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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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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雲夢城之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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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8:59: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迷人手段

烏子虛站在水榭臨湖的平台上,憑欄眺望黑夜下的掛瓢池。他一邊欣賞湖岸的美景,一邊在審度形勢,巨捆無遺,默默記在心頭。

他置身的水榭名水香,雖比鄰書香榭,卻看不到書香榭,事實上這是西院九榭的特色,巧妙地嵌入池灣去,榭與榭閭遁植斑竹,使每一個水榭部變成一個獨立隔離的世界。

池的對岸是東九榭,他的風竹閣則是九榭外另一獨立的建築物,離他現在的位置約二百丈遠,距離絕不近,但以他的水底功夫,有把握在半刻鐘的時間內,橫渡掛瓢池,回到風竹閣。

他已擬定完整的計劃,大有一試的價值,關鍵在能否畫出七幅令百純讚美的作品,因此他必須出盡渾身解數。

搬東西的聲音從後方傳來,烏於虛想不通是怎麼回事,回頭看去,一群小婢正抬著一張桌子進來,桌面和腳架分開捧著,其中兩人提著高背倚,往平台浩浩蕩盪而來。艷娘和蟬翼跟在搬桌團的後方,前者嘴角含春,未語先笑,風騷浪蕩,對烏子虛的態度完全不同;後者則仍是那副勉勉強強,不苟言笑的冰冷神色,可是對烏子虛來說,兩人的吸引力高低立判,蟬翼的誘惑力實遠比艷娘大。

搬桌團在廳堂和平台交接處停了下來,艷娘則挾著一陣香風,直抵他身前,媚笑道:“今夜是郎先生動筆寫畫的第一夜,我們紅葉樓會以上賓之禮招待郎先生。郎先生喜歡把桌子安置在平台上哪個位置呢?”

烏子虛大感新奇有趣,這個招待確實別開生面,小婢們全都姿容不俗,十六、十七歲的年紀,雖比不上蟬翼,已非常可觀,看她們抬得香汗淋漓,嬌聲喘息,燃燒著她們青春的歲月,何人看了酥了一半。嘆道:“可否再抬一張大床進來。”

小婢們正以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他,聞言不但沒有人害羞,還齊聲嬌笑,登時滿榭春色。

艷娘兩眼上翻,任誰都猜到她心中在嗟嘆這色鬼死性不改。

蟬翼大怒道:“休要想歪你的心。”

烏子虛訝然審視她,欣然道:“這不是河東獅的咆哮嗎?蟬姐兒愈來愈像是我的娘子了。”

蟬翼正要發作,給艷娘截著道:“我們紅葉樓有我們的規矩,特別是我們的紅葉八美,更由百純姑娘親自定下規條,郎先生必須遵守。”

烏子虛興致盎然的問道:“愚生洗耳恭聽。”

艷娘神氣的道:“紅樓八美,全是賣藝不賣身,是真的賣藝不賣身,想一親香澤嗎?必須小姐她心甘情願才成,只要小姐她願意,嫁給你也行,夜度資贖身金全免,就看你的本事。”

烏子虛為之叫絕。百純肯定是經營青樓的天才,掌握到男人愈難得到手的女人愈珍貴的至理,且享受到追逐裙下,真情真意的最大樂趣,哪還不前仆後繼。要買她們的藝當然不會便宜到哪裡去,如此紅葉樓勢必財源廣進,金子銀兩滾滾而來。

蟬翼冷冷道:“明白了嗎?”

烏子虛恭順的道:“娘子!我明白了!”

那群小婢想笑又不敢笑,怕開罪蟬翼,忍得不知多麼辛苦。

艷娘怕蟬翼吃不消他的浪子無行,忙道:“憐影快來了,你不知胖爺為此安排得多麼辛苦。憐影這十多晚的期全排得密密麻麻的,胖爺須說服客人才勉強騰出空檔,如果你今晚交不出好成績,胖爺會要了你的命。好啦!桌子放在哪裡?”

烏子虛的目光從艷娘移往氣鼓鼓的蟬翼,又移往那群小婢,道:“當然是臨湖置桌,讓我與美人兒共享湖上明月。”

艷娘笑罵道:“說一句便夠,偏是這麼多廢話。”說罷指示眾婢把桌椅安放在平台靠欄的位置。然後道:“郎先生還有甚麼要求呢?”

烏子虛笑道:“只有兩個要求,第一個求的是一葉輕舟,泊在水榭之旁,當養足畫情,便駕舟返回風竹閣,動筆揮毫,寫下第一幅美人圖。”

艷娘道:“這個容易,照先生的意思辦。還有一個要求呢?”

烏子虛來到緊繃著俏臉的蟬翼身前,一揖到地,道:“請蟬翼姑娘屆時陪愚生一起登舟,順道遊湖,歸家去也。”

蟬翼猛一踩腳,大嗔道:“你這人!我們走!”說畢拉隊走了。

艷娘掩嘴笑道:“蟬翼如給你氣壞,奴家會找你算帳的。”伸手在他手臂上重重扭了一把,再送他一個媚笑。

忽然絲竹管弦之聲在榭外響起。

艷娘笑道:“憐影來啦!奴家走了。”

阮修真坐在小亭理,丘九師來到他對面坐下,道:“見過錢世臣,他答應立即送出飛鴿傳書,要他在京師的人調查郎庚,該在十天內有回音。”

又道:“辜月明來了!”

阮修真一愕道:“辜月明。”

丘九師道:“錢世臣親口告訴我他剛見過辜月明,真奇怪,他是不該告訴我的。表面看錢世臣沒有甚麼,但我卻從他的眼神看出他心緒不寧。”

阮修真不解道:“為了一個薛廷蒿,勞煩權傾朝野的廠衛大統領南來,已屬事不尋常,現在還出動皇上的御前獵手,真令人難以理解。”

丘九師神色凝重的道:“會不會是鳳公公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真正的目標是我們呢?特別是你老兄。”

阮修真點頭道:“這正可能是錢世臣暗中通知你的原因,於錢世臣來說,如果江南出亂子,他是首當其衝。辜月明既是當世最出色的懸賞獵手,也可以變成可怕的刺客,且他一向獨來獨往,神出鬼沒,令人防不勝防。”

丘九師冷笑道:“但卻有個好處,殺了他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阮修真道:“在生擒五遁盜前,我們不宜節外生枝,只須提高警覺,加強防衛。諒辜月明不敢公然行刺我。”

丘九師雙目殺機大盛,沉吟道:“出入要小心點。”

阮修真道:“當務之急,仍是五遁盜。我剛才在想,紅葉樓畫師的身份,為何比賣蛇膽更吸引呢?其中必有我們不明白的理由。”

丘九師點頭同意。事實上他憋得非常辛苦,像個滿溢的池塘,卻無宣洩的渠道,恨不得衝進紅葉樓內,把那氣人的傢伙生擒活捉,押去見皇甫天雄。苦笑道:“除非他肯告訴我們,否則我們無從知曉。”

阮修真神色古怪道:“當然不是這樣子,只要讓我清楚他在紅葉樓的活動情況,我有把握憑此推測出他真正的目的。而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是志不在天女玉劍,而是另有目標,否則他會繼續賣蛇膽,這個身份更有利於他在城內活動,不會像現在般引我們懷疑。”

丘九師終於明白他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嘆道:“你是要我去見百純。”

阮修真聳肩道:“你不是親口說過要去向她解釋今天的誤會嗎?還有為爽約喝罰酒的事呢?兩件事一併解決,你是佔便宜了。”

丘九師頹然道:“神又是你,鬼又是你。去見百純是不是代表我們屈服了呢?”

阮修真道:“我真希望有別的選擇,總不成我們在此呆坐十天,枯等錢世臣的喜訊。去吧!或許這就是命運,不論將來情況如何發展,我是不會怪你的。破不了祂要你和百純糾纏的環節,我們可破祂別的環節,只要找到那小子的把柄便成,勝利仍是屬於我們的。”

丘九師發了半晌呆後,壓低聲音道:“真要命,我忽然感到生機勃勃,你現在想攔著我也不成。由此可知祂的確要我去見百純。老天爺救命呵!”

百純輕移玉步,來到錢世臣身旁,為他斟酒,然後到他對面坐下,邊為自己的杯子注酒,訝道:“大爺今夜為何心事重重?有甚麼難以解決的事?”

錢世臣看著她嬌笑的容顏,暗嘆一口氣。書香榭仍是那個水榭,掛瓢池迷人依舊,可是比起上回,他的心情實有天壤之別,危機已臨身,更有可能是大禍臨頭。辜月明厲害得教人害怕,敲響他的警號。戈墨要殺他是正確的決定,只可惜沒法幹掉他。痛苦在想找個人商量時,唯一的人選戈墨又去而未返,憂懼交襲下,想到只有百純能令他暫時忘記一切,無主孤魂般便到紅葉樓來。搖頭道:“我沒有甚麼,只因官務繁忙,今晚喝兩杯便要走。”

百純不依道:“奴家還想听故事呢!錢大人怎可說故事只說一半。”

錢世臣怎還有說故事的心情,更後悔上回說了不該說的話,乘機提醒她道:“記著我說的故事,絕不可以告訴別人。”為引開她的注意力,道:“那個新來的畫師,是不是很可疑呢?”

百純露出迷人的笑容,像想到甚麼似的若有所思的模樣,櫻唇輕啟道: “原來大人因五遁盜的事心煩。是不是丘九師告訴大人有關畫師的事?”

錢世臣心忖自己的煩惱還不夠多嗎?哪有興趣去理甚麼五遁盜。不過有百純陪伴,心情確大有好轉,談甚麼都好,只要她不追問故事便成。道:“那畫師是個怎樣的人?”

百純的眼睛漾出笑意,然後漫不經心的以纖指撩撥鬢髮,聳聳肩胛,像從內心深處湧出沒法遏止的情緒,柔聲道:“他是個色鬼、瘋子,浪子和天才的混合體,奴家從未見過一個人,像他般令人不耐煩,惹人討厭,同時又沒法不去欣賞他。如果他真的是五遁盜,那將成完美無瑕的結合。”

錢世臣從未見過百純這般的神情,隱隱裡,他感到丘九師外,又多了個情場的勁敵。

樂音變得暸喨起來,吹奏著明快輕鬆的調子,引得烏子虛手舞足蹈,隨樂起舞。他就是這副德性,青樓會令他變成個沒有自製力的人,而他更是破天荒第一次把享受和工作結合在一起,兼且紅葉樓不論格局、氣魄和提供的樂趣,都是他從未嚐過的,對他的衝擊力可想而知。在這一刻,他徹底忘記了為何要在這裡,只知享受生命的時刻又到了。

紅葉樓迷客的手段是別出心裁的。

水榭樓分兩層,下層是儲物室和廚房,全為享用水榭的賓客而設,二樓分前後兩廳,以垂簾分隔,伺候的婢僕在前廳候命,演奏的樂隊就在那裡奏樂。後廳連接平台,是烏子虛所處的地方,專用來接待付得起錢的貴客。如此排場,多付點錢都覺物有所值。

兩個俏丫頭左右拉開垂簾,出現一個身長玉立,體態動人的年輕姑娘,她不是烏子虛見慣那種濃妝豔抹的娘兒,只薄施脂粉,淡雅得來卻是恰到好處,盡顯她清秀的氣質。垂額的劉海,予她一點稚氣,看上去既青春又出眾。如此美女,雖比不上百純,但已是他從未在青樓遇過的上上之品。她根本不像青樓名妓,而是個大家閨秀。

烏子虛腦際轟然一震,靈魂兒飄上了半空。

她穿的是剪裁合體的絲質垂地裙裳,白花藍地,配著絲質的腰帶,驕傲地展示她動人的曲線,苗條的體態,更突出了漂亮的臉龐。耳珠掛著的兩顆明珠搖搖晃晃的,說不盡的風流嬌俏。

她以受過訓練的曼妙姿勢,儀態萬千的經過垂簾,當簾幕在她後方合攏,烏子虛不由屏住了呼吸,瞪著這位似是從仙界闖破仙凡之隔降臨塵世的仙子。

憐影巧笑倩兮的直達他身前,盈盈福身道:“奴家憐影,請郎先生指教。”

烏子虛清醒了點,籲出一口氣道:“我們現在是為一共同的目標努力,就是要把美人兒你最迷人的神韻表現出來,讓我們忘記了過去,忘掉將來,留下這一刻的美好時光。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只有放開懷抱,才能享受到生命的真諦。”

憐影歡喜的道:“先生說得真動人,我們八個誰不想畫一幅最美麗的畫像。先生教憐影怎麼做吧。”

烏子虛微笑道:“很簡單,美人兒你須向我施盡渾身解數,展露你最能迷死男人的手段,展露你最動人的一面,我保證看到我畫出來的東西後,美人兒你永遠不會後悔。”

憐影忽然擊掌三下。

烏子虛一呆道:“美人兒你幹甚麼?”

憐影微聳香肩,若無其事的道:“奴家教人把箏送進來,那正是奴家最能迷死男人的手段。”

烏子虛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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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00: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箏音幻境

辜月明坐在廳堂一角,伸手到革囊內取出古劍,握在手中。

錢世臣安排他入住的小宅院君山苑,完全合乎他的要求,位於城東南一條小河旁,後院設有小碼頭,遠離其它房舍,最近的民居隔了片柳樹林。即使屋內發生激烈的拚鬥,恐怕仍沒法驚動其它人。對錢世臣或他來說,都是理想的環境。

灰箭交給錢世臣打理,安置在他府內的馬厩,一天錢世臣沒幹掉自己,諒錢世臣也沒有膽量動灰箭半根寒毛。他真捨不得和灰箭分開,卻怕有人趁他不在時傷害灰箭洩憤。在城市的環境裡,孤身行動比較方便。明早他會去找灰箭,騎牠到城外馳騁,讓牠保持在最佳狀態下。他有一個奇異的感覺,楚盒仍在雲夢澤內。

奇異的感覺從古劍蔓延至他握劍的手,然後他的心急劇的躍動著。

辜月明心叫邪門,難道此劍真有靈異的力量。

多想無益,辜月明把劍收回革囊內,本想隨手擱在身旁的方几上,又生出不捨的情緒,最後隨手插在腰帶處。

是時候去見百純了。

丘九師被請進貴賓廳,片刻後周胖子到,丘九師起立施禮,向他賠罪,為今天發生的“誤會”道歉。

週胖子客氣的請他坐下,自己坐到一側,親切的道:“我的乖女兒交代下來,說如丘爺來了,最要緊留住丘爺,她會設法盡快見丘爺。”

丘九師心忖這即是說百純正在見客,暫時沒法分身,不過週胖子確有手腕,把話用這樣的方式說出來,教他難說走便走。微笑道:“我等一會沒有問題,請周老板切勿再稱我為丘爺,叫我九師便成。”

週胖子立即打蛇隨棍上,攀交情道:“九師既當我周胖子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百純現在見的是錢世臣。放心!老錢告訴我只坐一會便走。他們這些當官的,表面看來非常風光,事實上整天提心吊膽,看老錢便知道。自從季聶提來了後,我從未見過他真正的歡容。”

丘九師開始感到週胖子絕對是個人物,他每一句話都像發自內心,充滿了真誠,這樣的人他還是初次遇上。淡然自若的道:“這麼說,他是在追求百純了,否則怎還有心情到紅葉樓來?”

週胖子臉不紅氣不喘的道:“九師判斷的能力令人吃驚,事實確是如此。我從未見過老錢對女人真正的動心,這回是破題兒第一遭。不過九師不用擔心,我知道我乖女兒的心是向著你的。哈!很快九師會明白我這句話的深層含義。”

丘九師啞然失笑道:“周老板多心了,周某只是來向百純姑娘謝罪,說幾句便走,百純姑娘會明白我的。”

週胖子大有深意的微笑道:“我肯定百純對九師的了解遠比九師對她深,她怎會不明白你。”

丘九師終發覺週胖子不但手段圓滑,且辭鋒厲害,卻絕不會傷人。配合他青樓大老闆的身份,旗下又有如百純般的超級名妓,構成了周胖子的魅力。最令人激賞就是與他說話,不但不會沉悶,還生趣盎然。

週胖子確是個有趣的陪客。

丘九師欣然道:“周老板是不是繞了個彎來提示我呢?”

週胖子道:“確是如此。百純一直在找尋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直到今天仍找不到。自錢世臣來找她後,其它人都怕開罪錢世臣,不敢再來見百純。坦白說,我對九師的出現,心中真是很高興,因為在江南,只有你們不怕錢世臣。九師!我是站在你這一方。”

丘九師嘆道:“周老板放心,只是看在百純姑娘的面子,我們便當周老板是自己人。不過周老板確實誤會了,我並不是百純姑娘心日中的人選,而我亦不是為其它目的而來,純粹為了賠罪。”

週胖子微笑道:“每次我向乖女兒問關於九師的事,她總是以〝這是我和丘九師間的事〞一句話來回絕我。當她說到你的名字時,一雙大眼睛亮了起來。九師!我是這方面的過來人,良機勿失啊!否則你會永遠後悔的。”

丘九師暗叫救命,他來前曾下大決心,只動腦筋,不動感情,可是當週胖子試圖說服他,他大有可能是百純心中的如意郎君時,他體內血液的確加速運行,產生前所未有的興奮,既不想听又愛聽。他更清楚週胖子最後那句話是準確的預言,或許用“後悔”來形容不太恰當。他從不對立下的決定後悔,但他定會為錯失百純而痛苦、失落。

此時送他到貴賓廳的艷娘來了,神情興奮的道:“錢大人剛剛離開,我們通知了百純,百純要我們立即請丘公子去見她。”

辜月明在街上不疾不徐的走著,生出被人跟著的感覺。

跟踪他的人該不是戈墨,因為這是多此一舉,要殺他,該挑選錢世臣安排給他位置偏僻的君山苑,而不是岳陽的街巷。不論錢世臣如何膽大包天,漠視朝廷,諒他也不敢派大批人來圍攻他,說到底自己是代表鳳公公的特使,一旦給自己抓著他的狐狸尾巴,錢世臣肯定吃不完兜著定。其次是搶奪楚盒乃叛國欺君的大罪,可株連九族,這種事愈少人知道愈穩妥,故極可能只是限於錢世臣和戈墨兩人間的事。

錢世臣為何要冒這個險?他知道的該比夫猛更少,誰會為知之不詳的事甘冒毀家滅族的大禍。真要說起,他該比夫猛更不應去打楚盒的主意。

除非錢世臣清楚盒內藏的是甚麼東西。可是有甚麼東西能令這位家中珍藏滿屋的江南首富動心?這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可是假若錢世臣真的知道楚盒內的藏寶,夫猛又偏偏不得不找他幫忙尋寶,整件事便帶著濃烈宿命的意味,一切都像有老天爺在背後暗中牽引安排。

辜月明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

紅葉樓在望。辜月明收攝心神,朝燈火輝煌的外院走去。

百純笑臉如花的把丘九師迎入書香榭,到圓桌坐下,自有婢子為他注酒,婢子退往外廳後,百純柔聲道:“丘公子肚子餓嗎?讓奴家教人做幾個地道的拿手小菜如何?”

丘九師嗅著她健康迷人的氣息,加上優美的環境,未喝酒已有微醮的感覺。他雖不好杯中之物,但喝起來卻頗有酒量,這是培養出來的,與其它幫會人物交往應酬,不喝不敬,喝酒成了必備的禮儀。問題在他對酒有敏銳的反應,一杯下肚便有醉意,所以阮修真才警告他不可喝酒。眼前這一杯,如果能留到最後才喝,喝完便走,當是最理想。

忙道:“不久前我才填飽肚子。”

百純含笑道:“那我們便光喝酒如何?”

丘九師既“慶幸”百純坐到最遠的位子,與他隔開整整一張圓桌面,又暗暗叫苦,光是喝酒,那還了得。

百純舉起酒杯,欣然道:“讓百純先敬公子一杯,這杯是罰奴家錯怪公子是無情的人。”

丘九師大吃一驚,心想這次真是乖乖不得了,如此下去,不知還要喝多少杯。此時的百純明艷照人,不論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均是魅力四射。她的美麗實是異乎尋常,有種深藏在骨子裡的狐媚氣質,誘人至極點。但更吸引人的是她在聰敏伶俐之外,又暗含江湖兒女的沉著老練,落落大方,放蕩裡不失矜持,合而形成她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丘九師在無可奈何下,只有自揭底牌,苦笑道:“姑娘見諒,在下待會還有事去辦,只能陪姑娘喝一杯酒。”

百純秀眸一閃一閃的看著他,沒有說話,卻比任何言語更能打進他的心坎裡去,營造出一種曼妙迷人的氣氛。

丘九師終於投降,舉杯道:“丘九師敬姑娘一杯,以前有甚麼開罪之處,請姑娘恕罪。”

百純呢喃道:“要乾杯才能顯得出你的誠意呵!我們乾杯。”

接著把杯子送過來,丘九師連忙迎去。

“叮”的一聲,兩杯輕碰,各自一飲而盡。

丘九師放下杯子,大有豁了出去的感覺。想到大丈夫立身於世,有甚麼不可放手而為。自己既無懼於在戰場爭雄鬥勝,又怎能在面對如此絕世嬌嬈時畏首畏尾。甚麼無形對手,隱形敵人,全管他的娘。這個想法近幾天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裡,此時藉點酒意,放膽在心底里向自己說出來。

百純閉上美目,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接著張開眼睛,微喘著道:“不要姑娘前姑娘後好嗎?叫奴家百純便成,這個名字好聽嗎?是我自己改的。公子身上有沒有五遁盜的懸賞圖,可否給奴家看看。”

聽到五遁盜三字,丘九師至少有一半酒意不翼而飛,忙從外袍袖內掏出畫卷,雙手遞給百純。

百純無視他是雙手奉上,還白他嗔怪的一眼,似是責他不該如此拘謹,伸出雪白粉嫩的纖纖王手,一把取去,展卷細看,接著“噗哧”一聲笑出來,笑臉如花的朝他瞧去,忍俊不住的笑道:“畫工真差。”

丘九師尷尬的道:“我們已請最好的畫師來寫像,可能因畫師是依目擊者的描述繪製,所以沒法傳神,但至少該有六七成肖似真人。”

百純不屑的道:“江南的肖像畫家有多少本事,奴家比公子更清楚。換過畫的是你們懷疑的郎庚,不論他變成賣蛇膽的小子,又或妙筆天成的畫仙,保證可憑圖索人,絕不到五遁盜抵賴。”

丘九師說不出話來。

百純絕不是對人唯命是從的人,有自己的看法和見解,說話大膽直接,愈不客氣愈令人爽神。

百純還他圖卷,待他重收入袖里後,輕輕道:“奴家有個請求,望公子俯允。”

丘九師訝道:“百純說吧!只要我丘九師辦得到的,不會教百純失望。”

百純雙目射出期望的神色,肅容道:“不論郎公子是不是五遁盜,請公子寬限八天,待他完成我們慶祝十週年慶典的八美圖後,才找他解決你們的問題。”

丘九師頗感不是滋味,還以為她邀自己有空便來和她聊天解悶,豈知竟是這麼一回事,不過他生性豁達,剎那間拋開了困人的情緒,坦然道:“百純太高估我們了,對郎庚我們根本無處著手。百純的要求更是合情合理,我丘九師大膽作主,一切依百純的吩咐去處理此事。”

百純歡天喜地的送他一個媚眼,會說話的眼睛似在說“算你啦”,然後道:“公子敬我一尺,百純敬你一丈,再不逼公子喝酒。不情願的喝來有甚麼意思?公子是否要趕著去辦別的要事,還是肯留下來陪百純共賞掛瓢池上的明月?”

