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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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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雲夢城之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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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55:0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隨機應變

  丘九師沿湖漫步,感覺古怪。

照常理,他的心情應是惡劣至極。就在即將起義當頭,忽然驚覺一切只是假象,擺在眼前是徹底的失敗。他和阮修真經營多年的大好形勢,已徹底毀在皇甫天雄手上。

四分五裂的大河盟,更不是季聶提的對手。何況鳳公公正率大軍壓境而來,他們則痛失迎頭反擊的時機,英雄無用武之地。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心情是不是該直掉進谷底,萬念俱灰?

可是他的心情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他有陰霾盡消的輕鬆感覺。

自阮修真提出無形對手的揣測,他就像被綁住了手腳,有力難施。令他更沮喪的是他要對抗自己的“心”,做違“心”的事,沒法像以前般事事放手而為,那是一種折磨。

現在使他困擾的“命運”已成過去,命運不再是與他們對著幹,而是反過來站在他們這一方。不用終日疑神疑鬼,而是隨心所欲,愛怎樣做便怎樣做。

  辜月明說得對,機會就在眼前。

丘九師悠然止步,一艘小艇從對岸朝他駛至,艇上載的是令他夢縈魂牽的女子。

百純駕小艇運槳如飛的直抵他立處旁的湖邊,丘九師一個縱身,四平八穩的落至艇首,欣然道:“讓在下當船夫如何?”

百純雙目射出熾熱的艷光,嘴角含春的道:“你多事!快給我坐好。”

丘九師心神俱醉,聽話的坐下去。

百純操控小艇,往湖心駛回去,輕柔的道:“在人家最想見你的時刻,你卻溜了出去,真氣人。”

丘九師清楚感到阻隔他們的高牆,已消失得無影無踪。微笑道:“請百純見諒,我們必須先處理內奸的問題,不得不花點時間。後來我返回八陣園,曉得百純來過,不敢怠慢,立即趕來見百純。”

百純橫他嬌媚的一眼,嗔道:“吹牛!我不信你不先和阮先生好好商量,然後才來紅葉樓,這怎算立即趕來呢?”

丘九師深感與百純打情罵俏的動人滋味,投降道: “我的確和修真說了一陣子話,算我說錯,以後會老實些。”

百純喜不自勝的道:“我不要老實人,只要一個好情郎。我剛見過烏子虛,那是五遁盜為他自己改的名字,子虛烏有,真是古怪的人。他已把目前的情況告訴我,百純可作你們互相間通消息的使者。”

丘九師正容道:“修真已擬定助他逃出岳陽城的計劃。表面上一切如舊,我們會虛張聲勢,布下羅網捉拿他,事實上我們的羅網最強大之處,正是他逃走的最佳路線。百純告訴烏兄,十週年晚宴舉行時,我們會在掛瓢池置快艇,由四個膂力特佳的兄弟操舟,只要他能於晚宴脫身,登上快艇,可橫過掛瓢池,由東北的出水口離開,改乘快馬出城。南北兩個城門均有我們的人在打點,只要烏兄在登岸前易容改裝,扮作我們的人,可輕易混出城外去。然後登上我們停靠洞庭湖碼頭的戰船,任對方千軍萬馬,也要望湖興嘆。”

百純大喜道:“好計!誰能猜到你們忽然化敵為友。唯一問題是敵人如同一時間策馬趕往南門,可先一步到達那裡。”

丘九師微笑道:“我們會隨機應變,例如在廣場製造混亂,堵塞外院門,盡力拖延敵人,可保證沒有人能追上烏兄。”

百純輕描淡寫的道: “好啦!說完別人的事了,我們又如何呢?”

丘九師凝視著她,緩緩道:“百純須作好一切準備,五遁盜離開岳陽城的一刻,就是我們全面撤走的時候。百純和我一道離開,撤往雲夢澤去,未來的命運已超乎任何人揣測的能力,包括修真在內。我們渴望一個奇蹟的出現,而我們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奇蹟。”

  百純呼叫道:“丘九師!”

丘九師沉聲道:“現在於我來說,世上再沒有任何事物比百純更重要,為了百純,我可以作出任何犧牲。我會竭盡所能送百純到雲夢澤去。如修真剛才和我說的,雲夢女神編排的命運迷局實妙至毫顛,絕不會變得虎頭蛇尾。我丘九師再沒有任何顧忌,一切遵從心的感覺去做。以前若有傷害百純之處,我會在下半輩子好好補償百純。”

百純嘆道:“這是我聽過最好的甜言蜜語,聽一輩子都不會厭倦。”

丘九師道:“我多麼希望今晚能留在晴竹閣與百純共渡良宵,可是我們必須克制。信任我,後天晚上一切都會變得不同了。”



花夢夫人擁被坐在床上,未來一片模糊,但又隱隱存在一點不敢深思、若有似無的希望。

外面仍不住傳來車馬聲,自個許時辰前船隊靠岸,運送貨物的聲音從沒有停下來。她不曉得這裡是甚麼地方,不願費神去想,正如她不願思索未來的命運,那已不由她控制。

  岳奇會是她的救星嗎?可是她又怕連累了他。

岳奇是個離奇的人,三十歲了仍未娶妻,是不可思議的事。除非他一直有圖謀,怕因出事牽累家小。

不知是不是因身處極端的情況裡,她對岳奇的傾慕有如洪水決堤般發生,不但因他是個有吸引力的男子漢,更因他對自己毫無保留的信任,以及面對強權的勇氣,在在顯示他是個非常特別的人。

  月明你會為此而高興嗎?

只恨她一直沒有從辜月明身上得到的東西,卻偏在這麼一個不適合的情況下得到,而將來卻陷於沒有希望的暗黑裡。

  船身抖顫,啟碇開航。



  七月六日。晨。

辜月明策騎灰箭,馳出紅葉樓的大門。他昨夜沒有返回君山苑,到馬厩取馬後,就到掛瓢池旁一塊大石坐待天明。

烏子虛說得對,自己對政治鬥爭確有異乎尋常的觸角,否則這回肯定輸個一塌糊塗。季聶提絕非等閒之輩,且他自當上廠衛大統領後,一直處於大大小小的鬥爭裡,只看他仍能掌權超過十五年,便知他在這方面的本領。

  錢世臣肯定鬥不過他。

至於季聶提用甚麼方法收拾錢世臣,他卻是無從猜估,因為季聶提並沒洩漏這方面的半點風聲。

辜月明縱騎飛馳,岳陽城仍處於半睡將醒的狀態,路上行人車馬不多,不虞碰撞。

過去的幾天,他每天都會騎愛馬馳騁一番,風雨不改,所以即使他這次走了便不回來,諒季聶提也要到幾個時辰後才會醒覺。

  季聶提勢將錯失殺他的機會。

  城門在望。

蟬翼的讚嘆聲從樓下傳上來,烏子虛在床上睜開眼,看看天色,快到午時了。昨夜臨睡前,百純來找他轉告阮修真想出來的逃亡計劃,乍看似是天衣無縫,但對他來說並不是最好的計劃,因為說到“遁術”,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蟬翼呼喚他的聲音響起。

烏子虛從床上跳起來,大聲響應,心中充滿愉悅的感覺,他可以想像到蟬翼在毫無心理準備下,驟然發現她美麗的畫像高懸壁上喜出望外的情景。能令蟬翼開心,是他深切的願望。

除辜月明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面對的危機,可是他沒有一丁點兒的畏懼。

  沒有人可以阻止他離開。

他的心是熾熱的,燃燒著鬥志,因為他終於曉得畢生追求的東西,就是在雲夢澤的古城內,其它的一切再不重要。

明天晚上,他會逃離岳陽,到古城去會他的雲夢女神。衪在召喚他,他是應召而去。至於見到衪後會發生甚麼事,他並不在意。



  斑竹樓。正午。

丘九師和阮修真如常在乎台雅座進膳,此時百純來了,坐下後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道:“最新消息。”

兩人精神一振,丘九師問:“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百純“噗哧”嬌笑,白他一眼道:“不要緊張,消息本身不好不壞,只是計劃有變。”

阮修真皺眉道:“烏兄認為我們的計劃有破綻嗎?”

百純道:“恰恰相反,那傢伙認為阮先生的計劃天衣無縫,只是對他不適用。”

  丘九師不解道:“不適用?”

百純喜孜孜的道:“那傢伙自有他的見解,他說自己慣了獨來獨往,而他的一貫策略是隨機應變,令敵人無法揣測,如果忽然每方面都有人替他安排好,他會落於形跡,再非無跡可尋,這會使他沒法縱情發揮,盡展所長。所以他不需要任何幫忙。”

阮修真欣然道:“我們始終不是真正的了解他,幸好他現在再非敵人。”

百純道:“他又指出你們低估了季聶提,原因在直至昨晚,你們仍把所有人力物力和精神集中在他身上,致忽略了其它。”

阮修真和丘九師為之動容,五遁盜的確是非凡之輩,一語中的指出他們現在的危機,就是陣腳大亂。

百純道:“季聶提最厲害的地方是能深藏不露,令人沒法找到他行動的蛛絲馬跡。事實上他一直在旁虎視,處心積慮的對付我們。以他一貫的作風,絕不容你們兩人活著離開。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們停在洞庭湖的戰船,必在他的算計之內,如果妄想登船從水路開溜,是死路一條。”

阮修真擊桌嘆道:“一里通,百里明,我明白了。”

丘九師神色凝重的道:“我們該不該今天走呢?”

阮修真道: “絕不可行,這樣我們如何向錢世臣交代?假如我們偷偷溜掉,錢世臣會立即派人包圍紅葉樓,然後入內捉人。”

百純道:“我也問過那傢伙同樣的問題,他的答案很古怪,說離開的唯一時機就是晚宴舉行的時刻,那是命中註定的了。”

阮修真道:“這該和他與錢世臣的交易有關。”

丘九師問道:“百純清楚他和錢世臣的交易嗎?”

百純道:“他拿一粒玉珠去向錢世臣兜售,我也看過那粒珠子,是很普通的貨色,真不明白錢世臣為何不惜一切也要得到這麼一粒平凡的玉珠。”

阮修真道:“其中定有我們不明白的道理。烏兄還有其它的話嗎?”

百純道:“他說丘九師可以留下來,但阮先生必須在晚宴前離開,只要出南門,辜大哥會接應阮先生,只有抵達雲夢澤,阮先生才算脫離險境。 ”

丘九師苦笑道:“雲夢澤真的是安全之地嗎?”

百純心神嚮往的閉目道:“你不是說過希望奇蹟出現嗎?我深信奇蹟會在那裡發生。”

丘九師和阮修真為之愕然,不是百純說的話,而是因她若有所思、深信不疑的神態。

百純張開美目,見兩人呆瞪著她,苦惱的道:“我知道有關雲夢澤古城的事,遠比你們想像中的多。雲夢女神大有可能是為舜帝投河殉情的湘夫人,只恨我只能告訴你們這麼多,因為我曾立誓不洩露古城的秘密。唉!早知便不立誓了。”



烏子虛送走了歡天喜地,攜畫去向艷娘報喜的蟬翼,回到廳堂坐下,無雙女來訪,在桌子另一邊坐下,開門見山的道:“我想出一個令你逃離岳陽城的辦法。”

烏子虛大喜道:“有甚麼妙計?”

又忍不住的調侃道:“雙雙今天特別美麗。”

無雙女沒由來的俏臉微紅,嗔道:“不要打岔,你究竟想不想听?”

烏子虛道:“當然想。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離開岳陽,到雲夢澤去。”

無雙女瞪了他片晌,平靜的道:“辜月明屢次強調你是找到古城的關鍵人物,好像只有透過你才可以尋得古城,究竟有甚麼道理呢?”

烏子虛雙目閃閃生輝,微笑道:“雙雙想知道嗎?”

無雙女被他逼得沒法子,無奈的點頭。

烏子虛一副勝了一仗的神態,趾高氣揚的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和古城的女神正在熱戀中。”

  無雙女失聲道:“甚麼?”

烏子虛俯前沙啞著聲音,道:“這肯定與我的前世有關,我的前生該是說有多坎坷就多坎坷,下場悲慘,且痛失最心愛的女人。所以今生自懂事以來,我一直在尋找她。當然我並不知道要尋找的是甚麼,是人還是某件寶物。這個前世遺留下來的最大遺憾,主宰了我今生的方向。而我在找她,她也在找我。”

  無雙女道:“她是誰?”

烏子虛挨向椅背,攤手道:“她當然是雲夢女神。衪正在召喚我到古城去與衪相會,老辜就是看中了我和女神的關係,認定我是可以尋得古城的人。”

無雙女不寒而栗的道:“你真是被鬼迷了。”

烏子虛道:“我是被鬼迷,但老辜呢?你呢?不也是被鬼迷了?究竟是鬼是神,誰說得清楚?想像衪是個美麗的女神,怎都比想像衪是厲鬼有趣得多。何況你也看過他的法相,畫中的衪似鬼多些還是似神多些呢?你來告訴我吧!”

  無雙女說不出話來。

烏子虛道:“想想吧!你、老辜、百純和我的前世肯定在古城裡發生,故此你憑那張四不像的懸賞圖即一眼認出易了容的小弟;一向對女人沒有興趣的辜月明,看到你半邊臉立即心跳加速,這全是宿世的冤孽,是人力沒法抗拒的。我們前世的糾纏,並沒有解決,故要在今生來個大解決。至於要解決的究竟是甚麼,答案就在古城內。”

  無雙女依然說不出話來。

烏子虛得意洋洋的道:“我的分析精采嗎?雙雙還有甚麼疑問?”

無雙女道:“一切純是你的猜測,並沒有真憑實據。”

烏子虛哈哈笑道:“雙雙剛好說錯了,我恰好有一件真憑實據,就是這個勞什子。”從腰間掏出夜明珠,放在桌面上。

無雙女愕然道:“這算甚麼東西?”

烏子虛道:“不要小看它,我在雲夢澤拾起它時,里外遠仍吋以見到它的金芒,我就是因它才到岳陽來想設法賣給錢世臣,而錢世臣見到它後,立即違背了對大河盟的承諾。”

無雙女不解道:“我仍不明白它是甚麼憑據,這東西現在看來沒有半點色光。”

烏子虛道:“據我們猜測,這該是來自楚盒上七顆夜明珠之一,早已失去在黑暗裡發光的能力。能金光四射只因雲夢女神施展神通,回復常態後便是眼前這樣子。”

無雙女皺眉道:“這和你能否尋得古城,有甚麼關係?”

烏子虛道:“當年令尊找得楚盒,放於革囊裡,背在背上離開古城,於歸途中遇伏。令尊雖然中了毒,但仍撐得住,逃返古城去,而伏擊他的戈墨則在後窮追,就在令尊快抵古城的當兒,戈墨眼看追不上他,出動他的弩箭機,隔遠射了他一箭,沒射中人卻射中楚盒,令這顆夜明珠脫落掉在地上,接著令尊成功返回古城,隨古城一起消失。當時大霧瀰漫,戈墨沒有察覺地上失去光采的夜明珠,又心切找尋令尊,讓夜明珠長留落地處,最後由我撿起來,致引發今天連串事情。雙雙明白嗎?我拾珠處肯定離古城入口不遠,所以只要我帶你們到那裡去……噢!你怎麼了?”

無雙女滿臉熱淚,搖搖頭表示沒事,又控制不住地嗚咽起來。

烏子虛手足無措的道:“雙雙!”

無雙女以衣袖揩淚,平靜了點,道:“我沒有事。我…… 我要殺戈墨。”

烏子虛道:“這個沒有問題。要殺戈墨並不容易,幸好有辜月明,他會有辦法找到他,再把他斬成七、八塊。”

  無雙女道:“我要親手殺他。”

烏子虛安慰道:“這也沒有問題,讓我和月明捉著他,由你親自下手,包你滿意。”

無雙女哭笑不得的生氣道:“這種事也要拿來開玩笑。”

事實上她的內心非常感激烏子虛。她的心結終於解開了,多年的積鬱雲散煙消。桌上這顆奇異的玉珠以它奇異的方式,說明了爹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最美妙的是此珠更證實了辜月明和烏子虛的話,鬼神確實存在著,如此爹和娘豈非可以在冥界繼續恩愛,這個想法令她感到無比的欣慰。

烏子虛舉手投降道:“我只是想代老辜哄你開心。”

無雙女俏臉紅暈乍現,嗔道:“你究竟想不想听?”

烏子虛抓頭道:“聽甚麼?呀!對了!是聽雙雙的逃走大計,雙雙有甚麼好提議?”

無雙女深吸一口氣,盡量令心情回复乎靜,道:“我和你一起走!”

烏子虛睜大眼睛,愕然道:“這算甚麼計劃?”

無雙女罵道:“沒有耐性。試想想一個情況,當我表演幻術時,大堂內的燈一盞接一盞的熄滅,最後只剩下我雙掌的火焰,像你見到的那次般,賓客們會有甚麼反應?”

烏子虛道:“當然是看得直瞪眼,奇怪雙雙的纖纖玉掌怎會生出火來,個個目眩神迷。哈!我就乘機開溜,對嗎?”

無雙女冷冷道:“只說對一半,最後火焰熄滅了。”

烏子虛大喜道:“原來還須多等一會才走。”

無雙女道:“又錯了!我只是給你時間掉包。”

  烏子虛不解道:“掉包?”

無雙女道:“這是雜耍的一種戲法,以竹木紮成架子,穿上衣服,配戴假髮面具,於關節處裝上經特別手法處理的索鈕,啟動時能做出簡單的動作,仿似真人。只要你能在陷進暗黑的剎那光景,換上假人,便可完成掉包。”

烏子虛籲一口氣道:“雙雙的計劃大膽又有創意,但行得通嗎?”

無雙女傲然道:“當然行得通,但你那一桌最好全是自己人,若能把丘九師和阮修真都安排和你同席,就更能令錢世臣或季聶提一方的人安心,他們怎猜到你們已關係大變呢?”

  烏子虛道:“我該何時走?”

無雙女道:“就在敵人以為你仍安坐原位時,我會移到大堂靠後門處,發放七彩繽紛的煙火,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你就從正門溜出去,我自有辦法跟著來。只要坐上我的黑兒,我們可趕在所有人前先一步到南門。”

烏子虛道:“季聶提會在廣場上埋伏,這麼硬闖院門,肯定被四弓弩箭機射成刺猬。”

無雙女道:“我給你的黑煙彈是白給的嗎?那時廣場上停滿馬車,只要你擲出黑煙彈,便可製造混亂,我們則趁亂逃走。有我和你一起,我會視情況發放煙火,保證沒人攔得住我們。”

烏子虛猶豫的道:“那我們豈非要共乘一騎。唉!能摟著雙雙,我當然求之不得,可是朋友妻,不可欺,我……”

無雙女大嗔道:“還要說廢話!不要婆婆媽媽了,一句話,接受還是不接受?”

  烏子虛無奈道:“好吧!”



  布政使司府。

  黃昏。

錢世臣來到戈墨的石屋,在戈墨對面席地坐下,道:“師兄回來了。”

戈墨道:“辦妥了!我已將銀票埋在五遁盜在城外指定的地點,只要他打開盒子點算銀票,會立即中計。”

  又道:“有辜月明的消息嗎?”

錢世臣憂心仲忡的道:“真頭痛!這小子自今早策馬離城後,一直沒有回來。”

  戈墨道:“他到雲夢澤去了。”

錢世臣失聲道:“甚麼?師兄有感應嗎?”

戈墨嘆道:“不是感應,這小子不知有了甚麼法寶,我施展多種不同的道術仍沒法找到他的踪影。”

稍頓續道:“我只是憑空猜測。像辜月明這種人,沒有朋友,生性孤獨,又不買任何人的帳,他肯為五遁盜出力,肯定有甜頭,大有可能是從他身上曉得尋找古城的方法。唉!我必須立即趕到雲夢澤去。”

錢世臣駭然道:“沒有師兄在怎行?楚盒不是該在五遁盜手上嗎?”

