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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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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雲夢城之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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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05: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肝膽相照

  辜月明離開後,直抵湖岸。

右面紅葉樓主樓的三座宏偉建築和位於其後的池檯燈火通明,照得那方近湖岸一帶明如白晝。夾湖對峙的十八個水榭,全部亮起燈光,絲竹管弦之聲充滿湖面上遼闊的空間。他卻感到無比的孤獨。

烏子虛趕到他身後,低聲道:“我很感謝你,卻更不明白你。辜兄不是說過不會證實我是郎庚嗎?”

辜月明道:“那並沒有甚麼分別,阮修真和丘九師己認定你是五遁盜,我說甚麼都沒有分別。”

烏子虛嘆了一口氣,旋又緊張的問道:“辜兄剛才看畫,仍有上次看畫時的感應嗎?”

辜月明淡然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烏兄花多點心思在保命上,方是智者所為。”

烏子虛欣然道:“在沒有可能中創造可能,是我一向做人的目標。現在雖然我仍沒有找到脫身的方法,卻非常享受這個處境。”

辜月明首次感到與他人的關係拉近了一點,他追求的是在生死邊緣徘徊的刺激和危險,與烏子虛的追求大有雷同之處,而諷刺的是他們一個是兵,一個是賊。

辜月明皺眉道:“我真不明白你,明知於你來說岳陽是天下間最危險的地方,還要躲進紅葉樓這絕地來,為的究竟是甚麼呢?”

烏子虛道: “不論任何人問我,我都不會老實回答。可是偏偏對辜兄,我不知如何總沒法說謊。事情是這樣的,我手上有件寶物,卻只有在紅葉樓內方有機會接觸買主,只要能將此寶變賣,我可得到足供我揮霍多年的大筆財富。不瞞辜兄,我已享樂慣了,沒法再過一窮二白的日子,又不可在風頭上去偷別的寶貝,偷到手亦沒法變賣,徒暴露行踪。所以將現在手上寶物脫手,已成我唯一的希望。”

辜月明沒好氣道:“你現在的情況好得了多少?你不但暴露行藏,還被敵人重重包圍。丘九師配阮修真,大有可能是天下間最強橫的組合,你太一廂情願了。”他還以為烏子虛說的寶物,是他以前偷來的東西,沒有在意。

烏子虛頹然道:“辜兄是旁觀者清,我是當局者迷,這個局肯定是鬼局。我想通了,只恨今晚才想通,悔之晚矣。”

辜月明心中一動,問道: “你想通了甚麼?”

烏子虛道:“從我失手幹掉皇甫天雄的寶貝兒子開始,我一直被鬼迷,還被誘往那個你稱為雲夢澤的沼澤區,與那我現在正式命名為雲夢女神的美麗厲鬼見面,你該明白我所說的〝見面〞是甚麼意思。由那刻開始,雲夢女神一直依附在我身上,令我怪夢叢生,又大白天睜眼作白日夢。呵!不!該說是大半夜睜眼作夢,每次都回到同一地方去。唉!我的姑奶奶,恐怕我是陽壽已盡,所以才被雲夢女神玩弄於股掌之上。”

稍頓續道:“還有另一個證據可證實我是被鬼迷,這也該是所有被鬼迷的人的情況,就是深深的被鬼吸引,且渴望和她在一起,覺得她有無比的吸引力,賠掉小命都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如果我能逃離岳陽,我會去找有法力的和尚道士為我驅掉附身的惡鬼。唉!不應說的那句都說了,不過我的心意怎瞞得過她呢?她是絕不容我有脫身的機會。我是徹底的完蛋了。”

辜月明沉聲道:“在夢中,你到了何處去?”

烏子虛老實答道:“是一座古怪的城池。”

辜月明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神光電射,低喝道:“仔細點形容給我聽。”

烏子虛被他的強烈反應嚇了一跳,好一會後定下神來,道:“那城建築在山上,依山勢分成幾重,最高處有一座神殿,有時全城空無一人,有時則到處伏尸,全城的入似是染上瘟疫死光死透。”

辜月明冷靜的問道:“你見到城外的環境嗎?”

烏子虛道:“最深刻的景像是從城樓俯瞰下方,見到的是丘原平野,遠處有道河流,真的很古怪。”

辜月明仍在看他,眼神空空洞洞的,烏子虛感到他的心神並不在這裡。

烏子虛忍不住問道:“辜兄聽過這麼一座山城嗎?”

辜月明長吁一口氣,雙目回复神采,道:“今晚發生了甚麼事,為何烏兄會忽然想到自己已是被厲鬼附身?”

烏子虛道:“今晚我又作了個夢,同樣是那座山城,我到了城內最高的一座城牆處,沿著一條石板路不知如何走到一個廣場去,矗立著一座神殿似的建築物,殿門上有方橫石匾,雕著四個字,但怎麼也看不分明。”

辜月明聽得頭皮發麻,寒毛倒豎,道:“然後呢?”

烏子虛猶有餘悸的慘然道:“然後我看到雲夢女神。”

  辜月明呆瞪著他。

烏子虛苦笑道:“事實上我見不到她,看到的只是一團美麗奪目的光影,雲夢女神出現在霞彩之中,四周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她似有若無,我則沒法動彈,接著我聽到她對我說話,重複了兩次,就是要我喚她的名字。唉!發展到這種田地仍不醒悟嗎?她在勾我的魂魄,只要我叫出她的芳名,我的小命就此止矣。我真的不想死,我還沒有活夠,至少仍未找到能令我傾心的女人,這樣死了多麼不值。”

辜月明道:“你是不是乘艇過來的?”

  烏子虛點頭應是。

辜月明道:“我們到艇上再談。”

百純獨坐廳內,看著掛在對面壁上的雲夢女神。

雲夢指的會不會是錢世臣所說的小雲夢呢?雲夢城還在那裡嗎?真奇怪!以錢世臣的地位權力,為何說個古代發生的故事竟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像有甚麼顧忌似的,還要自己立下誓言,不得洩漏出去。原因在哪裡?

忽然間,百純感到強烈的街動,要聽到故事末說出來的下半部,同時暗下決心,不讓錢世臣藏頭露尾,令她沒法掌握當年雲夢城確實的情況。

想到這裡,她朝位於中進的書齋舉步,自認識錢世臣以來,她還是首次主動邀請他到紅葉樓來。她曉得錢世臣看到她用私箋寫的密函,不論他公事如何繁忙,都會拋開一切,到書香榭來見她。

烏子虛和辜月明分坐舟子兩端,前者負責操舟,離岸朝湖心的方向駛去。

辜月明沉吟片刻、似像要重整思路,道:「你是在甚麼情況下殺皇甫英的?“

烏子虛道:“嚴格來說,我只是間接的殺死他。當時我在賭館遇到一個賭得很狠的豔女,我這個人賭歸賭,嫖歸嫖,賭錢時絕不碰女人,可是那晚卻像前世冤孽般,我和她像乾柴遇著烈火,一發不可收拾。先忍不住的是她,在我耳邊細語,約我到她的香閨去,然後早一步離開。我正賭得昏天黑地,腦筋沒有平時那麼清醒。當時只要稍為清醒一點,定會猜到她如此鬼鬼祟祟,是因有所顧忌。唉!該不關清醒或不清醒的事,而是我當時根本被鬼迷了,只以為是飛來艷福,完全沒想到竟是桃花劫。”

辜月明道:“那個是不是皇甫英的女人?”

烏子虛苦笑道:“正是如此。我那時剛好輸剩一兩銀,只好收手離場,依那豔女在我耳邊說的地址趕去,皇甫英和十多個隨從破門入屋時,我們仍在廳中喝酒取樂,我當時大吃一驚,往後躍開,那女人亦往我的方向奔來,被趕上來的皇甫英一刀從她背後插進去,這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以為皇甫英只會找我算帳,不會辣手摧花。看著她死前痛得扭曲了的面容,我心中爆開從未有過的怒火,把仍拿在手上的杯子全力朝皇甫英投去,杯底命中他眉心,皇甫英立即昏倒,往前仆去,恰巧那女人轉過身來,被皇甫英壓得向後翻跌,皇甫英剛跌在她身上,而皇甫英的刀仍插在那女人的背上,後果如何?不用我說出來吧!”

辜月明點頭道:“就是你這一擲,把所有人和事連結起來。”

烏子虛道:“辜兄在說甚麼?我不明白。”

辜月明雙目閃閃生光,仰望星夜,籲出一口氣道:“我和烏兄在紅葉樓的相遇,並不是偶然的,烏兄明白了嗎?”

烏子虛面露駭震的表情,指指自己,又指指辜月明,眼中射出詢問的神色。

辜月明點頭道:“就是這樣子。你在局中,我也在局中,甚至我們最近接觸的每一個人,包括百純和那個叫雙雙的姑娘,均陷身在這佈局裡。我想如此龐大的佈局,已超乎一般所謂厲鬼的能力,至少我們從未聽過這樣的鬼故事。對嗎?”

烏子虛囁嚅道: “如果不是厲鬼,又是甚麼呢?”

辜月明沉聲道:“就是寄居於雲夢澤內古城的雲夢女神,她不但是主宰雲夢澤的仙靈,她的力量更可超越雲夢澤,影響天下間任何地方的人事。”

烏子虛一頭霧水的道:“且慢!甚麼古城,辜兄在說甚麼呢?”

辜月明道:“由於牽涉到我身負的秘密任命,我只可以告訴你一個簡略的大概。”

  烏子虛點頭表示理解。

辜月明定神望了他好一會,道:“據古老相傳,在洞庭之南、湘水之東的沼澤區內,遺留著一座戰國時代楚國的古城殘跡。知道古城的人絕無僅有,只限於古楚的遺民,把這個秘密一代接一代的傳下去,他們深信城內藏有曠世奇珍,不過這個家族雖然不住有人去尋寶,卻連古城的影子部摸不著,且尋寶者就像中了毒咒般,沒有人有好的下場,古城就像有神靈在守護著。”

烏子虛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幾乎牙關打顫,駭然道:“是甚麼曠世奇珍那麼厲害?辜兄是否指我遇上的雲夢女神,正是守護古城的神靈,可是我不但沒有圖謀城內珍物之心,甚至根本不曉得古城的存在,我沒有去犯她,她為何來犯我?”

辜月明道:“但願我知道。至於城內所藏何物、我也不知道。坦白說,我一直不相信甚麼鬼鬼神神,甚至認為古城如閣下的名字般,是子虛烏有。不過我的看法已徹底改變過來,古城寶物是千真萬確的事,而看守古城的正是向烏兄顯露法相的雲夢女神,由烏兄繪畫成像。”

烏子虛感到手腳發冷,身體虛虛蕩蕩的,一顆心沒有著落之所。

辜月明苦笑道:“如果我第一次見到她的畫像,像剛才般毫無異樣的情況,我是不會去見烏兄的。所以我說和烏兄在紅葉樓的相遇,並非偶然。 ”

烏子虛道:“我都快被辜兄嚇破了膽。”

辜月明不解道:“你不是在賭場連勝七局時,早有這種感覺嗎?剛才又是你告訴我被鬼迷住了,現在卻怕成這個樣子。”

烏子虛慘笑道:“想歸想。一向我最愛胡思亂想,而且想是這麼想,內心總仍有一絲懷疑,懷疑一切只是自己在胡思亂想,那變成了一線的生機。現在你卻毀掉了我最後的希望,因為我真的找不到能反駁你的事實。唉!我和雲夢女神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她為何找上我?”

辜月明心中浮現無雙女的花容,嘆道:“你怎知和她沒有恩怨呢?”

烏子虛愕然道:“我和她怎可能有恩怨?”

辜月明平靜的道:“前世的冤孽又如何?”

烏子虛全身劇震,雙目射出奇異的神色,茫然道:“前世!我的娘啊!今回是死定了。”

辜月明嘆道:“剛好相反,雲夢女神不但不是你命中註定的剋星,且是你在現今處境中唯一的希望。這是我的看法,也是阮修真的看法。”

烏子虛大奇道:“阮修真竟曉得此事?”

辜月明道:“今午我來見你前,遇上阮修真,此人不負智者之名,從你的賭場大勝,憑空推斷出有某種神秘力量在主導著整件事的發展,這力量是傾向你這一方,至於其最後的目的是甚麼,則只有她自己清楚。”

烏子虛左顧右盼,苦笑道:“給你說得我毛骨悚然,不知該害怕還是歡喜。表面看,她的確是在幫我的忙,事實上卻是陷我於死地。我現在唯一逃離岳陽的方法,就是從紅葉樓開始,一直打出城外去。辜兄說句公道話吧!她在幫我還是害我?”

辜月明沒有理會他說的話,徑自沉吟,道:“烏兄在夢中和幻覺裡所處的地方,可能正是雲夢澤內那座神秘古城當年尚未被毀時的情況,城外那道河是烏兄到過的無終河。”

烏子虛沒法控制的打了個寒顫,顫聲道:“我的三魂七魄,恐怕有一半被她勾到了古城去。辜兄說得對,我前世定是欠了她點甚麼,她今世是討債來了。不對!她該屬戰國時代的厲鬼精靈,那是超過一千年前發生的事了,怎會和我這個出生在千年後的人有瓜葛?”

辜月明沒好氣的道:“烏兄怎知你的上一世不是在那期間度過?”

烏子虛容色轉白,變得非常難看。

辜月明明白他的心情,沒有說話。

在溫柔的夜色裡,紅葉樓的高樓水榭,亭台樓閣,天衣無縫的與掛瓢池融為一體。沒有了掛瓢池,紅葉樓就沒有那遠離塵囂的脫俗氣質;沒有紅葉樓,掛瓢池也就不會有文化營萃的繁華。

湖畔古木蔥蘢,樓台亭榭時現時隱,小橋流水,曲徑通幽,煙柳畫橋,風窗翠幕,笙歌盈耳,幾疑是人間仙界。

烏子虛收起船櫓,任小舟在湖中央飄浮搖盪。

  辜月明深深的思考。

這個特別的夜晚,極可能是他平生最重要的一個夜晚,他作出的任何判斷,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帶來截然不同的後果。一向以來,他總是憑著直覺當機立斷,這種直覺是從過往的經驗培養出來的,就像烏子虛能一眼掌握到繪畫對象的特徵和氣質,他自己則對敵手一目了然,看通看透對方的深淺。

可是這習慣了的一套,在眼前的形勢下並不適合。

首先,他再不是無牽無掛,對死亡甘之如飴。為了保住花夢夫人,他必須取得楚盒,這是他的目標,也是唯一的選擇。只是這個認知,已使他知道自己“入局”。

他也不能憑直覺或第一個印象去作出判斷,而必須考慮全局,考慮所有有形或無形的因素,甚至鬼神的影響力,方有達成目標的可能。

今夜最重要的,是他對眼前大盜的態度取捨,一個判斷上的失誤,賠了自己的命不要緊,賠了花夢夫人則是他負擔不起的後果。

隱隱中,他感到烏子虛是他能否得到楚盒的關鍵人物,這個想法主導了他對烏子虛的態度取捨。

烏子虛的聲音傳人他耳中道:“這樣說,我在夢中不是返回前生去嗎?”

辜月明深吸一口氣,道:“烏兄有這樣的感覺嗎?雲夢女神正透過夢境和幻象,向烏兄訴說千年前發生在古城的事,雖然每個片段都是支離破碎,但串連起來,說不定會是個完整的故事。”

烏子虛搖頭道:“沒有道理,她既然這般神通廣大,法力無遠弗屆,要我知道某件事,大可完完整整地一次向我展示,不用吞吞吐吐,欲說還休。”

辜月明平靜的道:“她並不是如此神通廣大。”

  烏子虛為之愕然。

辜月明道:“阮修真曾對你在賭館連勝七局的事作了深入的調查,結論是和你對賭的人都有鬼迷心竅的情況,出千不成反輸個一塌糊塗。由此可知雲夢女神只能夠透過影響人的心神,左右現實里人事的發展。而她對生人的影響力是有限的,被其影響的人仍有著自由的意志,可對她作出反抗,甚至反擊,這是一場人與神靈的激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烏子虛道:“辜兄愈說愈玄了,辜兄所說的一切,會不會只是疑心生暗鬼呢?”

辜月明沉聲道:“烏兄不要浪費時間了,你該比任何人更明白我的話。雲夢女神正以她的能力和方式,喚起烏兄前世的記憶。自烏兄誤殺皇甫英的一刻開始,雲夢女神展開她波瀾壯闊的計劃,所有間接或直接捲入此事的人,全被包含在她的佈局裡。我、你、百純、雙雙、丘九師、阮修真、錢世臣、戈墨、季聶提,甚至鳳公公,百純的師姊花夢夫人,鳳公公手下頭號太監冀善,甚或當今天子,都不能身免。這個命運之局,可以影響天下形勢的發展。”

又解釋了戈墨、季聶提等人的身份。

烏子虛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後道:“辜兄這回是第二次說及雙雙與此事有關,但我真的想不到她與此事有甚麼關係。”

辜月明淡淡道:“很快你會明白。”

烏子虛沮喪的道:“我豈不是成了最大的受害者?不論將來情況如何發展,我最後都要成為犧牲品。”

辜月明道:“真的是這樣子嗎?雲夢女神要害你,會白費工夫喚醒你前世的回憶嗎?你認真想想看,她害你容易,要幫你卻絕不容易。她像我們般一樣會犯錯,助你在賭館狂胜,便露出破綻,使阮修真推測出她的存在,更深信不疑你就是五遁盜,否則阮修真和丘九師仍是任她擺佈。依現時的形勢看,你是插翼難飛。”

烏子虛苦笑道:“我該感激她還是恨她呢?”

辜月明道:“終有一天你會弄清楚。”

烏子虛心里大嘆倒霉,道:“辜兄為何忽然對我這麼好呢?我從來沒有朋友,但卻感到辜兄是我真正的朋友。”

辜月明坦然道:“我本是個功利至上的人,對人和對物都不會生出感情,可是我發覺自己正在改變中。長話短說,我的目標是要找尋古城裡的不知名珍物,你的目標是把手上的東西變賣,然後逃之夭夭,隱姓埋名,以躲避皇甫天雄的報復。乍看我和你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事實上雲夢澤內的女神卻透過一幅畫把我們連系在一起。烏兄可以有甚麼聯想呢?”

烏子虛道:“古城中的寶物,對辜兄很重要嗎?”

辜月明點頭道:“絕無疑問,但恕我不能透露詳情。”

烏子虛道:“辜兄是出名無情的人,我卻剛好相反,很易動真情,只是來去俱速。辜兄的仗義幫忙,令我非常感動。讓我告訴辜兄一個秘密,我是天生對寶物有敏銳觸覺的人。每逢進入目標的富家大宅,我會自然而然感應到最有價值的寶物藏在甚麼地方。那感覺非常古怪,愈接近寶物,我的心會跳得愈快,這是沒法解釋的事,實情卻是如此,所以我偷東西從未失過手。”

辜月明大奇道:“烏兄確是奇人。”

烏子虛道:“我是奇人,辜兄不也是奇人嗎?我看你追賊的本領相等於我盜寶的本領,幸好你不會捉我這個賊。哈!閒話休提,我答應辜兄,只要我能逃離岳陽,我會隨你到雲夢澤去,憑我對異寶的觸覺,尋得那座古城,這是我對辜兄的承諾。”

辜月明道:“你不再害怕了嗎!”

烏子虛灑然道:“害怕有啥用。我另一個目的,是要到雲夢女神力量最強大的地方,和她作個了斷。神也好!鬼也好!逃避不是辦法,日夜提心吊瞻,不知哪個主意是自己出的,哪個主意是她出的,做人還有甚麼樂趣?沒有一個人希望變成別人十指下任由擺佈的傀儡。”

接著雙日亮了起來,道:“我畢生都在尋找一個能令我不願離開她的女人,只要雲夢女神出現我眼前,我不管那是幻覺還是現實,我會撲過去摟著她、看她有甚麼反應,只要她不變成一副白骨便成。”

辜月明凝神打量他,心忖這才是五遁盜的真正面目,他的大盜本色。

烏子虛興奮的道:“想想也夠刺激。你不用擔心我,也不用出手幫我的忙。現在我忽然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滋味,充滿新鮮動人的感覺。我深信自己不但能把手上寶貝脫手變成大筆的財富,還有把握逃出岳陽城去。我活了二十多年,生命從未這般多姿多釆過。

辜月明懷疑的道:“你的女神是不是正影響你,激起你的鬥志?”

烏子虛道:“這個可能性很大,她該是站在我這一方。甚麼都好,我是個永遠不肯放棄的人,只要有一線機會可以活下去,我就不會錯過那一絲的生機。”

又道:“未來的發展,誰都沒法預料。不如我們約定一個碰頭的地方,最好是在雲夢澤內,那即使我們失去連絡,也可以再次眾首,展開我們的古城尋寶之旅。”

辜月明皺眉道:“可是我直至此刻,仍沒法確定寶物仍在古城內。此事確實一言難盡。”

烏子虛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道:“你該對我的女神,不!該對我們的女神有信心,她既能把這麼多英雄豪傑玩弄於股掌之上,當然有辦法保護寶物,留給她挑選的有緣人。而那個人或許是你,或許是我。如果是小弟的話,我會雙手奉上給辜兄,我絕不會食言。辜兄可以完全信任我。”

辜月明沉吟片刻,說出湘妃祠在雲夢澤內的方位。

兩人都是老江湖,還定下通信的暗記和手法,以免失之交臂。

烏子虛執起船櫓,搖舟朝主樓駛去,笑道:“這回是名副其實的送辜兄一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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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05: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一敗塗地

  京城。

  二更時分。

冀善踏足大宮監府,頗有事不尋常的感覺。以前半夜從被窩裡爬起來去見鳳公公,是慣事而非例外,鳳公公是那種心中一動,立即把想法付諸實行的人,不會理會是幾更天。不過近四、五年來,因年事已高,已很少三更半夜的找人去為他辦事。

鳳公公的年紀有多大,沒有人曉得,沒有人談論,在皇宮甚至京城,鳳公公的年齡變成一個忌諱,誰敢公然談論,不會有甚麼好下場。

大宮監府一切如常,沒有加強戒備,院落烏燈黑火,隻長壽宮燈火通明。

冀善在大門解下佩劍,交給門衛,進入長壽宮寬敞華麗的廳堂。

鳳公公坐在中央的大圓桌旁,手提黃金長煙管,正在吞雲吐霧,神態優閒自在,密藏眼瞼下的眼珠閃閃生光。熟悉他的冀善看一眼便知他心情舒暢,只不知因何事開懷?

