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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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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雲夢城之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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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0:06: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無形對手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岳陽古稱巴丘,又稱巴陵,朝廷置之為岳州府,位於洞庭湖與大江交匯處,因處於天嶽山之陽而得名。

三國之時,東吳大將魯肅駐守巴丘,築巴丘城,建閱兵台,至唐開元四年,中書令張說擴建閱兵台,稱之為南樓,後易名為岳陽樓,並邀集學士文人登樓賦詩,至北宋范仲淹作《岳陽樓記》,樓以文傳,文以樓傳,岳陽亦因而聞名天下。

阮修真午前時分入城,隨行者有八個本幫高手,人人體型栗悍,武功高強,是丘九師特別挑選出來,貼身保護他這位文弱書生。九人騎馬入城,沿著人車爭道、熱鬧繁華的通門大街,直抵以當地名產洞庭蟹作招徠的斑竹樓,甩鑑下馬,丘九師早恭候門外,把他們迎入樓內,直登二樓臨街廂房,八衛留在外廳用膳,兩人則到斑竹樓著名的平台稚座坐下,點了酒菜,兩人四目交投,

均感氣氛有點異樣。

阮修真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丘九師愕然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阮修真露出側耳傾聽的神態,悠然道:“聽到嗎?有人在叫賣蛇膽,聽說用蛇膽浸酒,有祛除風濕的奇效,真想買個來試試,我一進洞庭便有點腰酸背痛。”

丘九師微笑道:“我叫人下去為你買個蛇膽如何?”

阮修真阻止道:“要自己去挑選才有意思,若無效只有怨自己眼光不夠好。”

丘九師嘆道:“不要賣關子了,你的調查結果如何?”

阮修真道:“不如由你先說季聶提方面的情況。”

丘九師把見季錢兩人的事詳細說出來,最後道:“我看他們兩人並不融洽,我到的時候,他們正在說話,錢世臣的臉色有點難看,似乎被季聶提斥責過。”

阮修真目光投往廂房平台欄杆下熱鬧的大街,在漫天陽光的照射下,一切都帶點不真實被陽光淨化了的感覺。

道:“夫猛和薛廷蒿的事,該不是季聶提說的那麼簡單,直至今天,季聶提對夫薛兩人背叛那昏君的原因,仍是隻字不提。有甚麼事嚴重至須如此守口如瓶呢?”

丘九師道:“這方面的事,不到我們去管。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還要盡力配合,以換取他們的合作。”

阮修真微一頷首,但神情仍是若有所思,令丘九師不知他是否同意自己的看法。忽然阮修真目光往他投去,緩緩道:“他們被鬼迷了。”

丘九師一呆道:“誰被鬼迷了?”

阮修真道: “被鬼迷的是那間賭館自命為賭林高手的所謂四大天王,五遁盜連贏三局後,由他們輪流出手,結果當然是輪著敗北。”

稍頓續道: “他們輸得很奇怪,例如明明該擲十二點以上才贏,偏偏腦中卻想著要擲十二點以下的點數,輸得不明不白,胡里胡塗,不是鬼迷心竅又是甚麼呢?”

丘九師皺眉思索,點頭道:“的確非常古怪,不過也不必想得那麼玄,或許五遁盜精通巫法,又或有養小鬼一類異術,說到底只是江湖下三濫的手段,登不得大雅之堂。”

阮修真雙目閃閃生光,沉聲道:“我自小好奇心重,問的問題長輩都不知如何答我。十五歲已把家中藏的書讀遍,我之所以修習易理術數,正因其它的甚麼諸子百家引不起我的興趣,只有神秘通幽的玄術,方能令我樂而忘返。猶記得我起的第一支卦,佔的是翌日的天氣,竟然準確命中,那種如揭開了另一個新天地的動人感覺,直至今天仍沒法忘記。”

丘九師呆瞧著他,雖然不明白他為何忽然岔開話題,卻清楚認識到好奇心正是阮修真發奮向上的動力,使他成為博學之士和縱橫捭闔的智者。

阮修真露出思索的神色,接下去道:“我常在想,占卦之所以能應驗如神,究竟是基於我們自身某一深藏的靈力,還是有鬼神在作祟?現在我或可以有個答案。五遁盜肯定不懂巫法,至少不懂能令他在賭桌上贏錢的巫法,當然更與養鬼之術無關,否則以前便不用在賭館屢戰屢敗。對嗎? ”

丘九師感到他的分析是沒法反駁的,苦笑道:“你得到的是個怎樣的答案呢?”

阮修真以帶點興奮的語氣道:“就是在我們眼前這個現實的世界外,還存在其它東西,我們統稱之為鬼神。五遁盜連贏七局的異事,透露出一個非常重要的訊息,就是鬼神雖不能影響骰子的點數,卻能影響擲骰者的精神,令他們擲出錯誤的點數。一個如此,四個人也是如此,便不是偶然的失誤了。”

丘九師道:“如果心志夠堅定,是不是能不受鬼神的影響呢?”

阮修真苦澀的道: “誰曉得呢?”

丘九師嘆道:“給你說得我毛骨悚然。我們現在該怎辦?”

阮修真道:“因有鬼神這不可測的變量牽涉其中,我們表面看來雖佔了上風,但擒拿五遁盜一事實在吉凶難料,我們心裡要有個準備。”

丘九師道:“是否該請來法力高強的道士,以驅魔除鬼?”

阮修真沉吟不語。

丘九師思索道:“若論捉鬼的本領,莫過於有道家行者之稱的戈墨,據傳此人之學上承道教元始天尊的神秘天書,精通符咒,有鬼神莫測的法力。以前我對這種傳聞不屑一聽,現在卻希望能請他來為我們解開疑難。只是此人行踪無定,一時間真不知該到哪裡找他。”

阮修真苦笑道:“不要亂投藥石。元始天尊既生於太元之前,可是道教最早的經書《太平經》卻沒有提及,要到東晉葛洪的《枕中書》,才出現『元始天皇』的記載,可知甚麼元始天尊,只是類似『玉皇大帝』一類的杜撰神祇。只從這點去看,已難令我信任戈墨。求人不如求己,死馬也要當活馬醫,我仍是那句話,盡人事,聽天命。我不得不承認,我愈來愈感到追捕五遁盜是一種樂趣,而不是苦差事。”

丘九師正要說話,蹄聲驟響,兩人目光投往下面的長街去。

六騎從街的遠處疾奔過來,逢車過車,遇馬過馬,有時甚至跑上行人道,在人群中穿插,弄得路人爭相走避,險象環生。

六個騎士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紀,身穿武士緊身勁裝,腰佩馬刀,馬側掛著大弓和箭囊,一副去郊野打獵的行頭,卻不知為何不是出城而是往城內跑。

看他們肆無忌憚,毫無顧忌的囂張態勢,可知他們如不是權貴之後,就是來自財雄勢大的富戶,否則怎敢如此橫行霸道,不理別人的安危。

離斑竹樓尚有百步遠時,他們似是找到追趕的目標,齊聲喊叫,馬鞭呼呼的揚上半空,下抽馬股,登時馬速遽增,連過三輛送貨入城的騾車,搶前截著一輛由兩匹馬拖拉的馬車。

其中一人伸手抓著拉車健馬的韁索,硬把馬車煞停下來。駕車的御者給嚇得臉青唇白,不知所措。

其它騎士先後趕至,繞著停在路旁的馬車歡呼怪叫,狀極興奮。後來的車馬只好繞往車馬道的另一邊通過,沒有人敢吭一聲,更不要說挺身乾涉。行人則匆匆而過,無人敢留下看熱鬧,該是怕遭池負之殃。

六個騎士全體飛身下馬,其中兩人直趨馬車門前,一人誇張的彎身施禮,以陰陽怪氣的聲音唱喏道:“岳陽六公子,向百純姑娘請安問好。”

旁邊的人接著道:“我們正要出城,聞得百純姑娘要到東廟上香祈福,連忙折返,趕來誠邀百純姑娘和我們一道出城狩獵。相請不如偶遇,百純姑娘不要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後面另一人笑道:“百純姑娘有沒有求籤呢?若問的是姻緣,我樂意為姑娘解簽。”

其它人聞言一起哄笑。

車內的百純尚未有機會回應,倏地上方傳來一聲冷哼,一個雄壯嘹喨的聲音喝下來道:“下面那六個小兒,勿要吵吵嚷嚷,立即給我滾,免影響老子的酒興。”

岳陽六公子全體勃然大怒,在岳陽誰敢捋他們虎鬚?十二隻眼睛露出凶光,朝上望去。只見斑竹樓廂房雅座的平台處,坐著兩個人,都是神態優間,正若無其事的打量他們。

六公子齊聲喝罵,其中兩人待要衝入酒館,登樓尋兩人晦氣,平台處身穿武服的年輕大漢一聲長笑,已長身而起,還躍過欄杆,從天而降,四平八穩的從丈半高處落在行人道邊,不晃半下。攤手道:“何用勞駕?老子辛苦一點跑下來又如何?”

六公子被氣得七竅生煙,同時祭出馬刀,往大漢撲去。

仗義出手的當然是丘九師,他最看不得不平的事,明知這麼一鬧,顯露形跡,對他們追捕五遁盜一事有害無利,仍沒法插手不理。他背後掛著個三尺長的革囊,裝載的是他名震天下的封神棍,拉開來鎖緊可長達六尺,收拾這六個小子不用費吹灰之力。但他卻絕不能取棍應戰,因為這等於明著公告全城,他丘九師來了。

丘九師哈哈一笑,腳踏奇步,像在攻來的馬刀間隙間暢行無阻般搶入六公子的刀光深處。

“砰!”

一聲慘嘶,其中一公子向外拋飛,原來被丘九師踢中小腹,不但馬刀甩手,還重重掉在道上,再爬不起來。

另一公子覷準丘九師的寬肩,狠劈下去,明明可以劈個正著,豈知眼前一花,敵人已移到他身側,不但避過其它人的攻擊,且伸手抓著他拿刀的手腕,像鐵箍般收緊,腕骨欲裂時,馬刀已被對方奪去,接著胸脅傳來椎心劇痛,原來挨了敵人的肘撞,慘嚎一聲,往旁跌跪。

接著更是一面倒的情況,馬刀碰擊聲不住響起,眨眼光景,剩下的四公子全被丘九師以奪來的馬刀磕得長刀脫手,手骨欲裂,捧著手退往四方,人人臉上血色盡褪,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丘九師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輕鬆模樣,隨手把馬刀插入正跪在他身旁,嚇得面無人色的公子的刀鞘內,笑道:“還給你!”

又拍手道: “這樣的功夫,竟敢出來混,立即給我滾,以後不要再給我遇上。”

最先出言調戲百純的那個顯是眾人之首,口唇顫震的道: “敢不敢留下姓名來!”

丘九師灑然聳肩,啞然笑道:“你們還不夠資格問我是誰,夠本事便去查我在何處落腳,若連這種小事也辦不到,可於早上到斑竹樓來找我。”

接著雙目神光電射,盯著發言者,冷哼道:“這件事我全攬到身上來,依江湖規矩,以後不得騷擾百純姑娘。如被我曉得你們不照規矩胡作妄為,不論你們躲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挖你們出來,那時你們會曉得我的手段,絕不會像今天般手下留情,只教你們受皮肉之苦。滾!”

六公子自知鬥不過他,且相差太遠,更被他氣勢所懾,場面話都不敢拋下半句,悻悻然的登馬離開。

丘九師向珠簾低垂的馬車道:“姑娘受驚了。”接著向驚魂甫定的御者道:“還不起駕!快載姑娘回家去。”說罷轉身便走。

一個嬌柔清脆、如若空山鳥鳴的聲音從珠簾內傳出道: “壯士請留步。”

丘九師沒有回頭,卻停下下來,淡淡道:“些許小事,姑娘不用在意。壯士之名,更受之有愧,姑娘回家去吧!”

丘九師後方響起珠簾撥動的聲音,百純迷人的聲音道: “公子確實英雄了得,施恩不望報,可以轉過身來讓奴家看清楚救我的英雄是何模樣嗎?”

丘九師想不到百純如此直接大膽,愕然轉過身來,登時眼前一亮。

撥開的珠簾露出一張宜喜宜嗔的花容,妖媚的大眼睛,又黑又亮,眼角朝上傾斜,如絲的細眉,驚人的吸引人,可撩動任何男人最深藏的渴想和慾望,令人感到能擁有這雙美眸的主人,肯定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一時間丘九師忘了去看她纖巧而線條分明的鼻子、粉紅的艷唇、溫軟富彈力的肌膚。

百純羞澀微笑,露出整齊雪白的皓齒,欣然道:“到紅葉樓可以找到奴家,只要公子說是斑竹樓前的公子,百純必倒屣相迎,希望今夜可以再見到公子。”說畢垂下珠簾,馬車開走。

烏子虛與丘九師同一時間看到百純挑逗性的面容,亦被她的美色震懾。他雖比丘九師遠了二十多步,但他超乎常人的眼力卻讓他飽餐秀色,也使他記起那到現在仍分不清楚是真實還是夢境駕古戰車的絕色嬌嬈。他從未見過一個美女比百純更令人心癢,除了那駕古戰車的美女。他心中一陣痛苦,在目前的形勢下,他絕不能動色心,因為他已看穿救美的無名英雄,是何方神聖。人生為甚麼總是失敗和無奈?自己的前世究竟結下了甚麼孽障?今世要來償還。這算哪門子的命運?

丘九師目送馬車遠去,全身的血液仍在翻騰著,暗叫天下問竟有如此夠味道的女人。唉!只可惜……。

阮修真來到他身旁,魚貫從斑竹樓走出來的八衛,散立後方,以此派頭,路人都看出他們不是等閒之輩,且根本不怕任何人,包括官府在內。

丘九師皺眉道:“這是不是太張揚呢?”

阮修真沒有答他,微笑道:“美人恩重,斑竹樓前的公子今夜應約嗎?”

丘九師苦笑道:“阮先生你也來耍我,我追求的是馬革裹屍,愛上任何女子,或讓她愛上我,都是我承受不了的事。我是絕不會去找她的。你還未答我的問題。”

阮修真雙目神采飛揚,平靜的道:“就在你躍往街上的一刻,我生出很奇妙的感覺,像是有某一種力量,正擺佈著我們。你來告訴我,為何六公子不在較前或較後的地方截著馬車,偏要在你和我的腳下呢?而當此事發生後,九師的未來命運已被引導至另一方向。”

丘九師皺眉道:“小心你的想法到了走火入魔的危險邊緣,徒令本來簡單的事變得複雜起來。事實上一切如舊,我和百純間是不會發生任何事的,與她的緣就止於剛才的一刻。”

阮修真欣然道:“九師給我說得心生懼意,令你這無懼的人害怕起來,所以嚴詞警告我。但讓我告訴你你的問題在哪裡,就是你不敢面對無法理解明白的事實。卜三次都是三支鬼爻齊動,只是我告訴你的,故可以當作是假的。”

丘九師尷尬的道:“你該知我是絕對信任你的,怎會這麼去想你。”

阮修真:“問題不在你信任我還是不信任我上,而是直到此刻,你仍沒法接受眼睜睜發生在你面前的異事。”

丘九師苦惱的道:“你要我對著千軍萬馬全無問題,因為我有把握去打蠃每一場仗。但若對手是鬼神,我們是完全處於捱揍的位置,且全無還手之力。若我真的相信修真的“感覺”,我還用做任何事嗎?”

阮修真從容的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個軍略至理,用之於鬼神亦然。記得嗎?我說過那力量只能影響人的精神,而不能影響骰子的落下,所以鬼神的力量仍是有限的。這是知彼。”

丘九師目光投往車馬道,一輛載米糧的騾車駛過,駕車的是個漢子,一個小孩坐在堆得像個小山般的糧貨上,搖晃雙腿,哼兒歌,兩人看來是父子關係,在光天化日下,是如此常見的情景,生動真實,可是聽著阮修真的話,街上雖是行人車馬不絕,他卻有和阮修真孤立隔絕於與此有別的另一世界裡,令他湧起不寒而栗的感受。阮修真現在說的是不是真實的情況,還是只是錯覺?

阮修真續道:“這就是三鬼齊動的原因。我們要對付的不單是五遁盜,還有能讓五遁盜連贏七把的那股力量,一種能左右我們的心的異力。自五遁盜離奇地開殺戒,殺的是我幫大龍頭的獨生愛子,那股力量一直支配著我們,這力量無影無形,只在我的三支卦和五遁盜的賭館大捷上露出端倪,所有與此有關的人,均被捲入這漩渦裡去,特別是你和我,甚至季聶提和錢世臣,也可能包括在內。我們正被引導朝某一結果一步步發展,而那結果是完全不受我們控制的,因為操縱者是那力量而非我們。我們等於陷身於某一命運的陰謀計劃中,因心不由己變得身不由己,一日我們不能破這個局,將沒法掌握成敗。”

丘九師聽到自己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問道:“我們可以怎麼辦呢?”

阮修真道:“任何牽涉到多人的佈局,必須一環扣著一環,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失誤,勢將影響全局,就像在這張命運之網破開了缺口。例如與五遁盜對賭的四個人,其中一個人回復自主,把五遁盜的銀兩全蠃回來,事情將不是循現在的方向發展。所以我們並非全無還手之力,只要我們能不受影響,便有機會破局,主動權將轉落我們手上,那時五遁盜的命運,將由我們來決定。”

丘九師聽得精神一振,腦筋回复靈活,道:“你想到破局的方法了嗎?”

阮修真道:“那要看我們是不是能識破對手的佈局。就在你躍往街上去的剎那光景,我生出模糊的感覺,那力量正引導著我們,到百純揭簾和你說話,留下後會之約,模糊的感覺轉為清晰,祂是要你與百純共譜戀曲,也徹底的改變你,溫柔鄉正是英雄塚。我們雖然不知道祂這樣做有甚麼作用,卻感到這是祂佈局一個重要的環節,但如你能不為其所動,這個局會被我們破掉。”

丘九師的頭又大起來,苦思道:“可是我們怎知衪是要我投向百純,還是拒絕她呢?”

阮修真道:“那就要看你心的意向,如果祂是要你投向百純,祂會千方百計的影響你,令你感到她的誘惑力愈來愈大,不接受百純成為一種不能負擔的痛苦。但如果你能夠當剛才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過,心中根本沒有百純這個人,我們將是這場硬仗的勝利者。”

丘九師臉上露出堅決的神情,微一點頭,似用這個動作助自己狠下決定。

阮修真道:“你剛才教訓的六個小子,雖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卻是岳陽城內無人不識臭名遠播的惡棍,他們鬧個灰頭土臉的事,會傳遞岳陽城,以五遁盜精於打探偵察的本領,又知道我們正追捕他,肯定猜到出手相助的人是你,故而並不存在張揚或不張揚的問題。事實上我們已暴露行藏,而這正是祂計劃中的另一環節。我所指的一環扣著一環,正是此意。”

丘九師說不出話來。

阮修真嘆道:“如捉不到五遁盜,以你的性格,縱然龍頭仍肯讓出位子,你也絕不會厚顏坐上去,那你過去的所有努力,將盡付東流。甚麼鴻圖偉業,再與你無緣。所以在美人與江山間,你只能作出一個選擇。這番話我實在不想說出來,又不能不說。”

兩人置身岳陽城最繁華的大街,談的卻是推翻腐朽朝廷的造反大計。

丘九師回復一貫冷靜沉穩的神態,伸手搭著他肩頭,微笑道:“鬼神並不是想像般神通廣大,否則勢必天下大亂,然而不論如何,我會聽你的忠告,不去惹百純。來!讓我送你一個蛇膽用來浸酒。”推著他朝站在道旁擺攤叫賣蛇膽的烏子虛走去。

阮修真欣然道:“不用客氣,我剛才只是故意分你的神,好多有點思考的時間,不是真的想買蛇膽。”

丘九師笑道:“不過你的風濕痛症卻是真的,我也聽過蛇膽有祛風除濕的奇效,一試無妨。”

烏子虛剛賣出一個蛇膽,這時他已全心投入這個身份去,見兩人來光顧,喜動神色,向丘九師豎起拇指沙啞著聲音嚷道: “這位大爺的功夫真棒,我走遍大江南北,未見過有人比你的手腳更快,且路見不平,鋤強扶弱,確是我俠義之輩,我的蛇膽就半價賣給你。”

阮修真啞然笑道:“老兄真會做生意。”

丘九師若無其事的道:“老兄今天的生意如何?”

烏子虛自豪的道:“岳陽城最多花得起錢的人,若你們肯買我的蛇膽,共賣出了四個,今天我可以提早收工。”

阮修真忽然問道:“老兄住在那間旅館?”

丘九師目現訝色,心忖難道阮修真對這漢子產生懷疑。

烏子虛嘆道:“捧著一籮毒蛇,又渾身蛇臭,哪間旅館肯收容我?隨便找個地方,躺下去就是我的家,我已過慣了這種生活,還覺得活得比住在華宅的人更寫意自在。”

阮修真點頭不語。

丘九師道:“我要最能治風濕痛症的蛇膽。多少錢?”