丘九師終於發覺百純的另一面,就是不但喜歡挑戰別人,更要挑戰自己,而他則被逼進死角,再沒法胡混過去。

丘九師攤手灑然道:“百純言重了,我是有苦衷的。”

百純大奇道:“這種事也可以有苦衷,公子是否另有意中人?”

丘九師知道只要答一聲“是”,他和百純糾纏不清的關係大概可以就此了結,完蛋大吉,偏是這麼一個單字,怎也吐不出口去,搖頭道:“不是這樣子。”

百純欣慰的道:“那又是甚麼苦衷呢?”

丘九師張開口,卻說不出半句話來。而即使他肯盡情傾訴,仍大感千言萬語,無從說起,更怕說出來後百純當他是個瘋子。

百純不以為意的道:“那就是說不出來的苦衷。真有趣,奴家更想听呢!不論公子說出來的苦衷如何無稽荒誕,百純都想弄個清清楚楚。說吧!是男子漢大丈夫的就說出來。”

丘九師大感招架不來時,一個小婢揭簾而來,直抵百純身旁,先向丘九師施禮請罪,湊到百純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百純淡淡道:“請他到晴竹閣等我。”

小婢去後,百純向丘九師微笑道:“別以為奴家忘記了,說吧!”

丘九師得到喘息的空間,回過神來,道:“是否有貴客到訪?嘿!百純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百純嗔道:“想溜了嗎?走吧!走吧!不留你了。你的心根本不在這裡。”

丘九師投降道:“完全不是百純想的那樣子。嘿!不過真的有事等著我去辦。”

百純“噗哧”嬌笑,露出嬌憨頑皮的神態,伸出五指虛點他幾下,忍著笑的道:“知道嗎?每當公子理屈辭窮時,總愛〝嘿〞的一聲來掩飾窘態,那個模樣很好看,你如果這麼乘機開溜,奴家當然惱你,除非……”

丘九師如獲皇恩大赦,追問道:“除非甚麼呢?”

百純撇撇小嘴,柔聲道:“除非明天正午,公子在斑竹樓那平台雅座擺午宴款待百純,我或可以下了這口氣。不過你心裡要有個準備,屆時你仍吞吞吐吐,一副窩囊樣兒,我百純絕不饒你。”

丘九師苦笑道:“一切依百純指示,明天我會在斑竹樓恭候百純大駕。”

風從湖面輕柔的拂來,牽起重重波紋,帶來湖水芳香清新的氣味。

箏音從前廳處傳來。

兩杯酒下肚,烏子虛開始明白為何憐影說她最能迷人的手段,盡在一張箏上。

她奏的調子明媚清爽,帶著點肆無忌憚的浪蕩韻味,像個野女孩般,不會正正經經的去演奏,而是把箏曲扭扯分拆,繪影繪聲,變成她個人的宣言和獨白。透過高超的技巧和對音樂的靈銳觸角,總能織出神秘動人的樂章,就像一個在高空走單索的雜耍高手,不論如何翻騰跳躍,最後仍是穩穩落在單索上。

更迷人者是她營造出兩種各具不同姿態性格的箏音,涇渭分明,彷如兩個不同的人在以箏曲對話,又像兩個相埒的高手在過招,你來我往,充滿了張力,令人有愈聽愈過癮的痛快。

烏子虛迷失在箏音的異域裡,心靈往茫茫的黑夜延伸,忽然水榭、掛瓢池和天上的星月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

下一刻他發覺自己處身於一個奇異的地方,有點像在一座城池最高的城樓上,俯視下方依山而築層層迭迭的城牆,城牆外是無邊際的草原陵野、遠方橫互著一道河流。

箏音跟著消失了。

烏子虛往上望去,月兒高懸在廣闊深邃的夜空裡。

這是怎麼回事?

烏子虛心神劇震,醒了過來。

一切依舊,他仍是坐在水榭的平台上。

此時箏音一轉,從輕快變為沈鬱,憐影似在向他傾訴心底里低迴的傷情和郁結。

一時間,烏子虛再生出那種不知哪個天地是夢境,哪個世界是現實的奇異感覺。

百純走在回房的碎石路上,沿著掛瓢池穿林過橋,路途本身已是一種樂趣。

伺候她的貼身小婢小保提著燈籠在前方領路,照亮歸途。

生命從未如此濃烈過,一個接一個奇異的人物,接續出場,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

丘九師究竟有甚麼說不出來的苦衷,令他竭力躲避她?

郎庚又是不是五遁盜的化身?若真的如此,那五遁盜將是有史以來最多才多藝的大盜。

一向有點悶蛋的錢世臣忽然變得有趣起來,竟懂得說充滿神話色彩、遙遠又哀怨纏綿的故事,且只說了一半。

還有是辜月明。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憑甚麼可以成為人人畏懼的無情劍手?

想到這裡,百純進入院門,一個小婢迎上來道:“辜公子在廳子裡。”

百純吩咐道:“你可以離開了。”又對小保道:“小保留在外面,我有話和他說。”

小保點頭應是。

百純有點迫不及待的朝小樓走去,踏上長階時,心忖辜月明會在幹甚麼呢?或許靜靜坐在一角,閉目養神,或憑窗觀賞閣園的美景,又或正嚴陣以待,以應付突然而來的偷襲。總之只是辜月明三個字,已足令人心生期待。

長階倏盡,一個頎長驕傲的身影進入眼簾,百純慕名已久的孤傲劍客,背負長劍,腰帶處插著個長革囊,正負手觀看尚未裝裱放在壓鏡內掛在牆上郎庚的大作“古戰車美女”圖。他看得是那麼專注、入神,似完全不曉得有人正走進廳子來。

百純一震止步,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她肯定從未見過這個人,但他站立的姿態肯定見過,且印象深刻,就像辜月明正欣賞的畫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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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東窗事發

百純櫻唇輕吐道:「辜月明!」

辜月明別頭往她瞧來,神情冷冷的,瞥一眼後,目光又回到畫中的人上,平靜的道:「百純怎知我不是冒道的?」

百純喜不自勝的含笑道:「如果我沒有一眼看穿你是不是辜月明的眼力,師姐當會指示分辨你是真是假的方法·」

辜月明淡淡道:「百純憑甚麼認定我是辜月明?」

百純撇撇小嘴,道:「因為百純尚是首次遇上對百純完全無動於衷,勾不起一點興趣的男人·我是從你的無情,肯定你是誰·」

辜月明像沒有聽到她的話般,問道:「這幅畫是誰畫的?」

百純輕移玉步,來到他身後,道:「是一個從京師來叫郎庚的畫師畫的·」

辜月明訝道:「畫仙郎庚?」

百純櫻唇輕吐道:「辜月明!」

辜月明別頭往她瞧來,神情冷冷的,瞥一眼後,目光又回到畫中的人上,平靜的道:「百純怎知我不是冒道的?」

百純喜不自勝的含笑道:「如果我沒有一眼看穿你是不是辜月明的眼力,師姐當會指示分辨你是真是假的方法·」

辜月明淡淡道:「百純憑甚麼認定我是辜月明?」

百純撇撇小嘴,道:「因為百純尚是首次遇上對百純完全無動於衷,勾不起一點興趣的男人·我是從你的無情,肯定你是誰·」

辜月明像沒有聽到她的話般,問道:「這幅畫是誰畫的?」

百純輕移玉步,來到他身後,道:「是一個從京師來叫郎庚的畫師畫的·」

辜月明訝道:「畫仙郎庚?」

百純大喜道:「正是畫仙郎庚,原來他真有畫仙的雅號,並非自吹自擂·辜大哥認識他嗎?」

辜月明道:「見過幾次面,算是素識,你師姐曾找他寫真·」

百純欣然道:「辜大哥來得正好,我們正為郎庚身份的真偽而煩惱·大河盟的人懷疑他是五遁盜的化身,更為此鬧出風波·辜大哥請幫個忙,見老朋友一面,以釋大河盟的疑慮,讓他能安心作畫·」

辜月明不置可否的道:「他此刻在哪裡?」

百純道:「他該在作畫吧!」

辜月明漫不經心的道:「如此我今晚不去打擾他了·煩百純通知他,明天正午我會來找他,他最好不要四處亂跑·」

百純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辜月明最後那句話,似暗含警告的意味·見辜月明沒有別的指示,道:「師姐的書信來了,請辜大哥稍待片刻,讓百純到樓上取來給你·」

辜月明倏地轉過身來,雙目閃著異芒,道:「這麼快?」

百純道:「以往師姐有書信寄來,都是通過水運陸驛,但這次則是以飛鴿傳書寄來,由於敝樓的周老闆答應不透露送信人的身份名字,恕百純沒法告訴辜大哥·」

又擔心的問道:「有問題嗎?」

辜月明沉聲道:「百純拿信來給我·」

他的語氣雖有命令的意味,可是百純卻感受落,還覺得辜月明視她為親近的人,故不用客氣·無情劍客的這種態度,使她頗有點「受寵若驚」,那是前所未有的滋味·他剛才站立觀畫的姿勢,浮現心湖·

辜月明露出第一個笑容,牙齒整齊雪白,登時融化了他似是與生俱來的冷漠,瀟灑獨特,接過竹筒和請柬,納入懷囊中去·

百純輕輕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竟令名動天下的懸賞獵手親身南來,師姐且要千里傳書·不是為了五遁盜吧!」

辜月明斂去笑容,低聲道:「這方面的事百純最好不要過問,如果有人問百純我為何要見你,你可說與我沒半點關係,只是當一個轉信人· 如果有任何敢煩你,即便對方是錢世臣,又或季聶提,百純只須派人知會我,我血有方法對付他們·」

接著說出了君山苑的位置地址,飄然去了·

百純咬著下唇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於門外,不由想起丘九師,他和辜月明同是無所畏懼,敢作敢為的人·不過丘九師有整個大河盟作後盾,而辜月明卻是獨來獨往,比丘九師更多添耐人尋味的神秘感,有一種冷傲狠辣的味道·

辜月明為何明天要來見那個好色鬼呢?唉!自己實不該插手到與丘九師有關的事去,但又按不下心中對那色鬼的憐才之念·

想到這裡,百純心裡有了決定·

「昨日南京,今朝天嶽,倏焉忽焉·指洞庭為酒,渴時浩飲;君山作枕,醉後高眠·談笑自若,往來無礙,半是瘋狂半是仙·隨身在,有一襟明月、雨袖雲煙·」

箏音止處,憐影引吭高歌,天仙般溫柔的嗓音,卻以不假修飾,走唱天涯的風格,唱出遊子浪跡天下、無家可歸的心聲,衝擊著烏子虛的心神·

一曲唱罷,烏子虛長身而起,不住的鼓掌,從平台處回到內廳,向坐在箏旁的憐影嘆道:「美人兒你真厲害,小弟還是首次在青樓盡歡的時候,沒有丁點兒慾火焚身的感覺·美人兒你真了不起·」

憐影聽得粉臉微紅,垂下螓首,輕輕道:「那先生的畫情夠了嗎?」

烏子虛心滿意足的道:「足夠有馀,我現在乘舟歸去· 唉!為何不見我的小蟬翼,她不是答應了陪愚生泛舟遊池嗎·」

「我來陪先生如何呢?」

烏子虛和憐影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般看著百純揭簾而來·她雙目閃著亮光,嘴角掛著莫測高深的笑意·

錢世臣進入布政司府,心腹手下報上戈墨在園中小屋等他,登時精神一振,立即去見他·

戈墨神色冷靜的盤坐地上,看著錢世臣在身前坐下,沉聲道:「先說你那方面的最新情況·」

錢世臣道出辜月明來見他的情況和現在的形勢,最後道:「他對我們起疑心了,此人精明厲害,如果我們處理得不好,我們的事很可能壞在他手上· 」

戈墨神色不動的道:「他在引我出手·」

錢世臣點頭道:「我也這麼想,但我們有別的選擇嗎?」

戈墨道:「沒有·辜月明確實是個不簡單的人,不過卻犯了個嚴重的錯誤,就是太高估自己,我要他為此付上生命作代價·哼!竟敢公然挑戰我,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錢世臣道:「師兄準備何時出手·」

戈墨沒有答他,思索道:「照行程,他該在三天前到岳陽,為何道耽擱了三天呢?這三天他到哪裡去了?」

錢世臣當然沒有答案·

戈墨道:「我在雲夢澤遇上與辜月明一起渡江的女娃兒,當時她的馬背上馱著一條屍,可惜被她以狡計脫身·我懷疑馬背上的死人是薛廷蒿,當時我有強烈的感應·」

錢世臣大訝道:「以師兄的手段,竟留不下一個女娃兒?」

戈墨道:「她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娃兒,而是精通幻術雜耍、武功高強的年輕女子·其提踪翻騰之技,我也自嘆不如·要殺她,恐怕比殺辜月明更困難,因為辜月明絕不會逃走·」

錢世臣道:「為何你猜馬背上載的是薛廷蒿的遺體?」

戈墨道:「屍體包紮得很妥當,用了很大的心思,可見女郎對死者有深切的感情,故盡力令他安息·別人或許猜不到她是誰,但怎瞞得過我們,她定是夫猛的女兒,而只有薛廷蒿,她的神情才會這般哀傷·她是個非常堅強的女子,我一攔著去路,她音即從悲痛中脫身出來,勇敢的面對我·她是個絕不簡單的女子,千萬不要低估她,否則你會很後悔·」

錢世臣如釋重負的道:「只要薛廷蒿真的死了,我們甚麼都不怕了·」

戈墨道:「問題在薛廷蒿怎會忽然死去?」

錢世臣沉吟道:「會不會是畏罪自盡呢?」

戈墨冷然道:「你用錯了辭語,應該是含冤十年的人,怎會在冤氣未消前自盡來白白便宜我們·」

錢世臣道:「或許女郎馬背上並不是薛廷蒿的遺體·」

戈墨淡淡道:「若不是薛廷蒿,是誰呢?」

錢世臣啞口無語·

戈墨斷然道:「我的猜測錯不到哪裡去·死的是薛廷蒿,他死前已把秘密盡告某一個人,卻絕不是那女郎·」

錢世臣不解道:「師兄怎能如此肯定?」

戈墨道:「道理清楚明白,因為她是夫猛的女兒,告訴她只會害了她,徒將她捲入這個漩渦裡·而她說出來的話,更沒有人相信·別忘記她是個面在逃亡的欽犯·」

錢世臣色變道:「他在死前向何人吐露他心底的冤屈?」

戈墨道:「不出辜月明與季聶提兩人,也只有這兩個人,有資格和能力為薛廷蒿洗脫沉冤·兩者間,以辜月明的可能性較大·一來因辜月明是單獨行事,方便對話,加上辜月明從不濫殺無辜,只殺有懸賞的盜賊,該是薛廷蒿的選擇·」

錢世臣道:「薛廷蒿怎曉得辜月明會到雲夢澤去?即便麵對面也不知對方是誰·」

戈墨沉聲道:「在雲夢澤內,一切不能以常理去測度,否則楚盒早落入我們手上,古城不會到現在仍然沒有踪影·辜月明形象鮮明,我從未見過他,還不是一眼認出是他嗎?確定他身份更簡單不過,和他過兩招便成,天下間沒有比他更鋒快的創·」

錢世臣駭然道:「那怎麼辦?趁季聶提到了雲夢澤去,不如我們就在今夜把辜月明解決·」

戈墨道:「冷靜點!心急只會壞事·辜月明大有可能與季聶提碰過頭·」

錢世臣臉上血色盡褪,蒼白如死人,他最恐懼的事,終於發生·

戈墨道:「現在我們正走在一條沒得回頭的路上·單憑我們的力量,與季聶提相鬥只是以卵擊石,幸好朝廷勢弱,只要我們策反大河盟,支持他們起義造反,我們則在旁搧風點火,一天亂事未平,我們仍是安穩如山,進攻退守,任我們選擇·」

錢世臣促的喘了幾口氣,道:「丘九師精明厲害,恐怕不易說服他·」

戈墨道:「你不用說服他,關鍵在丘九師確有造反之心,而季聶提更有剷除大河盟之意,你只要掌握其中的微妙處,令丘九師感到危險迫在眉睫,事過半矣·最妙是若季聶提想動你,必須調來兵馬,只要丘九師提高警覺,怎瞞得過他的耳目·任阮修真如何智比天高,只會捕風捉影,以為季聶提的行動是針對大河盟而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又微笑道:「至於辜月明,交由我處理·坦白說,如果他留在雲夢澤,我真的沒有把握對付他,但在岳陽城,他將難逃劫數·」

丘九師回到八陣園,知道阮修真仍在園內的小亭,連忙趕去,到對面坐下,嘆了一口氣,道:「這回問題大了·」

阮修真笑道:「只要不是走丟了五遁盜,其他一切可以從長計議·」

丘九師搖頭道:「虧你笑得這麼開心,不知人間疾苦·可憐我明天還要到斑竹樓去見百純,向她解釋為何我未坐穩便一副趕著離開的樣子,還答應了她不論郎庚是不是五遁盜,須待他完成慶祝紅葉樓十週年的八美圖,方可以動手擒人·這次是得不償失·」

阮修真凝望他好半晌,啞然失笑道:「九師!!你在戀愛了·」

丘九師呆了一呆,頹然道:「戀愛是這樣子嗎?我真的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痛苦可以是快樂,快樂會變成痛苦,我現在有點失去了方向,不佑道自己在幹甚麼,搞不清楚哪個是敵人·你教我樣怎麼辦吧!」

阮修真道:「我們現在是落在下風,可是正因為我們從種種蛛絲馬跡,推斷我們的無形敵人是要你和百純墜入愛河,故認定郎庚就是五遁盜,這是他始料不及的事,所以我們仍未算是一敗塗地·我們並沒有在五遁盜一事上失去方向·」

丘九師沉吟道:「百純要求八天寛限之期,錢世臣他說要十天時間鑑定郎庚的身份,不是巧合得令人心寒嗎?」

阮修真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掌握郎庚在紅葉樓內的一舉一動,這方面我請了馬功成幫忙,他在紅葉樓內的人會嚴密監視他的行動·我可以保證,在這十天內,他想溜都溜不掉·」

丘九師道:「他清楚我們腦袋裡想的東西嗎?」

阮修真道:「誰能給你答案呢?不過知道又如何?只要他不能左右我們的行動,只能影響我們的想法,便有破綻可尋·例如他沒法令你去見百純,只好讓百純來見你,說明了他的法力是有限制的·」

丘九師苦笑道:「請用的腦袋想想,為何他要我和百純來往?就是為了這八天之期嗎?如此他的目的可能只為了八幅美人畫·」

阮修真坦然道:「如果我們清楚他的目的,現在就不會這麼頭痛·告訴我,你和百純間發生過甚麼事?」

丘九師把見百純的情況和盤托出,然後道:「我有一種感覺,百純雖然對我另眼相看,卻絕不到愛上我的程度·她有點像遊戲人間,對任何能打動她的人或物均感興趣,像她對那個郎庚,便大有憐才維護之意· 如果我繼續表現窩囊,我敢肯定她會對我失去興趣·」

阮修真道:「你想她對你失去興趣嗎?」

丘九師斷然搖頭,道:「我辦不到·」

阮修真欣然道:「那就好辦·我們鎖定郎庚,不論發生甚麼事,絕不讓我們認為他是五遁盜的信念受動搖·其他的事,你可以放手去做,愛和百純說甚麼便說甚麼,如此事情是不是變得簡明容易呢?」

丘九師為之愕然,一時不知說甚麼話好·

小艇離開水榭,朝湖心的方向駛去·

坐在艇首的百純舉目往在船尾操舟的烏子虛看來,甜絲絲的笑道:「你扮那賣蛇膽的傢伙真的唯妙唯肖,我也看走了眼·」

烏子虛心叫不妙,百純說得這般胸有成竹,肯定自己在芋一方面露出破綻,如果找不到補救的方法,後果不堪設想·臉上當然不會露出心內的驚惶,還故作不解地道:「百純姑娘在說甚麼?不過甚麼都不重要,只要百純姑娘陪我遊湖便成·百純姑娘今晚特別漂亮,一雙眼睛似有勺去我魂魄的異力·」

百純俯前少許,細看他的臉孔,柔聲道:「驟眼看去,你的年紀似在三十四、五間,但細看你的皮膚,體形,你卻予人年輕最少十年的感覺·這是否一種易容術,只作簡單的改變,例如黏上一把蟬翼扯不掉的美須,可脫胎換骨似的變成另外一個人·」

烏子虛豁了出去,心想兵來將擋,水來土堰,補救不了破綻,就立即回去起出夜明珠,然後乘夜開溜·唯一有利於他的,是似乎只有百純一個人曉得自己這個破綻,否則他現在便要打出岳陽城去·

烏子虛優閒的運槳操舟,聳肩道:「原來姑娘像今天那個壞人般,懷疑我的身份·我的娘,我究竟走了甚麼運道呢?我長得比我實際的年齡年輕,是老天爺對我的恩寵,這算是罪嗎?」