戈墨沉聲道:“若楚盒在五遁盜手上,早落在辜月明手裡。剛才坐忘之時,我有一個清晰的感覺,就是楚盒仍在古城裡,而古城更會在短時期內開啟。”

錢世臣道:“如果楚盒不是在五遁盜手上,他如何得到夜明珠?”

戈墨苦笑道:“但願我知道。我的感覺絕不會錯,我必須立即趕到雲夢澤去,以免被辜月明捷足先登。至於五遁盜,由你去對付他,雙管齊下,便萬無一失。 ”

  錢世臣大急道:“師兄!”

戈墨神色堅決的道:“不要勸我。世臣你要知道,你再不是十年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兒,而是能獨當一面的人物,有些事必須自己去承擔,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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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誰主大局

錢世臣在布政使司府的大堂來回踱步,思潮起伏。廳內廳外有超過三十個親兵守衛,可是他卻沒有半點安全的感覺。

  他曉得自己犯了第二個錯誤。

第一個錯誤,是十年前他請出戈墨去為他爭奪楚盒,第二個錯誤是欺騙大河盟,同樣是為了楚盒,弄得現在想找個人來商量也沒有著落。由於心中有鬼,他此刻最怕面對的就是丘九師和阮修真。

自認識戈墨後,他首次懷疑戈墨的話。戈墨說的甚麼楚盒仍留在古城裡,必須趕在辜月明前到達雲夢澤,全是推託和藉口,事實上戈墨是見他大勢已去,不肯留下陪死。

想到“死”,錢世臣從心底湧起寒意,忽然間,楚盒再無關痛癢。

此時一個親衛匆匆趕來,禀告道:“收到京師來的飛鴿傳書。”

錢世臣接過竹筒,扯斷封條,取信一看,赫然是姍姍來遲有關畫仙郎庚真假的消息。

錢世臣登時精神大振,這封信肯定是修補與丘、阮兩人關係的天賜恩物,既不用揭破自己說謊,又可立即入紅葉樓抓起五遁盜,以後一切照協議進行。

想到這裡,哪還猶疑,正要喝令手下備馬,立即去拜訪丘、阮兩人,門衛喝喏道:“指揮使胡廣將軍求見。”

換了是另一個人求見,錢世臣根本不用理會,一句話便可打發。可是胡廣卻是岳陽城除他之外的第二號人物,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大將,總攬全城的防禦,如此忽然求見,當有緊要的事。忙道:“請胡將軍進來!”

  足音響起。

錢世臣雖然心神不屬,仍保持警覺,當聽出是兩個人的足音,愕然瞧去,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大喝道:“殺!”

一個他熟悉的聲音冷笑道:“世臣!太遲了。”

  “鏘!”

領頭進來的胡廣拔出佩劍,喝道:“來的是季聶提季大統領,誰敢動手,立殺無赦!還要誅家滅族。”

廳堂內的十八個親兵,聞錢世臣之令本已手握刀把劍柄,但當聽到季聶提之名,人人如遭雷靈擊,不敢妄動,過半人更鬆手離開兵器。

季聶提神色平靜,若無其事的從胡廣身後走出來,越過胡廣,朝錢世臣走過去,嘆道:“世臣你太不自量力了。”

門外慘叫聲接連傳來,瞬歸於平靜。

  兵刃出鞘。

  五個親兵狂喊著朝季聶提殺去。

“嗖”的一聲,季聶提龍首刀已離鞘,先往後移,反手一刀,只見刀光一閃,從後側提刀過頭直劈過來的親兵小腹濺血,打著轉橫跌開去。

此時季聶提改往前衝,避過由兩側攻來的劍,魚般滑進另兩人中間的空檔,在兵器臨身前,龍首刀如迅雷激電,左右揮劈,一人面門中刀,另一人被劃破咽喉,刀法之精妙,刀速之迅捷,下手的狠辣,教沒有動手的其它親兵看得目瞪口呆,直冒寒氣。

錢世臣狂喝一聲,往主座退去,他的拿手兵器就掛在座後壁上。

胡廣則手持長劍,目光灼灼的監視其它人。

季聶提一個旋身,長刀橫掃一匝,“當”的一聲,重重劈中後方緊追而至、搠背刺來的長劍。

那人虎口震裂,被他劈得長劍脫手墜地,駭然退開之際,季聶提與他擦身而過,刀子順勢上拖,那人脖子現出血痕,頹然倒地。

最後一人還未弄清楚發生甚麼事,前面刀影滾滾而來,擋了兩刀,被殺得左支右絀,忽然驚覺季聶提欺近身前,接著胸口劇痛,被季聶提的刀子破膛而入。

錢世臣持矛往季聶提衝來,狂喊道:“我和你拚了!”

季聶提好整以暇的從伏在他身上的衛兵拔出刀子,左手一推,被殺者仰天倒跌,忽然轉身,刀光打閃,劈中攻背而來的長矛,又快又準。

錢世臣的功夫確實遠在眾親兵之上,腳踏奇步,矛往後收,接著幻出重重矛影,往季聶提攻去。

季聶提搖頭嘆道:“太不自量力了!”

龍首刀閃電疾劈,刀刀命中矛頭,任錢世臣如何進攻,仍改變不了形勢,更令錢世臣洩氣的是竟沒法逼退季聶提半步。

季聶提任他施盡渾身解數,硬擋他十多下重擊後,倏地施展精妙手法,借勢絞擊長矛。

錢世臣長矛幾乎脫手,駭然後退,退了三步,便僵在那裡,不敢動彈,原來季聶提的廠衛手下已衝了進來,其中三副四弓弩箭機瞄准他。

季聶提像沒有乾過任何事似的還刀入鞘,喝道:“世臣還不放下兵器?”

錢世臣面如死灰,額冒冷汗,他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眼前像是個永無休止的噩夢,他再分不清楚甚麼是真實,甚麼是虛幻。

  “當!”

  長矛脫手墜地。

季聶提欣然道: “坦白說,你落在我手上,可說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如果是落在大公公手裡,你會後悔投胎做人。”

接著喝道:“給我帶走沒有關係的人。”

手下們應命押走其它親兵,撿走錢世臣的長矛,抬走五具屍首。

季聶提悠然從錢世臣身邊走過,到主座坐下,胡廣則移往錢世臣另一邊,這才收劍入鞘。

  八名廠衛高手,分列兩旁。

季聶提上下打量錢世臣,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給我轉過身來。”

錢世臣抖顫著轉過身來面向季聶提,往日的威風,沒半點剩下來。

季聶提掃視廳堂地上留下一攤攤血跡,道:“我可不是虛言恫嚇,大公公現正坐船到岳陽來,隨行的有五千精銳。世臣該清楚大公公對付叛徒的手法,例如每天割下一塊肉,又為對方止血,以免因流血不止死掉,世臣說那是甚麼滋味呢?”

  錢世臣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季聶提目光移到他臉上,微笑道:“我們終是相識一場,不忍心看到世臣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樣吧!只要世臣乖乖的和我合作,我可以在大公公來前,讓你選擇死亡的方式,且放過你逃往嶺南的家人,世臣意下如何?”

錢世臣淚流滿面,泣道:“一切依照季大人的吩咐。”

季聶提欣然道:“這才是乖孩子。”

再道:“給我送錢大人入房,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否則這副模樣如何去見人。”

  四名廠街領命押錢世臣走。

季聶提沉吟片刻,問道:“沒有戈墨的消息嗎?”

胡廣恭敬的道:“戈墨黃昏出城後,一直沒有回來。”

季聶提皺眉苦思道:“辜月明如此,戈墨如此,其中是否有關連呢?”

胡廣道:“四個城門均由我的人負責把守,如果發現他們的踪影,會立即上報統領。”

季聶提沉聲道:“記著我們不但須瞞過敵人,且要瞞過城內的將兵,以免軍心不穩,枝節橫生。表面上一切依舊,沒有人曉得我在暗中主持大局。胡將軍今次立下大功,我會向大公公推薦胡將軍出任布政使司之位。”

  胡廣大喜謝恩。

季聶提從容道:“明天我的人會混在來參加紅葉樓晚宴的賓客裡,秘密潛進城來,負起殺敵之責,胡將軍的任務是穩住軍隊,看緊城防,其它的事不用理會。”

胡廣問道:“由現在到明晚夜宴,尚有半天一夜,如果目標人物出城,屬下該如何處理?錢世臣曾下令,凡持有紅葉樓請柬者,我們不得阻撓其出入。”

季聶提淡淡道:“我們的殺人名單上,有三個人的名字,就是五遁盜、丘九師和阮修真。三人之中,以五遁盜最為關鍵,只要五遁盜仍在城內,丘、阮兩人絕不會離開,而五遁盜唯一溜走的機會,是當宴會結束,部分賓客連夜離開的當兒,乘機出城。所以胡將軍不用擔心這方面的問題。”

接著冷哼道:“我已有周詳的計劃,殺人名單上的人,沒有一個可以漏網。從沒有失過手的大盜,將會飲恨紅葉樓內,而大河盟最出色的兩個人,亦沒法活著離開岳陽城。當大公公的船隊停泊在岳陽城外,一切事情早已解決了,天下將回復平靜。”

  胡廣高聲領命。

季聶提長身而起,雙目精芒閃射,平靜的道:“我現在要和世臣好好的聊天,弄清楚一點事情。岳陽城的事,有勞胡將軍了。”

  說罷離主堂去了。



辜月明立在南門外一座山丘之頂,遙觀緊閉的南城門,灰箭陪在身旁。

他知道估計有誤,城外並沒有季聶提的人,形勢比他想像的險惡。

辜月明本以為因季聶提既清楚烏子虛明晚從南門離開,必在城外布下天羅地網,將烏子虛和隨後追來的丘九師和手下們一網打盡。

南門外雖是平野之地,一條筆直的官道穿過大片疏林,西面是煙波浩淼的洞庭湖,可是季聶提卻有足夠實力不讓目標人物落荒逃去。如果烏子虛中計取馬,更是必死無疑。

可是不論如何,從以眾欺寡的角度看,在城內動手,怎都比在城外動手有利。

  辜月明曉得錢世臣完蛋了。

當他發覺城外沒有季聶提一係人馬的踪影,便知季聶提行動的場地是在城內而非城外。而在城內行動,先決條件是控制錢世臣,將他變為可任意操控的傀儡,置岳陽城於他的股掌之上。

辜月明記起臨別時季聶提說的話,要辜月明不要去找他,有事時他自會找辜月明。當時辜月明沒有把這番話放在心上,此刻回想起來,才清楚其中別有深意。季聶提是因要去收拾錢世臣,不想人去屋空的情況被他撞破,所以這麼說。季聶提當然會去找他,不過卻不是有事商量,而是要殺他。

辜月明深吸一口氣,壓下波動的情緒。

以前他從不會為任何人擔心,不是說他沒有同情心,而是有點像走肉行屍,感覺麻木。可是現在他已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體內流的血是熱的,再不能對別人漠不關心。

烏子虛、丘九師、阮修真、百純,甚至無雙女,全陷入極大的險境理,而最大的危機,是他們茫然不知再沒有錢世臣來製衡季聶提,令季聶提可放手而為,將以眾欺寡的戰術發揮盡致,全面推展他的殺人計劃。

動手的場地將是紅葉樓,十週年晚宴變成死亡的宴會。在全無顧忌下,季聶提將不容任何目標人物活著離開紅葉堂。

他已不可能返回城內去,且是最不智的行為。

若以眼前的形勢來判斷,烏子虛等是必死無疑。

唯一的希望,只能寄託在雲夢女神身上,只有衪超乎凡世的無邊法力,方有扭轉敗勢的可能。

  這回衪有甚麼回天之術呢?


    八陣園。後園涼亭。

此夜星月無光,層雲低垂,看來明天天氣不會好到哪裡去。

丘九師來到獨坐亭內沉思的阮修真旁坐下,籲出一口氣道:“希望今夜可以無驚無險的過去。”

阮修真仰觀天色道:“真古怪,每到關鍵的時候,天氣便有突如其來的變異,例如那天你和百純在斑竹樓決裂分手的狂風暴雨。”

丘九師道:“該是事有湊巧吧!”

阮修真道:“你又如何解釋五遁盜密會錢世臣那場罕見的大霧。天氣的變異似環繞著五遁盜的動向發生,大風雨肆虐之時,正是辜月明到紅葉樓風竹閣見五遁盜的時刻,兩人的會面,決定了以後情況的發展。你仍認為是巧合嗎?”

丘九師道:“這麼說,雲夢女神竟可以影響天氣了?”

阮修真苦笑道:“我不知道,但卻希望雲夢女神確有此驚人法力,不論是大霧瀰漫,又或一場風雨,於適當的時候發生,對我們是有利無害。”

丘九師道:“我該不該去見錢世臣呢?”

阮修真道:“最好不要。你是個不擅撒謊的人,很容易被錢世臣看出破綻,明早我離開後,你避往紅葉樓去,季聶提會誤以為你和百純打得火熱,不願分開片刻。哈!實情可能正是如此。”

丘九師赧然道:“不要笑我了。”

阮修真欣然道:“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沒有甚麼好羞愧的。何況百純確實魅力十足,又是名副其實的天賜良緣,其它一切,根本不用去想。”

丘九師道:“如果你明早離城,而我又不向錢世臣提供一個合理的解釋,會不會令錢世臣起疑心?”

阮修真道:“若他起疑,自然會向你查詢,你便告訴他我要去調動人馬,做好起義的準備,保證他只會高興,而不會大發雷霆。”

又嘆道:“可是如果他沒有任何反應,你要小心了。我的離開,可作為對真實情況的一個直接測試。”

丘九師皺眉道:“那代表甚麼?”

阮修真道:“代表我最害怕的情況已經出現。我剛才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

丘九師發覺自己的心似抽搐了一下,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難道自己的膽子變小了?隱隱中,他曉得實情確是如此,他害怕的是自己護花無力,百純受到傷害。

  道:“甚麼問題?”

阮修真道:“鳳公公這回率大軍南下,並不是為了打仗,而是為了奪得楚盒。如果錢世臣全力反抗,鳳公公將難以脫身,被逼留在這裡作攻城戰,這是下下之策。縱然鳳公公能把攻城的戰爭,交給下面的人,自己抽身到雲夢澤去,可是兵荒馬亂的情況下,會有很多變量,像鳳公公般慣於把一切控制在手裡的人,是絕不容這種情況出現的。”

丘九師色變道:“你是指鳳公公會要季聶提在大軍抵達前,先一步顛覆錢世臣,暗中控制岳陽城?”

阮修真嘆道:“錢世臣是甚麼料子,我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麼一個只顧私利、反复難靠的紈褲子弟,比起季聶提,差遠了。”

丘九師露出堅決的神色,斷然道:“明天不但你要離開,所有兄弟也必須一起離開。我們換個手法,明天派人主動去知會錢世臣,說你須立即去見皇甫天雄,以做好起義的準備。如此不論主事的是錢世臣,又或換了季聶提,都會放行,後者還會竊笑你是去送死。”

又擔心道:“最怕是季聶提派人在路上截擊你。”

  阮修真道:“我會坐船離開。”

丘九師愕然道:“五遁盜不是指出走水路最危險嗎?”

阮修真苦笑道:“所以我才這麼關心明日的天氣。”

  丘九師說不出話來。

阮修真沉聲道:“最理想是季聶提肯放我去見皇甫天雄,就算他在洞庭湖暗藏船隊,走水路怎都比走陸路安全,我會佯作入江,然後忽然改向,憑我們對洞庭的熟悉,設法擺脫敵人。真刀真槍的比拚,我當然不在行,但指揮一艘高性能的戰船,我卻有十足的把握。只要雲夢女神肯助我一把,比如一陣狂風,我該可安然抵達雲夢澤。”

  丘九師道:“你何時離城?”

阮修真道:“太早離開,有點作賊心虛的味道,更可能引起季聶提提早發動。我決定在黃昏前離開,出西門登船,那時賓客蜂擁而至,會令季聶提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愈混亂,對他愈不利。”

丘九師點頭道:“就這麼決定。”

阮修真籲出一口氣,微笑道:“直到此刻,我們仍沒有更好的選擇,可知雲夢女神仍是主宰大局的人,不是鳳公公,不是季聶提,不是任何人,對嗎?”

  丘九師苦笑道:“對!”

阮修真雙目熠熠生輝,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道:“你隨口的一句話,啟發了我,我要編造一個完美無瑕的藉口,讓季聶提放我離開。而對他來說,最顧忌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肯定中計。”

丘九師不解道:“不是想好了嗎?你是去見皇甫天雄。”

阮修真道:“這是個好藉口,卻沒法解釋為何我不等五遁盜落網,突然說走便走。”

  丘九師恍然道:“我明白了。”

阮修真道:“多麼簡單,只要我們說收到有船隊進入大江的消息,懷疑是朝廷派大軍來討伐我們大河盟,我不立即離開才不合情理。但因捉拿五遁盜同樣重要,故而你必須留下來對付五遁盜。假如辜月明所料無誤,季聶提最想殺的人是五遁盜,為免打草驚蛇,只好眼睜睜瞧著我離開。”

丘九師皺眉道: “這麼嚴重的事,我不親自去見錢世臣,說得通嗎?”

阮修真道:“當然說得通,我會修書一封,派人送去布政使司府,解釋你須親自到紅葉樓監察五遁盜,如錢世臣有不明白的地方,可到紅葉樓找你,便可解決了這個問題。”

丘九師道:“但你又如何解釋全體兄弟隨你離開呢?”

阮修真胸有成竹道:“誰曉得有多少兄弟隨我們來?即使皇甫天雄也弄不清楚。這是我一貫處事的手法,令人難知虛實,這方面根本不成問題。」

丘九師雙目神光電射,點頭道:“只要你們能安然離開,我再沒有顧忌,最好是能遇上季聶提,看看他的刀是不是如傳說般的鋒快。”

阮修真道:“你的任務是送百純到雲夢澤去,而不是與敵人鬥勝爭雄。明白嗎?”

丘九師欣然道:“明白了!只要能抵雲夢澤,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兩人對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季聶提離開錢世臣的臥室,來到長廊處,深吸一口晚夜清涼的空氣,好讓腦筋冷靜下來,因為他大有剛從驚濤駭浪中脫身出來的感覺。

  錢世臣的話令人太震撼了。

直至此刻,他終於相信楚盒是確有其事。

  那是一個多麼曲折離奇的故事。沒有人曉得服食湘果後的情況,因為沒有人試過。但若他是鳳公公。肯定甘冒這個險,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鳳公公大限將至,提早些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自效忠鳳公公後,他和鳳公公首次在同一件事上,利益出現明顯的分歧。

錢世臣不曉得開啟楚盒的方法,只是深信當年顓城城主能破解楚盒的鎖,自己也可以辦得到。

  鳳公公懂得啟盒之法嗎?

他不清楚,只曉得絕不能讓楚盒落在鳳公公手上。他一直苦待鳳公公歸天的日子,然後接收鳳公公的權力,成為朝廷最有權勢的人,他是不容許這個夢想快要成真時突然出現任何變數。

  殺死五遁盜,頓成首要之務。第二個必須殺的是辜月明,丘九師和阮修真只能排在必殺名單上第三和第四的位置。

辜月明沒有騙他,五遁盜確為尋得古城的關鍵人物,因五遁盜曾向錢世臣展示來自楚盒在黑暗里金光四射的夜明珠。更讓季聶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辜月明昨晚給他看的那顆珍珠,究竟是不是同一顆珍珠?如果是的話,為何珍珠沒有半點光芒?如果不是同一顆珍珠,臨急臨忙辜月明如何找到這麼奇異的珍珠來充數?

  他真的想不通。

此時他最得力的手下韓開甲來到身旁,低聲道:“請大人賜示如何處置錢世臣,屬下怕他會尋死。”

季聶提想笑,卻發覺臉上肌肉僵硬,笑容變成一個古怪的臉部動作,道:“錢世臣是個永遠不肯腳踏實地的人,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這種人是不會有自盡的勇氣的。不過為防萬一,餵他服藥吧!讓他好好睡上五個時辰,我不想他明晚滿眼紅絲、神情委頓的去赴紅葉樓的十週年晚宴。”

  韓開甲領命去了。

季聶提仰望廊外的夜空,只見層雲低垂,心忖難道又有一場大雨?