鳳公公朝他瞧來,欣然道:“坐!來!坐到我對面去。”

冀善感到心臟急劇的跳動了幾下,這才勉強壓下心中不安的情緒,先問好請安,然後輕輕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來。

鳳公公前面的桌面,攤開了一張信函,兩邊以書鎮壓著,紙質極薄,密密麻麻的寫滿蠅頭小字,沒有上下款,屬飛鴿傳書的格武。

鳳公公見他的日光落在信函處,微笑道:“這是聶提在洞庭寄回來給我的信,這封信我足足等了十年,到今天才來到我手上。哈!月明確不負我所望,一出馬立建奇功,偵破十年前發生的血案。”

冀善心中打了個突,十年前發生在雲夢澤的血案,他雖然是知情者,還是他執行鳳公公抄夫猛家的命令,可是鳳公公並沒有向他說出楚盒的秘密,只說夫猛私吞皇上寶物,所以自己並非鳳公公談論此事的好對象,偏偏鳳公公深夜找自己來說話,劈頭說的是這件事,益發顯得事情的異常處。

  季聶提的信寫的是甚麼呢?難道喜月明已找到楚盒,他真的很想知道。

鳳公公“咕嚕咕嚕”的狠狠吸了幾口煙,徐徐吐出,滿足的道:“我多少年沒有離京呢?”

冀善想了想,道:“大公公有十多年沒有離開京城了。” 放下心來,如果鳳公公決定遠行,那他找自己來交代離京後的安排,是合情合理。

同時心中大訝,這封信的內容肯定石破天驚,否則怎能令鳳公公起駕遠行。但更想不通有甚麼事不可以交給季聶提處理。

如果鳳公公真的離開京城,便是皇上和他千載一時的良機。他部署多年,假如鳳公公陣營內最厲害的兩個人都不在京師,冀善敢保證他們回來時,京城再不是他們熟悉的京城。

鳳公公搖搖頭,籲出一口氣,悠然道:“小善今年多少歲?”

冀善恭敬答道:“小善還有兩個月足三十八歲了。”

鳳公公微一頷首,道:“明早我要離開京師,往洞庭走一轉,這裡的事,就交給小善為我打點。小善要盡心盡力伺候皇上,千萬勿讓他龍心不悅。宮中的事,全交給你了。”

冀善連忙垂下頭去,以免被鳳公公看到他眼中的喜色,大聲接令。

鳳公公又抽一口煙,閉目半晌,吐出來,神馳意飛的道: “人的年紀愈大,對同一件事情會有完全不同的看法。當我仍是小善般年紀的時候,看事情總看得很近,凡事只從個人的立場去想,愛逞英雄,乍看似乎敢作敢為,不怕犧牲,實情卻是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草率妄為,缺乏深思熟慮,變得捨本逐末,還不如按兵不動。處於我們的位置,是絕不能輕率的,因為牽連的不止是個人,還會動搖全局。”

冀善完全不曉得鳳公公說這番話背後的含義,但鳳公公當然不是愛說廢話的人,內心的喜意,立即不翼而飛,只有點頭道:“多謝大公公訓誨,小善定銘記心上。”

鳳公公放下煙管,道:“皇上近來似乎心情大好,小善知道是甚麼原因嗎?”

冀善心中一顫,道:“小善不知道。”

他早和皇上有密議,表面上不露聲息,豈知仍瞞不過狡若老狐的鳳公公。

  這個老傢伙太厲害了。

鳳公公嘆道:“這是好事而不是壞事,皇上龍心暢美,我們這些當奴才的最開心。對嗎?”

冀善忙不迭點頭,道:“對!對!”

鳳公公忽然道:“你覺得月明這個人怎麼樣?”

冀善暗鬆一口氣,只要他不再追問皇上的事便成。答道:“月明是個很特別的人,心思細密,劍法了得,最難得是他對大公公忠心耿耿,從來沒有令大公公失望。”

鳳公公有感而發的道:“月明確實沒有令我失望,但未必見得會對我忠心耿耿。哈!一個不怕死的人,怎會對任何人忠心。像月明這種人,我最明白他,他只會對一個人忠心,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冀善愕然無語。

鳳公公目光投往窗外的黑夜、沉聲道:“在把這個任務交給他前,我下了很大的工夫去認識辜月明,調查他的起居飲食,看他與甚麼人交往,研究他每次的行動。小善至少有一點說對了,月明是個很特別的人,在我的眼中是個幾近沒有任何破綻的人,不過卻非全無破綻。也證明了即使是最孤獨的人,也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

冀善直覺感到他在說花夢夫人,心叫糟糕。他害怕的原因,不在鳳公公提及花夢夫人,是因自己完全不曉得鳳公公在暗查辜月明,這種事本該由他冀善去處理的。

鳳公公又拿起煙管,卻沒有點燃,凝神盯著他道:“小善可知我為何不怕舟車勞頓,也要遠赴南方?”

冀善手心在冒汗,表面裝作若無其事,道:“小善真的不明白,沒有大公公在身旁,皇上會很不習慣。”

鳳公公好整以暇的道:“我們殺錯人了。”

  冀善一呆道:“殺錯人?”

鳳公公雙目亮了起來,異芒閃動,欣然道:“我們殺錯的是夫猛的家人,夫猛只是受害者,害他的是膽大包天的錢世臣,我這回到南方去,就是看錢世臣的膽子有多大,並從他手上取回老天爺賞給我的東西。”

  冀善搖頭道: “小善不明白。”

鳳公公佝僂的身體倏地挺直起來,兩邊肩頭如翼往外展,神態威猛無儔,仰天長笑道:“小善怎會不明白呢?你該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在說甚麼。”

  冀善色變,暗中戒備。

鳳公公道:“比起我,小善的道行差遠了,只要你肯按兵不動,待我百年歸老,終有一天可坐上我的位子,小善太逞英雄了。”

冀善盡最後的努力道:“公公誤會了。”

鳳公公雙目殺機大盛,道:“小善可知出賣你的人是誰,那個人就是皇上,明白嗎?”

說到最後一句話,鳳公公從椅上彈起來,足點桌面,黃金煙槍朝冀善額頭砍去,身手之靈活,勁道之足,速度之快,是冀善從沒有想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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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神仙可接

冀善往後翻去,連人帶椅倒在地上,兩粒鐵彈子從袖內電射而出,分取鳳公公面門和胸口,接著往後滾開去,靈活如貓,不愧鳳公公下面身手最高明的太監。

自發動扳倒鳳公公的鴻圖大計後,冀善-直在防備今天的情況。他比任何人更清楚鳳公公的手段,但仍沒想過鳳公公一下子就將形勢完全扭轉過來,令他一敗塗地。

鳳公公看似突然出手,收拾他後好放心南下,他卻清楚知道,整個京城已在動手前落入鳳公公的絕對控制下,皇上僅餘的一點權力和自由已被鳳公公剝奪,只要生擒自己,即可逼他把合謀的人供出來,斬草除根。

鳳公公看也不看的黃金桿上封下格,磕飛了射向他的兩顆鐵彈,不費吹灰之力的輕鬆神態,教一直不敢低估他的冀善看得心中直冒寒氣。在氣勢上,他完全被鳳公公壓倒。

冀善憑腰力從地上彈起時,鳳公公撲至身前,黃金桿仍是照面劈至。

  兩個門衛撲將進來。

鳳公公厲喝道:“誰都不准進來,滾出去!”

  “當!”

兩隻護臂從冀善袖內伸出來,交叉格著鳳公公的黃金桿。

鳳公公哈哈笑道:“真有趣!你袖內還有甚麼玩意?”

話說得輕鬆,手底卻沒有閒著,竟在眨兩眼的短時間內,提起黃金桿寸許後又再敲下去,如此連敲十多下,每一下部重逾千斤,每一下都只提起寸許,每一下都重重劈在護臂交叉處,其速度之快,力道之重令人感到鳳公公的手再不屬於活人,而是由精密有效的機械裝置發動。

  冀善毫無選擇的硬捱下去。

鳳公公武功之高,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超出了人類體能的極限,尤令人感到詭異者,是他已是個去日無多的老人。

金屬撞擊聲連續響起,乍聽似是一下長鳴,事實上是由十多響串合而成。

到鳳公公敲第十三記,冀善不但虎口爆裂,眼耳口鼻亦滲出血絲。

  “砰!”

鳳公公右腳踢出,閃電般踹在冀善小腹處,冀善應腳拋飛,直跌向靠牆的太師椅,壓得椅腳折斷,冀善背脊狠狠撞上牆壁,再墜跌地上,狼狽至極點。

“噹噹”兩響,脫手的兩隻護臂掉在地上。

鳳公公沒有趁勢追擊,左手從懷中掏出菸絲,放入煙桿頭去,又取出火石打著,優閒地抽了一口。

  “嘩!”

冀善噴出一口鮮血,瞼上血色盡褪,形如厲鬼,狠狠盯著鳳公公。

鳳公公向他豎起拇指,徐徐吐煙,讚道:“不愧是我調教出來的人,你身上穿的是不是皇上賜你的”六丁神甲“?皇上對你相當不錯,當年鎮遠王獻上此甲,皇上私下收起來,還以為我不知道。皇上真傻,他的事怎瞞得過我呢?皇上太不明白我了,這種無傷大雅的小玩意,他喜歡藏起來聊以自慰,我怎會干涉?更何況高幾級的”玄武仙甲“已穿在我身上。說真的,我剛才很想讓小善踢我一腳,看看我會不會像你般受不住狂噴鮮血。唉!不過我太老了,再不像年輕時愛把生命當兒戲。”

冀善急喘幾口氣,雙目射出濃烈深刻的仇恨,沉聲道: “大公公以為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嗎?讓我告訴你,你看錯我了,我不是沉不住氣,我的耐性比任何人都好,因為我有一個心願,就是親眼看著你橫死。壽終正寢太便宜你了。”

鳳公公絲毫沒有動氣,訝道:“原來你竟是為了私仇,來來來!告訴我,看是否又一個曲折離奇的複仇故事。”

冀善仍靠牆坐著,似失去反抗之力,勉強擠出點笑容,道:“一天我未死,大公公仍非勝券在握。”

鳳公公知道不妥,厲喝一聲,往二丈外的冀善撲去。

機括聲響,兩枝鋼針從冀善靴底疾射出來,分取鳳公公咽喉和小腹,來勢兇猛。以鳳公公之能,亦不敢重施故技,以黃金桿擋格,臨時改勢,往冀善右方旋開去。鋼針射空。

冀善笑道:“就讓大公公見識我袖內還有甚麼玩意。”說話間,機括聲再響,一把鉤索從袖內電射而出,往左飛展,“啪”的一聲鉤掛在左壁的窗沿處,手法之精微,教人嘆為觀止,可見冀善在這方面下過苦工夫。

鳳公公暴喝一聲,旋風般轉回來,手上黃金桿脫手投擲。

機括再響,冀善像扯線傀儡般倏地往窗台滑去。

  “砰!”

黃金桿擊在冀善剛才靠著的牆壁。

冀善在抵達窗台前,從地上彈起來,一個倒翻,穿窗而去。

鳳公公直追至窗台,已不見冀善踪影,園林的黑暗裡再傳來機括響聲,可知冀善正利用鉤索亡命奔逃。

鳳公公先是雙目厲芒劇盛,旋又啞然失笑道:“逃跑有甚麼用呢?京城雖大,卻再沒有你容身之地。好小子!”

  辜月明離開紅葉樓。

此時他完全失去了去找錢世臣算帳的興致,而且實在太晚了,半夜三更去拍布政使司府的大門,不是那麼好吧。

他沉浸在一種奇異的情緒裡,他的生命也變得不那麼黯淡。這種情緒來自他對自己的明悟。

他再不是那個離開京師時的辜月明。

自從在渡頭邂逅夫猛的女兒,他開始改變,那變化的過程非常緩慢,到在百純的晴竹閣看到雲夢女神的肖像,他的天地倏地開闊起來,踏進了從未接觸過的神秘領土,鬼神的天地。

楚盒內究竟藏著甚麼驚天動地的秘密?要勞煩神通廣大的雲夢女神來守衛它?

辜月明真的很想知道,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

  辜月明動心了。

人世間終出現能令他動心的事物。

他心中浮現無雙女的花容,這個女郎對他說的那句話,是不是在前世說的?他的前世,是否和烏子虛的前世同一時間發生,且發生在雲夢澤內?

以前的他,從不去想前世今生的問題,從不會把輪迴之說放在心上,這刻卻不得不對這方面作深刻的思考。

假設他、烏子虛和那自稱雙雙的女郎,三個人的前一世都在雲夢澤那座古城內度過,今世則如眼前這般,那他們的輪迴轉生,就不是偶然的發生,而是冥冥中某一力量的巧妙安排。如果這股力量是來自深藏在古城內那美麗的精靈,整件事便耐人尋味了。

  正如薛廷蒿說的,有因必有果。若前世的因,變成今日的果,那他們今世糾纏不清的因,該是種於當年古城內發生的事上。

千多年前,在古城內究竟發生過甚麼事?那已是不能挽回的過去,縱然雲夢女神以無邊的法力令他們在今世重遇,以不同的方武捲進與古城有關的事去,但又於事何補?

辜月明愈想愈感撲朔迷離,迷失在舉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浬,沒法看清楚置身的環境。

  湘君橋出現前方。

正是這種身陷迷陣,沒法尋得出口的感覺,令他有新鮮刺激的樂趣。在這一刻,他完全明白烏子虛既驚又喜的心態。

他真的期望烏子虛能憑特殊的異能,領他到古城去,不但為了楚盒,為了盒內不知名的異寶,更為了知道有關這一切的真相

  生命從未如此有趣過。

烏子虛係好小舟,登上湖岸,朝風竹閣的後院門走去。

辜月明的話,使他有撥開迷霧的感覺,也令他直覺感到自己與辜月明描述在雲夢澤內那座古城有微妙的關係,但這又讓他陷入另一團更大更濃的迷霧中。

忽然間,他渴望進入夢鄉,只有在夢中,他的女神才可以 “接觸”他,引導他。

  想得入神時,他推門進入廳堂。

  異變忽起。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雙腳連環朝他面門踢來,勁力十足,其速度更不容人有思索的空間。

烏子虛給嚇得驚醒過來,想都不想,就那麼腰往後折,後枕離地不到一尺,盡顯他隨機應變的敏捷。

偷襲者兩腳落空,竟就那麼一個翻騰,投往他後方去,身手的靈活,教人咋舌。

烏子虛想也不想,尚未完全扳直身體,已往旁側滾開去。

  光焰亮起。

偷襲者從後門走出來,平舉手掌,掌心燃燒著一血紅的火焰,似是從掌心冒出來,情景詭異至極。

烏子虛頹喪地坐起來,看著火焰美麗的女主人,欲語無言。

無雙女直抵他身前,秀眸異光閃閃俯頭打量賴在地上不肯站起來的他,輕輕道:“五遁盜!”

烏子虛苦笑道:“這是何苦來由呢?我和姑娘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揭破我?姑娘不曉得小弟心中愛慕你嗎?”

無雙女淡淡道:“少給我嚼舌頭。誰要揭穿你呢?只要你乖乖的合作,我問甚麼,你答甚麼,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才沒興趣管你的事。”

烏子虛大喜道:“原來只是這樣子,請姑娘垂詢,小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光焰漸斂,緩緩消去,廳堂重陷黑暗。

  無雙女在他對面盤膝坐下。

烏子虛不解道:“如果換作是百純姑娘這麼出手試探我,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姑娘初來甫到,對情況該只是一知半解,怎可能確定我是誰呢?若我真的是郎庚,姑娘剛才兩腳肯定要了我的小命。但姑娘的確是全力出手,根本沒有腳下留情的可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無雙女平靜的道:“是你問我答,還是我問你答?”

  烏子虛舉手投降道:“問吧!”

無雙女道:“你送百純的那張畫,是從哪裡來的?”

烏子虛記起辜月明的話,心中登時湧起異樣的感覺,難道眼前此女真的是這個命運之局的一份子?道:“事情是這樣的,像姑娘要表演幻術般,我也要向百純他們賣藝,遂畫了這幅〝雲夢女神圖〞。百純還要了這幅畫,掛在廳堂處。不信的話,姑娘可向百純求證。”

又壓低聲音道:“姑娘看這幅畫時,有沒有特別的感覺?”

無雙女冷然道:“畫中的女人是誰?不要再搬唆講過的那套,否則我立即去揭發你。”

烏子虛嘆道:“我不得不說謊,是因為要瞞百純。我說的一切屬實,只是在地點上耍手段,且到現在仍弄不清楚是夢還是真,事情離奇古怪至極。我真的沒有騙你。”

又道:“我這般合作,姑娘可否在別的事上幫我的忙。”

  無雙女怒道:“閉嘴。”

  烏子虛苦笑無語。

無雙女的呼吸急促起來,好一會回復平靜,道:“在哪裡發生的?”

烏子虛定睛看著她,借點窗外透進來的星輝月照,觀察她的眼神反應,沉聲道:“雲夢澤!是洞庭之南,湘水以東的雲夢澤。”

無雙女沒法控制的嬌軀抖顫,說不出話來。

  烏子虛暗嘆一口氣。辜月明說得沒錯,他們全置身在雲夢女神的佈局內,個個泥足深陷,無法自拔。俯前誠懇的道:“姑娘若把看畫時的情況告訴我,我或可以給姑娘一個較明確的解釋,保證姑娘從未想過世間有此異事。”

無雙女道:“你是不是對這幅畫下了咒語?”

烏子虛張手道:“我根本不懂妖法,更不會念咒。唉!姑娘信任我好嗎?告訴我吧!姑娘看畫時,晝中的女神是不是像活過來般那樣子呢?”

無雙女斷然道:“甚麼也沒發生過。你坐在這裡不要動,不准說話。我們今晚的事,你不可向任何人吐露,否則你該知道後果。”

說畢彎向後方,身體柔軟得像沒有骨骼限制似的,就那麼反掌著地,往後翻騰開去,來到廳子中央,伸手向上。

烏子虛這才察覺有條長鞭從橫梁直垂下來,難怪她可從天而降,偷襲自己。看著她抓著長鞭的把子,抖手扯得緊纏橫樑的鞭梢鬆脫掉下來,以手接著,手法純熟的把軟鞭纏在腰間,正欲離去之時。他沉聲道:“畫中女神大有可能來自澤內消失了的古城。”

無雙女嬌軀劇震,雙目精芒驟盛,朝他瞧來。

烏子虛仍坐在地上,舉手錶示投降屈服。

無雙女猶豫片刻,猛一咬牙,奪門去了。



花夢夫人回到家時,尚差一個時辰才天亮。通常她會在黎明時分回家,今夜不知如何,一直心緒不寧,她的心像給一塊無形的巨石壓著,呼吸不暢,非常難受,遂提早返歸。

  馬車駛進院門,立即心叫糟糕。

開門的是廠衛,整個院子全是廠衛軍,驟眼看去不下三十多人。御者嚇得癱在位子上,被四衛圍攏上來,兩人抓著馬韁,另兩人把御者架下來。

  車門被打了開來。

一個三十多歲,身穿廠衛官服的大漢,板著臉孔嚴肅的道:“夫人請下車,大公公正在廳內等候夫人。”

此人三十來歲,身材修長,舉止從容,雖然神情肅穆,表情冷漠,可是他算得上英俊的面容卻透出點漫不經心的神情,予人一種甚麼都不在乎的態度。

花夢夫人雖然是首次見他,仍從他的外貌官服一眼認出他是季聶提以下最有實權的廠衛副統領岳奇。

自冀善找上她後,她一直害怕這一天的來臨,現在恐懼終於變成現實,還有甚麼好說的。



無雙女坐在床沿,感到非常疲倦。

離開百戲團,踏上找尋真相之旅,她便曉得這是一條不歸路。她的肉體固然疲倦,但更累的是她的心。

在晴竹閣昏迷間看到的景象,擾亂了她原本堅定不移的心志,令她失去了方向。事實上埋葬了舅舅後,她已有點不知自己在做甚麼的荒謬感覺。

她不明白自己,既然到了雲夢澤,為何不立即去找尋古城,卻有點避難似的離開,到岳陽來找辜月明算帳。她是害怕橫行水澤的野狼群,還是畏懼古城?

五遁盜說得對,畫中的女人的確活了過來,出現在她昏迷的神誌裡。

  他憑甚麼猜中呢?

五遁盜在自己離開前,故意提起古城。當時她太震撼了,有被五遁盜看穿看透的不安,現在回想起來,他該不曉得自己的真正身份,但又似是曉得自己和古城有一定的關係。而五遁盜為何清楚古城的事,又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在與五遁盜接觸前,她從沒有想過五遁盜是這般的一個人,完全不是她想像中的沉著、冷靜、神秘和難以揣測。反之竟像個永遠不安於本份,四處找樂子的頑童,總想在她身上找到點甚麼似的。

不過她對五遁盜本身並沒有好奇心,事實上自從那個改變了她的命運的夜晚後,她對任何人都提不起興趣。

她對這樣苟且偷生的活著,早感到無比的厭倦,現在更失去了活著的唯一理由。



花夢夫人步入廳堂,鳳公公坐在中央的圓桌處,正把玩一塊古玩似的東西,有點愛不釋手的模樣。見到花夢夫人,珍而重之的把古玩納入懷裡去,欣然笑道:“夫人請坐!”

廳內不見衛士,岳奇親自為花夢夫人拉開椅子,伺候她坐好,然後站在她身後。

面對這個操控天下生殺大權的可怕人物,花夢夫人現在最希望的是嘴裡有顆見血封喉的毒丸,咬破後毒藥流入喉嚨,可以立即毒發身亡。

鳳公公瞇起本已只餘兩條線的眼睛,更是見眼不見珠,用心的打量花夢夫人,微笑道:“夫人的精神看來不錯,難得難得!”

花夢夫人失去思考鳳公公說話含義的興趣,只知不會是甚麼好話,而自己最擅長的那一套,對鳳公公就像對冀善般,完全派不上用場。勉強壓下心中的恐懼,道:“托公公的洪福。”

鳳公公搖頭嘆道:“不是託我的洪福,而是托月明的洪福。夫人勿要不安,月明這孩子是我最寵愛的,我更清楚夫人所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月明好,對此我只會歡喜而不會生氣。”

花夢夫人聽得寒毛倒豎,心生寒氣,鳳公公的笑裡藏刀在京城是無人不知,他表現得愈高興,愈是危險。只恨肉在砧板上,她更清楚自己是個捱不得苦的人,鳳公公愛問甚麼,她會如實招出,求個痛快。

苦澀的道:“大公公要妾身怎麼做呢?”

鳳公公輕鬆的道:“夫人真的不用害怕,我今日來訪夫人,是沒有惡意的,只是特來邀請夫人,陪我一起遠遊。我人老了,怕旅途寂寞,如能得夫人作伴,旅途當更愉快,不愁寂寞。”

花夢夫人訝道:“陪大公公到哪裡去呢?”

鳳公公張開雙目,朝上望去,射出期待和渴望的熾熱神光,心馳神往的道:“洞庭湖煙波浩淼、碧波萬頃,北通巫峽,南極瀟湘,此中自有真趣。”

接著頌道:“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見孤峰水上浮。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水共悠悠。”

  花夢夫人心中一顫,明白過來。鳳公公是要把自己押到雲夢澤去,當然不是作個伴般簡單,而是要用自己來令辜月明屈服。但也令她大惑不解,辜月明方面究竟出現了甚麼情況,竟能令鳳公公移駕南下。

鳳公公的聲音傳人她耳中道:“夫人願伴我一起去領會洞庭湖的真趣嗎?”