烏子虛看也不看的揭開籮蓋,就那麼側身探手入籮摸起來,然後拿出一條通體灰黃暗帶白色斑點長達五尺的蛇,笑道:“此蛇名花白榕,藏於深山野嶺中,只在夜晚出動,非常難捉,是我這輩子捉到的第三條,極為難得,保證一服見效,如不應驗,只要我一日未離城,可原銀奉還。原價十兩,現在五兩賣給兩位大爺,當是半賣半送。緊記必須和酒活吞,而酒必須是上等的燒刀子,始能活血行氣,膽到病除。”

丘九師和阮修真相視而笑,均感此人是走慣江湖的人,誇大得來又有強大的說服力。

丘九師一錘定音道:“就買這個。”

烏子虛把捲纏著他的手的花白榕拉直,捏著蛇頭送到眼前,口中念念有詞,接著單膝跪下,把蛇尾踏在前伸的腳底下,捏著蛇頭的手往上高舉,扯得蛇身筆直,另一手取來擺在竹籮旁的尖刀,手法熟練的開蛇腹,取出蛇瞻,放到地上的碗裡去。

阮修真皺眉道:“不可以先把蛇殺死才取膽嗎?”

烏於虛一邊忙著把仍在蠕動的蛇屍收進布袋裡去,邊道: “若蛇受致命之傷,放出死氣,會大幅減弱蛇膽的功效,所以必須活殺取膽。大爺真有惻隱之心。放心吧!我已為它念了往生咒,說不定牠來世可以脫離畜道,投胎做人,我則因殺孽過重,來世做蛇,反被它掉過頭來殺我。”

接著站起身來,雙手捧起裝著蛇膽的碗,恭敬的遞給丘九師,後者接過碗,另一手掏出銀兩付錢。

丘九師笑道:“若不見效,我會來找你算帳的。”

兩人欣然離開,朝斑竹樓的方向走去,手下們早預備好馬匹,恭候他們。

丘九師忍不住的問道:“你是不是懷疑他呢?但這是裝不來的。”

阮修真沉吟道:“很奇怪,那時我忽然想到,如眼前此人是五遁盜扮的,那五遁盜的遁術便無隙可尋,沒有人能識破。最令人沒法起疑的,是他的手腕處有幾處舊疤痕,明顯是曾被毒蛇咬過。”

丘九師大有同感的道:“如五遁盜的遁術高明至此,那街上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他,絕對無跡可尋。不過我卻認為我們是高估他,因為一直以來,他最大的優勢是沒有人曉得他會到何家盜寶,現在他已失去這個優勢。”

兩人登上手下牽來的駿馬,丘九師忽然色變。

阮修真愕然道:“發生甚麼事?”

丘九師別頭朝烏子虛瞧去,後者正收拾攤檔,準備收工離去。沉聲道:“你說得對,那股邪力正在影響我的心,我忽然生出惆悵無奈的情緒,他是要我投向百純。我從未有過這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阮修真苦笑道:“這場仗絕不容易,一天未擒到五遁盜,你不可以喝酒。酒能亂性,你會更把持不住。”

丘九師嘆息一聲,策馬先行,阮修真緊隨其後,八名手下紛紛飛身上馬,追著兩人去了。

那邊廂的烏子虛一頭冷汗的迅速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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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冥冥之中

在夕陽的照射下,辜月明與愛馬並立在小崗之上,孤人單騎,唯有夕照把他們拉長投往地上的影子作伴,格外有荒蒼落寞的感覺。

西南方山峰連綿數十里,中間穿繞著一條蜿蜒而去的江流,在艷麗的餘暉裡如詩如畫,如煙如夢。山巒秀麗,江水澄碧,山映水中,水增山色,五彩繽紛,風光旖旎,美不勝收,令人彷彿置身仙凡交境的邊界。

湘水。

唉!湘水。

那女郎確有很大機會是到雲夢澤去。辜月明從心底湧起對命運的寒意。渡口的邂逅,百里的追踪,冥冥中似有一雙無形的手,把他和她扯到一塊兒去。在半個時辰前,他在一道溪流的岸邊追丟了她,她或許已發現自己的影跡,遂涉水而行,掩去蹄痕。他倒希望追失她,從此永不相見,而不希望被命運將他們纏縛在一起。時間會沖淡一切,到某一天,她會成為他生命中一個模糊的記憶。但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忘不了的是那深刻的感覺。他感到她是往雲夢澤去,更與楚盒有關。

辜月明再嘆一口氣,伸手輕撫愛騎灰箭,觸手處恰是載著七返劍和鳳公公手諭的長革囊。心中一動,他解開革囊,伸手入內,先取出內藏手諭的竹簡,又塞回去,再抽出來時,手上握著被鳳公公形容為能除妖降魔的神劍七返,拿到眼前一看,登時心中疑惑。

尺半長的無鞘短劍,劍首呈圓盤形,劍莖呈圓柱形,劍格呈凹形,刃身前部向側收束弧曲,線條流暢優美,劍質銅中含鐵,卻只有少許的銅綠斑銹,顯然不是一般銅劍,仍予人極之堅硬鋒利的感覺。

辜月明看得大惑難解,這分明是一把春秋戰國時期鑄造的劍,造形高古,與現今的劍不論劍質形制,都有很大的分別,為何鳳公公硬指此劍名為七返。

所謂“七返九還”,是道門中人修練的名詞,而道門在春秋戰國時期尚未出現,鳳公公為何要在劍的名字來歷上撒謊,難道鳳公公竟不曉得自己是用劍的大行家嗎?對歷代名劍,他有淵博深入的知識。

辜月明拿劍隨手揮劈幾下。灰箭似有感應,回頭看來,低聲嘶嗚。

辜月明忽然渾身一震,停了下來,異樣的感覺襲遍全身。

這是怎麼一回事?揮動它竟有像使用佩劍白露雨的感覺,是那麼熟悉,那麼自然,一點沒有試劍的新鮮感。他似可預知如何發揮此劍在不同的情況下的威力,完全掌握到古劍的特性。那種感覺相當震撼,他的手和古劍連接起來,融成一體,無分彼此。

辜月明細審古劍,熟悉的感覺更強烈了。

發呆了一會後,辜月明終把古劍收回革囊裡去,心中竟然生出捨不得的古怪滋味。

他真的不明白。

最近發生的所有事,均令他有糊理胡塗的情況,就像那個俏女郎,又或這把劍。

辜月明走下山崗,灰箭跟在他後方十步許處,朝山崗下的疏林區走去。

穿過疏林區,可抵湘水東岸,沿此走上兩個時辰,再折往東,便是雲夢澤所在,那會是個怎樣奇異的地方呢?

烏於虛在飯館獨據一桌,叫了壺女兒紅,又點了個洞庭名菜燒黃鱔,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閒,自得其樂之感。

直到此時他才閒下來。收拾攤檔後,他找到最被冷落的廟宇,以半兩銀換取棲身之所,然後踏遍整個岳陽城,大概地掌握了這個充滿江南水鄉特色的城邑的環境。這是他一貫的習慣,也是他成功的一個因素。

他對飲食落在旁人眼中可說是頗為講究,事實上卻非如此,因他沒有偏食的陋習,幾乎任何可入口的東西都感美味,所以貴價名菜,平民化和道地的食物,他都甘之如飴。他自認是個古怪的人,當進行盜寶行動,他會化身不同行業的人,且自然而然全心投入這個身份中,過他們的生活,想他們所想的事,連因那種行業而來的習性也完全接收,就像變作不同的人,感受不同的生命,令本是單一的生命豐富起來,多采多姿,充滿新鮮感。有時他會懷疑自己是擁有多重性格的人。

而他最愛當的角色,就是一擲千金的豪客,當他看到姐兒們拿到他的重手打賞眼睛放亮的一刻,那曼妙的感覺是沒法形容的。他並不計較對方是真情還是假意,他愛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墮落感覺,醉生夢死,暫時把一切忘掉。事後他會覺得無聊,只想趕快離開臥在身旁的陌生女人。不多久後,他會繼續去尋找另一個女人,以填補心中的不滿足和空虛。

他自認是個膽小的人,矛盾的是他熱愛冒險的生涯,那種可在任何一刻被人逮著的刺激。可是當他“變成” 五遁盜,偷進有護院和惡犬把守的富家去盜寶,惶恐會離他而去,冷靜行事,思慮周詳,事後回想都覺得那不像平時的他,活像是另一個人。

終有一天自己會失手被擒的想法,更令他有“好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自我開解,如何放肆仍不會感到不安。

如能折下百純這朵鮮花,醒來時自己會不會破天荒第一次不想離開?

烏子虛心中警告自己,在成功賣出夜明珠前,這是個等同向官府自首愚不可及的行為。依他為自己定下的嚴律,在寶物偷到手前絕不可放縱自己,事後且要遠離盜寶之地,永不回頭,所以與百純只可以是一面之緣,生命中一個小遇合,再沒有其它。

丘九師和阮修真現身岳陽,證實了他先前的猜想,敵人在猜測他要下手盜取錢世臣的玉劍,布下天羅地網等他投進去。幸好他還有一個優勢,就是他並不是要入布政使司府偷東西,而是找尋一個單獨見錢世臣的機會,那可以在任何地方發生,而他坐在這裡,正是要掌握這麼一個機會。否則他早落荒逃去。

丘九師尚未出動他威震天下的封神棍,表現出來的身手已教他瞠目結舌,他斷定在公平的情況下,與丘九師動手是自尋死路。此人確實名不虛傳。

他所在的酒館,離位於城中布政使司府有數千步遠,並不能直接監視使司府正門車馬出入的情況,卻是通往城北風月區的必經之路,丘九師等人如派人監視在使司府徘徊的人,將會一無所得。任阮修真如何智謀通天,也會估計錯誤,想不到自己根本不用摸清楚使司府的情況。

百純!

如此撩人的妖艷美女確是生平首遇,錯過她其它女人會不會變得味如嚼蠟呢?想到這裡,心中又湧現那駕古戰車的美女,比起她,百純也像減去了光彩。

就在此時,一隊人馬從門外經過。

烏子虛用神看去,立即心叫幸運,對錢世臣的外貌體形,他早打聽清楚,一眼認出錢世臣是其中一人。連忙結帳離開,跟監去也。

丘九師來到小園的亭子,阮修真據坐石桌,似在發呆。熟悉阮修真的人會曉得這是他的習慣,每天都需獨處的時間,可以好好思考。

丘九師在他對面坐下,道:“五遁盜可能尚未入城。”

阮修真點頭道:“有這個可能性,你的調查有結果了。”

丘九師道:“我們查遁城內各大小鐵鋪,問過有名的或沒名的專制巧器的工匠,都沒有生面人於十天內光顧過他們。照道理,藥物可在附近鄉鎮買,或到山中採掘,以製成避犬藥或易容膏,但若要打製翻牆越壁的巧器,只有像在岳陽這種大城方有辦法。難道五遁盜真的尚未入城嗎?我最怕是猜錯他的下手目標,不但要白等一場,還讓他在別處得手逃之夭夭。”

阮修真用神打量他半晌,問道:“九師是不是感到無聊呢?”

丘九師苦笑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但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從來一下決定,便永不動搖,你該相信我。”

阮修真道:“為何只半夜一天的光景,你已失去應有的耐性?”

丘九師道:“可能因事關重大,牽涉到我畢生最大的抱負,所以容易患得患失。”

阮修真雙目閃閃發亮,沉聲道:“你絕不用患得患失,讓我肯定的告訴你,情況的發展,應驗了離奇的卦象,五遁盜一定會到岳陽城來,我幾敢肯定他此刻在城內某處,這是注定了的,不是任何人力所能轉移。”

丘九師頹然無語,這是阮修真從未在他臉上看見過的表情。

阮修真微笑道:“仍感到難以接受,對嗎?”

丘九師攤手道:“我可以說甚麼呢?”

阮修真道:“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鬥爭,你不但要對抗想去見百純的衝動,還要應付無所事事,不知自己在做甚麼的無聊感覺。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活得有意義,你為自己定下遠大的目標,正是希望不負此生,活得精采。當每一天起來後都不知幹甚麼好,每一天都大致上是昨天的重複,見不著摸不著對手,意志最堅定的人也會鬆懈下來,甚至崩潰。所以這場仗絕不容易,現在你當有更深刻的體會。”

丘九師不服的道:“我還沒有如你形容般的不濟事。”

阮修真道:“剛才那番話並不是針對你一個人說的,而是包括所有人,包括我,那是人性。就像老天爺向你用刑,你和我都知道,即使最堅強的人,也有一個崩潰點,只是時間上早或晚的問題。”

深吸一口氣後,續道:“現在那邪異力量正在對你施酷刑,讓你遇到最能打動你的女人,而只要你願意,可以去親近她,認識她,了解她的芳心,享受與她相處的溫柔滋味,偏是你定要忘記她,拒絕她。”

丘九師苦笑道:“情況尚未惡劣至如此地步,不過至少你有一句話說對了,她的確在我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直到此刻我仍未能將她置之腦後。有時更會懷疑你對整件事的看法。真實的情況是不是確如你猜想般,還是因你想過了頭呢?”

阮修真微笑道:“這是你首次懷疑我的判斷。”

丘九師不好意思的道:“請原諒我,因你說的令我太難接受了。”

阮修真平靜的道:“說到底,你仍是想去見百純。”

丘九師搖頭道:“在這方面,我仍有節制力。坦白說,你的推斷是基於已發生的事實,何況現在捉拿五遁盜,是我們首要大事,另生枝節並不明智。所以我是同意你的想法,否則我此刻便不是坐在這裡,而是紅葉樓的廂房內。”

岔開話題道:“花白榕蛇膽的功效如何?我明天須否找那小子,逼他原銀奉還。”

阮修真道:“很神奇!昨晚我還因腳痛睡得不好,但依那小子的方法服用後,整個人輕鬆起來,甚麼陳年痛症都不翼而飛。”

丘九師露出料想不到的意外神色,道:“想不到那小子竟沒吹牛,遇上他我會用重金請他再去捉花白榕,以備你不時之需。”

阮修真點頭同意,思索道:“他不但是個捉蛇的高手,還是個奇人,看他的眼睛便曉得他不甘心只賣蛇膽,好像在渴望奇蹟出現似的。”

丘九師知他看人頗有一手,欣然道:“如果他渴望的奇蹟與我的相同,我可收之為己用,讓他改行作雄辯滔滔的說客,為我聯絡天下有誌之士,哈!我的心情好多了。”

阮修真道:“好好睡一覺,明早我們到斑竹樓吃早點,否則如果六個小子尋人不獲,會以為你怕了他們。”

丘九師哈哈一笑,有會於心似的去了。

她究竟是誰?

辜月明走出疏林區,原來是條羊腸小道,佈滿牛隻的腳印,一堆堆的牛糞,離右方的湘水尚有三至四里遠。

辜月明大有林間漫步的滋味,而灰箭好該休息一下,這幾天辛苦牠了。遂沿道南行,灰箭跟在他十多步外,亦步亦趨,像完全明白辜月明孤獨的性格。

她與楚盒有甚麼關係?

辜月明冷靜地分析與此有關的所有人,鳳公公、季聶提、錢世臣、戈墨、夫猛、薛廷蒿、薛娘……

我的天,難道她竟是夫猛的女兒,按年歲她該這麼大了。

辜月明的心立即抽緊,曉得自己最不希望的事終於發生了。他和她將會變成沒有可能和平共處的敵人,死結是薛廷蒿。抓不到薛廷蒿,沒法尋得楚盒,而沒有楚盒,他要上戰場去。

我是絕不允許那樣的情況發生的,必須找到楚盒,辜月明心中嚷道。

但自己忍心下手殺她嗎?

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她殺了自己,那一切再與我辜月明無關。她有這個本領嗎?

想到這裡,異變突起。

一把飛刀從左方林木間朝他疾射而來。

烏子虛頭皮發麻的看著錢世臣進入紅葉樓,立感寒意襲身。怎會這麼巧的,紅葉樓不就是百純長駐候教的地方嗎?不由又想起在賭館的七連捷贏得剛好五百兩的事。

第十章(完)

卷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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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樓王國

辜月明還是首次在猝不及防下被人偷襲,雖說他心神不屬,仍不該發生這樣的情況,因他有獵食獸般靈銳的觸覺,由此可見偷襲者如何高明。

可是這麼一把飛刀,怎能奈何他辜月明。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腦海,並判斷出敵人必有更厲害的殺著,這一把刀只是聲東擊西之計。

整個天地清晰明亮起來,剎那間,辜月明攀上顛峰的狀態,看也不看的以左手護腕迎擊飛刀。

果然不出所料,一個黑影“颼”的一聲從左方樹林翻出來,幾個翻騰,最後兩個更是凌空施展,落到他前方去,迅快靈動似輕煙,令人生出幻影重重的錯覺。

“當!”

飛刀應鐵護腕落往地上去,前方黑衣人抖動雙於向他擲出八個小球似的東西,照頭往他罩去。 ”

兩人四目交投,正是那在渡頭見過的女郎。女郎雖以黑布罩蓋頭,不過辜月明從身形體態認出是她。

辜月明甚麼手段未見過,立即曉得是毒煙彈般的東西,只要他避往右方,不讓彈爆後噴發的毒煙籠罩,對方只是白白浪費了火器。

問題是灰箭正在後方十步處,若自己避開,災難豈非落在牠身上,這是辜月明絕不容許的,在殺死他前,沒有人能傷害灰箭。

一聲清響,辜月明左手拔劍出鞘,往前急刺,迅若激電,一般人的眼肯定追不上那種速度,其迅疾超越了體能的極限。

像在空中刺出神蹟般,辜月明刺破最先飛到的兩個毒氣彈,登時爆出兩團黑煙,尚未擴散,辜月明以劍背拍飛右方的毒煙彈,又回劍劈下,連中四顆毒煙彈,精準得教人難以置信。辜月明往後仰身,白露雨連續挑出,挑得最後兩顆毒煙彈反向女郎拋擲過去,再站直時,他已被黑煙完全籠罩。

辜月明吸了一口,立時心中大訝,黑煙竟然沒有毒。

無雙女往上躍起,雙腿連環踢出,先後命中被辜月明挑送過來的煙霧彈,登時化作兩團急速擴散的煙霧。這種不用點火而靠撞擊引發的煙霧彈,是她在百戲團賣藝的拿手把戲之一,只可以維持片刻光景,但她已可藉煙霧完成能今觀眾嘩然的事。

辜月明從煙霧中疾扑出來,長劍破空擊至,劍勢迅速凌厲,本該脫離煙霧的範圍,卻因無雙女引爆另兩顆煙霧彈,變得投往另一團煙霧去。

無雙女雙手伸到腰後,再觸地時一雙玉手各持一把長只半尺的短劍,一個旋身,移到辜月明右方,右手短劍疾劈辜月明的白露雨劍尖處,左手劍則往辜月明咽喉劃去,毫不留情。

此時本是分開的兩團煙霧結合為一,變成籠罩方圓五丈之地的迷霧,星光月色再不起任何作用,霧中伸手不見五指。

無雙女另一絕技,是以黑布蒙眼,然後純憑聽風辨聲的本領,避過往她擲來的飛刀。在此刻黑煙瀰漫的情況下,她更是如魚得水,盡展所長。

“叮!”

辜月明長劍變招,改刺為挑,在被無雙女短劍劈至前先挑中她的短劍,挑得無雙女嬌軀一震時,往左方錯開,以毫釐之差險險避過對方的右手短劍。

辜月明哈哈笑道:“姑娘了得,談幾句如何?”

無雙女一聲不響,如影隨形,雙劍分上下兩路向辜月明施展一路細膩靈動最能在近身搏鬥中發揮威力的劍法。

以辜月明之能,一時也無法反擊,又知對方踪躍之術只在自己之上,絕對退不得,尤幸他慣於在漆黑的環境中製敵取勝,趁此剎那的喘息空間,劍勢全面展開,硬以劍長的優勢,拒無雙女於四尺之外。

一時長短劍交擊之聲響個不停,擋了無雙女攻來的數十劍。最令辜月明驚異的是以對方這麼一個嬌俏女郎,卻是劍劍有勁,氣脈悠長,且每一劍都能用上全身之力,劍法變化萬千,每一刻都移到不同的位置,令攻擊的角度令人難以捉摸,如此厲害的女子,他想都沒想過。

煙霧轉薄。

無雙女嬌叱一聲,往煙霧的另一邊連續凌空後翻,轉瞬遠去。

到辜月明街出煙霧,無雙女已消沒在湘水岸旁的林區深處。

辜月明還劍鞘內,這才發覺左手袖口被劃破了,禁不住啞然失笑,又大感過癮,如果能命喪此女手上,怎都比讓巨盜惡賊宰掉好多了。

撮唇發嘯,後方的灰箭奔至他身旁,辜月明飛身上馬,湊到灰箭耳旁道:“讓我們追上她,看看她長相如何?”