明天是七月七日,是觀織女渡河與牛郎一年一會、穿針乞巧的七巧節。俗諺有云“七七不出門,出門被雨淋”,這個俗諺大有可能再次應驗。

紅葉樓真懂得挑日子,七巧之夜,舉城慶祝,大大限制了他的行動。幸好他已有周詳的計劃,一切會在紅葉樓的晚宴場地紅葉堂解決。當五遁盜和丘、阮兩人進入紅葉堂後,他們將永遠不能活著離開。

  對此他有十足的把握。

  又作夢了。

烏子虛發覺自己置身一個奇異的地方,不是在山城之內,而是一個世外桃源似的地方。

他心中在狂叫,我又在作夢了,並感到心在忐忑跳動,似要醒過來的情況,竟是一個清醒的夢。

他立在一個美麗的小湖旁,天上下著金色的雨,卻是萬籟無聲,徐徐涼風輕拂湖面。他逐漸平靜下來,深深陷入動人的夢域裡,清醒的世界遠遠離他而去,變成一點模糊的記憶。

金雨漫空裡,湖景樹色一片朦朧,湖岸楓林如火,低映水中。遠處隱見翠峰峻峭挺拔,草木色彩斑斕。

烏子虛縱目四顧,後方房舍若現若隱,密藏在林木之中,還有小路迂迴而來,直抵他立足處。

  看得入神時,身後傳來馬蹄聲。

烏子虛立即轉身,對岸隱約出現兩騎,正沿湖朝他的方向奔過來。

他的心神完全被來騎吸引,心中湧起自己沒法明白的情緒。

時間的流動緩慢下來,天地漸轉暗黑,金雨化為點點金芒,照得天地一片金黃,金雨的下降也變慢了,像雪粉的緩慢飄降,似對從天而降的美妙過程戀棧不捨,不願這麼快落到草地上完成旅程。

來騎的動作放緩,在點點美麗的金芒裡似波浪般起伏著。

嬌笑聲像一陣風般傳進他耳中,烏子虛的血液沸騰起來,想往前奔去,卻發覺沒法動彈,那種感覺古怪至極。

但他已忘記了自己在作夢,一切是如此理所當然,如此真實,縱然發生最不合理的事,他仍是不以為異。

兩騎終於進入他清晰的視野裡,騎馬的赫然是兩個千嬌百媚的女騎士,到看清楚她們的樣貌,烏子虛腦際轟然劇震,景象立時變得模糊起來,像波平如鏡的水面被投進一塊石頭,激發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烏子虛又記起身在夢域,正要醒轉過來的當兒,一個聲音在身旁響起,卻聽不清楚對方說甚麼。

烏子虛被扯回夢境裡去,兩個女騎士已消失不見,金雨仍是不住降下。

烏子虛糊糊塗塗的,別頭朝聲音來處瞧去,一看之下,登時心神狂震,驚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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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56: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愛的見證

烏子虛從夢中醒過來。

風竹閣靜悄悄的,像隨他一起沉睡了。昨夜夢境發生的地方,既不是神秘的古城,也不是奇異的雲夢澤,究竟是甚麼地方?為何能予自己那麼深刻的感覺?漫天金雨,仍是歷歷在目。

  烏子虛睜開雙眼,重返人間。

窗外的天空昏沉沉的,但沒有下雨,太陽雖躲在垂雲後方,仍有其一定的影響力,使他從其熱力感覺到它的位置在中天偏西處。

只是自己可安寧的醒轉過來,對他已有很大的啟示。他有點不想起床,留戀那懶洋洋的感覺。今天是在紅葉樓最後的一天,不論將來發生甚麼事,他永遠不會忘記在風竹閣度過這段動人的時光。

今天主宰岳陽城的是錢世臣還是季聶提,對他來說分別不大,皆因五遁盜式的思考方法,預期的是最惡劣局面的出現,絕不會有僥倖之心。

烏子虛起來坐在床沿處,精神體力全處在五遁盜的顛峰狀態。

他直覺感到最壞的情況已經出現,岳陽城已落入季聶提的魔掌裡。但直到此刻季聶提仍未能控制全城,否則便該調動兵馬,在天明前收拾他和丘阮兩人,不會待至雙七的七巧節。黃昏後處處燈會,舉城慶祝佳節,如被他逃出紅葉樓,便只餘下城門城牆的最后防線。

  蟬翼的呼喚聲從樓下傳上來。

烏子虛摸摸藏在腰間的夜明珠,燃燒著鬥志,從床上彈起來。

證明他是古往今來最出色大盜的時刻,終於來臨。



丘九師策騎來到紅葉樓的外院門,夕陽在城市西面破開雲層,染紅了小塊的天空,為紅葉樓的十週年晚宴送上第一份賀禮。

貴賓們乘著華麗的馬車,四面八方的駛向紅葉樓,為佳節平添不少熱鬧的氣氛,加上城內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頗有盛況空前之概。

丘九師跟在一輛馬車後,馳入廣場,以百計的彩燈映入眼簾,過半被點著了,數目還不住增加,可以想像天黑後燈火輝煌的情景。

數十健僕美婢,在艷娘指揮下,忙個不休的迎賓接客,安排車馬停放在廣場兩邊馬車間的指定位置,又把來賓請進左右兩座輔樓內去,等待晚宴吉時的來臨。

兩座爆竹塔,被紅紙封著,是正常不過的事。可是紅葉樓大開的正門也被紅紙密封,卻使丘九師有點摸不著頭緒。會不會是百純出的主意?頓令紅葉樓充滿神秘兮兮的味道,也使人生出窺秘的渴望。無論如何,這一手耍得很漂亮,大收先聲奪人之效。

丘九師甩鑑下馬,浮想聯翩之時,艷娘迎上來道: “丘公子!終盼到你來了。百純在紅葉堂後的池台作最後的彩排,奴家為公子引路,馬兒可交給我們處理。”

丘九師從容道:“有勞大娘了,我想安置馬兒到馬厩去。”

艷娘媚笑道:“沒問題!公子請隨我來,噢!胖爺來了。”

週胖子從紅葉堂和右輔樓間的廊道現身,隔遠見到丘九師,揮手打招呼,又打手勢要艷娘去招呼其它賓客,他會親自伺候丘九師。

丘九師牽著戰馬朝他走去,週胖子停步等候他,圓臉再沒有似永遠掛在那裡的笑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到丘九師來到他身旁,他轉身和丘九師並肩沿廊漫步,道:“老錢應該出事了,我剛才去布政使司府,卻被他的手下胡廣截著。胡廣雖保證今晚一切依我與老錢原先商定的方法進行,但我卻知老錢應該出事了。胡廣怎曉得我與老錢的關係?憑我和老錢的交情,老錢怎樣忙也會抽空見我。”

丘九師道:“你們作好了離城的準備嗎?”

週胖子一震止步,色變道:“真的這般嚴重?”

丘九師隨他停下來,道:“不用擔心,周老板忘記了我曾說過老天爺是站在我們一方的?總言之當我們硬闖南門,你們便從北門撤走,就是那麼簡單。”

週胖子沉吟片刻,點頭道:“明白了!可是如果季聶提關上北門又如何?”

丘九師沉聲道:“百純告訴你了?”

週胖子道:“我這個乖女兒,怎會在這樣重大的事上瞞我?”

丘九師道:“季聶提只能透過胡廣去控制錢世臣的人,諒季聶提絕不敢驟然逆轉錢世臣的命令,免得引起錢世臣派係將領們的疑心,致橫生枝節,所以只要我們能引走季聶提的人,北門該是暢通無阻。”

週胖子輕鬆了點,道:“希望是這樣吧!”又心情沉重的道:“我的乖女兒不會有事吧?”

丘九師雙目閃閃生輝,微笑道:“我可以向周老闆保證百純的安全,任他千軍萬馬,也沒有人可以攔得住我們。”



  布政使司府。

  大堂。

季聶提坐在錢世臣往日的主座上,胡廣和韓開甲分站兩旁。

胡廣報上有關岳陽城的情況,最後道:“丘九師目送阮修真和隨員登船離岸,然後孤人單騎的到紅葉樓去,情況耐人尋味。”

韓開甲道:“阮修真如此率數十人忽然離開,恐怕其中有詐,若真的去見皇甫天雄,實用不著這麼多人一起離去。”

胡廣同意道:“最奇怪是這麼重大的事,丘阮兩人並沒有親來向錢世臣解釋,只派人送一封信來,擺明敷衍了事。”

季聶提雙目殺機閃閃,沉聲道:“要怪就怪世臣,捏造五遁盜偷去天女玉劍一事,令丘九師和阮修真對他失去信任,更懷疑世臣受我指示,布下陷阱。

不過丘九師既然留下,顯示他已中計。若我所料不差,丘九師已改變對五遁盜的策略,再不是要生擒五遁盜,而是要斬下其首級,如此亦可向皇甫天雄交代。 “

接著向胡廣道:“有沒有人對世臣的情況生出懷疑?”

胡廣恭敬道:“暫時仍沒有異樣的情況。週胖子在午後時分曾到使司府來求見錢世臣,由我代錢世臣見他,安他的心。表面看來,週胖子該沒有起疑。”

韓開甲道:“我方五百兄弟,已分批入城,集中在府內候命。”

季聶提目光投往窗外,皺眉道:“今天的天氣很古怪。”

胡廣道:“我還以為今早會有一場大雨,怎知直到現在仍沒灑半滴下來。”

接著又道:“我們有個難題,就是我們對五遁盜的認識,只限於大河盟的懸賞圖,而看五遁盜可輕易化身作畫仙郎庚,證實此人精於易容改貌之術,只要他化身為另一個人,混在眾多賓客裡,極有機會魚目混珠的瞞過我們,成功溜出城外去。”

季聶提胸有成竹的道:“如果我到現在才想這個問題?五遁盜恐怕早離城遠去。這個難題由阮修真替我解決了,五遁盜被他以巧計下了神捕粉,而神捕粉亦是我們用慣了的伎倆,我的親隨中便有人能純以鼻子,憑氣味千里追踪任何被做了手腳的人。所以即使五遁盜能化身千萬,也注定沒法逃出我掌心外。”

胡廣一聽便曉得季聶提在丘阮兩人的心腹手下里有內應,難怪對阮修真的離去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連忙閉口。

韓開甲苦笑道:“可是若這場大雨下得成,會大大影響莫良這方面的能力。所以我們很擔心天氣的變化。”

季聶提心中升起一股寒氣,暗忖如果真有鬼神在背地裡作祟,於自己最不希望下雨的時候下雨,自己會有甚麼感覺呢?不過他再沒有另一個選擇,必須繼續堅持下去。

他同時記起辜月明說過“沒人可以有另一個選擇”的話。

季聶提沉聲道:“當爆竹轟鳴的一刻,就是行動開始的時間,一切依計而行,只要我們能在紅葉堂內解決五遁盜和丘九師,任它狂風暴雨,對我們仍是沒有影響。”

韓開甲道:“我們應否把其它三道城門也換上我們的人呢?”

季聶提道:“今晚的行動成功與否,關鍵在控制岳陽城。為免動搖軍心,愈少變化,愈可掩人耳目。五遁盜這回冒險到岳陽城來,還混進紅葉樓,不外是求財,可知此人揮霍慣了,不可一日無財,這正是他不住盜寶的動力。他既然和錢世臣約好在南門外交易,不到那裡看一眼豈會死心?所以如他能離開紅葉樓,必闖南門。而他到哪裡去,丘九師會追到哪裡去。”

說畢長身而起道:“是時候了!”



丘九師登階從後門進入紅葉堂,腦海仍充滿百純美麗的倩影。她正忙於在池台排練晚宴頭炮的歌舞表演,沒法分身和他說話,只遣蟬翼送來佩劍和內藏折迭起來的“雲夢女神像”的小包裹,要他一並掛在馬側,令他生出與這美女“私奔”的動人感覺。

他盼望今夜那一刻的來臨,從那一刻開始,他的生命將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未來雖仍是茫不可測,但命運卻再次掌握自己手中,他會為百純和他的未來奮鬥。

踏足紅葉堂,更是精神大振,以百計的彩燈,從上方垂下來,懸吊在大堂的上方,照得紅葉堂五光十色、富麗堂皇,又增加了空間的縱深感。

一隊由三十多人組成的樂隊,分佈在大門兩旁,各種樂器齊備,正靜待晚宴開始的隆重時刻。更引人注目的是兩條長達四丈的金龍,並排放在大門後宴席中的空地處,直延往大堂中央。龍旁各站著一組二十多個舞龍健兒,人人身穿黑色錦衣,腰綁金帶,雄姿赳赳,可以想像當兩組健兒舉龍勁舞,破封而出八面威風的情況。

丘九師從沒想過紅葉樓的晚宴如此大陣仗,尤其想到一切全是百純想出來的主意,心中特別有微妙感覺。

然後丘九師注意到掛在兩壁的八幅高過人身的美人捲軸,看到唯一的觀畫者。

丘九師一眼認出他是五遁盜,雖然五遁盜再沒有絲毫“畫仙郎庚”的感覺,不是因他沒有了頰下的長須,也不是因他換上了黑色的長袍,而是因他從容不迫的神態和閒適瀟灑的氣度。

  這才是五遁盜的真正本色。

丘九師信心陡增,有這樣了得的戰友,與敵人周旋時將更得心應手。至少他不須多擔心一個人,可集中全力照顧百純。

  不過,這感覺確實古怪至極。勢不兩立的死敵,忽然來個大逆轉,變成自己的伙伴。

五遁盜似察覺到他,別頭過來向他招手,道:“丘兄請到我這裡來,讓我給你看愛的證據。”

丘九師舉步往他走去,不解道:“甚麼是愛的證據?我不明白。”

烏子虛微笑道:“證據就是這張畫,你自己看看。”

丘九師終醒覺他指的是百純的畫像,目光移往掛壁的捲軸,立即心神劇震,甚麼心理準備都不管用。

  確是我見猶憐。

烏子虛的聲音在他耳邊道:“我是名副其實你們愛火情花的見證人,你們初次相遇一見鍾情,我正在街邊賣蛇膽,目睹整個過程,還羨慕得要命。百純為你灑下情淚,又由我親筆記錄,作為證據,令老哥你不會因不在場而錯過。”

丘九師呆看著畫中泫然欲泣的百純,心神俱醉、熱血沸騰。自懂事以來,從未如此神魂顛倒,如此心痛。



錢世臣策馬馳出布政使司府,雖然仍是前呼後擁,心情與以往任何一次都有天壤之別。

與他並騎而行的是季聶提,前後均為廠衛高手,在他們的外袍裡,暗藏具有可怕威力的殺人武器四弓弩箭機。而自己仍受藥物的影響,虛弱無力。不過縱使他情況如常,仍是絕沒有機會。季聶提太厲害了,其快刀早摧毀了他的信心。

錢世臣自知再沒有別的選擇,只能乖乖的合作,還要裝作一切正常,到紅葉樓參加晚宴,做主禮的嘉賓,為紅葉樓點燃爆竹塔。

  一切都完蛋了。

現在他唯一的願望,是能選擇自己死亡的方式,這是季聶提親口答應的。



烏子虛的聲音在耳鼓內響起道:“丘兄!情事暫停,讓我們研究一下今晚的逃生大計如何?”

丘九師清醒了點,目光仍然沒法離開晝中動人心弦的美女,道:“烏兄有甚麼好提議?”

烏子虛道:“首先我們要掌握季聶提的實力。這次他到南方來,是要捉拿薛廷蒿,地方官府當然任他調動,不過廠衛是獨立的系統,有他們行事的方式,不會隨便夾雜地方的兵員,避免拖低他們的效率,這是貴精不貴多的道理。”

丘九師完全清醒過來,望向烏子虛,訝道:“原來烏兄竟是精通兵法的人。錢世臣肯定成了傀儡,真正控制岳陽城的再不是他,而是季聶提。不過季聶提仍未能公然行事,只能以偷偷摸摸的方武暗算我們。”

烏子虛道:“很高興丘兄有相同的看法。照我估計,季聶提的精銳部隊,今天才進入岳陽城,伏在暗處,當晚宴開始,將全面發動。第一步是進入紅葉樓,然後趁我和你都在紅葉堂的時刻,重重包圍紅葉堂,完成部署後,就在堂內以四弓弩箭機射殺我們。以正常情況論,我和你肯定難逃毒手。”

丘九師輕鬆的道:“烏兄有何應付之策?”

  烏子虛微笑道:“隨機應變。”

丘九師皺眉道:“隨機應變?這是否說烏兄根本沒有逃走的辦法?”

烏子虛道:“不是沒有計劃,但計劃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對我來說,最佳的計劃是隨機應變。暫定的計劃是這樣子,宴會的頭炮,是由百純領導的歌舞表演,肯定極盡視聽之娛,只要是男人,絕不會在這時候發動襲擊,亦不宜發動襲擊。可是歌舞結束的一刻,最佳時刻便來臨,季聶提為免夜長夢多,是不會乾等下去的。”

丘九師興致盎然的問道:“我們如何應付呢?”

烏子虛微笑道:“我們不會讓表演停下來,輪到我們表演幻術的美人兒出場了,不過為免影響丘兄欣賞表演的樂趣,請恕小弟在這裡賣個關子。”

丘九師又好氣又好笑的道:“烏兄不是在和我商量逃走的大計嗎?現在似是有點本末倒置。”

烏子虛理直氣壯的道:“計劃是表演開始了,就不會停下來,到小弟登場,表演我最拿手的遁術,就是丘兄和百純離開的時刻。一切隨機應變,如果丘兄能配合我共闖南門,又有月明在城外接應,一切將變得完美無瑕。”

剛說畢最後一句話,轟天震地的爆竹聲在門外廣場處響起來,掩蓋了所有聲音。

鑼鼓聲“砰!砰!砰!”的敲打,三十多人的樂隊起勁吹奏,似要與爆竹聲一爭長短。

  兩條金龍活了起來,破封而出。

  晚宴的時刻終於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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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紅樓夜宴

悠揚的樂聲中,在周胖子陪同下,錢世臣第一個踏足開封後的紅葉堂。儘管他的心情惡劣至極點,仍看得稍振精神。左右各三排,每排十三張的大圓桌,羅列兩旁,中間騰出寬十多步的寬闊空間,使人沒有擠逼的感覺。

錢世臣一眼看去,已認出自己的桌子。有別於其它筵席,主桌鋪上金色的布,比對起眾桌白地紅葉紋的花布,更顯得金碧輝煌,奪人眼目。位置則是紅葉堂中央靠右的位置。

由紅葉樓八位最當紅姑娘組成,以百純為首的迎賓團,率領著十多位美婢,穿上時尚的華衣麗服,一起向他儉衽施禮,齊聲唱喏道:“歡迎主禮嘉賓湖廣布政使司錢世臣錢大人蒞臨。”

那種天籟般的女聲頃唱,個中的溫柔滋味,在這個落難的時刻,讓錢世臣分外有魂為之銷的奇異滋味。

百純排眾往錢世臣迎上來,週胖子則打了個手勢,原本悠揚的樂音,忽然倍數般提高,變得鼓樂喧天,節奏強勁,登時滿堂喜慶,一派節日的氣氛。

百純此時來到錢世臣另一邊,伸手輕挽他左臂,其它七美則迎向他身後緊隨的季聶提、胡廣等一眾賓客。

錢世臣醒覺過來,知道周胖子看穿他出了問題,特別為他製造求助的機會,這個時機眨眼即逝,只要胡廣追上來,又與他同坐主席,他將錯失時機。

錢世臣低聲在百純耳邊道:“給我見血封喉的毒藥,千萬拜託,我再沒有另一個選擇。”



烏子虛坐的那席,全是紅葉樓的人,包括艷娘和蟬翼,無雙女更坐在他身邊,其它則是執事級的人員。為方便工作,此桌位置是最靠近後門的一桌。

此時賓客紛紛入座,更多人則去爭看烏子虛的八美圖,擠得插針難下,氣氛熱烈,可見其受歡迎的情況。

蟬翼和艷娘的座位是空著的,兩人直至此刻仍沒坐下來的空間。

烏子虛向罩上面紗的無雙女道:“雙雙猜頭盤是甚麼呢?我真的很想知道,因為我今天沒有時間吃東西,現在餓得要命。”

無雙女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正要應他,一個聲音在兩人後方響起道:“這位是否郎庚先生?”