百純手肘支在膝上,托著香腮,盈盈淺笑,以帶點促狹的語調道:「你的老朋友來了,又或郎庚的老朋友來了·」

烏子虛暗鬆一口氣,至少曉得問題出在哪裡·可是為何她不邀郎庚的老朋友來揭穿他呢?事情顯然仍有轉機的空間,皺眉道:「誰?」

百純欣然道:「辜月明·」

烏子虛心中喚娘,若天下間要找一個他最害怕的人,辜月明肯定是算選,辜月明或許是天下間最有資格追捕他的人·辜月明會捉拿他嗎?這又很難說·他和辜月明雖然是處於兩個極端對立的位置,一個是賊,一個是兵,但烏子虛卻認為自己是最了解辜月明的人·像自己般,辜月明尊重原則,他有三不偷,辜月明則從不理會懸賞圖以外的賊·而他烏子虛從沒有上過官方的懸賞榜·

烏子虛大喜道:「原來是月明那個傢伙,他為甚麼不立即來向老子請安問好·他鄉遇故知,人生快事也·」

百純給他弄得糊塗起來,難道他真是郎庚?想想又不服氣,坐直嬌軀嗔道:「還要裝神弄鬼,辜月明聽到你的名字時,神色非常曖昧,他還說明天正午來找你,囑你不要四處亂跑·」

烏子虛心領神會,微笑道:「道理很簡單,因為小弟離京前,月明來探望我,那時我跌斷了腿,走路要靠枴杖,還告訴月明沒有幾個月工夫,休想回復健步如飛·豈知月明離去後的第二天我的腿竟大有起色,十天後已把枴杖丟了·亦正因飽嚐跛腿之苦,發覺原來可以四處亂跑已是上天對我郎庚的恩寵,遂忽生雲遊四海之念,好觀賞各地美女風情,娶個最有情趣的美人兒為妻,因而到了這裡來·哈!小弟至今仍是獨身未,娶,皆因尚未遇上百純·這樣夠坦白了嗎?」

百純一眨不眨的瞪著他,聽他口若懸河的解釋,卻沒法找到他的破綻,沒法奈何他·

烏子虛漫不經心的道:「月明見一個跛子竟可長途跋涉, 千里迢迢的到岳陽來,神情古怪是必然的,說不定真的懷疑因為我太有名氣,故被人冒充·哈!月明真傻,除了我畫仙郎庚外,有誰畫得出如此妙品,只要他看到小弟那幅古戰車女神,保證不敢有絲亮懷疑·為何仍那麼瞪著我?月明在哪裡?我和你立即去見他·」

百純沒好氣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成了全城矚目的人物,大河盟正追尋五遁盜,還公開在鬧市試探你的身份,此事已廣傳開去,人人懷疑你是五遁盜,你如踏出紅葉樓外,誰都不知會發生甚麼事,你以為自已得罪的人不夠多嗎?」

烏子虛輕鬆的道:「不去便不去,明天一切會真相大竹·」

百純仍在凝視他,柔聲道:「假設你真的是五遁盜,現在是你最後一個機會,我有辦法擺平辜月明,請他不揭破你·」

烏子虛苦笑道:「如果大小姐說若我肯認是甚麼勞什子的五遁盜,今晚便可和大小姐你共度良宵,我會立即冒充他,現在認來有屁用?」

百純閉上美眸,以帶點萬囈的語調,輕輕道:「在掛瓢池的東北角,有條水道接通城內的河道網,只被一個水閘分開·如果我們從那條水道到辜月明寄居的君山苑去,只需兩刻鐘,且保證不會驚動任何人,你敢和百純去嗎?」

烏子虛哈哈笑道:「真好!可以立即見到那小子·這小子沒有甚麼朋友,老子是其中之一,見到我會非常高興·」邊說邊打槳改變舟向,朝東北方駛去·

百純終於敗下陣來,大發嬌嗔道:「人家是試你的,還要裝模作樣,快給我滾回風火閣,寫不出畫來明早把你掃出紅葉樓去·」

烏子虛鼓著氣道:「不去便不去·明天我會寸步不離風火閣,恭候月明那傢伙,大小姐你必須在場,我要你親眼看到我們老朋友遠地相逢的快樂模樣·」

百純拿他沒法,生氣道:「我才不會來,有甚麼好看的·」

烏子虛忿然道:「這麼重要的事,你道然缺席,原來你一點也不關心我·」

百純避開他的目光,仰望夜空道:「我沒那麼早起床嘛!不要多心·」

烏子虛失聲道:「早起一個半個時辰也不成?」

百純目光回到他身上,「噗哧」笑道:「我又沒有嫁給你,為何一副妒夫的樣子·不騙你了,明天午時我恰巧沒空,有比你更重要的事去辦·」

烏子虛恍然道:「原來是約了情郎幽會·」

百純狠瞪他一眼,惡兮兮的道:「關你甚麼事呢?岸在那一邊·今夜整個紅葉樓都在翹首盼望憐影在你的畫中變成了甚麼樣子,如果你又像那些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庸才,你的良宵會在紅葉樓的街頭度過·別怪我沒有警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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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放手而為

辜月明站在加山苑前進廳堂中心處,把花夢夫人的傳書和紅葉樓十週年晚宴的請柬,順手放在圓桌子上·

一絲若有似無的芳香氣息,隱隱傳入他的鼻腔內,牽起他抑制不住的連串思維,像石塊投進波平如鏡的水池去·

又是她·

自在渡頭邂逅,他和她似被命運牽連在一起,糾纏不休·

她為何要追到這裡來?又怎曉得這個寄身的臨時宅舍?

辜月明暗嘆一口氣·

薛廷蒿自盡前懇求自己讓他留屍湘妃祠,是另有用意,湘妃祠極可能是他和那女郎相約會面的地點,那女郎自會為他辦理身後事,事情肯定是這樣·而那女郎更誤會了,以為是他辜月明逼死她親舅,故矢志復仇,追到岳陽來找自己算帳·

由於他須尋回灰箭,又遇上季聶提,耽擱了不少時候,被先趕到岳陽的她於暗中窺見他入城,直跟到這裡來,又追踪他到紅葉樓去·當他入樓去見百純,她便到君山苑來·

她為何不埋伏屋內,以報殺舅之仇?

這個不難解釋,從她的周身法寶,精於高難度動作,提踪翻騰更充滿表演的味道,可推知她出身於雜耍百戲的行業,且是此中出類拔萃的高手·若讓她在這個廳堂內,配上特別的裝置,例如一條棋跨全廳的長索,她的按藝將可發揮得淋漓盡致,大幅增加殺他的機會·

她是尚未準備好·

到明天她再來時,她手上當有足夠的輔助法寶,把這個廳堂轉變為一個耍雜按的理想場地,讓她可施盡渾身解數來殺他辜月明·

辜月明大感有趣,心中還有一點難明的興奮,在桌子旁坐下來,取起竹筒子,拿在手中·

唯一想不通的地方,是她怎曉得到岳陽來找他·

想到這裡,辜月明毀碎封著竹筒蓋子的蠟漆,取出花夢夫人寫給他的密函,拋開一切的專心細讀·

蟬翼進入風竹閣的小廳,入目的是烏子虛的背影·只見他背著門口,大模大樣的坐在拉開來的椅子上,一副不事生產、懶洋洋的姿態,更似無所事事的在發呆·

廳子中間的圓桌上,放滿筆、墨、硯、顏料等作畫工具,卻沒有半張紙·

蟬翼立在入門處,扠著小蠻腰,怒責道:「所有人都在等你交出完成的作品,你卻躲在這裡偷懶,你這個人···」

烏子虛沒有回頭,只是用手替往左邊牆壁點了一下·

蟬翼循他的指示望去,赫然見到一張長六尺寛三尺的巨型畫作張貼在牆上,也不知烏子虛用甚麼方法來黏貼,因為畫像把蟬翼完全徹底的震撼住了,再沒法想其他的東西·

憐影像給嵌進了畫紙去,又比她的真人更活靈活現,提升至某一超乎現實的層次,捕捉的剛巧是她欲步出兩邊被拉開的垂簾剎那間的光景·她的神態似喜似嗔,又充滿我見猶憐楚楚動人的風姿,其微妙的神態掌握精準,沒有半點含糊、半分誤差,將她獨特的氣質嬌姿表露無遺·

畫中的她處於靜止的狀態,可是予人的感覺是她下一瞬間會舉步走出垂簾,走出畫外,那種活色生香、投怀送抱的誘惑力是無與倫比的,令任何觀畫的人,沒法控制的生出強烈的期待·

整張畫不論畫人寫景,都是筆精墨簡,水墨和色彩渾融成一體,淺淡的渲染,偏能予人濃墨重彩的感覺,而繽紛懾人的奔放色彩裡,又不失清麗逼人的優雅感覺·

畫中題有一詩,寫道:

「煙波不動影沉沉,碧色全無翠色深·

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

下款是「郎庚寫意」四字·

蟬翼不知呆了多久,忽然回過神來,嬌呼一聲,掉頭便去·

聽著蟬翼遠去的足音,烏子虛嘆了一口氣·

他愈來愈不明白自己,「古戰車女神」肯定是他自習畫技後最得意的作品,可是八美圖開始的首幅畫,竟又是相埒之作·自己的畫技怎會忽然大幅改善提升?隨手拈之都是神來之作.

就像憑一兩銀贏得五百兩·

烏子虛糊塗了,腦中一片空白,似失去思考的能力,直至紛亂急促的步音在屋外響起,才把不知發了多久呆的他驚醒過來·

週胖子領先奔進來,比在後方追得嬌喘連連的艷娘、憐影和蟬翼還要靈活和敏捷·

四人直抵烏子虛後方,蟬翼指著掛在牆上的美人圖興奮的嚷道:「在那裡!」

週胖子、艷娘和憐影立即看得目瞪口呆,大出意料之外,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世間竟有此畫中極品·

憐影不是沒看過烏子虛的「古戰車女神」,但始終未見過真人,感受不到其「寫真」的威力·當然是非常欣賞、否則怎肯去助這個色鬼畫師培養畫情?可是現在入畫的是自己,那種感覺當然迥然有別,有點在鏡中看到自己的反映,卻又被昇華和淨化了,再不滯留於凡塵的層次,無需任何言語,道盡了自己最美麗動人的一面,令自己化而為畫藝的極品,畫中女子是她但又不是她·

週胖子雙唇顫震,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對一向能言善辯,馬可以說作鹿而又可教人深信不疑的他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情況·

艷娘雙目放光,直勺勺看著畫內的憐影,呼吸急促起來,亦是沒法說話·

烏子虛心忖,第一幅美人圖是圓滿交差,第二幅又如何呢?明天或許要畫兩幅才成,只有完成第七幅美人圖後,他的計劃方可進行·當然!那要假設辜月明肯為他保守秘密,否則明天他便要應付天下間最可怕的劍·

辜月明坐在牆角,這是個他喜歡的位置,可一眼算盡全廳,不論敵人從哪一處闖進來,仍沒法取得出其不意的優勢·

革囊和佩劍分置兩旁地上,花夢夫人的信已化為一堆灰燼·

辜月明心中思潮起伏·消息竟是由冀善提供,是他從沒有想的事·不論冀善是真情還是假意,花夢夫人已陷身於鳳公公和皇上間權力鬥爭的漩渦裡,處境危險·

冀善指出兩湖一帶並沒有以用毒而聞名的高手,但以醫藥之道而論,則夥人比得上戈墨·凡懂用藥的醫道高手,必是用毒的專家,由此推論,誰是那毒殺尋寶團的兇手,已是清楚明白·

冀善為何肯幫忙呢?肯定自己有利用的價值·冀善雖然是個厲害的腳色,可是比起三朝元老的鳳公公,道行仍是差一點·想到這裡,他很為花夢夫人擔心·

楚盒變得更關鍵性了·

如果冀善在與鳳公公的鬥爭中坍台,花夢夫人的安危將系於能否得到楚盒·沒有楚盒,他將沒有和鳳公公討價還價的本錢·

楚盒內藏的究竟是甚麼東西?

自接下任務後,他尚是首次對盒內的藏物生出好奇心·

烏子虛躺在床上,想的不是明天辜月明來見他的事,更不是周胖子讚美他畫功的話,而是入睡後的「命運」·

他有一個奇異的感覺,自從那不知是夢還是真與古戰車美女的相遇後,他腦袋裡某一部分似被觸動了,已和芋一種神秘的力量連結在一起·直到這刻,那力量對他仍是充滿善意,至少他現在生活得很好,很愜意·而將來如何,則是無從揣測·那力量正在改造自已,剛才聽憐影彈箏時,便有從未經歷過的奇異幻象,且不止是幻象,而是有身歷其境的感覺的幻境,像睜著眼作夢·更清晰是他的夢再不是以前的模模糊糊,支離破碎;而是有血有肉,清楚實在,醒來後仍印象深刻·

那力量似要透過幻象和夢,喚起自己深藏著的某些秘密,某些回憶·

想到這裡,烏子虛酣然進入夢鄉去·

清晨時分,岳陽城。

無雙女看著辜月明進入布政使司府,不旋踵又策馬從布政使司府出來,朝南門的方向馳去此時的無雙女塗黑了露在衣外的嬌嫩肌膚,穿上男裝,戴上帽子以遮蓋銘心烏亮的秀發,再不像以前般奪目耀眼。也的易容術雖遠比不上烏子虛的鬼斧神工,但亦曾得安玠悉心批點,受過專門的訓練。

她有點擔心辜月明會就此一去不返,但又沒有辦法,一切只好依計而行。她曾和辜月明交過手,知道在正常的情況下,要殺此人是不可能的事,唯有在不正常由自己一手營造出來的形勢裡,勝利或許會偏向她的這一方而她想出來的計劃,只會令她稍增勝算。關鍵處在辜月明永遠處於一種戒備的狀態下,她不明白他為何可以保持這種似是來自天賦的高度警覺,但她敏銳的觸覺卻感應到他的狀態。

只要被他先一步察覺自己佈局算計他,她的刺殺會以失敗告終,再沒有另一個機會,只恨她沒有更好的計劃。

街上行人車馬漸多,店鋪紛紛開門營業。為購買刺殺所需的物品,無雙女沿主大街而行,忽見前方聚集了大群人,向貼在一間食肆外牆的告示指點喧嘩。

無雙女心想難道又是大河盟追捕五遁盜的懸賞圖,暗叫自己不要多事,卻沒法控制一雙長腿般擠進人群裡,她也不明白自己,好你要多看一眼五遁盜的圖像才甘心。到發覺只是一張招聘的告示,沒由來的升起一陳若有所失的情緒,正要離開,“紅葉樓”三字映入眼簾,想起這是辜月明昨晚離開宿處夜訪之地,才駐足把告示看一遍。

原來是紅葉樓為慶祝十週年晚宴招聘表演者的告示,其中還包括表演幻術的藝人,列於招聘榜文之首。

無雙女心忖若自己肯去應聘,肯定紅葉樓的老闆倒履相迎。她當然沒有這等閒情,又不是缺銀兩,悄悄退出人群,辦正事去了。

  已時初。

  丘九師在斑竹樓的平台坐下。這個臨街的雅座,已變成為他們特設似的,即使他們沒有光顧,也虛為以待。

離百純午時之約尚有一個時辰,現在丘九師等的不是百純,而是去見岳陽幫當家馬功成的阮修真。

丘九師心情矛盾,阮修真雖為他解去與百純暢所欲言的緊箍咒,問題卻落到他自己身上。百純表明了不追求天長地久的愛情,他卻怕自己一旦燃起愛火,會不能自拔。他的無懼,在於他沒有牽掛,故能有一往無前的悍勇姿態。可是百純打開始便令他動心,越接觸她,越欣賞她的風情嬌姿,予他前所未有的滋味,也令他重新思考一直堅持的立場。

  待會該怎樣對待百純呢?

阮修真來了,坐到他身旁,先往街上撇上兩眼低聲道:辜月明今天一早出城,不知去向。

丘九師回過神來,微笑道:希望他不是這般的溜了,真想試試他的快劍。

阮修真道:昨晚他到紅葉樓找百純。

  丘九師為之愕然。

阮修真苦笑道:沒有人曉得他為何去見百純,百純特別招呼他,選在香閨見他。

丘九師記起昨夜百純有客來訪的事,心中充滿古怪的滋味,說不出來,但肯定不是愉快的感覺。

阮修真道:如果辜月明是我們的無形敵手整個佈局的部分,他定會回來。但他在五遁盜的事上可以扯什麼關係呢?我真的沒法想得能。

  丘九師嘆道:我又開始頭大了。光天化日,不要再說鬼神的事,五遁盜又有什麼新的花樣?

阮修真道:我的猜測該有七.八分準繩,五遁盜不惜一切混進紅葉樓去,肯定有圖謀目的。

丘九師精神大振道:有甚麼新發現?

阮修真道:讓我先說清楚紅葉樓的大概形勢佈局。紅葉樓是以掛瓢池為中心,依池勢而築的建築組群。南面朝向大街的是主堂在處,一主二輔,共三組樓房,也是執行一般客人的地方。池北是周胖子和姑娘傭婢護院的宿處。池的東西有十八榭四閣,十八榭依位置分東九榭和丁九榭,專門用來招呼有身份地位的貴賓。四閣以風晴雨露為名,是紅葉樓地位特殊者的居所。百純住的是晴竹閣,艷娘和蟬翼則居於露竹閣和雨竹閣。朗庚的要求之一,是須有個不受人騷擾的安靜居所,週胖子遂讓他入住位於湖東九榭北端的風竹閣。郎庚辯說要這樣幽靜的環境,方可保持狀態。我們知道底蘊的,當然猜到他是為了方便行事。

丘九師欣然道:這小子逐漸露出狐狸尾巴了。

阮修真道:這小子很懂裝神弄鬼之道,說甚麼要培養畫情,指明要在景觀最佳的水榭召來入畫的美人陪酒唱曲,昨晚他選擇的是西九榭中的水香榭,與百純見你的書香榭是一林之隔。

丘九師沉吟道:這小子在勘探紅葉樓的環境。但能起甚麼作用,難道他是要在紅葉樓內偷東西?

阮修真道:百純在見你之前,於同一水榭好品德錢世臣。事實上書榭正是景觀最佳的水榭,乃百純的專用水榭,錢世臣每次到紅葉樓,只往這個水榭跑。

丘九師大訝道:兜兜轉轉,最後竟又是與錢世臣有關?可以有什麼關係呢?

阮修真道:恐怕要捉起五遁盜,嚴刑拷打方清楚答案。不過變使我們肯定他的目標不是錢世臣的玉劍,故而他明知我們虎視眈眈,仍不知難而退,因為他曉得我們是想錯了。

丘九師道:會不會他在故佈疑陳,他最後的目的,與錢世臣沒有任何關係。

阮修真道:正如我不住強調的,五遁盜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我們想到的,他也可以想到。只從我們仍留在岳陽,便知道我們對他尚示死心,故必會想方設法的去查證他的身份。因此他該曉得時日無多,必須盡快達到目的,然後離開。

丘九師冷哼道:「他溜得了嗎?」

阮修真道:「在七月七日前,他肯定溜不掉·但紅葉樓晚宴結束時又如何呢?以百計的賓客聲勢浩蕩的離開,個個有頭有臉,大群保鑣隨從,有些留在城裡,有些連夜離城·馬功成說錢世臣已答應週胖子,徹夜開放南北兩邊城門·在那樣的情況下·戚五遁盜的遁術身手,要離開是易如反掌的事·」

丘九師道:「我們就在晚宴前擒他,如果手上有證據,師出有名,當然沒有開題·即使京師仍未有消息傳回來,我們仍可以軟禁他,如果他真的是郎庚,我們依足江湖規矩道欺賠款了事·」

阮修真同意道:「就這麼辦,也是我們現今能想到最好的辦法·」

丘九師默然片刻,道:「待會我見到旨純,真的要向她說出我們的情況嗎?」

阮修真微笑道:「做違心的事是很痛苦的,到時你像五遁盜般隨機應變,遵從心中感覺的吩咐·」

丘九師苦笑道:「你倒說得輕鬆·我們現在是否被牽著鼻子走呢?若照你的猜測,結果如何,再不是掌握在我們手上·咦!你要到哪裡去?」

阮修真起身離座,拍拍他肩頭道:「是我不好,弄得你變成畏首畏尾·一切放手去做,再不用疑神疑鬼·我要去見一個人,待會來與你碰頭,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烏子虛呆坐廳裡,一副未睡醒的神情·

蟬翼在他對面坐下,道:「艷娘要我來看看你睡醒了沒有,可是看你現在這副模樣嘛!我該告訴艷娘你睡醒了,還是仍在睡夢中?」

烏子虛捧頭道:「我昨夜又作噩夢,處處死人,只有我一個人活著·」

蟬翼沒好氣道:「夢當然有好有壞,作噩夢有甚麼稀奇?死的東西不可怕,活的東西才可怕·」不知是不是憶起某個滿是可怕活東西的噩夢,俏臉滿佈猶有馀悸的神色·

烏子虛仍捧著頭,沮喪的道:「可是我不久前才作過這夢,昨夜幾乎是同一個夢的重複,場境不同,只換了不同的人,死法又大同小異·唉!不知是否前世作的孽,今晚真不想睡覺·」

蟬翼不以為意的道:「少說廢話·艷娘問你今午點甚麼菜·我們胖爺被你昨夜的美人畫哄得歡天善地,下令要以貴賓之禮待你,吃甚麼和在甚麼地方吃,任你選擇·」

烏子虛抬起頭來,痛苦的道:「我現在沒有吃東西的胃口,山珍海味都引不起我的食慾·待我見過老朋友再說吧!」

蟬翼道:「老朋友?誰是你的老朋友?」

烏子虛道:「就是辜月明那小子,麻煩蟬翼姐為我留神,帶這傢伙直接到這裡來,最好不要驚動其他人·你知啦!我這人行事低調,不愛出風頭·」

蟬翼不耐煩的道:「知道了!知道了!你這人恁多廢話· 今晚又如何?艷娘須預先作安排·」

烏子虛心忖一切還是看辜月明的態度,若他一見自己,立即拔劍相向,自是一切休提·道:「待見過老朋友再說吧!」

蟬翼拿他沒法,只好向艷娘報告去了·

辜月明騎著灰箭進入城門,城衛早得指示,不敢有絲毫留難·

他故意不走貫通南北城門的通衢大道,穿行在小街大巷,朝紅葉樓的方向緩馳而去·太陽往中天攀去,今天的氣溫特別高,辜月明猜一場大雨正在醞釀中·對觀天1,他是高手中的高手,預測十次有九次準·

那女郎在幹甚麼呢?