灰箭像懂人言般,沿小徑朝南而去,灰箭雖不懂尋人,但要找尋附近另一同類,卻是勝任有餘的事。

錢世臣整張臉因著惱而拉長了,坐在貴賓廳裡任紅葉樓的管家娘艷娘說盡好話,仍不能安撫他。四個貼身護衛把守入口,當然不敢插話,氣氛弄得很僵。

笑聲從門外傳來,錢世臣不用去看,也知是紅葉樓的周胖子。

週胖子的名字恐怕沒多少人知道,他也叫自己為周胖子,客氣的稱他周老板,即使喚他作週胖子,他也絕不介意。他是天生吃這行飯的人,手段圓滑,但卻不像其它人般只會逢迎吹拍,而是深明顧客的喜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位高權重如錢世臣者,亦感到和他說話是一種樂趣,不但可以解悶,有時還可以說些無關痛癢的心事。

平時只要聽到週胖子的笑聲,他的氣可消掉一半,可是今晚的心情實在太壞了。

昨晚季聶提的斥責和戈墨的勸告,只佔心情壞的原因一小部分。他情緒低落的原因,是因薛廷蒿的忽然現身,令他十年來一直害怕的情況變成事實。

他很後悔。

如果光陰可以倒流,他絕不會請戈墨出手為他搶奪楚盒。這十年來他愛上風花雪月,有個他難以向戈墨吐露的原因,就是他想麻醉自己,逃避對未來的恐懼。

週胖子華衣麗服緊裹著的短胖身形映入眼簾,最令人矚目的是他鼓鼓的肚子,釦子只是勉強扣得上。但以胖子來說,週胖子算是行動敏捷、手腳靈活了。

週胖子向艷娘使了個眼色,要地到門外去,老朋友般坐到錢世臣身旁,嘆道:“我這個女兒真不聽話,發起脾氣來天王老子都管不了她。說出來沒有人相信,不知道是否前世欠她的,我也受夠了。”

週胖於是個頗為好看的胖子,除了嘴唇厚了一點,但皮膚淨白裡透出紅潤的顏色,神采奕奕,顴骨渾圓,鼻頭有肉,一雙大眼透射出明知是假仍令人沒法懷疑的誠懇神色。

錢世臣看也不看他,不悅的道:“她仍不肯來嗎?”

週胖子壓低聲音道:“她在吊錢大人的胃口。哈!男女之道,妙不可言,有時耍耍花槍,更有味道。對嗎?”

錢世臣終向周胖子瞧去,面寒如冰雪,冷笑道:“她不是在吊我的胃口,而是在等人。”

週胖子愕然道:“她在等誰?”

錢世臣真的沒法向周胖子大發雷霆,到青樓來他是要尋開心,而周胖子則是他在岳陽能找到最佳的陪客和對飲的伙伴。苦笑道:“老周你是不是剛起床呢?連轟動全城的事都不知道。今天正午時分崔明那小子夥同黨在大街公然截著百純的馬車,出言調戲,惹翻了在附近喝酒大河盟的丘九師,被他出手教訓,打得東僕西倒,抱頭鼠竄。他奶奶的,百純見丘九師那小子長得高大軒昂,情不自禁的約他到紅葉樓來相會,所以今晚拒絕見任何人,包括我錢世臣在內,老周你還可以為她說甚麼好話呢?”

週胖子聽到崔明的名字,立即明白過來。崔明是錢世臣正室夫人的干兒子,如果這件事不是有錢夫人在背後撐腰,崔明怎敢來惹百純。週胖子更比錢世臣明白崔明等人是多麼走運,若沒有丘九師出手,而百純不得不還以顏色,崔明等想抱頭鼠竄亦辦不到。

這回連錢世臣也認為周胖子要啞口無言、乏辭以對,可是周胖子想也不想的道:“這個布政使司大人更可以完全放心,我最明白我的女兒,像去年有個長得蠻不錯的小子追逐她裙下,開始時她像對那丘九師般,一副姐兒愛俏的模樣,豈知和那兔崽子喝了幾次酒,竟一腳把他踢開,拒絕再見他。百純就是這樣子,最後還要看內涵,只有像布政使司大人般有文化素養的人,才能真正的吸引她。她不時在我面前,贊大人對古文化廣博深刻的認識。”

錢世臣皺眉道: “問題在丘九師正是這麼一個有內涵的人。我見過這個小子,我肯定沒有人敢低估他對百純的吸引力。”

週胖子慷慨激昂的陳詞道: “布政使司大人仍是佔在上風,因為有我站在布政使司大人這一邊,我會全力助布政使司大人獨得花魁,能否成功就要看我們攜手合作的威力了。布政使司大人是知道沒有人能勉強百純的。”

錢世臣苦笑道:“死屍都可被你說得複活過來。但我今晚怎麼辦呢?”

週胖子道:“我說過站在大人的一邊,當然一諾千金,現在我就去見百純,不過大人也須讓她一步,何時走由她去決定,如此我有十成把握讓大人今晚見到她。”

錢世臣往後挨在椅背處,嘆道:“那還不快滾去找她來陪我,或許我有辦法令她不願離開。”

週胖子向他豎起拇指讚道:“大人確實英雄了得,憑真本事去和丘九師較量。如果丘九師來,我會告訴丘九師,大人正和百純在喝酒談心,讓他知難而退。”

錢世臣本只是隨口說說,被周胖子一言驚醒,登時露出認真思索的神色。

週胖子暗抹一把冷汗,告退辦事去,剛踏出貴賓廳,艷娘截著他,遞上一個畫卷,週胖子打開一看,失聲道:“他在畫誰?”

艷娘頑然道:“我也覺得不像枝香,唉!是第三十個了,現在人人聽到畫師兩字便找地方躲。”



胖子像不願多看半眼,發洩般把畫用雙手搓成一團廢紙,塞到艷娘手上,罵道:“如我紅葉樓的姐兒像這不入流的畫師畫的那個模樣,早關門大吉。立即叫他滾蛋,滾回他的老家去。”

艷娘問道:“給多少盤川打發他走?”

週胖子大怒道:“畫功差成這樣子,還要討盤川?”想了想,又嘆道:“罷了!罷了!給他一兩吧!”

接著拂袖去了。

烏子虛首次想到逃離岳陽。

要單獨接觸前呼後擁、大群兵衛貼身保護的錢世臣,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唯一的機會,或許是在紅葉樓內。可是自己知自己事,在行動期間,他是不可以踏足青樓,特別是有百純所在的青樓。每當身處青樓,他會回复青樓浪子的本色,眼花撩亂下色迷心竅。後果當然是不堪想像。

而且事情巧合得令他膽戰心驚,那邊廂決定絕不去惹百純,這邊廂已站在紅葉樓前,且發覺紅葉樓是他最佳的選擇。

自己該怎麼辦呢?憑剩下來的百多兩銀,可以捱多少日子?自己應否從大盜降格為小偷,四處偷錢?不!他烏子虛絕不可以淪落至此,從決定盜寶為生的那一天開始,他曾立誓遵守三不偷的原則,否則他會感到對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以後都難心中無愧的享受人生。

該怎麼辦呢?

就在此時,一個文士模樣的中年漢子,被兩個大漢押著從紅葉樓的大門走出來,那文士憤然嚷道:“就算看不上我的畫,好該依承諾給足盤川,讓我回家,一兩銀子怎麼夠啦!”

其中一個大漢用力一推,文士被推得往前踉跆七、八步,差點跌倒在車馬道上。

另一漢幸災樂禍的道:“你算走運的了,誰叫你是第三十個來應聘的畫匠,下一個肯定只得半兩銀。”

推他的大漢凶神惡煞的道:“滾!立即滾!再不走我打斷你的腿。”

那畫師給嚇得臉青唇白,只好怨自己苦命的定了。

兩漢對視苦笑,均搖頭嘆息。

推人的大漢道:“看來老闆想以美人畫慶祝我們紅葉樓二十週年的大計要泡湯了,怎想到這些從各地來的畫師如此不濟事?”

另一漢道:“岳陽的畫師既不行,其它地方的畫師又好得到哪裡去?”

說罷兩人掉頭回去。

烏子虛的頭皮又開始發麻,這次卻不是心生怯意,而是想到一個天衣無縫、一石二鳥的計劃。

紅葉樓佔地極廣,達五十多畝,以名聞岳陽的掛瓢池為中心,五組庭園依勢沿湖分佈。南面向大街的是三組比鄰的樓房,高低錯落有致,最宏偉的是位於正中的“紅葉堂”,是紅葉樓宅堂所在,來光顧的客人,都要先到此堂,接受熱情的接待和安排。

另兩組庭園分佈東西,各有九榭兩閣,融入池水清碧,滿植藕蓮的掛瓢池去。亭、廊、房、樓繞池佈置,曲徑通幽,假山玲瓏峭削,松柳高大,花木扶疏,小橋流水,專招待真正花得起錢的豪客。

最後三組庭院位於池北,左右兩組房舍密集,是二百多位青樓姑娘和近四百個婢僕棲身之所,合起來超過百幢樓房,規模極大。處於正北的是周胖子的居所,三進平房,建築樸實,構造雅緻。

每次當週胖子往來亭院之間,總感到從心底湧出來的自豪。他畢生的心血就是用在紅葉樓上。原本紅葉樓只是岳陽眾多青樓之一,在他的努力下,合併了附近的四所青樓,擴充至眼前的規模,成為岳陽最著名的處所。

岳陽因岳陽樓而名揚天下,引得各地達官貴人、騷人墨客、風流名士,都以登上岳陽樓為平生夙願,也令紅葉樓客似雲來,業務蒸蒸日上。他擁有的不再是一所青樓,而是一個青樓的王國。

週胖子坐在一張為他的體形特製的轎凳上,由四名健步如飛的大漢扛持,沿繞池而建的石徑而行。值此夜涼如水的時刻,星光月色倒映蓮池,景色迷人至極。

百純不但是最紅的姑娘,岳陽最著名的才女,在紅葉樓更有特殊的地位。小姐她不願跟其它人擠在一塊兒,週胖子為她於中園特闢一地,建起一座以石牆環繞的兩層樓閣,名為晴竹閣,是為中園四閣之首,其它三閣分別是風竹閣、雨竹閣和露竹閣,讓她享受不受別人騷擾的安寧。

週胖子在晴竹閣前下轎,踏上登樓的石階,緊閉的門打了開來,百純的貼身俏婢笑臉相迎。

週胖子直入樓內,百純神態優閒的坐在一角,捧書閱讀,卻沒有起身迎接,還不看他一眼的。

週胖子搔頭苦笑,擠入與地隔著小幾的椅子去,嘆道: “你是約了丘九師那小子,為何要瞞胖爹呢?”

百純放下書本,秀眸閃亮的念道:“丘九師,原來是丘九師。真棒!”

週胖子皺眉道:“你竟不曉得他是誰嗎?”

百純聳聳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氣入神態,看她神色,便知不用看周胖子的臉色。

週胖子語重心長的道:“下回你到外面去,多帶兩個人好嗎?我紅葉樓拿得出來見人的好手,隨隨便便可挑出十多二十個來,只要有四、五個前後護駕,誰敢來惹你呢?你總是要我為你擔心,最怕你按捺不住性子,才女變成惡女,那對我們紅葉樓的形像不太好吧!”

百純“噗哧”嬌笑,橫週胖子一眼,即使以周胖子畢生在花叢裡打滾的超高定力,也要心中一盪。

百純微笑道:“老錢答應了今晚見我的條件嗎?”

週胖子昂然道:“有胖爹我親自出馬,哪有辦不到的事。”

接著又低聲下氣的道:“說好說歹,老錢仍是主宰岳陽的人,當是給胖爹一點點面子,不要一個照面,點點頭便離開,那時老錢和我都下不了台,至少待酒過三巡,多聊幾句才走行嗎?當是我求你吧!否則我會很為難的。”

百純眼珠一轉,輕輕道:“如果丘九師剛巧於這個時候來找我,胖爹會不會趕他走呢?”

週胖於苦笑道:“坦白說,若只是個普通小子,我會叫人把他掃出去,還警告如他敢再踏足紅葉樓半步,我會打斷他的狗腿。可惜對方卻是丘九師,連錢世臣都不敢和他正面衝突,只敢向我抱怨投訴。乖女兒你最懂我的脾性,我敢趕他走嗎?寧得罪官府莫開罪幫會人物。如果這麼巧丘九師真的於這時候來找你,我會請他到貴賓廳去,親自招呼他,不過請恕我不會去通知你,因為那等於明著告訴老錢我是站在你的一方。乖女兒你安撫好老錢後,愛見誰都行。”

灰箭跳蹄驚嘶,辜月明則呆看著往前方無限擴展的奇異地域。

雲夢澤。

天上星月黯然無光,大地積聚著或疏或密的水霧,他的視線到百多步外便止,一切變得疑幻疑真,大小水潭星羅棋布的安置在這片奇異的土地上,千奇百怪的植物沿潭岸生長,合而形成一種莫以名之的氣氛,令人有置身鬼域的感覺。

灰箭再次嘶嗚。

辜月明輕拍灰箭的肩頸,心中記起鳳公公問他的那句話: “你相信鬼神之說嗎?”

他一直沒有認真思索鳳公公這句話,直至此刻。灰箭為何會有此異常的反應?過去的五年,灰箭載著他走遍天涯海角,到過塞外的大沙漠,甚至面對野狼群,灰箭也沒有露過驚惶之態。為何這片杳無人蹟的潭地,竟可令牠如此失常,難道真有鬼神的存在,且寄居於澤內深處的一座古城遺址裡?

忽然一切變得不肯定起來,唯三曰定是那女郎已進入這個離奇難測的地域內,極可能正準備二度伏擊他。

正猶豫不知該不該繼續前進,還是掉頭到岳陽去找錢世臣,右方遠處亮起火光,在雲霧深處閃爍不定。

辜月明心忖難道是鬼火,又或是那女郎誘敵之計,想到這裡,他拍拍灰箭,道:“到外面等我。”

西院風景最佳的雅榭是書香榭,臨池而建,樓高兩層,在上層的露天樓台處,可盡覽掛瓢池月夜下的美景。

錢世臣此時正坐在這個擁有無敵景觀的樓台上,看著百純為他的杯子注入美酒,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若十年前自己無遇上百純,肯定不會打楚盒的主意。他長於巨富之家,又是獨子,被爹娘寵慣,不知天高地厚,長大後更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包括鳳公公。得不到楚盒,是他這輩子中首次遇到的挫折,也是最嚴重的挫折,令他醒悟過來,他錢世臣也會輸的,且可以輸至家破人亡。

百純斟滿錢世臣的酒杯后,然後為自己的杯子斟酒,輕描淡寫的道:“奴家剛才進來,見大人神情古怪,大人在想甚麼呢?”

錢世臣的心神完全被她吸引,沒法移開目光,他沒遇過比她更美麗、更善解人意的女人。自己的心事,當然瞞不過她。心神皆醉的道:“百純聽過雲夢澤嗎?”

百純在他對面坐下來,美目深注的看著他道:“住在洞庭湖的人,當然曉得云夢澤是洞庭湖的古名。大人想說甚麼呢?”

錢世臣不會誤以為百純對他這種神態是情深一片,因為百純是出了名愛勾引男人的,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上,卻沒有人能和她真個銷魂。而她的誘惑力,似乎比楚盒還大,為了得到她,他願付出任何代價,至少在這一刻他是這想的。

微笑道:“那是古代的雲夢澤,現在的雲夢澤又在哪裡呢?”

百純似被引起興趣,秀眸一閃一閃的,淡淡道:“大人想留下奴家嗎?恐怕不容易呢。”

錢世臣最喜歡的是她的坦白直接,完全不當他是操地方上生殺大權的重臣,這是很新鮮的感覺。要留住百純,讓那小子知難而退,他拿出來的須是最精采的故事。沉聲道:“百純如肯立誓不把我們今晚對話的內容洩露給第三個人,我會告訴百純一個與雲夢澤有關最淒美的故事。如果百純認為沒興趣聽,現在可以立即離開,我錢世臣絕不留難,也不會責怪百純。”

百純像首次認識他般訝道:“大人為何今晚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唉!你真使奴家為難,淒美的故事,還是與雲夢澤有關,且是現在的雲夢澤。可否先透露幾句來聽聽,讓奴家自行判斷該不該聽下去。”

錢世臣的心一陣顫栗,爹告訴他有關楚盒的秘密後,他只曾告訴過戈墨一人,現在他將要說給第二個人聽,那是一種令人不安的感覺。但與百純媚豔的美眸一觸,所有不愉快的感覺全不翼而飛,心忖只要我隱去最重要的關鍵,百純聽到的只是一個發生在遠古的神話故事,與現實沒半丁點關係。何況他清楚她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不會把今晚說的任何一句話傳出去,這是所有青樓姑娘必須遵守的本業道德。

錢世臣道:“在洞庭之南湘江之東,有道蜿蜒曲折的河道,穿流於丘陵如波浪般起伏的山野之間,古代楚人稱之為“無終河”,因為它奔流百里後,轉入山穴地洞從地底流去,其實它大可叫無始河,因源頭起自洞庭湖西高山峻嶺的飛瀑。”

百純忍不住問道:“這麼奇怪的河流,為何奴家從未聽人提起過呢?”

錢世臣沒有答她,雙目射出沉醉於回憶深處的神色,悠然道:“在無終河的中段,有一塊叫殉情石的巨石,湘夫人就是從這塊石縱身跳河,為舜帝殉情。”

百純為之愕然,錢世臣現在的神態,是她從未見過的。個多月來,錢世臣只要能分身,便到紅葉樓來找她,談的都是風花雪月。她固然要給胖爹面子,但錢世臣對古玩珍寶的淵博認識,亦使她感興趣。

有關湘夫人的神話傳說,她像居於洞庭湖一帶的文人稚士般耳熟能詳。據傳堯帝有二女,長的是娥皇,次是女英,嫁與舜帝為妻。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成為千古佳話。後舜帝南巡,死於蒼梧,二女聞訊趕來,悲痛欲絕,日夜痛哭,她們的眼淚灑在竹子上,斑斑點點:水不褪去,成了當地特產斑竹,然後相繼殉死。有說她們投湘江自盡,也有指她們死於江、湘之間,成為楚地人心中的配偶神。由於娥皇為正妃,被稱為湘君,女英被稱為湘夫人。 《楚辭‧九歌》中有〈湘君〉和〈湘夫人〉二詩,洞庭湖內君山島東麓有二妃墓,是為紀念她們而建的。

百純恍然道:“原來大人是要說湘夫人的故事。”

錢世臣露出一個令人莫測高深的笑容,沉聲道:“湘夫人只是整個故事的開始。百純可以立誓了嗎?”

看著錢世臣眼中出現的得意之色,百純心中矛盾,甚麼無終河、殉情石、湘夫人,對她都生出奇異的吸引力,加上錢世臣故作神秘,又言之鑿鑿,讓她更想得知究竟,更曉得自己如果錯過這個機會,錢世臣肯定以後不會再提此事,自己亦沒法厚顏要求他說出來。錢世臣為何要自己立誓呢?其中又包含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無雙女一手持火把,另一手牽著黑兒,沿著一個小湖繼續深入澤地。霧氣愈來愈濃密,火把光只可照及方圓三丈的地方,之外便是重重水霧。

她內心深處湧起莫以名之的感覺,自己肯定是首次踏足這個奇異的地域,可是偏偏卻有舊地重遊的古怪感覺。為何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呢?難道曾在夢中神遊此地,可是她從未作過這樣的夢。

事實上自她踏足雲夢澤後,一切都像不同了,如若進入一個遙遠的夢,現實和夢境的界限變得模糊,她陷身一個沒法醒過來的夢魘。

黑兒出奇地沉默。

這片奇異的澤地,再不是由人來主宰,而是受某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縱。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個不合常理的想法,但感覺偏是這個樣子。澤地似有某種異力,引發牽動她心中難解的情緒。

安玠說出來的秘密,確實是找到舅舅的辦法。舅舅把她交給安玠後,留言說會先隱伏五年,然後於每年鬼月期間,到雲夢澤去,如想與他取得聯絡,可於雲夢澤南端處斑竹林內的湘妃祠留下四方記號,他會於下一個子時來見。

如果沒有那討厭的小子跟著,自己定會直接到那裡去,看舅舅會不會來早了。她不想再等待了。

我誓要幹掉這個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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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0:10: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動人故事

百純俏臉光亮起來,令她更是艷光四射,豎起一隻手指道: “再多說一句!”

錢世臣衝口而出道:“我正是當時楚王室的後代。”他有豁出去的痛快。只有這句話,才有可能把百純留下來。有根有據自比憑空虛構具吸引力。

百純露出不依的動人神態,拿著酒杯道:“百純以此酒立誓,不會把今晚的話洩露半句出去。不過我保留隨時離開的權利,大人要遵守承諾。我們乾了這一杯。”

錢世臣舉杯回敬,兩人一飲而盡,在百純媚豔的美目注視下,錢世臣守秘的防線不得不後撤少許,道:“就在湘夫人投河的河段,發生了非常奇妙的事。此事何時發生,沒有人知道,因為要到我們荊楚民族立國後,方偶然被發現。”

百純大感興趣的問道:“究竟發生了甚麼奇事呢?”

