我家住蘇州,那時殷明珠在她杭州的姐夫家裡小住,殷明珠就是後來的西門夫人,我年少好奇,曾經想到杭州去看看這位武林第一美人,究竟是長得怎麼漂亮,但可惜還未成行,殷明珠就已離開杭州了。」

  藍水靈笑道:「師父,你年輕的時候一定也是個美人兒吧,我猜你是想去和殷明珠比一比,對嗎?」

  不悔你師太佯嗔道:「你這瘋丫頭,亂嚼舌頭,和師父也開起玩笑來了。還是說正經的吧,你的『奇遇』似乎尚未說完呢。」

  藍水靈道:「我這半年多的遭遇,說來話長。紫霄官就快到了,不如等到今晚我再和你說吧。」要知她是不想把有關東方亮的事告訴師父的,那麼如何「修剪」故事,可就得煞費思量了。

  談到了西門燕,她又不能不同時想起了東方亮和牟一羽了。

  「燕姐不知找到了東方大哥沒有,嗯,她對東方大哥那樣癡心,東方大哥卻像是有意躲避她。但願他們不要老是玩這『捉藏』的遊戲了。要是再玩下去,說不定燕姐還會呷乾醋呷到我的頭上。」她想到那次西門燕要抓她回芳,為的就是不讓她在外面有可以接近東方亮的楊會,不覺啼笑皆非。那次是牟一羽幫她應付西門燕,她對牟一羽雖然殊無好感,但在這件事情上,她還是要感激他的。

  「世事真是難料,那天我離開他們的時候,最後聽到的那幾句話,好像是燕姐已經給牟一羽說動,願意跟他一起到關外去找東方大哥了。奇怪。牟師叔又怎麼知道東方大哥要到關外?現在牟師叔已經回來,不知他是否幫燕姐找到了東方大哥?」

  不過,儘管她想知道這個謎底,她還是害怕見到牟一羽的。

  藍水靈心有所思,落後幾步,低聲喚道:「師父,師父!」

  不悔師太回過頭來,見她面色蒼白,說道:「怎麼,走累了嗎」就快到了!?

  「我不想進去了。」

  「為什麼?」

  「夠得上被請進紫霄宮的客人,多半不是尋常的客人,負責招等客人的想必都是本門長輩,我只是一個末入流的掛名弟子,恐怕……」

  「怕什麼,有著我呢。鎮定點兒,別給人笑話我的徒兒上不得台盤。」

  「師父,我不是害怕見客人,只、只是——我想,我還是不去的好。」

  「你不是要牟一羽打聽弟弟的消息嗎?」

  「師父,你幫我打聽也是一樣。有我在旁,說話恐怕反而不便。」

  不悔心道:「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要知在這樣盛大的場合中,牟一羽當然是忙於招待客人,她帶一個小徒弟進去,把牟一羽拉過一邊說話,的確是難免惹人注目。

  不過,她卻也不是一個拘泥規矩的人,想了一想,說道:「既來之,則安之,你進去也可以不說話的,跟我看看熱鬧也好呀!」

  藍水靈不敢將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麼告訴師父,只好跟著師父再走,但忽然她的師父反而停下腳步了。

  這時她們已經走過牌坊,正在走入一片松林,紫霄宮前那個平台已經在望。

  平台上有一堆人。而且有兩個人好像是在吵鬧。

  「好小子,你冷言冷語,是存心要伸量我嗎?」說話的是個瘦漢子。

  「伸量不敢,請教行不行?」被那人斥為「小子」的一個書生模樣的少年,笑嘻嘻地說道。

  瘦長漢子哼了一聲道:「憑你也配!」

  旁邊看熱鬧的人都希望他們這一架打得起來,頓進七口八舌,有人說道:「配不配,那可是要比過才知道的呀!」有人說道:「是呀,切磋武功事情也屬尋常。有我們這許多人在這裡,還怕鬧出人命嗎?」有人更徑直說道:「你說他冷言冷語,我看你的說話很不中聽。」

  那漢子道:「我不是怕他,但這小子來歷不明……」

  那「小子」笑道:「你的來歷似乎也不見清楚!」

  瘦長漢子怒道:「憑你也配問我的來歷?」

  那「小子」居然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向你請教呀!」

  那漢子一時未能會意,旁已有人說道:「對極了,你們兩位是何門派,我們都不知道。你說他的來歷不明,他說你的來歷不清。既然大家都不肯爽直說出來,最好的辦法那就是莫如打一架了!這裡有的是會家,一打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另外還有幾個人同聲說道:「是呀,光說不練,那算得什麼英雄,只能算是狗熊!」

