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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雲夢城之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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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19:12:3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黃易2006年全新長篇小說,也是他第一次全新作品在時報出版。實際總計40萬字。

小說開場懸疑,雲夢澤兇案後,十年來朝中多次派人進入雲夢澤搜索古城,每次都無功而返,古城就像消失了……清楚整件事來龍去脈者,只有五個半,五個人分別是皇上、權傾朝中的鳳公公、廠衛第一高手季聶提、「御前獵手」 辜月明,湖廣布政史司錢世臣。另外半個,則是人稱「道家行者」的戈墨,此人道法高明,有捉鬼驅魔的特殊本領。與辜月明更是勢不兩立。

辜明月奉命要拿回楚盒與夫勐人頭,他究竟能否解開雲夢城消失之謎?解開自己害怕戰爭這無可告人的心結?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們都曾像置身其中?而在千年後彼此糾纏不休。尋找真相的前路步步凶險,他能揭開整件事是鬼神之力亦或是政治之謎?

全書穿梭明朝弄臣歷史,情節媲美《尋秦記》,江湖人物與朝廷權勢綿密勾織,耐人尋味更勝《大唐雙龍傳》,華人武俠小說年度大作,不可錯過。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5-25 20:1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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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19:16:42 |只看該作者

目錄

第一卷
第一章 淪落天涯   第二章 神秘寶盒   第三章 五遁大盜   第四章 三鬼齊動
第五章 否極泰來   第六章 天女玉劍   第七章 津渡邂逅   第八章 命運之網
第九章 無形對手   第十章 冥冥之中

第二卷
第一章 青樓王國   第二章 動人故事   第三章 當年真相   第四章 遁術之秘
第五章 登門應聘   第六章 畫心情影   第七章 泥足深陷   第八章 盜踪乍現
第九章 迷人手段   第十章 箏音幻境

第三卷
第一章 東窗事發   第二章 放手而為   第三章 狂風暴雨   第四章 同病相憐
第五章 真真假假   第六章 幻術美人   第七章 為情所困   第八章 云夢女神
第九章 肝膽相照   第十章 一敗塗地

第四卷
第一章 神仙可接   第二章 家的感覺   第三章 夢城之秘   第四章 兵賊之情
第五章 女神心意   第六章 大盜本色   第七章 話說當年   第八章 迷離雨夜
第九章 宿世之仇   第十章 沒有選擇

第五卷
第一章 決戰長街   第二章 前世今生   第三章 情有獨鍾   第四章 對手現身
第五章 生死之交   第六章 如夢初醒   第七章 第三封信   第八章 無敵組合
第九章 隨機應變   第十章 誰主大局

第六卷
第一章 愛的見證   第二章 紅樓夜宴   第三章 特備節目    第四章 逃出岳陽
第五章 梟雄末路   第六章 無上法器   第七章 仙心難測    第八章 水澤迷城
第九章 隔世對決   第十章 古城迷夢   第十一章 生離死別  第十二章 成敗得失
第十三章 湘果之謎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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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淪落天涯

烏於虛睜開雙眼,刺入眼中的是耀目的陽光,他一時間甚部看不清楚,更不知身在何處,腦袋疼痛欲裂。

他猛坐起來,雙手個自覺地捧著頭,急促的喘息。累極了,從沒有這麼累過,虛弱和憔悴徹底征服了他,就像不眠下休的連睹十日十夜,而結果還是輸個精光,那是極之可怕的感覺。腳底傳來的疼痛,提醒他過去十多天艱苦的逃亡。

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他仍然活著。

他緩緩垂下雙子,先凝神靜聽,當充滿耳際的只是夏蟲嗚叫的和唱,暗鬆一口氣,始有心情打量四周的環境。

他坐在潮濕而帶有霉味的草坡上,坡底有一條清澈的溪流,長草和矮樹糾纏羅列在岸邊,對岸是茂密的丘林。他往坡頂望去,離他約四、五丈高。心忖自己定是昏倒了,從坡頂直摔下來。

陽光從右方射至,太陽剛升離地平線。

朝南望去,橫亙著一列蔥綠的山脈。

  究竟是甚麼鬼地方?

  唉!真是倒霉!唉!不是倒霉,而是糟糕透頂,闖下彌天大禍。以自己行走江湖的豐富經驗,怎會做出如此不智的蠢事?幸好該已撇掉追兵,自渡過大江後,他頗有脫離險境的感覺。希望不是錯覺吧!

就在此時,耳朵似捕捉到一絲若有似無的馬嘶聲。

烏子虛給嚇得渾身哆嗦,驚弓之鳥般從草坡上彈起來,倏地雙腿一軟,失去平衡,滾下草坡,直至坡底,差點掉進溪水里去。

  馬嘶聲更清晰了。

烏子虛忘了疲倦,爬了起來,狼狽不堪的朝南逃去。

自懂事後,他似乎從未走過好運,現在更是大禍臨頭,若給敵人逮著,他將會後悔投胎人世。

此時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有多遠逃多遠,他真的不想死。

無雙女一身黑色勁服,牽著沒有半根雜毛的愛馬黑兒,悄悄離開百戲團荒郊的營地。

九年了,她隨團鄉過鎮、鎮過城賣藝表演、憑著驕人的身手了,成為百戲團的台柱,更是團長「雜耍王」安階引以為傲最出色的女弟子。但到今夜不辭而別,卻沒有絲毫留戀。

  她的心從來不在百戲團內。

  “無雙!”

無雙女暗嘆一口氣,在營地燈火外的暗黑裡止步、溶入了暗友中。

  安玠來到她身後,嘆息一聲。他最清楚她的個性、知道不論說甚麼,都沒法打消她離去的念頭。

無雙女輕聲道:“安叔看到我的留書了。”

安玠沉聲道:“自離開寧安縣後,你一直精神恍惚,沉默得令人害怕,但仍想不到你說走便走。真想不到你過了十年,仍是這麼放不下看不開。 」

無雙女淡淡道:“安叔明白我的心事嗎?”

安階苦笑道:“你不說出來,我怎會知道。自九年前你舅舅把你送到我的百戲團,我已曉得事不尋常,你舅舅是我安玢的刎頸之交,他不說出來,我也不查根究柢。”

無雙女乎靜的道:“舅舅為何不回來找我呢?”

安玠嘆道:“我本不打算說出來,當日你舅舅離開前,向我表示為了你的安全,他從此隱姓埋名,不再回來見你。他是一番苦心,為的是你。留下來吧!不要辜負你舅舅的期望,也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像無雙如此了得的女子,我安階四十多年來走遍大江南北,還是首次遇上。”

無雙女柔聲道:“安叔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永遠不會忘記,可是我必須立即走,安叔原諒我。”

安階猛一咬牙,道:“好吧!你既堅持要走,讓我告訴你一個隱藏心內九年的秘密,就是如何可找到你舅舅。”

無雙女倏地轉身,面向安階,深黑靈動的眸珠閃爍著動人的亮光。

辜月明每次踏足有「黃金太監」之稱的鳳公公的大宮監府,總有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或許是他須解下平時永不離身的佩劍。京中有人謂,沒有人能殺死有劍在手的辜月明,這並非溢美之辭,因為直至今天仍沒有人辦得到。

  鳳公公的咳嗽聲從書齋傳出來。

又或許是因為他不喜歡鳳公公、這個城府深沉、喜怒難測,能令大臣猛將抖顫,權傾朝野的老太監。但他最不喜歡的,是鳳公公提出而又不得不答的諸般問題。

領路的太監冀善頭世不問的低聲道:“人公公今夜的精神小錯,前兩天著過涼,服了太醫的三帖藥後,今天好多了。”

  辜月明輕嗯一聲,表示聽到。

冀善並不是特別好心腸的人,且是鳳公公手下最可怕的太監、頭號殺手,雙手沾滿血腥。更不是對辜月明片眼相看,特別照顧,只因收了他個少金子。

書齋外有兩衛把守,冀善向他使個眼色,要他留在門外,自己則入內通傳、不一會回來拉他到一旁、耳語道:「真奇怪,大公公的心情很好,像很期待見你似的,機會難逢,月明你要好好把握,萬勿錯過。我已為你做足工夫。」

辜月明的心個由忐忑急躍幾下,對他來說,是罕有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後,謝過冀善,徑自進入書齋。

京人常說,寧可開罪皇上,切勿開罪鳳公公。惹翻了皇上,還有鳳公公為你求情,得罪鳳公公,卻是死路一條。這位歷經三朗,伺候過三個皇帝的元老太監,是沒有人惹得起的。

乍看過去,鳳公公只是個體衰氣弱的老人家,滿臉皺紋,年輕時他該是個高個子,現在卻因佝淒著身體而萎縮了。

一頭蓬鬆卻又濃密的白髮下,前額高高的,深陷窄長的臉頰襯托著他薄得只像兩條橫線的唇片。

橫看豎看,鳳公公仍是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但辜月明卻清楚這只是錯覺。據傳鳳公公自幼修練一種只有太監才練得成的玄妙氣功、到今天巳臻登峰造極的境界,至於厲害至何等程度,沒有人知道。

不過辜月明仍可從他的眼睛窺見端倪,內中透射出一種冷若冰霜又無比鋒利的精光,亦顯示出鳳公公飽經歲月千錘百煉的智慧。一個人如能歷經三朝,一直處於權位的頂峰,絕不是簡單的一件事。

鳳公公更是氣派十足,一身繡雲紋滾金邊藍色長袍,端坐南面的太師椅處,叼著黃金打製的長煙管,正在吞雲吐霧。辜月明心忖這枝金煙槍重量不下十斤,只是這位表面脆弱的老太監拿在手上舉重若輕的姿態,已令人不敢小覷他。

鳳公公看著辜月明向他施澧請安,點頭道:“坐!月明做得很好,皇上非常滿意你送他的大壽賀禮。”

辜月明在鳳公公左下首的椅子坐下,心忖這份賀禮町是冒生命之險賺回來的。他用了半年時間,追踪橫行東北的一群響馬巨盜?斬下其頭目周虎城的首級,也令他身上多添三道傷痕。

鳳公公有洞透性的目光卜下打量他好一會兒,輕鬆的道: “我想問月明一個問題。”

辜月明心叫又來了,但有甚好說的,道:“請公公垂詢,月明知無不言。”

鳳公公把金煙槍擱到一旁的小几上,動作從容,顯示他正處於一種輕鬆的狀態下。几上還另有一個長約二尺的窄長革囊,只不知內藏何物。冀善沒有看錯,鳳公公的心情真的很好,今晚肯定是難逢的機會。鳳公公是很少心情大佳的,長期處於朝廷明爭暗鬥的核心,誰能開懷?

  鳳公公因何事心情大佳?

鳳公公目光投往窗外的月夜,漫不經心的道:“不論猛將大臣,人人見到我總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只有你,我感到月明對我沒有絲毫懼意。告訴我,月明憑甚麼不怕我呢?”

辜月明暗嘆一口氣,每個人心中均有想問的問題,被問的一方可選擇答或不答,而他從不回答問題。問題在鳳公公的問題是不能不答的。他或許真的不害怕鳳公公,卻肯定害怕他的問題。

他甚至不可表達出心中的不情願。聳肩道:“假如月明說因自問一向全心全意為公公辦事,心中無愧,壓根兒沒想過害怕,公公相信嗎?”

鳳公公目光箭矢般往他射去,欣然道:“月明是個有趣的人,不但坦白,還敢這樣和我說話,令我有和朋友談心的古怪感覺。唉!我已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告訴我,你為何不怕我呢?”

辜月明心想鳳公公可能是唯一一個認為自己是有趣者,坦然道:“公公或許不喜歡我的答案。我是個對生命沒有戀棧的人,不單不怕死亡,還渴望死亡。我曉得這個答案會令公公不快,但我不想撒謊。”

鳳公公皮肉不動,聲音像從牙縫間進射出來,道:“死可以分好死和惡死,甚至生不如死,月明又怎麼看呢?”

辜月明從容道:“公公當是月明盲目的自信吧,月明深信沒有人能將我生擒活捉。”

鳳公公啞然笑道:“好!好!說得好!我活了這一把年紀,還是首次有人向我說他不怕死。”說罷目光投往屋樑,露出深思的神色。

辜月明望著鳳公公座後掛著四幅山水掛軸條幅的牆壁,就在他剛說“沒有人能將我生擒活捉”那句話時,他聽到牆後傳來短促的呼吸聲,登時明白過來。牆後肯定藏有貼身保護鳳公公的死士,其中一人因以為這句話會觸怒鳳公公,會惹得鳳公公立即對他下格殺令,心情緊張下致呼吸重濁了少許,但避不過自己的靈耳。這堵牆該只是裝個樣子,實則其薄如紙,藏身其後的死士隨時可破壁而出。

鳳公公的話傳人耳中道:“我真的不明白,以月明的人才武功,外表又俊朗風流,大好的生命正等待你去品嚐,偏偏一心尋死。你竟活膩了嗎?你今年多少歲?二十五還是二十六。”

辜月明老實的答道:“二十五。”

  心中同時生出如履薄冰的感覺。事實上每次見鳳公公,他都有置身險境的感覺。這回鳳公公說這麼多「廢話」 ,更是前所未有,益發顯得事不尋常。

鳳公公沒有說話,靜待他的答案。

辜月明平靜的道:“月明要說的只是一個事實,自身的情況。月明是個愛置身險地的人,沉迷於殺人或被殺的危機中,這是沒法解釋的事。當有一天有人能送我上路,我會感激對方。但我絕不會自盡,除非走到了生不如死的絕路,那時死廣將是解脫。”

鳳公公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好一會才道:“正是這種心態,令你成為京師的第一把名劍,更是皇上御用的懸賞獵手。但卻使我更不明白,月明既是視死如歸的人,為何卻千方百計求我為你在皇上前說話,好解除你的軍職呢?”

辜月明暗鬆一口氣,終轉入正題了。對此他早預備好所能想出來最好的答案,毫不猶豫的答道:“月明是個生性孤獨離群的人,害怕人多的地方,若將我推上戰場,月明不但有公公所說生不如死的感受,最怕是自己會壞事,報國不成反誤了大事。”

又嘆道:“自成年後,月明一向獨來獨往,公公該清楚。”

鳳公公帶點同情的語調道:“知道又如何呢?問題出在彭大將軍身上,他生前……”

  辜月明一呆道:“生前?”

鳳公公惋惜的道:“噩耗在七天前從北線傳回來,彭大將軍慘中敵人埋伏,兵敗身亡。直到此刻我仍把此事壓著,好有時間作善後的部署,知情者不出十人,月明勿要洩漏。”

  辜月明沒有表情,沒有說話。對死亡他早麻木了,不知是殺的人多,還是天性如此。彭大將軍曾傳他兵法,他是彭大將軍眾多門生之一。

鳳公公續道: “彭大將軍生前曾和皇上提過你,指出月明在軍事上有特殊的天分,不論如何深奧難明的軍略兵法,月明一聽明白,且絕非紙上談兵,兼且月明是將門之後,令皇上認定虎父無犬子,記在龍心內。彭大將軍的死訊傳來,皇上第一個想起的正是月明,如非給我勸著,月明該已接到出替彭大將軍的聖旨。”

  辜月明色變道:“甚麼?”

  鳳公公定睛看著他,不發一言。

辜月明倏地感到自己處於絕對的劣勢。姑不論皇上是否如鳳公公所言,有這個想法,但只要鳳公公一心把自己推上戰場,自己肯定劫數難逃。鳳公公為何要逼他人絕地呢?

鳳公公唇角溢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平和的道:“在這種情況下,說甚麼皇上都聽不進龍耳去。念在月明五年來為我悉心辦事,立功無數,千思百慮下,我為月明想出唯一可使皇上改變主意的辦法。”

辜月明還有甚麼好說的,道:“請公公指點。”

鳳公公低喝道:“你們退下去!”

聽著牆後死士悄悄離開的聲音,辜月明感到整條脊柱寒颼颼的。

鳳公公接著說出來的,會是甚麼秘密呢?為何只容他一個人知道。

在山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烏子虛幾近虛脫,肺內的空氣似被掏空了,不得不張大口劇烈呼吸。

無數的問題走馬燈似的在腦海中旋轉。這是不有可能的。他就像正被獵人追捕的獵物,被趕得四處亂竄,慌不擇路,再沒法依照先前定下的計劃逃亡。

他原本是要在過江後往西行,到揚州後設法偷上一艘海船,到甚麼地方去都好,就是要離開中土。他的敵人太厲害了,只要他留在中原,大有機會給抓起來。

這是不可能的,憑他種種擺脫敵人的手段,可是敵人總能緊追在後,現在他巳深進剛才在草坡看見位於南面的山脈,情況會不會改變過來?

  自己有為此懊悔嗎?

答案是肯定的,他懊悔到那間賭館去,懊悔搭上那個女人,懊悔……唉!大錯鑄成,還有甚麼好懊悔的,一切已是錯恨難返,可憐自己現在袋子裡只剩下一兩銀。接著劇震一下,這是不可能的。

馬嘯聲再度傳人耳中,可是他正身處山嶺內,馬怎會攀山越嶺?難道山中有路?

追在後方的敵人中,肯定有追踪的高手在,縱然比不上名著天下的懸賞獵手辜月明,也該所差無幾,否則怎能直至此刻仍沒有追丟他烏子虛。

他並不是尋常之輩,而是自出道以來從未失手過的大盜,只恨偷得狠賭得更狠,一流的大賊偏是九流的賭徒,弄得經常囊空如洗,現在更給人點了相,暴露了行藏。說不懊悔就是騙人的。不過只要給他逃到大城大鎮,「破戒」偷點銀兩,買得易容改裝的材料,即可施施然以另一個外貌和身份,依原定計劃到揚州去,出海逃個無影無踪。

連串的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他的腦海,烏子虛跳將起來,往前衝去,正思索這片叢林有多廣闊,驀地一腳踏空,完全沒法收勢,就那麼往陡坡滾落下去,也不知撞斷多少矮樹橫枝,忽然身體懸空,背後水聲隆隆,竟是一道傾瀉而下的大水瀑。

這是不可能的,為何自己剛才竟聽不到水聲。

  「咚!」

身不由己下,烏子虛急下數十丈,掉進水潭去,差些跌昏過去。當從水底升上水面,已喝了不知多少口水,頭昏腦脹,再沒法保持清醒,更不要說泅往岸邊。

急湍的水流,把他沖得不知方向的往下游流去。

  「蓬!」

倏又再身體懸空,竟是另一道瀑布,再沉進水里時,水流更急,烏子虛心叫吾命休矣,只要撞上湍流裡的岩石,肯定腦袋開花。

這個念頭剛進入腦海,激流早帶得他沒入下游茫茫的暗黑中。

鳳公公悠然道:「月明相信鬼神之說嗎?」

辜月明怎麼想也沒法明白,為何鳳公公忽然拉到這風馬牛不相關的話題去,卻又不能不答,斬釘截鐵的道:“不信!”