錢世臣深吸一口氣,雙門射出渴想的神色,道:“此事請容我稍後說出來,那是非常神異的東西,但同時也是非常可怕。由於當時無終河一帶,全是野林荒澤,尚未開發,兼且交通不便,故雖然轟動,卻只限於附近的人知道。又過了數十年,無終河的異事終傳入當時的楚王耳中,楚王又驚又喜,親自去查看。”

百純撒嬌道:“究竟是甚麼事令日理萬機的楚王也移駕到無終河去呢?且是又驚又喜。怎可以這麼吊人的癮,大人真頑皮。”

錢世臣給她含嗔帶笑的動人神態弄得心都幾乎融化了,道:“那是一個沒有人能解釋的神蹟,不是目睹,不敢相信。唉!我該怎麼說呢?楚王雖有緣目睹,卻無緣擁有,卻又心中不服,遂派手下大將,於無終河附近築城,專責看守此物,並研究取物之法。從此這區城被劃為禁地,楚王室稱之為小雲夢。”

百純一雙美眸更亮了,憧憬的道:“這就是大人所講現在的雲夢澤了。可是無終河和古城仍然存在嗎?”

錢世臣沉吟不語,原來他發覺在這大熱天時,說出這件事時手心竟在冒冷汗,當日向戈墨洩密時,也有同樣的情況,可知這個秘密對他有很大的約束力,令他生出犯禁忌的顫栗感覺。忽然間甚麼丘九師變得再無關痛癢,讓百純去見他又如何?若百純真是對他一見鍾情,早對他傾心了,不論他現在說的故事如何精采,仍是於事無補。

在南方,有資格作他對手的人並不多,丘九師恰是其中的一個。他當年向鳳公公鬻官的其中一個條件,就是留在洞庭湖當地方官,好方便尋找雲夢澤里的古城,不過朝廷的政策,是不許大臣在同一個地方當官超過五年,以免因長期當權與地方勢力勾結,倚地自重。幸好人河盟崛起,令鳳公公不敢隨便換他。如換來無能之輩,大河盟將更勢大難制;換來的是有為之士,又會令大河盟以為朝廷要整肅他們。所以這個官一當就十二年。

錢世臣位子尚未坐穩之時,竟遇上夫猛率人來尋找楚盒,夫猛當然不知道他的家族每一代都在戮力尋找楚盒,還想得到他這個當地人的支持和合作,令他感到這是上天賜他的良機,不顧後果的去請戈墨出手相助,弄至現在進退兩難的困局。所以丘九師他是動不得的,若迫得大河盟作反,鳳公公肯定不會放過他。

錢世臣往後挨在椅背處,閉上雙目,以減輕百純對他的影響力,有氣無力的道: “百純若要離開,現在可以走了。”

百純為之愕然,錢世臣今晚的動靜神態,均大異平日,說得好好的,忽然又打退堂鼓,也益發引起她的好奇心。此時她早把丘九師置之腦後,嬌嗔道:“百純從京師到岳陽來,正因仰慕你們荊楚文化的發源地洞庭湖。在春秋戰國,齊文化和楚文化都是有別於其它諸夏之國,充滿地方色彩的文化。齊人富荒誕的想像,你們楚人則最是浪漫,始祖是飛揚縹緲的火神,河神是乾嬌百媚的美女,還有張著孔雀蓋的司命,桂酒椒漿的芳烈,採衣姣服的巫女。傳世的《楚辭》也以委婉纏綿有別於樸素質直的《詩經》。現在奴家剛聽得津津有味,你卻要趕人家走,是不是想人家以後都不見大人呢?你怕人家不信守誓言嗎?”

錢世臣從未見過百純這麼對他大發嬌嗔,忍不住張開雙目,在月色下,百純更是美得不可方物,登時令他忘掉一切。

辜月明在水霧濃罩的澤地,迅速推進,這是他獨家本領,能於仲乎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單憑靈異的觸覺,辨路而行。此時他前方傳來水的氣味,令他曉得前方是個水澤,右方則是腐葉的氣味。腐葉落下的地方,當然是可踏足通行的實地。

他追了近一個時辰,火把光仍在前方時現時隱,似在引他追去。對方顯然非常熟悉雲夢澤的環境,否則早已被他追上。

此時他肯定對方不是那個女郎,因為他嗅到另一個人的氣味,而這個更非普通的人,不是指他的身手,而是他留下的氣息,有別常人。

錢世臣沒有回答百純先前的問題,接下去道:“那在小雲夢澤的新城名為顓城,附近的人則喚它作雲夢城。第一代城主對楚王忠心耿耿,接過任命後,窮畢生之力尋覓得到無終河內異寶之法,卻是無功而歿,到他兒子繼位為城主,事情方有轉機。”

百純皺眉道:“那究竟是甚麼東西呢?大人愈說奴家愈胡塗了。”

錢世臣嘆道:“讓我遲些說行嗎?這個第二代的城主,是個超卓的人物,論兵法武功,均是楚境內數一數二的人物。不知是否命運的安排,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他在附近一個小諸侯的收藏裡,發現一件東西,與無終河裡的異物有微妙的關連,極可能是解決難題的唯一方法。”

百純不滿道:“又是這東西那東西的,大人可以說清楚點嗎?”

錢世臣苦笑道:“那是個鑲嵌夜明珠的古怪方盒,用沒有人見過的物質製成、至於此盒的來歷,又或與無終河的靈物有甚麼奇異的連繫,就無從稽考了。”

百純直覺感到錢世臣是言不由衷,他定曉得盒子的來歷以及與河中靈物的關係,只是不願說出來。這方面憑她旁敲側擊的本領,遲早可從錢世臣口中套出來,不用急在一時。道:“夜明珠?”

錢世臣鄭重的道:“絕不是一般的所謂夜明珠,而是真正能在黑暗中顯露強烈金芒的奇寶,一顆這樣的夜明珠已是價值連城。”

百純輕輕的問道:“大人見過嗎?”

錢世臣頹然搖頭道:“但願我曾見過,我只是據口傳的史實來說。”

接著沉聲道:“如果當時有五遁盜,又肯任顓城城主差遣,為他把寶盒盜出來,便不會有後來慘事的發生。”

百純訝道:“大人為何忽然提起五遁盜呢?”

錢世臣道:“我只是忽發奇想,百純可猜到顓城城主用甚麼方法得到寶盒嗎?”

百純興致盎然的道:“這傢伙是要背叛楚王了、否則只要上禀楚王,楚王可令盒子的主人獻寶。河中究竟有甚麼東西呢?竟有這麼大的魔力。”

錢世臣大有感同身受的感慨。自己正因楚盒,背叛了皇上,只恨戈墨並非五遁盜,功敗垂成,未能成功奪寶,還留下個爛攤子。

無雙女牽著黑兒,登上一塊狀如仰天鱷頭的龐然巨石,在火把光的照耀下,寬達數丈的河道從濃霧中傾瀉而來,又沒入濃霧裡,似若無始無終,值此盛夏之時,河水漲滿,水流湍急。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雲夢澤內竟密藏著一道這般的河流。

站在石端的最高點,俯視下方流過的河水,有如站在險峻的高崖邊緣,感覺極端古怪,特別在這個被水霧虛無化了的奇異地域。

無雙女心中一片茫然,本來她有信心既然爹和舅舅可以找到古域,她也可以辦到,可是當身處其境,她的信心動搖了。這是個不可以常理測度的地域。

黑兒倏地跳蹄驚嘶,往後退開。

無雙女連忙扯緊牠,叫道:“黑兒不要這樣,發生了甚麼事?”

黑兒雙目射出驚惶的神色,瞪著對岸。

無雙女駭然望往對岸,立時看得寒毛倒豎,只見在火光映照理,對岸出現點點螢綠晶光,還傳來令人心驚膽跳的喘息聲,以無雙女的膽大包天,也看得遍體生寒。

定神再看清楚點,赫然是十多頭體形龐大的野狼,牠們該是從對岸遠處嗅到人味馬息趕來,正急促的喘著氣,聚集在正對著他們的岸阜邊緣處,出奇地沒有發出咆哮或嗥喊,只默默瞪著他們。

無雙女回頭往後方瞧去,見不到狼踪,這才鬆一口氣。她從沒有想過尋古城的障礙會是這麼一群凶殘成性的惡獸。更令驚魂甫定的她心生震駭的是仍不住有狼從對岸的濃霧現身,眨眼工夫聚集了超過三十頭惡狼。如給這群狼纏上,她和黑兒肯定成為餓狼們裹腹之物。

無雙女牽著黑兒,緩緩後退,她最害怕的是狼群撲進河裡去,那時她只有一個選擇,就是跳上黑兒馬背,憑黑兒黑夜辨路的本領,逃往雲夢澤外。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狼群沒有露出任何兇惡神態,默默目送他們退走。

回到澤地上,無雙女失去了渡河的勇氣,改往南行,此刻她只希望儘早與舅舅重聚,其它屆時再想辦法。

錢世臣道:“那是沒有人能明白的異物,當時的每一個人都深信此物來自投江殉情的湘夫人,是超越了凡人理解力的東西。”

百純瞪大美麗的眼睛,道:“那就是仙品了,究竟是甚麼東西呢?難道看得到卻摸不著嗎?否則怎會沒法取得呢?又或許是頭靈獸。”

錢世臣真的不願說出來,乾咳一聲道:“這方面不太清楚。讓我們回到故事去,顓城之主想到一個據寶盒為已有的辦法,就是娶諸侯之女為妻,並指明要以寶盒作嫁妝,如此便可以瞞人耳目。”

百純點頭道:“不失為一條好計,虧他想得到,怎會出問題呢?”

錢世臣道:“本來是不應有問題的,小諸侯雖看穿顓城之主對他的寶盒起貪念,卻沒有想過事情關係重大,當然心中不服,但在顓城之主的威逼下,只有把女兒和寶盒雙手奉上。小諸侯之女長得百媚幹嬌,有傾國傾城之色,顓城之主則英俊軒昂,年輕有為,本是天作之合,可惜顓城之主心神全被河中靈物吸引,對任何事都不感與趣,包括如此絕色在內。”

百純狠狠道:“蠢男人!”

錢世臣大感她罵的雖是顓城之主,事實上罵的也是自己,表情登時不自然起來,再乾咳一聲,道:“他們間的恩怨糾纏,恐怕要當事人才清楚,只知他們夫妻的關係不住惡化,到美女之父因被欺壓和女兒的受苦憂憤致死,美女終發現顓城之主娶她為妻的真相,決定不惜-切向他報復。”

百純訝道:“若換了是我,會在睡夢時給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宰了這個負心人。”

錢世臣沒有將她這番話放在心上,道:“她想到一個更可怕的計劃,就是趁回娘家送葬的機會,寫了封密函,派人送給楚王。楚王勃然大怒,勒令顓城之主交出寶盒,當顓城之主拒命不從,楚王派出當時與顓城之主齊名的另一猛將,率八千大軍來攻打顓城,顓城之主仍不肯屈服,以二千兵力憑城固守,展開長達八年的圍城血戰。”

百純大有不虛此留之感,道:“原來竟然這麼刺激,城是在甚麼情況下被攻破的?”

錢世臣沉聲道:“顓城並沒有被攻陷,攻陷此城的是老天爺。”

百純愕然以對。

此時步聲響起。

錢世臣露出不悅的神色,往來人瞧去,見是貼身近衛之一,訝道:“甚麼事?”

近衛直抵他身旁,湊到他耳邊道:“季大人在正門廣場等候大人。”

錢世臣心中有鬼,登時色變。

京城。憐花居。

花夢夫人登上馬車,馬車立即起行,從大門離開,數名便服大漢策騎跟在後方。

花夢夫人坐到垂日而視的冀善身旁,不悅道:“這算甚麼呢?事前又不知會我,硬要我坐上你的馬車,公公愈來愈過分了。”

冀善平靜的道:“夫人是不是很鄙視我,不願沾上我半點邊兒?”

花夢夫人心中一寒,暗忖難道他想殺自己,不過此時肉在砧板上,不到她作主。沉聲道:“公公為何要說這種話?”

冀善道:“我自幼伺候皇上,盡心盡力,皇上對我亦是非常親近,寵愛有加。看著皇上不住成長,我心中的欣慰,是沒有人知道的。”

花夢夫人完全不明白冀善說這番話背後的用意,他像沉醉於緬懷過往某一段歲月的心境裡,語調悲愴傷感,配合車廂裡簾幕低垂的氣氛,令人感到異樣。御者和車廂間是密封的,只要他們不揚聲說話,沒有第三者能聽到他們的談話。

冀善續道:“到皇上十七歲那年,有一天他遣走其它人,單獨問我一個問題,當時我真的想不到答案,回家苦思數天,終想到答案。”

花夢夫人暗想那該是十多年前的事,冀善舊事重提,肯定大有深意。但總放下心來,看情況冀善並不是要向自己下毒手,否則何用說廢話。

冀善沒有看她,徑自道:“皇上問我的問題,是如何扳倒鳳公公。一天有鳳公公在,皇上是沒法收回權力的,縱使有滿腹振興邦國的鴻圖大計,治國安民之策,亦有心無力。當皇上說出他心中的願望,我非常感動,在那一刻,我立下宏願,即使肝腦塗地,也要玉成皇上的願望。”

花夢夫人聽得渾身發麻,冀善真的是這麼一個人嗎?恐怕京城內沒有一個人相信。他所言是否屬實,只有皇上心中有答案。

冀善接下去道:“三天后,我回去告訴皇上,只有一個辦法扳倒鳳公公,就是讓我成為他的心腹,完全掌握他手中龐大的勢力,從內部鬥倒他。”

花夢夫人急促的喘了幾口氣,道:“這該是皇上和公公間最機密的事,為何要讓我這個外人知道呢?”

冀善淡淡道:“夫人還算是外人嗎?”

終朝她望來,痛苦的道:“於是我成了鳳公公的走狗,為他做盡傷天害理的事,令無數人家破人亡,我也受盡良心的譴責,但我知自己正逐步走向成功,必須堅持下去。十年前,我們本有一個成功的機會,皇上扶植培育出一個夫猛來,而鳳公公則有季聶提,夫猛和季聶提的關係,正是由夫猛親口告訴皇上。”

馬車在黎明前暗黑的街道緩緩走著,伴隨的只有馬蹄聲。

冀善道:“皇上一直懷疑鳳公公設局害死夫猛,可是這回鳳公公請月明出馬,去尋找十年前失去的東西,又令整件事變得撲朔迷離。”

稍頓接著道:“沒有人比我更明白鳳公公的厲害,他的勢力已是根深抵固,沒有人能動搖,我的策略亦不是和他正面硬撼,而是和他鬥長命,設法明白他掌握在手上的權力,欺他年事日高,很多事不得不交下來給我辦,而我則逐漸接收他的權力。現在萬事俱備,只要我們除去一個人,鳳公公又露出狐狸尾巴,我有把握將鳳公公和他的權力集團連根拔起。夫人萬勿以為剷除鳳公公後,我能取鳳公公而代之,成為最大的得益者。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的聲名壞透了,如能安度餘生,已屬幸運。我為的是皇上,為的是國家。個人的犧牲,是微不足道的。”

花夢夫人心忖如他所言屬實,那冀善便是個偉人了。他有可能是這般的一個人嗎?不過她的確沒法從冀善的話找到任何破綻。而不論她願意與否,她被冀善拖進了皇上與鳳公公的權力鬥爭裡,明知冀善將會告訴自己辜月明不敢向她透露的事,她還是想知道。她是怎麼了?變成了知情者,她將被逼站在冀善的同一陣線,榮辱與共。

自己真的肯為辜月明犧牲一切嗎?

冀善另眼相看的人不是她,而是辜月明。只有透過她才能策動辜月明。她直覺感到冀善有辦法說服自己,甘心被他利用。冀善手段的高明,是她從沒有想過的,不但勸之以利害關係,還動之以情,令她感到沒有違反自己處事一貫的原則,對得起良知。

道:“十年前失去的是甚麼東西?”

冀善壓低聲音道:“那是一個來自遠古的盒子,藏在湘江東岸一座離奇的古城內,離奇處是在超過一千五百年的長時間內,雖然不住行人去尋找古城,古城卻像在人間消失了。古城所在的區域,野狼群起出沒,附近的獵戶更深信有厲鬼作祟,沒有人敢進入,且有個不敢向外人提及的禁忌,怕惹來噩運。夫猛從一個叫牟川的人身上得悉有關古城的秘密,上禀皇上,皇上龍心大動,派夫猛去尋寶,此事是瞞著鳳公公進行的,豈知尋寶團全軍覆沒,夫猛和一個心腹手下則離奇失踪,鳳公公於此時插手,抄了夫猛的家,處決與夫猛有密切關係的三十多個大臣將領,進一步削減皇上的權力,把找尋盒子的事攬上身。”

花夢夫人忍不住問道:“夫猛怎會是這樣的人?”

冀善嘆道:“夫猛肯定不是這種人,至少皇上不肯相信,我不相信,恐怕也沒有人相信。而我更清楚,夫猛率人離京去尋找古城的三天后,季聶提也離京南下,所以皇上一直懷疑尋寶團的出事與鳳公公有關。奇怪的是鳳公公抄夫猛家的同時,又把牟川家族一百三十五人全捉進牢裡去,還親自拷問,跟著全體處決,益發耐人尋味。寶盒似乎尚未落在鳳公公手上,現在他遣月明到洞庭去,更證實我們這個想法。其中定發生了些我們尚未曉得的事。”

花夢夫人倒抽一口涼氣道:“這究竟是個怎麼樣的盒子?”

冀善嘆道: “盒子雖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但關鍵處是盒內藏的東西,但那是甚麼呢?牟川和他的族人該是知情者,卻沒有說出來,只說了一個能令任何人動心發生在遠古的故事。現在牟家已沒有生還者,恐怕只有鳳公公清楚密藏盒子內的東西。”

花夢夫人遍體生寒,此事的荒誕離奇,完全在她想像之外。駭然道:“鳳公公就是要月明去找尋這個盒子嗎?”

冀善道:“大概是這樣子。辜月明是鳳公公手上最厲害的棋子,季聶提辦不來的事,只有他或有希望辦到。如果有選擇,鳳公公是不會出動月明的,因為我們都明白辜月明是怎樣的一個人,可是鳳公公再沒有耐性等下去,亦使我們得到一個難逢的機會,更是皇上和我一直苦候的機會。”

花夢夫人深吸一口氣道:“公公要月明殺誰?”

冀善平靜的道:“夫人仍猜不到嗎?”

花夢夫人嬌軀一顫,道:“季聶提?”

冀善沉聲道:“季聶提之於鳳公公,等於夫猛之於皇上。夫猛一去,皇上變得全無反擊鳳公公之力。只要除掉季聶提,鳳公公將變成無牙的老虎,我有把握連根拔起鳳公公。而這個更是月明唯一保命之法,當月明得到寶盒的一刻,季聶提會殺他滅口,即使月明逃過季聶提的毒手,回到京師月明仍難逃一死,鳳公公是不會讓他活著的。鳥盡弓藏,將是月明注定了的命運,也是我冀善未來的寫照。”

花夢夫人的心忐忑躍動,喘息道:“公公要我怎麼辦呢?”

錢世臣步下紅葉堂正門的長石階,立即看得心臟抽緊。

隨季聶提南來的三十六個特級廠衛高手,個個全副武裝,立在戰馬之旁,一副遠行的派頭。這三十六個人,無一不是精銳中的精銳,隨便走一個出去,都是能獨當一面的高手,三十六個人合起來,即使被千軍萬馬重重圍攻,恐怕仍有機會突圍而逃,何況指揮他們的是季聶提。

錢世臣特別留心他們掛在馬側的弩箭機。這是廠衛的秘密武器,能連續發射四枝弩箭,據聞極難製造,到現在為止,只製成四十多把,而眼前所見便有

三十七把,可知季聶提這次是全力以赴,志在必得。

季聶提神色冷靜地立在手下們的前方,正打量著自己。

錢世臣從心中湧起寒意,比對起剛才面對絕色的情景,眼前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充塞著暴力、刀光劍影、冷血和無情。

腳步把他帶到季聶提身前。

季聶提壓低聲音道:“我們佈在雲夢澤外圍的眼線發現了薛廷蒿,他現該已進入雲夢澤去。”

錢世臣差點露出心中的震駭,忙把情緒硬壓下去,又想到戈墨已先一步趕去,求神拜佛希望戈墨能在季聶提趕到前殺人滅口,忙道:“季大人千萬小心,雲夢澤可不是尋常的地方,連獵犬在那地方亦變得驚惶失措,沒法起任何作用。”

他清楚自己這番話是口不對心。在這世上,他最害怕的兩個人,首推戈墨,其次就是季聶提。而在這最不該胡思亂想的時刻,他卻忽發奇想,假設自己最害怕的這兩個人,全葬身於雲夢澤內,他發誓自己從此再不去想楚盒,以後安分守己的做人。他實在受夠了。

季聶提精光閃閃的眼睛直盯著錢時臣,看得他心中發毛,這才從容道:“沒有人敢在這樣一個地方掉以輕心,我現在立即趕去,這裡交給你了。世臣須好好和丘九師合作,千萬勿讓五遁盜溜掉,明白嗎?”