烏子虛轉頭看去,見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一身商家打扮,瘦瘦高高的,眼神藏而不露,頗是個人物。微笑道: “正是小弟,不過刮掉了鬍鬚,是否順眼多呢?你可以走了,因為已完成認人的任務,現在你整個大堂的兄弟都清楚誰是五遁盜了。請代我向季統領傳一句話,就是儘管放馬過來。”

那人臉色微變,欲言又止,終於去了。

烏子虛若無其事的轉過來,向無雙女道:“我們說到哪裡了?”

無雙女以一種驚異的目光盯著他,像到此刻才認識他那副模樣。

蟬翼來了,在烏子虛身旁坐下,神色緊張的低聲道:“有沒有見血封喉的毒藥?”

烏子虛愕然道:“要來幹甚麼?”

蟬翼道:“是大小姐要的,她沒有說明原因。”

  烏子虛道:“問過丘九師嗎?”

蟬翼道:“問過了,他說從不帶這種東西在身,還要我來問你。唉!大小姐怎會忽然找毒藥呢?嚇死人啦!”

烏子虛道:“不用擔心,肯定不是大小姐自己用的,而是應錢世臣的要求。現在整個紅葉堂內,最希望有一顆毒丸在手的正是他。”

無雙女道:“我有一顆,能穿腸裂肚,本是留來自己用的,現在送他吧!他可以了結自己,是便宜他了。”

丘九師坐的是主席,旁邊是百純,接著是錢世臣、週胖子、胡廣和其它最有地位的幾位賓客,共十人,此時有大半位子是空的,因為去看八美圖了。

他有點後悔選擇在晚宴舉行期間逃走,到這刻他才深刻體會到季聶提的手段。在他留心觀察下,發現三個可疑的人,此三人分佈在不同的筵席處,而混入宴會的廠衛高手當然不止三人,由此可推論敵人廣布堂內,隨時可驟起發難,攻擊他和五遁盜。令他不安的是威力驚人的四弓弩箭機,會誤傷無辜。

他並不認為五遁盜的計劃是可行的。季聶提心狠手辣,絕不會因表演繼續進行而暫緩發動,唯一決定他何時發動的因素,是部署完成與否。

丘九師清楚自己和五遁盜正處於被動和下風,更沒法逆轉這個形勢,最不妙是他仍未找到季聶提的踪影。

週胖子正和錢世臣、胡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錢世臣固是強顏歡笑,百純也因錢世臣可悲的境況失去了說話的心情,令氣氛很不自然。

蟬翼來了,俯身湊在百純耳邊說話,丘九師曉得蟬翼完成任務,取來毒藥,交予百純。想起錢世臣往日權傾一時的風光,今日落得如此下場,不勝欷獻。

百純手握盛有毒丸的小瓷瓶,猶豫片刻,猛一咬牙,從桌底伸手過去,輕觸錢世臣手肘。

丘九師則藉機找胡廣說話,引開他的注意。

  錢世臣攤開手掌,接著小瓷瓶。

百純並沒有收回柔荑,順勢握緊錢世臣的手,錢世臣反握著她,粗壯的手掌輕微的抖顫,小瓷瓶夾在兩掌之中,內藏能穿腸裂肚的劇毒。

百純垂下螓首,肝腸寸斷,她雖然對錢世臣沒有男女之情,可怎都是知交好友,且錢世臣從沒有恃勢欺凌她,贏得她的好感,想起他細說顓城舊事的風采,比對起今天他淒慘的下場,怎能無憾!

錢世臣的手停止抖顫,似是瓶中的毒丸,令他感到再次掌握命運。

錢世臣放手,把瓷瓶納入腰帶裡。

百純又找上他的手,在他手心寫了個“逃”字。

錢世臣在她的手掌先寫個“不”字,然後再寫“藥”字,接著輕拍她手掌,表示感激。



  “叮叮叮叮!”

  入席的鐘聲敲響。

烏子虛湊向無雙女晶瑩如五的耳朵旁低聲道:“堂內有過百盞彩燈,真的會逐盞逐盞的熄滅,然後又回復光明?”

無雙女無奈的忍受他親暱的行為,黛眉輕蹙的道:“我也希望可以辦到,但時間只容許在大半的彩燈做手腳,集中在靠近後門的彩燈。我和百純已盡量拿準時間,希望效果不是太差。彩燈不是熄滅,而是轉暗,失去了照明的作用,但時間只是十息光景,不用擔心,我會有其它方法掩護你。”

烏子虛坐直身體,籲出一口氣道:“雙雙真的了不起。”

無雙女訝然朝他瞧去,道:“你這樣公然挑釁季聶提,不怕激起他的兇性?”

  烏子虛聳肩道:“有分別嗎?”

  無雙女愕然無語。

鼓樂聲起:由百純領導的歌舞表演,揭開了晚宴的序幕。

“樓觀岳陽盡,川回洞庭開。 雁引愁心去,山街好月來。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三十六個嬌滴滴的美女,穿上各色鮮豔奪目的彩衣,手執長達兩丈的飄帶,不用載歌載舞,只是站出來亮相,已足令人顛倒迷醉,難以自己,何況其中八位美人兒,正是印像深刻的畫中仙子,誰能不為之傾倒。

溫柔的歌聲整齊劃一,仿似蕩漾在洞庭湖上月照下粼粼閃亮的微波,舒適得如美女深閨內的繡花床,爬了上去就永不願意離開。她們唱腔獨特,咬字和換氣間逸出動人心弦的甜美,令頌讚洞庭湖的詩文清盪於紅葉堂廣闊的空間裡,搖曳著難以抑制的深刻情懷。

滿堂數百賓客,人人鴉雀無聲,呼吸屏止,像看著聽著一個神蹟的發生。

紅、橙、黃、綠的各色彩帶,在眾美女的手上像活了過來的神物,隨著她們或進或退,交織出各式各樣的美麗圖案,筵席間的深長空地,變成她們表演的舞台,看得人人目眩神迷,目不暇給。

大堂內所有觀者人人看得如痴如醉,錢世臣和丘九師更是另有一番滋味,只有一個人例外。

季聶提坐的是離開主桌三張桌子的一桌,一直背對著丘九師,他的桌子是靠近正門一邊的外排筵席。

到歌舞表演開始,他才轉頭望向主席的一方,因為他曉得勝利已來到他手裡,丘九師即使發現他,仍是劫數難逃,所以他再沒有顧忌。

他從手下收到以秘密手法傳來的訊號,他的人已進入攻擊的位置,將紅葉堂團團圍住,並把堂外所有人,不論是賓客的侍從還是紅葉樓的人員,全部隔離在左右兩座輔樓內,完成清場的大業。

紅葉堂的內外全在他絕對的控制下。

季聶提以冷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自加入廠衛後,他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而他之所以能攀上大統領之位,正因沒有人夠他狠。

在這個能決定未來命運的一刻,他更不會手下留情,而不論他們的攻擊殺傷多少無辜,都不在考慮之列,只要能殺死丘九師和五遁盜便成。

他輾轉迂迴的從手下處收到五遁盜的口信,令他立即聯想到辜月明,同樣是那麼令人惱火和可恨。他當然不會因此動氣,在行動的時候,他是不會意氣用事的。

季聶提已下了決定,當歌舞表演完成的那一刻,便是他發動的時候,天王老子都不能動搖這個決定。

他身上除四弓弩箭機外,還藏著一面小銅鑼,只要以銅棍把敲響銅鑼,堂外枕戈以待的兄弟會封鎖前後兩門和每一扇窗,堂內處於各戰略位置者則同時發難。在三十七台四弓弩箭機的施射下,十個辜月明也沒法活命,何況只是丘九師和五遁盜兩人。

銅鑼敲棍,正分別拿在左右手處,在桌底靜待那一刻的來臨。




辜月明和灰箭,立在一個小丘上,遙觀城門的情況。

自爆竹聲從紅葉樓的方向傳來,他進入全面戒備的狀態,全神貫注在城門的動靜,好掌握時機對任何突發事件作出最適當的反應。

天上烏云密布,厚重的垂雲低壓,令人心情沉重。出城的人大幅減少,入城者則是匆匆趕路。由於時間尚早,往岳陽城的行人車馬,仍是絡繹不絕。

忽然感覺有變,再沒有人出城,一隊城衛,從城門出來。

辜月明心叫不妙,飛身上馬,奔下小丘,朝城門衝去。

於此一刻,他曉得南門已換上季聶提的人,這隊兵員是要截斷入城的人流,然後把跨過護城河的吊橋扯起來,關閉城門。

辜月明再沒有另一個選擇,只有硬闖城門,阻止敵人升起吊橋,還要守在那裡,直至烏子虛、無雙女、丘九師和百純抵達城門。

想不到曾和烏子虛說過的一句戲言,會變成現實。




“帝子瀟湘去不過,空余秋草洞庭間。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

烏子虛尚是首次聽到百純開金口清唱一曲,此時鼓樂齊斂,百純傲立紅葉堂中央處,美女們眾星拱月般以她為中心做出各種嬌姿美態,疏密有致的團團流轉,令百純時現時隱,比任何一刻更引人人勝。

百純歌聲甜美,美麗的詩文由她娓娓道來,有條不紊地把內蘊的詩情畫意安置在音樂的奇異空間裡,令人感到人聲是最佳和無可替代的“樂器”。僅是百純的歌聲,已足以俘虜堂內每一位聆聽者的心。

旁邊的無雙女起身離席,提醒他歌舞即將結束,到她下場表演的時刻了。

驀地感覺有異,他腰腹處竟發起熱來。

烏子虛暗吃一驚,低頭審視,差點失聲驚呼。

自讓錢世臣過目後一直失去光芒的夜明珠,竟又綻放金芒,不理燈火通明的情況,腰帶也掩蓋不住。

  我的娘!難道云夢女神用這個別開生面的方法通知自己,現在是行動的最佳時機。

可是眼前此刻從任何角度看去,都該是最不適當的時機。

  雲夢女神是要自己去送死嗎?

鼓樂倏起,這回節奏強勁,三十多人的樂隊人人起勁地吹奏,沒有任何保留。

表演場上的變化更是沒有人料想得到。三十六位美女一改剛才的作風,變得渾身是勁,就那麼把彩帶隨意投往嘉賓席去,登時滿堂飛帶,嘉賓中年輕好事者連忙爭相搶奪,大有拋繡球的熱烈情況。

然後眾女脫掉罩身的華衣麗服,露出盡顯她們曼妙曲線的各式緊身勁服,同時毫不吝嗇的把外衣投往席上去,登時春色無邊,引起更激烈的騷動,氣氛攀上高峰。

季聶提沒有想過會出現如眼前般的混亂場面,不得不站了起來,以保持視野。

主桌的一眾人等,包括丘九師在內,沒有人加入爭奪彩帶華衣的遊戲,位於遠處的五遁盜仍安坐不動。兩個目標人物,似乎像他般對現在的情況感到意外。

熱鬧的情況告一段落,不論得者失者,均興高采烈的返迴座位去,頗有盡興而歸的味道。

季聶提坐下來時,場上又現變化,三十六個美女人人脫胎換骨似的變作野丫頭,滿場遊走,亂蹦亂跳,充滿動人的青春活力,看似各自表演,但混亂中又見統一,沒有章法中見章法,極盡誘惑之能事,看得嘉賓們齊聲叫好鼓掌,氣氛沸騰起來。

季聶提是見慣場面的人,也看得心中佩服,如此別開生面的歌舞表演,表演者與觀眾打成一片,他還是首次得睹。

驀地眾女潮水般退往中央靠近後門的一方,合攏起來,使人忽然醒覺他們衣服的顏色,是經過精心的計算,配合得天衣無縫,由外緣的紫色,漸轉為紅、橙紅、橙黃至中間百純的雪白色,剛巧是一朵色彩奪目的鮮花的色相形狀,教人看得嘆為觀止。

  鼓樂齊歇。

  全場靜得鴉雀無聲。

  眾女悠悠清唱。

“湖水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裡一青螺。”

季聶提知歌舞表演已是尾聲,作好準備,左手的銅棍可在任何一刻敲響銅鑼。

果然眾女往四面散去,各自回席,喝采叫好聲震堂響起時,忽然兩柱藍色的焰火從眾女原先圍攏處沖天而上,高至兩丈,登時又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

火焰起處赫然俏立一位姿色不在百純之下,千嬌百媚的美女,身穿寬大的黑袍,藍燄竟是從她平肩側舉兩旁向上的掌心噴發,情況詭異至極。

她烏黑的秀發自由寫意的垂在肩膊處,彷如瀑布。烏髮黑袍,襯托得她更是肌膚勝雪,奪人心神。

季聶提心神劇震,手拿的銅棍怎也沒法擊向銅鑼。

多年來再不受情緒支配、冷酷無情的鐵石心腸,驟然間被破開一個缺口,久違至忘懷了的感覺決堤而來,佔據了他的心神。

眼前美女,活生生就像當年薛娘,連神氣秀色也有八、九分肖似。

一股莫以名之的哀傷,狂風般掠過心海,掀起滔天巨浪。

值此剎那之間,甚麼權力財勢、王侯霸業,再沒有半丁點兒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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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特備節目

烏子虛在蟬翼、艷娘等整桌人疑惑的眼神盯視下,長身而起,朗聲道:“各位來賓,各位貴人賢達,看過精采的歌舞表演後,輪到小弟和我的美麗女拍檔登場了。”

無雙女此時由兩掌掌心升起的火焰由藍轉黃,再由黃轉紅,焰火收縮至兩尺許高,烏子虛的聲音從後傳來,她卻完全不明白他在搞甚麼鬼。

她和烏子虛的約定根本不是這樣子,可是在目前的形勢下,她卻沒法反駁他,阻止他,最大的問題更是不知如何配合他。

坐在主席的丘九師和百純,見烏子虛起身離席,大聲發言,驚愕得頭皮發麻。在他們眼中,烏子虛這樣做與送死沒有任何分別,季聶提絕不會錯過如此良機。他等於變成了一個活靶,以敵人的身手和超級武器,保證每一箭均可命中紅心。

季聶提回神過來,猜到無雙女真正的身份。從他的角度看去,烏子虛從大堂的另一邊走過來,中間隔著無雙女,而後者離他只有十多步的距離。只要他敲響銅鑼,弩箭可從四面八方射向五遁盜,肯定他死得很慘,偏是沒法敲下去,因會殃及無雙女。

自加入廠衛後,他首次拒絕從利害關係去決定一件事。薛娘是他最愛的女人,他怎也沒法下毒手殺害薛娘的女兒,何況她活脫脫是薛娘的另一個化身。

烏子虛看著無雙女的香背舉步,此時藏在腰間的夜明珠再沒有綻放金光,他的心神處於晶瑩剔透的境界,完全掌握到環境對他有利的諸般因素,唯一不明的是敵人為何不乘機發動,卻曉得其中必有因由,此正為雲夢女神提醒他採取行動的道理。

  隨機應變。

全場數百人屏息靜氣,聽他說話,看他葫蘆裡賣甚麼藥。

烏子虛道:“我們這回的表演別出心裁,保證各位不但沒有看過,想都該沒有想過。既是妙趣橫生,又是驚心動魄,不但有大群夥伴兄弟合力製作,還有兩位神秘表演嘉賓通力合作,各位最要緊是安坐位子上,不論箭來劍去,斧往槍來,千萬不要亂動。”

丘九師和百純聽得面面相覷,這傢伙竟當眾提醒他們把握逃走的機會。

丘九師心忖這個“驚喜”實在太過份了。剛才季聶提站起來,被他發現,其後季聶提的心神變化,亦收入眼裡,隱隱感到季聶提與場上表演幻術的美女有微妙的關係,登時令他聯想到雲夢女神巧妙的安排佈局,信心陡增,仰天笑道:“敢問烏兄這個表演有甚麼名堂?”

此時烏子虛神態輕鬆地來到無雙女身後,笑應道:“當然是我天下無雙的遁術。”

說畢倏地從無雙女背後搶出,傲立無雙女前方。



季聶提早把銅鑼銅棍掛回腰間,從席位閃出,手往後背拿著四弓弩箭機,移往胸前,大喝道:“動手!”

全場嘩然下,烏子虛舉手向天,機括聲響,十字掛鉤電射而出,掠過主梁兩寸許後,倏地回縮,巧妙的嵌入橫梁去,同時往上躍起,藉回收的力道,就那麼沖天而去,直上橫梁。

季聶提弩箭機往上瞄去,連珠發射。

雜在賓客中的廠衛高手,見頭子動手,哪敢猶豫,人人彈跳起來,手上的弩箭機瞄準烏子虛發射。

嘉賓們怎想到表演有此突變,如斯刺激緊張,看得呼吸屏止,瞠目結舌。

  “篤篤篤篤!”

季聶提的四枝弩箭全射入橫梁去,差一點才追得上翻上橫樑的烏子虛。

烏子虛大嚷道:“輪到拍檔你表演幻術啦!”

邊說邊手腳並用,靈活如貓般爬往橫樑的西端去,弩箭像飛蝗般從下方射上來,一些插入橫梁,一些射空直上屋頂,隨著烏子虛移到哪裡去,弩箭就追到那裡去,總差一步才能命中他,當烏子虛抵達盡端的一刻,主橫梁由中央至他處的一截箭矢布陣似的排列著,情況既驚險又滑稽。

眨兩眼工夫,季聶提一方的人已射盡弩箭機上的弩箭,這時哪來時間裝上另一機弩箭呢?

眾嘉賓采聲雷動,如此精采的表演,的確從沒有人想過。

無雙女聞烏子虛之言,如夢初醒,就地旋轉起來,煙花彈不住從衣內飛出,射往敵人。誰站著,誰就是敵人。

燈光轉暗,原來有幾盞彩燈忽變得暗淡無光。

煙花彈爆開一團又一團的彩煙,紅葉堂登時煙霧瀰漫,情景瑰麗詭艷,烏子虛似已遁得無影無踪。

丘九師看得豪氣乾雲,拉著百純跳將起來,大喝道:“神秘嘉賓就是在下和百純姑娘,這台遁術加幻術的表演,真正的戲目是逃出紅葉堂。”

封神棍來到手上,照面往對席的胡廣搗去。

季聶提已完全回復了一貫的冷靜,心忖一個都走不了,放開弩箭機,任它垂掛腰際,從腰帶取出銅鑼敲棍。

驀地烏子虛出現在大堂半空之上,頭下腳上盪千秋般盪向無雙女,大叫道:“雙雙!”

無雙女看得心中佩服,這傢伙的身手實不在自己之下,再一個旋身外袍像一片烏雲般往季聶提罩過去,自己則往上全力躍起,心中祈求索鉤可支持他們兩人的重量,玉手上探,送入烏子虛往下抓來的手裡。

  四手緊握。

百純伸手用力抓了錢世臣肩頭一記,以這方武向錢世臣告別,然後追在丘九師身後,離席往後門的方向衝去,此時丘九師掃得胡廣跆踉跌退,百純忙補上一腳,撐在他小腹處,胡廣應腳滾跌入另一邊的兩席間處。

季聶提後退避開無雙女的衣襲,銅棍朝銅鑼重重敲去,只要鑼聲連續響起,他的人會從每一道門窗撲進來,最後勝利將肯定屬於他的。

坐在位子裡的錢世臣目光沒有離開過季聶提,見狀人急智生,向周胖子喝道:“擊鼓!”

週胖子連忙向前門的樂隊打出擊鼓奏樂的手勢,可惜煙霧處處下,樂隊沒有反應。

烏子虛和無雙女錶演半空雜耍般往東面一扁窗子蕩去。

  銅棍重擊銅鑼。

  “轟隆!”