鳳公公微笑道:“若月明活到我這把年紀,當不會那麼肯定、因為你會遇上很多只能以鬼神來解釋方說得通的異事。”

稍頓續道:“不過當我說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月明會明白。”

辜月明大感錯愕,訝道:“難道公公竟是要月明去辦一件與鬼神有關的事?而只要月明完成公公派下來的任務,即可令皇上回心轉意,賜我解除軍職。”

鳳公公欣然道:“正是如此。只要月明能完成任務,皇上將會心花怒放,忘掉一切,包括他的疆土在內。而我亦可保證月明不用上戰場,所有戰事從此以後和月明沒有任何關係。”

說這番話時,鳳公公佝淒的身軀不住挺直,雙目神光電射,到最後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再沒有任何衰老的感覺,渾身充滿生機和活力,眼中充滿渴望和期待,情境詭異至極點。

  鳳公公在向他示威嗎?

辜月明道:“月明給公公引出興趣來了。”

鳳公公忽又回复剛才老朽的樣子,淡淡道: “聽過雲夢澤嗎?”

辜月明摸不著頭腦的道:“是甚麼地方?名字古怪,但又充滿詩情畫意。”

鳳公公沒有再賣關子,答道:“這是洞庭湖在春秋戰國時代的古名,位於楚國境內,現在的雲夢澤,指的大約是洞庭湖南面湘水東岸的一片沼澤地。”

辜月明忍不住問道:“澤內是不是有鬼神居住呢?”

  鳳公公道:“或可以這麼說。”

辜月明大惑難解,完全沒法子捕捉鳳公公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鳳公公似是很滿意他的反應,說下去道:“這件事也要上溯至春秋戰國時代,當時在楚境雲夢澤內,有一座叫「顓」的城池,該城城主因欲把一件寶物據為已有,背叛了楚王,不肯獻寶,其間發生過甚麼事,早湮沒無聞,只知顓城後來被楚王派大軍攻破,寶物卻遁尋不獲,就這樣消失了。 ”

辜月明倒抽一口涼氣,道:“公公竟是要我去找這麼一件消失人世逾千年的東西嗎?”

鳳公公顯然心情暢美,微笑道:“公公雖然老,仍未變老糊塗,豈會故意留難你。這個東西,曾經一度被發現,還差點送來了京師,且只是十年前的事。 ”

辜月明精神大振,開始有點明白,問道:“這東西是不是謠傳有鬼物依附其上,又於雲夢澤內被發現,所以公公有剛才的一番話?”

鳳公公不知道想起甚麼,頭頂白髮無風自動的拂揚了一下,道:“為何我放著手下這麼多能人異士,偏要挑選月明負責這個尋寶任務呢?”

辜月明當然不好說明自己如何了不起,只好道:“公公因何看中我呢?”

鳳公公道:“因為月明的確是對任何稀世奇珍沒有半丁點興趣的人。”

辜月明釋然道:“公公該是因為我對生死的看法,推斷出我對所有身外物不會動心。”

鳳公公大有深意的微笑道:“月明是不是真的不把生死放在心上,視作等閒事,恐怕須月明面臨生死抉擇方清楚。但你不貪財寶,卻有事實支持。”

辜月明一頭霧水的道:“月明不明白。”

鳳公公盯著他道:“你竟然忘記了,由此可見你真的不把珍寶奇玩放在心上。記得嗎?三年前你為我追殺大盜「盜千家」,他授首月明劍下後,月明把他歷年偷回來的秘藏獻上朝廷。事後我派人作了個廣泛徹底的調查,發覺月明竟是原封不動的把秘藏交出來,著名的珍物沒少一件,令我大感難以相信,世間竟有如月明般不貪寶物的人。要知你若一意私吞其中部分,根本是無從查究,月明大可推說是盜干家已將它們變賣便成。 ”

辜月明露出苦澀的神情,鬆一口氣的道:“幸好月明真的對那些東西毫無興趣。”

鳳公公平靜的道:“這只是第一個原因。”

辜月明皺眉道:“還有另一個原因嗎?”

鳳公公道:“其次是這個任務的成敗,須看你是不是能再次發揮你的專長。”

辜月明不解道:“我的專長就是殺人,與公公說的尋寶有甚麼關係呢?”

鳳公公道:“那就要看你殺的是甚麼人,如果像盜千家般來去無踪,不留痕蹟的超級大盜,殺他是一門學問。在這方面,天下無人能望月明項背,所以月明成為我的不二人選。”

辜月明再按不下好奇心,問道:“這件究竟是甚麼價值連城的稀世奇珍?”

鳳公公靜若止水,壓低聲音道:“沒有人曉得。”

  辜月明失聲道:“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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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19:24: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神秘寶盒

烏子虛聽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躍動,第一個進入腦海的意念,是仍然活著。

  唉!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他像復活過來似的,身體逐漸的恢復知覺,若果先前只是疲倦,現在該是精枯力盡、連移動雙了部沒法辦到,渾身酸軟無力,頭昏腦脹,胸一鬱悶。

他緩緩張開眼睛,看到的是個夢境般的世界。他從未想像過的情景。

他的瞼頰緊貼在濕潤的泥土上,由下而上看去,明月懸在地平之上,天空一片深藍、由他躺臥處延伸開去,星羅棋佈著無數小水潭、曲折的潭岸一叢一叢楊柳樹低垂菩,細長的枝條柔弱濕潤。柳樹叢中還夾雜菩其它不知名的矮樹,有的開著顏色鮮豔的花朵,又或累累結果,最令他駭然的是極目所見,這個沼潭區似是無窮無盡,直抵地平的終極。

烏子虛呻吟一聲,偏是沒法移動,然後發覺自己半邊身子仍浸在清寒的水里。

此時又比較清醒了點,記起先前失足掉進山中的激流上,卻仍沒法明白為何會給衝到這麼一個鬼域似的地方來。他實沒法把山中急流和這個湖沼區聯想在一起。

難道自己早巳死掉,這裡並小是人世而是陰間。這個想法令他打了個冷顫。

  唉!不要胡思亂想了。幸好禍中藏福,自己這一失足,肯定甩掉了追兵,只要找到離開的路徑,該可從容逃亡。

  就在這時,蹄聲響起。

這是不可能的,先不說敵人沒可能這麼快趕上來,這個鬼地方根奉沒法騎馬。

魂飛魄散下,烏子虛勉力抬起頭來,朝前方瞧去。

鳳公公露出回憶的神情,道:“此事必須從頭說起,讓月明弄清楚情況,因為我不想再有第二次失誤。”

  辜月明靜心聆聽。

鳳公公仰望屋樑,徐徐道:“十年前,有個叫牟川的人,因開罪皇上被關入大牢,肯定死罪難饒。牟川是個有辦法的人,憑著與一個朝臣的關係找到當時是皇上的心腹親信御林軍統煩夫猛,向他透露「楚盒」的秘密,希望如能為皇上尋得楚盒,皇上會赦他的罪。牟川並不是空口白話,因這是他家族世代流傳的秘密,載於族譜家冊上。牟川的遠祖正是當年楚王的近臣,故清楚當年發生的事,只是早期的家史已因戰亂和遷徙掉失,牟家能保存的只有晉朝後的紀錄,故語焉不詳。 ”

辜月明皺眉道:“若牟氏之人曉得楚盒藏處,為何過了千年仍不去把寶物起出來。”

鳳公公目光回到他身上,沉聲道:“這正是最詭異的地方,牟氏族人歷代均有人去尋寶,卻沒法尋得傳說中的楚國古城。最離奇的是去尋寶者部遭遇奇禍,像被下了毒咒似的,無一倖免,事後一一橫死,到中唐以後,再沒有人敢去尋寶了。”

又微笑道:“月明定會奇怪,剛才我說過沒有人知道寶物是甚麼東西,現在卻指寶物是楚盒,不是前後矛盾嗎?”

辜月明道:“真正的寶物是不是藏於盒內?”

鳳公公欣然道:“月明的確思考敏捷。這個寶盒半尺見方,以一種近乎金和銅的奇異材料製成,盒上鑲上七顆夜明珠而成北斗七星的天文圖像。只是這七顆夜明珠已是稀世奇珍,價值連城,足令皇上心動。不過最令皇上動心的,還是盒內不知名的瑰寶,顓城城主就是因它冒毀家滅族之險反抗楚王,而楚王則不惜大動下戈,強行爭奪。這究竟會是甚麼寶貝呢?皇上很想知道,我也想知道,任誰都希望打開楚盒一看究竟。月明現在該明白楚盒的魅力了。”

辜月明淡淡道:“或許是和氏璧一類的東西吧!”

旋又皺眉道:“牟川這回又憑甚麼去尋楚盒呢?或許古城早毀壞不堪,被野草覆蓋。”

鳳公公道:“這是第二個詭異的地方,牟川被關進天牢後,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先人來告訴他如想找到古城,必須在鬼的節日到雲夢澤去尋找。事實上牟川雖得仙人報夢,仍是半信半疑,但為自己的小命著想,只好姑且一試。橫豎是死,去尋寶還有一線生機,至少可把小命延長。 ”

辜月明沉吟道:“鬼節豈非是每年的七月十四,也是傳說鬼門關開放的時候。”

鳳公公道:“月明該可大致猜到接著發生的事,皇上派出最信任的人,押著牟川到雲夢澤去尋找傳說中的古城,但接著發生的事,唉!”

辜月明訝道:“發生了甚麼事?”

鳳公公搖頭再輕嘆一口氣,道:“負責這個任務的正是夫猛,隨行的還有二十四個禦衛里的精銳高手,於七月十三進入雲夢澤,等待翌日鬼節的時刻。”

  辜月明心中聽得直冒寒氣。這個尋寶隊當然找到傳說中的楚盒,否則鳳公公不會說楚盒曾現身人世。如此說牟川得先人報夢一事是千真萬確,當鬼節來臨時,古城便出現。難怪鳳公公之前說過,有些異事是需有鬼神的存在才說得通。

鳳公公道:“當時澤外駐有一個五百人的部隊,由當地將領錢世臣指揮,負責接應夫猛。兩人約定,一到七月十四亥時末,不論是否有結果,夫猛會派人出澤報訊。哪知錢世臣直待至十五日的丑時中,仍不見報訊的人,連忙率人入澤,搜索五天后,終有發現,尋寶團出事了。”

辜月明心忖這是必然的結果,否則鳳公公現在不用逼自己去找尋楚盒。

鳳公公沉聲道:“二十六個人入澤,二十四個伏尸澤內,都是中了劇毒,包括牟川在內。”

辜月明開始對整件事有點眉目,問道:“失踪的兩個人是誰?”

鳳公公道:“一個是夫猛,另一個是與他關係密切的得力手下,夫猛愛妾的親弟。”

辜月明整個人輕鬆起來,心忖原來只是私吞寶物,只要不是與鬼神有關便成。沒有「人」是他辜月明應付不了的。

鳳公公欷獻的道:“在這件事發生前,京師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不認為夫猛會是個見寶起貪念的人,楚盒的魔力真的這麼大嗎?”

辜月明道:“那已不關楚盒的事,夫猛肯定打開盒子來看過,吸引他的是內藏的東西。”

鳳公公搖頭道:“月明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楚盒並非一般凡物,而是顓城的鎮城之寶,據說成於三皇五帝的時代,鑄成楚盒的物質似銅非銅,似金非金,不是一般利器和爐火能損毀,開啟盒子更有秘法,這方面我是事後從牟川的族人得知。夫猛雖得到楚盒,卻肯定直到今天仍沒法開啟,所以只要你找到夫猛,大有機會得回楚盒,原封不動的交上朝廷。”

辜月明道:“如此說,尚未有人見過楚盒。”

鳳公公沒有直接答他,道:“夫猛除正室外尚有小妾,且為他誕下一女,居於京郊的別院。此妾極得夫猛寵愛,事發後皇上誅夫猛三族,獨有夫猛的小妾薛娘和女兒逃去無踪,可知夫猛已早一步趕返京師,帶走他們母女,由此可推斷,夫猛不但仍然健在,楚盒肯定已落入他手裡。”

辜月明不解道:「這是不合情理的,夫猛既不能開啟楚盒,怎知裡面藏有甚麼寶物?誰會為不知道的東西拋棄功名富貴,還要抄家滅族?“

鳳公公道:“這是令人百思不解的地方,何況夫猛是個守正不阿的人,對皇上更是忠心耿耿。不過事實如此,我們再不用為此費心神。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有很多事要到臨頭時始見分明。對嗎?”

辜月明曉得他在暗諷自己漠視生死的談話,但有甚麼好和他計較的,道:“月明該如何著手呢?請公公指示。”

無雙女披星戴月縱情策馬於官道上,心中想的卻是十年前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夜晚。舅舅半夜來到她度過了愉快童年的城郊別院,當時她只有九歲,娘起身穿衣的聲音驚醒了她。

舅舅是爹和娘外最疼愛她的長輩,不知憂慮為何物的她還以為舅舅給她帶來有趣的玩意,這是舅舅陪爹出差遠行前答應過她的,更以為爹也會一道回來。

她就在娘匆忙下沒有關上的房門後,透過門縫聽到舅舅與娘的一番對話,直至今天她仍沒有忘記他們說過的每一句話。

接著娘遣散婢僕,她們母女在舅舅的帶領下連夜逃亡,從此隱姓埋名,卻不住遷移,以逃避官府的追捕。不到一年,娘因積鬱成疾,一病不起,舍她而去。

娘臨終前的神情,她仍是歷歷在目。她明白娘,明白她為何鬱鬱寡歡,那並不是因為東躲西避、奔波勞碌的折磨,而是來自對爹拋棄她們母女的無奈、傷心和絕望。

她這次毅然離開百戲團,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只是要到雲夢澤去找尋那座古城,至於會有甚麼結果,並不在她考慮之內,只曉得自己不這樣做,會被自己的想法折磨死。

自懂事以來,爹是她心中最了不起的人,最英雄了得的人物。娘和舅舅並不知道她聽到他們的對話,每次當她問起爹,他們都找些理由推塞過去。

隨團四處賣藝的日子裡,她專心學藝,不怕吃苦,不是為了要成為一個出色的表演者,而是要學得一身好本領,為今夜開始的行動作準備。

為了娘,為了自己,她誓要還爹一個清白,她絕不相信爹是那種人。即使冒上生命之險,暴露身份,她也要弄清楚爹究竟是好漢子,還是只是個見利忘義,不惜拋妻棄女的卑鄙之徒。

鳳公公習慣性的沒有直接回答他,徑自沉吟道:“雲夢澤兇案後,這十年來我先後九次派人於七月十四進入雲夢澤搜索古城,每次都無功而返,古城就像消失了。”

辜月明聳肩道:“或許根本沒有古城。”

鳳公公道:“如果失踪的人不是夫猛而是牟川,月明的推論是理所當然。但現在失踪的是夫猛和他的妾舅,月明又如何解釋呢?”

辜月明道:“我尚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鳳公公微笑道:“我卻可提供一個,就是鬼神真的存在,而守護古城的鬼神因七月十四佳節當前,故休勤一天。哈!休勤。”接著雙目神光電閃,沉聲道:“但池們以後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所以我們沒法尋得古城。”

辜月明大感無話可說,這是個相信或不相信的問題,沒有爭論的餘地。

鳳公公續道:“抄夫猛家的人是我。皇上把找尋楚盒的事交託給我,由我全權負責。皇上當然想得到楚盒,打開來看個究竟,但他更想把夫猛煎皮拆骨。被最信任的人出賣的感覺最令人切齒痛恨。月明你明白嗎?所以我說你只要不負所託,完成皇上這個心願,我可以拍胸保證不論你有何要求,皇上必爽快應允。”

  辜月明點頭道:“月明明白。”

鳳公公道:“月明獻上楚盒的一刻,將是我把皇上解除你軍職的聖諭交到你手上的一刻,我絕不會食言,月明可以放心為我辦事。”

辜月明心中大訝,以鳳公公一向的作風,是不會把話說得這麼直接實在的,由此可見皇上意欲得寶的心是多麼急切,予鳳公公的壓力有多大。

辜月明道:“公公放心,幸好公公不是要月明去找尋古城,而是追尋兩個叛徒,請公公賜示月明該如何著手追查。”

鳳公公看了几上的長革囊一眼,伸手取來金煙管,另一手點燃菸絲,深吸一口,徐徐噴出來,緩緩道:“清楚整件事來龍去脈者,有五個半人,五個就是皇上、錢世臣、季聶提、月明你,再加上我。”

聽到季聶提,辜月明不由心中一動。

季聶提被譽為廠衛第一高手,不但才智過人,且心狠手辣,可說是鳳公公手下最炙手可熱的厲害人物,他的參與其事,可見鳳公公已傾盡全力,志在必得。

  辜月明道:“另半個人是誰?”

鳳公公道:“這個人叫戈墨,外號「道家行者」,活躍於兩湖一帶,因其道法高明,有捉鬼驅魔的特殊本領,所以在世臣的推薦和我的允許下,加入此事。他並不知道楚盒的事,所以只算半個人。 ”

辜月明道:“他的外號為何如此古怪。”

鳳公公道:“因他結合道家和墨門兩派之長,既精於道家內外丹之術,生活刻苦則如墨門的行者,故有此外號。這是個非常特別的人,絕非浪得虛名,又或招搖撞騙的神棍,月明見到他自會清楚。”

  辜月明點頭表示明白。

鳳公公道:“世臣現在是湖廣布政史司,直接監視雲夢澤,聶提則負起全國追緝夫猛兩人的重責,聶提很能幹,發動了全國的大小幫會,終於有點眉目。”

辜月明精神大振道:“是不是發現了夫猛的行踪。”

鳳公公掩不住喜色的道:“差不多是這樣子,但卻不是夫猛,而是夫猛的妾舅薛廷蒿,他化身為一個行腳僧,被一間佛廟的住持認出來,可惜當聶提趕到時,他早藉機遁走。月明你便由他著手,只要抓起他,憑你的刑術,不怕他不說老實話。”

辜月明從容道:“月明保證會為公公辦妥此事,公公放心。”

鳳公公欣然道:“我有十足信心月明可辦妥此事,聶提現在身在何地,連我都不大清楚,但只要月明攜我手諭,到岳陽見世臣,將可以得到所有關於此案的數據。”

接著伸手到几上,提起那個長條形的革囊,遞給辜月明。

  辜月明連忙起立躬身雙手接著。

鳳公公並沒有鬆手,盯著他道:“革囊內除有我的手諭外,還有一把沒有劍鞘的神兵「七返」 ,對月明此行或有意想不到的幫助。坐! ”這才放下革囊。

辜月明聽得眉頭大皺,橫捧長革囊,坐回椅子去。

鳳公公露出一絲令人難明的笑意,陰森森的,淡然道: “有劍在手的辜月明,是不是世上最危險的人呢?”