不待他答話,季聶提打個手勢,三十六名戰士全體飛身上馬,登時整個廣場殺氣騰騰,頗有大戰一觸即發的氣氛。

錢世臣垂首道:“一切照大人的吩咐。”

季聶提踏蹬上馬,唇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接著低喝一聲,領著三十六騎旋風般卷出紅葉樓的外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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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當年真相

冀善雙目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沉聲道:“在一般的情況,要殺季聶提是沒可能的事,但在那奇異的地域,加上辜月明,季聶提又沒有提防之心,最不可能的事,也會變成可能。月明殺季聶提,不但為了夫人你,更是為自己、為皇上、為國家人民的福祉。我可以代皇上保證,只要他殺了季聶提,一切會如他所願。”

花夢夫人明白過來,冀善打開始便對自己不懷好意,且佈局精密,一步一步的把她逼入絕地,如不依他的意思去辦,她會死得很慘,冀善當然也不得善終。而她、辜月明和冀善,甚至皇上,四個人已被命運之鉤掛上了。

她根本沒有另一個選擇。

以鳳公公的勢力,紙終包不著火,如讓季聶提回京,機會將永不重臨。

冀善道:“夫人先前寫的親筆函,已秘密由飛鴒傳書系統送往岳陽我們的人手上,此人在岳陽頗有身份地位,可直接見到紅葉樓的周胖子,這個人真如夫人所說般可靠嗎?”

花夢夫人道:“表面看,確實沒有人認為他可靠,但只因接觸不到真正的他。週胖子是個可絕對信任的人,否則我不會讓百純去助他提升紅葉樓的格調,更不會在金錢上支持他。公公放心好了。”

冀善道:“如此有請夫人動筆寫第二封密函,讓月明清楚他的處境,為了夫人,我相信月明絕不介意多殺一個人。”

天色漸明。

辜月明發覺置身於莽莽蒼蒼煙霧繚繞的古樹林內,隨便一棵樹肯定都有過百年的樹齡,甚至數百年至千年以上,好像自互古以來一直存在,見證著人世的興衰,滄海桑田的轉移。

古木高聳入雲,或有十多人手拉手才能圍攏的巨大板根,甚至數棵樹糾纏生長,形成千姿萬態的奇狀,與昨晚的水澤沼地形成強烈的對比。

樹林內充滿各式各樣的生命,金絲猴踪跳於枝椏之間‧飛禽走獸隨處出沒,是塊從沒有人人侵的世外淨土。原始、古樸、幽靜、神秘。

在這似被遺忘了的世界裡,竟有條仍隱約可辨鋪滿腐葉的長道,在茫茫林海裡穿梭延伸。這條該是在古代建成的驛路,像一個奇蹟般被保存下來。

一群多達百頭的扭角羚橫過前方,其中幾頭戒備的向辜月明瞪視,迅又沒入林木深處,彷如乍現仙踪的神鹿。

辜月明嘖嘖稱奇,這麼一個好地方,為何竟不覺有人跡,如此眾多野生動物棲息繁衍的天然環境,理該是獵戶們趨之若騖的寶地,怎會錯過?

倏地辜月明被路旁一堆堆的東西吸引,蹲下來檢視,到肯定是狼糞,釋然想道,難怪昨夜灰箭惶恐不安,原來雲夢澤是狼群的領土,這些糞溺正是狼群的記號,向其它族類發出不得入侵的警示,旋又想到灰箭曾面對沙漠的野狼而不露驚惶之態,怎會因嗅到狼味而慌張?真的是沒法想得通,只能心中存疑。

辜月明繼續深入,提高了警覺,即使他是第一流的劍手,對野狼仍不敢掉以輕心。鳳公公說得對,死可以有不同的死法,如被餓狼活生生分屍,任他如何視死如歸,也感到接受不了。

幸好再走個多時辰,仍沒有遇上惡狼,此時古驛路到了樹林的邊緣處,林外丘野起伏,遠方是-片鬱鬱蔥蔥的竹樹林,其間隱見房舍。

辜月明心中大訝,在這人跡不至的地方,怎可能有建築物呢?

他直覺感到他徹夜追踪的神秘人物正在那裡等他,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個想法,可是他曉得這個想法絕不會錯。

丘九師和阮修真離開住處,朝斑竹樓的方向舉步,隨行的只有兩個手下。

岳陽一派江南水鄉的特色,河渠縱橫,舟楫四通,河街相交,橋樑通便。以百計的民居臨水而築,粉牆黛瓦,倒映在漪漣水波中,景緻迷人。

阮修真意有所指的道:“昨夜睡得好嗎?”

丘九師頹然道:“天明後我勉強睡了一會。但不要誤會,我不是因百純失眠,只因在推敲你說的話,不過愈想愈胡塗,難道在這人世之外,確有鬼神的力量在操縱人的命運,如此做人還有甚麼意思。”

阮修真微笑道:“真高興你沒有去想百純。我的想法卻剛好和你相反,若這人世之外,確有神靈的存在,那生命將會變得有趣多了,至少代表了生死之外尚有其它,例如輪迴轉世諸如此類。現在我們面對的是茫不可測、超乎想像的神秘力量,你不感到刺激有趣嗎?”

丘九師苦笑道:“人世間令人煩擾的事已多不勝數,我們還要挑戰看不到摸不著的對手,我們負擔得來嗎?真希望一切只是你的錯覺。”

阮修真道:“對手雖是無影無踪,但我們的勝敗卻是清楚分明,只要逮著五遁盜,我們便是這場鬥爭的勝利者。明白嗎?千萬不要懷疑我的判斷,否則一個把持不住,你會忍不住去見百純。”

丘九師嘆道:“真的是這樣子嗎?”接著“咦”的一聲,往四處張望。

此時兩人抵達斑竹樓前,阮修真訝道:“甚麼事?”

丘九師道:“賣蛇膽的小子到哪裡去了?他還剩半籮蛇要賣,這麼快便偷懶。”

阮修真向手下道:“給我四處找找,看他是不是在別的大街擺檔,找到他後帶他來見我們。”

接著笑道:“真想念那小子的蛇膽,昨夜我一覺睡到天明,從沒這麼爽過的。”

丘九師一臉羨慕神色,扯著阮修真登樓去也。

辜月明踏著林間小徑,深入林內。這是片覆蓋逾裡的斑竹林,他敢肯定最近有人清理林道,石徑不見雜草,兩旁的斑竹亦經人修剪,否則早被橫生的枝葉封路。

拐了一個彎後,一座造形高古樸拙神祠似的建築物坐落小路盡處,以方石迭築而成,牆身雖大致完好,卻是斑駁不平,有嚴重風化剝落的情況,似在訴說其悠久漫長的歲月。入口的門扇已不復存在,只餘門洞,上有一橫石匾,字形殘不可辨。祠頂更是破爛不堪,被伸下來的斑竹覆蓋,彷如一個綠色的羅傘。祠前左右各有三頭石獸,但因年月久遠,變成六堆形狀嵯峨的石團,不過辜月明仍可想像神祠建成時宏偉壯觀的氣派。

此祠大有可能有上千年的歷史,難道是與顓城同一時間建造。旋又暗罵自己,他根本不相信有這麼一座找不到的古城,為何卻偏要當古城真的存在。

辜月明環目四顧,暗忖如果這是個陷阱,自己已是陷身絕地,只要敵人封鎖入口,他是無處可逃。他的靈鼻已嗅到昨夜追踪的神秘人若有似無的淡淡氣味,對方正立於神祠向門的另一邊,等待著他。

辜月明感覺不到絲毫殺氣,卻更不明白對方從澤地誘他一路追來的原因。

辜月明朝神祠走去,當踏足門洞的一刻,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破風聲起,一枝長棍似的東西照胸戳至,迅如閃電,力道十足,且剛好是他前腳尚未觸地的一刻。換了是另一個人,肯定被逼出門洞外。

辜月明身經百戰,甚麼風浪沒有見過,早在入祠前,已想到對方諸般手段,例如遠距發射弩箭火器暗器,或在門內上方撒下羅網,又或地上設有陷阱,只沒想過對方竟會以長達二丈的東西遠距施攻。此於對方來說,有利有弊,如讓自己欺近,對方必死無疑,不過須待擋過對方的第一波攻勢後。

他正被夾於厚達半尺的門洞內,既來不及拔劍,更沒法往左右閃移,於戰略上完全處於下風,由此亦可知對手的高明,但仍難不倒他。

辜月明一聲冷笑,左右開弓、掌化成刀,展開一套精巧細膩的功夫、狠劈在對方攻來的武器上,且暗含震勁,硬把對方的武器劈得失去準頭,沒法傷他分毫,守得門洞穩如銅牆鐵壁,寸步不讓。

這時他已弄清楚對方用的是一支長達二丈半的斑竹竿,該是就地取材,而對方能把竹竿硬中帶軟的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確實大不簡單。他戰意劇盛,大感刺激過癮。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似乎只有值此生死相搏的時刻,他才可感受到存在的意義,殺人或被殺,沒有其它事可以代替。而更令他難解的,是每次殺人後,他會感到無比的失落,這是他的秘密,沒有人曉得冷漠無情的懸賞獵手,有如斯脆弱的一面。

一時間掌劈斑竹的聲音連串爆響,密集如燒鞭炮,響徹竹林古祠幽靜的空間。

斑竹竿倏地後撤,以辜月明戰鬥經驗的豐富,一時間仍弄不清楚對方的葫蘆裡賣的是甚麼藥,只懷疑是誘敵之計。

“啪!”

斑竹竿掉在地上,那人雙手張開,表示停戰。

此時辜月明已習慣祠內的光線,定神看去不由心神一震,想不到偷襲他的是這麼一個人,同時明白過來,為何他的氣味與常人有別,皆因對方是個吃齋茹素的和尚。

此僧身形頑高,貌相清秀古奇,一身素白僧衣,雙目閃爍奇光,神色靜若止水,無驚無喜,如非硬捱了他十多擊,單看表情,真不敢相信他會大動干戈。

白衣僧分開的雙手合攏起來,低宣佛號,平靜的道:“果然是辜月明。”

辜月明大感錯愕,隱隱猜到對方是誰,但當然更是胡塗,忍不住道:“我猜到大師是薛廷蒿毫不稀奇,但大師怎曉得在下是辜月明呢?那是不可能的。”

陽光透過破屋頂竹葉的間隙斜斜灑下,把被柔風輕拂竹葉的情狀印在小上半邊的西壁上。整座祠堂三丈見方,石地打掃得乾乾淨淨,祭壇上的石像殘破不全,似是女子的形態,氣氛空靈秘異。

薛廷蒿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垂瞼內守、法相莊嚴的高僧樣子。平和的道:“有因必有果,因從果生,冥冥中自有業力牽引。此為絕地,施主縱慾動強,不用急在一時。施主請坐。”

辜月明雖恨不得立即將他制住,再嚴刑逼問楚盒的下落,卻被他似看透一切的神態打動,發覺很難就這麼動手。踏前一步,蹲坐下來,仍封著出口。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薛廷蒿好整以暇的悠然道:“十年了,事情總要來個了斷,貧僧引施主到這裡來,正是要把十年前發生的事交代個清楚明白。”

辜月明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雖隱隱猜到十年前在雲夢澤內發生的事並非如鳳公公敘述的版本般,但想不通處更多,忍不住問道:“大師怎曉得在下是辜月明?”

明知對方是薛廷蒿,但他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這個俗家姓名怎麼都沒法叫出口。

薛廷蒿抬頭往他瞧來,從容道:“施主今天坐在這裡、起因於我故意暴露行藏,令鳳公公派季聶提南來,當季聶提傾盡人力物力,仍然沒法逮捕貧僧,鳳公公在沒有選擇下,只有出動他手上的頭號獵手,為他找尋獵物,此中的因果關係,施主明白了嗎?”

辜月明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又大惑難解,訝道:“我出道之時,大師早已銷聲匿跡,唯恐被人發現行踪,怎會知道有我這個人?”

薛廷蒿淡淡道:“佛門耳目遍天下,貧僧不但知道有施主這個人,且清楚施主為人行事的作風,最重要的是施主乃有緣人。”

辜月明皺眉道:“我是一心來追捕大師,與緣分有何關係可言?”

薛廷蒿道:“施主不奇怪在這處處皆是奇禽異獸的地方,卻不見獵人的踪影嗎?施主能抵達此祠,已是一種緣分。”

辜月明搖頭道:“我不明白。”

薛廷蒿道:“雲夢澤是我所到過最奇異的地方,野狼成群結隊的出沒,最強悍的獵犬進入這地域後會變得慌張失措,戰馬跳蹄驚嘶,令遠近獵人視此為有厲鬼作祟的兇地。愈接近古城,那主宰雲夢澤的靈力愈趨龐大,非人力所能抗拒。施主能無驚無險橫過雲夢澤,抵達此位於澤緣的湘妃祠,肯定是一種緣分。”

辜月明失聲道:“古城真的存在?”

岳陽城。午時。

丘九師和阮修真在昨天的平台雅座坐下,應付了聞報趕來招呼他們的酒樓老闆後,阮修真俯視繁華的大街,笑道:“希望今天沒有事情發生,你不用再跳下去。”

丘九師搖頭苦笑,道:“我現在終明白為何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句話,真希望昨天沒有發生任何事。”

阮修真沉吟不語。

丘九師訝道:“你在想甚麼?”

阮修真露出思考的神情,道:“以常理推算,換了你或我是五遁盜,在我們現身於此後,好該知難而退,除非他真的懂得遁術,否則怎敢仍在打玉劍的主意。”

丘九師不解道:“聽你這麼說,你是肯定五遁盜正在城內,但有甚麼憑據呢?”

阮修真輕描淡寫的道:“完全沒有根據,只是一種揣測。從五遁盜的行徑,可知他是個離奇的人,只看他拿最後一兩銀到賭館放手一搏,便知他異於常人。憑他的身手,要去偷五百兩銀該是舉手之勞,但他偏偏舍易取難,還不顧暴露身份。這種人一旦定下目標,是絕不會放棄的。”

丘九師點頭道:“有點道理。”

此時菜餚流水般上桌,待伙計離開後,阮修真隨口問道: “你想去見百純嗎?”

丘九師欣然道:“美人與江山,看來後者在我心目中重要得多。哈!今天淡多了,但昨天真不易捱,最怕的是你說的神靈根本是不希望我去見她。”

話猶未已,一輛馬車駛至斑竹樓正門處,兩人認得那御者,更認出那馬車,一時你看我,我看你,均有萬般不由人的感覺。

薛廷蒿首次露出不勝回首,欷歔不已的神色,道:“如果沒有古城,貧僧該仍在紅塵裡打滾,追逐功名富貴。古城雖然奪去貧僧所有的一切,但也使貧僧驀然驚醒,看破塵世只不過是一個集體的幻覺。”

辜月明聽得頭皮發麻,如果薛廷蒿沒有說謊,那鳳公公所說的便是真的了。

薛廷蒿似被勾起往昔的情懷,低迴道:“施主現在置身的湘妃祠,比顓城更要早上三年,由當時的楚王授命築建。據傳湘夫人曾在此痛哭三日夜,淚珠灑落在竹葉上,留下永不會褪掉的痕跡,然後湘夫人由此往北行,抵達無終河,登上大石,躍河自盡,後人還以為她投湘水殉情,只是誤傳。”

辜月明曾聽過湘夫人的神話,訝道:“大師怎會知道呢?”

薛廷蒿道:“是牟川說的,拖主知道他是誰嗎?”

辜月明點頭表示曉得。

薛廷蒿續道:“鳳公公該已告訴施主當日大概的情況,如此可省下貧僧不少話。讓我長話短說,我們依牟川之言,於七月十四子時以無終河的殉情石作起點,徒步深入東岸,找尋古城,出奇地竟沒有遇上一頭野狼,更令人難以相信的是幾乎是沒有費任何搜索的工夫,古城忽然出現前方一座行山上,雲霧繚繞,如真似幻,彷如海市蜃樓的幻境。”

辜月明心中喚娘,最不明白是薛廷蒿為何肯這般合作,難道他真是“受害者”,要自己為他伸冤。

薛廷蒿道:“我是負責監視牟川,他的神情變得非常古怪,雙目射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渴望神色,事後回想起來,他是曉得楚盒內的藏物,且要不顧一切的據為已有。”

辜月明愕然道:“除非他真的變成瘋子,又或他有本領殺死你們,否則他該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薛廷蒿顯然曾深思過這個問題,沉聲道:“又假如他清楚得到盒內的寶物後,可以把這個一面倒的形勢完全扭轉過來又如何。事實上進入雲夢澤後的第一個晚上,他透露了很多有關雲夢澤的秘密,例如我們現在身處的湘妃祠,還遊說我們得到楚盒後,先打開盒子來看個究竟,以防內藏的不是至寶而是至毒之物,只是給夫大哥嚴辭拒絕,他才無法可施。”

辜月明說不出反駁的話,問道:“你們曉得啟盒之法嗎?”

薛廷蒿道:“沒有人想過打開一個盒子要有甚麼特別的方法,頂多是有個精巧的鎖頭,該難不倒皇上御用的巧匠。直至我們見到楚盒,才明白開啟楚盒絕不如想像般容易。”

辜月明道:“那是個怎樣的盒子?”

薛廷蒿道:“最初的幾年,每晚我闔上眼睛,會見到它。那是個尺許見方的盒子,很沉重,最矚目是嵌在盒面的七顆夜明珠,像天上的北斗七星,始於

盒面的是天樞星,其它六星依天象分佈各面,盒身滿佈暗紋,質地似金非金,似銅非銅,卻不見有縫隙,令人想打開盒子也無從人手。 ”

辜月明渾忘了與薛廷蒿的敵對關係,問道:“牟川有說出打開楚盒的方法嗎?”

薛廷蒿道:“夫大哥根本不讓他碰楚盒,他把楚盒收入預備好的革囊內,綁在背上。進入古城和取得楚盒的過程順利輕易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事後回想起來,實有非常不合情理的地方,只是因成功而來的喜悅蓋過了一切,沒有人在意。”

辜月明問道:“有甚麼地方不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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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遁術之秘

百純一身淡雅的便服,寬袖的短衣,束腳絲褲,腰繫帛帶,除了在手腕套上一隻玉鐲,沒有戴任何飾物,臉上不施脂粉,卻仍是那麼艷光照人。

她一副嘴角含春的風流樣兒,大大方方,儀態萬千地步入由阮修真拉開的門,來到桌子另一邊,喜孜孜的道:“原來你是丘九師。”站起來的丘九師尚未來得及回應,她又別轉嬌軀,向返迴座位的阮修真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位定是大河盟的首席謀士策師阮修真阮先生了。”接著毫不客氣的坐入正對著丘九師桌子的另一邊去。

丘九師不敢望向阮修真,因怕令他起疑,自己知自己事,就在百純踏出馬車的那一刻,整個天地登時變得不同,陽光都像燦爛了點兒,現在面對著她,更不得了,他就是不想阮修真看穿他。唉!這回怎辦好呢?他的防線正陷於崩潰的危險邊緣。

此時伙計慌忙進來伺候,為百純多擺一副杯碗筷,兩人乘機坐下。

阮修真提起茶壺,斟滿百純的杯子。

伙計退出廂房外後,丘九師乾咳一聲,道:“昨晚:……”

百純輕描淡寫的道:“當然是有事啦,對嗎?踩踩腳能令大江震動的雨個人物,連袂到岳陽來,肯定不是為了遊山玩水,又或到紅葉樓去浪費時奇。 ”

丘九師和阮修真終於明白,撩人的美女並不是來陪喝茶吃飯那麼簡單,而是找碴兒來了。

阮修真忽然發覺在這樣的情況下,實不到他插嘴,兼且他的頭皮仍在發麻。

丘九師是千萬個不情願去傷害百純,不想她不開心,最恨是他沒法說出真正的原因,一時心中矛盾至極,苦笑道:“若我告訴姑娘,是命運令我沒法去見姑娘,姑娘怎麼想呢?”

旁觀的阮修真心叫糟糕,他對丘九師這個人有探入的認識,一看他的神情,就知他正處於豁了出去“無懼”的狀態,他雙眼放射出懾人的精光,如此情狀,阮修真以前曾見過三次。當丘九師面對強大的勁敵時,會攀上顛峰的狀態,冷靜地指揮手下作戰,每次都贏得輝煌的勝利。假如丘九師視百純為情場的“勁敵”,務要“征服”她,那他們便要敗於冥冥中那無形敵人之手。

現在的情況他阮修真更不宜插手了,光是他坐在這裡,已非常不識情趣。

百純一雙秀眸亮了起來,柔聲道:“命運!究竟是哪門子的命運?丘公子可以說清楚點嗎?”。阮修真暗嘆一口氣,伸手拍拍丘九師肩頭,起立推門去了。

待門關上後,丘九師坦然道:“丘九師之所以能一無所懼,放手而為,皆因心中全無牽掛。現在天下萬民正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有志者怎可袖手不理,這就是我注定了的命運。”

百純露出一個像陽光破雲而出、普照大地的燦爛笑容,輕輕道:“原來如此。不過奴家早聽過你是這麼的一個人,不這樣才奇怪呢。可是有甚麼好害怕的?奴家又不是對你一見鍾情,非嫁你不可,只是看在你仗義幫忙?英雄了得,想和你結交,進一步認識你。人生是豐富多姿嘛!如果只有一個單一的目標,忽略了其它,怎對得起自己?丘公子的顧忌是不必要的,你喜歡何時來,何時走,奴家不會有半句怨言。縱然我們有肌膚之親,奴家只會視之為生命中一段動人的旅程,不會喊生喊死的,那絕不是奴家的作風。勇敢無敵的丘九師不是這般窩囊吧!”