  那瘦長漢子給旁人激得漲紅了臉,喝道:「好,小子,你進招!」

  平台上有人比武,不悔師太只好暫且停止前進了。她見藍水靈定了眼珠的模樣,不覺笑道:「這江湖人物的武功有什麼好看的?」她哪知道藍水靈之所以看得好像出了神,乃是加有原因。

  那個「小子」作書生打扮,長得很秀氣,聲音柔潤,但不知怎的,聽在她的耳朵裡卻有點異樣的感覺。藍水靈不覺心中一動:「奇怪,這小子我從未見過,怎的好像似曾相識?」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小子」已在說道:「是我同你討教,不必客氣,你出招吧!」

  瘦長漢子哼了一聲,場面話也不交待呼的一拳就打過去。

  誰也不知他這是什麼招數,但他左手握拳,拳頭的指骨有如稜骨凸起;右手卻是駢指如戟,在猛然的拳勢掩護之下,點向那小子的面上雙睛。本來大家都是武當派的客人,縱然言語失和,比武也該點到即止,怎可出招如此狠辣。是以此招一出,旁觀者都是不禁嘩然,有人忍不住就要斥責那漢子。

  但雙方動作都快,要斥責那漢子的尚未來得及開口,只見那「小子」一瓢一閃,儼似蜻蜓點水,燕子穿簾。已是輕輕巧巧的避過去了,嘩然之聲未了,頓就換了一片喝彩之聲。不悔師太本來是看不起這兩個人的,此時也不禁微微一「噫」。「這小子的身法輕靈美妙,固然是上乘武功,那漢子的拳中夾指,暗藏著幾種點穴手法,也非一般的江湖人物可比!」

  藍水靈則更加是看得呆了。那小子的身法對她來說,可說是十分熟悉,雖然她還未看得清楚那小子的本來面目,但除了西門燕之外還能是誰?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碰上西門燕的時候,被西門燕所擒,西門燕用的就是這個燕子穿簾身法。

  說時遲,那時快,瘦長漢子已以如影隨形,跟蹤撲上,長拳搗出,擊敵後心。那「小子」一個移形易位,斜劈兩掌。他在強敵急攻之下,還能從容反擊,姿勢美妙之極,眾人都喝起彩來。

  不悔師太見藍水靈看得出神,說道:「這小子的掌法雖然不錯,可惜功力未到,只是中看不中吃。」

  話猶未了,場中形勢又是一變,變為近身搏鬥。售長漢子掌劈指戳,攻勢十分凌厲,尤其是他右手的兩指頭,點的都是對方要害穴道。那「小子」被他攻得似乎只有招架的份兒。

  不悔師太看得不覺又是「噫」了一聲,對藍水靈道:「這漢子的點穴手法好了得,好像是從連家筆法變化而來。」山西連家的判官筆點穴功夫仍是武林一絕,雙筆能點四脈。若是兩人合使這套筆法,四筆可以點八脈。亦即是說,在一招之間,總有一處經脈的要穴會被點中。

  不悔師太道:「這漢子還是有點顧忌,你看得出來嗎?他掌法看似剛猛,其實卻是用來防身的要是他敢兩隻手都用指法那就可以施展雙筆點四脈的功夫了。這小子的身法再輕靈也是決計抵擋不住!」

  不悔師太在松林裡說話,平台那邊是絕對聽不見但那瘦長漢子亦似乎有見於此,果然變掌法了,左右雙手都已化掌為指。四根指頭忽伸忽縮,就像四根毒蛇的舌。原來他已試出那小子功力尚淺,即使被他打上一掌,當亦不至有甚大礙。

  那「小子」眼見抵敵不住,一個「細胸巧翻雲」又再倒縱出去。瘦長漢子喝道:「小子,就會逃麼?」語音方落,那小子忽地反手一掌,掌勢大異從前,劃的是個圈圈,看來掌勢雖然緩許多,卻把對方凌厲的功勢解了。