花夢夫人聽到自己的聲音回答道:“一切依大公公的意思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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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家的感覺

子虛一覺醒來,精滿神足,卻又掩不住心中的失望,因為夢屁也沒有放半個。瞄一眼窗外太陽的位置,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候.

他有種甚麼都不想去做懶洋洋的感覺,甚至不願起床,這是他他許久不曾出現情形。過去數年,一是每天醒來宿醉未醒,一是戰戰兢兢,鞭策自己去進行盜寶大計,從沒有過過這般舒適寫意的生活。不過這種一時的放鬆只是假象,事實他正處於從未遇過的危機裡,稍有閃失將落得悲慘的下場。

他想到無雙女,她是否買齊所需的材料,正在雨竹閣煉製她的幻術法寶?只要從她那裡求得十來顆煙霧彈,憑他的身手,即使攔著去路的是丘九師,他也有辦法借煙遁逃。

想到這裡,整個人立即充滿活力,從床上跳起來。

他如到雨竹閣去探訪她,會不會被她轟出來?這個可能性極高,不過看她發怒的樣子,肯定是生命中一種樂趣。他對美人兒的臉皮最厚,沒有好意思或不好意思的問題。

文的不成便來武的,當然不是動刀動劍,而是回歸本行,來個偷之哉。現在先去摸清楚雨竹閣的情況,否則以自己堂堂五遁盜,連寶物放在那裡都弄不清楚,豈非天大的笑話。

蟬翼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道:“大懶蟲!快滾下來梳洗吃早點。”

烏子虛心中大奇,這妮子表面雖仍是兇巴巴的樣子,事實上語調大有改善,還透出點親切,難道她竟情不自禁的愛上他。

想到這裡,烏子虛忙趕往樓下去。

  岳陽城。

  布政使司府。書齋。

錢世臣放下拿在手上良久,讀了不下十多遍百純寫給他的香箋,百感交集。換了在平時,他會心花怒放,可惜這個他自認識百純後一直期待由她主動的約會,卻在最不適當的時候送到他手上來。而他更清楚百純約會他的目的。

  這兩天他肯定沒法分身。

他不但要逐一見手下的將領,爭取他們的支持,還要派能言善辯的人,到他管轄的區域內游說其它掌實權的地方官將。他當然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說到底仍是動之以利害,甚至說接到皇上的秘旨,要剷除禍國殃民的鳳公公,又明示得到大河盟的全力支持。要羅列鳳公公的罪狀,是最容易的部份,完全沒有難度。

更重要的是把家人送到安全地方,遠離岳陽,又得與自己有深厚交情的人保護。此事必須藉夜色掩護,秘密進行,否則會引起恐慌,沒有幾天工夫是不行的。

他會派人告訴百純,兩天后他會到書香榭赴會。

  手下此時來報,丘九師求見。

烏子虛據桌大嚼,贊不絕口,道:“這是甚麼糕點?口感絕佳,香甜味純,鬆脆爽口,令人回味長久。”

坐在對面的蟬翼答道:“這叫麻香糕,是大娘親手為你做的,我叼你的光吃了一件,聽大娘說這是她家鄉浣江的糕點,工序真的不簡單。”

烏子虛點頭道:“的確不簡單,我吃出糯米粉、麵粉、芝麻、白糖和茶油。要製成這麼一件糕點至少要幾天時間,只是把糯米洗淨、晾乾、炒熱、粉碎成糕粉,便是兩天的工夫,還要擦粉,分條、蒸熟、冷卻、切片、烘烤、迭片,很花時間。”

蟬翼大訝道:“想不到郎先生對糕點這麼在行?”

烏子虛心中暗罵自己,這麼沉不住氣,樂極忘形。又奇怪自己怎會知此疏忽,洩露精於廚藝的底細。忽然明白過來,想到其中的道理。

他是有點把紅葉樓當作是“家”了。

從小他便沒有“家”的感覺,離“家”出走後,流浪天涯,更不願安定下來,也沒有任何人事能留得住他。可偏在這逆境絕局裡,他竟對紅葉樓生出依戀的奇異感覺。眼前的蟬翼像個妹子,艷娘像個長輩,還親自下廚為他製作美味的糕點,令他有如在家中的親切,完全放鬆了自己。

  這是他從未嚐過的滋味。

不由想起剛才賴在床上不願起來的情景。

烏子虛道:“我要親自去多謝大娘。”

蟬翼出奇的友善,抿嘴笑道:“郎先生謝她最好的方法,是幫她畫像。明白嗎?”

烏子虛心中一熱,衝口而出道:“我是不會今大娘失望的。”

  話出口才後悔。要知與錢世臣的交易仍是成敗未卜,一旦拉倒,他便要立即逃命,那還有餘暇玉成艷娘的心願。

蟬翼大喜道:“大娘定會非常高興,我從未見過她這麼渴望的。”

烏子虛是那種一諾千金的人,說出口就不會反悔,心忖只要自己有一口氣在,定會兌現諾言。把心一橫,道:“蟬大姐想有一幅自己的畫像嗎?”

蟬翼立即霞燒玉頰,垂首道:“郎先生的畫藝出神入化,誰不想擁有一幅由郎先生妙筆繪畫的肖像呢?”

烏子虛見逗得蟬翼這麼開心,心中的快樂不在她之下。一向以來,他都是這麼的一個人,每逢袋里大把銀兩,他便以銀兩去令人快樂。而他一擲千金的豪爽作風,正是基於這種性格。只有如此,他方有短暫的滿足和快樂。

忍不住問道:“蟬大姐怎會到紅葉樓來幹活的呢?”

蟬翼道:“能到紅葉樓來為胖爺辦事,是我的福氣。郎先生千萬勿以為胖爺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事實上他是個好心腸的人,從來不責備我們,不會強逼我們去做不願意的事,而只會護著我們。在這里幹活的姑娘,勤力的二、三年便可以回復自由身,那之後胖爺只抽一點佣金,其它賺來的都歸自己,愛何時離開都可以。”

烏子虛立時對周胖子大為改觀,心忖紅葉樓大有可能是天下間最有道義的青樓。問道:“蟬大姐又如何呢?”

蟬翼嬌羞的道:“我十三歲時賣身到紅葉樓來,初來時整天哭哭啼啼的,胖爺可憐我,讓我當婢女,我真的很感激胖爺。”

烏子虛問道:“蟬大姐賺夠了嗎?”

蟬翼嗔道:“你說到甚麼地方去?”

烏子虛歉然道:“是我說錯話。蟬大姐對將來有甚麼打算?”

蟬翼雀躍道:“十週年晚宴後,我會回鄉去,過新的生活。”

烏子虛訝道:“胖爺肯放你走嗎?”

蟬翼道:“怎會有問題呢?還是他要我回鄉的。胖爺說岳陽現今的勢頭很不好,鄉下比較安全點。”

又垂首輕輕道:“如果我可以帶著先生的畫回鄉,每次看畫時,都會記起先生你啦。”

烏子虛心中流過一陣暖流,又怕保不住小命,沒法玉成她的心願,一時說不出話來。

蟬翼壓低聲音道:“先生是個好人來的。”

烏子虛摸不著頭腦道:“為何我會忽然變成好人呢?蟬大姐不是不住罵我嗎?”

蟬翼不好意思的道: “大小姐說先生好色的模樣只是裝出來的,事實上不知多麼守規矩,她還說……唉!先生要小心點啊!真希望可以幫得上先生的忙。 ”

烏子虛心中叫苦,看來自己五遁盜的身份已是路人皆知的事。同時心中一動,道:“蟬大姐可以幫我一個小忙嗎?”

蟬翼露出堅決的神色,道:“只要先生說出來,我定會為先生辦到。”

  烏子虛生出豁了出去的感覺。心忖這回事情的成敗,已不是操控在自己手上,而是跟著雲夢女神的旨意去行事,她最後若是要亡他五遁盜,他只好認命。

辜月明在廳堂對桌獨坐,足有一個時辰,沒有任何動作,像具沒有生命的雕像。

這是他一向的習慣,可以坐足整天,腦袋內一念不起,也是他特殊本領之一,可以心無雜念的藏在暗處,守候獵物的出現。

辜月明是天生的獵人,盯上目標,可鍥而不捨、夜以繼日、不眠不休的追捕獵物,直至獵物落入他的手上。

不過他今天的腦袋,醒來後有點不受他控制似的,繼續昨夜臨睡前的思考。

他想的仍是前世今生的問題,一石激起千重浪,浪潮在他思海中擴展著,波及他思海中神秘陰暗的區域。

雲夢城被楚王派出來的大軍,圍城達八年之久,可以想像攻防戰之激烈、人命的賤如草芥、攻守兩方的苦況。

他辜月明對戰爭的厭惡,是否起因自那場八年之戰?今生不住的夢魘,正是前生殘餘的記憶,令他今世飽受折磨。

  辜月明倏地喝道:“誰?”

  “是我!”

一人從後門閃進廳內,移到桌子對面坐下,赫然是季聶提,廠衛的頭子。

他神情嚴肅,雙目閃閃有神,似帶點不悅,狠狠盯著辜月明。

  辜月明毫無表情的回看他。

季聶提沉聲道:“辜月明,你實在太過分了。上回薛廷蒿的事,我已忍了你。這次說好不可向錢世臣透露任何風聲,你偏要去恐嚇他,這算甚麼呢?”

辜月明雙目殺機劇盛,凝望季聶提,語氣卻冷酷似不含半點人的情緒,道:“季大人最好檢點你對我說話的語氣,天下間只有兩個人有資格這樣對我說話,一個是皇上,另一個是鳳公公。”

季聶提深悉辜月明為人行事的作風,知道一言不合,便是火併的局面,立轉冷靜,點頭道:“好!我會說得客氣點。我們動手,只會便宜錢世臣。不過月明很難怪我動氣,月明的行為的確是打草驚蛇,這幾天錢世臣不但私下拜會丘九師和阮修真,又四處爭取支持,還把家小秘密送往嶺南,這對我們有甚麼好處?對月明又有甚麼好處呢?”

辜月明淡淡道:“我們之所以出現分歧,皆因我們目標有異,季大人更是偏離了鳳公公定下的目標,那就是尋找楚盒。”

季聶提臉現青氣,顯是心中震怒,道:“我們只有一個分歧,就是我著眼的是全局,你著眼的只是一件東西。讓我告訴你,錢世臣並非等閒之輩,丘阮兩人更是難纏,若你只逞匹夫之勇,不但會搞砸整個行動,還會讓你賠掉性命。”

辜月明瞪視他好半晌,從容道:“告訴我,夫猛是否曾是季大人最好的朋友?”

季聶提雙目精芒暴閃,緩緩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當然不是鳳公公,他根本不知道。這問題季大人愛答便答,不答也沒有關係。”

季聶提目光投往窗外,平靜的道:“若你不是辜月明,現在該已身首異處。我真的不想和月明衝突,算我惹火了你,是我語氣重了。我想聽你答我一句話,我們仍可以合作下去嗎?”

辜月明道:“我曾對鳳公公說過,若想尋回楚盒,只可依我的方式去辦。季大人明白嗎?沒有人能干涉我,包括皇上和鳳公公在內。”

季聶提點頭道:“多謝月明對我這麼坦白。然則你對找到楚盒又有甚麼心得?”

辜月明道:“楚盒仍在古城內。”

季聶提愕然朝他瞧去,道:“月明怎能如此肯定?”

辜月明道:“因為戈墨此刻正在岳陽城內,且曾在外面的湘君橋伏擊我。”

季聶提沉吟道:“我不明白。戈墨在這裡又如何?”

辜月明平靜的道: “道理很簡單,事情要追溯至十年前的雲夢澤血案。季大人該清楚夫猛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確得到楚盒,還依計劃派薛廷蒿到無終河知會錢世臣,如果夫猛有私吞寶物之心,他該派另一個手下去,而不是與他有密切關係的人,那等於害死薛廷蒿。”

季聶提道:“薛廷蒿這麼一個經驗豐富的一流好手,竟會於如此關鍵性的時候迷路,說出來會有人相信嗎?”

辜月明淡淡道:“如加入鬼神的因素,不可能的事可以變成可能。”

季聶提道:“你是指薛廷蒿被鬼迷?”

辜月明沒有直接答他,道:“雲夢澤血案之所以發生,是一個有心算無心的成功例子,卻非完全成功,而是功虧一簣。”

季聶提冷靜下來,道:“月明可否說得清楚點。”

辜月明道:“整個對付尋寶團的陰謀,是由戈墨想出來的,此人醫術高明,用藥的手段更是天下無雙。凡用藥的高手,均懂用毒,戈墨是此中能手,該無疑問。不過夫猛絕非等閒之輩,即使高明如戈墨,要毒殺他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但若有錢世臣配合,加上雲夢澤的獨特環境,不可能的事便變成有可能。”

  季聶提一震道:“混毒!”

混毒指的是用毒高手的一種手段,把本來沒有毒性的兩種藥物,配合起來可成劇毒,難度極高。

辜月明道:“戈墨和錢世臣打的如意算盤,是毒殺所有人,取楚盒,再今夫猛的屍首失踪,營造出夫猛私吞寶物,挾帶私逃的假象,如此他們可推卸所有責任。”

季聶提沉聲道:“你怎知他們的計劃沒有完全成功?或許楚盒正在他們手上。”

辜月明嘆道:“季大人和我的分歧,不只是意見上的分歧,更是信念上的分歧。如果楚盒已被人取去,那守衛古城的神靈為何仍留在那裡?”

季聶提愕然無語,看他的神情,並非同意辜月明的話,只是話不投機的無話可說。

辜月明道:“夫猛畢竟是夫猛,他雖然像手下般中了戈墨的暗算,卻非全無還擊之力,且帶著楚盒突圍逃去。”

季聶提以帶點輕蔑的語氣道:“他逃到那裡去了?”

辜月明輕鬆的道:“他逃回古城去了,因此戈墨沒法追上他,因為古城和夫猛一起消失了。夫猛回城後毒發身亡,如果我們現在進入古城,會發現楚盒被他的骨骸背負著。”

  季聶提露出深思的神色。

辜月明道:“我是個不相信鬼神存在的人,可是即使像我這種最冥頑不靈的人,也不得不屈服在事實之前。薛廷蒿既證實了古城和楚盒的存在,那古城究竟在哪裡呢?為何你們多次大舉入澤搜尋,仍找不著古城半點的影子?只有一個解釋,對嗎?”

又道:“或許薛廷蒿在說謊,那季大人請告訴我,你該比我更清楚,薛廷蒿是這樣的一個人嗎?夫猛又是這麼樣的一個人嗎?何況他們根本不知盒內藏的是甚麼東西。”

季聶提道:“紙包不著火,錢世臣為何這麼愚蠢?他知道盒內藏的東西嗎?”

辜月明搖頭道:“季大人說錯了,錢世臣不但不愚蠢,還非常聰明。又或許他只是夠膽色,聰明的是戈墨。他們的毒計本是天衣無縫,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沒有也沒法把古城的神靈算計在內,至功敗垂成。錢世臣本人是南方最大的收藏家,對古物有淵博的認識,又是古楚地的人,知道古城和楚盒的事毫不稀奇,如果讓我嚴刑逼供,我肯定可從他身上得悉盒內藏的是何物和知道開啟楚盒的方法。季大人相信嗎?”

  季聶提再次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續道:“我是旁觀者清,季大人是當局者迷。季大人陷身的局是因你根本不相信鬼神之說,不相信古城確實存在,計算的只是現實的情況,心想的是如何連根拔起大河盟,因而疏忽了其它。”

季聶提籲出一口氣道:“古城的神靈為何肯讓夫猛帶走楚盒呢?”

辜月明平靜的道:“夫猛帶走了楚盒嗎?”

  季聶提為之愕然。

辜月明道:“正因楚盒尚未落入戈墨手上,所以他才屢次動手殺我,這代表他對找尋楚盒,仍未死心。戈墨並非尋常之輩,而是一個有靈通懂邪術的妖人,他會感應到一些常人觸感以外的事,例如古城即將再次開啟諸如此類。”

季聶提沉聲道:“今年的七月十四?”

辜月明道:“錢世臣並不足懼,季大人顧忌的只是大河盟。大河盟現正全力對付五遁盜,無暇去理會其它事。我們要收拾錢世臣,也不急在一時。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在七月十四進入古城,取得楚盒,這是鳳公公派給我的任務。鳳公公曾親口答應依我的方武去辦理此事,我的方式就是單獨行事,戈墨由我去收拾他,我們只可以這樣的方式合作。”

季聶提沉默了一陣子,最後點頭道:“我可以暫時答應月明的要求,不過最後仍須由大公公決定。我已把整件事以飛鴿傳書上報大公公,幾天內會有回音。”

又道: “月明為何不揭穿郎庚是五遁盜冒充的?”辜月明對季聶提的神通廣大不以為意,他不是對岳陽城內發生的事瞭如指掌才是奇事,道:“揭穿他對我們有甚麼好處呢?”

季聶提長身而起,苦笑道:“月明確實是個很難相處的人,不過亦不得不承認月明看這件事有獨到之處。現在離七月十四還有點時間,我們可以靜待大公公的回音,再決定該如何處理這件事,行嗎?”

  辜月明沉聲道:“就這麼辦。”

花夢夫人坐在艙房裡,腦袋一片空白。

十八艘巨艦在天亮前起航,揚帆出海,到後方陸岸變成一道橫線,始折南而行。她雖然不懂軍事,也明白這是最好的保密方法,到艦隊忽然進入大江,鳳公公要對付的敵人肯定手足無措,猝不及防,悔之已晚。

花夢夫人弄不清楚艦隊載有多少戰士,只知數以千計,觀其行動的迅捷、整齊和效率,可知是訓練有素的精銳部隊。

鳳公公對她非常客氣,派來兩個壯婢伺候她,入住的艦房不但在鳳公公的帥艦上,還與鳳公公為鄰。不過她對將來再沒有任何期望,更清楚自己的下場,而辜月明也將難逃一死。事情不但關乎神奇的楚盒,更牽涉到皇上、冀善與鳳公公的激烈鬥爭。像辜月明這種永不會向鳳公公投誠的人,又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鳳公公是不會容他活著的。

  她便是辜月明的陪葬品。

她已當著鳳公公面前把兩封寄往岳陽予辜月明的飛鴿傳書默寫出來,不敢有絲毫猶豫,免受皮肉之苦。問題在她不清楚冀善的情況,照道理冀善應已落入鳳公公手上,如果冀善已招出一切,她卻試圖隱瞞,會是非常愚蠢。

辜月明曾說過,不論如何堅強的人,在酷刑逼供下,誰都有個崩潰點,只是早與遲的分別。諷刺的是正因她一直記著辜月明這番話,所以沒有經過任何內心的掙扎,便出賣了辜月明,也使鳳公公非殺辜月明不可。但她並沒有後悔,因為她沒有另外的選擇,而她知道辜月明是不會怪她的。只是她卻沒法自製的有點憎恨自己。那種憎厭來自對自己更深入的認識,又無可奈何。

  足音響起。

岳奇的聲音在只有一簾之隔的外進小廳堂響起道:“你們到門外去。”

  兩個僕婦遵命離開。

岳奇揭簾而入,微笑道: “夫人你好。”

  花夢夫人沒有答他。

岳奇來到她身旁隔幾坐下,籲出一口氣道:“風浪似對夫人沒有影響,大公公可以放心了。”

花夢夫人嘆了一口氣,這個岳奇還像個人,不像鳳公公般,簡直是個老妖精,教人無從揣摩心意。

岳奇朝她瞧來,道:“夫人為何不上床休息?船隊還有好幾天要在大海上航行。”

花夢夫人萬念俱灰的答道:“副統領若沒有其它事,妾身想一個人獨處。”

岳奇道:“我是奉大公公的命令,來看夫人的情況。坦白點說,我的工作,是負責審核情報。”

花夢夫人皺眉道:“嶽大人的話真古怪,你的工作和我有甚麼關係?”

岳奇好整以暇的道:“表面看,的確沒有甚麼關係,但如果夫人曉得先前默寫出來的兩封信,是由我去作出評核和辨別內容的真偽,或許再不會持這個想法。”

花夢夫人聽得心中直冒寒氣,彷如置身噩夢裡,她的肉體固是失去了自主權,但最大的折磨,是來自精神的凌遲。只要這個昨天仍是毫不相干的男人的一句斷語,她立即萬劫不復。

岳奇道:“夫人可以放心,我已向大公公報上我的判斷,夫人該已吐露實情。”

花夢夫人暗鬆一口氣,道:“嶽大人還有甚麼話要說呢?”

岳奇道:“大公公最擔心的,是怕夫人自尋短見。表面看來,夫人該不是這種人,但照我的經驗,有很多事從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潛藏於性格之內,這正是我來見夫人的目的。”

  花夢夫人苦笑無語。

岳奇緊盯著她道:“不管一個人表面上如何不露聲色,如何鎮定自若,總會在某些地方洩露出心裡的感覺,例如臉色、眼神的變化,會變得有跡可尋。 ”

花夢夫人沒奈何的道:“那妾身現在是那情況呢?”

岳奇道:“夫人此刻是陷入失去了一切希望的情況裡,不但對將來沒有任何期盼,還失去了鬥志,情況不能再壞。”

  花夢夫人訝然朝岳奇瞧去。

岳奇避開她的目光,若無其事的道:“我想奉勸夫人一句話,即使在最絕望艱難的處境裡,千萬不要失去希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東西是人沒法逆料的,不管他是誰。”

花夢夫人大奇道:“這些話是大公公要嶽大人向妾身說的嗎?”

岳奇站了起來,道:“不打擾夫人了!夫人好好休息。”

  沒有答她的問題徑自掀簾去了。

看著珠簾重新聚攏,花夢夫人產生奇異的感覺,有點像在絕對的黑暗中看到一點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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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夢城之秘

丘九師在阮修真對面坐下,陽光普照下花園內一切變得清晰分明,無形敵人的陰影也似被徹底驅散。不過丘九師的內心世界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阮修真道:“有眉目了嗎?”

丘九師道:“怎到錢世臣不說實話,而他說出來的故事,肯定大部分是真的,因為臨急臨忙下,除非他是這方面的天才,否則休能想出如此離奇怪誕的故事,偏又暗暗吻合我們奇異特殊的情況。”

阮修真精神大振道:“有沒有如撥開迷霧見青天的震撼,快說出來。”

丘九師道:“十年前,錢世臣忽然接到皇上的密旨,令他全力協助從京師來由夫猛率領的一個尋寶團。至於尋的是甚麼寶,錢世臣就說他一概不知。”

阮修真大感興趣的道:“尋寶團?”