想到自己正與那女郎在同一座城內,女郎更視自己為殺舅仇人,心中的滋味實在復雜·這個誤會不難解開,只要自己有機會表白便成·與她和解後又如何呢?他有點不敢想下去,他從未這麼去想一個人過·究竟她向自己說過一句怎樣的話,為何自己沒法記起來,難道那是發生在前世輪迴裡的事?現在她豈非勺起了自己前世的記憶·

這個想法令他心寒意,縱使天氣是這麼炎熱·

前方出現一間茶館,吸引辜月明注意的是有三張桌子放在館外街道上,對面是一條河,較遠處一座橋雄跨河上,使辜月明感到若坐在其中一張桌子旁,喝幾口龍井茶,會是從寫意的一回事·

辜月明渾身一震,心忖自己是怎麼了?他還是首次生出要享受一下的念頭,這是從未發生在他身上的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自己變了,對生命再非一無所戀·例如現在的這一刻·

辜月明拍拍灰箭的項,要它停下來,一躍下馬,任由灰箭站在旁邊,走前坐到其中一張桌子去,面向橋,喝道:「給我來一壺上好的龍井茶!」

蹄聲從後方傳來,迅速接近·

辜月明再喝道:「多加一個杯子·」

來騎直抵灰箭旁,勒馬收韁,騎士小心的踏鐙下馬·

辜月明淡淡道:「阮先生坐·」

阮修真移到桌子男一邊,雙目熠熠生輝的審視他,道:「辜兄明明沒有回頭,憑何曉得來的是我阮修真?」

辜月明若無其事的道:「錢世臣既不會來找我,敢惹我的,只有你們·貴幫現在於岳陽夠資格和我說話的人中,不是你便是丘九師·來的如是丘九師,他會在蹄聲的節秦中顯示出他的實力,所以我一聽便知不是他·且阮先生來是最合理的,可保證和氣收場·」

阮修真欣然在他對面坐下·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看來是茶店老闆的女兒吃力地提著一壺茶,道到桌上,又蹦蹦跳跳的走了·

辜月明冷冷道:「我這次到岳陽來,要辦的事完全不涉及貴幫,大家是河水不犯井水,阮先生明白嗎?」

阮修真微笑道:「假如事情不如辜兄猜想般又如何?我有一個合則兩利的提議·」

辜月明道:「我對五遁盜沒有興趣,不會直接或間接搜捕他·」接著雙目射出銳利的光芒,盯著阮修真道:「至於我到岳陽來所為何事,我勸阮先生莫要猜測,以免節外生枝·」

阮修真仍保持笑意,從容道:「辜兄是怎樣的一個人,天下皆知,辜兄保證不是衝著我們來,就不是衝著我們來·辜兄可否容我說幾句話·」

小姑娘又來了,這回輕鬆多了,兩手各拿著一個杯子,放到兩人桌前,又提起茶壺,為兩人斟茶,以猶帶稚嫩的聲音道:「每人三文錢·」

兩人同時伸手入懷,辜月明先一步掏出一兩銀,塞入小姑娘手中,罕有的露出笑容,道:「不用找了!」

小姑娘呆了一呆,不能乳信地看著手中的銀兩,然後歡呼一聲,奔回鋪子裡向她爹報喜領功·

辜月明心泛微波·

小姑娘兩邊小臉蛋熱得紅撲撲的,充滿生命的活力,這平常不過的情景,不知如何卻似能打動他的心,令他有前所未有感覺·自己可是變得心軟了,開始留神平時不願一顧的人和事?

那女郎的影像又再浮現,隨之而來是莫名的傷感,辜月明暗吃一驁,硬壓下奇異的情緒·

阿修真定神打量他,似察覺到他深藏的另一面·

辜月明回復常態,道:「阮先生憑甚麼認為我要辦的事,與你們有關係?」

阮修真誠懇的道:「此事說來話長,更有點不知從何說起,說出來辜兄或會嗤之以鼻·如果我話我們真正的敵手,並不是五遁盜,而是無形無影、能操控人命運的厲鬼靈神,可以令辜兄有一聽的耐性嗎?」

辜月明感到頭皮在發麻· 事實阮修真這番話說進他心坎裡去,使他產生共鳴·自從由鳳公公處接下這個任命,到此刻坐在這里和雄霸大江的大河盟首席謀士對話,他總有陷身於一個命運羅網的古怪感覺·一切像冥冥中自有主宰,與那能牽動自己的心的女郎的關係如是,與五遁盜亦如是·當日在津渡看到五遁盜的懸賞圖,哪想得到待會可以和他碰頭·

沉聲道:「阮修真果然名不虛傳,迥異流俗·你說的話玄之又玄,對手既是無影無形,阮兄又從何得知這樣一個對手的存在?」

阮修真冷靜的道:「憑的是對能見現象的歸納分析,若如看到平靜的水面泛起一圈一圈擴散的漣漪,可猜到有物投進水里去,而只有這樣才可以合理解釋泛起漣漪的由來·」

辜月明不由深思起來,這位超卓的謀士,不但用辭生動,產生強大的說服力,且道誠意,並不是來找自己的碴子,令他沒法拂袖而去·

皺眉道:「阮先生舉些實在的例子來參考·」

阮修真道:「五遁盜是個逢賭必敗的人,事發時剛好在賭場輸得只剩下一兩銀,接著便要躲避我們夜以繼日的大規摸搜捕,直至逃來大江南岸,方有喘息的空間·可是他竟憑那一兩銀,在賭場連贏七把,任賭場的人如何出千,仍改變不了戰果·最支怪是賭場的人個個像被鬼迷了似的,輸得不明不白,糊里糊塗,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辜日明皺眉道:「我想問阮先生一個問題,望能坦誠相告·」

阮修真不明白辜月明的態度為何急轉直下,變得冷淡起來·道:「辜兄請指點·」

辜月明道:「你們是否非殺五遁盜不肯罷休?」

阮修真嘆道:「的確如此,我們沒有另一個選擇·」

辜月明默然片晌,拿起杯子,道:「敬阮先生一杯!」

阮修真忙拿起杯子,與他的杯子輕碰一下,然後喝掉杯內的龍井茶·

辜月明放下杯子,平靜的道:「若要捉到五遁盜,須憑你們的本事·在五遁盜一事上,我不會幫忙,亦不會阻撓·」

說畢離座登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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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0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狂風暴雨

馬車在斑竹樓門外停下,守候的丘九師連忙搶前為她拉開車門,百純現身車門內,向他展露每次都能打動他的笑容·

丘九師接著她遞過來的纖手,伺候她下車,嗅著她芳香的氣息,心中嘆道:「又和這美女在一起了·」

百純收回玉手,轉過身來看他,兩人都似在抑制心中某一種情緒,一時忘了說話,臉對著臉的佇立,又有少許手足無措·

丘九師心忖不是昨晚才見過她嗎?為何現在見到她,竟有點久別重逢的感覺·隱隱中他是清楚原因的,因為這回與以往任何一回都不相同,他沒有再被自己的想法束縛,故而生出期待,渴望見到她·

百純打破沉默,喜不自勝的道:「想不到你會到樓外迎接百純,看在這點分上,吃飽肚子再和你算舊帳,我很餓呵!」

望著她充滿生活和愛的活力的嬌俏模樣和話語,丘九師忘掉了一切·

辜月明到達紅葉樓,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週胖子親自在大門迎接他,親切熱烈得似欲擁抱他,令他摸不著頭腦·

週胖子指使下人牽走灰箭好好伺候,親自帶路,領辜月明到烏子虛所在的風竹閣去·低聲道:「我和花夢夫人十多年老朋友了,看著她出身,大家挑挑眉頭便知對方心中想甚麼·我周伴子之有今天一日,她在背後出了很多力,若不是她在財力上支持我,又派百純來助我,紅葉樓絕沒有今天的聲勢·花夢是我最感淚的人·月明這次南來,有甚麼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說出來,我是站在月明這一方的·」

辜月明隨他繞過宏偉的主堂,踏足曲徑通幽的中園,聞言心中一動道:「既然如此,我不客氣了,我想把馬兒暫時寄養紅葉樓·」

週胖子拍胸道:「這個完全沒問題,我可保證照料得月明的坐騎妥妥噹噹的·」又嘆道:「近日為了籌備我們紅葉樓的十週年晚宴,每天只睡二、三個時辰,出奇的精神反特別暢旺,真古怪·」

辜月明心叫來了,這只是開場白,也佩服週胖子在話題的轉變上,令人感到自然舒服,頜首表示明白·

週胖子壓低聲音道:「月明是郎先生的老朋友嗎?」

辜月明淡淡道:「可以這麼說·」

兩人走上一道長橋·左邊的掛瓢池如一面明鏡,平整潔淨,清澈見底,大群的魚成群結隊的游過,消遙自在,湖的四周映上岸旁水榭樹木的倒影,偶有微風吹來,泛起粼粼波紋,令人看得心曠神怡·

週胖子湊近他道:「月明是不是懷疑郎先生是五遁盜冒充的?」

辜月明平靜的道:「我沒有這樣說過·」

看在花夢夫人的面子,他對周胖子算有耐性了·辜月明是個沒有朋友的人,不愛與人說話,花夢夫人是唯一例外·或許最孤獨的人,有時也有傾訴心事的需要·

週胖子猶豫片刻,以懇求的語調道:「大家是自己人,我不想隱瞞,現在郎先生實在是我們十週年慶典成敗的關鍵人物,全賴他的出現,百純想出來的八美圖大計,始能付諸實行·所以···所以我對月明有個不情之請,假如···」

辜月明接下去道:「假如他真的是五遁盜,我須為他隱瞞,對嗎?」

週胖子不好意思的道:「月明真是通情達理·唉!我這個要求是不是令月明為難呢?說到底,月明是皇上御用專門捉賊的高手·」

辜月明道:「或許他真的郎庚,周老板過慮了·」

週胖子領他穿過一座斑竹林,嘆道:「聽月明的語氣,令我更擔心·這樣好嗎!一切待他完成八幅美人圖再說·哈!到了·」

路盡處出現一個月洞門,院牆內樹影裡隱見房舍,在灼熱的陽光下寧靜安詳·

辜月明望著走得滿頭大汗的周胖子,微笑道:「請讓我一個人進去見他·若周老板聽不到有人破窗逃跑的聲音,你的八美圖該沒有問題,可以如期完成·」

丘九師往天空看去,道:「天色變暗了,看來有場雨·」

百純微笑道:「我們要不要未雨綢繆,先移桌椅到裡邊去呢?」

丘九師仍在研究天邊疾走的烏雲,聳肩道:「棋豎我們吃飽了肚子,又有頂蓋遮頭,灑幾顆雨點不是很爽嗎?天氣悶熱得很厲害·我小時候每逢大雨,總愛脫衣服往山上跑,直至冷得打顫才回家,但從來不會因此著涼生病·」

百純柔聲道:「公子的家在哪裡呢?」

丘九師臉上露出深刻的悲傷,那是對一切希望破滅後,沒法挽回過去的北哀·搖搖頭,籲出一口氣道:「我再沒有家·」目光重投百純俏臉上,沉聲道:「我們所處的是個沒有希望的時代·皇帝無能,奸佞當道;外則異族入侵,內則民生凋蔽· 對不起!我不應談這些掃興的事·」

百純道:「不!我愛聽你胸中的抱負·」

丘九師再籲一口氣,似欲驅走心中的情緒,道:「說來好笑,我從小愛看天上風雲的變化·我是個不愛哭的人,很少掉淚,可是當我看著天上風雲色變,巨雷轟鳴,閃電裂空,我會有想哭的衝動,更感到自己的渺小·尤其當你身處荒野,突然來一道炫目的激電,照得人睜目如盲,忽然又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再分不清何者是天,何者為地,天地合成了一體,那種感覺會令我心中充滿激情,不狂叫幾聲,難洩我心中情懷·」

百純感動的道:「原來公子是個感情豐的人,真教人想不到·」

倏地一陣狂風吹來,割得兩人衣衫飄揚,街上塵屑卷上半天,行人爭相走避·此時烏雲得勢,佔據了大半邊的天空·

幾滴雨點灑下來,點砸在平台雅座的上蓋,發出輕重不一的淅瀝聲音·

丘九師道:「這場雨比我預期的更大·」

話猶未已,又一陣風吹來,比先前的更凌厲,街道兩旁的樹不住搖晃,然後大雨驟然暴發,豪雨從天上傾瀉而下,雅座外的天地變成一個水氣迷茫的混沌,再分不清楚是樹是街,車馬或行人,迷茫冷颼,而平台雅座則似變成這個混亂中見規律的世界上唯一安全的避難處世之所·

百純喜道:「百純還是首次感到平台雅座的妙處·平台雅座是斑竹樓獨創的,其他的都是跟風者·既在樓內,又是在樓外·難怪斑竹樓能名列岳陽三樓之一·」

丘九師大感興趣的問道:「岳陽三樓,其他的是甚麼樓呢?」

百純答道:「岳陽因岳陽樓而名著天下,所以岳陽城內為叨岳陽樓的光,都冠以樓名·眾樓之中,當然以岳陽樓居首,接著是我們的紅葉樓,斑土樓敬陪三樓末席,但已非當難得·公子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丘九師含笑道:「我的心情的確不錯·不瞞百純,剛才我丘九師是破題兒第一遭陪姑娘家進膳,百純令我感到原來看人吃東西也可以如此賞心悅目,生趣盎然·」

百純羞澀的垂下螓首,不依的道:「公子在調侃奴家,我的吃相最難看呢·」

丘九師呵呵笑道:「當然不是這樣,我說的是肺腑之言·」

百純朝他瞧去,輕柔的道:「如果打開始公子是眼前般的態度,百純絕不會心生怨懟,公子究竟有甚麼心事?」

丘九師想說話,忽又啞口無言·正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辜月明從敝開的門步入風竹閣的廳堂,有個人坐在廳中央的桌子處,面向大門,正目光灼灼的打量自己·

那是一雙很特別的眼睛,隱含神秘莫測的冷靜,但絕不是冷冰冰的,沒有絲毫凶狠戾氣,隱藏著莫以名之的活力,會隨著心意變化,可是你永遠掌握不到他心內真正的想法,那是雙超越了一般人理解力的眼神,似永遠在追求旁人沒法明白的東西·

五遁盜真人要比懸賞圖上的他有魅力多了·他雖然凝坐不動,辜明明卻看出他不動則已,動則靈活如靈狐狡兔,縱然武功勝過他,甚或人多劫眾,要逮著他仍非易事·

烏子虛欣然道:「我的老朋友來了·辜兄請坐·」

辜月明在他對面坐下,解下佩劍,擱在桌面上,不以為然的道:「我是你的老朋友嗎?」

烏子虛笑吟吟道:「我們不但是老朋友,且是天生一對· 辜兄是專門追賊的兵,小弟是偷東西的賊,在各自的行對上攀上最高的位置·老天爺既有此安排,當然是注定了我們要碰頭的,只沒想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辜月明不置可否,岔開話題問道:「為人可如此智呢?冒充郎庚肯定是個愚蠢的錯誤·」

烏子虛一臉無奈的神色,道:「我當時是因心急賺門入樓,畫仙郎庚四字衝口而出,事後想起來把門的怎曉得郎庚是甚麼勞什子,說庚郎與郎庚毫無分別,最後還是以銀兩打道關節·唉!郎庚是個跛子,只要像辜兄般對他略有所聞,便可以拆穿我·我真的失策,像被鬼迷了似的·」

辜月明淡淡道:「你頂多只有十多天的時間,以阮修真的審慎,定會設法查證京城是不是有此號人物·」

烏子虛大喜道:「如此辜兄是決定幫我隱瞞了·」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我從不管別人的閒事·你的事我不會插手,不會揭穿你,但亦不會證實你是郎庚·」

烏子虛訝道:「既是如此,辜兄大可當沒聽過郎庚,更不用來見我,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辜月明道:「我愛怎樣做便怎樣做,我沒空去理會別人怎樣想·」

烏子虛為之語塞·

辜月明沉吟片刻,道:「我來見你,是因為想弄清楚一件事·」

烏子虛不勇道:「是甚麼事呢?」

辜月明雙目射出奇異的光芒,定神看著他一字一句的緩緩道:「閣下掛在百純居處的大作,畫中乘古戰車的美女,是否確有其人,他現今在何處?」

最後一句話剛說完,驀地狂風大作,從不同方向的門窗捲進廳子裡來,閣外樹搖葉動,天地變色,雀鳥驚飛·兩人你望我,我看你,都生出異樣的感覺·

雨點灑下,開始時還蠻有節制的,不旋踵天像崩塌了般,大雨一發不可收拾,閣外變成了一個水的世界·

丘九師嘆了一口氣·

百純幽幽道:「真是這麼難說出口嗎?」

丘九師點頭道:「確是如此,因為我說出來,怕你會認為我瘋了,又或阮修真瘋了·」

百純精神大振,秀眸閃亮的道;「原來這麼有趣·快說出來,我最愛聽荒誕離奇的事·愈是荒誕離奇,愈好·」

丘九師開始發覺百純深藏的另一面,她追求刺激的一面,和她說絕不會感到沉悶·樓外的雨愈下愈大了,一切都被暴雨包裹籠罩,似只有他們的平台雅座獨立其外,而岳陽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其他一切人事再不關重要·忽然間,他感到說甚麼都沒關係,只要夠刺激便成,投百純的所好·

丘九師收回望著外面的目光,向百純瞧去,看到她的渴望和期待,沉聲道:「若要用最精簡的話去形容,就是我和修真正對抗一張由某一無形手操縱覆天蓋地的命運之網,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網中之魚·而這個情況只有我和修真曉得,其他人任他三頭六臂,智比天高如五遁盜、辜月明之輩,仍只是條可憐無知的網中魚·」

百純容色轉白,道:「百純給你說得心寒了·」

丘九師苦笑道:「那我是否應說下去?」

百純喜孜孜的道:「說得這麼好聽,當然說下去·為何你們會有這個想法,你們從何得這麼離奇的推論?」

丘九師登時對她的靈悟刮目相看,大奇道:「百純真的明白我在說甚麼?」

百純白他一眼道:「有甚麼難明的·快說!你們憑甚麼根據?」

丘九師道:「主要是根據兩件事·道先是修真在不同日子為同一件事起卦,卦雖不同,卦像如一,顯示厲鬼作祟·接著我們收到消息·指一個貌似五遁盜者憑手上一兩銀,在洞庭南一個鎮的賭館連贏七局,任賭館的人如何出千用術,都敗下陣來,讓他攜五百兩銀揚長而去·修真因此生疑,到那間賭館去調查賭館的人是如何輸的· 我則到岳陽來見錢世臣,原因是認為錢世臣傳家之寶天女玉劍,會是五遁盜下一個盜寶目標·當日百純被那甚麼岳陽六公子攔著馬車,修真剛趕到岳陽,在這個雅座向我詳述調查的結果·」

百純蹙起黛眉,凝神看他,緩緩搖頭道:「我仍不明白!」

丘九師道:「此事超乎常理,實不易明白·先說修真調查的結果,就是賭館的賭術高手像被鬼迷了似的,明明該擲這個點數,卻擲了另一個點數出來,修真由此得出結論,冥冥之中,有個無形的敵人,正在布下一個命運之局·此局以五遁盜為核心,旁及所有與五遁盜有關的人·」

百純深吸一口氣,道:「世門竟有此異事?如果你們不是過慮,便既恐怖又刺激,且不是人力能抗拒·可是這與你和我有甚麼關係呢?」

丘九師道:「就在我從這裡躍往街上的一刻,修真恍然大悟,岳陽六公子為何不早點截著百純,又或遲些兒,卻偏要在斑竹樓前發生,令我們無法置身事外,正顯示那個無形的敵人,在暗中操控一切,引導事情往某一他屬意的方向發展·而這個局一環扣著一環,只要我們能破壞他其中一個環節,可破掉這個命運之局,一切盡回我們的掌握中·」

百純倒抽一口涼氣道:「給你說得我毛骨悚然·你們是不是認為我們的相遇,是這個命運之局其中一個環節,可是我能夠起甚麼作用呢?」

丘九師道:「至少百純為五遁盜爭取到八天寬限之期·直到此刻,我們仍看不破他整個佈局,只深信這個無形的敵人是站在五遁盜的一方·而我們正一步一步被他牽著鼻子走,處於一風守勢·」

百純皺眉道:「你就是因為要破局,所以爽約不來見奴家·唉!百純不知該怨你還是同情你·告訴我,五遁盜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理了·」

丘九師像忘記了樓外愈趨狂暴、肆虐岳陽城的風雨,雙目奇光迸射,語調鏗鏘的道:「我和修真早在加入大河盟前已亙相認識,且有共同目標志向·修真研究古今治亂與衰,我則修習兵法武功·我們沒有稱王稱帝的野心,卻希望能撥亂反正,令國家重上正軌·要達到此一目標,必須擁有強大的力量,這是我們加入大河盟的原因·」

百純欣然道:「口說自己有大志的人比比皆是,可是像公子和阮先生付諸實行者,百純還是道次碰到·可是我不是清楚表明了立場嗎?百純是不會阻撓公子的男兒大業的·」

丘九師嘆道:「情況豈是如此簡單,在某一些情況下,問題將會出現·」

稍頓續道:「有些話我真的不想說出來,說出來後,百純對我的看法和印象,會永遠不能回復到說出來前的樣子·」

百純大感興趣的道:「你似乎是要主動介紹自己的缺點,對嗎?」

丘九師目光投往雅座外被水簾封鎖了的世界,滿懷感概道:「當我選了要走的道路後,便曉得終有眼前的情況發生·面對能使自己動心的女子,但卻無福消受美人恩·」

百純欣然道:「我從未聽過這樣悲壯的情話·公子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丘九師的目光回到她身上,雙目亮起來,沉聲道:「我研究過自古以來各大小戰役後,得出一個結論,就是戰爭是絕對不宜膽小鬼又或道德家參與的·戰爭的本質就是無情,只可以動腦筋,不可以動感情·舉個例來說,例如在一場戰爭裡,我和修真各率一支部隊,在不同位置與敵人交鋒,如果贏了此戰,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們·而致勝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我必須犠性自己和部隊,以得到最後的勝利,而我會毫不猶豫的那麼做·可是當我丘九師心有牽掛,便會猶豫,致坐失良機,輸掉最後一場仗·百純你明白嗎?如果你成為我的女人,我是不能不為你著想的·」