丘九師聽得瞠目以對,幾乎沒法反應。如此大膽直接的美女,他還是首次遇上,前所未有的感覺湧上心頭。雖然一向以來,他不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但他絕不是坐懷不亂的君子,百純對他的誘惑力,此刻正以倍數提升著。啞然失笑道:“問題是姑娘或許如剛才所說般的一個人,視男女相戀如過客遊地。可是我卻怕闖情關,特別是於此時此地。姑娘笑我窩囊也好,甚麼都好,我現在必須克制自己,請姑娘見諒。”

百純欣然道:“得知公子心中並非沒有奴家,還令無懼的丘九師心生懼意,百純頗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昨晚奴家一直在期待你,那種自苦自憐的心情,真不知可向誰傾訴。你要顧著男兒大業,不理兒女私情,正是奴家最欣賞你的地方。可是你這人呵!怎可以如此不顧女兒家的面子,至少派個人來知會我,找個堂皇的藉口,讓人家好下台。現在害得我推掉所有人,卻等了個空,讓人有了話柄。”丘九師有一種鬥不過她的感覺。她撒嬌發慎的神情確實動人至極點,而她帶點蠻不講理的語調方式,更令他感到刺激新鮮,甘之如飴。苦笑道:“這方面是我不對,我在這裡向姑娘賠罪。”

百純整個人像在發亮發熱,令她更是艷光四射,美得不可方物,最迷人是她充滿著健康的生氣,玉容表情豐富多變,眼睛像會說話般。

丘九師感到全身寒毛豎起,暗叫不妙,自己的“抵抗力” 愈趨薄弱了?更清楚不論以後事情朝任何方向發展,他肯定忘不了她。

百純送他一個迷人的笑容,道:“”賠罪怎可以只憑空口白話? “

丘九師衝口而出道:“那該憑甚麼呢?”話出口立即後悔,如果她說今晚要他到紅葉樓去見她,他怎麼辦?又如何面對阮修真。

在這一刻,五遁盜並不存在於他的思域內。

百純理所當然的答道:“賠罪當然要罰喝酒,這樣我才可下了這口氣。”

  丘九師失聲道:“喝酒?”

百純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黛眉淺蹙,訝道:“喝酒有甚麼問題?難道縱橫天下的丘九師竟不會喝酒,從來酒不沾唇。”

丘九師這次真的啞口無言,正不知如何應付這個風姿醉人、別具一格的美女時,房門倏地推開。

阮修真直衝進來,神色凝重的道:“那小子不見了。”

一時間丘九師的思緒沒法從百純身上抽離,轉不過來,愕然問道:“哪個小子?”
阮修真看看正瞪著他的百純,露出個抱歉的笑容,答道: “就是那個賣蛇膽的小子,有人看到他今早頂著竹籮從南城門離開。”

丘九師霍地站起來,似從仙界墜落凡塵中。

薛廷蒿徐徐道:“據牟川家史記載,城破後楚軍屠城報復,遍尋楚盒不獲,遂放火燒城,燒足七日七夜,這才撒走。”

辜月明不解道:“楚軍的統帥是怎麼搞的,該留下活口,逐一拷問,怎會問不到楚盒的下落。咦!”

薛廷蒿看著向他露出驚愕神色的辜月明,點頭道:“施主想到問題的所在了。我們進入古城時,古城確有明顯被大火猛烈焚燒的痕跡,所有房子都給燒通頂,再經過歲月的摧殘,堅固的城牆大半崩塌,可是在山城的底部,我們發現一條通道,盡處是一道完整的銅門,門內是個縱深達五丈的廣闊空問,該是鑿開山城底部的石層擴建出來的,中問放置了一張石床。”

辜月明的心神不知如何,被薛廷蒿的描述深深吸引著,震撼著,籲出一口氣道:“你們可找到的,楚軍怎可能忽略過去,這是不合常理的。”

薛廷蒿道:“這就是我說不合常理的地方。這個陵墓般的密室內,有兩副骸骨,一坐在石床上,另一跪伏石床之旁,緊緊擁抱在一起,他們的衣服已破爛不堪,觸手成灰,可是跪伏石床旁的骸骨,仍以雙手捧著楚盒,我們就是從這個死了過千年的人手上取得楚盒。”

辜月明感到全身冰冷,心忖自己是否害怕呢?但又有甚麼好害怕的。問道:“後來又發生了甚麼事?”

薛廷蒿一副往事縈迴的神情,道:“回顧當時取得楚盒後,似有一種避不開的力量,促使我們如此這般的去做。錢世臣在湘水東岸築起臨時的碼頭,泊著三艘戰船,只要我們攜楚盒登船,立即起航,到洞庭湖後出大江上運河,運楚盒返京師,如此大功告成。”

辜月明不解道:“楚盒事關重大,澤內又野狼橫行,錢世臣為何不調兵入澤,沿路布防,以策萬全。”

薛廷蒿道:“這本是我們最早的構想,卻被牟川大力反對,他說如人多氣雜,會令守護古城的神靈察覺。現在回想起來,他該是另有私心。我佛慈悲。 ”

辜月明知他正說到最關鍵處,不再問話,讓他說下去。

薛廷蒿道: “楚盒到手,夫大哥命我立即去通知在湘水東濱的錢世臣,要他帶兵入澤接應。我立即離開古城,那是午後時分,澤地被迷霧籠罩,不知如何,我竟然迷失路途,怎麼走也沒法到達湘水,我的羅盤更像壞了似的,不住擺動,令我沒法定向,到我忽然遇到一群野狼,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懼,掉頭回古城去,豈知……豈知怎都找不到,我還以為自己是走錯路,四處尋找,找到的卻是他們的屍首,包括牟川在內,獨不見夫大哥。”

辜月明道:“他們是否中了劇毒?”

薛廷蒿點頭道:“人人七孔流血,確是中了劇毒的情況。當時我心亂如麻,一方面我肯定夫大哥不是這種人,另一方面又感到只有夫大哥才有可能向他們下毒,他先遣走我,是因顧念著一點親情。唉!我的腦筋沒法正常的運作,只知道留下來是死路一條,皇上肯饒我,鳳公公也不肯饒我。”

辜月明恍然大悟道: “於是大師趕返京師,找到令姊和他的女兒,亡命天涯,以躲避鳳公公的追捕。”

薛廷蒿道:“大概是這樣,安頓好她們母女後,貧僧重返雲夢澤,依當年的路線尋找古城,卻再沒法尋得。”

辜月明訝道:“大師不怕狼群嗎?”

薛廷蒿沉聲道:“雲夢澤的神靈法力無邊,不但守護古城,還暗中操縱狼群,令人裹足。”

辜月明道:“大師仍相信楚盒落在夫猛手上嗎?”

薛廷蒿淡淡道:“施主相信嗎?”

辜月明搖頭道:“依大師所言,夫猛根本沒法打開楚盒,不知內藏何物,沒有人會為不知道的東西冒抄家滅族之險。”

薛廷蒿同意道:“夫大哥的確不是這種人,他不但有高尚的人格,還有振興邦國、撥亂反正的雄心壯志,被鳳公公視為眼中釘。可是楚盒顯然沒有落入鳳公公手上,令我認為是鳳公公精心佈局以除去眼中釘的想法動搖起來。”

辜月明道:“奪去楚盒者肯定另有其人,與鳳公公無關,這是個奪寶嫁禍的毒計,只要令夫猛失踪,可把一切推在夫猛身上,讓人認定夫猛挾寶私逃。”

薛廷蒿瘦軀劇震,雙目射出奇光,忽又舉袖掩面,然後道:“有道理!這個人是誰呢?夫大哥是個非常小心的人,每次吃東西都會以銀針測試,要算計他並不容易。

辜月明想起自己兩次遇襲的事,沉吟道:“此事錢世臣該脫不了關係。”

  薛廷蒿露出思索的神色。

辜月明道:“大師為何肯把整件事坦誠相告,說到底我都是鳳公公振來的人。”

薛廷蒿露出神舒意暢的欣然神態,像世間再沒有能阻他清修的事,悠然道:“失之於雲夢澤,亦得之於雲夢澤,此中說來話長,請容貧僧略過。貧僧將此事盡告施主,是希望施主能找到楚盒,恢復夫大哥的聲譽,如此貧僧可安心撒手西歸,心中再無掛礙。”

  辜月明一呆道:“大師要……”

薛廷蒿兩邊臉頰出現赤豔的紅霞,道:“雲夢澤內長有曼陀羅。一般曼陀羅花,大葉白花,結實如茄子,獨有澤內的曼陀羅花白中呈紫,含有見血封喉的劇毒,剛才我已嚼服一朵。”

辜月明記起他之前舉袖遮臉,嘆道:“大師為何要這樣做呢?”

薛廷蒿神色平靜的道:“當我故意暴露行踪,早立下死志,其中原因施主不用深究。施主若能讓我長安於此,貧僧會非常感激。”說畢最後一句,他的頭無力向下垂去,卻仍保持盤坐的姿態。

丘九師和阮修真策馬經南門出城,沿官道疾馳半里,到有手下出現道旁,收韁勒馬,在手下的手勢指示下,轉左進入一片疏樹林,抵達另三個手下聚攏處,賣蛇膽那小子的裝蛇竹籮赫然棄於草地上,籮蓋打開,變成一個空籮。

阮修真踏鐙下馬,繞著竹籮轉了一圈,然後沉聲道:“你們退下去。”

  手下依言返回官道。

丘九師仍坐在馬上,雙目神光閃動,冷靜地盯著空籮。

  阮修真道:“你怎麼看?”

丘九師雙手環抱胸前,道:“照表面的情況看,這小子在此棄下竹籮,放生籮內的蛇,然後溜之夭夭。但我真的不明白,若這小子因怕了我們而開溜,為何不在昨天賣蛇膽給我們後立即離城,卻要待上半天一夜才走。”

阮修真繞著竹籮再走一圈,思考道:“這小子有必要走嗎?”

丘九師道:“這是我第二個想不通的地方,他該知我們對他沒有起絲毫疑心,換言之他這個隱藏自己是五遁盜身份的行動完全成功了,好該好好利用這個身份,進行他的盜寶大計,偏要於不該走的時候離開,究竟是怎麼回事?”

阮修真微笑道:“若不是我們想多買一個蛇膽,即使這小子溜了,恐怕一時問我們仍不在意。現在卻像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令我們曉得他離城而去,如我所料不差,那無形的力量的確是敵而非友,正在暗中幫這小子的忙。”

丘九師沉聲道:“那小子真的溜了嗎?”

阮修真忽然仰天打了個哈哈,狀極歡欣,然後搖頭擺腦的嘆息道:“五遁盜啊!你雖然了不起,但終於給我識破了你的遁術。”

丘九師模不著頭腦的道:“他的遁術?他有甚麼遁術?”

阮修真肅容道:“他的樣貌可以是假的,他手腕被蛇咬過的疤痕也可以是假的,蛇臭蛇藥的氣味更是人人可以辦到,但他捉蛇和殺蛇取膽的手法卻是冒充不來,在這方面他確實有真本事,顯然他曾一度是這個行業的人。”

丘九師嘆道:“確實如此,否則我們怎會被他騙倒。”

阮修真道:“一直以來,不論盜寶前後,沒有人能識破他五遁盜的身份,他當然不是懂得五遁異術,卻有另一種遁法,就是扮甚麼都不露出任何破綻,因為他確曾在以前某一段時間從事該行業,例如賣蛇膽,又或醫師、打鐵匠、裁縫、相士,甚至任何一個行業,他根本不用去扮,只要做回那行業的人便成,這就是他藉以縱橫天下的遁術。所以如果他真的溜到了別處去,我們能找到他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丘九師道:“他該溜回城內去了。”

阮修真欣然道:“正是如此。於昨日的半天一夜裡,他找到一個更有利於他的行動的身份,所以決定放棄賣蛇膽,改以新的身份行事,還故意在城外不遠處棄下竹籮,佈疑兵之陣,我敢肯定他仍在城內。”

丘九師一雙虎目亮了起來,狠狠道:“不論他扮作甚麼人,只要我再見到他,可一眼認他出來。”

阮修真淡然道:“不要低估他作假的本領,在這方面他是個有天分的人。現在我們又回到老問題去,為何他明知我們曉得他盜寶的目標,仍要自投羅網呢?他該清楚我們會通知錢世臣,只要錢世臣提高警覺,他已無所施其技,留在岳陽還有甚麼意思?”

丘九師皺眉道:“難道我們猜錯他下手的對象?”

阮修真認真道:“這個可能性極大。”

丘九師道: “我們應否將計就計,詐作離城去追他,令他沒有防備之心。”

阮修真道:“他如何曉得我們離開了呢?”

  丘九師點頭認同。五遁盜只得一個人,既沒法掌握城內的所有情況,更無法顧及城外的事。值此草木皆兵的緊張時期,諒他不敢在眼線處處的街上活動,所以不論他們有甚麼行動,五遁盜是不會知道的。

阮修真道:“這是場史無前例的鬥法,五遁盜並非等閒之輩,才智不在我們之下,所以必須拋開慣用的手法,改採針對性的手段,方能奏效。”

丘九師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阮修真一副享受的樣子,籲出一口氣道:“這個捉賊遊戲愈來愈有趣,能令五遁盜放棄賣蛇膽的新身份,肯定更有利他的行動。”

丘九師道:“他這個新身份,會不會使他能混入布政使司府裡去呢?”

阮修真道:“九師這個想法最合情理,只有混進某一處所,不用踏足門外半步,才有可能避過我們的眼線。如果他是一意盜取玉劍,那我們只要去見錢世臣,由他徹查由今早到現在,他的布政使司府是不是有新的外來者,五遁盜將無所遁形。但若假如沒有這麼一個人,那五遁盜的下手對象便不是錢世臣,而是另有其人。”

丘九師精神大振道: “我立即去找錢世臣,如仍找不著五遁盜,就透過錢世臣去查所有有資格成為五遁盜目標的岳陽富戶,這回我看他是插翼難飛了。”

阮修真道:“有些事我還要用心去想想,現在我們分頭行事,你去見錢世臣,我去拜訪地方的幫會,趁五遁盜躲到某府某宅的時機,布下一個籠罩全城的天羅地網,只要任何一個體形接近五遁盜的外來人出現,保證逃不過我們的耳目。”

丘九師奮然道:“我還要請錢世臣加強城防,盤查像五遁盜般的陌生人出入,來個甕中捉鱉,這回看五遁盜能逃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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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0:13: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登門應聘

烏子虛拉著門環,敲響紅葉樓的大門。此時他搖身一變,化作一個白衣文士,挽著個大包袱,黏上五綹長須,不再彎腰弓背,皮膚回复細嫩皙白,身上的疤痕消失不見,頭扎布憤,比之扮捉蛇人真是截然不同的面貌,灑脫斯文,風度翩翩,說不盡的爾雅風流。表面看去,他現在的年紀,比他真實的年齡要大上至少十年,只是這個變化,已令人沒法將他和賣蛇膽時的模樣聯想在一起。在易容之術上,他敢說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而最重要是氣質、體態、神情和語音方面的改變,說到底就是須變成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

等了好一會,大門“卡嚓”一聲,露出一個小窗口,一個漢子探頭從小窗看出來,上下打量他兩眼,不耐煩的道:“你看不到門是關著的嗎?現在是甚麼時候,要光顧天黑後再來。”

烏子虛發出“嘖嘖”怪聲,冷笑道:“這運算是人話麼?我”畫仙“郎庚紆尊降貴的從京師到你這個小小府郡來,你們這些看門的根本不夠資格迎接我,快叫你的老闆來,包管他要倒屣相迎。”

那守門漢想也不想的破口大罵道: “我去你老娘的甚麼畫仙,我看你是畫乞還就差不多,惹火了老子有你好看的。”

烏子虛見唬他不倒,連忙改變策略,握拳施禮道:“失敬失敬!原來這位大哥是大情大性的人,我最敬重像大哥般的直性漢子。麻煩大哥通傳一聲,就說京師的第一妙筆郎庚來了,保證你的老闆不會失望。” 接著壓低聲音道:“我賺了銀兩後,送幾十兩給大哥你使用,如被你老闆轟出來,當然與大哥你無關,這是賺定了的生意,大哥尊意如何?”

那守門漢從未見過這般前倨後恭,完全沒有腰骨的人,變臉之快,連他這在青樓打滾慣的人也自愧弗如,呆了起來,一時不知該以何種態度對待他。

烏子虛見他意動,湊近點道:“本來我也沒興趣來應聘作畫師,只因看到那些沒用的傢伙一個一個給轟出來,丟盡我們行業的面子,為了重振我們行業的聲威,使貴樓不會誤以為我們行業無一能者,所以來扣門。嘿!為表明我的誠意和對大哥你的尊敬,先奉上二兩銀,請大哥笑納。”這邊說著,右手從懷裡掏出銀兩,塞進小窗裡去。

  守門漢也是想也不想的接過。

烏子虛心中大定,他於此不適當的時間來應聘,皆因愈快躲進紅葉樓愈安全,他最清楚青樓中人的心態,只有錢差得動他們。

守門漢立即態度劇改,道:“不要怪我不預先警告你,你過得老闆一關仍未必過得百純小姐那一關,更絕不可以告訴任何人我收了你二兩銀。”

  接著把小窗關上。

烏子虛心中暗暗得意,這是必然的後果,通傳一聲穩賺二兩銀,沒有人會拒絕的。

還以為須等上好一陣子,豈知“咿呀”一聲,大門被拉開少許,守門漢探頭出來,上下打量他幾眼,低喝道:“進來吧!”

  烏子虛喜出望外,連忙擠進去。

季聶提一馬當先,領著手下全速策騎奔馳。他們換了兩次馬,從這裡到雲夢澤,他設置了兩個臨時的官家驛站,作好了隨時以最快方法到達雲夢澤的準備。

他幾敢肯定薛廷蒿逃不出他的天羅地網,可是他沒有絲毫興奮的感覺,接下這個任務時,他曾和鳳公公有過激烈的爭論,最後當然拗不過鳳公公。但直至此刻,季聶提仍認為自己是正確的,鳳公公是輕重倒置。比起大河盟,楚盒只是微不足道的事。現在對朝廷最大的威脅,是大河盟。將人力物力浪費在找尋楚盒上,是捨本逐末的事。不論楚盒內藏的是甚麼東西,只是身外之物,而甚麼寶物最後都是不值一錢,因為如果被大河盟成功改朝換代,他和鳳公公均要死無葬身之地,寶物對死人有甚麼用呢?除了作為陪葬品。

  季聶提根本不相信古城這回事。但他也對當年發生的事沒法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是第三次到雲夢澤去。個多時辰後,他們將到達湘水的渡頭湘君渡,再乘木筏渡河。

他真希望可以生擒薛廷蒿,從他口中問出當年發生的事,他很想知道真相,因為他清楚夫猛絕不是鳳公公認為的那種人。他和夫猛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艷娘半臥在躺椅上,享受她每天最愜意的時光。此時她剛睡醒過來,精滿神足,梳洗後到紅葉樓的貴賓廳,接見青樓各執事級的人員,聽取當日的情況,發布指令,好讓開門營業後一切能順利運作。

兩個粗壯的僕婦正為她推拿按摩,活血行氣。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感到一切是由自己去掌握。

當把門的譚德進來告訴她又有畫師來見,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要譚德把他趕走,到譚德說這個畫師似有別於其它人,是從京師來的名師,她終勉為其難的答應見他。

整個大計是百純想出來的,就是聘請高明的畫師,為挑出來最紅的八位姑娘繪製肖像,於紅葉樓慶祝成立十週年的慶典時懸於紅葉堂兩邊,任由客人在畫旁題字賦詩。照百純的想法,只要其中有一首詩能傳誦四方,可把紅葉樓提升至如岳陽樓般的地位份量,如《岳陽樓記》之於岳陽樓。

只可惜沒有一個畫師過得周胖子那一關,更遑論要求更高的百純了。

現在距離慶典不到十天的時間,整件事已刻不容緩,如果這個畫師再不爭氣,只好放棄計劃。

譚德領著那個畫師進入廳堂,艷娘一眼看去,立即心中暗罵。

她看男人的方法很簡單,只分四類人,就是有錢的和沒錢的,好看的或不好看的。而根據她多年累積的豐富經驗,她這個分類錯不到哪裡去。不論是哪類人,最後都是那副劣根性,管他表面如何道貌岸然,又或一副急色鬼的模樣,否則不會到青樓來胡混花費。

眼前的畫師可歸入好看的一類,卻肯定是窮光蛋,故而千里迢迢從京師遠道而來。她忍不住心中暗罵,是因看破這傢伙是個好色鬼,且是花叢老手,那雙賊兮兮的色眼在瞧到她的一刻,上下巡邏,先用盡眼力的看她的腿和腰身,最後注視她的臉龐。

艷娘故意裝作看不到他,仍在檢視拿在手上訂購酒菜材料的大迭賬單。

那畫師躬身施禮,恭敬的道:“京城畫仙郎庚,特來向大管家請安問好。”

艷娘心忖這傢伙的動作頗為瀟灑好看,又說得一口漂亮的京腔,可惜只是個自命風流的窮畫師,仍不去看他,皺眉道:“甚麼畫仙畫聖,是你往自己臉上貼金,還是當別人恭維你的話是真的。”

郎庚毫無愧色,盯著她豐滿的胸脯色迷迷的道:“我是畫仙還是銀樣蠟槍頭,大管家一試便知究竟,保證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艷娘差點忍不住笑出來,勉強扳著臉孔,罵道:“管你是甚麼貨色,竟敢來調侃老娘,是不是想我掃你出去?”