丘九師道:“夫猛到達岳陽後,向錢世臣詢問一個叫小雲夢的地方。”

阮修真皺眉道:“沒有聽過,是否與洞庭湖有關?”

丘九師點頭道:“可以這麼說。洞庭湖是古代的大雲夢,現今的雲夢澤位於洞庭湖南、湘水之東,是一個遼闊的水澤沼地,野狼群出沒其中,最勇敢的獵人都不敢進入那奇異的地域,附近的居民更相信雲夢澤內有厲鬼作祟。”

阮修真雙目亮了起來,道:“厲鬼作祟。”

丘九師接下去道:“有一道河由北而南流過這個區域,叫無終河,與湘水並肩而流。據一個來自遠古的傳說,無終河旁曾矗立著一座宏偉的古城,建於戰國的年代。夫猛的尋寶團,就是奉旨到雲夢澤去找一件藏在此城內的寶物。”

阮修真道:“給你說得滿腦疑問,又有點不知從何問起。說下去!”

丘九師道:“夫猛於七月十三進入雲夢澤,約好不論結果如何,會於七月十四最後一個時辰,派人出來通知錢世臣,而錢世臣則於搭建了臨時渡口的無終河接應他們。”

阮修真思索道: “為何是七月十四?”

丘九師道:“因為那日是鬼門關開啟的時刻。”

阮修真搖頭道:“說不通,據古老相傳,整個七月都是鬼門關開啟的時候,所以稱為鬼月。”

丘九師道:“這個恐怕連錢世臣也沒有答案。到過了約定的時辰,錢世臣按捺不住入澤搜索,發覺除了夫猛和薛廷蒿外,尋寶團所有人均被毒死澤內,夫薛兩人自此變成在逃的欽犯。”

又苦笑道:“我知道你聽得滿腹疑團,當時我也是這樣,似明非明。不要心急,請聽我詳細道來。”

阮修真道:“我可以試猜一下嗎?”

丘九師道:“不要浪費時間了,你是不可能猜中的。”

阮修真道:“錢世臣是不是說整個行動是一個陰謀,鳳公公藉此計殺死夫猛,粉碎皇上反擊鳳公公的實力。”

丘九師不能置信的道:“你怎可能猜中的?”

阮修真道:“因為只有這樣,才可以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古城根本是虛構出來的,當然沒有甚麼寶物,只是不知如何,薛廷蒿卻逃過了鳳公公的毒手,被鳳公公天涯海角的緝捕,因為只有薛廷蒿清楚當日發生的事。錢世臣這個謊很能自圓其說,只有一個破綻,就是辜月明。”

  丘九師皺眉道:“辜月明?”

阮修真道:“打開始我已不相信辜月明是來殺你的。辜月明是個有原則的人,只殺惡行昭著、頭有懸賞的人,即使鳳公公在其它事上也差不動他,而薛廷蒿正是頭有懸賞的人。可是辜月明這次南來,卻不是要殺薛廷蒿,而是要從薛廷蒿身上揭開當年尋寶隊慘案的真相,以追查寶物的下落。”

丘九師一震道:“如此豈非古城的傳說竟是確有其事。”

阮修真點頭道:“古城是真的,寶物是真的,只有這樣才合理。當季聶提想盡一切辦法,仍摸不著薛廷蒿的影子,鳳公公只有寄望於辜月明。如果五遁盜是從未失過手的大盜,辜月明便是空前成功的懸賞獵手,從沒有被他追捕的人能在他手底下逃生。鳳公公出動辜月明,正表示他對城中的寶物誌在必得,證明了十年前的慘案與他無關。”

丘九師沉聲道:“難道是錢世臣幹出來的?”

阮修真道:“這個可能性極高,據我猜辜月明的確名不虛傳,已找上薛廷蒿,弄清楚當年發生的事,矛頭直指錢世臣,而錢世臣束窗事發,走投無路,遂把心一橫,連結我們造反,否則將是死路一條。”

又欣然道:“現在我們終於明白辜月明為何在五遁盜一事上忽然改變立場的原因。”

丘九師愕然道:“你憑甚麼扯到這方面去,我不明白。”

阮修真道:“記得嗎?五遁盜連贏七局的地方,剛巧在洞庭湖之南,湘水的西岸,正是在雲夢澤附近,五遁盜肯定到過雲夢澤。”

  丘九師道:“或許只是巧合。”

阮修真搖頭道:“沒有一件事是巧合。我們的敵人,正是在澤內作祟的厲鬼冤靈,在以千年計的日子裡,一直在守護澤內神秘莫測的古城,所以儘管鳳公公權傾天下,到今天仍沒法找著古城。而五遁盜因要躲避我們的追捕,誤闖雲夢澤,與澤內的厲鬼沾上關係,也成為尋找古城寶物的關鍵人物,令辜月明改變立場。”

丘九師籲出一口氣道:“你似乎在捕風捉影,太令人難以置信。”

阮修真道: “我不是捕風捉影。辜月明不是指出我們沒有選擇,他也沒有別的選擇嗎?他為何沒得選擇?因為五遁盜正是他能否尋得寶物的關鍵。”

丘九師道:“如果十年前的慘案是錢世臣一手造成,寶物該已落入錢世臣手上,對嗎?”

阮修真道:“照常理該是如此,可是當牽涉到古城的厲鬼,便不可以常理猜度之。”

  丘九師無言以對。

阮修真道:“我們不可失掉大方向。這是一個局,由古城的厲鬼一手策劃出來的命運之局,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深陷局內,由澤靈擺佈。辜月明得我啟發,由於他清楚古城的事,故比我們更能掌握全局,他的話是有感而發,他並不是個愛說廢話的人。”

丘九師苦笑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阮修真陪他苦笑,道:“我想先告訴你一個壞消息,龍頭的指令在一個時辰前送到我手上。他斬釘截鐵的說在我們擒得五遁盜前,不可以輕舉妄動。”

  丘九師頹然無語。

阮修真道:“我現在可以完全絕對的肯定郎庚就是五遁盜。辜月明是個沒有朋友的人,怎會認識郎庚?他肯去找郎庚,因為郎庚是五遁盜,且與古城寶物有微妙的連繫。這個想法非常重要,關乎到我們大河盟的生死存亡,我們是在與時間競賽,你早一天坐上幫主之位,我們多一分和鳳公公惡鬥的本錢,事不容緩。”

丘九師道:“你有甚麼好主意?”

阮修真道:“錢世臣在現今的形勢下,變成我們可靠的盟友,因為他沒有別的選擇,誰也沒有別的選擇,我們要好好的利用他。”

  丘九師點頭同意。

阮修真道:“五遁盜的八美圖,兩天內完成了三幅,只剩下五幅。照我看五遁盜亦在與時間競賽,雖然我仍沒法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但我知道自己的感覺沒有錯。九師是個一諾千金的人,尤其對方是百純,更不會食言。五遁盜何時完成八美圖,我們何時動手擒人。我們絕不可以低估五遁盜的遁逃能力,何況他是準備充足。我們現在城內的兄弟只有五十人,實不足封鎖全城,一旦讓五遁盜溜出紅葉樓,便很難捉著他,所以必須藉助錢世臣的力量,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丘九師道:“我會向錢世臣說出五遁盜的重要性,不愁他不全力配合。當五遁盜完成第八幅美人圖,我們便布下天羅地網,再由我親自入樓擒人。哈!任雲夢澤內的厲鬼冤靈如何神通廣大,法力無邊,這回肯定沒法護著那小子。”

阮修真道:“我們不但要監視五遁盜,還要嚴防辜月明插手,所以事情必須秘密進行,當米已成炊,辜月明也要徒呼奈何。”

丘九師起立道:“我立即再去見錢世臣。”

烏子虛踏入雨竹閣的廳堂,中央的圓桌滿是大包小包的東西,尚未拆開,廳子的一邊擺了張長木桌,放著各式工具,由切刀、搗盅、炭爐到大的石磨,頓令廳堂變成了個臨時工場。

  卻不見伊人踪影。

烏子虛直抵桌旁,待要查看,無雙女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下來道:“你用那隻手去碰,我就把那隻手斬下來。”

烏子虛尷尬縮手,朝正拾級從樓上下來的她看去,登時眼前一亮,只見無雙女如雲秀發垂在肩後,一身緊身武士裝,腳蹬長靴,令她英氣勃勃,又不失女兒家嫵媚之態。

烏子虛吹響短口哨,讚道:“姑娘真美!”

無雙女面無表情的來到桌子另一邊,皺眉道:“你來幹甚麼?”

烏子虛堆起笑容,道:“我叫烏子虛,姑娘如何稱呼?”

無雙女不悅道:“休想和我攀交情,你給我立即滾蛋,否則責任自負。”

烏子虛嘻皮笑臉的道:“為何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呢?現在我的小命危如累卵,朝不保夕,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給我一點同情好嗎?最多浪費姑娘幾顆煙霧彈,對我卻是功德無量。所謂救人一命……”

無雙女打斷他道:“休想我會供應你任何東西,要逃命須憑自己的本事。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少去一顆黑煙彈我都會去告發你。”

烏子虛苦笑道:“用銀兩交易又如何,大家出來行走江湖,不外是求財,姑娘請開個對我公道點的價錢。”

無雙女沒好氣的坐下,道:“不賣!”

烏子虛趁勢在她對面坐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以獨家情報交換又如何?我不是誇大,而是相信姑娘像我以前般,因為不明白局勢,在以為沒有選擇下,胡里胡塗的到紅葉樓來當畫師,變成真的沒有選擇。”

無雙女皺眉道:“你在胡縐甚麼?”

烏子虛見她沒再堅持要他滾蛋,心中暗喜,更知這番話是對症下藥,打動了她的心。道:“姑娘是不是同意交易呢?”

無雙女閉上美目,好一會後再睜開來,道:“先說來聽聽。”

烏子虛心中大喜,忙道:“讓我先透露一點兒,姑娘看看夠不夠斤兩。先讓我來猜姑娘的情況,姑娘本是不會到紅葉樓來的,可是偏偏情況的發展,卻完全失控,令姑娘感到來紅葉樓當幻術師,是唯一的選擇。對嗎?”

無雙女呆看他好半晌,冷冷道:“你憑甚麼這般猜的?”

烏子虛從她眼神的變化,看出她內心的驚駭,知道辜月明的判斷分毫不差,她也是這個命局中的一分子。聳肩道:“不是猜的,而是推想出來的,從自身的情況,推斷出姑娘的情況。當然!我曉得的遠比姑娘多,只要我把情況道出,姑娘會對自己現今的處境,有全新的認識,對姑娘最後要達致的目標,肯定大有幫助。嘿!這樣夠分量了嗎?”

無雙女的呼吸急促起來,然後平靜下去,想了想,道: “十顆黑煙彈。但仍要看你說的話值不值,不值要扣除,希望不是根本不值一彈。”

烏子虛大喜過望,胸有成竹的道:“姑娘坐穩了。”

  無雙女嗔道:“還要說廢話。”

烏子虛首次見她的女兒嬌態,登時忘記了一切般緊盯著她。心忖她和百純可說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若要他二中挑一,他肯定自己沒法下決定。

無雙女神色不善的道:“你看甚麼?”

烏子虛道:“姑娘不要誤會,我只是在觀望姑娘的氣色。”

  無雙女怒道:“不准看氣色。”

烏子虛過了關,那有看氣色的興趣,也不會看,否則第一個看的絕對是自己。道:“洞庭以南、湘水之東的雲夢澤,是天下間最奇異的地域,澤內深藏著自遠古留傳下來的一座神秘山城,在城頭可俯視橫過無盡丘原的無終河。”

無雙女色變道:“你到過古城?”

烏子虛神氣的道:“可以這麼說。”

無雙女難以置信的道:“不可能。告訴我古城在哪一個位置,附近有沒有地理上的特徵,古城所在的山是甚麼形狀,有多高和多大?”

烏子虛苦笑道:“我只是在夢中到過那裡去,這算不算到過古城呢?”

無雙女為之氣結,冷冷道:“一顆都不給你。”

烏子虛氣定神閒的道:“所以我說是獨家情報,就是這個道理,除非有人作一樣的夢,當然不可能,對嗎?我要說的本就是超乎常理的事,由我在無終河東岸夢會從古城走出來的雲夢女神後,沒有一件事是正常的。女神一直依附在我身上,我現在說的話,我真的不知那句是我說的,那句是衪說的。說得難聽點,我現在的情況就是鬼上身,令我寫畫如有神助。如果我的畫工真的如此了得,怎還有興趣去偷東西,當畫仙爽多了。”

無雙女聽得全身寒颼颼的,如果沒有昏迷後幻象叢生的經歷,她會把他轟出去,此刻卻有感同身受的感覺。烏子虛沒有胡謅,他說的正是自己的情況。

烏子虛很滿意她花容轉白的反應,同時心生憐意,道: “在我身上發生了很多事,例如我可以在賭場純憑運氣連贏七局,每晚睡覺都會回到古城去。我到紅葉樓來絕不是偶然的,而是經云夢女神精心安排的,至於衪為甚麼這麼做,有何目的,我一概不知。”

無雙女籲出一口氣道:“這和我有甚麼關係?”

烏子虛嘆道:“這恰是最精采的地方。乍看確實沒有關係,但只看姑娘對古城這麼介意,又對畫中女神查根究柢,便知姑娘不是沒有關係的人。讓我肯定的告訴姑娘,你到紅葉樓來就像我般絕非偶然的,而是雲夢女神計劃的一部分,明白嗎?”

無雙女沉聲道:“老實的答我,你有和辜月明提起我這方面的事嗎?”

烏子虛當然不會透露辜月明對她的看法,道:“辜月明是個對女人沒有興趣的人,怎會有興趣談你。噢!我說得太坦白了,姑娘勿要見怪。”

無雙女想起在津渡他多次向自己搭訕,肯定不是甚麼正人君子,卻苦於無法揭穿辜月明的真面目。

烏子虛又訝道:“姑娘是不是很在意辜月明如何看你呢?”

無雙女話出口已非常後悔,因為等於告訴烏子詹她怕辜月明曉得她與古城有關係,幸好烏子虛誤會她看上辜月明,勉強胡混過關。也不解釋,沉聲道:“今天我和你說的話,不准洩漏出去,你做得到嗎?”

烏子虛拍胸道:“姑娘不揭穿我,我怎會洩漏姑娘的事?姑娘可以絕對放心。”

無雙女道:“你要言而有信,否則我會殺了你。”

烏子虛道:“絕不會有這種情況。嘿!姑娘現在有甚麼感覺?”

無雙女淡淡道:“沒有感覺,說下去,你已說的最多只值三顆黑煙彈。”

  烏子虛失聲道:“三顆?”

見無雙女冷冷的瞅著他,苦笑道:“姑娘可能仍不明白自己的處境。該怎麼說呢?我和姑娘……”

  足音在門外響起,由遠而近。

烏子虛轉頭瞧去,百純鳳目含嗔的走進來,道:“果然在這裡,還以為你溜了。”

接著向無雙女歉然道:“妹子定給這傢伙煩死了。”

烏子虛抗議道:“我和雙雙不知談得多麼投契。”

無雙女冷冷道:“誰和你談得投契。”

烏子虛想不到她翻臉不認人,愕然朝她瞧去。

百純來到烏子虛身旁,扠著小蠻腰,喝道:“今天你不用工作嗎?還不隨我走。”

烏子虛苦笑起立,心忖費盡唇舌,只賺得三顆黑煙彈,這個叫雙雙的美女真的不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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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兵賊之情

辜月明策騎灰箭,從小徑轉入風竹閣,在掛在兩旁的風燈照耀下,烏子虛坐在大門外的階台處,見到辜月明,鼓掌道:“好馬!”

辜月明從馬背翻向地上,拍拍灰箭,要牠隨意走動,步上長階,來到烏子虛身旁坐下,道:“烏兄該是童心未泯的人,屋內有椅子不坐,卻到門外來坐地上。”

烏子虛看著灰箭在林木間溜達,欣然道:“我今天工作的成績很好,一口氣完成兩幅美人圖,已讓人拿去給周老闆過目。原來寫畫可以讓人這麼滿足,比甚麼花言巧語更可令美人們傾心,早知入行當畫師算了。”

又向辜月明道:“見到辜兄真好!”

辜月明道:“我把馬寄養在紅葉樓,黃昏時騎牠到城外讓牠活動筋骨,回樓時順道來看你。坦白說,我見過真郎庚畫的肖像畫,他拍馬也趕不上你的妙筆,根本不能比較,你老哥才是真的畫仙。”

烏子虛嘆道:“實不相瞞,連我自己都不相信可以畫出這麼動人的畫作,每當我拿起畫筆,雲夢女神就像上了我的身般,晝情畫意黃河長江之水般傾瀉而來。我現在沒有奢求,只希望能保持這種狀態,直至離開紅葉樓。”

  辜月明一呆道:“竟有此事?”

烏子虛道:“的確如此。女神是特別關照我,一方面使我做盡蠢事,另一方面卻是威風八面。辜兄說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辜月明平靜的道:“要知道是怎麼回事,須看衪肯不肯在夢中告訴你答案,我們凡人如何去揣測呢?”

烏子虛鼓掌道:“對!辜兄說得好。”

辜月明道:“我這回來見你,是要告訴你兩個消息,一個是壞的,一個是好的,希望你的女神在這樣的情況下,仍能保佑你。”

  烏子虛色變道:“不要嚇我。”

辜月明訝然看他,皺眉道:“名震天下的五遁盜,膽子竟然這麼小,說出來肯定沒有人相信。”

烏子虛苦笑道:“不要糗我了!先說好消息吧!我真的想不到可以有甚麼好消息,壞消息我倒可以想出一籮筐來。"

辜月明從容道:“你已猜對了,好消息有等於無,是你的胖老闆故意洩漏給我知道,好讓我轉告你。週胖子不愧老江湖,幫你幫得不著痕跡,事後又可置身事外,不會惹禍上身。不過以他這樣的一個人來說,對你是有情有義啦。”

烏子虛胡塗起來,問道:“究竟是甚麼事?為何有等於無?”

辜月明道:“週胖子告訴我,七月七日紅葉樓十週年晚宴舉行之夜,岳陽城南北兩門會徹夜開啟,任由來赴會的賓客出入,只要能出示請柬,門衛絕不會阻撓或搜查,此事已得錢世臣點頭答應。你說這算是個好消息嗎?”

烏子虛苦笑道:“明白了!問題在我能否捱到那一晚。”

辜月明道:“如果我是丘九師或阮修真,會於你完成第八幅美人圖的一刻,下手捉你這個賊,那樣紅葉樓將沒話可說,最好是手上拿著一封從京師寄來的飛鴒傳書,那就更是師出有名。”

烏子虛道:“若出現那樣的情況,辜兄會拔劍助我嗎?”

辜月明坦然道:“有用嗎?我是個不喜歡逃避的人,因為我愛面對死亡,如果在特別的環境下,例如一座城門,我可以發揮最大的作用,死守城門,直至你遠離。可是紅葉樓是四通八達的地方,我想幫你也幫不上忙。”

烏子虛感動的道:“為何對我這麼好呢?”

辜月明默然片刻,道:“或許是我前世欠了你。”

  烏子虛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仰望夜空,沉著的道:“阮修真是我所見過的人中最聰明的人,比你和我都更聰明,他若要對付你,會把我計算在內。他可趁我不在附近時向你發動雷霆萬鈞的攻勢,令你沒法溜掉,只是一個丘九師,你已很難應付。”

烏子虛喃喃道:“你是旁觀者清。但為何明明我落入絕境,卻仍感到前路充滿生機和希望?”

辜月明道:“你想我說甚麼呢?又是雲夢女神,對嗎?可是除非衪能把你變成三頭六臂,力大無窮,刀槍不入,一跳可以跳十丈遠,否則你必無倖免。你不能因有云夢女神,而不去面對現實。何況你根本不知道衪在幫你還是害你。對嗎?”

烏子虛垂頭喪氣的道:“我知道辜兄句句金石良言,可是我可以怎辦呢?唉!我真的不想死,我剛好與你相反,我最怕面對的就是死亡,更不願是被皇甫天雄逐片肉咬下來的那種死法。”

辜月明不解道:“你是否真的被鬼迷了,這麼簡單的辦法竟想不到,在寫最後一張畫前逃走不行嗎?只要我們計劃周詳,肯定有成功的機會。”

  烏子虛一呆道:“我們?”

辜月明沉聲道:“我陪你一起逃走,直撲雲夢澤,憑閣下的慧覺尋得古城,起回寶物,完成我的任務。”

烏子虛囁嚅道:“辜兄太看得起我了,最怕我沒辦法尋著古城,教辜兄失望。”

辜月明道:“烏兄小覷自己了。事實上在這個局裡,烏兄是最關鍵性的人物,與雲夢女神最接近,關係最密切。而正因為你,紅葉樓成為了雲夢澤那座古城外的另一個核心地點,黑白兩道都把注意力集中到紅葉樓來。所以女神對你是另眼相看的,衪最後仍是想你回古城去,衪在召喚你。明白嗎?你已成了進城的唯一寶匙。我有把握這個想法錯不到哪裡去。”

烏子虛沉吟道:“最後的一幅畫,豈非是寫百純的那張畫。唉!我怎可以令她失望呢?”心中同時想起艷娘和蟬翼,卻不敢說出來。

辜月明沒好氣道: “有時你會變得很蠢,你又不是即席揮毫,可裝神弄鬼,私下成畫,最好寫百純的畫是第七幅而非最後一幅,只要你不交出來,可瞞天過海,事後以五遁盜之名留言,讓百純去尋寶,還可盡顯你老哥的盜王本色。”

烏於虛雙目亮了起來,拍額道:“辜兄罵得好,如此簡單的辦法,我怎會想不到。”

  又道:“我們如何突圍離城?”

辜月明胸有成竹的道:“我們能否到古城去,就看我們能否盡展所長。我可說是天下間最擅長捉賊的人,而你則是最精於遁逃的大盜;如果我是鋒利的矛,你就是堅硬的盾。所以只要我把生擒你的方法說出來,你便可以針對我的擒盜大計想出破解的辦法。這方面我當然及不上你,而你想出來的逃生大計,肯定是最好的計劃。”

烏子虛拍腿道:“好絕!你會如何對付我?”

辜月明道:“剛才我出城馳騁,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試想如果處於阮修真的位置,如何可以十拿九穩的活捉你。首先,我會在城內布下天羅地網,這個羅網要簡單而有效,主要集中在三重防線。最外的第三重防線,是四道城門和城牆。城門駐快馬重兵,牆頭則於關鍵地方設置崗哨,藉高牆環繞的形勢禁止你離城。且在晚間大幅增加牆頭的燈火,令你沒法借黑遁逃。”

烏子虛道:“這麼大規模的封城行動,須錢世臣點頭才成。”

辜月明道:“這方面你不要存絲毫幻想,錢世臣必定全力配合大河盟,且是全心全意,不會陽奉陰違。”

烏子虛心中打了個突,忙問道:“老錢為何這麼聽話?”