辜月明苦笑道:“公公該明白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對夫猛或薛廷蒿來說,這樣形容我或許是恰當的。”

又嘆道:“我最好的伙伴就是我親手鑄煉打製的「白露雨」,換過別的劍,恐怕得不償失,公公可否收回此劍。 ”

鳳公公正容道:“月明勿要小覷此劍,我特地從皇上的庫藏挑選此劍,皆因此劍有除妖降魔的異力。七返者,天有七星,人有七竅。七竅內守,神不外散,不受色、聲、香、味、觸所誘惑。月明信也好,不信也好,帶備此劍,總是有益無害。”

然後一字一句緩緩道:“我要月明你立即離開京師,而有關楚盒的任何事,除世臣和聶提外,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時機就在眼前,你必須立即趕到岳陽去。”

辜月明沒有立即應喏,沉吟片刻,道:“月明有幾句肺腑之言,公公可否容我如實禀上。”

  鳳公公訝然道:“說!”

辜月明不亢不卑的道:“若要完成任務,須依月明的方式去辦,請公公諒解。”

鳳公公微一錯愕,接著提起金煙管,深吸一口,再徐徐吐出,啞然失笑道:“辜月明畢竟是辜月明,特立獨行,不到任何人干涉。好!就這樣辦,月明可按自己喜歡的方法行事,只要能把夫猛和薛廷蒿兩人的人頭和楚盒一併帶回來便成。”

辜月明應喏一聲,起立施禮告退。

  烏子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他看到的是一群飛騎而來、如狼似虎的敵人,他只會認命,而不會驚訝,可是他看到的,卻是絕不應在這鬼域似的地方見到的情景。

以百計的火把出現在左方千多步外,照亮了半邊天,在血般紅豔的火光映照下,大隊人馬正朝他伏臥的方向移來,走在最前方的是數十個甲胄鮮明,頭戴護盔的步軍,接著是七、八個騎兵,人人在裝備上一絲不苟,臉上卻是木無表情,就像正開往前線的戰士,對生死早麻木了。而他們的盔甲,竟是烏子虛從未見過的,既笨重又粗樸,絕非現今軍隊的常規裝備,令他打心底生出古怪的感覺。

馬蹄夾雜著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烏子虛看清楚點,立即驚訝得睜大雙目,合不攏嘴。

緊跟在騎士後方的,竟是輛由四匹馬拖拉單轅雙輪、方輿長轂的古戰車,由於視線被阻,一時看不到駕車的御者。

就在此時,忽然他發覺離他二十多步處,有一條由碎石鋪成,寬達十步的馳道橫互前方。烏子虛心中冒起沒法控制的寒意。這條馳道似是當他看到戰車才忽然顯現,心忖難道自己撞鬼了。

不過他仍未喪失神誌,正要轉身滾到後方的水道躲避,卻駭然發覺沒法移動半分。

心驚膽跳下,開路的步軍來到他前方,沒有人別頭看他一眼,就像他並不存在,而火把正照得他無所遁形。

烏子虛全身發麻的呆瞪著,驀地眼一亮,駕車的御者終現身眼前,時間似忽然停頓了,一切變得緩慢起來,除眼前的御者外,他再看不到其它東西。

他從未見過這麼美豔的御者,如此麗質天生的女人。

女御者年紀該不過二十,腦後梳挽著一個大髮髻,修長優美的嬌軀緊裹在青紫色的大袍裡,袍長曳地,領和袖處鑲著寬闊的華麗花邊,雙手提韁策馬,整個人像會發光似的,玉骨冰肌,眉目如畫,艷光如東方初升起來的旭陽,皎潔似最深黑夜空的一輪明月。

所有聲音倏地消去,烏子虛的心神完全徹底地被她吸引,忘記了苦難,忘記了危險。自懂事以來,他從未如此專志忘情的去看一個人。他留意她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當戰車駛過後,似是對他毫無所覺的絕色女子倏地回頭朝他望來,直望進他的心坎裡去。

烏於虛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腦子如被雷擊般轟然劇震,然後失去一切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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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19:27: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五遁大盜

辜月明坐在憐花居二樓一個廂房的平台上,憑欄俯瞰下方行人車馬逐漸稀疏的街道。離天亮只有一個時辰,日出時將是他離京的一刻。不論這回要處理的案件如何荒誕離奇,他定要完成任務,因為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憐花居位於京城最著名的花街,青樓林立,尋芳客通宵不絕,要到天明才回復平靜。

  侍婢唱喏道:“花夢夫人到!”

辜月明沒有回頭,待花夢夫人到他身旁隔幾坐下,始嘆了一口氣。

花夢夫人朝他看來,訝道:“月明為何滿懷心事的樣子,你不是說過,世上既沒有可令你不快樂的事,也沒有能令你開懷的事嗎?”

聽著她暗含怨懟的話語,辜月明心中再嘆息一聲,連他也不明白自己此刻的情懷。自離大宮監府,他一直有心如鉛墜的沉重感覺,卻不知為何會如此。

花夢夫人正是憐花居的老闆,她在京城非常吃得開,不論達官貴人,又或黑道強徒,誰都要賣她幾分面子。

年輕時,花夢夫人曾是花街最當紅的名妓,現在雖年近三十,但肌膚仍像嬰兒般嫩滑,不過夜夜笙歌的生活,已在她眉梢眼角留下歲月的痕跡。然而她仍是個很有韻味和吸引力的女人。

這時她的目光落在他橫擱几上的長革囊處,露出疑惑的神色,問道:“這是甚麼東西?”

辜月明淡淡道:“我未看過,你最好也不要看。”

花夢夫人微笑道:“是不是與鳳公公有關?看你的神情,不用說也知那頭老狐狸又耍你了。”

辜月明終往她望去,道:“剛好相反,他開出了能讓我解除軍職的條件,絕不含糊。”

花夢夫人訝道: “既然如此,為何你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辜月明搖搖頭,似要把心中的煩惱揮掉,只有在花夢夫人前他才不隱瞞心事,因為她是他唯一的紅顏知己,傾吐心事的對象。

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該興奮才是,對嗎?”

花夢夫人皺眉道:“究竟甚麼地方出了問題呢?”

辜月明目光回到街上去,沉聲道:“我直覺事情並非如表面般簡單,所以離京前來找你,請你出手幫忙,為我查三個人。”

花夢夫人沒有查根究抵,因知道問也是白問,可以說的,辜月明自然會告訴她。道:“查誰呢?”

辜月明道:“夫人請為我查看在洞庭湖一帶,有沒有著名的用毒高手。此人絕非尋常之輩,是有能力讓一等一的老江湖都會陰溝裡翻船的人物。”

花夢夫人點頭道:“若有這麼一個人,肯定瞞不過我的耳目。還有誰呢?”

  辜月明道:“你認識夫猛嗎?”

花夢夫人點頭道:“當然認識,我初出道時,他是京城最當紅的人物,更是公認的硬漢子,因他是唯一敢與鳳公公抬槓的人。唉!可惜他終於鬥不過鳳公公,給鳳公公抄家滅族,從此再沒有人敢捋鳳公公的虎鬚。”

  辜月明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花夢夫人最愛看辜月明沉鬱的樣子。她曾遇上過比辜月明俊偉的男兒,但總沒有人及得上他獨特的氣質,那是一種似是與生俱來的孤悲、憂鬱、寂寞。

沒有任何人事可令他心動,包括自己在內。這想法使地感到失落,但正是這種失落的感覺,令她愛見辜月明。

辜月明目注長街,道:“鳳公公以甚麼理由抄他的家?”

花夢夫人冷哼道:“是欺君之罪。鳳公公不知用甚麼手法蠱惑皇上,因為誰都不相信夫猛會背叛皇上。最離奇的是夫猛竟能脫身。鳳公公若要殺一個人,不論那人到了天之涯、海之角,肯定難逃他的毒手,只有夫猛例外。如夫猛已落入他手上,鳳公公怎會不大肆宣揚?”

稍頓沉聲問道:“鳳公公開出的條件是不是要你去殺夫猛?”

辜月明苦笑道:“真的不要問,知道此事對你有害無益,我還不想害你。唉!我們似乎須把對那用毒高手的調查再擴展開去,納入鳳公公的爪牙。”

花夢夫人露出慎重的神色,點頭答應,道:“還有一個是誰呢?”

辜月明猶疑片刻,始道:“你聽過一個叫牟川的人嗎?”

  花夢夫人搖頭表示沒聽過。

辜月明朝她望去,鄭重的道:“那你仍當沒有聽過。你只需查這個用毒的高手便成。天明後我會離京到岳陽去,夫人可把調查的結果送到那裡去。”

花夢夫人道:“岳陽著名青樓紅葉樓有個叫百純的才女,是我的小師妹,聲色藝俱全,絕對可以信任,我會把結果送到她那裡去,你找到她可以得到消息。 ”

  辜月明輕輕道:“謝謝!”

花夢夫人嘆道:“過往你每次遠行,我從不會擔心,但這次我卻有很不安的感覺,恐怕月明已被鳳公公拖入朝廷的鬥爭裡去。”
辜月明道:“人生在世,只如鏡花水月,轉瞬即過,一切都會煙消雲散,了無痕跡。生也好,死也好,我是不放在心上的。”
花夢夫人垂首低聲道:“月明!”

  辜月明訝道:“甚麼事?”

花夢夫人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辜月明望著殘星欲墜日出前的夜空,籲出一口氣,黯然點頭。

花夢夫人道:“解除軍職對你真是這麼重要嗎?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真的是視生死若等閒的人。為何這麼怕上戰場呢?”

辜月明沉重的道:“因為我害怕戰爭,是真正的害怕。”

花夢夫人一呆道:“辜月明竟會害怕。”

辜月明長身而起,點頭道:“我真的害怕,但若夫人問我因何害怕,我真的不知如何回答你。我作的噩夢,多少都和戰爭有關,戰爭是我最大的夢魘,自懂人事以來一直緊纏著我。這方面的情況我沒有對任何人提過,包括爹娘在內。”

接著抓起几上的長革囊,撮唇發出哨聲,蹄聲立從長街傳上來,一匹神駿無比的灰白馬兒不知從哪處鑽出來,朝辜月明立身的二樓平台奔過來。

花夢夫人站起來,移到辜月明身後,忽然用盡氣力從後面抱緊他。

辜月明無動於衷的道:「若我一去不返,勿要為我哭泣,該笑才對。」

花夢夫人放開他,熱淚再忍不住奪眶而出,辜月明從未對她說過如此不祥的離別話。

辜月明單手一按欄杆,騰身而起,凌空來個翻騰,準確無誤的落在奔至下方二、三丈的駿馬背上,策騎而去,不住增速。

花夢夫人移貼欄杆,辜月明在她模糊的淚眼中消失在長街轉角處。

烏子虛醒轉過來,有想哭的衝動,這是從未有過的情緒,即使在心情最低落的時刻,他也沒有這個衝動。可是他的腦袋卻是一片空白,似迷失於過去、現在和將來的時間迷宮裡,完全沒法為此刻的存在理出頭緒。

恍恍惚惚間,他的腦海浮現出那張絕美的花容,那雙望向他深邃無盡、內藏千言萬語能勾魂攝魄的眼睛。

烏子虛猛然坐起來,急劇的喘息著,他終於記起昏倒前遇到的異事,又駭然發覺仍歷歷在目的沼澤區已如春夢般消散無踪。

雖然仍是渾身疼痛,但已回復了氣力。

陽光從後方射來,他位於一道寬約五丈的河流岸邊,河水澄清見底,彎彎而來,曲曲而去,仿似鑲嵌在鋪紅綴綠的丘原平野上的玉帶,不慌不忙的緩緩流動。大群蜻蜓在他頭上高低盤旋,翩翩起舞,相互間卻永不會碰撞。

  清風徐來。

烏子虛回頭看一眼太陽的位置,心中嚇了一跳,現在離日落頂多只有個把時辰,自己豈非昏迷了差不多一整天。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最合理的解釋,是昨夜自己昏迷後,又給河水沖到這裡來,沼澤區位於上游某一處,但又怎樣解釋所遇的絕世美女和奇異的部隊呢?難道遇上一群來自遠古陰魂不息的厲鬼。

烏子虛禁不住打了個寒噤,渾身抖顫。旋又罵自己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更有可能只是一個夢境,可是夢怎會那清晰和連貫,如此的真實,有血有肉。

  唉!又或昨夜自己已踏了半隻腳進鬼門關,目睹的是關內的情景,想到這裡整個脊背都寒森森的。

正疑神疑鬼的當兒,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接著感到餓得要命。

心忖要在這麼個地方尋找野果充飢,該不困難。如找到黃精一類的東西,將更理想,填飽肚子,始有氣力離開這鬼地方。

烏子虛驅走佔據著腦袋的萬千念頭。甚麼都不去想,覓食去也。

“砰!”皇甫天雄一掌拍在身旁的几上,大怒而起,喝道:“你們是怎麼搞的,一個外來的小子都抓不著。”這一起立,頓顯他雄偉魁梧的體型,加上光禿的頭頂,一個大鷹鉤鼻子,眼睛瞇成像刀刃似的兩條縫,流露出一種冷酷無情的個性,氣勢逼人而來。

十多個被他斥責的大漢人人垂下頭去,不敢透一口大氣,當然沒有人說話,在這時候觸皇甫天雄的霉頭,肯定是活得不耐煩了。而這批人任何一個走出去,都是橫行霸道響噹噹的人物,可是在皇甫天雄面前,卻是馴如羔羊。

只有一個人例外,此人雙手環抱,昂然立於皇甫天雄座後,身材壯實修長,濃黑的頭髮全往後直梳,盡顯前額的高隆廣闊,鼻子平直,雙目銳利如鷹隼,國字方臉,相貌堂堂,雖是靜立,渾身卻充滿勁力,像頭可在任何一刻撲向獵物的豹子,年紀在二十七、八間,頗具懾人魅力,一派大家的風範。

此人叫丘九師,乃皇甫天雄手下頭號大將,任何事交到他手上,從來不用皇甫天雄擔心,每一回都辦得妥妥噹噹的。他兩天前接到皇甫天雄的飛鴿傳書,立即從太湖趕回來。

皇甫天雄兩眼佈滿紅絲,顯然多晚沒有睡好,暴跳如雷的厲聲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在我最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這班蠢材沒有一個幫得上忙。怎可能讓那狗娘養的賤種逃往對岸去呢?你們不是封鎖了方圓百里之地嗎?假設十天之內你們仍抓不到那賤種,每個人都要提頭回來見我。 ”

此時一人施施然進入廳內,神情從容自若,與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十多名大漢的戰戰兢兢,立成強烈對比。

眾大漢見到他像見到了救星,只有站在皇甫天雄身後的丘九師,表情仍是毫無變化,冷靜沉穩得令人見之心寒。

進來的那人文士裝束,一舉一動,均予人一派悠然自得的輕鬆灑脫,中等身材,算不上好看,可是他一雙神采飛揚的眼睛,卻使人感到他智謀過人,與眾不同。

大漢們紛紛退往兩旁,讓他直抵皇甫天雄身前。

文士施禮道:“修真拜見大龍頭,事情終有點眉目了。”

皇甫天雄像沉溺怒海快遭滅頂之禍的遇難者抓到浮木般,精神大振,向眾大漢喝道:“你們給我滾出去。”

眾漢如獲皇恩大赦,連忙退下,不一會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皇甫天雄、丘九師和那叫修真的文士。

皇甫天雄是大河盟的大龍頭,一手創立大河盟,是雄霸大江流域的幫會,雖以大江為主要地盤,勢力卻伸展至全國,即使官府朝廷,也要對他採安撫政策,不敢輕易開罪他。

如丘九師是皇甫天雄最得力的大將,阮修真便是他首席軍師和智囊。兩人一武一文,令大河盟的勢力不住膨脹擴展,近五年來,已沒有其它幫會敢挑戰大河盟霸主的寶座。

皇甫天雄坐回椅內,沉聲道:“有甚麼眉目?”

阮修真恭立皇甫天雄前方,道:“修真派人拿著那兇徒的畫像,作了一個徹底調查,發覺這個化名祝良的兇徒,於三個月前到達荊州府的北江縣,入住最昂貴的客棧,當夜便到賭館豪賭,接著流連於青樓酒館,生活糜費。不過他在北江只逗留了三天,跟著轉到下游另一縣城去,繼續狂賭狂嫖、吃喝玩樂。他自稱是布商,卻從沒有人見過他做布帛的買賣,也沒有人認識他。”

皇甫天雄皺眉道:“這小賊很富有。”

阮修真道:“此人邊賭邊嫖,沿大江東來,逐城逐縣的花天酒地。修真約略統計,只是他輸掉的錢和在煙花場地的花費,肯定超過五千兩銀,這是個驚人的數目。但他有一個特點,就是從不到同一間賭場或青樓去,只光顧一次,而在任何一地,逗留的時間絕不超過五天,所以即使引起當地的流氓賊子對他有覬覦之心,未摸清他底子早給他溜了。”

  皇甫天雄露出深思的神色。

阮修真續道:“像他這般的一個人,理該輕易調查,可是在他現身北江縣前,他卻像不存在般,方圓數百里的縣城沒有人見過他,又或聽過有作風接近他的人。”

皇甫天雄不住的點頭,卻沒有說話,他身後的丘九師仍是那副不動如山的神態,但眼神已有點變化,神光閃閃。

阮修真分析道:“證諸他竟能於我們勢力最盛的地區內,安然逃往大江南岸,可知此人絕非尋常之輩,我不是指他武功高強,而是他有超凡潛踪遁逃的本領。”

皇甫天雄苦思道:“他究竟是誰?”

阮修真道:“他肯定非是甚麼大富人家的子弟,且行藏閃縮,像在躲避甚麼的樣子。而他的行為像極一朝致富的暴發戶,如此他的真正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

皇甫天雄一震道:“修真猜他是誰呢?”

阮修真賣個關子道:“修真還不敢妄下判斷,為進一步證實自己的想法,聯絡北江縣遠近一帶幾個最有實力專做賊贓買賣的人,果然有發現。”

皇甫天雄射出仇恨的神色,喃喃道:“修真你很本事,做得很好。”

阮修真道:“三個月前,襄陽的謝成做了一單六千兩銀的大買賣,那是成都首富方為功的傳世鎮家之寶碧綠翠玉牛,事後方為功忍痛以八千兩贖回此寶。大龍頭現在該曉得此人是誰吧!”