郎庚慌忙道: “大管家息怒。在下最見不得漂亮的女人,大管家請原諒則個。”又咧嘴露出上下兩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化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不過大管家可以放心、在下這個人最公私分明,工作歸工作,最懂守規矩。在下這回來應徵畫師,是要為我們以繪畫為生的人吐氣揚眉,不致被人看扁。”

艷娘沒姦氣的道:“這三個月我見過你的同行不下三十人,有哪一個不是說自己天下無敵,畫出來的卻是見不得人的東西。你少和我嚼佔頭。”事實上她對這個色鬼畫師已略增好感,他繞了一個彎來贊自己漂亮,捧拍得恰到好處。

郎庚不但對她的嘲諷不以為意,還似非常受落,嘻皮笑臉的道:“在下的畫技如何,是沒法騙大管家的,只要大管家教人找來紙筆墨和清水,讓在下為大管家揮筆寫一卷美女臥圖,大管家就曉得在下是如何本事了。”

艷娘終於往他看去,狠瞪著他道:“不要搞怪弄鬼了。老闆要求的是敷彩美人畫,沒有顏料怎畫出來?你是不是來胡混的。”

郎庚兩手負後,好整以暇的道:“只要貴樓大老闆通曉畫道,可從墨彩畫看出在下的工夫!”

艷娘見被他胡纏了不少時間,再沒有興趣聽下去,截斷他道:“你滾到門外等待我發落。”

無雙女牽著黑兒,腳步沉重的離開斑竹林,馬上馱著舅舅的屍身,被她以外袍包裹妥當。

落日餘暉下,她踏上穿過古樹林往澤地去的驛道,心中虛虛蕩蕩的。她抱著希望而來,現在一切的希望均變成泡影,以前她一直深信可以令事情水落石出,弄清楚真相,到此刻才明白那隻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她曾預想過無數的可能性,卻從未想過到達目的地後找到的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舅舅。爹已是兇多吉少,可能是最後的一個親人又離她而去,上天為何對自己如此寡情,自己的前生是不是結下解不開的冤孽,致今生須孤獨的去承受。

自舅舅把她託孤安玠後,她夜以繼日的努力學習、操練,從翻騰的功夫、口技、鞦韆戲、胡旋、劍舞、槓子、走繩、蹬梯、蹦床、戲法到煙火幻術和燈火幻術,每一項上的成就都令有“雜耍王”之稱的安玠瞠乎其後,這方面她的天賦是無庸置疑的。只恨一切努力都因舅舅遇害而有盡付東流、白費心機的頹喪感覺。

她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是殺死那毒害舅舅的兇徒,肯定是那個從大江一直追踪自己到雲夢澤來的朝廷鷹犬,因為她在夫人祠外發現他的足印。不論他躲到天涯海角,她都要他以命來償還血債。

無雙女倏地停下,雙目芒光躍動,瞪著前方。

一個背掛重劍,身穿麻衣,赤著雙足,貌相古樸,年紀在四十上下的魁梧大漢,攔在前方,他的出現非常突然,眼前一花,已給他擋著去路。此人渾身充滿一種妖邪之氣,沉著冷靜得似不含人的感情,目光冰冷,任何人被他盯著,都要心生寒意。

無雙女冷冷道:“滾開!否則莫怪我不客氣。”

擋路者正是戈墨,他是追踪的大行家,跟隨辜月明、她和黑兒的足印蹄痕直追到這裡來、心忖如果馬背上的死屍是辜月明,那就更理想了。聞言心情大佳的道:“只要姑娘給我看看袱在馬背上的人是誰,本人掉頭便走,絕不留難。”

無雙女單手似要整理秀發,掠過髮鬢,低叱道:“我說滾開。”

  戈墨露出一個森寒的笑容。

無雙女倏地手往前揮,烏光一閃,朝戈墨面門電射過去。

戈墨一動不動,手往上移,競把烏光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再移到鼻端審視,赫然是一枝黑黝黝的鐵針,本插在無雙女的頭髮上,給她取來當暗器使用。

無雙女的擲針法固是凌厲無比、但戈墨接暗器的手法更是神乎其技,教人難以相信。

無雙女臉色微變,只是戈墨露的這一手,她已自嘆弗如,當然她並不是害怕,比武爭勝,到最後鹿死誰手,尚要見個真章。

戈墨把針拋到頭上,間道:“辜月明呢?”

無雙女沉聲道:“我不知你在說甚麼。”

針又落在戈墨兩指間,立即再次變成危險的殺人利器。戈墨心中大訝,他這句話並不是隨便問的,如果馬背上的屍首是辜月明,無雙女的注意力會移往身後,這是自然的反應,憑戈墨精妙入神的觀人之術,可從對方微妙的神情變化,窺見端倪,豈知無雙女完全不為所動,仍全神貫注在他身上。

戈墨冷笑道:“不要騙我你不認識辜月明,你和他是一伙的,否則怎會一起乘船渡江?”

無雙女心中一震,終於曉得殺舅仇人的名字,更想到眼前這個可怕之極的高手,正是那個從水底以淬毒弩箭偷襲辜月明的人,致有此誤會,由於他當時在河水里,從那角度看上來,故能窺見她的樣貌。而此人現在不怕暴露身份,顯然是下了殺自己滅口的決定,所以不怕說出來。心念電轉間,冷笑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想以暗箭傷人的卑鄙之徒。沒碰到他嗎?他該在這附近的。”

戈墨冷笑道:“姑娘可以騙倒任何人,卻休想騙我,他到岳陽去了。對嗎?”

無雙女知他動手在即,撮唇發出長短不一的嘯聲,左手打出手勢,同一時間,右手一揮,一團強烈的白光在她和戈墨間爆開,眩人眼目,以戈墨之能,一時也看不真切。

戈墨暴喝一聲,手中鐵針回敬無雙女,不過他知道已失了先機,無雙女連串舉動,就是要應付他手上的鐵針。

實在難怪戈墨,與他同級的另一高手辜月明,也要在周身法寶、詭變百出的無雙女手上吃啞巴虧,現在無雙女知打不過他,全力逃走,知己而不知彼的戈墨當然吃虧。黑兒馱著薛廷蒿的屍身,先往後退逾丈,然後橫衝進古樹林去。無雙女從安玠學來的絕技,包括馴馬和馬上技藝,此時大派用場。

無雙女三兩個側翻,風車般轉入樹林去,離開了驛道,三個黑煙彈一個接一個爆破,方圓四、五丈的地域,立時陷進黑煙去。

戈墨心叫不妙,閃電撲人煙霧去,純憑聽覺把握無雙女的位置,一劍擊去。

破風聲由下往上去,戈墨一劍刺空,心叫不妙時,腦後呼嘯聲響起,戈墨朝前撲下,有東西劃過他背脊,火辣辣的疼痛。到戈墨醒悟對方用的是軟鞭一類的長武器,上方傳來衣袂破風聲,對方根本不用落下來,就那麼盪鞦韆般逢樹過乾的去了。

戈墨跳將起來,心忖你要和我比耐力,肯定是自討苦吃,正要追去,驀地無雙女逃去的方向傳來淒厲的狼嗥聲。

戈墨大吃一驚,連忙往後退開,退至黑煙的範圍外,回到驛道去。

煙霧由濃轉薄,無雙女和馬兒早消失在古樹林內,最令戈墨不解的是不見有半頭狼扑出來。

  難道竟是此女扮狼嗥。

如此反應敏捷,渾身奇技,不論才智武功均是一等一的女子,他尚是首次遇上。

烏子虛跟在俏婢身後,沿著依掛瓢池而建的廊道,進入中園。後方亦步亦趨的是兩個體型慓悍的漢子,顯然是負責監視他的,或許艷娘看穿他是個色鬼,又或怕他是個瘋子吧。

  說真的,他並不明白自己。每回踏足青樓的眾香國,他會沉溺其中,拚了老命的徵花逐色,好像要藉此去填補生命中某一缺失、生命的小足處,而每一次他都會失望。

好像眼前的漂亮婢女,雖及不上百純的嫵媚迷人,充滿生活和愛的動力,卻是清麗可人,體態健美,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是個令人傾倒的小美人,姿色該不在樓內大部分姑娘之下,只是擺出冷若冰霜的樣子、令人難以接近。烏子虛願意獻上現在所擁有財富的一半,去換取她一個甜甜的笑容。在青樓裡他就是這個脾性,千金一擲。

紅葉樓規模之大,完全出乎他想像之外,有如岳陽城內另一個世界,予他前所未有的震撼,令他興奮得熱血沸騰,差點忘了到這裡來是另有目的,滿腦子遐想,真是花不迷人人自迷。逛青樓一向是他冒險生涯中最大的樂趣,在這裡他會變成另一個人,充滿幸福快樂的感覺,無憂無慮,至少在風流夢醒前有這般歡娛的心情。

看著俏婢婀娜多姿的背影,烏子虛心癢起來,按捺不住的加快腳步,貼近她道:“這位大姐不知怎樣稱呼呢?”

俏婢倏地立定,害得烏子虛走過了頭,只好轉過身來,訝然看她,不明白她的反應為何如此。後方的兩個大漢不露絲毫訝色,像早知有此後果般止步,一副隔岸觀火、幸災樂禍的神態。

俏婢臉寒如水的瞪著他,露出不屑的神色,冷冷道:“我叫甚麼名字,與你沒有相干,我只是負責帶你去風竹閣、你寫你的畫,一個時辰後我回來拿你的畫去給艷娘看、畫得不好你便要滾蛋,明白嗎?”

後方其中一個大漢冷哼一聲,發出警告。

烏子虛大感有趣,心中湧起新鮮熱辣的滋味。以往他踏足青樓是豪客的身份位置,用金錢買來笑臉和尊重,令青樓的人由上至下唯恐不周的伺候他。現在則掉轉過來,賺青樓的錢,得到的再不是虛情假意,例如當面痛斥。

烏子虛忙道:“明白明白!哈!是不是百純姑娘來作我入畫的對象呢?”

後面兩個大漢同時發出嘲弄的笑聲。

俏婢沒好氣道:“你休要想歪了心,不但大小姐不會來,根本沒有人來,個個聽到畫師兩字都掩耳走了。你自己想點東西出來畫吧!記著只給你一個時辰,你要好自為之。”

烏子虛抓頭道:“大管家沒告訴他們我是來自京師的畫仙郎庚嗎?”

後面兩個大漢哪還忍得住,放聲狂笑。

丘九師和阮修真先後回到寄居的八陣園,眾在花園的小亭交換消息,這裡環境清幽,不虞被人聽到他們的對話。

太陽剛下山,轉黑的天空出現群星的踪影。

  阮修真問道: “順利嗎?”

丘九師欣然道:“錢世臣非常合作。他同意我們的看法,五遁盜如果仍敢留在岳陽城,該不是打他玉劍的主意,因為那肯定是找死,而是另有目標。他說岳陽富戶雖多,但藏有拿得出來見人的珍玩者只有十個八個,他會在一夜時間內徹查所有人,如發現可疑人物,立即通知我們,叫我們在這裡等他的好消息。”

阮修真道:“非常好。我見過本地岳陽幫的當家馬功成,他保證只要有像五遁盜般體格,又臉孔陌生的人出現,不論他扮作天王老於或山精妖怪,他都立即通報。”

丘九師伸個懶腰,微笑道:“捉到五遁盜後,我們立即離開這個鬼地方,希望從此以後一切回復正常,再不用整天疑神疑鬼,睡不安寧。”

阮修真淡淡道:“不向百純道別嗎?”

丘九師神情苦澀的道:“又來笑我了。”

阮修真卻不肯放過他,道: “你有沒有對百純作出某些承諾?”

丘九師皺眉道:“在酒樓內和她說過的話,不是全告訴了你嗎?”

阮修真鍥而不捨的追問,道:“我想曉得你送地上馬車時,有沒有說過些遲些再向她賠罪諸如此類的話。”

丘九師投降道:“告訴你吧!我答應完成了手上的事後,會到紅葉樓去拜訪她,絕沒有甚麼海誓山盟。這更是最低限度的風度,對岳陽的首席才女,我總要保持點禮貌,何況那時已解決了五遁盜的問題,再沒有任何顧忌。”

阮修真淡淡道:“解決不了呢?”

  丘九師愕然道:“有可能嗎?”

阮修真沉吟道:“假如明天起來,仍然全無五遁盜的消息,我的憂慮將變成事實。”

丘九師道:“我只會想五遁盜真的溜掉了。”

阮修真道:“我仍然深信他留在城內,而我們唯一逮著他的機會,也是在岳陽城內。百純多多少少和五遁盜有微妙的關係,否則那雙無形之手,不會安排你和百純糾纏不清。”

丘九師不同意道:“百純可以和他有甚麼關係?誰都曉得百純來自京師,是京師名妓花夢夫人的小師妹,兩人均得青樓奇人金時日的真傳,身家清白,絕對不會是五遁盜的同黨,何況五遁盜一向獨來獨往,沒有夥伴。”

阮修真奇道:“誰告訴你的?我問過馬功成,他對百純的出身來歷一無所知。”

丘九師有點尷尬的道:“是錢世臣說的。”

阮修真沒有乘機糗他,道:“我不是疑神疑鬼,而是以事論事。比之我們的無形敵手,我們是處於非常不利的位置。衪的最大優勢,除了能影響我們的心,最厲害是鳥瞰全局的能力,一件於我們看來似是全無關係的事,在衪的全盤計劃中卻可能是起關鍵性作用的重要環節。用你熟悉的戰場作比喻,我們陷身在只有百步視野的迷霧裡,衪卻可以看到整個戰場的變化。你老哥告訴我吧!這樣的一場仗有多難打。”

丘九師發呆了一會,嘆道:“明白了!”

阮修真道:“你不去見百純,百純卻可以來見你,事情沒有任何分別,一切全操控在衪手裡。他究竟想我們怎樣呢?沒有人知道。衪最後的目的是甚麼,只有衪和老天爺清楚。但我們必須奉陪,因為捉不到五遁盜,一切都完了。”

丘九師苦笑道:“確是這樣子。”

阮修真欣然道:“這是場別開生面的對仗,一般的勇力和智慧都不起任何作用,所以不要怪我疑神疑鬼,也只有疑神疑鬼,我們或有一線勝望。”

丘九師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阮修真道: “甚麼都不去想,好好休息。如我所料不差,錢世臣今晚將一無所擭,而我們則可把監視對象鎖定在百純身上,甚至整個紅葉樓。衪的手段只能透過活人來實現,只要是與人有關,我們必能找出蛛絲馬跡。”

丘九師駭然道:“那我豈非要和百純繼續糾纏不清?”

阮修真長嘆道:“所以說我們正處於劣勢,被衪牽著鼻子定,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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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畫心情影

季聶提領著手下,離開湘水,朝雲夢澤馳去。不知如何,今晚他的心情出奇沉重,而他是明白個中原因的。

對夫猛得到薛娘,他是不服氣的,且他認識薛娘在先,故大有被夫猛橫刀奪愛的感覺。失去薛娘後,他有過無數的女人,卻始終沒有人能代替她。近幾年來,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她,且相當成功,可是薛廷蒿的出現,卻勾起了所有令他神傷魂斷的回憶,偏又不能告訴任何人,只能在心底里默默承受,那是種莫以名之的痛苦。

現在有望逮捕薛廷蒿,一直以來的苦苦克制終於崩潰,想到這裡,戰馬驀地人立而起,四周盡是戰馬驚嘶跳蹄的雜亂聲音。

季聶提從深思中駭醒過來,受過嚴格訓練的坐騎再不受他操控,竟猛往後退。往左右看去,手下們無一不是處於同一境況,任他們如何暴喝馭馬,戰馬仍像受到驚嚇,往後退走。

他第一個念頭是遇上狼群,可是前方空空蕩盪,除了披上一陣輕紗似的薄霧,橫互前方的丘陵野澤外,再無他物。

直至退出十丈外,戰馬終於安靜下來,回復正常。只是鼻孔“呼嚕呼嚕”的在噴著氣。

眾人驚魂甫定,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清楚發生了甚麼事。最後目光集中在季聶提身上,誰叫他是頭子。

季聶提首次對雲夢澤生出懼意,難道鳳公公說的竟是真的,澤內的古城有神靈鎮守?

忽然蹄聲響起,眾人循聲望向前方的薄霧裡去,若隱若現中,似有騎士現身遠方的丘陵上,旋又消失不見。蹄聲卻繼續傳人他們耳中去,逐漸接近。

難道戰馬的驚慌失措,是因此而起?

季聶提想到或許是來自古戰國的幽靈騎士,以他的冷靜沉狠,也不由心冒寒意,他的手下們更不用說了。

週胖子站起來,迎接下樓的百純,笑道:“我的乖女兒睡得好嗎?”

百純喇梳洗過,一副慵懶嬌柔的風姿,道:“睡得不知多麼香甜,胖爹來得正好,女兒有事請教呢!”

週胖子很少得百純如此尊敬,受寵若驚的道: “坐下再談。百純該知胖爹多麼疼惜你,你愛問甚麼都可以,胖爹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百純在他旁坐下,心情絕佳的道:“先說胖爹的事吧!是不是又要我去招呼老錢呢?”

週胖子欣然道:“女兒昨晚肯陪老錢這麼久,給足胖爹面子,我還怎會這麼不識相。”

百純心忖你這麼想最好,而說真的,她今晚是期待見到錢世臣的,好聽他把故事說完,現在卻是不上不下的半天吊著。

週胖子從懷裡珍而重之地掏出一個小竹筒,遞給她道: “是夫人從京師寄來的,要你交給皇上御用的懸賞獵手辜月明。嘿!辜月明竟會到岳陽來,肯定與五遁盜有點關係。”

聽到五遁盜,百純一雙美目立時變得亮閃閃的。接過小竹筒,細心審視封口的蠟漆封印,驗明是花夢的印記,訝道:“師姊每次都是託人帶書信來,這回怎會用上飛鴿傳書?”

週胖子道:“事情頗為古怪,密函是由岳陽幫的馬功成親自交給我的,更說此事只容你一個人知道,真不知是甚麼同事。”

百純把竹筒納入懷中的暗囊裡去,道:“女兒怎知誰是辜月明呢?”

週胖子呵呵笑道:“聽說辜月明的劍是天下間最快的,百純一試便知。”

百純不依道:“不要說笑了。你剛才提到五遁盜,有甚麼關於他的消息?”

週胖子訝道:“百純的消息不是一向比我靈通嗎?竟然不曉得五遁盜殺了皇甫天雄的兒子皇甫英,被大河盟全力追殺,丘九師和阮修真正是為此事到岳陽城來。真想不到五遁盜這麼多地方不好去,偏要到這個駐有重兵的城邑來。”

百純思索片刻,道: “我見過五遁盜了。”

週胖子失聲道:“你在說笑嗎?”

百純雙目射出夢幻般的光芒,柔聲道:“這方面你不用理會,是我和丘九師之間的事。不過胖爹說對了一件事,就是五遁盜終發覺自己非常愚蠢,今天一早逃離岳陽城。哈!這小子真棒,我也給他瞞過了。”

週胖子顯然對五遁盜沒有興趣,正要說話,瞥見艷娘拿著一個畫捲進來,拍額道:“又是他奶奶的畫卷,我以後可以不用再看這東西嗎?”

百純卻發覺艷娘的神色很古怪,好像一副震撼末過的模樣,心中一動道:“這回是甚麼貨色?”

艷娘沒有說話,直抵他們前方,兩手張開畫卷,讓兩人過目,言語像忽然變得不再重要,只有捲上的畫最能說明一切。

週胖子和百純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投到畫上去,時間像忽然停頓了。

卷上畫著一個駕著古戰車的美女,畫的是那麼傳神,令人有畫中人隨時會從畫中駕著古戰車衝出來的感覺,是那麼的真實,充滿生命的感覺。最打動人的是美女的眼睛,透射出一種複雜至今人無法掌握的神情。

雖然只有黑白二色,可是透過爽脆利落的渲染,競予人色彩繽紛的印象,質感強烈,令美女更是美艷絕倫,飄忽若神。更使人震撼的,是繪畫者似通過筆尖,把海漾深情傾注在畫像上,賦予了畫中美女一種超乎物象的深刻含義,一種外人難以明白的東西,那隻屬他和畫中美女間的秘密。

畫裡的天地是如此充滿生氣的真實。

艷娘興奮的嚷道:“想不到吧!我也沒想過呢!這個傢伙雖然是個色鬼,但倒沒有吹牛,畫出來的東西有幾分仙味。”

百純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畫中美女的眼睛,看得是那麼專注,完全沒有反應。

艷娘又向周胖子道:“老闆,他畫得夠好嗎?”