辜月明道:“這個你不用理會,只要知道情況必是如此便成。”

烏子虛心中叫苦,錢世臣這般和大河盟合作無間,大增他拒絕交易的可能性,卻不敢說出來,知道辜月明會大力反對,但不狠賺一筆,又絕不甘心,一時矛盾至極。

辜月明訝道:“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不是對這重外圍防線,已無計可施吧?”

烏子虛有苦自己知,岔開道:“第二重防線又如何?”

辜月明道:“這是監察紅葉樓的防線,於樓外廣置暗哨,只要守著幾個視野廣闊的製高點,四周的民房外增加照明的風燈,如果你踰牆出去,將無所遁形。第一重防線是在紅葉樓內,我到這裡來見你,或你離開風竹閣,全落在敵人眼中。你可以推想,以阮修真那麼心思縝密的人,掌握了城勢樓勢後,整個監察網會是完美無瑕,沒有任何可供你鑽的空子或破綻。再由丘九師親率貴精不貴多的擒盜團,以快馬代步,十二個時辰候命,他們截上你的一刻,就是你落網之時,清楚了嗎?”

烏子虛露出思索的神情,好一會後,道:“本來我的確是無計可施,頓有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之慨。不過現在有辜兄作同黨,立即生機乍現。最難破的一關,是最外圍的防線,如果城門關閉,城牆加上護城河,除非女神可令我長出一雙翅膀來,否則必被困死於城內。所以我們的逃遁大計,必須於城門關上前進行。”

辜月明道:“你如何破紅葉樓內外的兩重防線?”

烏子虛道:“憑的當然是遁法,這回叫藉水遁。紅葉樓掛瓢池的東北方,有水道貫通城內的河道網,以水閘封隔,只要我在行動前先一步鋸斷水閘底部的鐵枝,可以潛入城中的河道,那時我要到那裡去都可以。”

辜月明搖頭道:“阮修真怎會疏忽這條水道的防線?我敢肯定他會在那里屯駐重兵,說不定還在水閘外設有攔河網。”

烏子虛道:“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早在我偷東西前,我便設計出一套令我能在水中潛游的辦法,這回到紅葉樓是有備而來。辦法簡單有效,首先是在背後綁上充了氣的革囊,令身體不用花氣力便可保持浮力,再在腰間系鉛鐵,沉進水里去,然後調較鉛鐵的數量,可把自己固定在水面下某一深度,再以串接伸出水面的銅管吸取空氣,要在水內仰潛多遠便多遠。屆時雙腳將穿上像船槳般以皮革製成的槳鞋,大幅增加我潛游的速度,我的水靠則是水紋狀的外相,只要把銅管藏在身後,即使對方以燈光照河,發覺我的機會仍是微乎其微。”

辜月明聽得呆了起來,半晌後嘆道:“我現在才明白甚麼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城門於每晚戌亥之交關閉,由天黑的時間算起,你大約有個半時辰的行動時間,你有把握在這段時間內抵達南城門嗎?”

烏子虛道:“一個時辰已足夠有餘,但卻要麻煩辜兄提供河道的詳情。”

辜月明道:“這個沒有問題,明晚我會把有關河道的形勢詳圖,送到你手上。但城門的一關又如何過呢?”

烏子虛道:“那要靠我們幻術美人的法寶了。只要從她身上弄得十顆八顆黑煙彈,我和你一人一半,算準時間你入城我出城,煙彈齊放,憑你我的身手,又是驟然發難,任對方如何人強馬壯,也攔我們不住。你如能在城外為我另備坐騎,丘九師只能在後方吃塵。”

辜月明道:“不!阮修真一定派了人監視我,不論我在那裡弄得馬兒,都瞞不過他。相信我,我的坐騎負重力強,多一個人仍不會影響牠的速度,我們共乘一騎好了。”

烏子虛道:“就這麼決定。明晚同一時間我在這裡等你,再研究逃走的時間和細節。”

辜月明以帶點自嘲的語氣道:“我是破題兒第一遭和人合作去做一件事。烏兄保重,希望明晚來時你仍是安然無恙。”

  說畢召來灰箭,策騎離開。

丘九師從河面冒出頭來,雙手攀上船邊,輕巧靈活的離開河水,登上快艇。

坐在船頭的阮修真打個手勢,艇尾的四個手下齊齊落槳,打進河水里,快艇離開紅葉樓唯一貫通樓外河道的出水口。

一身水靠裝備的丘九師到阮修真對面坐下來,道:“鐵閘已完全封鎖出水口,只有魚兒能通過,若要破閘而出,須大費工夫,且必然發出刺耳的響聲,只要我們派人日夜輪番把守,該是萬無一失。”

阮修真道:“我們絕不可低估五遁盜的能耐,待我回去後設計簡單的機關,佈置在閘外水底處,只要五遁盜從閘底潛游過來,觸動機關,會被從水底彈起來的羅網罩個結實,那時根本不用你出手,即可將五遁盜手到擒來。”

  丘九師佩服的道:“好計!”

  阮修真露出思索的神色。

丘九師訝道:“我們已布下天羅地網,就算五遁盜能逃出紅葉樓,仍沒法逃出城外,你還有甚麼不放心的。”

阮修真道:“不怕一萬,卻怕萬一,五遁盜加上辜月明,任誰都不敢掉以輕心。我另有一個萬全之計,就是在五遁盜身上做點手腳,那他即使逃往天腳底,我們仍可以捉著他。”

  丘九師沉聲道:“神捕粉?”

阮修真道:“正是神捕粉。此為江南已故名捕鄺天南發明的東西,給我們用在錢世臣的天女玉劍上,只要我們設法讓那叫郎庚的傢伙沾上點兒,他可以逃到那裡去呢?”

丘九師道:“這傢伙如此機警,又獨居於風竹閣,恐怕很難在他身上弄手腳,除非買通樓內能接近他的姑娘。”

阮修真微笑道:“窮則變,變則通。例如他總要洗澡的,只要趁他離開風竹閣的時候,偷進風竹閣去,於浴盆底塗抹神捕粉,藥粉遇水速溶,從他的毛孔滲進他體內去,他想洗都洗不掉。開始時藥粉的氣味會被皂味掩蓋,他很快習以為常,不感異樣。如此他的命運將注定,甚麼厲鬼凶靈也回天乏力。”

丘九師點頭道:“事關重大,明天我會親自處理此事。”

艇速減緩,原來已抵八陣園的碼頭。

蜂翼進入風竹閣的外院門,烏子虛仍坐在階台上發呆,想不通該不該冒不測的風險與錢世臣交易,又怕兩袖清風的去過下半輩子,心中矛盾。

蟬翼見他坐在地上,皺眉道:“還不站起來,門階這麼骯髒。”

烏子虛收拾心情,道:“不如蟬大姐來試試看,保證有意想不到的妙趣。”

蟬翼不屑的撇撇嘴,從他身旁走過,直入廳內,道:“我有你要的消息了!快進來。”

烏子虛跳將起來,拍拍屁股,追在她身後,見她在桌子坐下,忙坐到她身旁去。

蟬翼又皺起眉頭,道:“你為甚麼坐得這麼近?”

烏子虛聳肩道:“我們的關係不同了,當然要親近些兒。”

蟬翼大嗔道:“誰和你關係不同了?”旋又愁眉不展的道:“你這人啊!從不肯正正經經的,真教人擔心。”

烏子虛心中一動,問道:“有甚麼好擔心的?”

蟬翼低聲道:“聽說城內由正午開始,緊張起來,休勤的兵士都要回布政使司府報到,城門和巡邏的軍士多了起來,我們紅葉樓外更出現很多生面孔的人。他們擺明是衝著你來的,而你仍是這副吊兒郎當、滿不在乎的樣子,真氣人。”

烏子虛道:“你真當我是五遁盜了?”

蟬翼理所當然的道:“不當你是五遁盜該當是甚麼?”

烏子虛給她一句搶白,平時口若懸河、雄辯滔滔的他反而無言以對。又想到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道:“有甚麼消息呢?”

蟬翼道:“錢大人在初四日來見大小姐。”

烏子虛心忖今天是初二,那就是錢世臣後天會到書香榭去,只要他明天完成兩幅畫,便可以進行計劃,心中不知是驚是喜。把半邊身子捱過去,湊到她耳旁道:“你怎會知道的?”

蟬翼俏臉微紅,垂首輕輕道:“不要靠得這麼近行嗎?”

烏子虛幾乎失去自製力,想香她嬌嫩的臉蛋一口,苦苦克制著,挪開了一點,道: “移開了,說吧。”

蟬翼別頭瞪他一眼,道:“是大娘告訴我的。事情很古怪,大小姐一向對錢大人沒有甚麼好感,今天卻派人送了封信給錢大人,接著錢大人派人回話,說初四晚到紅葉樓來赴大小姐之約。你知道這件事有甚麼用呢?照我看錢大人像大河盟般,都想捉著你。”

她的話說中烏子虛的心事,頹然道:“我準備向他自首。”

  蟬翼吃驚道:“不要!”

烏子虛色心又起,笑道:“蟬大姐很關心我。嘿!我改喚你作蟬妹好嗎?”

蟬翼嗔道:“又來了!我們在說正經事嘛!告訴我!你真的要去自首嗎?”

烏子虛苦笑道:“但願我曉得自己在幹甚麼。記著,這是我們間的秘密。”

蟬翼俏臉露出堅決的神情,道:“我怎樣都不會把你的事告訴任何人。”

然後朝他瞧去,又道:“你的逃跑本領不是很了得的嗎?快逃吧!”

烏子虛坐直身體,長長吁出一口氣,道:“吉人自有天相,蟬大姐不用擔心我,我正是這麼的一個吉人。”

蟬翼怎知他心中想著的是雲夢女神,焦急道:“你這人啊!怎可寄望神仙來打救的,快想辦法逃走。”

烏子虛喑嘆一口氣,自己真的變了,辜月明罵得好,自己確實有點失去面對現實的勇氣。嘆道:“天無絕人之路,待我好好的想一想,想不到便去睡覺,說不定可在夢中找到答案。”

蟬翼拿他沒法,起身道:“我們的生意很好,我不可以逗留太久,我會求菩薩保佑你。”說罷去了。

烏子虛心中苦笑,蟬翼剛責他別只會指望神仙打救,這邊便說求神庇佑他,由此可見自己處境之劣,只有神仙才有辦法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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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18: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女神心意

  七月初三。黃昏。

烏子虛回到風竹閣,頗有頭腦昏沉、心力交瘁的感覺,可憐他今晚還要寫畫三大張,包括百純那一幅。要完成的事不止於此,這晚是他最後一個在水閘下弄開一個可容他通過的缺口的機會。

  他必須振作起來。

剛才與兩個美人兒歡眾,他又回复風流浪子的本色,在兩女刻意逢迎下,被迷得暈頭轉向,明知不可喝醉,仍是多飲了兩杯,加上飯氣攻心,令他這時最想的就是倒下頭來睡他奶奶的一大覺。

可是當然不可重蹈昨夜的覆轍,昨晚他倒在床上,立即人事不知,直至午後才醒過來,白白浪費了大好光陰。

迷迷糊糊間,他發覺自己來到後進的澡房,正奇怪自己到這裡來要幹甚麼,然後清醒了點。看著放在澡房中央齊腰高的大浴桶,心中叫妙,只有一個冷水浴,才可解去酒意,回复狀態

想到這裡,那還猶豫,注水解衣,到浸在冰寒的水里,腦筋果然漸轉清明。

忽覺有異,一時又想不到異處在那裡,思索間,一個女子的聲音喝道:“留在桶裡,不要動。”

烏子虛愕然瞧去,無雙女闖了進來,直抵浴桶旁,盯著他道:“說下去!”

烏子虛生出昨天和此刻駁接起來的古怪感覺,其中的時間分隔似不再存在,道:“待我起來穿上衣服才談好嗎?”

無雙女冷冷道:“我沒有時間,你還想賺另外七顆煙彈嗎?”

烏子虛立即屈服,集中精神想了想,道:“姑娘對古城的認識有多少呢?”

無雙女深吸一口氣,反問道:“你又對古城有甚麼認識,說些來聽聽看。”

烏子虛早習慣了她問而不答的蠻橫作風,亦顯示她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辜月明肯定清楚她的秘密,只是不願說破。不情願的道: “我只知此城建於戰國時代,城裡藏有異寶,千多年來,主宰雲夢澤的女神,一直在守護著它,現在這位女神卻隨我到岳陽來,還把我擺在這麼一個深陷絕地的位置。其它就一概不知。”

無雙女露出傷感的神色,道:“你知道的已比我多。十粒黑煙彈已放在你的桌面上,祝你好運。”

烏子虛見她轉身欲去,嚷道:“不要走!算我求你。行嗎?”

無雙女止步,回復一貫的冷漠,淡淡道:“既然你知道的只有這麼多,我又不想看你光著身子的模樣,留下來有甚麼意思?”

烏子虛道:“我們現在是進行交易,一賣一買,賣家當然希望買家對買到的東西滿意。可是姑娘卻像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似的,我仍有很多話想對姑娘說呢。”

無雙女平靜的道:“我不是不把你的話放在心上,如果是這樣,我根本不會來找你。不論對五遁盜又或你這個人,我完全沒有興趣,吸引我的是有關古城的事。現在我已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明白嗎?你是你,我是我,我自己的事,我會設法應付,無論成敗,都是我自己的事。”

  說罷不顧去了。

  初更。

辜月明進入紅葉樓,給周胖子截著,請到貴賓室去。

坐下後,週胖子道:“百純有要緊事要見辜大人。”

辜月明點頭道:“我立即去見她。”

週胖子道:“大家是自己人,我也不客氣了,老錢暗中通知我,丘九師已認定郎庚是五遁盜。他們憑甚麼這麼肯定呢?”

辜月明淡淡道: “你相信我這個自己人,還是相信他們呢?”

週胖子苦笑道:“月明生氣了。我是沒有絲毫惡意的。我喜歡郎庚那傢伙,欣賞他,更感激他。希望月明和郎先生都清楚,我是站在你們那一邊的。”

辜月明起立道:“周老板絕不可投靠任何一方,最聰明是保持中立,否則必定惹禍上身。告辭!”

  無雙女有哭的衝動。

  自那晚後,她一直沒有哭過。娘過世時,她也沒有哭過。

她只知澤內有座只能在七月十四進入的古城,卻從不曉得古城的來龍去脈,直至烏子虛說出來,她才清楚古城有過千年的歷史。

  她現在究竟處於那一個位置?

  她沒有懷疑烏子虛的話。雲夢女神不但確切存在,且隨烏子虛到了岳陽來。因為她見過雲夢女神,或該說云夢女神讓自己見到衪,就在觀畫昏迷的片刻光景裡發生。

  這是否一種宿命?

從她來到這世上的一刻,她的命運已註定朝這個方向走,爹的不知所踪,娘的積鬱至死,舅舅被逼服毒身亡,全是命運的一部分。但她曉得自己和烏子虛有一點是不同的。烏子虛是沒有選擇,而她則可以作出選擇,但卻不願去改變已決定的選擇,因為她已一無所有,失去所有活下去的理由。殺死辜月明後,她會去尋找古城,在那里以攜帶在身的毒丸終結她的生命。

這是不是雲夢女神施於她身上的命運惡咒呢?

  她再也不在乎了。

辜月明坐在晴竹閣廳堂對著雲夢女神像的另一邊,接過花夢夫人寄給他的第二封飛鴿傳書。

百純坐在一旁,看著他展信細讀,俏臉流露出用神察看他動靜的表情。

辜月明神情冷漠,似乎手上密函的內容與他沒有半丁點關係,看罷取出火石,點燃密函,直至它燒成灰燼,仍沒有任何要向百純提供蛛絲馬蹟的表情。

百純忍不住問道:“師姐沒有事吧!”

辜月明朝她瞧來,平靜的道:“你忘了我和你說過甚麼嗎?”

  百純抗議道:“辜大哥呵……”

辜月明截斷她道:“此事百純絕不要理,不可插手。”

百純見他一副立即離開的姿態,忙道:“百純可以問辜大哥另一些問題嗎?”

辜月明淡淡道:“百純想問甚麼呢?”

百純輕輕問道:“辜大哥是不是早已認識雙雙姑娘?”

辜月明暗嘆一口氣,知道被他看破自己與雙雙微妙的關係,表面卻不動聲色,沉聲道:“這些事百純最好不知道,更千萬不要問雙雙姑娘,終有一天百純會明白我的話。”

百純不依的道:“辜大哥呵!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百純真的不明白。辜大哥對雙雙態度異常,又明知郎庚那傢伙是五遁盜冒充的,卻不肯揭破他,還像他真是好朋友般不住去見他。”

辜月明沉聲道:“我仍是那句說話,百純不要理。”

百純道:“那告訴百純吧!郎先生能逃生的機會有多大呢?”

辜月明的目光投往對面的雲夢女神,凝神注視,好一會後,緩緩道:“我可以給百純一個肯定的答案,不論郎庚是畫仙還是五遁盜,他最後會安然無恙的離開岳陽城,因為他仍然命不該絕,否則就太沒有道理。”

  說完離座去了。

辜月明進入風竹閣,烏子虛正捧頭坐在一角,地上滿是撕爛或搓成一團的廢畫紙,與之相映對比的是另一邊牆上掛起兩幅美人肖像畫,各有嬌姿妙態,呈現出畫中美人最動人的某一剎那,形神俱備,堪稱畫中極品。

圓桌面上放著毛筆、墨硯、筆洗和顏料等各式作畫工具。

辜月明毫不訝異,不慌不忙的徑自來到“畫桌”處,拉開椅子坐下。

烏子虛以近乎哭泣的語調呻吟道:“我失去了畫仙的能耐。”

辜月明仍在欣賞兩幅美人圖,頷首道:“這兩幅肯定是畫仙畫的,你的問題是不是出在百純的畫上?”

烏子虛痛苦的道:“我畫這兩幅時,如有神助,不費吹灰之力。可是一舉筆劃百純,腦中就一片空白,下筆比以前更差。我的娘!這是發畫瘟了。”

辜月明若無其事的道:“衪不想你走。”

烏子虛猛然抬頭,失聲道:“不想我走,豈非明著害我?你不是說過衪正呼喚我,召我到古城去嗎?我現在這麼聽話,衪為何為難我?少畫一幅畫,老子照樣可以開溜,有甚麼事,比保住小命更重要?”

  辜月明道:“你會嗎?”

烏子虛微一錯愕,冷靜下來,也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後,把臉孔埋入一雙手掌裡,哭喪著道:“辜兄確是我的知己,很明白我。”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烏兄已著了阮修真的道兒。”

烏子虛嚇得再次抬頭,雙目射出驚懼的神色,道:“著了他甚麼道兒?”

辜月明從兩幅畫處移開目光,往他投去,好整以暇的道: “烏兄身上多了點氣味,似有若無,從皮膚滲出來,歷久不散,你坐過的地方,殘留有這種氣味。只要有一頭受過訓練的獵犬,烏兄走到天腳底,阮修真仍可找到你。”

烏子虛道:“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人在我身上做手腳,我怎會不知道?或許是沾上美人兒們的香氣吧!”

辜月明道:“別忘記我是誰,這種手段怎瞞得過我。你仔細想想,在甚麼地方出樓子呢?”

烏子虛一震道:“定是有人在浴盆做了手腳,當時我已感覺不妥。唉!幸好給辜兄發覺,仍有辦法可想。”

辜月明嘆道:“著了道兒就是著了道兒,這氣味已與你結合,變成你的體味,告訴我,對自己的氣味誰能有辦法呢?這氣味會伴隨你一段日子,沒有除掉的方法。”

烏子虛額冒汗珠,駭然道:“那怎麼辦?”

辜月明道:“要憑氣味追踪你,除我之外只有獵犬辦得到,只要你逃到雲夢澤去,那是獵犬裹足的地方,你便安全了。”

烏於虛懷疑的道:“獵犬為何不敢進入雲夢澤?”

辜月明淡然道:“因為那是雲夢女神的地盤,有惡狼供衪驅策,可以令你橫行直走遇不上半頭狼,也可以使你怎樣躲也避不開。明白嗎?現在天下間,只有衪有能力保護你,我只是沾你的福蔭。”

烏子虛慘然道:“這樣的福蔭,不要也罷。真多謝衪.”

又沉吟道:“衪想我怎麼樣呢?”

辜月明道:“這正是阮修真頭痛的問題,也是我們頭痛的問題,但我們的情況要比阮修真好些,因為我們知道的比他多。我們當然不會真正明白鬼神,只能猜估,例如人會做無聊的事,鬼神怎會有這種閒情,所以他要你作的每一個夢,背後都有個目的。我認為衪的目的,是要喚起你前生的回憶,至於這樣做有甚麼用,就只有衪知道。既然衪千方百計要令你到紅葉樓來,使我們相遇,當然不會是害死你那麼簡單。衪是要你從我這裡得悉古城的秘密,然後沒有選擇的隨我到古城去,阮修真的手段更進一步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

烏子虛鬆了一口氣,點頭道:“我愈來愈覺得你的看法有道理,更很願意相信。河道圖帶來了沒有?”

辜月明道:“河道圖再沒有用了。”

  烏子虛呆看著他。

辜月明嘆道:“昨夜離開紅葉樓後,我一直藏在掛瓢池去水道附近,直至剛才,沒有離開過片刻,看著在阮修真親自監督下,大河盟的人把一個機關裝置在水閘外的水底下,如果你從水閘底下游出去,肯定掉進這個陷阱去,給網子罩個正著。大河盟又徵用了最接近的民房,部署快馬隊,你的逃生出口,已變成一條死路。”

烏子虛難以置信的道:“你真的十多個時辰在那裡靜觀其變?”

辜月明道: “時間不算長了!我最長的時間是五日五夜不眠不休的監視同一個地方。”

烏子虛倒抽一口涼氣道:“幸好你不是我的敵人,否則我必死無疑。”

  辜月明默然不語。

烏子虛想了想,道:“我現在該怎麼辦呢?除了打出岳陽城去,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辜月明道:“當然有更好的辦法。”

烏子虛露出絕處逢生的表情,大喜道:“辜兄教我。”

辜月明道:“就是甚麼都不做,看我們的女神有甚麼好安排。又可以說甚麼都可以做,只要你覺得應該做的便去做。明白嗎?”

烏子虛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後回復過來,道:“你昨晚罵我不肯面對現實,現在又教我不要去面對現實,我胡塗了。"

辜月明輕鬆的道:“昨晚我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不清楚女神他的心意,現在弄清楚了,當然放心。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不論阮修真如何驄明,但怎能和神通廣大的女神比較。若女神不願你這麼一走了之,當然有他的巧妙安排,不會要你受苦受難的。如果衪的目的是要害死你,就不用在你身上費這麼多工夫。”

烏子虛道:“如果丘九師入樓來把我生擒活捉,誰來可憐我?”