皇甫天雄睜大雙目,咬牙切齒道:“五遁盜,我操你十八代的祖宗。”

五遁盜是當今天下最了得和神秘的大盜,因他從未失過手,故盛傳他精通五遁之術。所謂五遁,就是能按五行的變化憑藉不同的物質遁身隱形,逢金借金遁,遇木借木遁,水火如是,唯土遁最捷,因處處皆土。這當然是神化誇大之辭,但亦可見五遁盜來去無踪的本領。

五遁盜的盜竊作風亦與他人不同,有所謂三不偷,就是非大富者不偷,不著名的珍寶不偷,不是鎮宅之寶不偷,且從不傷人,兼且只偷一件,所以盜名雖盛,江湖的聲譽卻不錯。

五遁盜更是接贓者最歡迎的人,因為依照江湖規矩,贓家先向失主徵詢贖回的意願,而每一個被五遁盜光顧的富商巨賈,都像方為功般不得不忍痛買回失物,江湖事江湖解決,由於苦主不敢驚動官府,怕永遠失去贖回寶物的機會,所以五遁盜至今仍非官府通緝榜上的人物。
阮修真又道:“謝成半夜被五遁盜弄醒,五遁盜如常將全身裹在黑布里,拿出碧綠翠玉牛給謝成驗明正身,告訴他偷自誰家,然後攜寶離開。謝成花了三天工夫,籌足銀兩,然後苦等五遁盜來找他作交易。謝成再等了十二天,終盼到五遁盜。照他的描述,五遁盜與殺害公子者的高度體型完全吻合,肯定是同一個人。”

  “砰!”

皇甫天雄再一掌拍在几上,雙目噴火。

阮修真續道:“五遁盜至少有半隻腳給我們拿著。這三個月來,他肯定是以真面目示人,否則青樓的姐兒與他同床共枕,不可能不發覺異樣之處。而他更把錢財花光了,不得不再做偷雞摸狗的勾當,而當他再與贓家接頭,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皇甫天雄冷靜下來,沉聲道:“九師怎麼看?”

丘九師冷然道:“阮先生的推斷該錯不到哪裡去。只有五遁盜,方有逃出我們天羅地網的本領。此事交在我和阮先生手上,保證可生擒活捉此獠,押到大龍頭座前,由大龍頭親自處置。”

皇甫天雄沉吟片晌,搖頭道:“不親手活捉他,怎能洩我心中之恨?我已下令封鎖北岸,他要偷只能到大江之南去偷,如此我們搜捕他的範圍將大幅縮減,看他能逃到哪裡去。”

丘九師道:“我們須特別注意出海和邊疆的城市,防止他逃往外域去。只要他仍在中土,落網只是早晚的問題。”

皇甫天雄喝道:“立即警告南方所有接贓的人,誰敢不乖乖和我們合作,不但要家破人亡,還會死得很慘。”

  阮修真和丘九師大聲答允。

皇甫天雄雙目噴著仇恨的焰光,嘴角露出充滿殘忍意味的表情,道:“我生了九個女兒,然後才得到這個兒子。五遁盜你真好膽,我會教你後悔做人。”

接著仰天悲笑,到最後熱淚縱橫,但眼神仍是那麼堅定。

此時有手下進來禀告道:“大龍頭在上,京城有人來求見。”

皇甫天雄想也不想大怒道:“滾!甚麼人都不見。”

通報的手下駭得跪伏地上,顫聲道:“是……是……”

  阮修真訝道:“是誰呢?”

  手下道:“是季聶提大人。”

皇甫天雄,阮修真和丘九師同時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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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三鬼齊動

無雙女牽著黑馬,經過清香鎮的門樓,輕輕鬆鬆的走在貫通東西的石板路上,還充滿好奇的流目四顧,似是漫無目的。

這是個頗具規模的大鎮,屋舍林立道旁,聚居了數百戶人家,頗為興旺。她雖以寬鬆的外袍蓋著緊身的勁服,但由於她異乎尋常的美麗,仍是引得人人側目。說真的,只是她纖美的動人體態,配著烏黑髮亮充盈健康美的秀發,白嫩的皮膚,如此罕見的美女,不用做任何事已足以引起男人的饞涎、女人的妒忌。

對別人的注目禮,無雙女毫不在意,因為她根本不怕任何人,她深信自己體內流動的是爹的血液,而夫猛正是一個一無所懼的人。

不一會她找到目標的店鋪,在店伙熱情的招待下,購買了一批乾糧和日用品,塞滿整個行囊。

離開前,上了年紀的店伙忍不住道:“姑娘,你是一個人上路嗎?”

無雙女含笑點頭,道:“有問題嗎?”

店伙忙道:“沒有問題。”接著欲言義止,又忍不住擔憂的道:“唉!麻子光那群土霸在打姑娘的主意了,姑娘……”

無雙女見他先一瞥街上,才說這番話,明白過來,卻沒有循他目光望去,以免正在街上窺看她的流氓曉得他在提醒自己,令這好心腸的老店伙惹禍上身,截斷他道:“放心吧!我懂得如何應付。”

說畢提起重甸甸的行囊,走到門外馬兒身旁,掛到馬側處,綁個結實,卻一眼不看聚在對面幾個向她評頭品足,一看便知不是善類的年輕漢子。

無雙女先摟著黑兒馬頸,和愛馬說了句親熱話兒,牽馬朝鎮東的出口漫步而行,神態優閒。

有人從後方追來,無雙女不用看也分辨出對方有七個人。

忽然一個滿臉麻子的漢子搶在她前方,張開雙手,攔著去路,嘻皮笑臉的道:“姑娘是不是要投店,何不到我家去,既省錢又方便。”

另外六名地痞散了開來,把她圍在正中處,其中一人涎著臉笑道:“光哥對美人兒最體貼,保證伺候周到,若他不成,還有我們呢?”

眾漠齊聲起哄,高呼怪叫。

鎮上的人均遠遠避開去,沒有人敢插手,由此可知這些人平時如何橫行霸道。

無雙女一點不動氣,但已收斂笑容,冷冷道:“滾開!”

麻子故作驚訝,指著鼻尖道:“美人兒你說甚麼?我的耳朵聾了,大聲再說一次。”

另一人以陰陽怪氣的語調道:“光哥兒你聽不到我在說甚麼嗎?你聽清楚了!奴家叫你滾下床去,讓你其它兄弟上。哈!”

眾漢哄然大笑,笑得人人捧腹,前仰後合。

無雙女冷哼一聲,就那麼牽著馬兒往攔路的麻子光直逼過去。

麻子光雙目凶光一閃,伸手要搶她拿著的馬韁。

無雙女喝一句“找死”,閃電一腳踢出,麻子光尚未曉得發生了甚麼事,胯間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整個重達百斤的軀體竟被踢得離地後拋,掉往半丈開外,跌個四腳朝天,看得所有人都不相信眼睛,一個弱質女流竟有如此狂猛的腳力。

事情來得出乎任何人意料外,眾漢尚未想清楚發生了甚麼事,無雙女原地一個側翻騰,來到站在身後兩漢前方,同時往上躍起,兩腳凌空連環踢出,分別命中兩漢面門,兩人慘嚎聲起,口鼻滲血,朝後跌退,坐倒地上。

這群地痞個個是會家子,每天打拳弄刀,否則不能橫行鄉里,見狀激起狠性,餘下的四人分從兩邊如狼似虎的往她撲過來。

無雙女終於有點笑容,倏地拔起,輕盈似狸貓,毫不費力的樣兒,就那麼翻個觔斗,從從容容的落在馬背上,又往腰間一抹,手上已多了條黑黝黝長達丈半的軟鞭。

四漢撲了個空,摸不著她影子的當兒,鞭影罩頭而來,慘叫聲中,在眨眼的工夫里,每個都挨了至少一鞭,且是最脆弱的面門,令他們痛不欲生,再沒有反擊的力量。

旁觀的鎮民則看呆了眼,更感大快人心。誰都想不到如此楚楚動人,看似嬌滴滴的小姑娘,如此狠辣厲害、身手了得,且有一種表演般悅目好看的味道。

無雙女低嘯一聲,座下駿騎接到命令,立即朝前疾奔。

此時麻子光正坐起身來,無雙女策騎奔過他身旁。

麻子光痛怒交集下勉力叱喝一聲,叫至一半,忽然脖子一緊,再叫不下去,原來已給軟鞭纏個結實,一股無可抗拒的大力扯得他再往後倒,就那麼給拖拉得擦地而去。

無雙女玉容乎靜,像不知道正拖著一個人般,到麻子光快斷氣,使個手法,收回軟鞭,飛騎奔往鎮門。留下麻子光蜷曲地上,捧著咽喉呻吟,只剩下半條人命。

丘九師與阮修真在花園內的小徑並肩而行,後者忽然止步,嘆了一口氣。

丘九師大有同感的道:“公子如果有龍頭二、三成功夫,就不用死得這麼不值。”

阮修真道:“我卻不是為他惋惜。坦白說,龍頭太寵縱公子了,冰凍三尺,實非一日之寒。公子一向橫行霸道,如他不是皇甫天雄的兒子,早死了不知多少回。”

兩人長期合作,互相欣賞,關係極佳,所以私底下說起話來,沒有任何顧忌。

丘九師皺眉道:“然則你為何一副憂心忡仲的樣子呢?”

阮修真壓低聲音道:“我憂心的是我幫的未來。在過去幾年,我們的威勢攀上顛峰,如日中天,所謂盛極必衰,物極必反。公子忽然橫死,對龍頭造成最沉重的打擊,你看他剛才的神情,便知這件事對他的影響有多大。你跟隨他這麼久,看過他流淚嗎?”

丘九師道:“這是人之常情,無人能免,龍頭畢竟是個堅強的人,我相信他很快會恢復過來,一切將回復正常。唉!希望龍頭的眾多美妾中,有人能為他再生個兒子。”

阮修真道:“若禍變在那之前發生又如何?朝廷因連年戰亂,處於弱勢,而我們最近幾年卻趁勢而起,不住壯大,我不信不招朝廷之忌。季聶提今天來見大龍頭,肯定不是好兆頭。”

丘九師點頭道:“龍頭現該在議事堂和季聶提說話,季聶提為何而來,很快可以弄清楚。龍頭最信任你,只有你說的話他聽得入耳,現在正是龍頭最需要你的時候。”

阮修真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丘九師訝道:“情況真的這般嚴重嗎?可是我一點覺察不到,照我的看法,只要生擒活捉五遁盜,讓龍頭盡洩心頭之恨,一切會回復過來。”

又冷哼道:“鳳公公若要除去我們,五年前或可勉強辦到,現在已錯失時機。惹翻我們,我們索性公然造反,看誰能奈何誰。”

阮修真仰望日落的天空,徐徐道:“我在公子橫死後,為本幫起了三支卦。”

丘九師愕然道:“不是一支卦足可卜吉凶嗎?為何連起三卦?”

阮修真苦笑道:“我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我起的第一卦,竟然是三爻齊動。靈機兆乎動,故卜卦最重動爻,可是動爻過多,卻令卜者無所適從。令我更不安者,是三支動的都是鬼爻。三三不盡,六六無窮。我的老天爺!”

丘九師皺眉道:“我不明白。”

阮修真道:“不明白不要緊,簡單的說,是我沒法憑此卦斷事情的吉凶。過了一天后,我起另一支卦,竟然又是三爻齊動,且和上卦相同,動的都是鬼爻。”

丘九師心中生出寒意,他雖不明白卦理,但從阮修真猶有餘悸的神情,卦象的異乎尋常,肯定不是好事。

阮修真續道:“第三支卦我是在七日後起的,唉!”

丘九師訝道:“情況竟沒有任何改變。”

阮修真頹然道:“仍是三爻齊動,都是鬼爻。不要問我這代表甚麼,因為我不知道。我再不敢起第四支卦。”

丘九師沉吟不語。

阮修真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很多事輪不到我們去想,只能盡力而為。對嗎?”

丘九師說不出話來。

我真的不想死。

這句話不斷在烏子虛心內重複。

他自小是個具有堅強鬥志的人,不論任何挫折都沒法削弱他為生存而奮鬥的意志。他出生於一個保守封閉的大家庭,自懂事起他便不喜歡 “家”,特別是他是第五房側室所出,爹暴虐專橫,親娘體弱多病,兄弟姊妹眾多。當親娘失寵,被大娘與二娘、三娘連手逼死,當時只有十二歲的他斷然離家出走,從此沒有回頭。

他做過小乞丐,當過各種不同行業的學徒,幹過無數的工作。不論學甚麼東西,一學便上手,甚至超過教他的師傅,在學習的天分上他從未遇過比得上他的人。他更發覺自己從不肯耽於某個行業超過半年,很快他會厭倦。隱隱間他感到自己在追尋某種東西,但他卻不清楚那是甚麼。

只以功夫論,他跟過十多個師傅,但只幾個月的時間,連師傅都要甘拜下風,也令他成為最不受歡迎的徒弟。

到十八歲時,他學得周身技藝,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他有一雙靈巧的手,超乎常人聽力的神耳,不過最令他引以為傲的,還是他的眼力。任何人、宅院的佈局結構,甚至最精巧的鎖頭,他一眼即可準確掌握。

他也染上賭癮,他愛賭桌上勝負立決的刺激,這也令他一貧如洗,欠債累累。幸好他終於想出辦法。

他花了五年的時間作準備的工夫,鑽研盜竊的技巧,製作各式工具,鍛煉身手。當他二十三歲第一次出手盜得應天府首富金亨的著名寶物五色黃金馬,他曉得已扭轉自己的命運。他雖變成一個賊,但卻非一般鼠竊狗盜,而是有自己風格的超級大盜。

銀兩到乎後,他會失控的花天酒地,盡情狂歡享樂,直至散盡錢財,不得不進行另一次盜寶行動,極度刺激後是極度的鬆弛、放縱。可是他滿足嗎?他弄不清楚,在內心深處他曉得自己正追求某一樣東西。或許是一件寶物,又或是個娘兒,他不知道,只知道心中渴求的,極可能是他永遠得不到的。

又或只能在夢中尋得。心中不由浮現那駕著古戰車的絕色女子,仍是那麼清晰。

太陽沒進西面的丘陵地。

吃了掘來的黃精後,他的精神體力回復過來,又再充滿永不言敗的鬥志。

就在此時,他看到遠方似有一點亮光,定神想看清楚點時,已消失了。

想到那里或有人家居住,登時心中大喜,連忙跳起來,往亮光出現的方向走去。這時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盡快離開這個鬼域似的荒野。

季聶提碩長瘦削,四十歲上下,永遠予人泰然自若的印象,與別人不同的是他這種從容不追的神態,並不是裝腔作勢,而似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特質,不是通過訓練獲得的。而他的冷靜,配上他沒有甚麼感情變化的眼神,能對任何和他接觸的人構成莫以名之的壓迫感。你永遠不知道他心內的想法,不知他是不是在暗中算計你。若他只是個普通人,他愛想甚麼,是他自己的事。不幸的季聶提卻是鳳公公外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他怎樣想是任何人都不敢忽視的。即使以皇甫天雄的身份地位,對他仍不敢怠慢,怕招來後禍。

皇甫天雄完全回復了平時的風範,沉著冷靜,一點看不到兒子的死亡對他造成的打擊,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他在大門處迎季聶提進入議事廳,分賓主坐下,婢女送上香茗退下後,皇甫天雄微笑道:“多少年沒有見面了呢!可喜季大人仍是風采如昔,還像比上一回見面更年輕。”

季聶提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在皇甫天雄眼中他卻似是永遠戴著一張面具,把他的真我掩藏起來。皇甫天雄自問看人很有一手,但卻知自己看不透這個人,也看不穿他武功的深淺。根據傳聞,季聶提造型獨特的龍首刀,可能是天下間最快的刀,從沒有人能在他十招之內仍不負傷的。

季聶提啞然笑道:“大龍頭說笑了,我們沒碰頭足有九年,就算我的人沒有老,心境也老了很多。”接著舉起手上熱茶,喝了一口。

皇甫天雄看著他把茶杯放到几上去,欣然道:“季大人這次從京師遠道而來,不知有甚麼用得著我皇甫天雄的地方,我皇甫天雄必全力以赴,希望不會像上回般令季大人失望。”

季聶提搖頭道:“當年的事怎能怪大龍頭,只是因我們的對手太厲害了,而大龍頭的幫忙,公公和我一直銘記心頭,非常感激。”

接著眉頭一皺道:“貴幫這十多天來大舉動員,似在尋找一個人,不知出了甚麼事呢?我們廠衛是不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大龍頭儘管說出來。”

皇甫天雄心裡一緊,又心中懍然,亦曉得這方面沒可能瞞過耳目遍天下的季聶提,更知紙包不住火,被揭穿撒謊日後碰面時大家都不好過,只好避重就輕的道:“家醜不出外傳,只是家事吧!多謝季大人關心,這事我尚有能力處理,還是說回季大人的事吧!”

季聶提沒再追問,從袖內掏出一個長約二尺的竹筒,雙手恭敬的遞給皇甫天雄。

皇甫天雄雙手接過筒子,在季聶提的指示下拔開筒塞,取出內藏的紙捲,張開一看,原來是一個和尚的肖像畫。訝道:“這個和尚是誰,非常眼熟,我認識他嗎?”

季聶提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的答道:“大龍頭當然認識他,他就是九年前我請大龍頭追查的兩個欽犯之一的薛廷蒿。”

皇甫天雄心中想的卻是季聶提,這個廠衛的大頭子會不會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人,又或必須徹底壓抑自己的感情,否則如何可成為鳳公公殺人的工具。點頭道:“原來是他,難怪這麼眼熟,真虧他想得到,竟扮作僧人,使我們沒法找到他。不過若我是他,會逃往海外或塞外,絕不會留在中原,這臭小子還是缺點道行。”

季聶提不以為意的道:“他不是扮作僧人,而是真的遁入空門,還比任何僧侶更刻苦砥礪,研習佛法,修的更是最難捱的枯禪。正因他變成了一個有道行的高僧,所以沒有人能認出他是薛廷蒿,即使面對面也會錯過,因為他連氣質都改變了。”

皇甫天雄凝視著卷上的薛廷蒿,不解道:“可是以這畫像論,橫看豎看,仍只是扮作和尚的薛廷蒿,只要是有心人,肯定可把他認出來。”

季聶提道:“這幅畫像,是依據他十年前的畫像,改為和尚的裝扮,現在的他完全是另一副神氣。讓我說清楚點,他再不是以前的薛廷蒿,而是化身為一個法號色深的有道高僧。由於飲食習慣上的改變,他的外貌也變得異於往昔,清減了很多。”

皇甫天雄心不在焉的道:“變肥變瘦沒有問題,只要他仍有幾分以前的模樣,高度沒變,我們肯定不會看漏眼。”

又忍不住問道:“你們是如何識破他的?”