一個驚雷在紅葉堂上方爆出震懾全場的激響,轟得人人耳朵欲聾,一時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醞釀多時的暴風雨終於來臨,以一響轟天震地的霹靂揭開序幕。

季聶提的鑼聲被轟雷掩沒,連他自己都聽不到鑼聲,更遑論其它人。更驚人的是彩燈一盞接一盞的轉暗,分外使人感受到堂外電光打閃、惡雷吼鳴的驚人威力。

季聶提全身發麻,一時沒法作出反應,自懂人事以來,他從未如此震撼,就像被鬼神捏著了咽喉,生出力不從心的無奈感覺。

雷暴終在他最不想它發生的一刻發生。

  “啪喇!”

窗架破碎,烏子虛和無雙女先後破窗而出,落到主堂與輔樓間的長廊去。

後堂的一截空間全陷入暗黑裡去,丘九師和百純隱沒其中。

季聶提清醒過來,拋開此刻等同廢物的銅鑼銅棍,大喝道:“追!”領先奔往正門。

眾廠衛人人身經百戰,聞言分頭追往前後門。胡廣亦從地上爬起來,追在季聶提身後。

剎那間紅葉堂回復平靜,一盞燈接一盞燈回復明亮,堂外雷雨交加,特別比對出大堂的燈火輝煌,安全熱鬧。

週胖子驚魂甫定時,全場喝采聲雷動,蓋過了堂外的雷響雨聲,不知誰先站起來,接著人人起立鼓掌,為剛才驚心動魄,精采絕倫的“表演”喊破喉嚨。

錢世臣神色平靜的向周胖子道:“還不上酒菜?希望菜色不會太差,最後一餐希望可以吃得好點。”

週胖子長身而起,記起丘九師說老天爺是站在我們一方的這句話,興奮的振臂道:“多謝各位欣賞。上酒菜。”

錢世臣掏出小瓷瓶,在這一刻,他誠心希望丘九師可帶百純逃出岳陽城,逃離季聶提的魔掌。



辜月明在離吊橋百多步外飛身下馬,要灰箭留在城外,自己朝吊橋奔去。

此時登橋處眾集了近百想人城的人,騾車馬車排成長龍,部分人更與阻止他們登橋的廠衛據理力爭,場面混亂。

辜月明望向城門,城樓城牆站滿了廠衛,過半人手執長弓,這一關絕不易闖,以他的劍術亦沒有絕對的把握,何況還要應付守門的敵人。

城樓上一個武官正向他指指點點,顯是發現他的行踪,下令阻止他。

武官旁一個手下舉起號角,正要吹響。

狂風刮至,捲起漫天塵土,粗大的雨點無情的打下來,接著一道閃電裂破了厚重的烏雲,火蛇般從天而降,在城樓頂上爆開電火,轟隆激響,整座岳陽城都似搖晃了一下。

城樓城牆上的敵人東倒西歪,狼狽至極。

苦待登橋的人生出恐慌,雨打事小,雷劈事大,趁截路的廠衛驚惶失措的一刻,突破封鎖,蜂擁登橋,後面的人還以為擋路者看在雷雨分上,格外通容,忙爭先恐後的駕著騾車馬車,登橋而去,就像堤壩被破開缺口,水勢衝奔,一發不可收拾。

辜月明大叫天助我也,白露雨出鞘,混在慌忙登橋的大隊裡,往城門殺去。



電閃和激雷交替著,令人睜目如盲的烈芒後是令人失去視力的黑暗,一時對面不見人影,一時又豎耳聽不到任何聲音,在狂風暴雨的鞭撻下,一切再不能以常理視之。

烏子虛曉得他的女神已為他製造出最佳的逃生形勢。無雙女和他破窗而出,廊道的彩燈已被狂風吹熄,一道閃電在附近閃耀,連一向自翔視力過人的烏子虛也看不到東西,更不要說守在那裡苦待近半個時辰的一眾廠衛。到烏子虛和無雙女來到他們中間,他們已失去了原有的優勢。值此雷電交加敵我難分的情況下,人少的一方肯定佔上便宜。

烏子虛想也不想,朝掛瓢池的方向闖,硬切入四個手持武器的敵人中間,接著彈旋而起,兩腳連環踢出,分別命中四敵的下陰、丹田、胸口和麵門,身手之靈活狠辣,追在他後方的無雙女也自嘆弗如。這個傢伙絕對是徒手搏擊的宗師級人物。

無雙女連翻兩個觔斗,趕過烏子虛,長鞭左右揮打,另兩敵立即慘叫,掩面跌退。掛瓢池在望,兩人暴露在長廊外的風雨下。

烏子虛越過她時順手拍拍她香肩,還有時間說笑道:“雙雙了得!你負責殿後。”

下一刻他已迎上前方池台殺來的敵人,就以一雙手對付白刃,竟沒有人是他三合之將。無雙女的長鞭在如此乍暗乍明的情況下,更是神出鬼沒,威勢倍增,追來的其中兩敵直至面門中招,仍弄不清楚被甚麼東西打中。

長廊的廠街陷於極度混亂中,較遠者根本不曉得目標人物已脫身出來。

驀地長廊通往廣場的一端傳來叱喝聲,無雙女搶到烏子虛身旁,長鞭如毒蛇吐芯,專點敵人面門的脆弱位置,向另一邊向烏子虛叫道:“還要表演嗎?敵人來了。”

  往前攻去。

烏子虛知她指的是季聶提,心中叫妙,季聶提是一錯再錯,誤以為他們會闖到廣場,遂從正門追出來。眉頭一皺,計上心頭,藏在袖裡的十顆黑煙彈往長廊通往廣場的方向投去,然後搶到池台與無雙女並肩作戰,此時後方陷進濃煙裡去。

  “轟隆!”

電芒直擊而下,觸地時爆開眩目的火光,駭得前方敵人四散逃開,潰不成軍。

下一刻烏子虛和無雙女已脫出重圍,衣發盡濕。

無雙女一把抓著烏子虛的衣袖,嬌呼道:“這邊走!”

烏子虛見她扯著自己朝輔樓的東廊奔去,幾乎喝采叫好,這一著是他沒有想過的,當季聶提從輔樓西廊追來,他們則從另一邊溜往廣場去,值此大亂的形勢下,他們確有可能從外院門殺出去,趕在所有敵人前方,先一步到達南城門。



  “當!當!當!”

神勇蓋世的丘九師封神棍拉長至極限的六尺,見刀劈刀,見槍挑槍,驟然發難下,把守後門的廠衛又是倉卒應戰,登時吃了大虧,不是兵器吃不住他的神力甩手飛脫,就是被他擊中要害,拋跌倒地。

丘九師衝出後門,再來個橫掃千軍,慘叫聲和兵器落地聲連續響起,本穩如鐵桶的封鎖線登時缺口大開。

雷電風雨對敵人最大的影響,是徹底破壞了敵人的指揮系統,令敵人遇變時無從變陣和組織有效率的反擊,整隊訓練有素的廠衛,淪為各自為戰的烏合之眾。彷如一個孔武有力的巨人,竟沒法控制四肢的動作,只餘捱揍的分兒。

而丘九師的封神棍卻最擅攻堅,可長可短,遠攻近擊,均是威力無儔。他更慣於應付群戰,根本不懼對方人多,敵人愈多,他的鬥志愈是昂揚,感覺愈痛快。此時封神棍縮為三尺短棍,破入敵人叢中,確實擋者披靡,無一合之將。

追在他身後的百純輕鬆自在,幫不上忙,亦不用她幫忙。橫風豎雨、雷電交加里,池台人影幢幢,但通往馬厩一方的防守卻最是薄弱,心中一動,領先往馬厩的方向衝去,一把長劍迎面劈至。

百純嬌叱一聲,避過劍劈,矯捷如龍的閃到那人身旁,先給對方丹田氣海處來一記埋身膝撞,痛得那人彎下腰去,再劈手奪了對方長劍,順手擋格從左旁刺來的長槍,大嚷道:“九師!隨我來!”

敵人滾地翻跌下,丘九師已來至她身旁,大笑道:“百純到哪裡去,我丘九師奉陪到底。”



辜月明越過吊橋,搶著入城的人群車馬仍是爭先恐後,蜂擁而來。原來在吊橋上的廠衛被逼退返城內去,在這樣彷如末日的混亂情況下,不要說扯起吊橋,關上城門都是不可能的。

辜月明在城門旁貼牆站立,等待時機。

豪雨像一片籠罩天地的超巨大瀑布,沒頭沒腦的傾瀉下來,激雷在低壓的雲層咆哮怒鳴,蓋過了一切的聲音,閃電不住劃破黑暗,似能威脅到每一個人,遠近的樹木在風雨中狂搖亂擺,岳陽城只能默默忍受。

他心中一片寧靜,記起烏子虛說過的話。

他和烏子虛的組合肯定是無敵的組合,因為有云夢女神加入。

  他見到進城的隊尾了。

他會是最後的入城者,並守在那裡,直至烏子虛、雙雙、百純和丘九師抵達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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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逃出岳陽

百純策馬從馬厩靠外院牆的一方馳出去,轉右沿牆疾奔,朝西門的方向趕去。丘九師坐在她身後,與她共乘一騎。此時他的封神棍已收入背囊裡,左手提弓,滿載箭矢的箭筒掛在背後。

狂雷暴雨裡,平時恬靜安寧的美麗園林化為充滿暴力的世界。在震耳的雷響和滂沱大雨中,天和地再沒有區別,遠和近也失去了一向的意義,短短的一截路,卻予人永遠跑不到盡頭的奇異感覺。樹木東傾西斜,葉子抖顫沙沙鳴叫,一道雪亮的電光後,無邊無際的黑暗又吞噬一切。

兩人渾身濕透,寒氣徹骨,但他們的心卻是火熱的。不論敵勢如何強大,他們都有逃出紅葉樓、逃出岳陽城的信心。

在這一刻,他們的心已連結在一起,無分彼此。

烏子虛和無雙女奔至長廊盡頭,朝廣場望去,除東西兩邊的車馬間停滿車馬外,只有傾盆大雨和雷鳴電閃,不見人踪。

  外院門已被關閉。

烏子虛湊到無雙女耳邊道:“這是敵人最重要的防線,不論如何慌亂,季聶提不可能沒留一手,你的馬兒在哪裡?”

無雙女道:“我選這邊走正因我的黑兒放在左邊的車馬間,取馬該沒有問題。”

烏子虛當機立斷,道:“你去取馬,我去打開大院門。”

無雙女一把抓著他的胳膀,關切的道:“小心對方的箭手。”

烏子虛的心幾乎被她親切的動作融化,豪情奮起,欣然道:“沒有門是我五遁盜開不了的。”

話猶末已,電光閃亮,緊閉的外院門處隱見金屬物的反光。

  兩人面面相覷。

無雙女一震道:“外門是死鎖了的。”

烏子虛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這是女神對我的考驗,我稍微修正我的話,沒有鎖是我開不了的。”

  “轟隆!”

一道閃電直劈而下,在廣場上方低空處爆裂成樹根狀的烈芒,一時間兩人失去了視物的能力。

烏子虛把握時機,衝出廊外的風雨裡,朝外院門全速奔去。

無雙女也立刻行動,朝車馬間撲去。

  “轟隆!轟隆!”

雷電倏趨激烈,一個接一個響起,老天爺變得像個頑童,擲下超勁的鞭炮,一時間再沒有人能區別雷先響還是電後至,每一聲雷鳴後,閃電便撕裂廣場的上空。

烏子虛不顧一切的朝外院門狂奔,一股沒法形容的感覺佔據他的心神,如斯情景,似在不久前發生過,不只是在夢裡,而是在現實中發生。他的心充滿某種莫以名狀的強烈情緒,令他忘掉了一切,只知向某一目的地狂奔,天地間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倏忽閭他已抵達外院門,一條粗鐵鍊穿過兩邊門環,以一個鐵鎖頭扣起來,換作別人,只有對門輕嘆,無計可施,烏子虛則精神大振,從腰帶取出開鎖的工具,雖只是十多條粗細形狀有異的鋼枝,但憑他天下無雙的開鎖絕技,卻可以開啟任何頑鎖。

  “啪喇!”

一道特大的閃電,從上空直劈而下,整個廣場似被電焰填滿了。

雷電加劇,風雨愈急,他的心神卻如波浪峰上一艘安穩的小舟,左手堅定的拿起重達十斤的鐵鎖頭,鋼枝一枝接一枝插入鎖孔,心無旁騖的試探著。

於此一刻,他把命運全託付在雲夢女神的手上。

  “喀嚓!”

  鎖頭應手解開。

烏子虛豈敢猶豫,一把扯開大鐵鍊,轉身看去,登時嚇得全身冰寒,頭皮發麻。只見主樓輔樓的石階上屋簷下,密密麻麻全是敵人,似是此刻方被他扯鐵鍊的尖銳摩擦聲驚動,人人彎弓搭箭,朝他射來。縱然以他的身手,也萬萬沒法避過近百箭手的同時施射。

烏子虛大叫我命休矣,本能地往後退避,重重撞在外院門處。 “砰”的一聲外院門往外張開,烏子虛仰後倒跌,箭矢在上方疾掠而過。

  一切變得不真實起來。無雙女和她的黑馬街門而至,俯身探手,大喝道:“快上來!”

烏子虛回复神智,伸手緊握無雙女的五手,從地上憑腰力彈起,再藉她的拉力飛身上馬背。

兩人一騎,轉入直通南門的通衢大道,第二輪箭矢全射在空處。



丘九師和百純幾乎是與烏子虛、無雙女同時轉上通往南門的大街,卻落後了二千多步,見兩人成功逃出紅葉樓,那種欣慰的感覺實非任何筆墨能形容,同時夾雜著對兩人的感激,如果沒有他們的“精采表演”,他們這一刻就不是在風雨雷電中策騎飛馳,而是伏尸紅葉堂內。

百純催馬直至馬速攀上頂點,後面的丘九師則從背後箭筒拔出三根箭,以獨特的手法夾在指隙間,輕鬆的將其中一箭上弦,瞄準外院門。

  丘九師冷靜的等待著。

離紅葉樓外院門只有五百步了,蹄起蹄落下,距離不住縮短。

兩騎並肩從外院門馳出,正要轉入主街,丘九師的弓已拉成滿月,勁箭離弦而去,接著是第二枝,第三枝,速度之快,比得上廠衛的終極武器四弓弩箭機,只是少了一箭。

  “喇!”

一道激電,撕裂頭頂上的黑暗,丘九師和百純一時甚麼都看不到,到兩人能再次見物時,已越過外院門。

三人中箭墜地,戰馬驚跳嘶鳴,亂成一團,堵截了出口,後至的騎士留不住勢,碰撞下人仰馬翻,製造更大的混亂。三枝勁箭,配合神射妙技,精準的策略,完全癱瘓了追兵。

風雨迎頭照臉的打來,又疼又冷。

在這一刻,百純忽然明白了丘九師這個人,也看到未來的命運。

丘九師在射出三枝箭前的冷靜和沈著,令她感到心顫。在戰場上,他絕對是冷酷無情的統帥,不會動感情,唯一的目標是贏取每一場戰爭。也只有他這種人,才有資格成為縱橫不敗的統帥。

他為的不是私利,而是天下萬民。丘九師正是個以天下為先的人,故此面臨江山美人的選擇,他可以忍心為遠大的目標而不選擇她。她尊重他的品格和情操,心中對他的愛火有增無減。可是她更清楚自己厭倦戰爭。

  “嗤!嗤!嗤!”

弓弦震響,另三枝勁箭又從丘九師手上往後射去,百純不敢回頭去看,怕看到敵騎中箭倒地的淒厲場面。

百純暗嘆一口氣,她愛的是丘九師的人,卻不是他刀頭舔血的生活,如果他們要在一起,其中的一方必須改變。

她這輩子尚是首次遇上戰鬥流血的場面,之前闖出紅葉堂時,根本不容她多想,可是剛才出現在外院門殘暴可怕的情景,仍是如在眼前,中箭的三人縱然沒傷及要害,但肯定會命喪於馬蹄的踐踏下。

戰爭是絕對的無情和殘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她的命運已與身後英雄蓋世的男子掛鉤,情況一如眼前,她只有一條路走。

百純生出拋開一切,豁了出去的感覺。只要曾轟轟烈烈的真心相愛,明日天塌下來,也是明日的事了!

  南門在望。



  辜月明是最後一個進城的人。

甫進門道的剎那,從沒想過的異事發生了。他再不是在黑暗的門道裡,而是置身在一座小丘之上,後方矗立著一座宏偉的山城,左右是以千計的戰士,布成陣式。前方里許外處是數之不盡的敵人,戰車騎兵步兵,列陣排列,旗幟飄揚,陣容鼎盛。

辜月明心神劇震,心忖這是怎麼一回事,不由記起烏子虛說過的“清醒幻覺”,這個念頭才起,另一股情緒又佔據了他的心神,令他忘掉了是真是幻的問題,只想贏得眼前的戰爭。

  戰鼓聲響,敵人開始移動。

  有人似在他身旁說話。

辜月明自然而然往身旁說話的人瞧去,烏子虛的容顏進入眼簾。烏子虛正全神貫注遙觀敵陣,神情肅穆,完全不像這傢伙平日遊戲人間,把生死視作玩意的神情。

辜月明劇震醒來,電光在身後爆閃,照得黑暗的城道明如白畫。

十多個如狼似虎的敵人,提刀持槍般蜂擁殺過來。

辜月明心中湧起壯烈的情緒,如此感覺,他在此生中從沒感受過,以往他殺人時,心神常保持在冷若冰雪的狀態。他隱隱感到這前所未有的感覺,來自被遺忘了的某一前世的回憶。

辜月明厲喝一聲,以靈動的身法,趁電光消失、光明被黑暗吞噬的一刻,左宛劍右白露雨,先挨向牆,待敵人經過後,再切入敵人中間處,敵人中劍的慘叫聲,立即響個不停。

論以寡敵眾,沒有人的經驗比得上他,而他拿手絕技之一,就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裡制敵取勝。黑暗的城道提供了他最理想的作戰環境,令他全無顧忌,劍法全面展開。

  “當!當!當!”

左手宛劍如有神助般連續挑開兩枝長槍和一把大刀,右手白露雨已劃斷另一敵的咽喉。驀地壓力驟減,原來已殺入城裡去,後方伏尸處處。

辜月明一個旋身,轉回城道內,害得從前方攔截他的敵人撲了個空,後面追來的四個敵人則立即遭殃,東跌西倒,沒有一合之將。

辜月明去了後顧之憂,又往前衝殺,表面看似氣勢如虹,但他自己知自己事,他不但身上多處傷口淌血,氣力更透支得厲害,已是強弩之末。

左右城門開始合攏起來,敵人則且戰且退。岳陽城南城門除吊橋外,還分內外兩重城門,敵人現在意圖關閉的是內城門,如果合攏起來,烏子虛等不得其門而出,肯定完蛋。

就在這成敗一線之隔的關鍵時刻,烏子虛的聲音傳來道: “辜兄多撐一會,我們來了。”

辜月明精神大振,似回復了氣力,劍芒暴漲,殺了出去。

嗤嗤箭響,推門的敵人紛紛倒地。

丘九師和百純也及時趕到,敵人最後的一道防線,終於被他們突破。


雲散雨收,雷暴已成過去,月兒在深黑的夜空露出仙踪。

季聶提立在南門,三十六個親隨高手在一旁候命,人人面露疲態。這絕對是個勞而無功,又令人疲於奔命的夜晚。

韓開甲和胡廣神情沮喪的站在他身前,後者被百純踢中的地方,仍隱隱作痛。

壞消息接二連三的傳來,令季聶提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無情打擊。最令他難受的,是被無雙女掀起的情緒,直至這刻仍未能平復下來。

而最使他意想不到的,是錢世臣的絕地反擊,以自盡向他作出報復。只要對政治有點認識,便曉得他是不可能讓錢世臣有自由選擇死亡方式的,當初那麼說只是隨口的謊言,只有鳳公公可以決定如何處置錢世臣。可是誰想得到,情況竟會失控至如此地步。

  天殺的雷暴。

這麼讓錢世臣死掉,他如何向鳳公公交代?如何解釋?