百純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點頭道:「我開始有明白了·可是我深信在戰場上沒有人是你的對手,你根本不會遇到你害怕的那種情況·」

丘九師苦笑道:「百純你錯了,類似的情況早出現了,只是你沒察覺罷了!」

百純嬌軀輕顫,花容轉白,道:「你是指五遁盜?」

丘九師閉上虎目,好一會後再睜開來,道:「百純確是冰雪聰明·我明白百純,對五遁盜是同情的·坦白說,如果我有選擇,我絕不會碰五遁盜半根寒毛·可是我沒有選擇,這再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又或五遁盜是不是罪該一死·而是為達致最後勝利,任何人都可以被犧牲·五遁盜正變成這麼一個關鍵性人物,為了更遠大的目標,我們必須殺五遁盜·百純明白嗎?」

百純的臉色更蒼白了,說不出話來·

丘宆師慘然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要做違背良心的事· 該死的是我們幫主的不肖子,絕不是五遁盜·可是除非我放棄自己選定的路向,否則我只有一個選擇·我可以告訴百純,在這事上我是絕不會改變的·百純可以接受我這樣的一個人嗎?」

百純咬著下唇,低聲道:「你不覺得這像一種注定的宿命嗎?為何你不去對抗他,另找一個可兩全其美的辦法?」

丘九師點頭道:「若阮修真的腦袋仍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世上極可能沒有這麼的一個可能性存在·百純回家去吧!設法忘記我·我丘九師會破壞你的生活,你可以恨我,甚麼都好,我根本配不起你·」

大雨繼續肆虐著岳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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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同病相憐

烏子虛壓低聲音道:「是不是很邪門呢?」

辜月明冷冷道:「只是一場突來的風雨,你的膽子很小·」

烏子虛坦然道:「正因為我膽子小,所以想出來的計劃總是縝密周詳,從不犯錯·接連犯兩個錯誤,是不可能的,可是偏偏發生在我的身上·」

外面風雨飄搖,分外顯得廳堂安全、隱秘和寧靜·

辜月明道:「我不是來聽你訴苦的·」

烏子虛苦澀的一笑,道:「百純問過我同一個問題,其他人只是覺得我的戰車女神很誘人·事實上我可以向辜兄提供同樣的答案,但卻可能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會令我感到對不起辜兄·」

辜月明出奇的沒有不耐煩,道:「閣下高姓大名?」

烏子虛訝道:「為何忽然對我有興趣起來?小弟本姓烏,自立志為盜後,改了烏子虛這個名字,取意是子虛烏有·這正是我妄想自己會成為的人物,待我金盆洗手後,五遁盜將變成疑幻疑真,似是子虛烏有·」

辜月明平靜的道:「烏兄可以長話短說嗎?」

烏子虛忙道:「整作事須由我犯第一個錯誤說起,我亡命奔逃,用盡渾身解數,終往大江南岸,慌不擇路下,只知朝荒山野嶺跑,豈知敵人竟能緊追在我身後,直至我失足掉下水潭,被水沖得不知多少里遠,醒來後發覺自己置身於一個非常古怪的地方·」

辜月明皺眉道:「憑烏兄的身手,即使追捕你的是丘九師,怎可能在林木蓋天的荒山野地,仍能緊跟在你身後?」

烏子虛嘆道:「我像辜兄般不明白,最離奇的是我見不到人影,只聽到蹄音·我的娘!馬如何攀山越嶺呢?事後回想起來,有點像被鬼迷的情況·唉!我不知開罪了何方神聖,錯事蠢事全做齊了·」

辜月明深吸一口氣,道:「你給衝到甚麼地方去?」

烏子虛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雙目閃著驚懼的神色,道:「那是個丘陵起伏,佈滿河池沼澤,長著奇花異樹的地方,永遠覆著一層霧氣,我還以為自己死掉了,到了幽冥的世界去·」

辜月明一震道:「雲夢澤!」

以他的冷靜,仍禁不住頭皮發麻,隱隱裡,他感到阮修真的猜測是有道理的,面對這個似不相關的人,極可能與自己有微妙的連繫·

烏子虛搖頭道:「不是洞庭湖,是洞庭湖南湘水以東的地方,我後來才弄清楚我的位置·」

辜月明沒有解釋洞庭湖和他所知的雲夢澤的分別,默默聆聽·

烏子虛續道:「我回後知覺時,發覺自己躺在一道湍急河流旁的泥灘上,下半邊身還浸在水里,手腳麻木,沒法移動·」

辜月明點頭道:「那條定是無終河·」

烏子虛大訝道:「辜兄不是京師人嗎?怎會對僻處南方一的仍遠河流這般熟悉?」

辜月明淡淡道:「說下去!」

烏子虛顯然沉浸在回憶裡,沒有因他帶著命令語調的說話而不悅·道:「就在那時刻,我聽到馬群踏地的聲音,還有車輪踐地的響聲·」

辜月明愕然道:「這是不可能的·」

烏子虛嘆道:「你說的正是我當時心中所想的一句話,我力抬頭往前看,大隊人馬正途經前方,全是身穿古怪甲胄的戰士,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亦在此時,我見到了她·」

倏地狂風大作,風挾著雨點從湖面捲進廳堂裡來,內外的天地在這刻合而為一·風雨來也去速,又回复先前的情況·

辜明明深吸一口氣,喝道:「不要理!說下去!」

烏子虛驚魂未定的道:「她駕著古戰車,穿的是我畫中的麗裳華服,朝我望過來,接著我的腦袋像被閃電擊中似的,就此失去神智·到醒來的時候,雖然仍在河旁,卻再不是那個地方·」

辜月明感到自己彷如置身閣外的風雨中,沒法保持心境的平和,偏又掌握不到心湖波蕩的原由·

烏子虛壓低聲音道:「我是不是作了一個夢呢?」

辜月明籲出一口氣,以舒緩緊壓心頭某種莫以名之的情緒,老實答道:「我不知道,你自己該清楚·」

烏子虛道:「我真的沒法分辨·由那刻開始,一切都不同了,似有神靈或厲鬼在引導我,我會作噩夢,在大白天看到幻象,運氣好得異乎尋常,又不斷作愚蠢的事·而最令我惶恐不安的是我竟憑一兩銀在賭場連贏七把,贏得四百九十九兩銀,加上自己的一兩,合共五百兩銀·唉!我的老天爺,五百兩正是我多年來預留給自己盜寶行動的經費,不多也不少,辜兄來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月明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寒意,一顆心沒有著落似的·

阮修真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如果我說我們真正的敵手,並不是五遁盜,而是無形無影,能操控生人命運的厲鬼神靈,可以令辜兄有一聽的耐性嗎?」

烏子虛道:「我說的句句屬實·唉!我也自知目前是泥足深陷之局,被人逮著的機會遠比溜掉大得多·我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最糟還是感到現在自己正處於生命最精采的境界,又怕又喜,刺激緊張,多姿多采·我不是要博取辜兄的同情,只是希望辜兄能給我一個明白·辜兄為何會為一幅畫來見我?」

辜月明心中湧起一陣強烈、奇異,又沒法明白的深刻情緒,道:「說出來對你有甚麼用處呢?」

烏子虛懇求道:「我了解辜兄,不像我般愛說話,更不會向人透露內心的想法·可是我只是個小命朝不保夕的人,隨時會完蛋大吉,辜兄當是可憐我,讓我死也做個明白的鬼而不是糊塗鬼·」

辜月明道:「問過百純嗎?」

烏子虛道:「尚未有機會」

辜月明目光投往窗外的風雨,雙目射出茫然之色,徐徐道:「烏兄有被鬼迷的感覺,我現在也開始有點同樣的古怪感覺·烏兄筆下的古戰車美女,畫非常傳神,當我望向她的一刻,她像活過來般,正用她那雙眼睛凝望我,起始時眼中似燃燒著仇恨,轉瞬仇恨消斂了,代之而起是最深切的關懷、解和憐憫,令我不能自己·她似是非常熟悉我,而我對她的感覺亦超乎了觀賞者應有的情懷,我再沒法當她只是一幅畫像·」

烏子虛呆望著他,一時間兩人均感無話可說·

辜月明拿起擱在桌面的長劍,掛到背上去·

烏子虛目光落在放在另一邊的革囊上,道:「裡面藏的是否另一把劍?」

辜月明訝道:「烏兄怎會曉得呢?」

烏子虛道:「可以讓小弟看看嗎?」

辜月明心中一動,對方是盜寶的專家,對古物的認識該超乎一般人之上,說不定可對這來歷不明的古劍說出個所以然來,遂二話不說,一手拿起革囊,另一手拔出古劍,遞給烏子虛·

烏子虛接過古劍,雙手捧劍俯頭細審,雙目異光閃現,沉聲道:「如果我沒有看錯,此劍該是早期的鐵劍,成器於戰國時代,其形制規整,鋒刃銳利,隱現奇光,雖古猶新,絕非凡品,大可能出自楚國人鑄劍師之手·」

辜月明腦中轟然一震,以前雖然有想過此劍非如鳳公公所說般,仍沒有想過古遠至戰國時代,且屬楚國的產品·又是楚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問道:「烏兄憑甚麼推斷是楚劍呢?」

烏子虛把古劍雙手奉還,道:「在戰國時代,楚國鐵劍名著當世,宛更是楚國著名的鐵產地,以出產精良的鐵劍而聞名·如此優越的鐵劍,只有宛人弄得出來·」

辜月明把古劍收入革囊內,長身而起,順手把革囊插入腰帶去·

烏子虛起立道:「雨愈下愈大了,辜兄何不待停後走呢?」

辜月明道:「給我一把傘便成,我須一個人好好的想想·」

馬車駛進紅葉樓前,百純透簾看到辜月明離開的背影·

在風雨肆虐的長街,他是那麼孤單,又是那堅強沉著·在大雨模糊了的視野中,他左手舉著遊子傘,修長的身形似能挺得起任何衝擊,步伐肯定而充滿節秦的感覺,一點不為惡劣的天氣所動,逐漸消失在風雨的深處·

百純心中升起難以形容的感覺,眼前的情景令她聯想起辜月明昨夜在她的晴竹閣觀畫時的姿態,同樣能勾起她埋藏在深處早被遺忘、冄是直至此刻仍記不起的回憶·馬車進入紅葉樓·

她旋被另一種迷茫、憂傷和無奈的憂思佔據了心神·

她從未這麼不開心過·一向以來,她是個是非分明的人,清楚對和錯的分野,在這方面從來不會迷失·可以丘九師卻無情地揭開這方面的真相,對和錯的界限是可以模糊不清的·她以前擁有的世界,是安全、單純和清楚明白的·

她沒法接受丘九師為達到目的和理想,犧牲一個不該犧牲的人,可是她亦了解丘九師內心的痛苦和矛盾,為了遠大的目標而付出的沉重代價·

生命總是這般的無奈嗎?

街道變成了大小溪流沖奔的天地·

暴雨蓋天覆地,隨著狂風一陣一陣的打下來,落到地上激起無數的水花,兩旁的房舍屋簷處瀉下水簾般的瀑布,天地糾纏在一起·

辜月明的內心正如兒外的天地般,在刮狂風和下大雨·

自懂事以來,他首次感到迷失了·

「你相信麼神之說嗎?」

鳳公公這個問題再度在他心中響起·自在津渡邂逅那女郎,其後發生的一切,都似在指向同一個答案· 就是在雲夢澤的古城內,確有一股超乎凡人的力量,那力量不單能令古城消失無踪,還可以影響澤內和澤外的人和事·那超凡的力量正編織著一張命運的奇異羅網,其目的則是無從猜估·

他為楚盒千里迢迢的從京師到這裡來,不否他計劃中一個環節?五遁盜又與他和古城有甚麼關係?

辜月明從小巷走出來,前方千步許外橫亙著一道河流,一座長達五十步的拱橋跨河而築,在大雨中與小河完美的結合在一起·河旁的房子隨兩岸形勢起伏,高低錯落,無奓中隱見統一·越過拱橋,再穿過一座竹樹林,便是他暫作棲身之所的君山苑·

一個人影出現在拱橋另一端,頭頂寛邊竹笠,身穿簑衣,縱然在風雨中仍予人崇山峻岳屹立不倒的逼人氣勢·

辜月明視若無睹,保持原先的步伐,筆直往拱橋走去·

沒有一個時刻,比這個時刻,他更希望有人能了結他的生命·

丘九在大雨滂沱、沒有人蹟的街道上緩步而行,任由全身濕透,卻仍沒法澆熄他心中的激情·

他曉得不但傷害了百純,更重創了自己,可是他並沒有其他選擇·大義當前,個人的犧性微不足道·

他明白阮修真·

阮修真鼓勵他接近百純暢所欲言,是把選擇交回他手上,讓他自己對未來作出決定·

現在他已作出了對未來沒得回頭的抉擇,可是他知道不論過了多少年,這段深刻的回憶,會伴隨他南征北討,伴著他經歷每一場戰爭,至死方休·

辜月明直登橋處,悠然止步,仍舉著遊子傘,冷然喝道:「戈墨!」

戈墨的臉被竹笠垂下的紗幕掩蓋,全身包裹在簑衣內,不露兵器,下面赤著雙足,氣劫強盛,殺氣騰騰·

辜月明再找不到他任何可供利用破綻,他藏在簑衣內的兵器,該是他拿手的兵器,沒穿鞋子的赤足,更令他的武技能發揮玉極限·這種感應來自辜月明長期處於戰陣而培養出來的靈機妙應,是沒法解釋的靈應,卻能屢令他殺敵制勝·

不過這個對手和以往任何一個對手都不同,戈墨是有資格擊敗他的人,不但因戈墨武功高強,更因他是懂妖術的邪異妖人·

辜月明感到血管收縮,體內的熱血沸騰著,心境卻如冰雪般寒冷·道:「夫猛到哪裡去了?」

戈墨仰天狂笑,然後笑聲倏止,聲音從牙縫裡迸發出來般道:「辜兄想找夫猛,還不容易嗎?讓本人送你去見他吧!」

說到最後一句,他從簑衣伸出雙手,上舉抓著遮臉垂幕,往兩旁拉開,露出古拙的面容·

辜月明甚麼都看不到,見到的只有戈墨瞇成兩道刀刃般冷冰冰的眼睛,眼眶內精芒四射,像瞄準著他的兩枝毒箭,隱含著攝人心魄的邪惡異力·

就在與戈墨目光接觸的剎那間,周遭的風嘶雨嘯驀然加劇,貫滿辜月明的耳鼓,眨眼間呼呼風雨聲轉為尖厲的喊叫,似有千萬冤魂不息的厲鬼幽靈,趁風雨統治人間的一刻,從地府走出來向他索命,鬼嘯聲更從模糊轉為清晰,有些還在呼叫辜月明的名字,而只要他應上一聲,他的魂魄立會被冤魂勾走·

戈墨雙目逐漸睜開,眼神更趨凌厲,詭異至極點·

月明仍手持遊子傘,神色無驚無喜,眼神不露絲毫會透露心意的變化,像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不明白戈墨如何辦到,只知道此刻雖被敵手妖法惑,可是他的劍心仍是堅硬如岩石,沒有被動搖·

戈墨突然張口喊出一句咒語,天地突變·

戈墨、拱橋、河道、四周的民房和風雨全消失得無影無踪,天地昏暗起來,前方是萬丈深淵,茫無去路·

辜月明完全不將眼前變異放在心上,左手使勁一旋,遊子傘立即脫手急旋,往原本是拱橋最高點的位置車輪般轉去·同一時間,白露雨離鞘而去·他閉上雙目·

他的精神完全集中在遊子傘上,不不受任何外相所惑,就如把魂魄附在傘上,作他最前哨的探子·

早在公然挑戰前,他已擬好應付戈墨的策·任戈墨的妖法如何厲害,說到底仍是迷惑人心的異術,只要能守緊自心,就可以破他的妖法·

而且戈墨犯了一個戰略上的錯誤,就是不應在一座橋樑上襲擊他,因為像他那樣的高手,看一眼可以完全掌握橋的形狀尺寸,閉著雙目,也可以一步不差地在拱橋上進退自如、和用眼看沒有分別·

而戈墨的攻擊,亦被拱橋局限·

鬼哭神號隨著他的精神凝聚,愈退愈遠·

「噗!」

遊子傘傳來微僅可察被穿破傘蓋的聲音,辜月明的白露狠劈在一物上·

「叮!」

辜月明睜眼,衣衫早濕透了·

弩箭應劍掉往湍急暴漲的河水里去·

狂風暴雨代替了萬丈深淵,風嘯雨叫尿代鬼哭神號,拱橋重現眼前,另一端的戈墨手持小型弩箭機,一臉難以相信的神色·接著回過來,弩箭機收進簑衣裡,然後朝辜月明奔過來·

辜月明橫劍傲立,哈哈笑道:「如果你沒有更厲害的妖術,明年今日此時就是你的忌辰·」

此時戈墨奔至拱橋他那邊斜坡中段的位置,忽然躍起,右手從簑衣伸出來,抓著竹笠的寬邊,提笠離頭,接著當暗器般以旋轉的手法朝他投去·

急旋著的竹笠,先彎往戈墨右方,畫出合乎天地之理的弧度軌跡,似轉化成無堅不摧的破壞力量,最後的取點是辜月明胸腹的位置,角度刁鑽,令人不知如何抵擋·

辜月明肯定此竹笠不是一般竹笠,而是在帽邊鑲了鋼片的殺人利器。戈墨此著最厲害是以竹笠封了辜月明進攻之路,用盡拱橋的形勢特點。只要他緊迫在竹笠後方攻過來,將佔盡上風先機。可見他選此橋為截擊辜月明的地點,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此人的謀略手段,絕不容小覷。

竹笠離手不到五尺竟發出悶雷似的聲音,接著雷聲轉劇,竟然蓋過風雨之聲。雨點打在竹笠上,立即激濺開去,令竹笠忽然威力劇增,籠罩的範圍擴大,這當然是一種錯覺,但偏是如此實在和有威懾力。

戈墨落回地上,就在此刻,竹笠再不是竹笠,倏地化作一片飛快旋轉的黑雲,完全封擋了辜月明的視線,再看不到戈墨。

大雨仍劈頭照臉的朝辜月明打下來,在這個盡顯水的威力的世界,燼管眼前發生的事如此不合常理,卻很容易被人接受為理所當然的現實。

辜月明仍是好整以暇,白露雨朝前斜指,另一手伸向插在左腰處的革囊,抓著宛劍的劍把。

  令辜月明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他的本意只是把宛劍連革囊拔出來,以左手宛劍破掉被施了妖法的竹笠,再以右手的白露雨迎擊戈墨。豈知手隔著革囊握上宛劍劍柄的一刻,如若觸電,一股沒法形容、似若有實質的暖流,透過經脈剎那間擴展全身,腦際靈光閃耀。

黑雲變回竹笠,離他只有丈許,卻失去了籠罩天地的威力。

戈墨此時奔至長橋拱起的最高處,手持重劍,正要從坡頂撲下來,以雷霆萬鈞之勢向他攻擊。當黑雲化回竹笠,戈墨全身劇顫,不但猛然止步,還一個踉蹌,張口噴出一蓬鮮血,容色淒厲如鬼,雙目射出惶惑不解的神色。

辜月明白露雨朝前直挑,挑中竹笠邊緣,發出撕裂般的磨損聲。

他的勁道用得非常巧妙,借力使力,又暗使卸勁的手法,竹笠應劍方向立改,越過辜月明右方上空,往他後方旋去。

辜月明壓下心中的驚異,冷喝一聲,豹子般奔上拱橋,往因妖法被破致傷的戈墨撲去,白露雨化為數道虛虛實實的劍影,朝戈墨攻去。

戈墨暴喝一聲,一個側翻,就那麼越過橋欄,投進河水里去。

辜月明來到他投河的位置,俯頭望著湍急的水流,心叫可惜。如果戈墨不是藉水遁,肯定這回可取此人的小命。

令他不敢追進河水里去是因他顧忌戈墨的弩箭。

從戈墨投進河裡的身法,辜月明判斷出戈墨受的傷只是微不足道,雖會令戈墨處於下風,卻非失去一拚之力。戈墨施的是誘敵之計,引他追進河水里,再在水底以弩箭向他施襲。要在湍急的水流內擋格弩機射出的勁箭,對方又是深諳水性的高手,以辜月明之能,亦不敢以身犯險。

  “鏗!”

  白露雨回鞘。

此時暴雨漸歇,僅餘纖細的雨絲,低垂的烏雲顏色轉淡,往上升散,天地亮了起來,空中的兩團烏雲被老天爺分開來般,露出後面蔚藍的晴空。

辜月明憑欄卓立,左手試探的再握上宛劍的劍柄,雖再沒有觸電的異感,但宛劍卻似與他建立了某種微妙的關係,令他生出連成一體的感覺。

戈墨肯定是他平生所遇最厲害的勁敵,事實上戈墨幾乎要了他的命,功虧一簣只因神奇的宛劍。

  這一切是否早注定了的?

辜月明心中苦笑,離橋往君山苑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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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真真假假

丘九師由頭濕到腳的回到八陣園,手下迎上來道:“布政使司錢世臣大人來了,阮爺在大廳招呼他,阮爺吩咐丘爺回來後,請丘爺到大廳去。”

丘九師有點重回現實的滋味,不關肉體的事,而是心神的回歸,大感事情的不尋常。

錢世臣雖在捉拿五遁盜上擺出全面合作的姿態,可是從多次的接觸中,丘九師總感到他心神不屬,並沒有在此事上“盡心”。錢世臣忽然主動來訪,實有異於他以往在此事上的被動態度。錢世臣方面究竟出現了甚麼變量呢?