事實上皇甫天雄根本沒有心情去管別人的事,只因對方是季聶提,故不得不裝作熱心幫忙的模樣。不過季聶提語焉不詳,令他這個老江湖習慣性的提出疑問。

季聶提雙目閃過令皇甫天雄沒法明白的奇異神色,沉聲道:“大龍頭請恕我要在這裡賣個關子,因為事情太過離奇,我直到現在仍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皇甫天雄擺開雙手錶示不介意,道:“季大人究竟要我如何幫忙?”

季聶提雙目神光電閃,肅容道:“大龍頭一向與佛門關係良好,如果由大龍頭向各大小佛寺打個招呼,要他們不要包庇此人,當會收效,將來若成功逮著此人,我季聶提必有回報。”

皇甫天雄明白過來,廠衛固是權傾天下,可是如由他們直接向佛門發出指示,佛門中人當然曉得不會是好事,於是陽奉陰違,還會警告薛廷蒿。而他自己則一向建廟修廟不遺餘力,在佛門中人眼中是友而非敵,只要找個堂皇的藉口,將可尋得薛廷蒿。

由此可見季聶提對找尋薛廷蒿已失去了信心,懷疑他不知躲到了甚麼荒山野寺去,故而遍尋不獲。佛門弟子遍天下,據聞皇上也是佛家弟子,任廠衛如何霸道,仍不敢逐廟搜人,對佛寺的和尚個個驗明正身,季聶提的為難處他是明白的。

若有選擇,他絕不會插手此事,如惹翻了佛門,對自己有損無益。

季聶提道:“只要我們曉得他在哪裡,一切由我們處理,保證手腳乾淨,不會驚動佛門,貴幫亦可置身事外。”

皇甫天雄裝出樂於從命的樣子,道:“季大人有令,怎敢不從,這件事我保證給季大人辦得妥妥噹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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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否極泰來

烏子虛看著眼前的情景,身體再沒有絲毫暖意,只感冰寒透心。

從丘頂看下去,月夜下無數水潭沼澤展現前方,在它們岸邊植物的陰影中反映著月色,閃閃生光。

夢中的天地又回來了。

遠處是一片疏林,佇立在最大的水潭對岸,彷彿正召喚自己繼續前進,然後又再是起伏的丘陵。

烏子虛頭皮發麻,心忖難道那並不是個夢境,而是確曾在現實中發生,又或他直至現在仍是深陷夢域?

忽然他再分不清楚夢境與真實,其間已沒有界限。

地平遠處再現亮光,這次不是一閃即逝,而是清楚實在。他的心忽然忐忑急躍了幾下,不由心中大訝,這是他特殊的天賦,每當接近異寶,他的心會有反應,可是在這荒山野地,怎會有寶物呢?

烏子虛心想甚麼都好,找到人家,自然可以找到出路,只要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其它也管不了那麼多,忙朝亮光的方向舉步。

“善公公到!”

花夢夫人早在廳門外迎接,聽到冀善來找她,她便頭痛。應付各武各樣的男人是她的專長,可是對著這些對女人沒有興趣的男人,她卻是渾身解數無從施展。

冀善當然是奉鳳公公之命而來,辜月明昨夜才走,鳳公公今夜便派人來找她,可見事情的不尋常處,究竟是甚麼事今鳳公公如此緊張?她該如何應付?

她當然不可洩漏辜月明真正的情況,但如左瞞右瞞,又或鳳公公認為她說謊,立即大禍臨頭。

冀善一臉笑容的出現眼前,客氣施禮道: “夫人你好,大公公要我向夫人問好。憐花居不是開門了嗎?夫人為何不回去打點?”

花夢夫人道:“花夢今天有點不舒服,所以留在家休息,多謝公公關心。”

冀善在她引導下朝大廳中心的圓桌走去,關切的道:“夫人最要緊保重身體,多點休息,待會我派人送兩株上等野參來,煎水服用,可固本培元。”

花夢夫人連忙道謝,請冀善在圓桌坐下,自己陪坐一旁,婢子們在她指示下全退到廳外去。

冀善乾咳一聲,忽然壓低聲音親切的道:“月明是我冀善唯一的知交好友。所以我也不繞圈子,這次大公公派我來見夫人,夫人切勿疑神疑鬼,只因大公公太關心月明這一回的任務。唉!夫人該清楚大公公的性子,甚麼都要掌握清楚,既知月明離京前特意來見夫人,所以……夫人該明白我在說甚麼。”

花夢夫人心中嗤之以鼻,不要說辜月明不會將冀善視作好友,根本辜月明是個沒有朋友的人,自己是唯一例外,但可能仍算不上是知己。

而冀善更不會把辜月明當作朋友。對冀善來說,有的只是利害關係。冀善手段的厲害,在京中早惡名遠播,不要看這年不過四十的太監一臉和氣的樣子,事實上他隨時可以變臉殺人,而京中能抵得住他利劍者,除辜月明和季聶提外,找不到第三個人。

花夢夫人輕嘆道:“究竟是甚麼重要的任務呢?月明不肯透露一句話,只叫我去為他查一個人。”

冀善精神大振道:“查誰?”

若換了冀善是個正常的男人,花夢夫人會乘機向他撒嬌,憑風情媚惑他,套問辜月明秘而不宣的任務,可是這一套對冀善全派不上用場,只好道:“月明要奴家調查在洞庭湖一帶有沒有高明的用毒好手。”

冀善露出鬆一口氣的神色,雖不明顯,卻瞞不過世故的花夢夫人,心忖難道冀善真的怕辜月明觸犯鳳公公嗎?想到這裡,不由對冀善略增好感。

冀善點頭道:“這個很合理,不這樣做就不是月明的性格。月明有提及其它人嗎?”

花夢夫人心念電轉,辜月明要她當他沒有提起過牟川的名字,當然有他的理由,但若不透露辜月明提及夫猛,大有可能露出破綻,忙道:“月明還問過關於夫猛的事,難道這個任務與夫猛有關嗎?”

出乎花夢夫人意料之外,冀善竟坦然道:“多多少少有點關係。唉!我真的有些擔心,怕月明因不明白真正的情況,會吃大虧。”

花夢夫人愕然道:“甚麼情況?”

冀善壓低聲音,湊近她道:“我現在和夫人說的話,只可以讓月明一個人曉得,絕不可傳人第四個人的耳朵去,事後我亦會否認說過這番話,夫人明白嗎?”

花夢夫人黛眉輕蹙,坦然道:“既然如此,公公最好不要說出來,奴家恐怕承擔不起。”其實她比任何人更想知道,因關乎到辜月明的安危。這一招叫以退為進,逼冀善多透露點實情,順便測試冀善的反應,以判斷冀善是不是仍在為鳳公公傳話,因為鳳公公正是京師最會玩手段的人。

冀善肅容道: “夫人認為我冀善是一個可以被錢財珍寶收買的人嗎?”

花夢夫人心忖你的貪婪人盡皆知,正是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卻又不能說實話,答道:“公公當然不是這種人。”

冀善苦笑道:“我知夫人這句是違心之言,因為至少我收過月明不少金錠子。唉!若我告訴夫人,我收的每一個子兒,最後部落人大公公的私囊內去,夫人相信嗎?”

花夢夫人大感訝異,冀善這番話,等於背叛了鳳公公,且大有可能是真實的情況。冀善向自己洩露秘密,該是為取得自己的信任,為何他要這樣做呢?確實耐人尋味。

花夢夫人芳心忐忑的垂下頭去,道:“奴家會當沒有聽過公公這幾句話。”

冀善沉吟片刻,似是有點猶豫,然後道:“夫人還想听嗎?”

花夢夫人心亂如麻的微一頷首,而冀善即將說出來的話,只要讓鳳公公曉得,或會令她惹來殺身之禍。

冀善欣然道:“夫人不愧是月明的紅顏知己。”

花夢夫人心中一片茫然。她自小在青樓打滾,對男女之情早麻木不仁,男人的奉承令她感到厭倦,偏是辜月明能打動她的心,或許因為辜月明對她的肉體沒有任何野心,令她感到有別於其它男人。也或許因他們都是寂寞的人。

冀善沉聲道:“夫人不用知道細節,若夫人能隱瞞這個消息是由我透露的,我會非常感激,且在此立誓,如出了事故,冀善會竭盡全力維護夫人,令夫人毫髮無損,有違此誓,教我受盡折磨而死。”

花夢夫人嬌軀劇顫,抬頭望向冀善。

冀善雙目射出堅定的精芒,緩緩道:“我告訴夫人這個連大公公也不曉得的秘密,是要夫人轉告月明。就是季聶提和夫猛的關係。”

花夢夫人聽得一頭霧水,卻不敢追問。季聶提可以和夫猛有甚麼關係呢?若冀善這消息不是來自鳳公公,又是從何處得來?

冀善湊到她耳旁道:“年輕時季聶提和夫猛是最要好的朋友,情如兄弟,卻因同時戀上一個青樓才女,反目收場,互相視如陌路。這是他們當官前發生的事了。”

花夢夫人完全不明白這樣的消息,對辜月明的任務可以產生甚麼作用,皺眉道:“後來花落誰家呢?”

冀善道:“因身份的關係,夫猛只許納該女為妾。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夫人不用知道來龍去脈,只須如實轉告月明,憑他的才智,會懂得如何拿捏分寸。 ”

花夢夫人點頭道:“明白了!”

冀善正容道:“我剛才的話,句句屬實,絕無虛言,對月明更是有利無害。”說畢長身而起。

花夢夫人連忙起立送客,快到出門處,冀善止步道:“大公公叫我來前說過,如果夫人不肯合作,為月明隱瞞,便問夫人一句話。”

花夢夫人感到自己心情的起伏,全給控制在這個太監手裡,嘆道:“當然不是甚麼好話。”

冀善凝望著她,輕描淡寫的道:“大公公要我問夫人,夫人肯不肯為辜月明犧牲一切?”

花夢夫人大感錯愕,不由的去想,自己肯為他犧牲一切嗎?

冀善欣然道:“我曉得答案了!夫人貴體欠安,不用送了。以後在京城有甚麼煩惱,只要知會我冀善一聲,我必不會教夫人失望。”說罷出門去了。

花夢夫人好一會後定過神來,心內暗自思量:從任何角度去看,冀善都不會背著鳳公公義助辜月明,何況冀善此人與正義扯不上任何關係,難道仍是鳳公公在背後指示他。但這是不合情理的,如果鳳公公要辜月明清楚夫猛和季聶提的恩怨,大可直接告訴辜月明,不用轉彎抹角的。

她真的想不通。

烏子虛在夢域似的天地推進。

由於他必須繞過水澤和泥沼,所以沒法走直線,因角度的關係,前方林區內的光芒時現時隱,卻一直是那麼實在。

月兒孤懸後方,天空變成銀白色似的,令他不但更難分辨現在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連晝和夜的界限也模糊了,天地似乎從開始一直是這樣子,也永遠再不會有任何變化。

千奇百怪的念頭此起彼落地鑽入他腦袋裡去,本是模糊的記憶,會忽然顯現,以為忘掉了的事,原來仍歷歷在目。佔據他心神的每個想法和念頭,都是短促迅快,過不留痕。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況,似是身處的奇異環境,具有引發他回憶的奇異力量。

他的思路從近年的盜寶生涯,逆流而回遠溯至久被遺忘了的不愉快的童年時代。其中一個情景特別清晰,那時他病倒了,娘含著淚餵他嚥下苦澀的湯藥,其它人包括爹在內卻對他不聞不問,心中充滿無法排解淒愴的情緒,澤地的空氣似仍散發著湯藥濃烈的氣味。

烏子虛幾乎仰天狂號,倏地清醒過來,心忖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竟會如此胡思亂想。定神一看,發覺自己已越過廣闊的水澤區,來到一個丘坡底下,坡上是個疏樹林,坡頂處有一堆亂石,其中一塊大石上清晰無誤的散發著詭異的濛濛金光。

他本以為光芒來自某戶人家,豈知全不是那麼一回事。荒山野地怎會有發亮的東西,又不是野火,難道是傳說中的鬼火?想到這裡,幾乎想掉頭走,又不甘心,思量半晌,終硬起頭皮,壯著膽子登坡。每踏出一步,都像重若千斤。

旁門左道的玩意,他多有涉獵,只是未學過畫符捉鬼,因為他全不信這一套,現在卻頗有悔意,如有一兩道符法護身,遇上鬼物,總不致像這刻般全無應付的能力。

但亦感到好笑,為何這兩晚不住疑神疑鬼,真假不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烏子虛終於抵達坡頂,接著渾身一震,瞪大雙目,直抵光源發出的石塊,沒有意識地雙膝下跪,難以置信看著平整齊膝高的石塊上揮散著金芒的異物。心中喚道:“老天呵!這是甚麼東西?難道竟是能於夜間發光的夜明珠,但如此光亮,數里外可見,放射的又是金光的夜明珠,卻是聞所未聞,肯定是稀世奇珍。”

金黃的玉珠大如指頭,渾圓無瑕,珠內似包含無限玄機,密藏著另一大千世界,仿似下降凡塵的神物。

烏子虛的腦袋空白一片,一時間完全不明白髮生了甚麼事。

我是否在作夢呢?怎可能在如此逆境絕運中,遇上曠世的異寶,這東西該值多少錢。心兒瘋狂的躍動起來,烏子虛呼著大氣,舉起顫抖的手,往夜明珠摸下去。心想如果一碰此物,它立即化為烏有,可證明自己仍是在夢境裡。

驀地烏子虛怪叫一聲,坐倒地上,失控的狂喘氣。

夜明珠正緊捏在兩指之間,是如此實在,絕不含糊。

老天!竟然是真的。

烏於虛環視四方,不見任何人踪,始敢舉手把夜明珠移到眼前,目不轉睛看個分明。

夜明珠金芒更盛,照得他拿珠的手像透明了似的。

烏子虛怪叫一聲,把夜明珠納入懷裡,貼身藏好,驚懼和緊張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是否極泰來的興奮和雀躍。

這回肯定不用愁了!

過往的幾年,每做成一單買賣,他會把生財工具和五百兩銀找個荒山野嶺密藏起來,然後“幹乾淨淨”的帶著“財富”,到各處享受生命,直至花個清光,這才去起出生財工具,而五百兩銀則是另一次盜寶行動的經費。他通常會花三個月去找尋目標,進行無微不至的觀察,充分了解目標的情況,始下手盜寶,然後立即遠揚,所以五百兩的使用是必須的。

出事時,他只輸剩一兩銀,更沒法溜去起出藏在大江北岸某處的家當財產,令他變成窮光蛋。人無財不行,尤其是敵人乃國內最有勢力的幫會組織,沒有錢更是寸步難行。自己想到的,敵人也會想到,所以他要逃往海外去,只有這樣才能脫離敵人的魔掌。

當然,他是絕捨不得離開這片他瞭如指掌的土地,只有在這裡,他下的苦功才不致白費,能盡展所長。更重要的,是只有在這裡,他才懂得如何掩飾身份。試想如果到了海外某國去,光是言語不通,已可令他渾身本領無用武之地。

何況他真的愛上了盜賓的生涯,那種事後的成就感和行事時的刺激是沒有任何其它玩意能代替的。對他來說,盜竊再不是鼠輩的行徑,而是一種藝術。

可是只要把懷裡的夜明珠變賣,一切將截然不同。他會有足夠財力做任何事,只要逃離敵人勢力最盛的範圍,隱姓埋名一段日子,將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坦白說,他已享受慣了,要他過苦日子,不如要了他的命。一緊一鬆是他生命慣享的節奏。

他的腦筋回復了清澈澄明,像萎縮了的植物回复勃勃生機,大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不過這次的買賣,與過往不同。夜明珠是沒有物主的,換言之就是物主回贖那一套再行不通。

其次就是皇甫天雄有沒有識破殺他兒子的人,是他五遁盜。答案是肯定的。憑大河盟的人力物力,要追查他過去三個月的行踪易如反掌,見到他這個默默無聞的人物在短短幾個月內花了這麼大筆錢,不起疑心才怪,只要找上有資格和他做買賣的幾個接贓人,他真正的身份立即無所遁形。所以他不能循往常的途徑將寶物脫手,那是自尋死路。

這個能助他脫難的人,必須符合三個條件。首先他付得起錢,其次是有資格不買皇甫天雄的帳,最後是他須是熱愛收藏寶物和識貨的人。

在大江之南,這樣的人只有一個,就是本身既是大官、又是江南首富的湖廣布政使司錢世臣。據說此人和廠衛大頭領季聶提交往密切,更是權傾天下的鳳公公的心腹,這樣的一個人,是不會把皇甫天雄放在眼裡的。

只要錢世臣肯出二、三萬兩銀來買他的夜明珠,一切難題可迎刃而解。

但當務之急,是要先弄百來二百兩銀,作行動的經費。此乃生死攸關的事,他必須謹慎行事,不容有失。做一趟小賊是在所難免的了。

隱隱間,他感到這顆夜明珠已徹底把他的厄運扭轉過來,前路又再充滿光明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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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19:29: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天女玉劍

辜月明在官道策馬疾馳,晝夜不停的連趕七天路後,大江在一個時辰的馬程內。

鳳公公說的話,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又或是一派胡言,他真的無從判斷。出道以來,他首次感到迷惘。鳳公公說的,實令人難以置信。

夫猛是個叛君的人,還是只是個受害者?

辜月明記起鳳公公初提這個任務之時,整個人變得年輕了三、四十年的樣子,記起他眼中期待和渴望的神色。心忖這是不合情理的,他只是在為皇上辦事,楚盒內即使是甚麼稀世奇珍,最後也不關鳳公公的事,不論盒內藏的是甚麼鬼東西,均屬皇上。

更難解者,若鳳公公所言屬實,那連他也不曉得楚盒內藏的東西是甚麼,怎會為不曉得的東西興奮。

難道鳳公公竟知道盒內藏的是甚麼,甚至想據為已有?