  他真的想不到妥善的辦法。

事實上季聶提心知肚明,他已公然背叛了鳳公公,只要鳳公公弄清楚昨晚發生了甚麼事,將心裡有數。以鳳公公的一貫作風,找他算帳是早晚間的事。

唯一的生機,是要鳳公公永遠弄不清楚昨晚發生過甚麼。

即使要把錢世臣交給鳳公公,他也會先餵錢世臣服下特製的藥,令錢世臣變成半個瘋子,沒法有條理的說出真實的情況,只要鳳公公不曉得錢世臣與五遁盜交易的是金光燦爛的夜明珠,便沒法聯想到五遁盜與楚盒有關係。

  唉!他真的不明白,辜月明拿來讓他看的珠子,會不會是同一顆珠子?為何卻暗淡無光?

季聶提沉聲道:“照當時的情況,該有足夠的時間扯起吊橋,為甚麼竟沒有這樣做?”

韓開甲頹然道:“他們不是沒有試過扯起吊橋,只是當他們這麼做時,一道閃電直劈入城樓內去,震得負責的兄弟跌在地上,到回復清醒時,丘九師等人已逃往城外去。”

季聶提聽得毛骨悚然,說不出話來。

  胡廣道:“下屬該怎麼辦?”

季聶提振起精神,道:“我們走後,岳陽城就交給你,一切以穩定為主,明天大公公船隊抵達岳陽,胡將軍開城迎接他,一切向他如實報上,再由大公公決定該怎麼做。”

胡廣無奈答應,看他的神情,便知他因要獨力伺候鳳公公,心中害怕。

季聶提暗嘆一口氣,如果可以有選擇,他肯定會留下來向鳳公公報告,由他的口中說出來,當然比藉由他人妥當得多。可是他必須先一步趕到雲夢澤,憑莫良的鼻子尋得五遁盜。而找到五遁盜,等於找到辜月明和丘九師,只要能殺死這三個人,一切難題可迎刃而解。

  他辦得到嗎?

現時若世上有一個他最不想踏足的地方,那就是雲夢澤,可是正如辜月明說的,他根本沒有另一個選擇。

如果有選擇,他會把調來的手下全帶往雲夢澤去,可是他必須留下他們,協助胡廣鎮壓岳陽城。

季聶提心中再嘆一口氣,踏鐙上馬,領著韓開甲等三十六個親隨高手,出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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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梟雄末路

晨光裡,一道溪澗蜿蜒流過疏林,水清見底,岸邊長著高低有致的花木,魚兒在水里忘憂的天地里活動,令人暫忘人世永無休止的鬥爭仇殺。

三匹馬兒在溪澗旁的青草地優閒徜徉,間中低頭大嚼嫩綠濕潤的青草,空氣清新甜潤,坐下來後沒有人願站起來。

辜月明、烏子虛、丘九師和百純一塊兒坐在岸旁的石塊處,各自選擇最舒適的位子,無雙女卻坐在下游離他們足有兩丈遠的一方大石上,背著他們,一副離群獨處的模樣。

此時烏子虛向辜月明道出了昨夜晚宴的驚險情況,道: “這個命運之局確實巧妙無倫,沒有一個捆節能從雲夢女神的指間漏過,我的夜明珠忽然發熱發光,提醒我行動的時刻來臨,我還以為女神衪出錯了,哪知老季他真的下不了手,不用說,肯定他認出雙雙是……”

無雙女的聲音傳來道:“不准談論我!”

  烏子虛連忙閉嘴。

丘九師大感愕然,使眼色要百純去和無雙女說話,百純搖搖頭,只露出深思的神色。

辜月明瞥了無雙女熟悉的背影一眼,道:“我看到你了。”

三人給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莫名其妙,丘九師皺眉道:“辜兄看到誰呢?”

辜月明望向烏子虛,道:“我也開始生出幻覺,就在我進入城門門道的一刻,忽然間發覺自己置身戰場上,面對的是古代以戰車為主的奇異兵種,我自己也穿上古代笨重的盔甲,你老哥就在我身旁,還在和我說話,可惜我聽不清楚你在說甚麼,或許你說的是古楚語。”

三人中只有烏子虛明白他在說甚麼。

  無雙女沒有一點反應。

烏子虛苦笑道:“我的情況更離奇,不但見到你,還見到女神和百純。唉!究竟發生了甚麼事,那肯定是我在古城那一世的輪迴發生過的某一片段,可是為何我們的樣子沒有絲毫改變,我們不可能在兩個不同的生命裡,仍保持那個模檬的。”

百純神情一動,道:“你們可以說清楚點嗎?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們解開謎團。”

  三人聞言瞪著她看。

百純忽然道: “錢大人該去了。”

丘九師疑惑道:“這和錢世臣的生死有甚麼關係?”

百純閉上美目,似在哀悼錢世臣淒慘的下場,然後睜眼道:“錢大人告訴了我有關古城和楚盒的故事,而我曾答應過他,除非他死了,否則不會告訴任何人。”

辜月明和烏子虛精神大振,連似漠不關心的無雙女也嬌軀輕輕抖了一下。

烏子虛迫不及待的問道:“楚盒裡裝的是甚麼寶物?”

百純白他一眼,道:“這個故事必須從頭說起,多點耐性行嗎?”

接著把與錢世臣在書香榭的兩次有關古城的對話詳細道出,到她說罷,辜月明和烏子虛的神情都變得非常古怪。

丘九師倒沒甚麼,籲出一口氣道:“如此神奇怪誕的故事,真教人難以相信,辜兄和烏兄有甚麼特別的感覺?”

烏子虛苦笑道:“沒有一件事是偶然的,我們的女神是要透過錢世臣的口,讓我們弄清楚自己的前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唉!我和辜兄當時肯定是並肩作戰的伙伴,其中一個還是那個第二代的新城主。唉!辜兄有甚麼看法?”

辜月明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茫然道:“不要問我。”

  百純道:“那我是誰呢?”

烏子虛忽然跳將起來,找著附近一棵高達五丈的樹,迅速攀上高處,往北望去,嚷道:“敵人追來了!真了不起!”

丘九師歉然道:“了不起的不是季聶提,而是阮修真,我們在你身上下了神捕粉,而季聶提則從皇甫天雄佈在我們身邊的內奸得悉情況,他是憑神捕粉追來的。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烏子虛道:“我只見到塵頭,沒有一個時辰,他們休想趕到這裡來。”

辜月明沉聲道:“我們不可能跑得過他們,先不說我們五個人只得三匹馬,光是季聶提沿途換馬這一著,已足可在我們到雲夢澤前追上我們。 ”

無雙女的聲音傳過來道:“烏子虛你憑甚麼發覺季聶提正追來”

烏子虛目光投往她的香背,欣然道:“當然是我們的女神通風報信。只要辜兄肯借出你的灰箭,我保證可以引開敵人。你們則採另一條路線到雲夢澤去,大家在雲夢澤斑竹林內的湘妃祠碰頭。讓我來做一次英雄吧!但我絕不是逞英雄。我是五遁盜,最擅逃遁,又有我的女神和我並肩作戰,我是不可能被季聶提干掉的。”

辜月明點頭道:“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佳對策,也是我們唯一的選擇。”接著向丘九師道:“丘兄?我們中以你最懂兵法戰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是不是有機會佈局殺死季聶提?”

丘九師向烏子虛問道:“他們大約有多少人?”

烏子虛道:“看塵頭該不過五十騎。”

百純道:“這回女神竟沒有告訴你嗎?餵!你見到我和女神在一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尚沒有說清楚。”

烏子虛苦笑道:“你好像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多麼危急。”

丘九師忍俊不住的笑道:“來日方長,待我們收拾季聶提後,百純可以再向烏兄逼供。”

轉向辜月明道:“辜兄最熟悉季聶提,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辜月明道:“我對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表裡不一的性格,表面可以容忍你,但暗裡卻在算計你,要到栽在他手上,方曉得是怎麼一同事。這回季聶提對付我們的行動功虧一簣,不是敗在我們手上,而是敗在雲夢女神手上。”

丘九師點頭道:“辜兄分析得很透徹,令我大有同感。這麼說,季聶提在調動手下時,該不會忽略云夢澤,不但沿途布下驛站,還會於湘水臨時渡口處囤駐足夠的兵員。所以若要殺季聶提,只有一個機會,就是在他到達雲夢澤與手下會合前,在途中殺死他。”

百純看得芳心顫盪,這刻的丘九師像變成另一個人,雙目閃著懾人的亮芒,神態從容不迫,使她可想像到他在戰場上謀定後動、指揮如神的統帥風範。

烏子虛和辜月明都露出佩服的神色,聽他說下去。

丘九師續道:“當季聶提追近至兩裡的距離,我們裝作分散逃走,在沒有選擇下,季聶提會集中人馬,全力追趕烏兄,只要我們曉得烏兄逃走的路線,可以跟在敵人後方,再於約定地點圍擊敵人。”

  辜月明點頭道:“好計!”

無雙女此時離開坐處,朝他們走過來,神色有點古怪,似是有些兒羞澀,又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從懷裡革囊掏出一個帛卷,交給丘九師,道: “這是雲夢澤一帶的地理形勢圖,希望對我們的行動有幫助吧!”

丘九師展卷一看,登時雙目熠熠生輝,道:“季聶提惡貫滿盈,我們為千千萬萬受他戕害的無辜者討回公道的日子,終於到了。”

    花夢夫人站在艙窗前,看著洞庭湖美麗的景色,心中一片茫然。終於來了。
船隊在個許時辰前抵達岳陽城外洞庭湖的碼頭,鳳公公留她在船上,自己登岸入城。此刻的她只能默默等待,且不抱任何希望。可是苦候本身已是令人飽受折磨的一種酷刑,她有生不如死的感覺。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岳奇來了,揭簾入房,立在她身後道:“我們立即起程。”

花夢夫人平靜的道:“到哪裡去呢?”

岳奇壓低聲音道:“到雲夢澤去。事情有很大的變化,昨夜辜月明逃出岳陽,往雲夢澤去,季聶提已率人追去,目前誰都沒法預料未來的發展。”

  花夢夫人嘆了一口氣。

岳奇湊到她耳邊道:“辜月明似乎已與大河盟的丘九師結成聯盟,等於背叛了鳳公公,其中還牽涉到名聞天下的傳奇大盜五遁盜,情況耐人尋味。”

  花夢夫人問道:“百純呢?”

岳奇道:“百純姑娘隨辜月明、丘九師和五遁盜一起逃往雲夢澤。”

花夢夫人喜出望外,道:“怎會發生這樣的事?”

岳奇道:“鳳公公也不明白,所以我們必須立即趕往雲夢澤去。”

花夢夫人垂首道:“我們有機會回京師去嗎?”

岳奇苦笑無語,好一會後,輕輕道:“未來的事,誰敢保證呢?夫人可以做的,就是不要胡思亂想。我要走了。”

花夢夫人輕輕道:“假設我能返回京師,繼續以前的生活,嶽大人會到憐花居來陪我喝酒聊天嗎?”

岳奇心中一熱,道:“夫人放心,只要我們死不了,我們可以過新的生活。”

花夢夫人柔聲道:“我並不想改變我已習慣了的生活方式,亦不相信甚麼山盟海誓,只希望嶽大人有空時能到憐花居陪我聊天解悶,聽我彈琴唱曲。情人是永遠的,嶽大人明白嗎?不阻大人去辦正事了。”

季聶提立在溪澗旁,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眾親隨散立四方。

莫良來到他前方,敬禮道:“報告大統領,敵人分三路逃走,從蹄印的深淺看,只有五遁盜是孤人單騎,其它兩騎都多負一個人。”

旁邊的韓開甲道:“最重要先捉著五遁盜,然後再慢慢收拾其它人。”

季聶提淡淡道:“你們太不明白辜月明了,他絕不會被我們區區三十七個人嚇得抱頭鼠竄,還任由五遁盜自己一個人去應付我們。再說我們能追到這裡來,已明著告訴他們我們憑的是神捕粉,以丘九師的為人,怎會看著五遁盜一個人去冒險呢?這擺明是個陷阱。”

韓開甲和莫良同時臉色微變,他們面對的,極可能是當今之世,最超卓的三個人物。

季聶提有不知自己在做甚麼的感覺,似走肉行屍。被薛娘女兒勾起的傷感回憶正蠶食著他的魂魄,還有驀然驚覺鬼神存在的震撼。

失去薛娘後,他加入廠衛,投入最激烈的派系鬥爭裡。他變成了另一個人,為求成功,不擇手段,凡擋著他往上爬者,他必毫不留情清理掉。以前那個他離他愈來愈遠,到夫猛和薛娘同時失踪,他生出與以前所有關係一刀兩斷的感覺。現在當然清楚那隻是一個錯覺,他看到薛娘女兒的一刻,以前的那個他又回來了。

  那是一種沒法告訴別人的痛苦。

季聶提沉聲道:“讓我看地勢圖。”

韓開甲取來圖卷,在一塊平滑的大石上攤開。

季聶提要好一會後,才能勉強自己集中精神在圖裡的山川形勢上。以他一貫的才智,加上豐富的經驗,要設計出一個將計就計的反擊方案,該是易如反掌,可是現在他的腦袋卻是一片空白。原因在他不但失去信心,也失去鬥志。

昨夜的行動,是經過精心的部署,考慮到每一個可能性,幾可說是完美無暇。可是一個女子,一個轟雷,所有苦心便被徹底破壞,變成一場鬧劇。正如辜月明所說的,即使最冥頑不靈的人,也要臣服在 “天意”之下。

季聶提伸手指著地勢圖上一處山脈,道:“這個地方叫相思谷,草樹茂密,山勢險奇,位於湘水西面三十里處,是敵人最理想的伏擊地點。”

韓開甲和莫良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在這種地理形勢下,光是一個五遁盜已極難應付,何況還有辜月明和丘九師兩個可怕的高手。

季聶提收回手指,道:“若我們到相思谷去,肯定是去送死。”

韓開甲和莫良聽得大為錯愕,呆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季聶提整個人輕鬆起來,因為他已為自己的將來下了決定。

韓開甲深吸一口氣,道: “我們可以藉沿途換馬的優勢,趕在敵人前面先一步到雲夢澤去,與駐在湘水渡口的兄弟會合,然後靜待敵人投入羅網,如此將可穩操勝券。”

季聶提暗嘆一口氣,韓開甲提出的,該是最妥善可行的辦法,自保肯定有餘,能否殺死敵人,卻要看老天爺的心意。這輩子他還是首次感到命運不在自己掌握之內。而最大的問題,是殺了三人又如何?他如何向置楚盒於最重要地位的鳳公公交代?他匆匆離開岳陽,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面對鳳公公,其它理由全是藉口。

他明白權力鬥爭的遊戲是怎樣玩的,清楚自己已完蛋了,過往的所有努力,辛苦掙回來的成果,已盡付東流。現今進退兩難的情況,正意味著失敗,徹底的失敗。

季聶提道:“你們詐作全力追趕五遁盜,到抵達相思谷前,改入谷為折往湘水,到那裡與我們的兄弟會合,此時大公公的船隊也該抵達湘水的臨時渡頭,一切自有大公公拿主意。”

  韓開甲和莫良愕然以對。

季聶提平靜的道:“你們如實的向大公公報上確切的情況,不可以有任何隱瞞,否則後果是誅家滅族的大禍。”

韓開甲急喘了幾口氣,壓低聲音道:“情況真的這般惡劣嗎?”

季聶提淡淡道: “你們追隨我多年,多少該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任何失敗,總有該負起責任的人,這回負責任的人就是我。”

莫良道:“我們該如何向大公公交代大統領的情況?”

季聶提心忖韓開甲關心的是他,而莫良只為自己的利益著想,不過此時已沒有心情計較,道:“告訴大公公,五遁盜是能否尋得古城的關鍵人物,而我則單獨去追捕他了。對付五遁盜,人多並不管用。”

  韓開甲一震道:“大統領!”

季聶提斷然道:“我意已決!你們立即依我之言行動。大公公會明白我在做甚麼,現在正值用人之時,大公公不會留難你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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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無上法器

辜月明在前,無雙女牽著黑兒在後,沿著一條小徑朝丘頂走上去,兩旁草深林密,路上滿是斑斑駁駁的苔蘚。

兩人共乘一騎,趕了半天路,直到這刻仍沒有說過一句話。令辜月明啼笑皆非的是坐在他身後的無雙女,以單手抓著他的腰帶,一副唯恐碰觸到他身體的姿態。

登上丘頂,眼前豁然開朗,西南面是一列山巒,聳立平野之上,著名的相思谷,就藏於山巒深處。從他們的位置看下去,峽口入谷的情況盡收眼底。

辜月明負手立在丘峰處,凝望遠方落日的霞彩,本來雪白的浮雲像被燒著了,片片火紅。

無雙女來到他身後,輕輕道:“你是不是在害怕呢?”

辜月明被她的話勾起深埋的情緒,不知如何,她的一動一靜,沉默或說話,總能觸動他的心弦。

沮喪的道:“雙雙曉得我害怕甚麼嗎?”

忽然間,辜月明感到一切不真實起來,眼前此刻究竟是現實還是幻覺,再沒法像以前般清楚分明。他感到自己正徘徊於崩潰的邊緣,他真的有點忍受不了正面對的情況。

無雙女平靜的道:“我也見過你。”

辜月明愕然道:“你像烏子虛般在夢中見到我嗎?那告訴我,我是否就是那個為了私利,犧牲他人的第二代城主?”

無雙女沒有直接答他,道:“我本不想和你談及前世今生的問題,但聽過百純姑娘的故事後,我曉得根本無法逃避,怎麼逃都逃不了。每一世的輪迴,都有那一世輪迴的目的,我們今生的目標就是去解開古城的謎,也從而解開我們自身的謎。”

辜月明失魂落魄的頹然道:“現在對我來說,一切都沒關係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再沒法挽回。我正是那個斷送了全城人性命的人,罪孽纏身。若今世的輪迴確如姑娘所說是有目的的,我該是還債來了。”

說到這裡,他感覺著插在腰間的宛劍,鳳公公大有可能是從牟川的族人那里奪得此劍,而此劍正是當年顓城第二代城主為收割湘果而鑄制的神兵利器。自己握劍那種熟悉的感覺,皆因自己曾是它的物主。這個想法把他推往絕望的深淵,最後一線希望泡影般幻滅,胸臆填滿噬心的痛苦。

無雙女輕輕道:“你不是說過要帶我到古城去嗎?”

  辜月明虎軀劇震。

無雙女續道:“你說出這句話後,我便知道我的未來與古城連結起來,縱使要付出生命作代價,我也希望能踏足古城。正如你說過的,死在那裡,總比死在別的地方好。”

  辜月明說不出話來。

無雙女放開黑兒,移到他身旁,與他並肩俯瞰夕陽下被上晚霞的平原山嶺,滿懷感觸的道:“眼前的情況,似曾在以前某一段時間發生過,你被羞慚和內疚折磨,失去了鬥志,但我卻沒法幫得上忙,心中充滿無奈和痛苦。我不希望當時的情況重演一遍,前世解決不了的事,或可在今世解決。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在甚麼情況下見到你嗎?”

  辜月明一震往她瞧去。無雙女沒有回望他,徑自深情鳥瞰山丘下遠近美麗淒豔的日落景象,徐徐道:“我看著烏子虛畫的雲夢女神,忽然發覺置身於一個神廟似的地方,手上拿著個小瓶,卻不知道瓶子盛的是甚麼東西,感覺很不好受,偏又沒法清楚為甚麼這般不快樂。”

她美麗的輪廓在夕照下格外分明,靈川幽谷般起伏著,令辜月明看得入神,波動的情緒逐漸平復。她說的事亦深深吸引著他,不但是因她說話的內容,更因她細訴心事的動人情態,她本身對他的吸引力。

辜月明記起烏子虛述說過的一個夢境,正是在山城最高處一座神殿外發生,不知無雙女是否到了這座神殿內去。

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每一個夢境,每一個幻覺,每一個零碎的前世片段,即使發生在他們各自的身上,其間亦有微妙的連繫。

無雙女垂下螓首,柔聲道:“我弄不清楚自己在那里幹甚麼?有甚麼目的?忽然感到有人進廟裡來,我回頭看去,見到的是你的影子,我絕沒有看錯,那個影子肯定是你。”

辜月明沉默半晌,目光沒有離開她片刻,心情和剛才已有天淵之別,在這一瞬間,他明白了這一世輪迴的目的,就是要弄清楚在前一生,她究竟和自己說過怎樣的一句話。這句話肯定對自己非常重要,所以在另一世的輪迴裡,仍忘不掉有這麼的一句話。

忽然間,這句話外的一切事,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更令他難以自己的,是他清楚曉得,她已成了他最後一片淨土。失去了她,將會失去一切。

辜月明道:“然後你做了甚麼呢?”