辜月明淡淡道:“當然是我。在大河盟押你回總壇的途中,我會出手救你。不論他們的行動如何秘密,絕沒法瞞得過我,也沒有人能攔得住我,包括丘九師在內。那和逃出岳陽沒有分別,難易卻有天淵之別。因為我在暗,他們在明,主動將操控在我手上。”

  烏子虛露出感動的神色。

辜月明長身而起道:“放手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現在好好的睡一覺,希望你的女神今晚會入夢來開解你。”

辜月明離開紅葉樓,在燈火輝煌、人來車往的繁華大街悠然舉步。與街上火熱的情景相比,他的心就像冰天雪地。

  情況絕不容樂觀。

他擔心的不是烏子虛,而是花夢夫人。

第二封飛鴿傳書雖由花夢夫人執筆,內容卻是由冀善決定的。這個鳳公公手下的頭號殺手和執行者確是深藏不露,略耍手段,已把他和花夢夫人同時捲入皇上與鳳公公殘酷無情的政治權斗里去。冀善看得很準,他是不會置花夢夫人不理的,而不論他怎樣做,如何解釋,鳳公公也不會容他和花夢夫人活下去,他只有一個選擇,就是選擇站在冀善的同一陣線,如此他們方有一線生機。

自懂事以來,他尚是首次為生存而戰,更是為一個女人而奮鬥。

  冀善鬥得過鳳公公嗎?

這個可能性極低,鳳公公畢生處於朝廷波譎雲詭的鬥爭裡,歷經三朝而不倒,人老成精,一旦冀善從暗走到明,後果堪虞。

冀善信中指出唯一能扳倒鳳公公之法,就是殺死季聶提,而天下間只有他辜月明辦得到。鳳公公與季聶提利益一致,他們間的關係是沒有人能動搖的。他們一個掌握朝政,一個掌握兵權,要擊破他們的無敵組合,須由其中一人入手。

在一般情況下,要殺死季聶提近乎不可能,可是若季聶提進入神秘莫測、充滿變量的雲夢澤,不可能將變成可能。

辜月明面對的是前所未遇的生死抉擇,在這種形勢下,只有生和死的選擇,其它的都不在考慮之列。

如果機會來臨,他會毫不猶豫斬殺季聶提。只不知這一切是否雲夢女神鴻圖大計的一部分。

他憑直覺隱隱感到,最後所有事會在衪主宰的奇異地域內作最終的了斷。

  八陣園。

丘九師呆坐花園涼亭內,神情落寞。

阮修真到他身旁坐下,嘆了一口氣。

丘九師訝道:“出了問題嗎?為何唉聲嘆氣呢?”

阮修真道:“我是因你而傷感。剛才我一路走過來,見你一副愁懷難解、心事重重的樣子,這是我從未在你身上見過的情況,不由感到沉重起來。為了理想,你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丘九師苦笑道:“人是奇怪的,愈不願去想某一個人,愈會去想。”

阮修真道:“這叫情難自禁。自古以來,詩人詞客,幾寫盡男女之情,卻肯定沒有人明白情是何物。只知愛火一旦燃起,可成燎原之勢,天崩地裂般發生。”

丘九師道:“不要說了!我和百純的分歧是沒法解決的,所以她沒有再來找我說話,因為根本沒有甚麼好說的。我剛才在想,為何老天爺要將我擺在這個位置,如在加入大河盟前遇上她,我定會不顧一切的投向她,現在只能默默承受失去她的苦果。”

阮修真見他無阻止自己說下去,但又忍不住大吐苦水,已明白他的心情。道:“男女之間的事就是這麼奇妙,只會愈陷愈深,像九師般不輕易動情的人,一旦動情更不得了。”

丘九師道:“你今天是怎麼一回事,不來開解我,還一直煽風點火。”

阮修真道:“因為後天就是我們行動的日子,不可以延遲,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幹甚麼,不會後悔。”

丘九師道:“有甚麼最新的消息?”

阮修真道:“五遁盜今夜交出了第六和第七幅美人圖,按他寫畫的時序,明天他該動筆劃百純的肖像。後天清晨時分,將是我們最佳行動的時刻,辜月明不會於這時分到紅葉樓去的,而紅葉樓大部分人,包括五遁盜在內,仍該沉醉在夢鄉。”

丘九師道:“如果他不肯動筆為百純畫像又如何呢?”

阮修真道:“今日是七月初三,四天后就是紅葉樓十週年晚宴的大日子,美人畫裝裱需時,如果五遁盜沒法完成,便來不及於晚宴時張掛,且顯示出五遁盜是故意拖延,那我們還用對他客氣嗎?行動的時間是鐵定了的,計劃絕不可以改。”

  丘九師沉吟不語。

阮修真道:“擒人後還要防止被攔途劫人,錢世臣會派出一團五百人的部隊,沿途布防,直至我們把五遁盜送上船,立即揚帆,教敵人無機可乘。”

丘九師雙目殺機劇盛,沉聲道:“辜月明!”

阮修真點頭道:“對辜月明,我們必須提防,不要看他只是孤身一人,從來他都是以寡勝眾,最凶悍的盜賊集團,遇上他也要變成和稀泥,不堪一擊。此人的厲害處,不僅是劍快,其戰略更是出色高明,不可低估。”

丘九師道:“我們可以當場挑斷五遁盜的手筋腳筋,如此可萬無一失。”

阮修真苦笑道:“你狠得下那個心嗎?”

  丘九師頹然搖頭。

阮修真道:“折衷的辦法,是餵五遁盜服下迷藥,效果相同。”

  丘九師同意道:“就這麼辦!”

  阮修真沉聲道:“決定了嗎?”

丘九師靜默片刻,斷然道:“決定了。”

阮修真道:“好!就這麼決定。這是一條沒得回頭的路,擒下五遁盜,我們就只有堅持下去,直至最後的勝利來臨。”

又嘆道:“坦白說,現在我抱著與你相同的想法,就是看雲夢澤內的厲靈還有甚麼辦法,可以改變事情發展的方向。”

丘九師沒有說話,但眼神變得更堅定,亮芒閃閃。任誰都可以看出,即使鬼神的力量,也沒法改變他鋼鐵般不屈不撓的強大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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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盜本色

烏子虛從床上坐起來,全身血液沸騰著,一股莫以名之、突然而來的喜悅充滿他的心神。

  久違了的五遁盜又回來了。

就像他每次進行盜寶行動時那樣,所有疑懼一掃而空,他的腦筋變得冰雪般冷靜,腦袋以遠超於平時的速度運轉,似可預知一切,一切盡在他掌握中。

他正處於五遁盜式的顛峰狀態,每當他有這種感覺,便曉得行動的時候到了,就像他下筆去畫那七幅美人圖的感覺,心與神會,意與神通,每一筆都是得心應手。

他感覺著自己年輕、健康和強壯的身體,感覺著每一個動作。

  未來再不是模糊不清。正如辜月明說的,一切可以放手去幹,天塌下來有云夢女神為他承擔,既然衪不想自己走,自有他的道理。或許衪憐憫自己,讓他從錢世臣身上狠賺一筆也說不定。

昨晚沒有任何事發生,睡得又甜又熟,充足的安眠,更令他充滿著生機和鬥志。

蟬翼的呼喚從樓下傳上來,看看天色,已是午後時分,時間無多,他必須為今夜的行動作好準備。

  百純站在女神像前,柔腸寸斷。

郎庚在期限前完成了七幅美人圖,幅幅傑作,在在顯示他絕對是這方面的天才,只是他的畫工,已深深的打動她,令她感到任何對他的傷害都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行,因為天才是沒有也不可能替代的。

  丘九師真的很殘忍。

  可是她仍感到心深處對他的愛。愛一個男人,可以不愛他的理想嗎?她既明白他,也不明白他。

她直覺感到當郎庚完成她的肖像畫,丘九師就會進樓來下手擒人。她怕看那情景,不知如何去面對。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她是絕不容丘九師把郎庚捉走的。

她更不明白的是郎庚,假設他真是五遁盜,現在便是乾著最愚蠢的事。

  他究竟是不是五遁盜呢?

  辜月明答得更古怪。

“我可以給百純一個肯定的答案,不論郎庚是畫仙還是五遁盜,他最後會安然無恙的離開岳陽,因為他仍是命不該絕,否則就太沒有道理。”

百純心湖中浮現辜月明凝視著這幅畫說這番話的情景。

畫中的雲夢女神似在向她親切的微笑。

百純驚醒過來,定神再看,畫中女神神態依舊,雙眼射出那種令人難以明白的神色。

難道是自己的錯覺,可是印像是那麼的鮮明深刻,就像她忽然活了過來似的。

週胖子步入廳堂,見狀嘆道:“我的乖女兒,你究竟是被這幅畫迷倒,還是被郎庚迷倒?”

百純仍不肯挪開目光,道:“甚麼都好!胖爹你來告訴我,郎庚是畫仙還是五遁盜?”

週胖子來到她身旁,目光投往女神像,道:“看這幅畫,便知郎庚有一雙天下最靈巧的手,而這正是五遁盜之能成為五遁盜的先決條件,能打開任何頑鎖,破掉所有機關裝置,若郎庚不是五遁盜,我真不知誰有資格當五遁盜。大河盟出面的雖是丘九師,卻由阮修真在暗中主持大局,他認定郎庚是五遁盜,錯不到那裡去。”

百純幽幽道:“我該怎麼辦呢?”

週胖子道:“現在你最該辦的事,就是到前院去主持三天后晚宴會演的彩排,表演場地已安排好了,如何佈置則要我的乖女兒花心思。不要擔心郎庚,他如真的是五遁盜,肯定有個完美的逃走計劃。看看他氣定神閒的模樣,便知他一點不擔心自己。我們為他擔心,也只是白擔心。”

百純苦澀的道:“真的是這樣嗎?”

週胖子道:“但願我知道答案。不過辜月明對他的友善態度,的確令人百思不解,照我看辜月明是站在郎庚一方的。唉!這件事有老錢參與,我們絕不可以插手,老錢對我們算很不錯的!”

又壓低聲音道:“五遁盜加上辜月明,大河盟說不定這回要陰溝裡翻船呢!”

百純更是愁腸百結,淒然道:“任何一方有傷亡,都是我最不想見到的。”

接著朝週胖子看去,道:“胖爹是不是知道一些事,卻不肯說出來?”

週胖子避開她的目光,道:“你的辜大哥昨晚警告我們,要我們不要理郎庚的事,否則會惹禍上身。事實上任何一方我們都惹不起。現在所有人都在紅葉堂等你的大駕,我們一起去吧!”

百純心知錢世臣已向他打過招呼,通知了他何時動手拿人,更怕她暗中知會郎庚,故問也是白問,而自己總不能放著正事不做,坐困愁城,只好隨他去了。

烏子虛邊吃早點,邊構思交易失敗後的應變計劃。水道出口本確是自投羅網的絕路,可是經辜月明提醒,反變成生路。如果錢世臣高喊捉賊,他會橫渡掛瓢池,憑他的身手破閘而出。阮修真的機關算甚麼?要破掉只是舉手之勞,只要一直在水底潛游,惡犬也嗅不到他的氣味。

早在第一天抵達岳陽城,他已摸清楚岳陽城的情況,如何從河道潛至南城門,他有十分的把握。如果城門未關,他可憑五顆黑煙彈,破闖城關。城門若關閉了,他便以索鉤攀牆越河逃走,到時隨機應變,區區城街,是他應付得來的。

只要逃到城外,他有方法對付惡犬的追踪,萬無一失,然後逃往雲夢澤去,在那裡等待辜月明來會合。這才顯得出他五遁盜的超凡本領。

至於百純、艷娘和蟬翼的三幅畫,只好待將來奉還,她們會諒解他的。

這麼簡單的事,為何直到這刻才想個清楚分明,感覺挺古怪的。

  “郎先生在想甚麼呢?”

烏子虛迎上坐在圓桌對面蟬翼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微笑道:“當然在想你。”

蟬翼嗔道:“你在撒謊。郎先生昨晚定是睡得很好,今天看你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還像心情非常好的樣子。真不明白你,一點不擔心的嗎?”

烏子虛欣然道:“擔心?當然擔心!擔心的事情很多,例如蟬大姐會不會忘記我。”

蟬翼不依道:“虧你還有說笑的心情,胖爺要我們來問你,今天要怎樣為你安排?”

烏子虛輕鬆的道:“只要把水香榭留給我獨家享用便成,但今夜有點特別,我不要任何人伺候,只要蟬大姐陪我便成。”

蟬翼立即霞燒玉頰,垂首道:“郎先生不是要為大小姐畫像嗎?”

烏子虛道:“這個當然,不過要看我當時的畫情。蟬大姐見到大小姐,記著提醒她曾答應過我的事。”

蟬翼為難的道:“可是今夜大小姐約好了錢大人,恐怕要等錢大人離開,大小姐始可分身來見你。”

烏子虛聳肩道:“沒有問題,只要蟬大姐轉告大小姐我這番話便成。”

  蟬翼有點依依不捨的離開。

烏子虛從位子上跳了起來,時間無多,盡夠他忙的了。

  八陣園。

錢世臣在大廳中央的桌子攤開紅葉樓的鳥瞰圖,畫工精細,涼亭小橋均展示無遺,看著圖卷,像看著具體而微另一個真實的紅葉樓。

丘九師目光不由自主首先尋到書香榭所在處,想起那晚動人的情景,此情難再,心似被狠狠重鞭了一記,方醒覺雖揮劍斬情絲,卻仍是藕斷絲連。

  阮修真讚道:“畫得非常好。”

錢世臣道:“是我派人向周胖子借來的,我答應週胖子行動會乾脆利落,絕不驚擾樓內的人。我負責重重包圍紅葉樓,你們負責入樓擒人。”

丘九師手指落在紅葉樓束門,道: “這是離風竹閣最近的入口,從這裡進去,快馬片刻可抵達風竹閣。不過為免打草驚蛇,我們會徒步到那裡去。”

阮修真道:“我們分兩組進入紅葉樓,一從東門入樓,由九師率領;另一組人我負責指揮,從西門入樓,在掛瓢池西岸登上快艇,橫過掛瓢池,到封鎖了風竹閣水陸兩路,才入閣擒人。”

丘九師道:“我會一個人進去生擒他,人多反壞事。”

阮修真道:“就這麼決定。為防萬一,我先在樓內所有戰略位置廣設崗哨,即使他能突圍而去,仍是無所遁形。”

錢世臣道:“希望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否則我很難向老周交代,對我們的面子也不好看。”

丘九師道:“錢大人放心,只要他當時在風竹閣內,我保證他沒法逃出風竹閣半步。”

錢世臣沉聲道:“現在輪到最後一個問題。”

  丘九師道:“辜月明?”

錢世臣點頭道:“正是辜月明,既然我們早晚起兵討伐鳳公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剷除鳳公公的頭號走狗。”

阮修真從容道:“鳳公公的頭號走狗是季聶提而非辜月明,至少名義上辜月明是皇上御用的懸賞獵手,不論在朝在野,辜月明的聲譽相當不錯,殺他對我們有損無益。”

錢世臣不悅道:“可是他現在擺明站在五遁盜的一方,是敵非友,不殺他後果難料。”

阮修真道:“直至此刻,我們和他仍保持河水不犯井水的局面,依江湖規矩,我們不可因他多次造訪五遁盜而指他插手我們的事。硬要去惹他,會令我們的捕盜行動橫生枝節,實屬不智。”

丘九師從未見過阮修真和人說話這麼不客氣和直接,由此可見阮修真對辜月明大有好感,而對錢世臣為一己之私,硬要將他們扯進他和辜月明的恩怨裡去,非常不滿。

為免錢世臣下不了台,丘九師道:“如果我們行動之時,辜月明身在樓外,由錢大人處理;但如果他在樓內,交給我們應付他,錢大人認為這個安排如何呢?”

錢世臣明顯是把心中不滿壓了下去,沉聲道:“這個安排很合理。”

阮修真淡淡道:“自昨晚辜月明離開紅葉樓後,一直沒有返回君山苑,且不知所踪,錢大人知道他在那裡嗎?”

錢世臣雙目殺機大盛,緩緩道:“不論他躲到那裡去,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辜月明緩緩划艇,穿過一座又一座的跨河拱橋,心中一片平靜。

整個岳陽城全在他的掌握裡,不用去看,已猜到錢世臣和大河盟聯合行動的大概情況,就像戰場的主帥,因了解敵陣主腦的謀略作風,加上對形勢環境的掌握,明白對手的戰略目標,故可掌握全局的發展。

岳陽城自未時中開始,天空變得朦朧昏暗,下起毛毛細雨,兩岸的景物似溶化了,濛濛細雨把岳陽城籠罩在無盡的霧帳煙霞裡,整座城池的節奏變得緩慢起來。

辜月明曉得自己正進行一場豪賭,賭的是雲夢女神的意向。

最危險的時刻,是天明前的一段時間,如果敵人於這段時間發動,他將別無選擇的出手幫助烏子虛。那時再沒有人情可說,誰敢阻他,誰便要死。

而不論敵人是否向烏子虛採取行動,今夜於他來說可是非常危險的一夜,更是敵人殺他最好的時機。

他熱切期待那一刻的來臨,生命愈來愈有趣了。

紅葉樓主樓紅葉堂,不但是紅葉樓空間最大、裝修最精美的建築,也是岳陽城最宏偉的廳堂,比之錢世臣布政使司府的主建築尤有過之。

布政使司府的主堂是五間七架,紅葉堂卻是七間九架。

所謂間和架,指的是建築物的寬度和深度。橫向兩柱之間稱為“間”,縱向檁梁之數稱為“架”。間不須相等,凡廳堂中一間宜大,傍間宜小,如此方能盡得空間之用。

在平常時候,紅葉堂以高達丈半的屏風分開,從大門起,依次排分為轎廳、正廳和貴賓廳。

為了舉行晚宴,週胖子把分隔三廳的屏風全部移走,還紅葉堂的本色,回复龐大、通透,開敞的寬闊堂間。

漫漫雨絲裡,週胖子和百純抵達紅葉堂,入目的是自紅葉樓建成後從沒有出現過的熱鬧場面。姑娘、婢僕等超過二百人眾集在主堂、環繞主堂的迴廊和主堂後臨池的池台處,恭候兩人到來主持大局。

無雙女是其中之一,她一個人站在池邊,穿上寬闊的黑色外袍,似溶入了雨粉裡去,像即將舉行的晚宴彩排,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百純向周胖子道:“胖爹先把所有人召集到主堂內,女兒和雙雙妹子要說句話。”

不待週胖子答應,徑自來到無雙女身前,道:“妹子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無雙女喑嘆一口氣,道:“我只可給大小姐五顆黑煙彈。”

百純愕然道:“妹子怎可能一猜即中?”

無雙女冷然道:“小姐是否愛上了郎庚?”

百純忘了追問下去,雙目射出哀傷的神色,輕輕道:“我或許尚未愛上他的人,但肯定愛上了他的畫,更希望看到他畫我的畫。卻又知道他完成最後一幅美人圖時,就是他末日來臨的時刻,心情矛盾至極。妹子是如何曉得他是五遁盜呢?”

無雙女輕描淡寫的道:“他是誰,已是全城皆知的事。”

百純盯著她道: “該說全城皆知大河盟認定了他是五遁盜,更知大河盟沒法拿出真憑實據來指證他,可是妹子的語氣,卻透出一種深信不疑的味道,似乎妹子早清楚郎庚是五遁盜。”

無雙女冷冷道:“大小姐還要我的黑煙彈嗎?”

百純出奇地沒有生氣,凝視她片刻,道:“妹子與人交過朋友嗎?”

無雙女道:“我從來沒有朋友。大小姐,所有人都在等你了!”

百純沉聲道:“妹子是否曾受過嚴重的打擊呢?”

無雙女絲毫不露出內心的情緒,道:“大小姐愈址愈遠了!”

百純拿她沒法,轉身朝大堂走去。

烏子虛知道自己最享受的時刻來臨了。

  現在他再非郎庚,而是五遁盜。

天地被漫空雨粉連接起來,視野再難及遠,他立在風竹閣臨池的平台上,感覺著綿綿細雨的濕潤,遙觀對岸若現若隱的水榭美景。

“變”為五遁盜後,他會處於顛峰的狀態,一直保持至遠離險境,到絕對的安全後,他才會放鬆。那時袋裡銀兩愈多,他愈感失落,只有醉生夢死的墮落生活方式,始能勉強填補他心靈的空虛。那或許並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他的確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他曉得這回的情況,與以往任何一次大不相同。

與錢世臣成功交易,只是整個行動的開始,他的目標是雲夢澤神秘古城內的異寶,且這次不是為了錢財,而是為了壓抑不住的好奇心,為了古城內的女神。

他畢生都是追尋某一樣東西,直到此刻,他仍不知道那是甚麼,只知每次當他自以為快要成功時,最後都是無比的失落。

  這回會不同嗎?

答案是不是密封在那古城之內,等待他去揭曉。

  他的盜寶生涯從未如此精采。

鼓樂聲從紅葉堂的方向傳來,晚宴的彩排開始了。

辜月明來到一座普通不過的民房正門前,扣響門環。

好一會後,大門內一個聲音喝道:“找誰?”

辜月明道:“告訴大統領,辜月明求見。”

又過了半晌,大門拉開少許,有人在裡面道:“辜大人請進來。”

辜月明亳不猶豫從僅可容一人通過的門縫側身擠進去,門內兩旁的廠衛仍未看清楚他,他已從兩人間走過,來到了廳中央,沉聲道:“季大人在那裡?”

另一名把守後門的廠街目光閃閃的打量他,道:“辜大人請隨小人走。”

那人領他走過前中進間的天井,在一個側廳見到季聶提,兩人對桌坐下,手下把門關上後,季聶提冷冷道:“月明怎知我在這裡?”

辜月明神色諍若止水,道:“這正是我的專長。”

季聶提雙目掠過驚異的神色,似在重新估計他的能耐,道:“為甚麼來找我?”

  辜月明道:“我是來找支援。”

以季聶提的喜怒不形於色,也禁不住露出錯愕的神情。

辜月明續道:“我不是要人手的支持,而是武器的支持。希望季大人能藉我一副四弓弩箭機,另兩筒弩箭。”

季聶提興致盎然的問道:“月明要對付誰呢?”

辜月明平靜的道:“是戈墨和錢世臣旗下的好手,如果一切順利,明天世上將再沒有戈墨這個人。”

季聶提嘆道:“月明行事,總是出人意表,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嗎?”

辜月明道:“我不知道有那一方面的事,是季大人尚未知道的?”

季聶提道:“沒有關係,月明就當我甚麼都不知道好了。”

辜月明從容道:“錢世臣和大河盟已連成一氣,天明前會進紅葉樓擒拿五遁盜。今晚更是戈墨殺我的最好機會,因為猜到我會插手五遁盜的事。錢世臣現在再沒有任何顧忌,可以放手對付我。”

季聶提不解道:“我真不明白月明,月明這回的任務,不是要找尋楚盒嗎?為何對一個毫不相干的五遁盜,竟這麼熱心,硬要踩一腳進去。”

辜月明淡淡道:“五遁盜並非毫不相干的人,只有他能帶領我們到古城去。”

季聶提一呆道:“竟有此事,這又從何說起?”