假設事實如此,交上楚盒的一刻,就是鳳公公殺自己滅口的一刻。辜月明心中冷笑,如鳳公公打的如意算盤就是如此,他實在太低估我辜月明,那時主動權已轉移到自己手上,再不由鳳公公操控。如果自己不是須為龐大的家族著想,將全無顧忌,愛當逃兵就當逃兵,只恨家族卻成為他沒法拋開的負累。

回心一想,想到楚盒內藏的東西。如他的猜測正確,究竟裡面藏的是甚麼寶貝?竟能令鳳公公這個可任意從國庫內揀選珍藏的人動心呢?不由想到掛在馬側的神兵「七返」,直到此刻他仍提不起興趣去看,不屑一顧。

天上下著毛毛細雨,官道黑茫茫的,以他受過鍛煉的眼睛,視野也不能逾越到三丈許外,那種氣氛令他感到天地間只剩下他單人孤騎,無比的動人。

就在此刻,他感到來自前方的殺氣,那是一個超級劍手,經多年的苦修、精進勵行而來的靈覺,沒法子解釋。

辜月明毫不驚懼,只是心中訝異,誰曉得他會於此時此刻,路經此處?依自己一向的習慣,該沒有人能掌握他的行踪,不過眼前的事實正顯示,他這方面的優勢再不存在。

辜月明加速催馬,倏地前方出現一道人影,攔在官道中間,此人身材魁梧雄偉,頭戴尖頂的寬邊帽子,全身裹在寬闊的黑長袍裡,單手持著高過人身的長棍,另一手收在後方,只看其淵亭嶽峙的逼人氣勢,便知是一流的高手。辜月明見盡天下能人異士,但如此人物,仍是首次遇上。

辜月明冷笑一聲,並沒有減慢馬速,毫不停留的往攔路者筆直衝去。

他體內的血液沸騰著,刺激的感覺蔓延全身,但他的腦筋神誌卻是冰雪般冷靜。他喜歡這種生死懸於一發,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感覺。殺人或是被殺,而這個正是有資格殺死他的對手。

天下擅用棍者,莫過於大河盟的猛將丘九師,他的八十一路封神棍法,據傳沒有人能擋過五十路外,在群戰中最能發揮威力。丘九師最著名的一役,是孤身怒闖大巴幫的總壇,憑一人之力把大巴幫挑了,殺敵近六十之眾,包括大巴幫兇名遠播的幫主裘方甲,此戰令丘九師的封神棍成為天下第一棍。

但辜月明卻清楚眼前攔路者並非丘九師,雖然體型氣魄頗符傳聞中的丘九師。原因在攔路者的拿手兵器肯定不是長棍。這是多年出生入死培養出來的直覺,看破對方持棍的手法和姿態有點生硬,未能達到人棍合一的境界。如斯感應微妙難言,也令他掌握對手的破綻弱點。

二丈。

兩人同時動作。

攔路者身子一晃,似要往左移開,最後竟是閃往右方,身法的巧妙,教人嘆為觀止,只要另一方判斷錯誤,足教其飲恨當場。

一丈。

辜月明左手伸往後方,似欲拔劍出鞘,此時對方的長棍已從下而上的直搗而來,攻的是他右邊的胸脅。

辜月明有個秘密,他仗以成名的是他的左手劍法,沒有活著的人看過他以右手使劍,事實上他雖是天生的左撇子,但他在右手劍下的功夫遠比左手劍為多,甚至可分心二用,兩手同時施展不同的劍法。只看此人能針對他的左手劍而定下的攻擊策略,便知此人是衝著他而來的,絕不是點錯相找錯人。

辜月明收回左手,右手閃電掣劍出鞘,以一妙至毫顛角度疾劈而下,精準無誤的命中對方棍頭,用勁的巧妙,速度之迅快,均精采絕倫,教人生出無從抵擋躲避的窩囊感覺。

“噗!”

長劍嵌入棍頭去,深入半寸。

對方全身一震,顯然沒有想過辜月明的劍如此鋒利,速度如此驚人,更沒有想過會被破入棍頭。

劍棍的力道互相抵銷,凝定半空,雖只是眨眼的光景,已極之詭異。

辜月明已試探到對方膂力驚人,不在自己之下,只因自己佔著由上劈去的優勢,又以卸力為主,方營造出眼前有利的形勢。

駿馬仍在放蹄疾跑,長劍像黏著對方長棍似的拖得長棍隨劍而去,辜月明一聲長笑,竟就那麼翻下馬背,劍棍始分開來。

那人悶聲不響,猛抽長棍。

辜月明離開疾奔的馬兒,四平八穩的落在地上,只是此著,盡見他了得的身手。

足一沾地,辜月明閃身直撲敵人,手中利刃如靈蛇鑽動,纏著對手的長棍狂攻而去。他欺的正是對手用的並非拿手兵器,不熟悉棍性。

那人不愧是高手,處變不驚,雖不得不退,卻不見絲毫慌亂情況,退而不亂,改以雙手持棍,就以兩邊棍端抵擋辜月明狂風驟雨般攻來的劍勢。

棍劍交擊之聲響個不絕。

隨著遠去的馬蹄聲,辜月明一口氣攻出七劍,每一劍都是勁道十足,角度刁鑽,無隙不窺,對方卻一聲不吭的連擋他七劍,守得穩如鐵桶,潑水難進。如此頑強的對手,辜月明尚是首次遇上,痛快刺激至極。倏地覷準對方長棍被己劍撞開的剎那,欺入對方的棍勢內,利刃激箭般刺往對方咽喉,置對方反攻過來的棍頭不理。

辜月明體質過人,性格堅毅卓絕,否則也不能成為名震天下的劍手。他不但捱得起揍,復元得比人快,最可怕還是他以命搏命的作風,他不單要殺人,還要尋死,生命對他來說只是負擔和痛苦,他殺人不會手軟,更不懼怕死亡。

直至此刻辜月明仍未能窺見對手的真面目,因為一重面紗從對手頂著的竹笠垂下來,遮蓋著臉孔,益發顯得對方須隱藏身份。

那人如原式不變,或可打斷辜月明的手臂,卻肯定會被刺穿咽喉。那人到這刻仍未現慌亂之象,就那麼一個側翻,竟以棍頭點地,借力風車般往道旁的疏林投去。

辜月明心忖你要和我比身法腳力,只是在找死,正要窮追,驀地眼前一黑,駭然下往後急退,這才看清楚是對方把黑袍迎面罩頭的往他擲過來,阻了他視線。

黑袍一片雲般落往地面,偷襲者的足音早迅速遠去,就這片刻的延誤,對方成為首個能在辜月明劍下逃生的人。

蹄聲由遠而近,愛馬灰箭來到他身後,親切地嗅著主人的後頸,似在為他又一次的勝利而歡欣。

辜月明還劍鞘內,卻沒有絲毫勝利的感覺,這回勝得僥倖,如若對方用的是拿手兵器,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這樣厲害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是不是與這次的任務有關係?

阮修真直入大廳,皇甫天雄一個人在吃早點,神情麻木,鬱鬱不歡,仍沉溺在喪兒之痛中。

皇甫天雄抬起頭來,目注阮修真,道: “坐!吃過早點沒有,照我的再來一份如何?”

阮修真在他身旁坐下,沉聲道:“有五遁盜的消息了!”

皇甫天雄精神大振,頹唐之氣一洗而空,道:“抓著了沒有?”

阮修真欣然道:“快啦!這小賊衣衫襤褸的現身在洞庭之南一個叫柏翠的鎮的賭館外,猶疑了好一會子才進去。”

皇甫天雄皺眉道:“他不是早輸個一乾二淨嗎?還拿甚麼去賭?”

阮修真道:“那是他最後的一兩銀,五遁盜輸剩的最後一兩銀。事情非常古怪,五遁盜連贏七局,贏得四百九十九兩銀,加上作賭本的那一兩,剛好五百兩。”

皇甫天雄不解的道:“沒有人看到他出千嗎?”

阮修真神情古怪的道:“他沒有出千,出千的是賭場的人。當五遁盜連贏三把後,引起賭館的注意,派專人伺候他,在數十人眼睜睜下,賭場的人施盡渾身解數,仍是被他多贏四把。當時五遁盜神色變得很古怪,似驚又似喜,面無人色的要收錢離開。賭場的人可保證五遁盜沒有使詐,照我看他根本不懂賭術,否則過往不會幾乎是逢賭必輸,唯一的解釋是他受到老天爺的特別關照。”

皇甫天雄道:“賭館的人豈肯認輸,這麼一個外來人,殺了他也沒有人理會。”

阮修真道:“這是當然的,特別是五遁盜衣衫不整、皮黃骨瘦、滿臉鬍鬚,賭場的人怎肯讓他拿著真金白銀離開。雙方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十多個會家子,卻給五遁盜一個人收拾了,只拿了那五百兩銀揚長而去,而若不是這一鬧,恐怕沒有人想到他是五遁盜。”

稍頓續道:“我們要設局生擒五遁盜,所以在大江之南,不發任何懸賞圖,只是派人聯絡南方各地方幫會,好秘密行事。當我們的人到達柏翠鎮,五遁盜已離開柏翠鎮五天之久。據報他離鎮後,到鄰近的另一縣市大吃大喝了一頓,又購置新衣服,不投店的連夜離開,此後便沒有人見過他。”

皇甫天雄神色一動,冷冷道:“他的身手如何?”

阮修真道:“這回還是首次有人見到五遁盜與人動手,所以我們派去的兄弟作了詳盡的報告,再經我分析,五遁盜的武功與他的偷術同樣高明。最驚人處是他沒有成法,只可以「隨機應變」來形容,任何東西拿上手立即變成最有效的武器,且精通人身經穴位置。他有一雙非常靈巧的手,騰拿跳躍的功夫出神入化,十多人竟沒法沾著他的衣角,而他揍人是點到即止,被他打倒地上的人受的只是皮肉之苦。依江湖規矩,人家手下留情,賭館方面事後只能自嘆倒霉,沒有窮追他。 ”

皇甫天雄顯是想到他沒有對自己的兒子手下留情,重重哼了一聲。

阮修真輕鬆的道:“五遁盜連贏七局後,露出驚惶神色,可知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賭運亨通。對賭徒來說,忽然轉好運,且是令人不敢相信的大好運,並非甚麼好事,更有可能轉的是死運,就像行刑前的豐富美食,所以五遁盜如此惶惑不安。”

皇甫天雄殺機大盛,道:“我們現在該如何部署?”

阮修真道:“知己知彼,乃勝敗關鍵。我們絕不可低估五遁盜,只看他盜寶後再讓失主贖回的策略,足見他不是尋常盜賊,而是盜賊中的天才。自他出道以來,可知的行動共七次,次次成功,一擊即中,從沒有給人抓著尾巴,可知他事前準備十足,事後的逃走則計劃周詳,教人無從追查。如果事實不是擺在眼前,我會猜五遁盜只是一個幌子,背後是一個組織精密的盜竊集團,偏是五遁盜一個人便辦到了,可見他是如何超卓的大盜。”

皇甫天雄點頭同意,他是老江湖,深明低估敵人的後果,不會因阮修真大贊敵人爾不悅。

阮修真道:“他更是個堅持原則的人,雖只剩下一兩銀,仍不肯壞自己非大富者不偷,非著名寶物不偷,非鎮宅之寶不偷的三不偷規條,遂拿最後一兩到賭場賭一把,以賺下一次行動的費用。”

皇甫天雄雙目瞪大,咬牙道:“這不好種又要去偷東西了,這回他要偷誰家的寶物呢?”

阮修真沉聲道:“岳陽是南方最富饒的大城,乃富人眾居之地。照五遁盜一向的作風,目標當然是岳陽的首富……”

皇甫天雄拍桌道:“那就是錢世臣,此人家財萬貫,據說他的官還是向鳳公公以一千兩黃金買回來的。”

阮修真道:“錢世臣的鎮宅之寶,非他名傳天下的「天女玉劍」莫屬,這事人盡皆知,五遁盜可省去查探的工夫,以他現在喪家之犬般的情況,沒有更理想的目標了。 ”

皇甫天雄沉吟道:“我們是不是該等他盜寶後去找贓家接頭,方採取行動?”

阮修真搖頭道:“錢世臣並非一般巨富,本身武功高強,又是地方大臣,住的是防衛森嚴的布政使司府,就算五遁盜成功盜賣,南方恐怕沒有人敢接贓,因怕開罪錢世臣,所以五遁盜如真的向錢世臣下手,必須親自向錢世臣勒索贖金,取了銀票後,逃往北方,繼續風流快活。所以我們必須得到錢世臣的合作,方有逮著五遁盜的機會。”

皇甫天雄沉吟片刻,岔開問道:“薛廷蒿那方面有甚麼予頭?”

阮修真道:“我們已全力偵察,又找與佛門有關係的人為我們打聽這個假和尚的行踪,證實他最後落腳的寺廟是洞庭湖北寒山縣附近山上的一所佛寺,五天前離寺後不知所踪。嘿!又是洞庭湖,真巧!”

皇甫天雄漠不關心的道:“立即把這消息以飛鴿傳書知會季聶提,然後我會修書一封,由九師帶著去見季聶提,錢世臣怎都要給足季聶提面子,而對季聶提來說,這個順水人情他一定會送給我的。”

阮修真淡淡道:“如大龍頭允許,修真希望親自處理此事。”

皇甫天雄愕然望向他。

阮修真雙目熠熠生輝,嘆道:“五遁盜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大盜,更是最狡猾的人,我阮修真會以能生擒活捉他為榮,萬望大龍頭准我所願,而我定能將他綁起送至大龍頭駕前,讓大龍頭親自處置。”

皇甫天雄還是首次見到自己這個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手下,如此顯示心中渴望之情,可見五遁盜已激起他的爭勝之心。猶豫片刻,點頭道:“好吧!五遁盜由修真全權代我處理。唉!我的確不宜去對付他,因為我會因殺子之恨被情緒左右。如有九師助你,我會放心得多。”

阮修真欣然道:“我會去找九師商量,然後立即趕往岳陽去。”

皇甫天雄露出思索的神色,緩緩道:“如有機會,修真替我勸勸九師,因我拒絕與朝廷作對,他一直耿耿於懷。”

阮修真輕描淡寫的道:“九師是個有大志的人,對朝廷的腐敗一直看不過眼,更憐憫民眾的困苦,他希望……”

皇甫天雄截斷他道:“正因為朝廷太腐敗,我才不願接這個爛攤子,更怕天下大亂,外族乘機入侵,只是九師不明白我的苦心。”

又皺眉道:“修真為九師說話,是不是認同他的看法呢?”

阮修真小心的道:“問題並不在我是否同意九師,而是先發者制人的問題。我幫近五年擴展迅速,不論我們如何收斂,仍威脅到朝廷的威望。以鳳公公的脾性,絕不容我幫繼續壯大,只看他何時對付我們。如果我們沒有準備,說不定會在一夜之間被朝廷連根拔起。這叫一山難容二虎,鳳公公是不會容許另一股力能威脅朝廷的勢力存在的。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掌握主動,隨時可以發難,那時進可攻,退可守,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皇甫天雄露出凝重的神色,旋又嘆一口氣。

阮修真奮然道:“我幫幫眾達五萬人,人人願效死命,可謂萬眾一心。加上我幫聲譽極佳,只要幫主振臂一呼,保證天下景從,我們與朝廷不是沒有爭一日長短之力。”

皇甫天雄滿懷感觸的道:“這幾年在修真和九師的努力下,我們的確做出了好成績來。”

接著肅容道:“殺了五遁盜後,我皇甫天雄讓出大龍頭的位置,讓九師坐。”

阮修真大吃一驚道:“大龍頭萬勿有這個想法,我和九師永遠對大龍頭忠心耿耿,只有大龍頭有資格和威望坐上新朝九五之尊的位子。”

皇甫天雄雙目露出疲倦的神色,道:“我是認真的,我皇甫天雄只是皇甫門的不孝子孫,令皇甫門絕後。唉!我垂垂老矣,再沒有精力去爭天下,未來該是屬於你們充滿朝氣的新一代。前幾年我到巴蜀去,見到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心中歡喜,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我現在唯一的心願,是報了殺子之恨後,退隱此地,再不想理會其它事。我意已決,修真不要勸我,給我把五遁盜找回來,讓我將他碎屍萬段,其它的不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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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津渡邂逅

辜月明牽著坐騎,沿大江朝渡頭舉步,思潮起伏。清晨的陽光懶洋汗的灑在大江上,與昨夜的官道是回然有異的兩個天地。

他心中有個疑問。

昨夜的偷襲者脫身時使的金蟬脫殼雖是玩得很漂亮,可是真正令自己錯失時機的,是“眼前一黑”的感覺,就算黑長袍罩著他的頭,他也不會有那種感覺,這近乎一種妖法,攻擊的是自己的精神,這個蓄意隱瞞身份的刺客,肯定與這回的任務有關,至少知道他辜月明正趕往岳陽去。但對方怎可能掌握自己的路線?難道憑的也是妖法。如果確是如此,那就是他辜月明首次遇上懂妖法,而武功又不在他之下的勁敵了。

辜月明的血液沸騰起來,或許就是這個人,能把從未遇過敵手的自己殺死。這個想法令他忽然間感到心內枯死了的天地又回復生機。一直期待的時刻終於來臨。殺人或被殺,生命這樣才有意義,其它的一切都無關重要。

不過只要給他再碰上這個人,不論對方變成甚麼樣子,他都可以準確無誤的識破他,因為辜月明已從他遺下的長袍,掌握到對方的氣味,這是辜月明諸多超凡本領的其中一項,一個超凡的鼻子。

渡頭處眾集以百計的人,車來人往,有從對岸乘船來的,有準備登船渡江的,四個木架碼頭延伸往江中,行人車馬走上碼頭髮出與木板摩擦碰擊的各種聲音,夾雜在說話和吆喝的聲浪中,充滿日常生活的氣息。

岸邊擺著一堆堆的貨物,離碼頭百多步外是一列十多間以帳篷遮頂的熟食檔,還有不少人光顧,一片喧嘩,好不熱鬧。

一艘客貨船剛停靠其中一個碼頭處,等待的人雖已等得不耐煩,仍守秩序的魚貫登船。

辜月明看在眼裡,知道錯過了一班渡船,卻是毫不介意,因為他是一個有耐性的人,那是獵人守候獵物培養出來的耐性,他還享受等待的感覺。

一個背影映入眼簾,那人手牽著純黑的駿馬,頭戴遮陽平頂竹帽,壓得很低,掩至鼻樑的位置,全身被寬闊的灰麻袍罩著,縱然如此,仍予人修長優雅的印象。

辜月明直覺感到這人是個女的,或許因她的打扮跟昨夜的刺客接近,故特別吸引他的注意;又或是因她正靜立在一個告示板前,與四周此來彼往的人相比鮮明,又是那麼的不協調,使她更形突出。

辜月明朝告示板瞧去,板上貼上大小告示,最觸目的是正中的一張懸賞圖像。辜月明立即心癢起來,順手宰一兩個小賊,該非常快意。又知自己無法分身,暗叫可惜。

一邊想著,已來到女子身旁兩步許的距離處。女子的黑馬首先作出反應,低嘶一聲,朝辜月明的愛騎招呼。女子卻是絲毫不以為意,仍全神貫注的看著懸賞圖的人像。

辜月明心中訝異,照道理一個單身女子上路,當然事事提防,沒理由有男人靠近,仍不屑望上一眼似的。忍不住朝她看去。

他看到的只是她鼻樑以下的部位,線條自然起伏,極盡妍態,最吸引他的是她帶點孩子氣豐潤柔軟的紅唇,在秀挺的鼻樑、巧俏的下頡和嬌美欲滴的嫩膚襯托下,令人生出麗質天生的驚艷滋味。

辜月明心中湧起一種自己沒法解釋的情緒,一種從未在他身上發生過的情緒。

那是一種久遠的感覺,遙遠得像在千百年前某一前世輪迴裡發生過的事,這張動人的嘴巴似曾和他說過一句話,偏是怎麼也沒法記起她說過甚麼。而他尚未得睹她全貌。

辜月明沒法移開目光,從來沒有女子能令他動心,可是這位上半臉龐仍密藏在竹笠裡的姑娘,卻牽動了他深刻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波動的情懷,勉強令自己冷靜下來,道:“姑娘認識這個被懸賞的人嗎?”