  那「小子」轉身迎敵,左掌劃圈,右掌則橫削敵腕;右掌劃圈,左掌則如削如刺。這套「掌法」一使開來,不過十數招變客為主了。不悔師太不由得又「噫」了一聲,似乎大惑不解。但藍水靈可是心中明白,這小子的掌法可正是從太極劍法變化而來的。

  藍水靈不但知道他的掌法乃是劍法所化,而且還知道它的來源。那正是她在西門燕家中居住的時候,西門夫人曾經教給她的劍法。母親教她劍法,女兒和她拆招。這一招名為「龍門三疊浪」,正是西門燕和她拆得最多的一招。

  至此,已是毫無疑問,眼前這個「小子」就是西門燕了。西門燕生性愛美,女扮男裝,也要扮成俊秀書生,藍水靈此際已經確知是她,仔細看時,果然就看出了她的原來輪廓,心中暗笑糊塗:「她扮成了個俊小子,居然連我也瞞過了。」

  師徒倆正在一個思疑不定,一個驚喜交集之時,場中已是到了勝負立判的時刻。

  瘦長漢子似乎已知不妙,心中焦躁,急於求勝,倏地欺身冒進,五指一攏,疾彈而出,西門燕的「天璇」「地闋」「玉門」「珠璣」「委中」五處穴道,全都籠罩在他五指可及的範圍之內。這五處穴道分屬四個經脈,任何一個穴道被他點著,不死亦必重傷!

  場中不乏點穴的行家,雖然不識這是從連家的筆法變化而來,卻也看得出它的厲害!頓時就有許多人嘩然大呼。

  這些人都以為西門燕難逃毒手,不料結果卻是大出他們的意料之外。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蓋過了眾人的驚呼,那瘦長漢子給拋出了數丈開外,右臂軟綿綿垂了下來,在場的人,誰也沒看清楚那「小子」用的是什麼手迭,瘦長漢子的右臂已是給他拗折了。

  眾人吃驚未過,另一件更加令得他們驚異的事情又發生了。

  人叢中突然躍出一人,一把將那瘦長漢子抓了起來,喝道:「你是何人,從實招來!」

  這個人正是武當掌門之子牟一羽。

  客人比武試功,按常理說,身為主人家的武當派少掌門是該勸阻,即使來得晚了,不及勸阻,也該先給傷者裹創。但牟一羽卻是一反常規,以非常嚴厲的口氣盤問傷者!

  瘦子長漢忍著疼,亢聲說道:「你何不盤問那個小子?」黃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從額角上滴下來。

  有人看不過眼,忍不住竊竊私議:「是啊,就是要盤問也該一視同仁!而且,按通常規矩……」

  按通常規矩,如果雙方都是來歷不明,但一方受了傷,那就應該先盤問那個沒受傷的。也不知牟一羽是否聽見了旁私議,那人的話猶未了,牟一羽已是冷冷說道:「他是我們的客人,你是混上山來的奸細,怎能一視同仁?」此言一出,登時把那些竊竊私議的人嚇住了。

  瘦長漢子汗如雨下,啞聲說道:「我、我也是你們武當派請來的!」

  牟一羽道:「是誰請你?」

  瘦長漢子也不知是否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但見他的嘴唇開闔,卻聽不見聲音。

  場中有個老武師是和牟一羽的父親有點交情的,倚老賣老,說道:「賢侄,你給他敷上金創藥再問他吧。」

  牟一羽道:「哼,他是詐死!」輕輕一捏那瘦長漢子的琵琶骨,頓時令得他殺豬般地叫起來。但他頑強之極,為了博取別人的同情,竟然還是亢聲說道:「姓牟的,你這樣凌辱我,我死了也不和你說!」

  牟一羽冷冷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我只是還有一事末明,想要向你請教!」說到後半,口氣突然變得客氣起來,瘦長漢子不覺一怔,道:「你要請教什麼?」

  牟一羽道:「那日在燕子磯下,是誰指使你來襲擊我的?」

  瘦長漢似乎驚恐之極,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哪,哪有此事!」

  那老武師道:「牟公子,你或者認錯人了。你瞧,他的確是有作為你們客人的憑證的。」原來他已經從那漢子的身上搜出一張訃聞,訃聞上有武當派的標記,那是作為參加無相真人的葬禮的請柬的。

  牟一羽拿過那張訃聞,說道:「好,你說了我就放你,這訃聞是誰送給你的?你不說,可體怪我手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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