辜月明道:“終有一天,鐵一般的事實會證明我的看法沒有錯,但現在說出來,季大人肯定嗤之以鼻。”

季聶提道:“但你怎能憑這幾句話要我接受你的看法,總要有些實在點的事,我才較易接受。”

辜月明若無其事的道:“寄藏在古城內的神靈,正依附在五遁盜身上。”

  季聶提失聲道:“甚麼?”

辜月明重複了一次,然後道:“這是我非常個人的判斷,沒有任何事實支持,也不可能有事實支持。”

季聶提苦笑道:“月明要求我提供武器,這方面完全沒有問題。可是甚麼神靈附體,恕我沒法同意。”

辜月明道:“要季大人改變信念,當然不是易事。但過了今夜後,季大人或會重新考慮我的看法。”

季聶提道:“我不明白,為何明天我會有不同的看法?”

辜月明道:“告訴我,季大人認為五遁盜有機會安然逃去嗎?”

季聶提沉吟半晌,搖頭道:“絕對沒有機會。”

辜月明道:“對!五遁盜正身陷絕境,可是季大人明白以五遁盜如此高明的人物,為何會將自己放進這麼一個局面去呢?”

季聶提道:“人是會犯錯的,五遁盜亦不例外。”

辜月明道:“假如今夜大河盟的人全力出手,仍奈何不了五遁盜,季大人會怎樣想?”

  季聶提道:“有可能嗎?”

辜月明從容道:“此正為關鍵所在。照牌面看,五遁盜必無倖免之理。如果事實恰好相反,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有鬼神在撐五遁盜。”

季聶提點頭道:“我可以接受月明這個驗證鬼神的方法。可鬼上身是鬼上身,與能否尋得古城有甚麼關係?怎知上了他身的是不是沒相干的遊魂野鬼,目的只是找替身。”

辜月明沉聲道: “因為五遁盜為躲避大河盟的追捕,逃進云夢澤去,在一個不知是夢還是幻覺的情況下,遇上穿楚服的美麗女神,自此女神不斷入夢,每個夢都與古城有關。”

季聶提倒抽一口涼氣道:“竟有此事?”

辜月明道:“我是個說謊的人嗎?”

季聶提呆瞪他片刻,深吸一口氣道: “月明想我怎樣幫忙?”

辜月明道:“除了供應我四弓弩箭機和弩箭,甚麼都不要做,直至深信我的判斷而不疑,到時機來臨,設法拖住大河盟和錢世臣的後腿,讓我和五遁盜可安然到雲夢澤去。七月十五,季大人可在無終河東岸等待我,希望屆時楚盒已落入我的手中。”

只有在雲夢澤,辜月明方有機會殺死季聶提,亦只有楚盒,方可誘季聶提深入進云夢澤。

季聶提沉吟半晌,終點頭道:“月明的提議合情合理。不過如果你判斷失誤,大河盟成功活捉五遁盜,立即押人上船,揚帆遠去,我豈非要白白錯失殺丘九師和阮修真的天賜良機。”

辜月明道:“我正是怕季大人冒這個險,因為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今晚的岳陽城,將置於錢世臣的絕對控制下,只有他來對付我們,而我們只能設法求生。”

季聶提道:“月明認為錢世臣曉得我藏身這裡嗎?”

辜月明淡淡道:“這個很難說,可能性是存在的。戈墨是個懂妖法秘術的人,故能屢次像未卜先知般伏擊我。季大人考慮這方面的問題,必須把戈墨計算在內。”

季聶提凝視他良久,最後嘆了一口氣,道:“好!我答應月明,現在立即撤往城外去。月明隨我走吧!明天再回來看看五遁盜是不是繼續在紅葉樓內扮演畫仙。”

辜月明冷冷道:“如此良宵,我辜月明怎會錯過,何況這或許是殺死戈墨的另一個好機會。”

季聶提道:“我有一個古怪的感覺,就是月明每次提起戈墨,雙目總閃現殺氣,似乎你們之間有解不開的深刻仇恨,為何如此呢?”

辜月明徐徐呼出一口氣,道:“自接下大公公的任務後,我不明白的事多著呢!更要不住改變修正自己以前的信念和思考的方法。我不清楚戈墨是不是我命中注定的宿世大敵,只曉得我們兩人間,只有一個能活下去。”

  季聶提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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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19: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話說當年

錢世臣策馬離開布政使司府,十八騎親衛前呼後擁的,沿大街朝紅葉樓馳去。

漫漫雨粉從灰濛蒙的天空灑下來,落在他臉孔上,有種豁了出去的痛快,更是他此時心情的寫照。

因東窗事發而來的恐懼已一掃而空。

大河盟的聲譽在長江一帶確實如日中天,手下將領和鄰近的地方大臣,曉得有大河盟參與義舉,無不反應熱烈。

現在他已送走家人,再沒有牽掛,被酒色財氣消磨了的雄心壯志,又在心里活躍起來。他一直認為自己不是尋常地方官員,體內流的是古楚皇族高貴的血液,值此朝廷腐朽不堪的當兒,好應振臂而起,成就大功業。

糧貨正從各地源源不絕的送到岳陽城來,一批本應運往京師的糧貨亦被他扣在岳陽不發,即使朝廷大軍壓境,憑他兵精糧足的實力,隨時可守個一年半載,待大河盟援軍殺至,長江以南將盡入他手裡。那時只有鳳公公怕他,他再也不用懼怕任何人。

  錢世臣再沒有任何顧忌。

烏子虛把小艇劃離風竹閣,望水香榭的方向駛去。

他的心境平靜安詳,因為再不會三心兩意,一切依計劃而行。在滿湖煙雨裡,天地間似剩下他一人一艇,其它的人事與他再沒有關係。

這場煙雨非常邪門,來時沒有任何先兆,轉眼間已把樓內樓外轉化為如夢如幻的世界,一切變得不再真實。

黑夜加上煙雨,彷彿是雲夢女神為他度身打造的。他是最懂利用環境的人,而這正是最有利他行動的環境。

湖岸四周亮起點點燈火,在煙雨籠罩下,化為一個又一個的大小光蒙,充盈水意。

自第一次進行盜寶行動,他已清楚不論如何精密的計劃,總有百密一疏的地方,必須依賴一點運氣。而那是沒有任何凡人能控制的,須看老天爺的心意。

現在他已做好他的部分,準備十足,就看雲夢女神是不是站在他這一方。

他從來沒有失過手,這回會是唯一的例外嗎?

辜月明把小艇停在一座拱橋下,靜待黑夜的來臨、殺戮的開始。

對死亡他早已感到麻木了,不論是自己的死亡,還是別人的死亡。他沒有蓄意去美化殺人的行為,賦予殺人正義的裝飾。自懂事開始,他便知道這是個立場的問題,因處境的不同,雙方處於對立的位置,當衝突尖銳化時,兩方各走極端,只有憑武力來解決。他和錢世臣、戈墨的情況正是如此。

今晚他會殺人,大部分是從不認識的人,每個人的死亡,都會帶給亡者家人沉痛的打擊,可是這個情況,自有歷史以來一直繼續著,以後也不會停下來。大大小小的戰爭,此起彼繼。人的歷史,是一部戰爭的歷史。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厭倦戰爭,卻沉醉於殺人或被殺的生涯。他的體內流動的是不是好勇鬥狠的血液?只有面對死亡、接觸死亡,方能減輕生命沉重的負擔。

橋外煙雨漫漫,從不受天氣變異影響的他,自這場突如其來、漫無休止的毛毛雨絲從天降下,他一直被一種從未有過,莫以名之的情緒支配,心湖不住浮現那叫雙雙的女郎美麗的倩影。彷彿在這充滿鬥爭仇殺的人間世裡,從她身上看到這醜惡的世界裡唯一美好的東西,找到沉重生命裡的避難所。

  他是否愛上了她?

  他不知道,也不想弄清楚。

有一個他沒有向人透露過的秘密,就是他憎恨自己,厭惡自己滿手血腥。

他只懂得恨,絕不明白愛是怎麼一回事,他根本沒有愛上人的資格。

愛是與他無緣的,只有死亡完全屬於他。

如果可以憑他的命,去換取雙雙的快樂和幸福,他會毫不猶豫的那樣做,那並不是犧牲,而是救贖,對自己的救贖。

無雙女推開花窗,濕潤芳香的空氣隨著一陣風從靜謐沉睡的掛瓢池流進雨竹閣的小廳堂。對岸的水榭亭台隱沒在煙雨之中,只餘點點昏暗無力的燈光。

她想到烏子虛,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何他口口聲聲說有神靈附體,致身不由己,自己總不肯去深究。是不是怕知道真相後,會改變想法,而她壓根兒不想改變自己的命運?

或許因為她的心太累了,沒法負荷其它東西;又或是她不想面對現實,只願躲在習慣了的那個由自己織出來的繭內。在那個封閉的天地裡,一切簡單明白,清楚分明,只有她自己和背負著的秘密。

可是烏子虛那幅雲夢女神圖,已在她本密封起來的繭破開了一個缺口,她安穩的世界被動搖了。

她不明白為何忍不住的幫助烏子虛,她對這個人既熟悉又陌生。為何會有這樣古怪的感覺。

  她是不是須改變自己呢?

百純站在書香榭臨池的乎台上,憑欄眺望淒迷的湖景。

丘九師現在是否正抹拭他名震天下的封神棍,等待向五遁盜出手的最佳時機?據傳聞他的封神棍在與人搏鬥時,可長可短,變化萬千,有鬼神莫測之機。

自從在斑竹樓大雨傾盆下分手後,她曾暗暗期待他的改變,可是隨著時間慢慢地過去,她的希望逐漸黯淡下來,到這刻,再不抱任何希望。

  他一定會來,卻不是為了她。

丘九師讓她認識到同一件美好東西外的另一面,卻不敢怪他,只可委之於造化弄人。

婢女的聲音從水榭下層的入口傳上來道:“布政使司大人到!”

  丘九師感到非常無聊。

他很想找些東西來做,讓精神有專注的方向,讓時間過得快一點,調劑一下,卻總是心神不寧,沒法在任何事上多磨點時間。

他拿起過最愛讀的兵法書,豈知翻了幾頁便放棄了;又到花園裡耍了一會棍,可總沒有往常那股勁兒。

如果阮修真在,還可以找他聊天,天南地北甚麼都好,只恨他又去找岳陽幫的人安排擒拿五遁盜的事。

忽然間,他明白自己是感到寂寞了,一種令人無比孤獨的寂寞。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以前他只會忙得不可開交,能偷得半日空閒,就已是難得的開心事。

這是一種令人感到難以忍受的寂寞,失去了自己最深愛女子的寂寞,而他更清楚他會背負著這個感覺,度過下半輩子。

今夜將是他一生中最難捱的一夜,正如阮修真形容的,在他們前方是一條不歸路,過了今夜,他再沒法走回頭路。

書香榭臨池平台上,放置一張圓桌子,覆以大羅傘,擋著落個不休的毛毛雨,風燈從羅傘中央吊下來,映照著桌面的杯壺碗筷、冷盤美食,別具風味。

錢世臣的隨從,伺候的婢僕全退到樓下去。在這水霧籠罩的天地裡,錢世臣頗有天地盡被他踩在腳下的感覺,不但因一切都在控制之下,更因有仰慕的絕色陪伴。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百純先敬他一杯,撒嬌道:“大人真會吊人家的胃口,說故事那有說一半的道理,還處處賣關子,語焉不詳。今夜若還是這樣子,百純寧願不聽了!”

錢世臣呵呵笑道:“百純放心,今夜不同啦!”

  百純訝道:“有何不同呢?”

錢世臣躊躇志滿的道:“百純很快會明白。”

  百純嗔道:“又賣關子了。”

錢世臣欣然道:“這個關子定要守著,否則會大煞風景。看!這是多麼動人的一個夜晚,我會引領百純回到千多年以前神秘的年代去,繼續古城淒怨迷人的故事。”

百純柔聲道:“奴家在聽著呢!”

錢世臣心花怒放,百純從來沒有對他這麼千依百順的,令他感到他們間的關係又親密了點兒。欣然道:“百純的承諾仍有效嗎?”

百純輕輕道:“大人放心,誓言當然仍然生效。不過這麼一個動人的故事,竟在我們間失傳,大人不覺可惜嗎?”

錢世臣心忖怎會失傳,至少我錢家的子孫會知道,可是卻沒法說出口來,因為會破壞故事不傳之秘的感人氣氛,隨口道:“只要有我錢世臣的一天,百純不可向任何人說出來。”同時想到,若連他錢世臣都找不到楚盒,他的兒孫更沒有希望。

忽然間,他感到說甚麼也沒有關係,即使百純洩漏秘密,仍影響不到事情的發展。一切已成定局。

水香榭廳堂的圓桌上,放滿了作畫的工具,看著烏子虛興致勃勃的把畫紙攤開來,以紙鎮壓著,蟬翼皺眉道:“先生準備即席揮毫嗎?可是…… ”

烏子虛截斷她道:“我當然明白,大小姐正在陪錢大人風花雪月嘛!雨倒有一點點,風和月都沒有。哈!八幅美人圖的最後一幅,要搞搞新意思,這才會成為千古流傳的美事。”

蟬翼生氣的道:“你不是搞新意思,而是搞破壞。你的腦袋是用甚麼做的,不知道使司大人是開罪不得的嗎?大小姐是絕不會在這時候過來的,你枉費心機了。”

烏子虛把手指豎起,按在唇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移到蟬翼身旁,道:“蟬大姐忘了我是誰嗎?”

  蟬翼愕然朝他望去。

烏子虛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我是五遁盜嘛!非常人自有非常的行為,若做的事可讓常人想到,還叫甚麼非常人。哈!蟬大姐若要幫我的忙,須依我的話去做。”

蟬翼反懷疑起來,道:“你真是五遁盜嗎?”

烏子虛神氣的道:“當然是如假包換的五遁盜,從頭到腳都是那個從未失過手的五遁盜。”

蟬翼被他爭著認五遁盜的誇張言詞惹得疑心大起,道: “為何我扯不掉你的須?”

烏子虛昂然道:“因為我黏須用的藥汁黏上去便扯不掉,五遁盜用的東西當然不是尋常的東西。對嗎?”

蟬翼一呆道:“那豈非沒法弄下來?”

烏子虛理所當然的道:“剃掉不就成了嗎?”

蟬翼“噗哧”笑了起來,還輕拍胸口,欣然道:“幾乎給你嚇死,原來你根本不是五遁盜,害得人家為你白擔心。你真的混帳,這種事怎可以拿來開玩笑的。”

烏子虛湊近她笑嘻嘻的道:“難得蟬大姐這麼關心我,真令我感動。”

蟬翼左右玉頰各飛起一朵紅雲,大嗔道:“誰關心你!”

烏子虛心癢起來,愈湊愈近,在她耳朵旁道:“蟬大姐不關心我,怎會為我擔心呢?”

蟬翼往旁挪開嬌軀,不依道:“不准靠這麼近。”

烏子虛無可無不可的聳聳肩胛,回到桌子旁坐好,道: “蟬大姐請坐。”

蟬翼道:“人家站在這裡好了。”

烏子虛皺眉道:“隔開一張桌子還有甚麼好怕的?”

蟬翼步步為營的移到桌子對面坐下,見他目光灼灼的打量自己,不自然起來,嗔道:“有甚麼好看的?”

烏子虛微笑道:“我在培養畫情。”

  蟬翼雙眸亮起來,垂下螓首。

烏子虛心中一動,明白她誤以為自己要立即動筆劃她,所以按不住心中的喜悅,同時把握到她最美麗的一面。

論美色,蟬翼比起媚豔的百純,如星光之於皓月,可是蟬翼對他的吸引力,卻不會比百純遜色,原因在她的“真”,一種發自內心真摯誠懇的氣質。

如果他能掌握她這個特質,體現於畫紙上,便像完成了的七幅美人圖般,成為另一傑作。

可是此刻他的腦海仍是空白一片,未能如先前七幅畫般,如有神助似的在腦中形成清晰的畫像,然後妙手天成般寫而成畫。

他從自己的情況,一絲不誤地掌握到雲夢女神的“心意”。

他更清楚知道,辜月明的想法是對的。今夜的成功與失敗,不在於他五遁盜的本領,而在於他能否遵從雲夢女神的意旨,所以他必須“順心而行,不可勉強”。

辜月明緩緩脫下外袍,掛在十字形豎在艇子中間的木架上。在黑暗的橋底里,任誰驟然看進來,都會誤以為他仍坐在艇上。

他身穿水靠,腰插宛劍,背掛佩劍和一筒弩箭,四弓弩箭機則掛在胸前,完全進入戰鬥的狀態。

  他感覺著敵人的接近。

如敵人來犯,必乘艇循河道順水向他發動攻擊,陸上當然會有配合,但初時會以水路的攻擊為主。不發動則已,發動時將是雷霆萬鈞之勢,採弩機大弓等遠距離攻擊,一下子置他於死地。

假如他僥倖不死,被逼撤離橋底,埋伏陸岸的敵人會予他致命的突襲。

當戈墨憑妖術掌握到他的位置,這個情況將無可避免的出現,沒有別的可能性。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辜月明冷靜地拿起放在腳下連著長索的鐵鉤,將繩索一端綁在腰間,一個翻身沉入艇旁的河水去。

無雙女登上小艇,朝晴竹閣的方向搖去,她的藉口是送五顆黑煙彈給百純,真正的原因則是要看那幅女神圖,最好是一個人獨自觀賞。

這是自那個大禍臨頭的晚上後,她首次純粹為了自己去做一件事,要弄清楚的是烏子虛所形容的命運之局。她真的是這個命局的一部分嗎?在這個命局裡,她究竟處於甚麼位置?一切是否注定了的?爹注定要在雲夢澤失踪,舅舅注定被逼服毒自盡,而她則注定要殺辜月明。一切又是為了甚麼?

  她想知道。

只有直接接觸雲夢女神,她或可以得到一個答案。

百純喝了錢世臣回敬的酒,兩頰現出紅暈,有點不勝酒力的模樣,令她更是嬌豔欲滴,像朵盛開的鮮花。

錢世臣看得眼都直了,百純一雙眸子正燃燒著渴望和期待,雖然他曉得她之所以會這樣子是為了雲夢澤的故事,可是怎都是對他的故事感興趣,登時心生豪氣,決定要令百純感到不負此夜。沉聲道:“上回的故事,我在兩處地方賣了關子,百純記得是哪兩處嗎?”

百純喜孜孜道:“終於肯揭曉了。當然記得,第一處就是無終河湘夫人投河自盡處,究竟發生了甚麼怪事呢?另一處是雲夢城第二代城主,憑甚麼發覺盒子與無終河裡的異物有關係?”

錢世臣發自真心的道:“百純確實冰雪聰明,完全掌握到故事的重點。”

百純柔聲道:“大人為何要賣關子呢?”

錢世臣道:“因為這牽涉到一個可為任何人惹來殺身之禍的秘密,辜月明正是為此遠道到岳陽來。百純和辜月明究竟是甚麼關係?為何他甫抵岳陽便來見你,跟著又多次造訪紅葉樓。”

百純露出難以相信的神色,道:“大人說的故事,竟然不是故事,而是確有其事?這怎麼可能呢?你說的不可能是真的。”

錢世臣非常滿意百純的反應,符合他的預期,道:“百純無答我的問題。”

百純打量他半晌,道:“我的師姐是辜大哥的朋友,師姐寄信來我處,由我把信轉交辜大哥,就是這樣。”

想到辜月明,他心中立即充滿殺機,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今晚辜月明肯定性命不保。戈墨加上五十個對岳陽城熟悉得像對自己家般的高手,辜月明怎可能應付得來。

欣然道:“如此辜月明就是個沒相干的人,我們以後不要再提起他。”

百純芳心一震,直覺感到錢世臣心中對辜月明的仇恨,又記起辜月明屢次警告她不要理他的事,現在更從錢世臣洩漏的口風大概知悉辜月明因何事南來,但仍沒法明白錢世臣怎會和辜月明結下解不開的梁子。

錢世臣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不知過了若干年,在湘夫人投河之處,一株怪樹從河床長出來,高達一半水深,先被到那裡狩獵的獵人發現,然後廣傳開去,人人均認為此樹是湘夫人死後的化身,稱之為湘妃樹。”

百純的心神被他說的話吸引,驚異的道:“世間真的有如此異事?”

錢世臣道:“此事千真萬確,後來楚王還親自遠道從都城到那裡看個究竟,把那河段畫為禁地,派人在無終河之東築城看守。”

百純深吸一口氣道:“這株樹有甚麼特別之處?”

錢世臣道:“湘妃樹當然不是尋常的樹,是獨一無二的,其形如傘,樹幹粗至兩人合抱,色紅,葉黑,大如人的手掌,似五指箕張之狀,莖被尖刺,呈鉤狀向下。不論河水如何暴漲衝奔,都不能影響其分毫。”

  百純道:“這株樹仍然在嗎?”

錢世臣像沒有聽到她的話般,目光首次從她身上移開,投往煙雨迷離的掛瓢池,籲出一口氣道:“這還不是最奇妙的地方,最奇怪是此樹每十年開花結果一次,卻只得一果。花是金黃色的,形狀奇特,燦爛盛放時美至不可方物,異香四溢,遠傳十里。”

百純興致盎然的道:“從這株樹長出來的,肯定是仙果。”

錢世臣點頭道:“曾見過果實的人都會像百純般有這個想法。此果大小如拳,從樹頂長出來,渾圓通透,晶瑩如玉,名為湘果。”

百純好奇的道:“是不是在採摘上出了問題呢?”

錢世臣的目光回到她發亮的俏臉去,沉聲道:“此果長得極快,不用一天的工夫,便可熟透,且每次都是由正午開始,那時天見異象,忽然雷電交加,雨暴風狂,至當夜子時才止,然後是濃密的大霧,令人更感到此果絕非凡果。”

百純往左右看去,駭然道:“給大人說得我心都發毛了。”

錢世臣雙目射出火熱的神色,道:“任誰見到此果,都希望能據為己有,毫不猶豫的服食,看會不會變成神仙。百純會這樣做嗎? ”

  百純搖頭道:“我不知道。”

錢世臣嘆道:“百純猜對了。此樹刀斧不入,一般凡兵根本沒法把湘果割下來,且其時河水暴漲,風雨雷電下水流如萬馬奔騰,要到這樣的河裡取果,談何容易。”

百純咋舌道:“子時後又如何呢?”

錢世臣道:“湘果會迅速萎謝收縮,消失得無形無踪。”

  百純瞠目以對。

錢世臣道:“但湘果的吸引力太大了,數百年間,冒死採果的人不計其數,為此送上性命的人亦不計其數,更有人想出在水中把湘果吃掉的方法。”

  百純道:“成嗎?”