她的反應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冷哼一聲,非常不滿辜月明向她搭訕,不屑一顧的牽馬從另一邊離開,讓他碰了一鼻子灰。

辜月明啞然失笑,搖搖頭,自己何時變成登途浪子了,竟向陌生的姑娘搭訕,自討沒趣是活該的。想是這麼想,被她勾起的古怪情緒仍是難以排遣,像冤魂般緊纏著他。不經意的往懸賞圖瞧去,那是一張年輕男子的肖像,倒沒有甚麼特別的,到看到肖像上的賞銀是百兩黃金,才精神一振,心中咋舌,何方大盜這麼值錢?連忙細看榜文,登時看呆了眼,難以置信。

若世上有一個辜月明不想殺的大盜,那個人肯定是五遁盜。辜月明不但欣賞他,還認為五遁盜很有趣,只是他三不偷的戒條,已足教人叫絕。兼且五遁盜從不傷人,盜竊來到他手上已變成一種藝術,再不可以把他與其它窮凶極惡的巨盜相提並論。五遁盜是盜賊中的君子,盜賊裡的王者。

辜月明心中叫道:“五遁盜你是怎麼回事,竟然淪落至此,被人點了相,真面目給四處張貼,懸賞者更是威懾大江的大河盟。”

辜月明心忖五遁盜這次肯定完蛋,先不說他開罪的全是各地有頭有臉的人,只是一個皇甫天雄已可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他雖然喜歡五遁盜的行事作風,但冤有頭債有主,這樣的事輪不到他去管,也無暇去理會。嘆了一口氣,牽馬離開,朝載客過江的渡船碼頭走去。

踏上碼頭,等待的只得疏疏落落的幾個人,那女郎和她的黑馬站在登船的位置,辜月明心中又湧起奇異的感覺,連忙硬壓下去,心忖今天是怎麼了,難道是見色起心?細想又不是這樣子,他從不追求男女之情,更不相信有天長地久的愛,人生只是一條短促難走的路,每一個人都是過客,而他最希望的是看到這段旅程的結束。他並不明白自己,但是真的沒有任何人事能吸引他的興趣,除了死亡。

思忖間,他有點不由自主的來到那姑娘身後。

女郎頭也不回的低喝道;“你再跟著我,我就不客氣。” 聲音輕柔悅耳,帶著磁陸的吸攝力,令人一聽難忘。

辜月明聳肩道:“姑娘不要誤會,我只是像姑娘般在等船渡江而已。”

女郎沉聲道:“那就給我滾遠點。”

辜月明還是首次遇上這般生人勿近似的惡女,他自問長相不俗,可是對方卻沒瞥過他半眼。正要說話,幾個人的足音從後方傳來,步伐整齊,立即生出一股逼人的氣勢。

辜月明走慣江湖,知是麻煩來了,早在到碼頭前,他已發覺有數群身穿黑色勁服,外披灰長袍,襟頭繡著大河盟飛鷹標誌的數名大漢,在人群中往來穿插,顯是大河盟大舉動員,看緊各處渡口,目的當然是搜捕落難的五遁盜。

“這位朋友和姑娘,請問是從何處來,又要到哪裡去。”

女郎終於別過頭來,先透過竹笠瞥辜月明一眼,目光再投往朝他們走來的五名大河盟大漢,淡然自若的道:“他和我沒有絲毫關係。”說畢牽著馬兒,徑自到碼頭另一邊去。

辜月明轉過身來,沒好氣的道:“我長得像五遁盜嗎?諸位大哥不要為我浪費時間好嗎?”

五漢聚精會神的打量他,該是想看清楚辜月明有沒有在臉上動了手腳,反對那女郎的離開毫不介意。看了一會,領頭的壯漢抱拳道:“公子確非我們要尋找的人。本人江德,乃大河盟分舵香主,得罪之處,請公子見諒。”

辜月明心中暗讚,大幫會果然有大幫會的風範,隨便來個小小的香主,已是說話得體,令人聽來舒服。不過對方報上姓名職級,依江湖規矩,自己亦該自揭身份,說明去向,問題當然出在自己身佩長劍,一派高手的模樣,令對方不敢輕視。

辜月明一向獨來獨往,話也不想多說句,怎會隨便暴露身份,不慌不忙的拉開外袍少許,露出掛在腰間的通行令。

五漢目光全落在令符上。

每逢京官到地方辦事,令和諭均不可缺,好讓地方官府識別身份。令符分四級,最高級的是金龍符,表示直接受命於皇帝,作皇帝的專使到地方執行皇帝的命令。即使是地方大臣,見到此符,也要打躬作揖,不敢怠慢。

就在此時,辜月明感覺到了另一邊去的神秘女郎目光往他投來,忙朝女郎瞧去,對方剛好轉頭回去,不肯與他的目光接觸。辜月明心中一動,這女郎該不是對任何人都漠不關心,須看是甚麼事。

江德露出震駭的神色,抬頭望向辜月明。

辜月明放手讓長袍垂下,重新掩著令符,向江德使個眼色,示意他勿要張揚。

江德點頭表示明白。

隆隆聲響,渡船靠岸。

烏子虛驚醒過來,在密林裡坐起來,劇烈的喘息著,一身冷汗。

太可怕了。

他是個從來不作夢的人,那次遇上古戰車美女到現在仍弄不清楚是夢是真,但昨夜肯定是個噩夢。他陷身於一個古怪的地方,處處死人,走到哪裡都見到死屍,死狀千奇百怪,有男有女,包括壯丁婦孺。印象最深刻是一所房子內一家大小十多人死作一堆。屍首上沒有明顯傷痕,看起來比較像病死而非被屠殺,更似是瘟疫的降臨。

自開始五遁盜的生涯後,他從未如此刻般掌握不到自身的情況。本以為得到夜明珠後,衰運會離他而去。拿最後一兩銀到賭場去拚搏,亦基於這種信念。他從沒這般得心應手過,連戰皆捷,到他贏得剛好五百兩銀,被大贏特贏沖昏了的頭腦清醒過來,生出不寒而栗、震攝他魂魄的驚怖。

五百兩正是他一直以來頊留給自己下一次盜寶的行動經費,事情巧合得令他沒法認為只是巧合。事實上由失足掉下急流,直至拾得夜明珠,冥冥中似有某種力量在擺佈他的命運,有點像傳聞中被鬼迷的情況。不但他被鬼迷,賭場的人也被迷著了,致對方甚麼賭術都派不上用場,讓他連贏七局。

我的老天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你究竟在耍我還是幫我?我該怎麼辦?隱隱中,他曉得答案。他根本沒有別的選擇,過往的方法再不可行,即使盜得寶物,不但沒有人敢接贓,還會出賣他。

他的所有希望,他的將來,全寄託在貼身收藏的夜明珠上。

辜月明和馬兒立在船首的位置,靜待渡船起航,蹄聲傳來,他不用看也曉得那神秘冷傲的女郎從身旁走來。他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因她避開辜月明,由隊頭變成隊中,船的另一邊擠滿了貨物和船客,在負責收船資的掌船漢指示下,只好往空處走,直抵辜月明身旁,可謂冤家路窄。

辜月明靈敏的鼻子深嗅一下,她健康芳香的氣味湧入鼻腔,直鑽心肺,令辜月明生出難以形容的滋味,不由暗嘆一口氣,自己是怎麼了?

他曾見過她嗎?辜月明敢肯定沒有,因為他有過人的記憶力,接觸過的人會在心中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象,何況是如此出眾的姑娘。

女郎凝望江水,反是隔著兩人的黑馬不住擺頭過來朝辜月明的坐騎低鳴,頗為興奮主動,可是辜月明的馬兒卻像那女郎般,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和主人間成了有趣的對比。

辜月明細審女郎的黑馬,輕描淡寫的問道:“姑娘的坐騎是不是來自塞外的契丹?”

女郎冷然道:“不關你的事。再向我嚼舌頭,我會揍你一頓,不要怪我沒有警告在先。”

辜月明不單沒有生氣,還大感暢快,碰釘子早在意料中,難得她肯開芳口說這麼多句話,令他“受寵若驚”。

渡船開出。

辜月明心中忽現驚兆,是來自他劍手的直覺,卻是與身旁的女郎無關,正思量間,倏地機括聲響,一枝勁箭就在前面江水處閃電射出,朝他胸口激射而

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和太出人意表,辜月明看到勁箭時,離他胸門已不到四尺,來不及拔出佩劍。

女郎反應迅捷,嬌呼一聲,朝辜月明瞧來。

辜月明神色不變,左手握拳,就那麼向利箭揮去。 “叮!”擊中勁箭的並不是他的拳頭,而是辜月明袖內暗藏的鐵護腕,勁箭應手反彈激飛,沒入江水里。

撞擊聲引得附近的人往兩人望過來,見兩人神態依舊,遂不以為意。

辜月明感覺著在江水下以弩箭機施襲的人潛入船底,從另一邊離開,知道即使跳進江水,亦難以追及,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女郎透過竹笠,凝神看他。

辜月明往她望去,微笑道:“姑娘察覺到箭鏃淬上劇毒嗎?”

女郎別轉頭去,不再看他。

辜月明目光投往江水,心忖不用說又是昨夜的刺客,再接再厲向他施襲。

究竟是何方神聖,務要置他於死呢?刺客既精於用毒,會不會與夫猛的尋寶團二十四人中毒身亡有關係?又或這個刺客就是夫猛本人。但很快他排除了這個可能性。夫猛是絕對沒法知道他奉命南下的事。若夫猛仍然在世,只會設法躲起來,而不會四處殺人。

他腦海中浮現鳳公公把七返劍擱在身旁几上的情景。

鳳公公要自己負責這個任務,應是早有預謀,大有可能預早通知錢世臣或季聶提,所以這兩個人是曉得自己南下的事。這個厲害的刺客,與其中之一當脫不了關係。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

他辜月明如按原定計劃,直赴岳陽,行程會落入敵人算中,失去主動的優勢,變成捱打的局面。

有甚麼方法可化被動為主動呢?

船速減緩,原來已抵對岸。

丘九師傲立在船首,河風吹得他全身衣袂飄揚,威武如天神。

阮修真來到他身旁,道:“九師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丘九師道:“我在想你起的三支卦,是不是與龍頭的讓位有關?”

阮修真皺眉道:“九師不是在懷疑龍頭的用心吧?”

丘九師搖頭道:“我絕不會懷疑龍頭的誠意。自公子去後,他不時流露心灰意冷的神情,我更清楚龍頭是怎樣的一個人,說出口的話絕不會反悔。在情在理,我定要把五遁盜生擒活捉,以報答他對我們的恩情,完成他這個最後的心願。”

阮修真點頭道:“現在我們甚麼事都不要去想,集中精神,好擒拿五遁盜,這次五遁盜是插翼難飛。由九師去見季聶提好嗎?”

丘九師愕然道:“不是說好修真會親自拜訪季聶提嗎?”

阮修真迎著河風深吸一口,道:“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丘九師大訝道:“竟有比擒拿五遁盜更重要的事?”

阮修真淡淡道:“當然沒有,我是要到柏翠鎮那間賭場去,問清楚那七局是如何輸的。”

丘九師皺眉道:“不是已問清楚了嗎?這種小事何用你親自出馬。”

阮修真神色凝重的答道:“因為別的人都不行,只有我曉得該問甚麼,看看鬼爻齊動是不是可從其中尋得蛛絲馬跡。”

以丘九師的悍勇無懼,仍聽得心生寒意。阮修真並不是個愛胡思亂想、疑神疑鬼的人,更精通天文地理、河洛理數,他這麼看重賭場發生的異事,絕非無的放矢。

如果五遁盜的賭場大捷,確有鬼神牽涉其中,那擒拿五遁盜,將不會如表面看般簡單,其結果也沒有人能逆料。

辜月明策馬急馳,沿官道朝南去。

剛才登岸時,看著那女郎登騎而去,辜月明真的有衝動想追去,費了很大的氣力才壓下這個愚蠢的念頭,更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忽然瘋了,竟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生出戀戀不捨之心。他自問是個無情的人,對男對女均如是,怎會忽然改變過來?想是這麼想,可是心中總是若有所失。

那刺客已暫時失去襲擊他的機會,除非他能脅生雙翼,從天空追來。水底偷襲失敗後,對方必須先潛返大江北岸,再設法渡江追他,此時他早登上南

岸,還恭候對方好一陣子,不見人始策騎遠去。

他將會過岳陽而不入,徑赴洞庭,再繞過洞庭西往湘水的雲夢澤去。先探清楚雲夢澤是怎樣的一個地方,有點感覺,然後再到岳陽去。

這回的任務絕不像鳳公公說的那麼簡單,他嗅到陰謀的味道,錢世臣和季聶提都是他懷疑的人,否則他不會兩度遇伏。

敢來惹我辜月明,不管他是天王老子,都是活得不耐煩了。

京城,憐花居。

花夢夫人迎冀善入廂房,對桌坐下,侍婢奉上香茗後退下,只剩下他們兩人。冀善仍是一臉和氣的神態,但熟知他笑裡藏刀的花夢夫人,卻大感不妥當,湧起濃烈的不安感覺。冀善這回是為甚麼來呢?難道又是鳳公公差他來的?

冀善舉起香茗,一飲而盡,不當滾熱的茶一回事,輕鬆的問道:“夫人把消息傳給月明了嗎?”

花夢夫人從容道:“尚未!請公公見諒。”

冀善不以為忤的道:“可請問夫人是甚麼原因嗎?”

花夢夫人聳肩道:“在沒法證實消息的真假前,我絕不會傳消息給月明,除非公公能說服我。”

冀善訝道:“夫人今夜為何忽然變得強硬起來?”

花夢夫人微笑道:“公公離開後,奴家忽然醒覺自己有個很硬的靠山,公公如非別無選擇,否則不會惱火至要對付奴家。”

冀善出奇地沒有生氣,好整以暇的道:“甚麼靠山硬至令我冀善也要畏他三分呢?”

花夢夫人若無其事的道:“月明又如何?”

冀善啞然失笑道:“辜月明當然是不能更硬的靠山,只要辜月明一天在世,霸道如鳳公公也要對此三思,誰敢對辜月明的報復掉以輕心。但我可以坦白告訴夫人,我沒有半丁點兒擔心,打開始我就沒想過傷害夫人,還要竭盡全力保護夫人,因為只有通過夫人,我才可以助月明打贏這一場硬仗,只有徹底的勝利,我冀善方可保得住性命。夫人認為我這次來是為了甚麼事呢?我來是要告訴夫人,天下第一用毒高手是誰,而此人更是在兩湖一帶活躍的一個人。”

花夢夫人聽得頭皮發麻。

冀善用心觀察她的反應,親切的道:“夫人仍想知道月明此行的任務嗎?”

花夢夫人真的不知道如何答他,只曉得遠遠低估了冀善,以為他只是鳳公公下面一條忠心的惡狗,事實上肯定不是如此,而她正被他捲入朝廷激烈的權力鬥爭去。

冀善籲一口氣道:“上回拜訪夫人前,我尚未能肯定月明的任務是不是如我猜想般那樣。我真的感激夫人,令我證實猜測是正確的。”

花夢夫人駭然道:“你並不是奉鳳公公之命來見我?”

冀善雙目神光電閃,從容道:“夫人確實蕙質蘭心,善解人意,難怪月明愛找夫人傾訴心事。”

花夢夫人芳心大亂,道:“為何你要背叛鳳公公?”

冀善壓低聲音道:“因為我要保命。而在皇上和鳳公公間,我必須作出選擇,現在夫人該清楚我的抉擇了。”

花夢夫人明白過來。

冀善沉聲道:“現在夫人該明白了,夫人、月明和我冀善的利益已結合起來,如果月明任務失敗,我冀善會死得很慘,夫人將大禍臨頭,皇上則失去從鳳公公手上奪回權力的唯一機會。”

花夢夫人搖頭道:“我不明白,月明的任務怎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冀善道:“夫人終有一天會明白個中微妙情況,現在還不是時候。夫人現在應做的,就是信任我,與我合作,提供最準確的情報予月明,否則即使以月明之能,在不明情況下,恐怕不能活著回來。”

花夢夫人的呼吸急促起來,好一會方平靜下來,道: “公公要奴家怎樣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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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0:05: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命運之網

烏子虛頭頂竹籮,背負大包裹,腳步沉重的走在往岳陽的道路上,絲毫不怕行人的目光,還不時與人打招呼。

他的有恃無恐是有道理的。此刻即使遇上是一心找他的人,怕仍要看走眼。他之所以能成為似若無影無形的大盜,是因他一項無人能及的長處,就是扮甚麼像甚麼,絕無任何破綻,因為他確曾當過那一行。嚴格來說他根本不用去扮,只要變身回當年那個鐵匠、木匠、馬夫、玉石販子、推拿師,又或廚子、漁夫、屠夫、農夫、江湖術士諸如此類便成。故而他可輕易隱藏身份,亦從沒有被人識破。哪個行業他未曾涉足過?遂可化身千萬,無孔不入的查探目標的虛實,待有十足把握,才下手盜寶。

不幸他卻有一個最大的破綻,就是他只喜歡做回自己。當銀兩到手,他會回複本來的面目,這樣才可以盡情的享受生命,感覺自己的存在。而這亦成了這次的失著。

他現在變回的是個專賣蛇膽的捉蛇高手,竹籮內裝的是十多條已被他拔去毒牙的毒蛇,全是他在路上憑真功夫親手擒獲的。任何人看著他手法熟練的從竹籮里拿起嚇人的毒蛇,殺蛇取膽,絕沒有人能從他身上聯想到五遁盜。加上他滿口雲貴一帶人的鄉音,易容後皮膚清楚顯現曝曬後的黝黑,佝僂著身體,眼睛半開半閉,一身蛇藥的氣味,連他自己看河溪的倒影時也有點認不出自己來。

只要能混入岳陽城,他會有辦法。憑他一身技藝,找份工作該易如反掌。

融入岳陽城的群體生活里後,他可從容定計?看如何接觸錢世臣。這個並不容易,但他有十足把握可以辦到。

明天黃昏時分可抵達岳陽城,「命運」究竟仍是特別眷顧他,還是會掉過頭來與他作對?到岳陽後可見分明。

岳陽城。布政使司府。

季聶提坐在主位,捧著來自鳳公公的飛鴿傳書,全神閱讀。

錢世臣陪坐一旁,這個在南方最有影響力的地方大臣,年紀和季聶提相若,十天前剛過了四十三歲壽辰。他的個子不高,卻予人壯健靈活的感覺,他那股懾人的勁兒可從肩背、脖頸看出來,若給他那雙掌大指粗的手握著長槍,確有當者披靡的威勢。

錢世臣生就一副奇相,眼睛長而細,令人想起刀鋒般的凌厲,半藏在眼內的眸珠閃閃生光,頗有城府深沉的感覺。寬臉盤、鼓下巴,但與季聶提相反,他表情豐富,可以笑臉迎人,但亦隨時可變得殺氣騰騰。

此時他正緊抿著厚嘴唇,擺出一副不服氣的神情,像個正鬧彆扭的壞孩子。

季聶提把信函擱在桌上,閉上雙目養神,他一抵岳陽,錢世臣立即迫不及待的把鳳公公的傳書給他過目。

錢世臣忿然道:“季大人你說吧!大公公這樣派一個人來,不是擺明認為我們沒有能力辦好這件事嗎?”