無雙女輕描淡寫的道:“我服下瓶內的東西,接著回到百純的晴竹閣去。”

  右方里許外,塵頭大起。

  夕陽斜照。

百純從後緊緊抱著丘九師,臉頰貼在他寬闊的背上,世上再沒有其它人事能令她分神,生命攀上最熾熱的沸騰點。

至少在這一刻,她可以暫忘他倆之外凶險的世界,戰馬以充滿動力的四蹄,似背負他們走向天之涯、海之角,遠離人世。

驀地丘九師勒馬收韁,馬速減緩。

百純不明白的坐直嬌軀,從丘九師的肩膊上往前方瞧去,登時大吃一驚,清醒過來。

一騎從左方山坡馳下來,馬背上的騎士竟是當今朝廷最有實權的第二號人物季聶提。

丘九師表面仍是神態從容,但正緊靠著他的百純卻感覺到他的身體變硬,顯是進入戒備狀態。她的江湖經驗雖遠比不上丘九師,也知主動權操在敵人手上,而追擊敵人的計劃,已被敵人反過來設置陷阱,讓他們踏進去。

季聶提看著這對熱戀中的男女,心中滿是感觸,如果當日薛娘沒有移情別戀,他今天就不會有這番局面,一切是否注定了呢?冷然道: “我多麼希望來的是辜月明,那便可以還我的心願,看是我的龍首刀快還是他的白露雨快。可惜命運注定如此。九師敢不敢和我單打獨鬥一場,我保證沒有人插手,因為我的手下已趕往相思谷去。”

丘九師反手摟上百純的小蠻腰,輕拍一下,要她留在馬背上,然後甩鍰下馬,傲立馬旁。

季聶提也翻身下馬,一手摟著馬頸,湊到馬耳處喃喃說了幾句話,放開手時,戰馬意會的溜往一旁。

百純不想影響丘九師,緊抿著嘴,沒有說話。

丘九師往前舉步,到離季聶提三丈許處立定,從背囊拔出名震天下的封神棍。

季聶提嘆了一口氣,有點意興闌珊的道:“如果我不幸戰死,請九師照顧我的坐騎。”

  丘九師皺眉道:“我不明白!”

季聶提平靜的道:“你不用明白。現在對我來說,死亡再非可怕的事,而是一種解脫。不論是我先走一步,還是九師先行,最後都沒有分別。九師大勢已去,只看鳳公公何時收拾你。事實總是令人難堪的,但我已沒有撒謊的興致。動手吧!”

   “鏘!”

  龍首刀出鞘。

“喀唰!”一聲,封神棍在丘九師手中變成長達六尺的鐵棍。

後方的百純看得芳心忐忑亂跳,假設丘九師有甚麼差池,她也不願活下去。

季聶提握刀在手,登時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所有頹唐之氣一掃而空,目光像刀鋒般銳利,倏地前衝,刀化長芒,往丘九師照頭劈去。

丘九師棍往刀鋒挑去,豈知季聶提刀光一閃,再不是迎頭劈下,而是隨季聶提移往他右側的位置,從上而下斜斜砍往他肩臂,其變招之靈活,刀勢的凌厲迅快,確比得上辜月明。

丘九師長棍像活了過來的靈蛇般,一縮一吐,堪堪擋著季聶提的長刀。

  “鏗!”

刀劈鐵棍,爆起激烈的金屬撞擊聲。

丘九師長笑道:“好!”往橫移開,單手執棍,朝季聶提搗去,只要逼開敵手,棍勢將全面展開,以長兵器製短兵器,肯定可殺得季聶提全無還手之力。

豈知季聶提一個錯身,竟以身法避過長棍,再隨手一刀砍在棍端處,震得長棍往外蕩開,然後欺近丘九師,長刀橫掃他頸項,狠辣精微,又是奮不顧身。

此時只要丘九師回棍掃劈,可掃得季聶提骨碎肉裂,但自己的脖子肯定不保。

丘九師暗嘆一口氣,他不是沒有應付的方法,但會是兩敗俱傷之局。換過以前,他將毫不猶豫的施出封神棍後二十一路棍法,以命搏命,可是為了百純,他是絕不能與敵偕亡,他死了,百純怎麼辦?

  但他再沒有別的選擇。

丘九師拋開生死的顧慮,往後翻騰,封神棍回收,化作萬千棍影,護著全身。

  “當!”

季聶提的龍首刀硬被震開,發自真心的叫了一聲好,如影隨形的追上去,趁丘九師陣腳未穩之際,把對手捲入重重刀影裡,不讓這個天才橫溢的超卓年輕高手全力施展。在這一刻,季聶提終於明白辜月明的可怕處,正在於辜月明不懼死亡,才能掌握對手的生死。現在的他,對死亡再沒有半丁點兒的害怕,還期待死亡的來臨。

百純控制不住自己,抽出佩劍,跳下馬背,朝兩人惡鬥處衝去,再不理甚麼單打獨鬥的江湖規矩。

刀棍交擊聲鞭炮般爆響,戰情激烈處,兩個人影乍合倏分,你追我逐,在太陽沒入西山的昏暗裡作生死惡鬥,凶險情況層出不窮,百純奔至近處,一時竟沒法插手。

  “砰!”

  一聲悶響,兩人分開。

丘九師跆踉跌退,十多步後方勉強站穩。

季聶提則往後拋跌,背脊狠狠撞上一棵大樹,然後滑坐地上,龍首刀甩手掉下。

百純拋下佩劍,朝丘九師奔去,丘九師讓百純投入懷裡,一手持棍,另一手環抱百純,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季聶提,道:“我不明白!”

季聶提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長長吁出一口氣,辛苦但平靜的道:“沒有人可以完全明白另一個人,除非你可經歷一遍我的生命。唉!我怎會變成這樣的一個人呢?”頭無力地垂往一側,就此斷氣。

百純驚魂甫定的顫聲道:“你贏了!”

丘九師搖頭道:“我沒有贏,他是故意死在我手上,否則就是兩敗俱亡的結局。我們撿起他的龍首刀,送給皇甫天雄,好向他作出最嚴厲的警告,奪其心志。”

烏子虛站在一塊位於山腰的大石上,呆看著敵人過穀不入,折往東去,完全沒法掌握眼前發生的事。

左方一處山丘亮起火光,忽明忽暗,是辜月明向他發出的信號。烏子虛連忙取出火折子,發出召喚辜月明來會合的訊息,接著坐了下來,心中一片茫然。

在古城那一世的輪迴裡,他究竟和辜月明是怎樣的關係呢?

  雲夢女神又是誰?

  貴姓芳名?

最後的一個夢,為何不是發生在山城內,而是那麼一個美麗的湖泊?事實上答案已呼之欲出,只是他有點不敢去想,怕想出來的東西是他沒法接受的。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辜月明聽畢百純述說古城之秘後,瞼色為何變得那麼難看。他是感同身受,沒有人可以接受前一世的自己是那麼可怕的一個人。只恨他和辜月明其中之一,肯定曾是顓城那第二代的城主。

他當然不希望自己中選,可是如果不是他,就是辜月明,他又怎忍心看著自己唯一的朋友因前世的冤孽而飽受煎熬?

  這是個沒法解開的死結。雲夢女神為何這麼殘忍?他究竟是為愛而來?還是恨海難填在一千五百年後的另一世來算帳報復?

烏子虛首次懷疑雲夢女神是居心不良,這令他生出不寒而栗的驚怵感覺,非常難過。

  雲夢女神呵!你聽到我說的話嗎?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辜月明和無雙女現身谷口處,正北方亦傳來燈火信號,顯示丘九師和百純也到了。

花夢夫人進入艙廳,向對桌獨坐的鳳公公行禮請安問好,再在這老妖怪指示下在桌子另一邊坐下。

岳奇和手下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們兩人。

花夢夫人已多天沒見過鳳公公,這個老太監出奇地精神奕奕,容光煥發,沒有半點衰弱之態。使她忍不住懷疑他為了雲夢澤之行,服下何首烏、靈芝、人參一類能催發生命潛力的靈藥,否則怎可能如眼前般神采飛揚,也令她感到他更可怕。

花夢夫人猜不到鳳公公因何事召她來見,只知不會是甚麼好事。

鳳公公沒有朝她瞧來,目光投往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有點心事。好一會後,鳳公公嘆道:“終於到洞庭來了!”

花夢夫人只好聽著,這句開場白後,會是甚麼呢?

鳳公公往她望來,沉聲道:“季聶提背叛了我。”

花夢夫人大為錯愕,一向對鳳公公忠心耿耿的季聶提,竟會背叛鳳公公,固是石破天驚的事,更令她不解的,是鳳公公為甚麼要告訴她?

鳳公公再嘆一口氣,道:“我的確老了,老得害怕起寂寞來,幸有夫人作伴,仍有個說話的對象。今晚我們將到達湘水,只要登上東岸,東行兩個時辰,渡過無終河,明早可抵達雲夢澤,希望月明所料無誤,楚盒仍留在古城裡。”

接著雙目殺機大盛,緩緩道:“對聶提的信任,我是毫無保留的,唯獨在楚盒這件事上,我沒有全盤告訴他,所以才勞煩月明,現在證實我的決定是正確的。從沒有一刻,我感到楚盒離我這麼近,幾乎伸手可觸。”

花夢夫人明白過來,鳳公公既不是感到寂寞,也不是感到無聊,而是心情緊張,因快到雲夢澤而生出患得患失之心,所以找她來說話。強如鳳公公者,說到底仍是個有七情六欲的人,有他軟弱的時候。

道:“古城不是有厲鬼作祟嗎?”

鳳公公長長吁出一口氣,點頭道:“對!古城確有鬼神在背後主事,幸好我是有備而來,古城的神靈或許能蒙蔽其它人的耳目,卻沒法影響我。看! ”

鳳公公從懷中掏出一尊高約五寸銅杵似的東西,細看才察覺是個造型優美,雕工精細的神像,身體成尖錐狀,仿似矛頭。精采處在神像頭部的形相,有六張臉,每臉生三日,作極憤怒狀。

鳳公公密藏眼瞼內的眼睛熠熠生輝,憧憬般悠然道:“這是密藏至高無上的法器金剛橛,數百年來一直供奉於西藏的大日寺,擁有不可思議的神力,功能辟邪降魔,我肯定它不會令我失望。”

說罷把金剛橛珍而重之納回懷裡去。然後微笑道:“人老了,心也軟了,有機會夫人幫我好好勸月明,我並非像他想像般那樣,聶提雖視他為敵人,我只會當他是子侄,說過的話,絕不會食言。”

花夢夫人苦笑道:“我有勸他的機會嗎?”

鳳公公淡淡道:“我會為夫人製造這麼的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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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仙心難測

丘九師策馬沿湘水西岸朝南馳去,好與在黑樹渡的阮修真會合。百純在後面抱緊他,令他嚐到前所未有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擁有了全世界。三匹馬追在他們身後。

只恨他仍不能忘掉他們之外的一切,因為最大的危機正不住逼近。鳳公公是比季聶提更厲害的人物,現時其掌握的實力更在季聶提十倍之上。如正面硬拚,他們等於螳臂當車,所以必須智取,負責去想的當然是阮修真。

百純忽把小嘴湊上來,在他耳邊道:“他們該渡過無終河,到達雲夢澤了。”

在湘水東岸分手後,辜月明、無雙女和烏子虛留下馬兒由他們照顧,泅水過對岸。辜月明三人會立即去尋找古城,希望可以搶在鳳公公大軍抵達前,先一步把楚盒拿到手上。

丘九師“嗯”的應了一聲,他雖然看不到百純的神情,卻可在腦海中自然而然想像到她的模樣,甚至她小嘴說話的動作。

百純又道:“我現在有作夢的感覺,非常古怪。當日錢世臣說甚麼無終河、殉情石,我只當古時的神話來聽,怎想得到他說的確有其事。九師呵!無終河另一邊就是雲夢澤,一個由雲夢女神主宰的地方,這是多麼奇妙呵!你開心嗎?”

丘九師坦然道: “我從未如此開心過,生命竟可以如此奇妙。看!那不是修真的超級戰船嗎?”

百純目光越過他寬闊的肩頭,投往前方去。

兩枝船桅在遠方一片林木頂上冒出來,嵌進星空去。

無雙女的啜泣聲從密林傳出來,在林外等候的辜月明和烏子虛,可以想像到她在薛廷蒿埋屍處傷心欲絕的情況,心情更是沉重。

辜月明低聲道:“從相思谷到這裡來,你說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句。唉!第二代顓城城主肯定沒你的分兒,那個只為一己私利的人就是我,我正因背負著前世的罪孽,這一世才如此害怕戰爭,如此孤獨痛苦。”

烏子虛伸手振著辜月明的肩頭,沮喪的道:“朋友!見到你這麼痛苦,我可以好過嗎?現在我最大的恐懼,是這個命運之局只是個天衣無縫的複仇計劃。我們一廂情願的去想衪是甚麼勞什子的雲夢女神,事實上衪可能只是個冤魂不散的超級厲鬼。我和你都曾開罪了衪,衪誆我們到古城去,為的是討債。”

辜月明感到他的手冰冷抖顫,可知烏子虛是多麼失落痛苦,沉聲道:“我們是否著了她的道兒,仍是言之過早,找到古城大概可得個清楚明白。告訴我,你在夢中見到我時是怎樣的情況?”

烏子虛道:“對這個夢我想了又想,到百純說出古城的故事,我才想通了點。夢境發生的地點,該就是我們發現楚盒的小諸侯之家。唉!我的老天爺,我們恐怕是世上首次這麼去討論前世輪迴的人。”

辜月明道:“那就是蒼梧。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在那一世我們沒有到蒼梧去,就不會有後來的事,那是不是另一個命局呢?”

烏子虛放下抓著他肩頭的手,道:“夢境發生在一個美麗的湖泊旁。女神!唉!該說是畫中的美女,正和百純騎馬朝我走過來,我感覺胡里胡塗的,只知在那一刻我並不認識她們,然後又記起她們是女神和百純,從服飾看,她們該是主從的關係。在那一世的輪迴,百純是女神的婢女。”

辜月明的臉色又難看起來,慘然道:“這麼說,所謂女神,就是那個小諸侯的女兒,而我為了楚盒向小諸侯逼婚,要他把女兒嫁給我。我對不起她。”

烏子虛道:“她們消失後,忽然有個人在身旁對我說話,那個人就是你,接著我醒過來。你現在該掌握到我的心情,如果你是新城主,我肯定是幫兇,好不到哪裡去。是我們恃強凌弱害了她,經過千多年,她化為厲鬼后仍然怨恨難平,故誆我們到古城去來個大報復,我們是死定了。唉!我們可以掉頭走嗎?以後永遠不再踏足這鬼地方半步。”

辜月明道:“我們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嗎?”

  烏子虛頹然搖頭。

辜月明道:“冤有頭債有主,她要報仇,來向我報復吧!我已認命了!”

烏於虛道:“你若有不測,雙雙怎麼辦?她這世的輪迴豈非比你和我更淒涼?”

  辜月明聽得呆了起來。

烏予虛道: “如果可以選擇,我會選由我來承擔一切。你還有雙雙這個希望,想知道她在前世對你說過一句甚麼話,為何隔了千多年仍耿耿於懷。我則連最後一個希望都破滅了,生命對我再沒有半丁點意思,真正的生無可戀。”

  足音響起。

  兩人連忙閉口。

無雙女低著頭從林木間走出來,直抵兩人身前,道:“可以走了!”

烏子虛望向辜月明,由他決定究竟是出發去尋覓古城,還是掉頭有多遠溜多遠。

辜月明沉吟片刻,道:“你們有沒有被人跟踪監視的感覺?”

無雙女終仰瞼朝他看來,雙目紅腫,但神色平靜,可見剛才的痛哭,發洩了心中的怨鬱。

烏子虛苦笑道:“這是女神的地盤,衪當然會在暗裡虎視眈眈。”

無雙女奇怪的瞪他一眼,顯然不明白他為何以“虎視眈眈”這個充滿敵意的詞語去形容雲夢女神。

辜月明道:“我不是指女神,而是指某個人。”

烏子虛道:“難道是戈墨?他不是在季聶提收拾錢世臣時,一併被收拾了?”

辜月明道:“要殺戈墨,談何容易,季聶提當時的實力肯定辦不到,戈墨只要施展妖法,可從容脫身。”

無雙女雙目殺機劇盛,道:“讓我們無干掉戈墨。”

烏子虛記起曾向無雙女說過,由他們抓起戈墨,好讓無雙女親手殺他的話,不過此刻他已失去說笑的心情,道:“既然曉得他跟在後面,我們要佈局殺他該是十拿九穩。憑我們聯合起來的力量,戈墨是在劫難逃。辜兄意下如何?”

辜月明正要答他,野狼走動喘息的聲音從密林深處傳出來,聽聲音至少在十頭以上。

  三人同時色變。

他們置身處位於雲夢澤邊緣區,尚未渡過無終河,怎想得到會遇上野狼群。辜月明和烏子虛更是面面相覷,大家都曉得對方心中所想,就是雲夢女神已掉轉槍頭來對付他們,不讓他們有反擊戈墨的機會。

雲夢女神為何要站在戈墨的一方呢?

辜月明低喝道:“走!到無終河去。”

丘九師和百純在離戰船百步許處下馬,領著馬兒往靠在渡頭的船走去。

船上沒有半點燈火,這是理所當然的,因要避開敵人的耳目,但肯定有人十二個時辰輪番放哨,一發現敵人,立即啟碇起航,迅速溜走。

百純挨著他身旁走,喜孜孜的道:“阮先生見到我們無恙而來,會喜出望外。”

倏地船上大放光明,甲板船樓上全是彎弓搭箭的射手,閃亮的箭全瞄准他們兩個人。

丘九師和百純哪想得到有此變化,駭然止步。

一陣長笑聲在他們身後響起,火把光從後方照過來。

丘九師色變大喝道:“大龍頭這是甚麼意思?”

百純不用回頭去看,便知在後面長笑者是大河盟的龍頭皇甫天雄。他們已踏入對方精心佈置的陷阱,有死無生。

皇甫天雄冷冷道:“九師你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吧?前後共二百多人以勁箭瞄准你,你竟來問我是甚麼意思?”

丘九師回复冷靜,他雖然自負,但也知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能智取不能力抗,否則他、百純和四匹馬兒都會死得很慘。深吸一口氣,道:“修真在哪裡?”

皇甫天雄不屑道:“你想知道那個自詡才智過人的小子的情況是吧?告訴你又如何?他正在船上,五花大綁著等待你。”

丘九師平靜的道:“敢問大龍頭,我和修真究竟做過甚麼對不起大河盟的事?只要你能列出一件,我就在你眼前自盡謝罪。”

皇甫天雄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道:“密謀造反又如何呢?我們大河盟成立的目的,是大家團結在一起,為美好的將來奮鬥,盟內所有兄弟都明白這是我皇甫天雄建立大河盟的宗旨,你和阮修真違背了我盟的宗旨,還不罪該一死嗎?”

百純望向丘九師,只見他神情冷靜,雙目閃動著懾人的異芒,就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心中的害怕登時大幅減退。她不敢插口,這可說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較量,拚的是兩人對幫眾的影響力。丘九師的對策,正是要動搖幫眾對皇甫天雄的信任。

丘九師啞然笑道:“大龍頭你剛嘲笑我是初出茅廬的雛兒,怎麼自己卻說出這麼幼稚可笑的言辭?現在不是我們想造反,而是官逼民反。我們做順民又如何?朝廷就會可憐我們,放過我們?難道我們大河盟立幫的宗旨,竟是做任打任宰的狗奴才嗎?這算哪門子的美好將來?”