錢世臣點頭道:“確有人曾在水中成功服食。此人是個水性極佳的勇士,他以粗索綁在腰間,另一端綁在河旁大石上,精確的算準長度,然後在結果時投進河水里,就在水中吃掉湘果。唉!”

百純緊張的道:“發生了甚麼事?”

  錢世臣沉聲道:“他脹死了。”

  百純失聲道:“甚麼?”

錢世臣道:“剛服食時沒有異樣,到他回到岸上,忽然全身發脹,直至脹死,死狀極慘,從此再沒有人敢這麼做。”

百純說不出話來,記起錢世臣說過“那是非常神異的東西,同時非常可怕”的兩句話。

錢世臣道:“此時湘果的事終傳入楚王耳中,楚王按捺不住,親自南來,目睹湘妃樹開花結果的奇景,偏是毫無辦法,又不甘心,遂命手下心腹大將在河旁築城看守,並責令這個大將想出採果之法。到顓城矗立河旁,已是十多年後的事,大將成為第一代的城主,可是對如何採果,仍是一籌莫展,更為此鬱鬱不樂,城建成後三年,竟一命嗚呼,其子繼位為第二代城主。”

羅傘外的細雨愈下愈密,在風燈映照下,變成一道道銀絲,封閉起羅傘內的小天地,燈光不能及遠,他們似置身在由蒼天吐出來的雨絲編織成的雨繭內,迴盪著來自遠古悲壯荒涼的故事。

河彎處兩艘不見燈火的快艇轉出來,朝辜月明處身的橋底順流駛至。從辜月明的角度看去,見不到艇上的敵人,因為目光被豎起在船首的盾牌封隔,只能肯定敵人密藏盾後,彎弓待發。

辜月明別轉頭往橋底另一端下游方向瞥了一眼,沒有發現敵人的踪影,立即鬆開抓著艇沿的手,潛入貼近河底的深度,在漆黑的水中靈活如魚般接近敵艇。

剎那之間,他掌握了敵人的虛實。

大河盟並沒有參加這個針對他的行動,否則如有丘九師這個精於兵法戰略的人主持大局,絕不會用這種看似周詳縝密,事實上非常愚蠢的方法向他發動攻勢。

丘九師或阮修真會看破他藏艇橋底,是誘敵之計。他們會先把他從橋底逼出來,才慢慢收拾他。

在一般情況下,敵人現在採用的戰術,對付任何人都是綽有裕餘。但若對付的人是他辜月明,與自尋死路全無分別。

主持的是戈墨,此人武功雖高,更懂妖法,卻不是行軍打仗的專才,碰上他只有吃大虧的份兒。

河面倏地燈火通明,敵人拉下掩蓋風燈的布罩。

  箭矢離弦的聲音密集響起。

一切盡在辜月明計算中,辜月明從水底升起,手中利鉤掛入左邊敵艇船頭處,鉤個結實,接著從敵艇旁敵人看不到的角度冒出頭來,換氣,又再潛入水里,四弓弩箭機來到手中,扭身仰潛。此時敵艇在上方駛過,站在敵艇中間的箭手完全暴露在他弩箭機的瞄射範圍裡。連接掛在敵艇船首的鉤索繃個筆直。

  機括聲響。

弩箭連環射出,從河水斜衝而上,慘叫聲應箭而起,四枝弩箭,準確無誤的命中四個敵人,傷的都不是要害,而是肩臂的位置,不是因他忽然心軟,而是策略上的考慮。

辜月明今夜的戰略目標是戈墨,只有殺死戈墨,他今晚才算大獲全勝。殺人只會激起對方拚死之心,可是傷人,卻可削弱敵人的戰力,令對方不得不撥出人手,去救護傷者。就以現時的情況說,兩艘敵艇各有兩個受箭傷的人,立可癱瘓了兩艇的戰鬥力,為了迅速救治傷者,兩艇必須立即撤離戰場,而這正是辜月明計劃的部分。

  兩岸殺聲震天。

勁箭雨點般從埋伏兩岸的敵人手中強弓盲目的射往辜月明原先發射的水段,而辜月明已先一步被系在腰間的繩索扯得隨艇去了。

  手握宛劍劍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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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20: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迷離雨夜

無雙女推開晴竹閣虛掩的大門,步入廳堂,在左右兩座燈檯映照下,畫中的雲夢女神似欲從牆上走下來。

她有點戰戰兢兢的走到離畫六、七步許處,怕自己又像上回般忽然暈厥。

  四目交投。

無雙女在看畫中女神,女神也像回敬她的目光,情景詭異之極。

晴竹閣靜悄無人,可是她卻知自己並不孤獨,雲夢女神在伴著她,這是沒法形容的感覺,令她全身寒毛倒豎,不寒而栗。

她聽到自己問道: “你究竟是誰?”

一股莫以名之的恐懼緊攫著她,她感到自己一步一步往後退,直至抵著後方靠牆的長椅,雙腿一軟,坐了下來。

  畫中的雲夢女神仍是那個樣子?那個姿態。但不知是錯覺還是幻覺,她感到女神的眼睛明亮起來,生出變化,正以一種充滿憐憫的神色注視她。

無雙女想以雙手遮眼不看,偏是渾身乏力,沒法做到這個簡單的動作。

  燈火逐漸暗淡。

她再不是在晴竹閣的廳裡,彷彿由一種存在,變成了另一種存在,而這兩種存在是並行不悖的,一切是那麼自然轉化,她絲毫不感異樣。

腦袋一片空白,似在等待著被某些思想或情緒填補。

  烏子虛閉上雙目。

蟬翼不解地看他,呼喚道:“郎先生!郎先生!”

烏子虛張開眼睛,微笑道:“有勞蟬大姐到鄰榭請大小姐到這裡來。”

蟬翼堅定的搖頭道:“不!我絕對不會這樣做。”

烏子虛道:“蟬大姐想清楚了嗎?”

蟬翼斷然道:“當然想清楚,如果我在這時候去打擾大小姐和錢大人,即使大小姐不怪我,胖爺也會把我罵死。”

烏子虛毫不著急微笑道:“蟬大姐並沒有真正想清楚,這是大小姐的吩咐,答應完成七幅美人圖後,何時想見她,她會立即來見我。蟬大姐忘了嗎? ”

蟬翼嬌嗔道:“這怎可以一概而論。大小姐是指她可以分身時才見你,現在她怎可以離開呢?何況這回是大小姐主動邀約錢大人,中途告退於禮不合。”

烏子虛心中生出荒謬的感覺,如果他辛辛苦苦營造出來的大好形勢,竟因蟬翼的不肯合作而使整個交易大計就此夭折,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

嘆了一口氣,道:“蟬大姐只要通知大小姐,說我烏子虛想立即見她,至於大小姐來與不來,由大小姐去決定。”

蟬翼堅決的道:“你要胡鬧,自己去胡鬧,我是不會陪你發瘋的。”

烏子虛心忖唯有使出撒手鐗,至於能否勸服蟬翼,須由老天爺或云夢女神去決定。誠懇的道:“我不是嚇唬蟬大姐,我剛培養得畫情充足滿溢,亟待宣洩,寫之成畫。如果大小姐不能立即來見我,畫情受阻,我會好幾天都畫不出任何東西來,八幅美人圖將會功虧一簣,欠缺大小姐的一幅。如果胖爺和大小姐怪罪下來……”

蟬翼道:“你在耍無賴,竟威嚇人家。”

烏子虛陪笑道:“我怎敢威嚇蟬大姐,又怎麼捨得。好吧!現在我回風竹閣去睡覺,有甚麼事,我會一力承擔,絕不會向任何人說我的小蟬翼半句。”

蟬翼一臉不依的站起來,踩踩蓮足,狠狠瞥他一眼後去了。

烏子虛軟攤在椅子處,心叫僥倖。

雨愈下愈密,霧愈來愈濃,雨和霧再分不開來,書香榭似已與人世隔絕,如雲夢澤里的荒域般被世人遺忘了。

錢世臣雙目射出深切緬懷的神色,道:“繼位的第二代城主是個非常傑出的將領,自十八歲開始,多次奉令領軍出征,戰無不勝,且對採摘湘果的熱情不在其父之下,為的卻非楚王,而是自己。他曾遍訪楚地著名的卜筮師,得出一個結論,採果的時刻非常關鍵,過遲或過早都不成,必須是雷電收止的剎那。”

百純同意道:“這個人很聰明,那就是子時前的一刻,接著湘果會萎謝變質。他叫甚麼名字呢?”

錢世臣道:“事後楚君視此為奇恥大辱,所以有關顓城的一切,不載於楚史之內,第二代城主的名字從此湮沒。我們姑且稱他為新城主如何?“

百純興奮的道:“就這樣稱呼他。這個故事真刺激,峰迴路轉,離奇曲折。新城主最後能否採摘湘果呢?”

錢世臣道:“怎會這麼容易。不過如百純說的,新城主確實是個聰明的人,在他平定南蠻的戰爭裡,意外得到一種奇異的鐵礦,心中生出主意,特地到當時楚地最著名的鑄劍中心,找到最有本領的鑄劍大師,窮三年之力把頑鐵打製成鋒利無比的曠世神兵,以之為採果的利器。”

  百純緊張的道:“成功了嗎?”

錢世臣吐出一口氣,道:“成功了!同時也是徹底的失敗。”

  百純不解的蹙起黛眉。

錢世臣續道:“新城主依前之法,腰縛繩索,另一端綁在岸旁大石處,親自下水,經歷一番驚險後,成功割斷果莖,捧著湘果回到岸上去。 ”

  百純道:“不是成功了嗎?”

錢世臣道:“新城主當時肯定是這麼想,可是湘果離水後立即迅速溶解,沒有在新城主手上留下半滴。”

百純可惜的道:“怎會發生這樣的事呢?液汁也可以服用嘛!”

錢世臣道: “若百純是新城主,敢服用嗎?”

  百純為之語塞。

錢世臣道:“真正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只知事實如此。新城主功敗垂成,懊喪得不得了。就在採果失敗的半年後,事情有新的轉機。”

百純欣然道:“定是與大人說過的怪盒子有關,對嗎?”

錢世臣讚道:“和百純說話不用花氣力,果是如此。新城主採果不成,鬱鬱不樂,遂到處遊玩散心,路經蒼梧,拜訪當地一個小諸侯,見到這個奇異的寶盒,遂有後來的事。”

百純好奇的道:“這個盒子究竟有何特別呢?錢大人呵!”

錢世臣給她軟語央求,心都融化了,道:“這個盒子乍看不見一縫,只因開啟之法非常奇妙,那個小諸侯找遍遠近巧匠,仍一籌莫展。到寶盒落入新城主之手,又遇上一個精通天文的賢者,才能破解。奇怪是盒內空無一物,不過盒子本身已是價值連城的奇寶,如果五遁盜活在當時,偷的肯定是這件寶貝。”

稍頓續道:“新城主問起寶盒的來歷,小諸侯不防有他,坦然說此盒是來自舜帝的遺寶。”

百純嬌軀猛顫道:“湘夫人不正是舜帝的妃子嗎?竟會這般巧合。”

錢世臣道:“據《史記?五帝本紀》記述,舜帝南巡,正是崩於蒼梧之野,葬於九疑山,是為零陵。小諸侯居於蒼梧,近水樓台先得月,得到此寶物毫不稀奇,至於其中詳情,就沒有人知道。”

百純不解道:“即使是舜帝的遺物,但又與湘果有甚麼關係呢?”

錢世臣籲一口氣道:“世事的奇妙,往往出乎我們的想像之外。我不是曾告訴百純,此盒滿佈紋理,竅妙正在紋飾上。紋飾是具象的,是花的形狀,此花不是一般常花,而是湘妃樹開的花,新城主一看立即辨認無誤。若百純是他,會有甚麼聯想?”

百純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那此盒肯定與湘果有微妙的關係,更是湘夫人指定盛湘果的容器,如果把湘果放進盒子裡,會發生最奇異的事,更可能是服食湘果的唯一方法。”

錢世臣訝道:“百純比我更有想像力,或許新城主當時亦有類似的想法,但又不能強奪,不是他沒有能力,而是怕驚動楚王,遂想出恃強逼婚之計。”

百純聽得頭皮發麻,忍不住的問道:“新城主既有能斷湘妃樹堅莖的寶刀,又有能盛裝湘果的奇盒,且硬擋楚軍於城外八年之久,最後湘果是不是落入他腹中去呢?”

錢世臣正要回答,足音在登樓處傳過來,兩人愕然瞧去。

戈墨從馬背上跳下來,心中有一塌糊塗的感覺。

兩艘快艇橫七豎八的擱淺在河岸處,岸上躺著二十多個受傷呻吟的戰士,包括四個早先中了辜月明弩箭的傷兵。

雨霧籠天罩地,十多步外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

隨他聞呼喊聲趕來的另二十多名戰士紛紛跳下馬背,去救護倒地不起的傷者。

不用問,戈墨已曉得發生了甚麼事。

即使辜月明是敵人,戈墨心中也不得不佩服,難怪辜月明能縱橫天下,最凶悍的盜賊團遇上他仍只有俯首伏誅的分兒。

辜月明傷人後,跟著兩艇直抵此處,趁兩艇戰士拯救中箭者上岸沒有防備的當兒,驟起發難,憑他的快劍盡傷沒有中箭的人,中劍者只傷不死,不但無法追他,還變成急待療治的負累。

論戰略,辜月明是佔盡上風優勢。

最令他無計可施的,是他花心力施展“通靈大法”後,一直準確地掌握到辜月明的位置,可是自辜月明發箭後,辜月明在他靈覺的羅網上消失了。

  他再沒法探測到辜月明所在處。

在眼前的霧雨裡,要在岳陽城內尋找一個像辜月明般精通跟踪和反跟踪之術的高手,與大海撈針沒有甚麼分別。

一個手下氣急敗壞的來到他身前,慌張的道:“戈爺……”

戈墨不待他說下去,截斷道:“今晚的行動至此為止,你們立即把傷者送返司府。”

  說畢轉身便去。

赤足踏在石板地上,一股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明白辜月明,不只是對一個敵人的了解,而是某種超越了常理,超越了一般人與人之間普通關係的了解。

雨粉漫天降下,深夜的街道杳無人跡。時間、地點、甚至天和地,再無關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清楚辜月明正在等候他,他和辜月明的決戰將無可避免。

辜月明今晚的種種手段,最終目的正是逼自己和他進行一場生死決戰。

自從第一次向辜月明施展“通靈大法”,他隱隱曉得自己和辜月明的關係大不簡單,大有可能牽涉到前世的宿怨,雖然他的道行仍末足勘破隔世的業障,但他清楚自己不殺辜月明不罷休的心意。

他從未這麼憎恨一個人,這麼想殺一個人。

一道人影出現在長街雨霧深處,若現若隱似有似無。

  “鏘!”

戈墨拔出重劍,以堅定不移的步伐,朝平生最大的勁敵前進。

四周逐漸亮起來,無雙女發覺自己置身在一個殿堂似的地方,空空蕩蕩的,陪伴她的只有自己的足音。

整座大殿被僅可讓她見物的靛青色柔和光芒籠罩,卻沒法看到光源,後方是敞開的殿門,透門可看到漆黑的夜空,詭異莫名。

前方的殿壁似有一幅長寬達兩丈的巨大石浮雕,可是怎麼看也看不清楚浮雕上的刻像,感覺怪異至極。

無雙女心中模模糊糊的,似是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裡,偏是沒法記起任何事情。這刻的她沒有過去,沒有將來,擁有的只是這一刻的存在,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是行屍走肉般的存在。

她的腳在往前走,忽然間她又感覺到身體,感覺到手上拿著個小瓶。

此時她來到供奉在牆上的巨大石浮雕前,浮雕凹凹凸凸的,凹的地方像陷進黑暗裡去,沒法與凸起的部分組成有意義的畫像。

無雙女全盤接受了眼前一切不合理的景象,是如此的理所當然,如在夢中。

她舉起小瓶,移到眼前,既不明白這小瓶如何會來到手上,更不知道小瓶內裝著甚麼東西。

足音在後方響起,似是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但總聽不清楚對方在呼喚甚麼。

無雙女轉過嬌軀,一道人影映入眼簾。

一股肝腸寸斷的悲哀,填滿胸臆,眼淚完全不受控制的汨汨流下,接著她發覺自己拔開瓶蓋,把瓶內的東西盡傾嘴裡去。

錢世臣看著百純與蟬翼說話,不旋踵已是滿臉嬌嗔之狀,接著朝他走回來,道:“大人請稍候片刻,我要立即去處理一件事,就在隔鄰的水香榭,不會花很多時間,說兩句話立即回來。”

錢世臣雖有點不高興,卻沒法向百純發作,還要裝出不介意的神態,道:“我會在這裡等百純。”

百純感激的送他嬌媚的一眼,偕蟬翼匆匆去了。

錢世臣心忖能否奪得百純的芳心還是言之尚早,不過百純對他好感大增,卻是不爭之實,就看自己能否掌握機會。想到這裡,頗有飄然雲端的動人感覺。

就在此時,水榭臨池處傳來呼叫他的聲音。

  “錢大人!錢大人!”

回過神來,大感錯愕,跳將起來,同時生出戒心,喝道: “誰在大呼小叫?”

那聲音道:“小人五遁盜,有寶物請大人過目。”

錢世臣心神劇震,又大感難以相信,他不去尋五遁盜的晦氣,五遁盜好該還神答謝神恩,現在還主動來惹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錢世臣胡塗起來,也不由大感好奇,想到在自己全力戒備下,即使五遁盜強如辜月明,亦難在數招之內有何作為,那時只要他大喝一聲,保證五遁盜要吃不完兜著走。

想到這裡,錢世臣步步為營的直抵欄杆處,朝下望去。

在雨霧瀰漫的湖面上,漂蕩著一艘小艇,一個身穿水靠,整個頭被黑布罩蓋著,只露雙目的男子,坐在船尾處,左手舉起,指頭間捏著一顆光華奪目的明珠,朝他望上來。

明珠散發著奇異的金黃色光,映照得方圓半丈的空間黃濛濛的,在光暈裡一切都變得晶瑩通透,包括神秘的五遁盜,和進入光暈範圍的雨絲,情景詭異迷人。

錢世臣再沒法挪開目光,打量的不是五遁盜,而是揑在其手指間的稀世奇珍。

他心中翻起滔天巨浪,這不正是家傳秘史中所形容鑲嵌於楚盒上的夜明珠嗎?其亮芒更與家史上的夜明珠吻合無間。

  可夜明珠怎會與楚盒分離?更令他難解的是夜明珠怎會出現在五遁盜的指頭間。

  烏子虛的感覺更是難以形容。

最決定性的一刻終於來臨,他未來的命運全係於錢世臣的反應。只要錢世臣高喊捉賊,他的賺錢大計不但泡湯,五遁盜更要破天荒第一次“失手”,還得立即逃亡,至於能否逃出岳陽城,則是未知之數。

錢世臣此刻的反應,是他最希望見到的。

自今早他進入五遁盜的行動狀態,他變得冰雪般冷靜,思想的天地無限的擴展,不但想到很多從沒有考量過的事,原本模模糊糊的念頭亦變得清晰起來。

  他想通了。

這個局既然是由神通廣大的雲夢女神精心佈置,那就沒有道理他從雲夢澤拾得的夜明珠,是無關痛癢的局外之物。

沒有夜明珠,他根本不會窩在紅葉樓,陷入絕境,現在更不會在這里和錢世臣談交易。

所以夜明珠肯定是整個命運之局裡起著決定性作用的東西。

  一切已安排好了。

  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

雲夢女神在衪主宰的地域,將夜明珠交給他,令他變成整個局的核心人物,帶動整個命運之局的發展。

正因他勘破雲夢女神的手段,所以今夜毫不猶豫的依原定計劃行事。至於會引發甚麼效應,他一概不知,沒有猜測,也不擔心。人算又怎及天算呢?

錢世臣雙目射出糅集了渴望、驚異和懷疑的灼熱神色,烏子虛看在眼裡,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夜明珠對錢世臣來說,絕不止於一件有收藏價值的寶物,而是牽涉到其它事情,否則錢世臣不會有這般異乎尋常的反應。

烏子虛當然不清楚錢世臣與夜明珠的瓜葛,卻曉得如何利用。

烏子虛道:“五萬兩一顆夜明珠,鐵價不二,錢大人有興趣嗎?”

錢世臣吃力的從夜明珠移開目光,朝烏子虛瞧去。

此刻的他只能以一句心亂如麻來形容。

  無數的念頭在他腦海裡閃過。最令他困擾的是五遁盜和辜月明的關係。辜月明曉得夜明珠的事嗎?這顆夜明珠是不是由辜月明交給五遁盜的?這是個陷阱嗎?想想又覺得多此一舉,辜月明早認定自己是十年前慘案的主謀者,還有甚麼好試探的。何況若楚盒落到辜月明手上,辜月明怎會硬把其中一顆夜明珠剜出來?

沉聲道:“依閣下一向的規矩,該先告訴我此珠得自何處?”

烏子虛毫不猶豫的道:“當然得自云夢澤,錢大人認為可從別的地方得到此珠嗎?”

事實上這是他唯一能提供的答案,更深信不會錯到那裡去。

錢世臣聞雲夢澤之名抖顫了一下,內心震盪難止,五遁盜這句話,似顯示他知道楚盒的事,難道辜月明告訴了他?這是不可能的,辜月明沒理由這樣做。

衝口而出道:“其餘六顆夜明珠呢?”

  這回輪到烏子虛心神大亂。

竟然還有另外六顆這般的夜明珠,真教人難以想像。若每顆能以五萬兩賣出,豈非是三十五萬兩?如果不去賭,十輩子都花不完。

烏子虛勉強壓下心中的驚駭,頭皮發麻的道:“一宗交易歸一宗交易,時間無多,大人買還是不買?”

錢世臣幾乎撲下艇和五遁盜火拚,又知這是最愚蠢的做法。能否勝過五遁盜尚是未知之數,要生擒他更是難比登天。所謂人的名字,樹的影兒,只要精於遁術的五遁盜投入湖水去,憑他一個人到哪裡尋五遁盜?

更糟糕是驚動了大河盟的人,事情肯定失控。

忽然間,五遁盜燃起了他尋得楚盒的希望,而五遁盜變成了他能否好夢成真的關鍵人物。

要得到楚盒,唯一的方法是生擒五遁盜,再從他身上拷問楚盒的去向。

錢世臣道:“買!不過五萬兩不是個小數目,你要給我一些時間。”

  說了這句話,頭立即痛起來。哪來二、三天呢?大河盟將於天明前展開捕盜行動,真教他為難得想自盡。

五遁盜長身而起,左手合攏藏夜明珠於掌心內,另一手從背後掏出一封信函,遞上去予錢世臣道:“一切交易細節全在函內,大人一看明白。”

錢世臣接過信函,此時足音在登榭的樓階處傳來,暗嘆一口氣,頭腦發脹的離開欄杆,再沒有任何說故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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