答道:“通知阮爺,我換過乾衣便來。”

烏子虛從側門走出去,來到風竹閣臨湖的平台上,仰望天空。

一道金光燦爛的陽光,從破開的雲幕斜射而下,照得湖面粼光閃閃。展現在他眼前是令人沒法聯想到剛才風雨肆虐的動人天地。雲散雨收後的晴空乾淨澄澈,蔚藍色的美麗天空又再君臨大地,逐漸主宰人世。在湖岸的佗叢草樹里,蜜蜂彩蝶穿梭飛行,嗡嗡嗡的趁著熱鬧,一群水鳥隊形整齊的掠過湖面,投往林木去。

遠近充滿聲音,無數的嗚蟬正盡力鳴唱,艷陽的火熱又重新統治大地、天地充滿活力和朝氣。

烏子虛壓在心頭的垂雲悶氣亦一洗而清,心中鬥志旺盛,在沒有可能中營造出可能性,一向是他追求的成就和熱享生命的法門。

他仍然沉浸在剛才與辜月明的接觸和對話。對他來說,辜月明並不像傳言中那麼難以接近,孤傲無情。

至少辜月明肯向他透露心中的秘密。

自小烏子虛便沒有朋友,而他也喜歡沒有朋友的情況,因為他是不宜與任何人有密切關係的。可是在短短的相聚裡,他竟在辜月明身上找到朋友的影子和感覺。他幾敢肯定辜月明不會視他為友,但有甚麼關係呢?只要兩個人能互相了解,互訴心聲,雖無朋友之名,已有朋友之實。

  那感覺真是爽快新鮮。

  足音在身後響起。

烏子虛轉身笑道:“蟬翼姐是不是念著我呢?”

蟬翼隔遠止步,嘴角不屑的撇撇,道:“大小姐要見你,快隨我來。”

辜月明站在廳堂中央,大惑不解。

他是抱著再遇上另一次被伏擊的心情返回君山苑,豈知卻沒有任何事發生。若那女郎沒有來過,可顯示她選擇了另一個刺殺他的時間,或許夜晚更適合她的行動。但他靈巧的鼻子卻捕捉到地留下的氣息。

她為何來去匆匆,他真的想不通。

  她芳香的氣息確實迷人。

辜月明心中暗嘆,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自昨天看過烏子虛那幅女子畫像後,自己似乎再不是以前那個對任何事物都不會動心、了無生趣的辜月明。

錢世臣和阮修真兩人都是神色凝重,丘九師只看他們的神情,即知事不尋常。他在兩人對面坐下,皺眉道:“甚麼事這般嚴重,要勞煩錢大人大駕光臨。”

錢世臣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望向阮修真。

阮修真看著丘九師隱現水光的頭髮,微笑道:“丘爺在途上遇上風雨嗎?

丘九師嘆了一口氣,點頭道:“差不多是這樣子。不要賣關子了。”

阮修真道:“現在我們說的話,只限我們三個人知道。錢大人剛才向我透露,季聶提這次只是藉緝捕通緝欽犯之名而來,實則卻是暗度陳倉之計,要對付的正是我們大河盟。”

丘九師訝然望向錢世臣,他毫不訝異季聶提要對付他們,卻不明白錢世臣身為朝廷命官,竟敢冒誅九族之險來警告他們,為的是甚麼?

錢世臣頹喪的道:“我已把原因告訴阮兄,我也是被逼上樑山,不得不為保著家產性命而奮起應戰。”

阮修真從容接下去道:“錢大人有人在京中辦事,暗中知會錢大人,季聶提這回南來,擬定了一石二鳥的計劃,不但要連根拔起我們大河盟,更要誣蠛錢大人勾緒我們,看中的不但是錢大人豐厚的家財,更因錢大人長期在湖廣當官,與地方勢力關係太過密切,不利朝廷施政。辜月明更是鳳公公手上最厲害的棋子,專用來對付九師你。”

丘九師啞然笑道:“若季聶提有這個意圖,那他好該調動大軍,憑區區一個辜月明,即使加上他和帶來的三十六個廠衛,是不可能有甚麼作為的。”


阮修真道:“這正是錢大人來警告我們的原因,季聶提肯定會秘密調軍,趁我們全神在岳陽抓大盜的當兒,攻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錢世臣道:“只要貴盟提高警覺,有甚麼風吹草動,絕避不過貴盟的耳目,那時兩位當知我所言皆實。”

  丘九師同意道:“有道理。”

阮修真道:“錢大人已決定和我們共同進退,如果我們舉義,錢大人將成我們的後盾,特別在糧草餉銀上鼎力支持我們。”

丘九師立即雙目放光,望向錢世臣,沉聲道:“錢大人會後悔嗎?”

錢世臣狠狠道:“事實上我對朝廷的腐敗無能,早看不過眼。這次鳳公公竟敢來謀我的私產,我錢世臣於此立誓,絕不退縮,否則教我萬箭穿心而亡,永不超生。”

丘九師和阮修真兩人為之動容,想不到錢世臣如此堅決,哪想得到個中另有原由。

阮修真道:“我已把我們的情況告訴錢大人,只要擒獲五遁盜,我們便可高舉義旗,以討伐鳳公公和季聶提號召天下,先攻取應天府,然後揮軍北上,直搗京師。”

丘九師道:“既然如此,我們應否先收拾季聶提和辜月明呢?”

阮修真道:“在擒拿五遁盜前,我們不宜輕舉妄動。”

轉向錢世臣道:“錢大人以為如何?”

錢世臣慷慨激昂的道:“由現在開始,大家就是自己人,你們的事等於我錢世臣的事。當京師的消息傳回來後,我會立即把信函交到兩位手上,我更可以調兵包圍紅葉樓,再由兩位到樓內去捉賊。”

丘九師沉聲道:“如此大事定矣。”

蟬翼領烏子虛進入睛竹閣的廳堂,道:“大小姐剛從外面回來,在樓上更衣,你站在這裡等侯大小姐。記著!我們紅葉樓有紅葉樓的規矩,沒有大小姐的准許,你不可以坐下。”

烏子虛訝道:“你不陪我一起在這裡恭候大小姐嗎?”

蟬翼瞪他一眼,道:“你現在是紅葉樓最清閒的人,只要每天畫好一張畫就成。我像你那麼懶散嗎?我還有很多其它事要忙。不和你說了。”

烏子虛最愛看她生氣的樣子,聳肩道:“走便走吧!不過如果沒人看管著我,說不定我會到樓上去看看大小姐更衣的情況,或許可以幫大小姐地遞衣裳。”

蟬翼對他的輕薄無行早習以為常,笑道:“你愛上去便上去吧!看看有甚麼後果!”

  說罷不顧而去。

烏子虛有點摸不著頭腦,這麼的丟下自己一個在這裡,實在於理不合。幸好他最善於隨機應變,見一步走一步是好的應付辦法。

想著,想著,目光落到自己的超水準傑作“古戰車女神” 上,心忖辜月明說觀賞此幅畫時,畫內的女神像是活過來似的。難道自己製造了一個“畫中仙子”出來?如果畫中的美女真的可以走出來,和自己共譜戀曲,豈非是名副其實的夢想成真。

只恨任他移左移右,近望遠觀,從不同的位置和角度瞧去,畫中的美女仍沒有活過來的跡象。

心中失望時,百純下樓來了,足音很輕,近乎無聲無息,且速度迅快。幾乎是他剛聽到她的足音,百純已來至他身後。

烏子虛這才曉得百純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心中明白過來,百純是要試探他。

  “餵!”

烏子虛裝作給嚇了一跳,惶恐的轉過身來,百純一身緊身勁裝,正提腳往他下陰疾踢過來,又快又狠。

忙擺出一副驚駭欲絕的生動表情。

百純嬌叱一聲,在差一寸命中烏子虛的要害前把腳收回去,盡顯收發由心的功力。

烏子虛此時始作出反應,往後踉跆倒退,還立足不穩,跌個四腳朝天。

百純扠起小蠻腰,罵道:“窩囊廢!”

烏子虛勉力從地上坐起來,喘氣喘得說不出話來。

百純望著屋樑,生自己的氣道:“我真蠢,不過丘九師比我更蠢,要試出你是小賊,必須找個你不認識的人才行。”

烏子虛苦笑道:“你為何不去問辜月明呢?若我是五遁盜,早給他押走了,還可以坐在這里和你說話嗎?”

百純往他望去,狠狠道:“辜月明是個很特別的人,特別的人行事時往往不按常規出牌,鬼才知道他會不會為你說謊。”

烏子虛不解道:“我真不明白百純,為何這麼積極的去找五遁盜呢?難道你要藉此去討好丘九師?”

百純兩眼上翻,裝出個被氣死了的可愛模樣,不屑的道: “你是真的不明白我,如果我是這樣的人,剛才就不會和丘九師不歡而散。且答案剛好相反,你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嗎?”

烏子虛仍坐在地上,道:“我當然想知道百純你芳心裡的秘密。”

百純往後退開,直至坐入後方靠牆的長椅內,皺眉喝道: “還不站起來,坐在地上成甚麼體統?”

烏子虛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腳步不穩的走到百純身旁隔了張小幾的椅子坐下,苦著臉孔道:“百純好像忘了是誰把我轟倒地上?”

百純聳聳肩胛,道:“我並沒有踢中你,是你自己跌倒地上。”

烏子虛點頭道:“實情確是我自己跌倒,但卻是由你那一腳引致的,百純該怎樣賠我,例如一個香吻諸如此類。”

百純嗔道:“你究竟想不想知道?”

烏子虛茫然道:“知道甚麼?噢!對!當然想知道。”

百純閉上美眸,陶醉的道:“因為我愛上了五遁盜。”

  烏子虛失聲道:“甚麼?”

百純仍沒有睜開大眼睛,悠然道:“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我最欣賞智勇雙全,膽大包天的男子漢。五遁盜縱橫天下,從沒有人奈何得了他,神龍見首不見尾,假如他偷心的本領有他盜寶一半的本事,已是個非常好的情人。我清楚自己的性格,見到真正的五遁盜,定會情不自禁,向他獻身。”

  烏子虛沒有答話。

百純張開眼睛,烏溜溜的眸珠朝他瞧去,見他一臉凝重的神色,訝道:“你怎麼了?”

烏子虛眼觀鼻,鼻觀心的道:“我說不出話來,是因為我太感動了。實不相瞞,唉!我也不忍瞞百純,事實上我就是五遁盜,百純愛上的正是我。”

百純輕描淡寫的問道:“你究竟犯了甚麼事,惹得大河盟最厲害的兩個人追到天腳底也誓要擒拿你?”

  烏子虛愕然以對。

百純失去望他的興趣,目光投往“古戰車女神”,苦澀的道:“你究竟是誰呢?我胡塗了。”

烏子虛悻悻然的道:“我說自己不是五遁盜,你不肯相信。到我承認自己是五遁盜,你又嗤之以鼻。百純你來教我,我該認是誰?”

百純搖搖頭,嘆道:“我是為你著想,你是不識好人心。只要你有辦法證明自己是五遁盜,我或有辦法助你逃過此劫,否則你是死定了。”

烏子虛頹然道:“我真不明白你,為何總是認定我是五遁盜?”

百純坦然道:“道理很簡單,因為若阮修真認定你是五遁盜,肯定有他的道理。在江南一帶,誰都曉得阮修真是不會作出錯誤的判斷。”

烏子虛沉默片刻,道:“百純是否失戀了?”

百純嬌軀輕顫,朝他望去,雙目異采盈溢,盯著他道: “你是憑甚麼猜到的?”

烏子虛道:“百純不是說過與丘九師不歡而散,當然是鬧得很不開心,一怒之下找我來出氣。”

百純輕搖螓首,表示不同意,輕柔的道:“但你怎知我對丘九師有好感?沒有看上他,何來失戀可言?除非你是那個賣蛇膽的小子。”

烏子虛輕鬆的道:“我不曉得你在說甚麼,只知道你每次提及丘九師三個字,都有點咬牙切齒。恨之切,愛亦深,不是失戀了何來恨呢?”

百純聽得呆了起來,收回目光,美目射出淒迷、幽怨和無奈的神色,接著挨往椅背,睫毛顫震,片刻後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左眼角溢出瀉下,至玉頰邊緣處,逗留了眨眼的光景,再滴落衣襟。

  烏子虛一震道:“百純!”

好一會後,百純張開眼來,狠狠瞪他一眼,道:“傷心一陣子也不行嗎?你放心好了,我到世上來是要尋開心,不是找痛苦。一切都會過去。”

  烏子虛這回是真的說不出話來。

此時周胖子來了,見兩人在一起,沒有絲毫驚異,歡天喜地的道:“我的乖女兒,幻術美人來了!”

百純一頭霧水的道:“甚麼幻術美人?”

週胖子興奮的道:“是個來應聘表演幻術的人,真想不到竟是個千嬌百媚的年輕女子,還是難得一見幾乎比得上我乖女兒的美人兒。我周胖子最尊敬美女,待會我請她來表演給乖女兒看時,技藝方面有點看頭便成,即使她幻術普通,憑她的美麗亦可補其不足之處。乖女兒明白嗎?”

  百純皺眉道:“怎可以呢?”

週胖子理所當然的道:“有甚麼不可以的。”轉向烏於虛道:“時間差不多了,是郎先生培養畫情的時候了。”

烏子虛欣然道:“培養畫情有很多辦法,看美人兒表演幻術是其中之一,請胖爺立即把有關美女召來,讓我大開眼界。”

百純和周胖子為之氣結,偏拿他沒法。

  大雨過後,夕陽斜照。

丘九師和阮修真在小亭坐下,前者問道:“你怎樣看?”

阮修真沉吟道:“很難一語道盡。錢世臣說的話真真假假,必須抽絲剝繭,始能分辨真偽。”

丘九師微笑道:“立毒誓若還不可信,我們可逼他獻上一半家財,以示誠意,那時他與我們的勾結將變得鐵證如山,跳落大江也洗不脫嫌疑,怎容他反悔。”

阮修真點頭道:“你說的不失為好提議,在一般情況下足夠把錢世臣拖進泥淖,令他難以脫身。不過現在並非一般情況,你忘記了我們那個無形的大敵。”

丘九師頭痛的道:“這件事也與衪有關係嗎?”

阮修真道:“在一個命運的佈局內,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是其中一個環節,環環相扣,互為影響,只要在任何一個環扣上令衪出錯,立可破局,這是我們打開始時的理解。現在雖給衪引得深進迷宮,頗有暈頭轉向,不辨東西的頹喪感覺,可是這點明悟必須保留和堅持,如此我們尚有一線勝算。”

丘九師佩服的道:“你的腦袋是否與眾不同,否則如何能在現今錯綜複雜的形勢下,思路仍這般清晰。”

阮修真微笑道:“這是前所未有的挑戰,我們必鬚麵對和克服。從三鬼齊動開始,我早有心理準備,抱著須與鬼神惡鬥的情懷,應付這個令我感到趣味盎然、成敗難測的挑戰。你我雖然關注最後勝利,但奮戰時必須拋開生死成敗,始有達成目標的機會。”

丘九師振起精神,道:“我們該怎麼辦?”

阮修真道:“首先是對錢世臣的態度,一天他仍未參與我們的大業,須仍視他為敵人。錢世臣肯定與鳳公公和季聶提出了事故,卻非如他所說般是鳳公公謀奪他的家產。要誣蠛他勾結我們,必須在我們已舉義造反的情況下指控才生效。一天我們仍是安分守己,勾結反賊的罪名便不成立。”

  丘九師同意道:“有道理。”

阮修真繼續分析道:“錢世臣是在地方上有兵權的大臣,如果鳳公公想扳倒他,絕不會四處亂說,事情只會限於他和季聶提之間,錢世臣所謂他在京師的人,如何得知如此機密的事?我更認為鳳公公不會這般愚蠢,值此我們大河盟蠢蠢欲動之時,竟先下手對付地方權臣,徒然動搖民心,為我們製造出最有利的舉義形勢,實智者所不為。”

丘九師皺眉道:“錢世臣投向我們的理由的確站不住腳,然則他為何這麼做呢?恐怕我們要拿下季聶提,才有答案。”

阮修真道:“一天我們末捉著五遁盜,主事的人仍不是你或我,而是大龍頭、所以我們絕不可輕舉妄動。”

稍頓續道:“我們眼前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錢世臣忽然謀反的原因,只有掌握其來龍去脈,我們始可決定去向,否則在時機未成熟下貿然舉義,會適得其反。”

丘九師道:“我們有甚麼辦法呢?”

阮修真雙目閃耀著智慧的光芒,道:“關鍵的人物是辜月明。我有個感覺,辜月明是衝著錢世臣來的,你看吧!辜月明這邊廂到岳陽來,錢世臣那邊廂來警告我們,煽動我們。所以只要弄清楚辜月明的心意,我們可作出正確的判斷。”

丘九師道:“如何可以弄清楚他的心意?”

阮修真道:“我有個最直截了當的方法,不過你卻要冒上很大的風險,就是為辜月明製造機會,看他會不會動手殺你。”

丘九師啞然笑道:“管他是辜月明還是明月辜,我根本不怕他。對!這是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如果他對我沒有興趣,那就證明錢世臣一派胡言。”

阮修真淡淡道:“假如季聶提確如錢世臣所說般暗中調動兵馬,我們又該作甚麼反應呢?”

丘九師露出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輕鬆的道:“這方面交由我負責,我會秘密動員,對季聶提迎頭痛擊,只要幹掉季聶提,鳳公公將變成無牙的老虎,再不足懼。”


阮修真苦笑道:“那正是我最害怕的情況,希望發生在擒得五遁盜之後,否則大龍頭會成為我們的牽累,令我們沒法以最佳的狀態迎戰。我會把這方面的情況,詳細匯報大龍頭,希望大龍頭不會作出誤判,令我們無法全力以赴。”

丘九師長身而起,還伸了個懶腰。

阮修真道:“小心點!千萬不要輕敵,辜月明絕非浪得虛名之輩。”

丘九師從容道:“臨敵輕疏,是兵家大忌,我丘九師是不會犯這種愚蠢錯誤的。”

錢世臣回到布政使司府,得手下通知,立即到石室去見戈墨。

在戈墨對面席地坐好,錢世臣色變道:“師兄不是受了傷吧!”

臉色帶點不正常灰白色的戈墨雙目掠過濃烈的殺機,悶哼道:“可以這麼說。”

錢世臣不能置信的道:“辜月明竟能傷你?”

戈墨苦笑道:“真正的情況並非如你猜想般,不過辜月明確是天生異禀的超卓劍手。這回我是全力以赴,志在必得,於他從紅葉樓返回君山苑的湘君橋以太乙奇門遁甲布下必殺之陣,奇正相生下,把他逼在死門,又以六甲靈飛符,驅策眾靈,役使百神,惑其心志,再以神弩遠射,仍被他以靈臺一點不昧的清明,配以巧妙的戰略破去,令我功虧一簣。”

  錢世臣容色轉白,說不出話來。

戈墨道:“三奇八門的陣法再沒法起作用,不得已下我只好施展最耗心力的鎖魂術,豈知他竟帶有護身符、舍利子一類的異物,出奇不意的破去我的鎖魂術,令我受傷。我失而彼得,立即令他氣勢如虹,再不受任何符令禁制,我只好裝傷遁入河水里,好引他追來,豈知此人才智不在他劍術之下,竟看破是誘敵之計,令我無功而還。”

錢世臣的臉色變得有多難看便多難看,道:“這回豈不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令我們的情況完全暴露。”

戈墨冷哼道:“從籌劃奪取楚盒開始,世臣該清楚自己在幹甚麼。還記得當時我曾問你,這是一條沒有回頭的單向路,踏上了只有堅持下去,那時你是怎樣答我的?”

錢世臣苦笑道:“我不是後悔,而是事情來得太突然,我有點接受不了。”

戈墨淡淡道:“我孑然一身,說走便走,但世臣卻不得不為財產家族著想,只有我有資格退縮,而不是世臣你。”

  錢世臣慘然道:“我明白。”

戈墨沉聲道:“只要你不退縮,我會陪你堅持下去,於我戈墨來說,天下間沒有辦不到的事。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們。”

錢世臣一呆道:“最後的勝利?”

戈墨點頭道:“最後的勝利並不是推翻朝廷,而是尋得楚盒,那一切問題可迎刃而解。當我坐忘之時,隱隱感到失踪十年的楚盒,在短期內會重現人間。我已錯失了一次機會,這次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錢世臣感動的道:“師兄為何肯這樣不顧一切的幫忙世臣呢?”

戈墨嘴角溢出大有深意的笑容,道:“我無親無故,只得你一個師弟,不幫你幫誰呢?我必鬚麵壁三天,以回复狀態。其它事,不用師兄教你,也該知怎麼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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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03: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幻術美人

無雙女穿上寬大的黑色長袍,立在晴竹閣正門外院落空曠處,等候週胖子和百純出門來看她表演幻術。

她的寶袍是有名堂的,稱為“黑龍變”,在“雜耍王”安玠的悉心指導下,她親手縫製,由百多種不同的材料精心搭配而成,驟看似一幅,事實上分內外多層,其中數層巧妙折迭,經她以巧妙手法施展,配以燈火幻術,幾可變化無窮。不論袖內衣中,藏有她耍把戲的火器工具,令她變成似是法力無邊的幻術表演者。

她的秀發垂在兩邊肩上,烏髮冰肌,袍長曳地,僅是她使人目眩神迷的美麗賣相,已收奪人之效。

她肯到紅葉樓來應聘,為的當然不是酬金,而是為辜月明而來。她曾和辜月明交過手,清楚辜月明的深淺,要在他處於戒備的情況下刺殺他,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所以當她看到辜月明放在桌上紅葉樓發出的十週年晚宴的請柬,不由喜出望外。

如果能在那樣的情況下獻藝表演,她可盡展所長,布下最精采的刺殺局,在辜月明最沒有戒心的情況下,取他之命。

週胖子的胖軀首先出現在門階上,跟著的是艷娘和一個身穿勁服、盡顯其曼炒體態的出色美女。接著是個儒生打扮的男子。

無雙女看得心神劇震,兩手連忙舉高,寬大的袍袖立即掩蓋著她的臉龐,只露出一雙大眼睛,使人看不到她心中的波動。

這個人不就是懸賞圖中的五遁盜嗎?

事實上眼前男子與懸賞圖中的五遁盜,頂多只有一、二分肖似,神氣更差遠了,偏是她卻可一眼把他認出來。

當日她在津渡細看告示板的懸賞圖時,心中有非常古怪的感覺,就像在看一個非常熟悉的人,被人描繪成平面的畫像,在像與不像之間,她幾乎可以指出甚麼地方畫得不好,哪方面有所不及。

現在見到“真人”,她一眼認出他來。

她肯定以前從未見過他,那種感覺古怪詭異至極。

五遁盜竟躲到紅葉樓來了,令人費解。

無雙女收攝心神,以腳尖踩碎置於地上的煙球,五色的煙霧立即從袍眼下逸出來,迅即把她包裹在迷離的彩霧裡。

  “砰!”