百純於丘九師說這番話時,觀察船上面向他們的一眾箭手,發覺人人聽得動容,有小半人更把弓箭移動少許,再非對准他們。顯見丘九師這番話打動了他一眾兄弟的心。

皇甫天雄“呸”的一聲,大怒道:“到了這個時候還要來妖言惑眾,我和季聶提早有協議,只要交出你和阮修真,季聶提保證絕不會干犯我們。”

丘九師大喝道:“協議已在今晚取消了。”

皇甫天雄愕然道:“你在說甚麼廢話?”

百純聽得頭皮發麻,忽然間又清晰地感覺到那個命運之局,一切似早被安排好了。

丘九師搖頭嘆道:“人都死了,協議還存在嗎?為證實我不是胡言亂語,讓我給各位兄弟看證據。”

  說罷伸手去解系在腰間的長刀。

  皇甫天雄暴喝道:“不准動!”

丘九師不理會他,笑道:“不解下季聶提曾令人聞之喪膽的龍首刀,如何讓大龍頭你驗明正身?各位兄弟你們看!”

  接著將龍首刀連鞘高舉。睜眼突目、栩栩如生的龍形刀柄,反映著兩邊的火把光芒,彷彿在下一刻會忽然從劍鞘沖天而上,翱翔於九天之上。

包括皇甫天雄在內,人人看得呼吸頓止,目瞪口呆,一時怎也沒法明白髮生了甚麼事,只餘火把獵獵燃燒的聲音。

丘九師抖手將龍首刀連鞘後拋,然後轉過身來,面向皇甫天雄。

龍首刀精準無誤落到皇甫天雄的位置,後者自然而然地雙手接個正著。

丘九師知道已反客為主,控制大局,從容道:“大龍頭認得季聶提的龍首刀嗎?他從岳陽追來,被我斬殺於相思谷附近。以季聶提之能,如果仍然在世,此刀怎會落在我的手上?有一件事恐怕大籠頭尚未弄清楚,鳳公公已親率大軍,從水路開來,正是要殲滅我們大河盟,大龍頭你仍未醒悟嗎?”

皇甫天雄看著手捧的龍首刀,面如死灰,雙手微顫,可見丘九師此著對他的震撼力是如何猛烈巨大。

百純乘機別轉嬌軀,看皇甫天雄的反應。

丘九師嘆道:“狡兔死、走狗烹,此理千古不爽。大龍頭你未戰先降,還來個兄弟相殘,自毀長城,又連累了一眾兄弟,有比這更愚蠢的做法嗎?大龍頭對我和修真不仁,我們卻不會對大龍頭不義,大家曾滴血結盟,怎可以兄弟相殘?各位兄弟,先給我收起弓箭,再商量應付鳳公公的辦法。”

百純緊張得心兒幾乎要從咽喉處躍出來,是生是死,將在眼前此刻決定。

皇甫天雄清醒過來,厲喝道:“發箭!”

天地像停頓了,卻沒有任何箭矢離弦的可怕聲響,接著人人收起弓箭,像沒有聽到皇甫天雄的命令。要知這群箭手,均直屬皇甫天雄,是他的嫡係人馬,現在沒有人依他的命令行事,可知皇甫天雄已是眾叛親離,被眾人唾棄。

皇甫天雄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多歲般,臉上血色盡褪,雙手抖顫得更厲害了。

  “當!”

龍首刀掉在地上,發出觸地震響。

丘九師冷冷看著他,淡淡道:“只要皇甫天雄你肯和朝廷畫清界線,我們仍奉你為大龍頭。”

皇甫天雄看著他,又看著身旁的手下,滿面羞慚的道: “罷了!罷了!”

話猶未已,他已朝前衝出,用腳挑起季聶提的龍首刀,左手抓個正著,右手拔出刀鞘,朝丘九師迎頭劈去。

眾人均想不到有此突變,齊聲叱喝叫罵。

丘九師往身後一抹,封神棍來到手上,搶前兩步,先架著皇甫天雄來勢兇猛的龍首刀,發出“當”的一聲激響,然後封神棍驀地伸展成六尺長棍,狂風暴雨般向皇甫天雄反擊。

重重棍影,把皇甫天雄殺得不住後退,左支右絀,竟無一點招架之力。丘九師倏又收棍退後,皇甫天雄的胸口明顯凹了下去,再退兩步,仰天倒跌,就此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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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20:01: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水澤迷城

星空消失了,夜霧像一面無所不包的網,籠罩著整個雲夢澤,一個擁有無數水潭,令人迷惑不解鬼域似的地方。在這裡發生的事,再不可依常理去猜測。

狼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忽遠忽近,似乎在澤內的野狼,正成群結隊的四出覓食,更添危機處處的感覺。

烏子虛領著辜月明和無雙女登上小丘,來到一堆亂石處,道:“我就是在這裡找到夜明珠,珠子當時放在這塊大石上。”

辜月明左手高舉火把,照亮了方圓數丈之地,懷疑道: “你不會記錯吧?在大霧裡,這里處處都差不多是那個樣子。”

無雙女縱目四顧,迷霧處處,令人看不通,看不透,只隱隱看到丘坡下水潭密集。

烏子虛苦笑道:“給你這麼一說,我又不敢太肯定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在認路上我有特殊的天賦,到過的地方絕不會忘記。”

辜月明朝東望去,道:“如果我們的推測正確,雙雙的父親應是在這裡被戈墨的弩箭射中背上的楚盒,致其中一顆夜明珠脫落掉在石上,那古城就該在丘坡對面不遠處。就算我們找不到古城,也可看到古城所在的山巒,除非鬼神的力量,能令整座山消失。那怎麼可能呢?”

無雙女向烏子虛道:“雲夢女神不正和你在熱戀中嗎?是不是現在已移情別戀了?”

這兩句無心之言,狠狠刺中烏子虛的最痛心處,他的臉色立轉蒼白,沮喪的道:“不要再提了,我極可能被衪欺騙了感情。”

無雙女愕然道:“你在說甚麼?”

辜月明露出堅決的神色,道:“站在這裡不是辦法,我們往東搜索過去,希望女神玩的只是一種障眼法,縱然看不見古城,也可憑碰觸感覺到它的存在。”

烏子虛搖頭道:“沒有用的,否則早被鳳公公派出的人把古城碰撞出來了。”

無雙女失聲道:“難道我們就站在這裡發呆嗎?”

烏子虛看看無雙女,又看看辜月明,忽然放開喉嚨,朝東狂喊道:“雲夢女神,我們依約來啦!你究竟見不見我們?”

剛說完最後一句話,驀地狂風大作,周圍濃得化不開的迷霧被從四面八方刮來的強風,吹得盤旋卷舞,彷如形狀幹變萬化的妖魔鬼怪,也吹得火把欲滅。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頭皮發麻。從沒有一刻,他們如此清楚明確地感覺到雲夢女神的存在,感覺到他的力量。

烏子虛直勾勾的望著前方,驚呼道:“我的天!你們看!”

  風平息下來,火把回復光明。

透過旋舞如神的飄霧,一座古城若隱若現的出現在三人眼前。

這座曾矗立在戰國時代的堅固古城,現在只剩下被烈火燒焦了、歷盡滄桑的黑色廢墟,長滿了樹木和雜草,成為蟲蟻棲居之所。

剛才他們看過去,見到的是一座大湖,古城就築在此湖中心冒起的一座小山處,山城被湖水包圍,一條馳道從山城最外圍的城牆缺口延伸出來,到離岸數尺許處止,大半浸在湖水里。

山城築建三重城牆,一重比一重高,還留下城樓角樓的殘餘痕跡,依稀看得出當時威武的模樣。最外圍的城牆,佇立岸邊,崩塌得最厲害,再沒有任何防禦的作用。

三人不眨眼地呆瞪著眼前令人意想不到的奇景。

船艙內,剛被鬆綁的阮修真驚魂未定的道:“幸好我不懂武功,否則皇甫老賊肯定會挑斷我的手筋腳筋,你能救的只是個廢人。”

百純心中暗抹一把冷汗,如果丘九師不能扭轉局面,被挑斷手筋腳筋的就是丘九師。

丘九師以推拿助他行氣活血,問道:“你聽到整個過程了?”

阮修真點頭表示聽到,懷疑的問道:“你真的殺了季聶提嗎?”

丘九師道:“他的確死在我手上,但其中的情況異常複雜,不是幾句話就能交代。隨我們到岳陽去的兄弟情況如何?”

阮修真憤然道:“諒皇甫老賊不敢傷害他們,我們昨天登船後,方發覺皇甫老賊和他的人密藏船上,是我命令各兄弟不可反抗,因為我深信雲夢女神有更巧妙的安排,現在終證實我沒有看錯。

丘九師走出艙外,片刻後回來道:“他們給關在下層的貨艙裡,我已命人放他們出來。”

又向百純道:“害百純受驚了。”

百純還他一個甜蜜的笑容,道:“算甚麼呢?”

此時一個手下撲進來道:“有船來了。”

丘九師三人大吃一驚,難道鳳公公這麼快趕到,又知道直尋到這裡來?

三人踏足通往古城入口的馳道,心中都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雲夢女神是不是正在城內恭候他們的來臨?

此時山城的上方出現星空,城牆依山勢盤繞螺旋而上,直至山頂,最高處是一座崩塌了的建築物,整座山城就像一個底闊頂尖的法螺。

在火把光照耀下,馳道盡處的城門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門洞,仍可看出城門突出於牆體外部,有里外兩門,呈甕形。可以想像顓城興盛之時,整個城池以位於最高的神殿作山城的中心,然後由層層盤旋而下的城牆和山道組成城池的骨幹,所有宗祠、市樓、街巷、民宅便安置在這個設計嚴謹、形體完整的環境裡。

無雙女的心忐忑躍動,如果辜月明沒有猜錯,進入門洞後當可發現爹的遺體。

  辜月明則是一步一驚心。換作以前的他,是絕不會有任何畏懼的,但現在的他,真的不願就這樣死掉,為的正是跟在後面的無雙女。烏子虛說得對,他再非生無可戀的孤獨劍客。如果這是雲夢女神的手段,先令他對生命生出戀棧之心,然後才置他於死,那雲夢女神對他的恨意,真是傾盡天下江河之水,也難以清洗。

烏子虛的目光從長滿藤蔓的城牆,往上移向坍塌了大半、搭滿了燕子窩的城樓,滿懷感觸的道:“真難想像我和你曾在這座城池並肩作戰,力抗敵人達八年之久。打這麼久的仗,只要是人,都會厭倦戰爭和死亡。唉!你的心情如何呢?”

辜月明苦笑以對,道:“楚盒能難得倒你嗎?”

烏子虛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只要給我這個機會,我保證你可以看到裡面盛裝的仙果,關鍵處肯定在七顆夜明珠上。問題在仙果只有一個,我們卻有三個人,分開作三份,不知會不會影響它的效力?”

辜月明道:“你夠膽量便服下它吧!你既已一無所有,生無可戀,值得試試看。”

烏子虛雙目亮了起來,道:“或許我畢生找尋的東西,不是雲夢女神,而是湘果,誰弄得清楚呢?”

無雙女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低聲罵道: “花心鬼!別忘記這是誰的地盤。”

辜月明岔開道:“終於來了,雙雙有甚麼感覺?我從未見過雙雙心情這麼好。”

烏子虛起哄道:“對!讓我來猜猜看!雙雙之所以心情轉佳,是因發現了當今之世唯一一個不花心的男人。”

談笑間,三人進入門洞,踏足古城。

一陣陰寒的風從後刮來,火把被吹得明滅不定、仍隱約照見門洞後是個廣場似的地方,但已長滿雜樹野草,一個人正俯伏地上,背上負著個背囊。

無雙女嬌軀劇震,街口叫道:“爹!”

  三人朝夫猛伏尸處舉步。

來的只有一艘船,比他們的鷹船小上一半,長四丈許,是在底部裝上四輪的車輪軻,只要派人轉動底輪,在水上靈活如魚,滑行如飛,最適合在內河行走。

此時車船閃亮燈號,隔遠向他們打招呼。

丘九師皺眉道:“是岳陽幫的船,他們來幹甚麼?”

阮修真也來到舵樓上的指揮台,道:“小心點,他們或許是來見皇甫天雄。”

丘九師喝道:“叫來人減慢船速。”

  手下應命向來船打出燈號。

丘九師向挨在他身旁的百純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微笑道:“百純害怕嗎?”

百純含笑搖頭,還白他一眼,怪他問這個問題,但對丘九師的關懷,心中卻湧起甜絲絲的滋味。

車輪軻船速驟減,緩緩靠近,一個聲音傳過來道:“船上的是不是丘兄和阮先生?”

丘九師和阮修真認得是岳陽幫幫主馬功成的聲音,交換個眼色後,丘九師喝道:“正是我們,馬幫主何事來訪?”

馬功成嚷道:“謝天謝地,終找著你們。”

丘九師和阮修真愕然以對,不明白馬功成找著他們為甚麼這般興奮雀躍。

辜月明和烏子虛走在前頭,無雙女跟在兩人身後,朝夫猛伏尸處步伐沉重的走過去。

城內陰風陣陣,吹得火炬忽明忽暗,也令一切變得疑幻疑真,錯覺叢生。

光是古城本身已有足夠的懾服力,令三人不敢弄出半點足音,怕冒瀆了古城神聖的寧靜。

這絕對是有別於外面人間世的異域,使人有走進一千五百多年前世界的奇異滋味。顓城絕不是一座平凡的城池,它是被下了毒咒的城池,因一棵奇異的樹而誕生,最奇妙的是它的故事並沒有完結。

  他們又回來了。

烏子虛失望的感覺愈趨強烈,他是對雲夢女神失望。他已應召而來,衪既是這麼神通廣大,應該多少有些歡迎儀式,應應景兒。可是他確切的感覺到,雲夢女神的態度是漠然不理的,還刮起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寒風,絕不友善。

  他的希望真的幻滅了。

失去了雲夢女神,也失去了一切,甚麼靈丹仙果都難償其萬一。

烏子虛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要的是“她”。

辜月明開始明白自己,他這麼期待死亡,正因不想面對眼前的情況,不想面對前世的罪孽。這座古城,每一方磚石,從城牆到街道,城樓房舍,都鑄刻著古城當年的深刻記憶,令他心中撞擊著隔世的迴響。那是沒有人能承受的重擔,沒有人能抵禦的痛苦。

  辜月明但願自己從未曾活過。

古城龐大的感染力,一重又一重的衝擊著他,從沒有一刻,他是這般渴想了結自己的生命。

無雙女雖見兩人失魂落魄的模樣,卻沒有深思他們異樣的情況,因為自顧不暇。她盼望的一刻終於來臨,但她並沒有預期的歡欣,她心中有一根刺。

  眼前的局面,正是由她爹引發。如果烏子虛不是拾到由爹背上楚盒掉下來的夜明珠,烏子虛是不會到岳陽去的,這刻也不會進入古城。沒有烏子虛,她和辜月明根本沒法尋得古城。而在這個命運之局裡,爹是犧牲者,被鳳公公抄家減族,始作俑者正是雲夢女神,這一切究竟何苦來由?

  她感到迷茫。

  二十步。

辜月明忽然停步,一陣風迎面吹至,送來熟悉的氣味,可是因他正處於神傷魂斷的情緒低谷,腦袋似不能運作,一時間心中一片空白,沒法作出有效的反應,只是純憑直覺的停止前進。

烏子虛踏前一步,才停下來,愕然望向辜月明。

後方跟著的無雙女則差點撞上辜月明,出於自然反應的一雙玉手按在辜月明背上。

俯伏的夫猛動了,猛地翻過身來,機栝聲同時響起, “嗤”的一聲,勁箭從他手中的弩箭機疾射而出,瞄準辜月明的心窩射來。

  戈墨!

即使以辜月明之能,在全無戒心兼又神魂顛倒大失水準的情況下,根本無從擋格,唯一方法是往旁閃開,但要命的是無雙女正在他後方,若他移開,捱箭的肯定是她,更何況死亡在此刻對他有驚人的誘惑力。

烏子虛憑眼角的余光看到戈墨的動作,最初一剎那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到機栝聲響,始驟然驚醒,曉得戈墨先他們一步入城,巧布陷阱,扮作夫猛來對付他們。他更掌握到辜月明即將中箭的情況。

時間不容他多想,只知自己的死亡沒有甚麼大不了,但辜月明卻絕不可以死。

烏子虛閃電橫移,擋在辜月明前方。

辜月明驚駭欲絕時,烏子虛慘哼一聲,全身劇顫,弓著身體往後撞在辜月明處,痛得痙攣起來。

辜月明似從一個夢甦醒過來,旋又陷進另一個最可怕的噩夢去,左手仍舉著火把,右手抓住烏子虛的肩頭,目光從烏子虛的肩頭往下移去,見到一枝小弩箭沒入烏子虛左邊的胸膛,只餘箭鏃。

  這是他沒法接受的殘酷現實。

無雙女此時才反應過來,從兩人身旁衝出來,抽出腰間長鞭。一個觔斗,落地時長鞭往仍躺地上的戈墨狠鞭下去。

戈墨一聲冷笑,往右方翻滾開去,鞭子猛抽他剛才躺臥處,激起草屑塵土。

無雙女悲慟欲絕,怎肯放過他,如影隨形的追去,忽然機栝聲再響,戈墨竟趁翻滾的時間,為弩箭機上箭。

無雙女知道不妙,在這樣的距離下,要躲避弩箭是不可能的,嬌叱一聲,長鞭依然揮擊戈墨,人卻往右來個大側翻。才到半空,大腿傳來椎心裂肺的痛楚,害得她觸地時艙踉倒地,血流如注,再沒法站起來。

“喀喇”一聲,長鞭狠抽在戈墨舉起擋格的弩箭機處,堅實的弩箭機立時報銷,可見無雙女含恨出手下,這一鞭的力道是如何狂猛。

戈墨憑腰力彈起來,不理倒在一旁的無雙女,祭出重劍,朝辜月明撲去。

烏子虛靠著辜月明滑坐地上,顫聲道:“這樣能消你的恨嗎?”

辜月明知道烏子虛說這句話的對像不是他,而是雲夢女神,同時想到不但烏子虛完了,無雙女也性命難保,因為從戈墨弩箭機射出的是淬了毒的箭。

在這一剎那,他重新進入萬念俱灰、無情孤獨劍手的境界。

  重劍照辜月明額頭疾劈而來。

辜月明高舉在手的火把,倏地落下,揚起百干點火屑,整個古城門後的廣場忽被燃亮了,然後直搗戈墨眼睛的位置,漠然不理能奪命的敵兵。

戈墨怎想到辜月明有此一著,若招式不變,肯定可劈得辜月明腦袋開花,可是自己也雙目不保,整張臉給燒爛,那時他倒情願死掉。更清楚若勉強變招,當辜月明白露雨出鞘的一刻,他的落敗身亡只是早晚間事。先後數次交手,他已清楚辜月明的厲害。

戈墨狂喝一聲,施展獨門奇技,以赤腳拇指之力,硬生生煞住衝勢,重劍在空中畫了個圈,然後往旁側跌,直滾開去。

到離辜月明三丈遠處,戈墨從地上跳起來,身後破風聲起。

  戈墨轉身回劍劈去。

  “當!”

  重劍擊下投背而來的白露雨。

戈墨朝辜月明看去,他單膝跪在烏子虛旁,右手扶持他躺到地上去,左手仍舉著火把,目光先落在倒地的無雙女處,再往戈墨看過來,神情無憂無喜,但眼神堅定,亮起戈墨從未見過的異芒。

辜月明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拔出宛劍。

戈墨不知如何竟心生寒意,知道自己欲殺他而不得,洩了銳氣,故被他視死如歸的氣勢所懾,心中一動,忙掉頭往沿牆而建、螺旋而上直通山頂的馳道奔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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