季聶提仍閉上雙目,挨到椅背處,輕描淡寫道:“我認識辜月明,他是我平生所見最可怕的人,我不單指他是個超卓的劍手,更因他是個不怕死的人。你明白嗎?一個不畏懼死亡的一流高手,可令任何人害怕,包括我季聶提在內。辜月明是大公公手上最厲害的武器,他有一項專長,就是追尋搜查的本領,在這方面他是得天獨厚的,我深信他有特殊的禀賦,世臣你明白嗎?”

錢世臣皺眉道:“季大人沒想過如給他成功抓著薛廷蒿,我們的功勞不是全給他領去了?就算不計較功過,至少會顯得我們是無能的。”

季聶提張開雙目,凝望錢世臣,木無表情的道:“誰的功勞大一點,並不在我的考慮內。我關心的是如何找到楚盒。大公公派辜月明來,是要增強我們的實力。辜月明來岳陽,不是和我們作對,而是幫助我們。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人多並不管用,否則我們早抓著薛廷蒿,而辜月明在這樣的情況下能發揮的作用是無可估量的。但你要記著,辜月明不是來當我們的手下,即使大公公也不能左右辜月明獨來獨往的行事作風。”

錢世臣給季聶提說得啞口無言,不敢反駁。

季聶提雙目神光逐漸凝聚,射出懾人的精芒,一字一句的緩緩道:“或許世臣仍不自覺,你正走在一條非常危險的路上,就是懷疑大公公的用心,在過去的五十年,所有懷疑大公公的人都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錢世臣垂下頭去,惶恐的道:“世臣絕沒有那個意思,請季大人包涵。世臣會盡心盡力為大公公辦事。”

季聶提又閉上眼睛。

此時下人來報,丘九師求見季聶提。

季聶提張開眼睛,眼中閃過濃烈的殺機,然後道:“世臣不用避席。請他進來。”

無雙女仰望星空,心中一片迷茫。

黑兒悠然自得地吃著小河旁的青草,牠是安玠送給她慶祝十六歲生辰的禮物,安玠待她便如慈父疼愛女兒,可是安玠總不能代替爹在她心中的地位。

今早渡江時遇到的那個人,大有可能是官府方面的人,否則大河盟的人不會看到他長袍內的東西,變得這麼馴服恭敬。只看他擋箭時那臨危不亂的神態,反應的冷靜迅捷,便知他是個第一流的好手。而偷襲他的人更不可小覷,如此手段,是她從沒有想過的。

不由浮現被皇甫天雄以一百兩黃金懸賞的年輕男子圖像。她肯定從未見過他,為何他卻能勾起她某種難言的感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唉!不要胡思亂想了。她現在的唯一願望,是到雲夢澤去,找到舅舅。不論事情真相如何,她誓要弄個水落石出。她絕不相信爹是那種人。

季聶提看罷皇甫天雄的親筆信,隨手遞給錢世臣,讓他過目,望向坐在桌子另一邊的丘九師,道:“我上次見皇甫幫主,早感到他神情有異,說話時他的心像不在那裡的樣子,原來竟發生了這樣不幸的事,九師放心吧!我們全力與你們配合,這次五遁盜將插翅難飛。”

錢世臣放下書函,大怒道:“竟來惹我錢世臣,他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

丘九師慌忙道謝,道:“照我們的估計,五遁盜目前最方便的選擇,就是錢大人傳世鎮家之寶『天女玉劍』,更何況按五遁盜一向的習慣,他是個愛挑戰難度的聰明傻瓜,沒可能不對『天女玉劍』著迷的。其它較次的寶物,他也看不上眼。”

季聶提用神打量丘九師,道:“九師對五遁盜看得很透徹,刻劃入微,也說服了我,五遁盜極有可能來光顧世臣。但我卻有一事仍想不通,就是即使他偷到玉劍,又如何脫手呢?誰都曉得玉劍是世臣的鎮宅寶物。”

丘九師從容道:“他可親自向錢大人勒索金錢。”

錢世臣搖頭道:“這個是不可能的,任他三頭六臂,在我們嚴陣以待下,他敢來只是自投羅網。”

季聶提淡淡道:“所以我們絕不可以讓他察覺到我們正嚴陣以待,致嚇跑了他。”

丘九師心忖,相較之下,季聶提不論才智識見,均遠在錢世臣之上,最可怕是他喜怒不形於色,不像錢世臣般把心中的情緒,全擺到瞼上去,道:“五遁盜最厲害的手段,就是他的遁術。所以每次均要待他盜寶後,失主方驚覺成了他下手的對象。由此可見他有一套隱瞞身份的本領,能瞞過所有人。而不論失主如何把寶物密密收藏,五遁盜都有辦法找到。被五遁盜光顧者之中,有失主要到別人向他拿贖金,方曉得被盜去了地庫錢箱內的珍寶,從而可知五遁盜的遁術如何高明。”

季聶提點頭道:“貴幫對五遁盜作了非常深入的調查。”

錢世臣不以為然的道:“五遁盜的一套,在我的司府怎行得通?只是巡府的藏犬共有十二頭,保證他有來無回。”

丘九師道:“據一眾失主的情況,縱然養有惡犬,在五遁盜盜寶期間,都是一聲不響,似無所覺。”

錢世臣胸有成竹的道:“讓我向季大人和九師透露一個秘密,我的玉劍有真有假,平時供奉在主堂的是我找巧匠精製的摹晶,遇有慶典,方拿真的出來。所以若五遁盜敢來盜寶,大有機會誤中副車。但即使是膺品,也至少值數百兩黃金,所以我特別在玉劍放置的托架弄了個機關,只要玉劍離架,立即警鈐大作,可令五遁盜無所遁形。”

季聶提和丘九師同時叫絕。

錢世臣得意洋洋的道:“我們甚麼事都不用做,司府要一切如常,岳陽城也不用加強關防和巡查,五遁盜不來則已,否則定落入我們的天羅地網去。”

丘九師欣然道:“假如五遁盜確如我們所料,前來盜寶,便是自他出道以來,首次被人預先曉得他的勾當。”

稍頓續道:“不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們有一種叫『神捕』的粉末,只要以水溶解,抹在真假兩柄玉劍去,氣味似有若無,可持久不散達數月之久,接觸過的人會沾上氣味,除非五遁盜真的懂得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遁術,否則將成網中之魚,只要憑獵犬的鼻子,可找出他來。”

季聶提和錢世臣同時動容,此計是防無可防,不愁五遁盜不上當。

季聶提道:“此計是誰想出來的?”

丘九師道:“這是我們慣用追踪敵人的手法。”事實上這是阮修真針對五遁盜想出來的妙計,但丘九師卻不想季聶提對阮修真的才智生出顧忌,所以輕描淡寫的帶過。

錢世臣沉吟道:“五遁盜醒覺到已被你們識破他的身份了嗎?”

丘九師想著阮修真對五遁盜的分析,答道:“五遁盜精通江湖門坎,本身肯定是聰明絕頂的人物,既知與我們大河盟結下解不開的深仇,當猜到以我們的人力物力,可輕易摸清他的底子,所以他該清楚自己的處境。”

錢世臣懷疑的道:“這樣他仍敢來嗎?風險太高了。”

季聶提斷然道:“只要有半點可能性,我們都要當他一定會來去辦,這或許是唯一抓著五遁盜的機會。皇甫幫主的事,等於我們的事,絕不可以掉以輕心。”

丘九師暗嘆一口氣,這個人情是欠定他的了,但不如此又休想生擒五遁盜。依自己的性格,縱使季聶提將來成為敵人,這個人情仍是要還的。忙道:“季大人和錢大人的恩情,敝幫上下是不會忘記的。”

錢世臣輕鬆的道:“九師在岳陽有沒有落腳的地方,若不嫌棄,我可在府內撥出一個院落讓九師休息,保證出入方便,還可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丘九師連忙婉拒,三人再商量了雙方間配合的細節後,丘九師告辭離開。在他們心中,五遁盜落網只是早晚的問題,誰都沒想過事情會枝節橫生,完全出乎他們意想之外。

烏子虛坐在山頭,遙望燈火輝煌的岳陽城。這個城池是他另一個起點,還是他的終結,他沒有半分的把握。

對大河盟,他最顧忌的人,不是皇甫天雄,而是他座下的阮修真和丘九師,兩人一文一武,令大河盟成為最具實力的幫會。

如果阮修真的確名副其實,當會猜到他必須做一單大買賣,好有足夠的金錢過一段隱伏的日子,避過風頭火勢,始再謀復出。在他目前的處境下,沒有比偷錢世臣的「天女玉劍」更能達到目的。在這樣的形勢下,大河盟會傾巢而來,以岳陽為中心設下天羅地網,只要他暴露行踪,肯定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因為他對所謂甚麼五行遁法,根本是一竅不通。

若有選擇,他是不會踏足岳陽城門半步的,可是他所有希望、未來全寄託在懷中的夜明珠上。

大河盟近年勢力迅速擴展,深招朝廷之忌,以錢世臣這麼一個地方大臣,與大河盟該是互相猜疑,而不會攜手合作。

明天,他將是城門開時第一批進城的人之一,他會忘記真正的自己,全心投入蛇膽販子的生涯去。而裝著各式工具的包裹,已藏在城外密林裡,以待有需要時取用。

想到這裡,他的血液沸騰起來。他享受那種亡命天涯的刺激,只有這樣生命才能顯示出它的姿采。

辜月明飛身下馬,落到小河旁的草地上,熟悉的芳香湧入他的鼻腔去,他腦海中又浮現那女郎的倩影。

她是那樣的堅強獨立,風姿婥約,渾身透著神秘的味道,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令她遠離其它人。不過這些都不是吸引他的原因,但究竟是甚麼東西吸引他呢?他又說不出來。

她離開隻小半個時辰,但辜月明卻知道追上她並不容易,因為她坐騎的神駿,不在他愛騎之下。

很多人認為辜月明是個無情的人,但他自己知自己事,他實在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否則不會感到生命是最沉重的負擔,感到這條路是那麼難走。做人真的很痛苦,而最大的痛苦,就是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那痛苦。他是沒理由這麼痛苦的。可是當世上沒有一件事能令你感到有趣時,怎快樂得起來?

她究竟要到哪裡去呢?

甫離渡頭時,她走的是往常德方向的官道,沿江西上,但卻只是疑兵之計,又折返洞庭湖,如果自己不是花了半個時辰在江邊等待那個偷襲者,看對方會不會蠢得立即銜尾渡江追來,她絕不可能趕在他前方。

她閃縮的行藏,令他更相信她有不可告人的事。她要瞞誰呢?大有可能是自己。她從大河盟那些盤查他的人的反應,猜到他是官府的人。

辜月明內心深處湧起一陣沒法明白的恐懼和顫栗。如果她最後的目的地是雲夢澤,而她的秘密又與楚盒有關,那便像一種無法逃避的宿命,注定他們要在渡頭邂逅,命運之網已張了開來,把他們拴在一起。

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對那女郎一見鍾情,不是這麼一回事,但她的確打動了他的心,令他泛起沒法理解的情緒。自己是不是認識她呢?她曾向自己說過一句甚麼話?唉!這是沒可能的。

灰箭來到他身邊,辜月明跳上馬背,俯身湊到灰箭耳旁輕輕道:“我和你去追一個人。”

吆喝一聲,拍馬去了。

錢世臣進入東園的花園,來到一座小石屋前。與司府其它地方相比,這是回然有異的另一片天地,似若遺世獨立,自成一格,寧靜孤寂。

石屋與府內其它華麗房舍大相徑庭,有點像把山居民房一成不變的搬到府內來,灰牆青瓦,樸實無華,卻又能渾融在園林裡,令人生出忘卻凡俗的感覺。

“進來吧!”聲音平和敦厚,蘊含著令人順從的力量。

錢世臣露出恭敬的神色,推門而入。

屋內除一角放了個大箱子,只有兩張大席。此時靠牆的席子上一人盤膝而坐,由於沒有燈火,那人像融入黑暗裡去。借點從東窗透進來的月色,可看到此人長發垂肩,頑長瘦削,赤著雙足,縱然靜坐不動,仍給人以鎮定自若、不動如山的氣概,散發著陰森的氣息,非常懾人。

錢世臣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師兄”,然後在那人對面的席子坐下,低聲道:“師兄回來了,情況如何?”

錢世臣逐漸習慣了房內的黑暗,那人的容貌清晰起來,對方那雙似蘊藏無窮智慧的眼睛,正閃閃生輝的凝視他。

那人淡淡道:“情況非常美妙,辜月明果然名不虛傳,不是一般浪得虛名之輩,我先後兩次伏擊他,第一次被他視破我用的不是趁手的兵器,差點吃了大虧,若不是我及時施展道術,恐難全身而退。接著我趁他渡江之時,從水底以弩箭機向他施放冷箭,竟被他以暗藏袖內的護腕擊落,辜月明絕非尋常劍手,而是天賦異禀的奇士。”

錢世臣吃驚道:“以師兄之能,竟沒法收拾他嗎?”

那人乎靜的道:“若在公平的情況下,以劍對劍,我戈墨只有五成把握殺他,但若我配合道術,他必死無疑。”

錢世臣心中又湧起以往每次面對戈墨的特別感覺:就是當戈墨看著你的時候,他總是用另一雙隱藏的眼睛在搜索你內心某些秘密;聽你說話時,他彷彿正以另一對耳朵去聽別人聽不到的聲音。他的人雖在你眼前,但真正的他卻存在於某一更高的層次。

錢世臣從不害怕任何人,但對這位師兄真的是打從心裡生出畏敬。

錢世臣咋舌道:“辜月明竟有這般厲害嗎?我們怎辦好呢?”

戈墨沉聲道:“鳳公公派他來,是因鳳公公已失去耐性,故孤注一擲,因為辜月明並不是任何人可控制的,包括鳳公公在內。而正因辜月明獨來獨往的作風,加上他追踪搜索的超凡本領,會對我們構成最大的危險,如給辜月明先我們一步找到薛廷蒿,後果不堪想像。為今之計,不是殺死辜月明,而是找到薛廷蒿,看可否從他身上知道多點當年發生過的事,然後殺了他滅口。”

錢世臣倒抽一口涼氣道:“可是薛廷蒿像消失了般,師兄用上通神術,仍沒法知曉他所在。”

戈墨淡淡道:“薛廷蒿到了雲夢澤去。”

錢世臣一呆道:“師兄肯定嗎?”

戈墨道:“只有云夢澤,我的道術方無所施其技,否則當年我不會與楚盒失之交臂。雲夢澤內有一股奇異的力量,來自遠古的神靈,他們保護著古城,看守楚盒。不過我已感到雲夢澤的神秘力量正出現波蕩。如我所料不差,今年鬼節,古城將再度開啟,屆時楚盒的去向會水落石出。薛廷蒿因身處雲夢澤內,所以能避過通神術的搜尋。”

錢世臣的呼吸急促起來,雙目射出渴望的神色,道:“師兄是不是要到雲夢澤去?”

戈墨沒有直接答他,道:“季聶提方面如何?”

錢世臣苦澀的道:“這頭老狐狸心意難測,但我總覺得他對當年的事另有看法,他對我們的威脅,不在辜月明之下。這次隨他來的有三十六廠衛的精銳,人人武技強橫,即使我傾盡全力,殺他仍不容易。”

戈墨道:“殺他是下下之策,除非世臣決定拋棄財富權位。”

稍頓又道:“世臣眼皮青氣纏繞,是否因酒色過度呢?”

錢世臣對戈墨於暗黑視物如同白晝毫不驚異,因早習以為常,苦笑道:“想起楚盒差點可以落到手上,我便感到鬱悶,想找地方發洩悶氣。財富、權力、美女,對我來說,欠缺任何一項,人生都不圓滿,有多少人能像師兄般視這些如賤泥糞土。”

戈墨沒好氣的道:“我不是責怪你這方面的行為,不過酒會亂性,色能傷身,任何事都要適可而止,有節制和壓抑,才能享受個中的樂趣。”

錢世臣卻像充耳不聞,徑自道:“真想帶師兄去見一個人。”

戈墨雙目閃過輕蔑的神色,沒有接口。

錢世臣卻一臉陶醉的神情,自顧自的道: “我想帶師兄去見的人是紅葉樓的百純姑娘,她不僅美,且靈巧伶俐,儀態萬千,那雙眼睛含情脈脈,熱情奔放時又帶點羞澀,要多迷人就多迷人,真想看師兄會不會因她破戒。”

戈墨沉聲道:“不要怪我大煞風景,由現在至七月十四,你須保持警覺,如有任何差池,後果是你負擔不起的。你想得到楚盒嗎?最好依我的話去做。”

錢世臣心忖今晚不知走了甚麼運道,先後給季聶提和戈墨斥責,最窩囊是內心雖不以為然,卻是敢怒不敢言。忙轉話題道:“師兄何時動身往雲夢澤去?”

戈墨平靜的道:“此行我是志在必得,坐忘一個時辰後,我立即到雲夢澤去。你要小心應付辜月明,他絕對是個難纏的人,更有可能是當今天下唯一有資格和我戈墨爭短長的人。”

錢世臣訝道:“坐忘?這是甚麼道法?”

戈墨道:“因存想而得,因存想而忘;離形去智,同於大道,謂之坐忘。坦白說,我這番話對你說只是對牛彈琴。心如死灰,則無所不定;身與道同,則無法不通。薛廷蒿再不是一個普通的人,而是身俱佛法的得道高僧,如我不能處於顛峰的狀態下,將錯失殺死他的唯一機會。去吧!”

錢世臣識相的告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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