強烈的白芒在她頭頂上方爆開,登時照亮方圓三丈之地,映得彩煙更是五光十色,燦爛耀目。

週胖子等四個人全露出目眩神迷之色,站在長階上,人人全神貫注的看她的技藝表演。

無雙女的黑龍變顫震起來,再看不到人,接著袍袖飄舞,在彩煙內變化出無數的形態,每個動作均有妙至毫顛的感覺。最動人處本是平平無奇的袍服,再不能以任何言語去形容,像活了過來的布精靈,在光霧裡千態萬狀,狂飛亂舞,反映著不同的色光,袍袖內忽又飛出兩條彩帶,在彩霧中交織出不同的圖案,動感強烈,令人幻覺叢生,神迷意亂。

就像表演的突如其來般,一切倏又靜止下來。無雙女回复前狀,以袍袖遮臉,只露眼睛。

然而靜止只維持了眨眼的工夫,彩煙變為黑煙,上方芒光斂去,黑暗剎那間佔據了原本煙火燦爛的空間,然後烈焰沖天而去,照得院落間火紅一片。黑霧往外散開,黑龍變化回凡布,墜落地上。

無雙女現身後方丈許遠處,正向四人抱拳施禮。

烏子虛首先帶頭鼓掌喝采,眾人無不拍紅手掌。

週胖子步下長階,呵呵笑道:“雙雙的幻術絕技,精采絕倫,令人大開眼界。我們的十週年晚宴,得雙雙來助陣,更是盡善盡美。”

百純見烏子虛仍是眉飛色舞,一副饞相的狠盯著人家姑娘,忘情的鼓掌,忍不住用手肘撞了他的臂膀,痛得他停下手來,這才道: “雙雙妹子真了得,集幻術舞蹈於一身,即使京師的幻術名家,比起妹子仍是遠有不及。妹子對我們紅葉樓開出來的聘用條件,有沒有異議呢?”

無雙女趨前數步,從地上執起黑龍變,輕柔的折迭起來,道:“沒有問題。但這次我只是因遊洞庭湖湊巧路過岳陽,一時心動來湊熱鬧,準備不足,故必須到城內購買材料,製作表演用的煙花火器,希望貴樓能撥出幽靜無人的房舍,供我使用。”




百純往艷娘瞧去,後者初則面露難色,旋又靈光閃現的道:“蟬翼可到我處暫住,空出來的雨竹閣撥給雙雙姑娘使用。”

週胖子大喜道:“就這麼辦。我們紅葉樓肯定鴻運當頭,各行各業的頂尖高手均不約而同雲集在此。我的乖女兒還有甚麼話要說?”

答他的不是百純,而是雙眼放光的烏子虛,動作滑稽的舉手道:“愚生有話要說。”

無雙女心中暗笑,你這小子倒懂裝神扮鬼,待我揭穿你的身份時,看你還可以這般得意洋洋嗎?淡淡道:“這位是……”

艷娘向她使個不用理他的眼色,道:“這位是來自京師的肖像晝大師郎庚先生。來!讓奴家帶雙雙姑娘去看看地方是否能令你滿意。”

烏子虛抗議道:“我還未有機會說話。”

百純皺眉瞧他道:“你有甚麼話要說?”

烏子虛先湊到她耳旁,耳語道:“百純吃醋了。”接著如避蛇蠍般往後退開去,道:“我郎庚除了會寫畫外,還學過制火器,雙雙姑娘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吩咐。”

百純不悅道:“寫好你的畫再說罷。”

當面向無雙女時,聲音轉柔,道:“妹子先去好好休息,大娘會為你打點一切,明天我們找個時間見面,商量晚宴的表演細節。”

週胖子哈哈笑道:“就這麼辦。”

辜月明在廳中心對桌默坐,白露雨就放在燙金字紅請柬之旁,被革囊裹著的宛劍放另一邊。

與烏子虛的談話令他感到非常震撼,到現在仍未過去。反是和戈墨的一仗,他一點不放在心上。

如果阮修真的猜測與事實相符,那他現在正一步一步深入這個命運的佈局內。自鳳公公處接過這個尋寶任務後,他的選擇愈來愈少了,他可以不顧及自己的性命,卻不能不顧及花夢夫人的安危。不論是冀善或鳳公公,他敢保證他們不會傷害她,否則他們將永遠得不到楚盒,而先決條件,是他必須找到楚盒。

五遁盜原本和他全無關係,可是一張畫把他們連繫起來,且非常微妙,超乎常理。

  一切都指向雲夢澤。

那在冥冥中主宰這一切的神秘力量,究竟是守護古城的神靈?又或是發生在一千多年前那場古城的攻防戰遺留下來的厲鬼冤魂?衪這樣做有甚麼目的?

又或是那神秘的力量早現了真身,正是烏子虛筆下的古戰車女神,雲夢澤的女神。

他真想立即到紅葉樓去,看看可否從那幅畫得到進一步的啟示。

  敲門聲響。

辜月明喝道:“門是沒有上閂的。”

  “咿呀!”

大門被推開了一扇,一個魁梧英偉的年輕男子舉步進來,向辜月明露齒一笑,道:“辜兄是不是有不燃燈的習慣。”

辜月明審視他片刻,淡淡道:“原來是丘九師。坐!這不是習慣,而是一種喜好,我喜歡黑暗。”

丘九師在他對面自己拉開椅子坐下,目光先落到他的白露雨處,然後移往請柬,訝道:“辜兄竟會參加這種人多熱鬧的宴會!真教我想不到。”

辜月明皺眉道:“丘兄究竟是來找我動手?還是想和我閒聊幾句?”

丘九師目光移至革囊處,興致盎然的道:“辜兄是怎麼猜到我暗含殺機的?”

辜月明聳肩道:“從你甫進門立即攀上顛峰的狀態,步步為營,卻又不是要覷隙而入,伺機攻擊,反是似乎在怕我突襲你似的,為何會是這樣子呢?”

丘九師苦笑道:“難怪修真這麼看重你,又千叮萬囑我千萬不要輕視你,辜月明的確是辜月明,我還是首次有被人看個通透的不愉快感覺。辜兄看得很準,我入門後一直處於戒備的狀態,因為我們從某一渠道得到消息,辜兄這回南下,名之為追捕欽犯,實是要來殺我丘九師。對著名聞天下的無情劍手辜月明,我怎敢託大?”

辜月明淡淡道:“丘兄的消息,是不是來自錢世臣?”

丘九師沉吟半晌,道:“我可否避過不答?”

辜月明毫不介意的道:“沒有關係。我這次遠道而來,確是追捕欽犯,問題在誰是真正的欽犯?錢世臣是因自身難保,故藉勢拖你們淌這渾水。當然,如果你們予季聶提可乘之機,他會亳不猶豫的干掉你們。”




丘九師愕然道:“辜兄怎會忽然大違自己一向我行我素的作風,不但肯解釋自己的情況,還直言無忌。”

辜月明平靜的道:“這是我表示歉意的一種方式,想用這個機密的消息補償貴方。”

丘九師不解道:“歉意?我不明白。”

辜月明道:“我曾向阮先生保證不會介入你們和五遁盜的事,現在我要食言收回承諾,所以心生歉意,就是如此。”

丘九師雙目神光劇盛,沉聲道:“辜兄可知我們和五遁盜是勢不兩立,在與他有關的事上不會有絲毫退讓。”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當我決定做某一件事,從不理會別人的想法。”

丘九師嘆道:“這是何苦來由?我們絕不願辜兄成為我們的敵人。”

辜月明淡淡道:“煩丘兄告訴阮先生,我現在開始相信,我們正陷身於某一無形之手布下的命運之局內,在身不由己下,我們的選擇只有一個,就是那無形之手安排給我們的選擇,換句話說我們根本沒有選擇。坦白說,我感到目前的情況既可怕又有趣,給我前所未有的感受。我直至此刻仍不曉得在五遁盜一事上該採取哪種立場和態度,只知道再不由我去選擇,只看命運引領我走往哪一個方向。正如你們在五遁盜一事上沒有另外的選擇,我隱隱感到我正逐步朝同一情況舉步。”

丘九師聽得呆了起來,忽又嘆道:“我真希望能狠下心來逼辜兄作生死決戰,卻沒法在此刻視辜兄為敵人,希望情況不會朝這個方向發展。”

又皺眉道:“為何在半天之內,辜兄有這麼大的改變呢?”

辜月明語氣堅定的道:“這個恕辜某無法作答。”

丘九師離座起立,微笑道:“那我丘九師無話可說了。辜兄說得對,我們正陷身迷局裡,沒有人曉得最後的結果如何。請了!”

  說罷掉頭去了。

辜月明暗嘆一口氣,他實在不願與丘九師為敵,可是他卻直覺感到,與丘九師的一戰避無可避。

丘九師會是那個能殺死自己的人嗎?

烏子虛躺在床上,心內思潮起伏,亦知道有點害怕進入夢鄉,那是個他沒法為自己作主的地方。

他今夜成績驕人,一口氣完成兩幅美人畫,個中情況自是旖旎香艷,色迷人醉,尤幸他仍能保持一點不昧的清醒,曉得自己絕不可越界,否則將失去對美女的興趣,失去寫畫的動力,完成不了八美圖,沒法和錢世臣交易,還要落在大河盟手上,一切完蛋。

他自己心裡明白,八美圖已變成他賣珠行動外另一個必須完成的目標,這是一種對生命和自己負責任的態度。紅葉樓由周胖子、百純、艷娘、甚至蟬翼和一眾入畫芙人兒對他的期望,合而形成一股無可抗禦的督促力量;加上創作本身動力的洪流,他是不會窩窩囊囊的半途而廢,縱然明知八美圖完成之日,就是他失去護身寶符之時。

那個叫雙雙的雜耍女郎,對他的吸引力竟不在百純之下,像百純那樣的出色美女,已是平生首遇,而如此級數的美女,竟一下子遇上兩個,確是異數。

難道自己的苦難終於過去,變得時來運到?他一直追尋某種東西,會不會從她們其中之一得到呢?他期望那考驗一刻的來臨,就是在與“她”共度春宵後,是滿足和戀棧;又害怕那一刻的來臨,怕是再一次的失望。

即使在青樓縱情享樂、醉生夢死的時候,他內心的最深處仍是痛苦和空虛,那是任何歡樂沒法到達密藏於最深處的禁地,也是他生命最大的缺陷。

他想到辜月明,從辜月明聯想到親手畫出來的古戰車美女,不明白為何辜月明在觀畫時看到異象,自己這個創造者反一無所得。

古戰車女神在他腦海浮現,愈趨清晰,逐漸佔據他的心神。

迷迷糊糊間,他又踏足山城的牆頭處,一切是如此理所當然,他不感絲毫異常,彷彿這才是他該置身之處,是他的家園。

他沒有碰到任何人,忽然踏足偏離城牆的石板路上,前方出現一座似是神廟的建築物,廟前有個廣場,天色倏地轉黑,一輪明月在頭上露出仙姿,廣場的石板在月色下閃閃生輝,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天地寂然無聲,只有他的腳步聲發出空洞的迴響。

他是不由自主的朝神廟的正門走去,正門上有個石橫匾,刻著四個大字,奇怪的是怎也看不真切,沒法認出是甚麼字。

後方忽然傳來女子的嘆息聲,烏子虛心神劇震,轉身望去。

天空變得寬廣深邃,明月失去了芳踪,代之是嵌滿幽暗夜空的星辰。在廣場盡處,出現一團光芒,在芒彩的渾沌深處,隱見一焯約動人的女子倩影,從她身上發射著陣陣光彩奪目的漣漪,擴散往四周無盡的黑暗裡。

廣場消失了,只餘沒有窮盡的黑暗,美麗的倩影在燃燒著光和熱,正緩緩朝他游移過來,情景詭異動人。烏子虛用盡目力,仍沒法看清楚女子的面目,想迎前看清楚點,卻失去移動的力量。

一個女子的聲音在他心內響起,道:“喚我的名字!喚我的名字!”

烏子虛生出狂呼大喊的激動,可是說到口邊的一句話怎也沒法嚷出來,心中充滿激情和悲傷。

  狂叫一聲,醒了過來。

烏子虛從床上猛坐起來,一切如前。

窗外隱隱傳來湖水拍打岸阜的聲音,夏蟲嗚叫,還有塘蛙 “幗幗”的雄壯唱和,此起被落,似永遠不會休止。

  這才發覺自己淚流滿面。

  他從未如此失落和痛苦過。

無雙女立在雨竹閣外湖旁一塊大石上,風從湖面吹來,拂得她衣袂飄揚,似可乘風而去。

當她把舅舅埋葬在雲夢澤內的一刻,她感到她的希望也被埋葬在那裡。

她有個感覺,爹已經死了,死在十年前那場發生於雲夢澤的災劫裡,否則他定會設法尋找她們母女。她深信實情必是如此。

殺死辜月明後,她會返雲夢澤去,先拜祭舅舅,然後於七月十四那日搜索古城,不論能否找到古城,她會在那日的最後一個時辰服下帶在身邊的毒丸自盡,分別只是在城裡,還是在城外。

沒有人可以明白她,包括安玠在內。因為外人是很難明白她對爹和娘的感情。看著娘在她眼前日漸消瘦,抑鬱一點一滴地蠶食娘的精神和身體,她的心片片碎裂,如果不能證明她沒有看錯爹,活著再沒有甚麼意義。

  足音在後方傳來。

無雙女沒有回頭望去,她根本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蟬翼來到她身後,道:“大小姐要奴婢來看雙雙姑娘,如果姑娘尚未入睡,請姑娘到晴竹閣和她聊天。”

無雙女搖頭道:“不是說好是明天嗎?”

蟬翼壓低聲音道:“大小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雙雙姑娘,當蟬翼求你好嗎?大小姐是很欣賞你的。”

無雙女皺眉道:“實在太晚了。”

蟬翼道:“不會花雙雙姑娘太多的時間。事實上大小姐早猜到雙雙姑娘會拒絕去見她,所以要蟬翼告訴姑娘,如果你不肯到她那裡去,她會到這裡來。”

無雙女轉過身來,平靜的道:“百純果然名不虛傳。”

烏子虛捧著頭坐在臨湖的平台處,胸口像給千斤大石緊壓著、呼吸不到空氣,令人窒息般的痛苦正在折磨他。

  她究竟要自己喚她作甚麼呢?

  她是誰?

  叫甚麼名字?

一連串的問題在他腦裡形成了一個無底的漩渦,把他整個人連根拔起,失去了自製力。

就在此時,一點燈火出現在遠方的湖面上,斜斜掠過湖面,朝對岸西北角駛去,掀起重重水紋,艇上坐著兩個人。

烏子虛定睛看了一會,因有新的目標,心情舒緩了一點。

小艇此時駛至掛瓢池的中心處,烏子虛憑過人的眼力,認出是那叫雙雙的女子和蟬翼。心忖除了古戰車女神外,對自己最有吸引力的兩個美女,今晚該有個約會。

自己現在這麼不開心,更怕睡覺,何不去湊湊熱鬧?最壞的情況,就是給她們連手轟出門去,沒甚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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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為情所困

丘九師回到八陣園,阮修真在書齋撰寫匯報給皇甫天雄,丘九師到書齋見他,坐下後道出見辜月明的情況。

到丘九師說畢,阮修真剛好也寫完,擱筆道:「辜月明今天見過五遁盜。」

丘九師愕然道:「見過五遁盜?」

阮修真點頭道:「正確點來說,他是見過那個自稱畫仙郎庚的傢伙。辜月明和我說話後,到紅葉樓去,由周胖子招呼他,還親自送他到風竹閣去。辜月明在風竹閣遏留了大半個時辰,至於他和郎庚說過甚麼話,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丘九師皺眉道:「辜月明和五遁盜是風馬牛不相關的兩個人,嚴格來說是處於對立的位置,有甚麼好談的。」

阮修真道:「正是與五遁盜的一席話,改變了辜月明不插手我們的事的承諾。像辜月明那種性格孤僻的南,即使明知郎庚是五遁盜冒充的,也不會去見五遁盜,由此可見他和五遁盜間,發生了我們尚未曉得的情況。」

又嘆道:「事情的發展,愈來愈曲折離奇,出乎人料想之外。辜月明肯定不是輕易背諾的人,不過他那一手實在耍得漂亮,儘管仍是言而無信,已令我心中舒服,不忍怪他。」

丘九師點道:「他是個很特別的人,我相信他的話。」

阮修真沉吟道:「他那句『問題在誰是欽犯』,尤其切中要點,而錢世臣正因成為欽犯,所以煽動我們,希望我們起兵舉義,錢世臣便可渾水摸魚,也只有這個理由,始符合錢世臣一貫的作風。他只會為自己著想,哪會去管老百姓的死活。」

丘九師不解道:「錢世臣怎會忽然變成欽犯?選!他竟敢利用我們,我會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阮修真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我們的舉義,是遲或早的事,只屬時間上的問題。現在我們既然從辜月明處得到這個珍貴的情報,可反過來利用錢世臣,收之為己用,對我們的大業是有利無害。」

丘九師點頭道:「對!岳陽城是錢世臣的地盤,要捉拿五遁盜,就算不用仰仗錢世臣的力量,也不可開罪他。」

阮修真微笑道:「不論我們如何開罪錢世臣,他只會敢怒不敢言,還要盡量配合我們對付五遁盜,因為我們已成為他唯一的救星。」

丘九師嘆道:「可是辜月明擺明會站在五遁盜的一方,令事情大添變數,真想不顧一切的干掉辜月明,再衝進紅葉樓活捉五遁盜。」

阮修真道:「非到逼不得已,我們絕不可和辜月明動手。辜月明出名心狠手辣,劍下不留人,一旦成為仇敵,中間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九師你更不可徒逞匹夫之勇,以身犯險,與他決戰。我和你為的並不是個人的勝敗榮辱,而是我們的未來大業。」

丘九師苦笑道:「坦白說,雖然他頗不客氣,但我仍沒法對他生出惡感。可是若他護著五遁盜,我和他的一戰將無可避免。」

阮修真露出思索的神色,道:「究竟是甚麼事,令辜月明感到別無選擇,甚至不惜和我們對著干呢?」

丘九師道:「辜月明明言直到此刻,仍不清楚自己在五遁盜一事上採取甚麼立場和態度,須看情況的發展,只是這番話,已令人難解。」

阮修真道:「肯定與辜月明這次南來的任務有關,更與十年前夫猛和薛廷蒿忽然變成欽犯的事有直接的關係。正因辜月明知道的事遠比我們多,所以我只說了幾句話,他恍然明白正陷身某一命運的佈局內,更感到沒有其他選擇。辜月明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又道:「對五遁盜,我們必須公正處理,沒有真憑實據,不可以動強抓人,否則如何向百純交代?」

丘九師無奈苦笑。

阮修真道:「愈多知一點,對破局愈是有利。辜月明甫抵岳陽,立即去見百純,檔純竟在晴竹閣見他,可知兩人間有密切關係。辜月明見過百純,翌日隨即去探訪五遁盜,其中該有某一關連,所以只要百純肯說出來,會令我們對辜月明身負的任務有進一步了解。」

丘九師頹然道:「我和百純完了,無顏去找她說話。」

阮修真同情的道:「要成就大事,個人的犧牲在所難免。改由錢世臣處入手又如何?他肯定清楚辜月明南來的真正原因,如果他敢隱暪,便表示他沒有合作的誠意。我們沒有別的選擇,辜月明沒有別的選擇,看來五遁盜也沒有別的選擇,難道錢世臣可以有不同的選擇嗎?」

百純發覺郎庚的「古戰車女神」對她有奇異的效用。與丘九師黯然分手後,她的心情很壞。那傢伙說得對,她雖然明白丘九師的為難處,但仍忍不住恨他,恨他選擇的不債自己。那是憤懣的情緒,卻又無話可說,只知道所有憧憬和希望,隨著丘九師在斑竹樓的表白,已一去不返。她的思路被攪亂了,不知該想甚麼或做甚麼,始能令自己開懷。

在過去的二十年,她活在青樓的天地裡,最親近的人是師傅和師姐,對她都是關懷備至。對外面的世界,雖不至於一無所知,但總像隔著一堵安全的高牆,牆外的人和事對她只能有迂迴和間接的影響。

丘九師的出現,像一般洪流般衝進她平靜的心田,她雖然為丘九師俊偉的外貌和英雄氣概傾倒,仍只是流於表面男女間的吸引力。到丘九師爽約,她開始發覺他並不類同以往接觸過的男子。

丘九師是與眾不同的,令人難以明白,其撲朔迷離處帶有一種神奇美妙的魅力。明明是敢作敢為、一無所懼,偏是似有難言之隱。明亮的眼神後隱藏著不經意流露的矛盾和無奈,徘徊在男兒大業和兒女私情的選擇之間,構成他鐵漢柔情般的悲壯況味。

百純清楚自己已被迷倒了。

當丘九師在斑竹樓風雨肆虐的一刻,向她傾吐心事,那堵一直保護著她的無形高牆坍塌了,外面的世界終直接影響她,闖進她的心裡去。

當她離開斑竹樓的一刻,她有魂斷神傷的感覺,這是她從未嚐過的滋味,也使她知道自己已愛上了丘九師。她要蟬翼去請郎庚那傢伙來見自己,不是要找他來出氣,而是在別無他法中,希望能證實他是如假包換的畫仙,或是五遁盜冒充的假貨。

見朗庚前,她坐在廳堂裡,不由自主的困看著「古戰車女神」,奇妙的事情發生了,一股莫以名之的親切感覺在心中擴散,暗黑的天地像出現一線曙光,畫裡的女神似透過集種沒法形容的方式,將溫暖傾注進她變得冰寒的心境去,充滿希望,令她感到與丘九師間的戀情並未終結。

她之所以連夜召雙雙來見,是有原因的,還與郎庚有關係。她想直接問雙雙。

蟬翼的聲音在外院門傳來道:「大小姐!雙雙姑娘來了。」

百純收拾情懷,到門外長階迎接。

烏子虛抵達風竹閣外的小碼頭,跳上小艇,正要解纜,忽又猶豫起來。人家兩個大姑娘見面,自己厚著臉皮作不速之客,是否太過冒昧呢?

他今天向雙雙說願作她助手的話,看似戲言,實是經過深思熟慮。

如何接觸錢世臣,他已有一個完整的計劃,是不是行得通是另一回事。可是如何逃出岳陽城,仍沒有定計。但假如能從幻美女處得到一批神奇的迷障火器,自然大大提升了他脫身的可能性。所以與這個美女建立較密切的關係,多些了解,肯定對事情有幫助。

想到這裡,烏子虛解纜放舟。

無雙女面無表情的登上長階。

百純先向蟬翼道:「這幾天忙壞小蟬了,今夜早些兒休息吧!雙雙妹子交由我負責。」

蟬翼遵命離開。

無雙女來到百純身旁,止步道:「大小姐找我來,有何指教呢?」

百純見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態,心忖如果她和郎庚互相交換一半性格,兩人或可變得「正常」。一把挽著無女臂彎,笑語道:「妹子是不是要我在門外把話說完呢?我們進去再談吧!」

無雙女有甚麼辦法,難道推開百純,再拂袖而去?只好不情願的隨她進入廳堂。

百純輕柔的道:「妹子神情落寞,是否很不開心?」

無雙女暗嘆一口氣,正要說話,目光落到掛在壁上的「古戰車女神」,倏地容色轉白,雙唇顫震,嬌軀發抖。

百純愕然道:「妹子怎麼了?」

話猶未已,無雙女兩眼上翻,往後便倒,百純大吃一驚,手穿進她脅下去,攙扶著她,叫道:「妹子!妹子!」

無雙女昏迷過去,全賴百純扶持,不致摔跌地上。

百純摻扶她到爾神像另一邊的長椅坐下,正要找藥油來施救,無雙女呼出一口氣,回复知覺。

百純見她半張的眼射出震駭的神色,冷汗沿著鬢邊往下淌,心中的驚異實在難以形容。郎庚這幅人像傑作,確有異乎尋常的魔力,既能令冷酷無情的劍手無法移開目光,也可使眼前似是漠不關心任何事的女子生出強烈至昏倒的反應。

無雙女已可憑自己的力量坐穩,可是意識像被奪去了似的,逐漸睜大的秀眸一片茫然的神色。

百純一手摟她肩頭,另一手抓著她臂彎,喚道:「雙雙妹子,好點了嗎?」

好一會後,無雙女臉上多了點血色,再籲出一口氣,往百純瞧來,雙目射出冷冰冰的光芒,像看著個陌生的人。

百純被她看得心中發毛,道:「是我!是百純!妹子剛才昏倒了。」

無雙女記起了甚麼似的,目光往四下搜尋,最後落在女神像去,雙目充滿迷惑之色,緩緩搖頭道:「我沒有甚麼?」說罷掙了一下。

百純知趣的收回雙手,道:「妹子身體不適嗎?」

無雙女垂頭避開她的目光,道:「我沒有事。」又瞄女神像一眼,低聲道:「或許是這幾天日夜趕路,過度疲勞吧!」

百純普她是言不由衷,更有點摸通無雙女的性格,知道直接問她,不會得到答案。旁敲側擊道:「這幅畫真古怪,不但可令人百看不厭,還可使人著迷,我每次看畫,心中都會有奇怪的感覺。」

無雙女默然片刻,輕輕道:「有甚麼感覺?」

百純善解人意,知無雙女想弄清楚她觀畫的感受,再拿來和自己作比較,雬聲道:「很難矛容呢!你看她時,她也似在看你,我雖然不認識她,她卻像一個很親近的人,了解我,明白我,還可以令我開心起來,對絕望的事感到尚有生機和希望。」

無雙女微一頷首,表示明白。

百純道:「還有一個人,對著這幅畫亦是忘情地看個不休,可惜他絕不會說出心中的感受,因為他像妹子般,不愛向人透露心事。」

無雙女回復正常,目光投往對壁的畫像,冷然道:「那個人是誰?」

百純道:「就是有皇上御用懸賞獵手之稱的辜月明。妹子聽過他嗎?他剛從京師到岳陽來,這個人出名心狠手辣,冷酷無情,不過只對頭有懸賞的人來說是如此。事實上他是個有原則的人,從不殺沒有懸賞的人。」

無雙女自幼便懂得隱藏心中的想法,雖驟聞辜月明之名,表面仍沒有露出異常之態,心底卻翻起依仇恨的滔天巨浪。她動動正是頭有懸賞的人,所辜月明逼他服毒,此時她更肯定辜月明是殺她動動的兇手。

無雙女冷靜下來,換過平時的正常情況下,她這幾句話是不會問的。道:「大小罝叫我來,有甚麼事呢?」

百純見她仍盯著畫中女神,試探道:「妹子對為甚麼會有這麼一幅畫掛在這裡,不感到好奇嗎?」

無雙女心中一顫,知道百純擊中她的要害,剛才昏迷和甦醒間發生的事,對她的震撼到此刻仍是有增無減。百純提出的,是她現在最想知道的事,凌駕一切。

烏子虛默默搖櫓,小舟披星戴月的在波平如鏡的湖面滑行。

他的心神駐在那奇異的山城裡。

偶然作個夢,不論夢境如何奇異,他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可是現在的情況確異乎尋常,自遇上古戰車女神後,夢不但頻繁了,且毫不含糊,每個夢都是回到那座沒有人的山城裡去。剛才的夢更是真實強烈,那個美麗的倩影,此時回想起來,頗為眼熟,如果正是那古戰車上的美女,大有可能真的是遇上厲鬼,給她纏上了。

想到或許如此,他心中卻沒有絲毫懼意,只要她不露出白骨嶙峋的里相,永遠保持美麗,給她纏上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的。最好能像武山神女般,晚晚入夢,那他以後再不用上青樓,只須閉上眼睛睡覺便成。

但情況並非如此簡單,昨夜為憐影寫畫,竟睜著眼生出幻覺,又該如何解釋。

她究竟叫甚麼名字?他是否應該知道的?她為何要他喚她的名字?喚她的名字又會有怎樣的後果?

烏子虛打了個寒顫。

古老相傳,七月為鬼月,鬼門關屆時會打開來,厲鬼冤魂傾巢而出,到陽間去找尋替死鬼。他烏子虛是否被選中的一個目標,只要喚她的名字魂魄會被勾去?而這麼多人不找,為何偏選中他烏子虛。難道自己陽壽已盡,命不久矣?

舟抵湖岸。

百純見無雙女咬著下唇,不肯說話,試探的道:「妹子剛才發生了甚麼事?」

無雙女道:「我甚麼都沒看到。」

百純心忖她既不愛說話,也不慣說謊,自己沒問她看到甚麼,只問她發生甚麼事,她卻這樣回答自己,肯定是目睹異象。這種事是沒法強逼的,柔聲道:「這幅畫是妹子見過的那位郎庚先生畫的,畫中女子出現在他一個夢境裡,並非一個真實的人。」

無雙女嬌軀微顫,朝她瞧來,半晌後,垂頭道:「如果大小姐沒有別的吩咐,我想回去休息,明天我還要去買材料呢。」

百純道:「我想問妹子的事,仍是與郎先生有關。」

無雙女皺眉道:「我不認識他,大小罝問錯人了。」

百純道:「為何妹子見到郎先生時,雙目亮了起來?」

無雙女大感尷尬,只恨不能說出實情,有點手忙腳亂的道:「不是那回事。唉!」

百純何等精靈,趁勢進擊,微笑道:「異性相吸,人倫之常,妹子不用感到不好意思。我們都是女兒家嘛!」

無雙女嗔道:「我只是奇怪怎會多了個人出來,完全沒有想及其他。我是不會對任何男人動心的。」

百純訝道:妹子是不是在這方面受過打擊呢?否則怎會有這個古怪的想法。 」

一個聲音從門外傳進來,為無雙女解圍,道:「愚生郎庚,求見百純小姐。」

百純和無雙你看我,我看你,均想不到忽然來了這個不速之客。

辜月明沿著大街,朝紅葉樓的方向走去。道上燈火通明,行人車馬往來不絕,令他想起京城的花街。可是他的心境卻沒有絲毫改變,不論有多少人在街上走著,他仍感到只有自己一個人孤獨的舉步,他心內清冷孤寂的世界和外在的熱鬧情景,形成強烈的對比。

他曾經向花夢夫人透露戰爭是他自懂人事以來最大的夢魘,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實遠不足形容他噩夢裡的經歷。

困擾了他十多年的夢魘,並不是支離破碎,而是有血有肉的真實,有時會令他懷疑夢裡的世界不但是真實的,且人生倒過來只是一場夢。

他記得夢中每一個情景:被割裂喉嚨的戰士,倒在血泊中的婦孺老弱,母親為死去的兒子號啕大哭。一場一場的血戰,一場一場的屠殺。最令他痛苦的是感到一切都由他而起。沒有休止的殺戮夜以繼日的進行著,在夢中的他完全沒有阻止的能力。

鳳公公說錯了。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生不後死是怎麼一回事。每回夢醒後,他總感到噬心的痛苦和內疚。他一直在尋找被殺的機會,愈危險的任務愈受他歡迎,只恨直到現在,能置他於死地的人尚未出現。

今夜他到紅葉樓去,是要再看那幅畫像,然後他會去找錢世臣,將白露雨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說出當年事情的真相。

雲夢澤女神觸動了他內心某種本是密封著的情緒,這情緒現已被釋放出來,令他更渴望死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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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雲夢女神

烏子虛大模大樣的走進來,見兩女瞪著他,神色不善,顯然不歡迎他,心叫糟糕。直到面對她們,他始思索自己到這裡來的真正原因,甚麼不敢睡覺,找機會接近幻術美女,全是站不住腳的理由。

此時連他自己也糊塗起來,為何要到這裡來唐突佳人呢?難道又是被鬼迷?

百純不悅道:「我們女兒家正談心事,郎先生若沒有甚麼特別的事,請立即回風竹閣去,好好休息,不要明天沒有精神寫畫。」

烏子虛曉得百純是動了真怒,朝普肩坐在她身旁的無雙女瞧去,此女以帶點挑釁的眼神盯著自己,嘴角掛著一絲鄙夷的神色,知道想由她哪裡下手解困,等於緣木求魚,忙打消這個念頭。

只恨一時仍未到「留下來」的辦法只好隨口說些話,爭取多點思索的時間,道:「是不是當我完成七幅令大小姐滿意的美人圖時,只要我召大小姐到哪裡去,大小姐立即到那裡去,不論大小姐正在幹甚麼,又或在閱任何人?」

百純沒好氣道:「你來這裡就是為了問這幾句話嗎?」

烏子虛微笑道:「大小姐先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然後我再告訴我在這不適當的時候造訪晴竹閣的原因。」

又向無雙女道:「雙雙姑娘可作我們的見證人。」

百純拿他沒法,點頭道:「好吧!如果你能在三天內寫好四幅畫,接著的兩天內,只要郎先生召令下達,百純會立即從命,如何?敢答應嗎?」

烏子虛欣然道:「就這麼決定。」

百純冷然道:「現在可以滾蛋了嗎?」

烏子虛道:「還差一件事,做完立即滾蛋。」

不待百純說話,轉身指著壁上的「戰車女神圖」,道:「我是來畫龍點睛,為這幅畫題字,所謂必也正名乎,如此這畫才可以千秋萬世流傳下去。」

百純為之語塞,只是看在他送畫給自己的情分上,已很難拒絕他這合情合理的要求。雖然明知是他臨急想出來的藉口。這傢伙肯定是見到雙雙乘舟到這裡來,色心大起,藉故來親近雙雙。

無雙女淡淡道:「郎先生要題的是甚麼呢?可否先說來聽聽?」

百純心中恍然,知她是想多知道一點關於這幅畫的事。

烏子虛見無雙女有「反應」,登時喜出望外,靈魂兒飄上了半空,衝口而出道:「雲夢女神如何?」

無雙女和百純同時失聲道:「甚麼?」接著兩女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對方為何像自己般的失態。

一時三人無言以對。

氣氛古怪至極。

烏子虛首先回復過來,張開雙手道:「雲夢女神!名字不夠美嗎?有甚麼問題呢?多麼有詩意啊!」

無雙女沒法控制的容色轉為蒼白,垂下頭去。動動送她到百戲團後,她咬緊牙齦苦練技藝,意志從不動搖,自問活得比其他人更勇敢,更堅強,可是經歷過剛才昏迷間發生的異事,她內心的天地再不是如以前般清楚分明。五遁盜一句「雲夢女神」,在她心中折起驚濤駭浪,幻覺和現實結合在一起,使慣於隱藏心事的她,忍住失聲驚呼,顯示出她脆弱的一面。此時她心亂如麻,不過縱有千言萬言,想問個明白,卻知絕不宜提出來,因為會洩露她的底細。

百純盯著烏子虛,道:「雲夢是否指雲夢澤,這地方與畫中人有甚麼連繫?」

烏子虛完全不明白為何兩女的反應如此大,特別是無女,更是花容劇變,幾乎啞口無言。幸好他最擅隨機應變,兩眼一轉,道:「當然有直接的關係,否則怎會改這麼一個名字。哈!請聽我詳細道來。到岳陽前,我曾驅舟遊湖,途經君山島,如此勝地,怎肯錯過,遂登山遊覽,到東麓的二妃墓拜祭湘美人。剛才我靈機一觸,想到畫中美人,大有可能是二妃之一來入夢。黑!雲夢澤是洞庭湖的古名,喚她作雲夢女神,更有古意。兩位美人兒給我一點意見,這個名字是不是很貼切。」

百純看他神情變化,知他是信口捐喧,可是因她曾立下誓言,答應錢世臣不洩露有關雲夢的事,雖直覺感到這個傢伙說的與小雲夢有關,卻沒法指他是胡言亂語,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駕輕就熟的步入晴竹閣院門。他以認得路為理由,拒絕週胖子派婢子領路的建議,獨自去見百純。

晴竹閣主樓燈火通明,隱隱傳來男子說話的聲音,隱約認出是烏子虛在說話,想听清楚烏子虛在說甚麼時,裡面沉寂下去。

辜月明登上長階,負起雙手,悠然穿門而入。

三雙眼睛似六枝利箭般朝他射來,其中一雙眼睛驟現濃烈的殺機恨意,旋又斂去。

辜月明自成為皇上的御用懸賞獵手後,成為黑道恨之入骨的眼中釘,時時刻刻活在生與死的危險邊緣,故其行事作風與眾不同,這回他是用上試探的手法,慕地出現測試對象眼前,從其第一個也是最直接的反應,判斷對象心中的真意,從而分辨敵友。

百純料想不到的嬌呼道:「稀客稀危,真想不到辜大哥會來。」

辜月明目光投往無雙女,只一眼便從她下半邊臉部的秀美線條認出是津渡邂逅的女郎,似曾向他說過一句他沒法記得的話的小嘴,已成他畢生難忘的深刻印記。

他一直有個感覺她長得很美,但當看到她的全貌時,仍忍不住心中驚嘆。最吸引人的是她那雙深邃神秘的眼睛,內裡似隱藏著有待發掘無有窮盡的秘密。

對辜月明來說,這是從未有過的情緒,即使是百純般異乎尋常的出色美女,他也可以視之如無物,沒法生出興奮之情。偏是這個女郎,卻似在他冰天雪地般的世界裡一個熾熱的火團,令他心生暖意。

那女郎收斂眼中的仇恨後,垂下頭去,以掩飾心中的震駭。

烏子虛則神情帶點尷尬,又有點惴惴不安的向他笑道:「辜兄你好!」

百純停下來,目光投往烏子虛,亮閃閃的,顯是因烏子虛對辜月明新相識般的神態,起了疑心。

剎那之間,辜月明把載了四人間微妙的情況,只要他一句話,整個關係的架構將崩倒塌陷,再不復存。

心中一動,辜月明向烏子虛皺眉道:「你這個傢伙死性不改,在京師時是這樣子,來到岳陽仍是改不了。」

又轉向百純道:「百純不要怪他,他不是這樣子也畫不出這樣的圖來。」

幾句話為烏子虛解了圍,還間接解釋了他手足無措的神態,因為被辜月明撞破了他。

百純為之愕然,顯是因辜月明說的她心中所想的南轅北轍,沒法扯在一起。

烏子虛放下心頭大石,立即神氣起來,乾咳兩聲道:「月明最明白我,哈!最明白我。」

辜月明目光落在無雙女身上,裝出不認識的神情,道:「這位姑娘……」

百純回頭瞄無雙女一眼,道:「雙雙妹子如郎先生般,在我們紅葉樓是客卿的身份,會於十週年晚宴時表演幻術,妹子在這方面非常了得,神乎其技四字當之無愧。」

無雙女再朝辜月明瞧來,神色平靜,道:「請辜先生指教。」

辜月明明白了。

這位自稱雙雙的姑娘誤會了。

她之所以到岳陽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殺死自己為薛廷蒿報仇,因以為是他辜月明逼死薛廷蒿。

她原本的計劃,是在君山苑設局殺他,後來看到他放在桌子上紅葉樓十週年晚宴的請東,改變主意,感到在晚宴那種場合下,可憑幻術製造更有利於刺殺他的形勢,遂到紅葉樓來當幻術表演師。

這個明悟令他感到無比的刺激,登時生趣盎然。

能死在這個美手上,總好過死在其他人的手上。

這是否一種宿命,從遇上她的一刻開始,他便感到自己和她間有著不尋常的連繫,這連繫是否來自他注定會死在她手上?

本來他打算再遇上她,會向她解釋清楚薛廷蒿自盡的原因,冰釋誤會,可是現在又有點捨不得那樣做了。

唉!除非自己一意尋死,否則在他辜月明高度戒備下,誰有這個本事呢?他當然不能任人殺死,就算活得不耐煩,也要先找到楚盒,保著花夢夫人,才可以有其他想法。

不過他真的享受有機會被殺的感覺,那也是唯一令他體驗生命真趣的辦法。

這些成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閃過他的腦海,他聽到自己回應道:「期待在晚宴看到雙雙姑娘的表演。」

百純呆了一呆,秀眸射出不解的神色,瞧著辜月明。

無雙女眼睛亮起來,起立道:「這裡該沒有我的事了,我想回雨竹閣休息。」

說罷不待百純答應,迳自出門去了。

三個人六隻眼睛看著她優美的倩影消失門外,各自生出異樣的感覺。

百純暗忖難道一向孤獨無情的辜月明,竟因此女而動心?

烏子虛則在想,論吸引力,雙雙實不在百純之下,如她要在兩女間選其一,會是天大的難題。

辜月明則生出想追出去向她解釋一切的衝動,不是為了討好她,只希望她不再活在仇恨中,心境可以回復清淨。 」

百純輕舒一口氣,叫道:「辜大哥!」

辜月明神色平靜的望向她,道:「百純定是奇怪為何我忽然來訪,但勿要見怪,我只是想再欣賞老郎這幅平生最佳的傑作,沒有其他事。」

烏子虛喜動神色,表面看是因遇上知音人,事實卻是希望辜月明可以看出奇蹟來,呵呵笑道:「月明請!」

辜月明移到烏子虛身旁,定神瞧畫。

烏子虛轉過身去,與辜月明並排而立,不是看畫,而是在註意辜月明的神情變化。

百純若有所思的看著兩人背影,往後退開,直抵長椅,坐了下來,目光竟沒法離開他們。

夜涼如水。

閣外傳來諸蟲鳴叫的大合奏,園內的花樹散發著清新的氣息,星輝月光透窗而來,廳內一片寧洽平和。

百純心中升起奇異的感覺。

眼前的情景,似曾在過往的某一刻見過,印像還非常深刻。又知這肯定是個錯覺,兩人該是首次在晴竹閣相遇。

烏子虛耐心的等了好一會子,忍不住道:「怎麼樣?」

這句話落入百純耳中,還以為烏子虛要聽辜月明的評贊,辜月明卻曉得他想問的是畫美女是否如他第一次看畫般,有活了過來的變化。

辜月明沒有任何表示,嘆了一口氣,道:「我要走了!」

烏子虛還以為他有密話和自己說,忙道:「我也要走了!讓我送辜兄一程。」

百純跳將起來,欣然道:「讓我也送辜大哥一程。」

辜月明緩緩轉身,淡淡道:「誰都不用送我,我喜歡獨自走路。」

說罷朝大門舉步。

烏子虛看著辜月明的背影,又看看嘟著小嘴的百純,忽然如夢初醒的猛嚷:「辜兄!辜兄!」追出大門去了。

無雙女輕搖船櫓,舟子離開湖岸。

直至此刻,她仍未能平靜下來,遇上殺動仇人只是部分原因。幸好辜月明認不出她來,否則報仇大計,將盡付東流。

從十年前那一夜開始,她的生命再不屬於自己所有。爹的名譽和清白,成為她最沉重的負擔,活著的唯一理由。只有還爹一個清白,她才可向娘在天之靈交代,從此拋開不堪負荷的重擔。

舅舅的死亡,令她所有希望幻滅,支持她撐下去的只剩下仇恨。

可是在剛才瞥見雲夢女神的剎那間,最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忽然之間天旋地轉,當她「醒」過來時,她再不是在晴竹閣內,而是立足於一座山城城頭之上,俯視下方無邊際的丘陵平野,遠方橫亙著一道河流。

月兒尚未升起,夜色溫柔如水,山風徐徐吹來。

驀地她感到身邊有南,駭然瞧去,畫中的女神活了過來,正儀態萬千的立在離她半丈遠的牆頭,專注的看著夜空,肩後的長發如波浪般起伏,像熊熊的火焰。

無雙女張口要說話,問她是誰,卻沒法發出任何聲音。她似在那裡,又似不在那裡。像深陷夢域裡,夢由心生,但夢卻掉過頭來操控著她的心。

女神似注意到她的存在,緩緩轉頭來看她,她一雙眼睛像寶石般發出懾人的異芒。

一股撕心裂肺的淒苦充滿無雙女的心頭,接著天旋地轉,再人醒來時,回到了晴竹閣的現實世界。

如果五遁盜那傢伙沒有為畫中美女命名為雲夢女神,縱然幻像是如許的真實,勾起她最深刻的感覺,她仍可以開解自己是忽然病倒了。

但五遁盜說出雲夢女神四字,彷如一道閃電直刺進她心坎裡去,石破天驚,徹底搗破了她從沒受過類似考驗一貫的思路信念。她的天地被翻轉了過來,再沒法也永遠不可能回復原狀。

雲夢女神,就是雲夢澤的女神,使古城隱藏消失於人世過千年的美麗女神。

自己和她有甚麼關係呢?

找尋答案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逼五遁盜吐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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