週胖子夢囈般道:“我周胖子看美人畫只有一個標準,像或不像是其次,最重要是能否引起我的色欲,想與畫中美女共赴巫山。他奶奶的!如果這個美女肯和我共度春宵,我周胖子願減壽十年,你說這傢伙的畫有多麼驚人的誘惑力呢!只有色鬼才畫得出這樣的畫。”

艷娘進入亢奮的狀態,嘰嘰呱呱的道:“他自稱是畫仙,我初時還嗤之以鼻……”

週胖子失去耐性,喝道:“管他是不是畫仙,只要能招客便成,還不去找他來見我們。”

艷娘正要離去,百純道:“給我!”艷娘遞上畫卷,匆匆去了,百純拿著畫卷,再展開來看。

週胖子難掩喜色,問道:“乖女兒同意我的說法嗎?”

百純像聽不到他的話,喃喃自語的道:“真奇怪!我對畫中人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這樣出色的美女,我見過後該一世都忘不掉,為何偏想不起在哪裡曾見過她。”

週胖子湊過頭來看,色迷迷的道:“如此美女,如我乖女兒般是人間極品,我願用一千兩黃金,禮聘她到紅葉樓來,她就叫做百媚吧!”

似是從幽冥走出來的騎士逐漸接近,季聶提終看清楚是誰!鬆一口氣道:“辜月明!”眾人提至咽喉的心這才降回原位。

辜月明策著灰箭,直抵眾人前方,從容道:“我道是何方人馬,原來是季聶提季大人。”

季聶提回復常態,冷然道:“月明怎會在這裡出現?”

辜月明道:“當然是為了辦案。季大人又為何夜闖雲夢澤?”

季聶提盯著他沉聲道:“我接到薛廷蒿在雲夢澤附近出現的消息,立即趕來。”

辜月明嘆了一口氣,道: “我有密話和大人說。”

季聶提喝道:“你們退往千步外去。”

眾人齊聲應命,掉轉馬頭往後方馳去。

辜月明直待眾人遠去,漫不經意的道:“薛廷蒿已自盡身亡。”

以季聶提的鎮定工夫,仍忍不住雄軀一震,難以置信的道:“甚麼?”

辜月明平靜的道: “他是服毒自盡的?不過死前已向我道盡當年的事,令我對整件事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季聶提道:“帶我去看他的屍身。”

辜月明搖頭道:“我答應讓他留在雲夢澤,這是他肯說出真相的條件。”

季聶提不悅道:“他是朝廷欽犯,縱然死了,也要將他的遺體送返京師去,否則我如何交代?”

辜月明皺眉道:“季大人怕要破一次例,此事自有我承擔,季大人只須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便成。”

季聶提雙目神色轉厲,熟悉他的人都知他動了真火,而京師的人更曉得開罪他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辜月明一點不讓的和他對視,季聶提那一套對他不起任何作用,因為他並不怕死,且還嚮往死亡。不過他並不想和季聶提鬧得太僵,嘆道:“死者已矣,讓他安息吧!鳳公公處自有我向他解釋。目前最重要是要找到楚盒,只要能把楚盒送到鳳公公手上,他絕不會計較其它。”

季聶提心知奈何不了他,如果辜月明欺騙他,暗中放定薛廷蒿,是瞞不過他的,那時他會教辜月明吃不完兜著走。退讓道: “月明有把握找到楚盒嗎?”

辜月明早知結果如此,除非季聶提不顧一切的向他出手,道:“我沒有一分把握,卻有可追查的線索,我們立即趕回岳陽去,途中我會向季大人報上薛廷蒿吐露的真相,保證大人對當年的事會有不同的看法。”

烏子虛背著大包袱,隨惡俏婢往晴竹閣去,他並不知道惡俏婢帶他去見誰,也不在乎,因為他仍失陷於夢域裡。

留下他一個人獨對畫紙時,他胡思亂想起來,他最想畫的是百純,憑他的眼力和記憶力,他有把握以生花妙筆重現當時百純揭簾外望的動人情景,當然只是想想,萬萬不能付諸行動,因這等於暴露他就是那個賣蛇膽的小子。

自然而然,他的心湖浮現那駕古戰車的絕色美女,她逐漸佔據他的心神,影像更趨清晰,忽然意動下,他心無旁騖的揮筆疾寫,繪出心底里對那似夢非夢的情景深刻的印象,著了魔似的。

到美人畫大功告成,他心中湧起另一個疑惑。

自己怎會賦予她一雙這麼富感染力的眼神,當時她的眼神並不像畫中人般表露的感情,偏是他感到要畫成這樣才可表現她內心真正的情緒。就如他對她有深刻的認識,曉得如此方可以呈現她最真實的一面。

他不知自己完畫後呆坐了多久,直至惡俏婢從身後傳來的驚呼聲,始被驚醒過來,那感覺像對著畫中人作清醒的夢。

看著惡俏婢把畫取去給艷娘過目,到她再回來領自己去見某個人,他仍未回復過來,美麗的湖景園色只像另一個夢域。

穿過一個月洞門,艷娘迎了過來,焦急的道:“蟬翼為何去了這麼久,難得胖爺和百純姑娘在一塊兒,可一次作決定。郎先生這邊走。”

烏子虛清醒過來,走到惡俏婢身旁,不懷好意的道: “呵!原來是蟬翼大姐。”說時賊兮兮的上下打量她穿的衣服,不用問也知在研究她是否衣如其名,薄似蟬翼。

蟬冀給他看得俏臉微紅,正猶豫不知該不該發作,烏子虛已卸下包袱,往她塞過來,蟬翼怕被他的包袱觸碰胸脯,沒有選擇下只好一把接著,入手異常沉重。

烏子虛一副大獲全勝的得意表情道:“男主外女主內,大姐好好打理愚生的家當,愚生去了。”

不理氣得半死的蟬翼,追在正款擺纖腰的艷娘身後,朝百純的小樓而去。

艷娘別頭白他一眼,道:“不要給你三分顏色便開起染坊,蟬翼是我們大老闆胖爺身旁最得寵的人,更是諸婢之首,你開罪了她,有得你好受的。”

烏子虛聳肩笑道:“女人心,海底針,管家娘你該比我更明白其中道理,或許她喜歡我和她玩兒也說不定呢?對嗎?”
艷娘沒好氣道:“你這個人就是敗在好色之上,一副青樓浪子的德性,我看你啦,賺再多的錢最後都花到女人身上去,將來肯定沒有好收場。”

說時步上門階,直入樓內,叫道:“京城來的畫仙郎庚先生到。”

烏子虛想到立即可見到百純,渾身血液沸騰起來,進入青樓浪客的顛峰狀態,完全投入這個身份角色中,負手悠然入樓。驀然眼前一亮,艷光四射的百純端坐椅內,畫卷橫擱在修長的玉腿上,妖媚的大眼睛射出灼熱的光芒,正用神的打量自己。

烏子虛一時間完全移不開目光,再看不到其它東西。

艷娘在後暗推他一把,提醒道:“郎先生,這位是周老闆,我們紅葉樓的大老闆。”

烏子虛如夢初醒,目光移往週胖子,有點傻兮兮的神情姿態,教人發噱。

週胖子畢竟是周胖子,沒有情況是他應付不來的,讚道: “只有像郎先生般多情的人,方畫得出這樣可令人心動的美人畫。我周胖子一諾千金,八日內完成八張畫,每畫一錠黃金。”

烏子虛再瞥百純一眼,但已回復清醒,搖頭道:“我可以不收周老板半個子兒,卻有幾個條件,希望能得周老闆同意,而這幾個條件與畫得好不好有直接關係。因為如我畫仙郎庚不是處於最佳的狀態,是不可能畫出八張能代表我畫藝顛峰成就的八美圖的。”

三人同時對這個色鬼刮目相看,想不到他有此縱橫家般的銳利辭鋒,侃侃而談,令人感到難以拒絕。最要命是他似乎志不在八錠金子的重酬,使他佔盡上風。對著一個以金錢買不動的人,週胖子根本沒有討價還債的資格。

百純一雙美眸亮了起來,柔聲道:“請先生開列條件,看我們能否辦到。”

烏子虛退往一旁,坐入靠牆的椅去,意亂神迷的盯著百純,道:“要保持我的狀態,周老板必須容許我在紅葉樓的範圍內自由自在,來去自如,我甚至可到青樓召妓,我召那個,那個便要來,當然,我只會見我那八個美人兒,認識她們,捕捉她們最美的神態。我須從客人的角度,去觀察她們,感覺她們,享受她們,才能畫出最能令男人傾醉的美人兒。以上是第一個條件。”

週胖子苦笑道:“我是不是還要供應你酒菜呢?”

烏子虛理所當然的道:“這個當然,我要一邊大吃大喝,一邊飽餐秀色,不如此我便難以有高品質的作品。”

百純“噗哧”笑道:“豈非我也要隨傳隨到,你倒想得美。不過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能完成七張畫,每一張都是高品質的畫作,你何時召我,百純會欣然應召。”

烏子虛哈哈笑道:“公平!公平!非常公平,只有這樣,能見到姑娘才有意思。保證屆時姑娘會傾情於我,投怀送抱。哈!”。

百純不屑的撇撇小嘴,不以為意的道:“那我們就走著瞧。”美目投向周胖子,問道:“女兒的部分沒有問題了,就看胖爹的意思。”

週胖子啞然失笑道:“如果你生於戰國時代,肯定是蘇秦、張儀般的說客。算我怕了你,第二個條件又是甚麼勞什子?最好不要開出我們不能接受的條件。 ”

烏子虛道:“我第二個條件,也是最後一個,更是合理。我要一個清靜無人的居所,絕不可讓任何人騷擾我。當然!三位是例外的,不在此限。”

週胖子這才鬆一口氣,喝道:“成交!但我要的畫必須有色彩,這才有喜慶的氣氛,也是我們紅葉樓在招聘書上列出的條件。”

烏子虛心叫救命,那豈非要到樓外搜購,更知絕不可露出絲毫猶豫,故作輕鬆的道:“沒問題,明天我到外面買顏料,老闆想要甚麼,我郎庚供應甚麼,包君滿意。”

週胖子發覺自己有點喜歡他,這是個有真材實料的瘋子,像活在他自己織造的美夢裡,恣意地去享受生命。欣然道:“就這麼決定。乖女兒有沒有別的意見呢?”

百純美眸瞅著鳥子虛,淡淡道:“郎先生畫中的女子,是不是先生的紅顏知己。為何竟會為她配一輛古戰車呢?”

烏子虛發起呆來,好一會後道: “說出來小姐定會當我胡言亂語,到現在我仍分不清楚是夢是真。唉!相信該是一場春夢,否則怎會駕著古戰車?可是對我來說,她卻比任何人更真,恐怕這輩子都忘不掉她。”

百純大訝道:“原來畫中人竟是入夢的神女,巫山夢醒,令先生魂奉夢縈,先生不但是畫壇奇人,更是多情種子。先生這卷大作,可否送給百純? ”

烏子虛一震醒覺過來,又回复“常態”,色迷迷的盯著百純,道:“當然可以,就當是在下和小姐的定情之物。”

週胖子沒好氣的道:“定甚麼情?賓主之情如何?”轉向艷娘道:“東邊的風竹閣自成一隅,環境清幽,便讓出來作郎先生作畫休息之所。”

艷娘向烏子虛笑道: “請先生移駕。”

烏子虛不情願的站起來,狠狠多盯百純幾眼,這才隨艷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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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泥足深陷

辜月明說罷,仰望星空。

季聶提坐在山丘一塊石上,低頭苦思。

湘水在後方兩里處流過。渡過湘水後,季聶提失去一向的耐性,與辜月明到小山上說話,手下們在山下等待他們。

灰箭不肯離開主人,就在附近徘徊。

季聶提嘆道:“真令人難以置信。薛廷蒿是不是在撒謊呢?一切都是他憑空捏造出來的。”

辜月明目光向他投過來,道:“季大人真的這麼想嗎?”

季聶提迎上他的目光,沉聲道:“我不是真的這麼想,而是希望真的是這樣子,因為這不是我能明白和掌握的。剛才進入雲夢澤後,戰馬忽然驚惶後退,卻不見有野狼出現,來的只有月明,亦是我沒法解釋的異事。”

辜月明心中浮現無雙女的倩影,心忖如果她找到薛廷蒿的遺體,定會傷心欲絕。旋又把她硬排出腦海之外,收攝心神。道:“為何你們會容戈墨參與這件事?”

季聶提雙目精光閃現,道:“是錢世臣的提議,借助戈墨超凡的醫術,找出尋寶團員的死因。”

辜月明冷笑道:“戈墨的死因調查,肯定對夫猛不利,對嗎?”

季聶提沒有答他,好一陣子後,道:“你在懷疑戈墨?”

辜月明淡淡道:“季大人先答我的問題。”

季聶提點頭:“確是如此,戈墨驗屍後,發覺所有屍身都有被毒針刺過的痕跡,位置都在背後的位置,只有夫猛能在他們毫無防備之下從後暗算得手,而依兇案現場團員伏尸的位置,顯示夫猛在濃霧中行事,一次殺害所有人。”

辜月明平靜的道:“天下間有如此厲害的劇毒嗎?且是立即毒發身亡,季大人聽過有這麼厲害的毒嗎?”

接著雙目殺機大盛,道:“我在來此途中,兩次遇伏,如果我所料不差,襲擊我的肯定是戈墨,而錢世臣則脫不掉關係,只有他曉得我從京師趕來。”

辜月明交代了兩次遇襲的情況後,季聶提沉吟道:“事實上我一直懷疑有人從中弄鬼,只沒有想過是錢世臣。正如你的推論,夫猛根本沒法開敵楚盒,怎會為不知道的東西致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錢世臣也是同一情況,比夫猛更不如,夫猛至少曉得牟川的故事,錢世臣則只知夫猛是到澤內找尋一個古代遺下來的盒子,夫猛連鬼域的事部瞞著他。”

辜月明訝道:“鬼域?”

季聶提苦笑道:“若古城真的存在,我們又怎都找不到,不是鬼域是甚麼?”

辜月明道:“戈墨加上錢世臣,不可能的事也會變成可能,加上夫猛完全沒有防範之心,被他們有心算無心,著了道兒毫不稀奇。我雖然不明白錢世臣為何冒大險強奪楚盒,卻肯定只要抓起兩人,再由我用刑逼供,肯定可問出楚盒的下落。大人認同我的看法嗎?”

季聶提深吸一口氣,道:“完全同意。”

辜月明為之愕然,訝道:“想不到大人答得這麼爽脆。錢世臣不是大人的人嗎?”

季聶提意有所指的道:“誰敢欺騙我,誰便要死。不過要下手生擒兩人,必須嚴密部署,千萬不能魯莽行事。當然!如果我調來大軍,我們愛怎樣便怎樣,只恨眼前的形勢絕不容許我們這麼做,否則後果會非常嚴重。”

辜月明不解道:“我不明白。”

季聶提似是想到某一方面的事,雙目精芒爍動的徐徐道: “須分幾方面來說,月明始會明白現在岳陽城的微妙形勢。首先是錢世臣本人,他並不單是一個手握兵權的地方大臣,而是在江南有深厚基礎的巨富,家族勢力龐大,根深抵固,且在江南長期當官,抓起他很易出亂子。”

辜月明點頭表示明白。

季聶提道:“其次是朝廷心腹大患大河盟,其大籠頭皇甫天雄反不足懼,只是個沒有甚麼大志的人,可是他的左右手丘九師和阮修真卻完全是另一回事,自他們登場後,大河盟的勢力擴展膨脹得氣勢洶洶,明眼人都看出他們不甘心只當個獨霸一方的幫會。如果江南不穩,朝廷又調動軍隊南下,等於逼他們立即起兵造反。大河盟在大江一帶的號召力,是絕不可小覷的。”

辜月明道:“只要我們設局誘錢世臣和戈墨到雲夢澤去,下手生擒他們,再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安撫江南的民眾,該不會引起大河盟的警覺。”

季聶提道:“在平常的情況下,月明的提議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不過現在並不是正常的情況。丘九師和阮修真此刻正在岳陽城內,與錢世臣緊密合作誘捕五遁盜,任何針對錢世臣的行動,會牽一發而動全身,惹來難以預測的後果。”

接著把丘九師捕盜大計的來龍去脈說出來,然後道:“捉錢世臣易,戈墨卻是行踪飄忽、性格深沉、大智若愚之輩,又武功高強,精通道門異術,如若聞風先遁,要追捕他的難度不在擒拿薛廷蒿之下,所以如不是有十成把握,絕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辜月明想不到簡簡單單的一件事,忽然變得複雜起來,障礙重重,思索片刻,斷然道:“戈墨交由我處理,只要他真是那個偷襲我的人,我有法子生擒他,然後再對付錢世臣。”

季聶提搖頭道:“我不是不信任月明的能力,假設你只是要斬下戈墨的頭顱,我會放心讓你去收拾他。但是要生擒他即使是月明也力有未逮,一個不好,被他通知錢世臣,而錢世臣為求保命,投向大河盟,後果將不堪設想。只有在一個情況下,我們可全無顧忌。”

辜月明正愁不知何時方可取回楚盒,完成任務,聞言精神大振,道:“是甚麼情況呢?”

季聶提沉聲道:“就是先殺死丘九師,此人勇武蓋世,極得幫徒和民眾擁戴,只要除去他,阮修真只餘待宰的分兒,大河盟再不足懼。”

辜月明雙目亮了起來,念道:“丘九師!”

季聶提道:“月明先趕往岳陽去見錢世臣,裝作若無其事,既沒有遇上我,更沒見過薛廷蒿。過幾天我才回岳陽去,趁這段時間向鳳公公報告,看可否抽調一批精銳,秘密潛來,當我完成部署,錢世臣和戈墨的末日也到了。”

烏子虛去後,週胖子舒服的籲一口氣,道:“我們紅葉樓肯定鴻運當頭,好像老天爺親自安排似的,忽然無中生有的鑽了個畫仙出來,紅葉樓能否名傳千古,就看這個最懂渾水摸魚的色鬼繪畫聖手了。咦!乖女兒的神情為何變得如此古怪,不是移情別戀,愛上這個小子吧!”

百純沒好氣道:“甚麼移情別戀?根本沒有這回事。不過這好色傢伙繪製的八美圖的確令人期待,也使我更有心辦好我們的十週年慶典。”

週胖子欣然道: “這方面我全仰仗乖女兒你,我實在幫不上甚麼忙。宴會當然由我負責,這方面我是駕輕就熟,遠近應聘來助陣的名廚有十多人,炮製最有本地特色的應時名菜,選料也由我一手包辦,這方面全不用擔心。”

又道:“晚宴押陣的助慶節目,是由乖女兒領導其它七美的歌舞表演,至於其它助慶節目,不知安排得如何呢?”

百純苦惱的道:“出了點小問題,揚州最著名的幻術師閔子林病倒了,沒法應約來表現廳堂幻術,會令晚宴大為失色。”

週胖子皺眉道:“他沒有徒弟嗎?”

百純道:“我們請的全是江南有頭有臉的人,若用的是次等貨色,會被人取笑,還不如不要吃呢。”

週胖子頭痛的道:“難道又要像招聘畫師般四處張貼招聘榜文,唉!希望畫仙之後有幻術聖吧。”

烏子虛呆坐在廳堂中心,大包袱放在圓桌上,額頭隱見汗珠,臉色蒼白。因為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而這問題是他從沒有認真去想過的,以他一向周密謹慎的作風,怎可能如此輕忽大意?

直至坐下來前一刻,他還是深信錢世臣見到夜明珠後,會不惜一切將此稀世奇珍買下來,但可能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為何自己以前沒想過這方面呢?那感覺便像被鬼迷了。

這個醒悟,令他打心底湧起寒意。

只恨現在想逃都逃不了,整個大江南北,對他來說,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岳陽城內的紅葉樓,更重要是這個百純專屬畫師的身份,令他的售寶行動變得天衣無縫,如果不去試,有如入寶山空手回,那時會非常後悔沒有收胖老闆的八錠金子。

幸好現在有畫仙的身份作掩護,只要錢世臣到紅葉樓來,他可以因應情況作出精密的部署,擬定可進可退的售寶計劃。他是個最懂利用環境的人,而紅葉樓正提供了最理想的環境。為了將來,他必須堅持下去。

在那樣的一個售寶機會擺在眼前的情況下,不論他如何色迷心竅,都絕不可以和樓內任何女子登榻纏綿。自己知自己事,照以往的情況,一旦和女子發生肉體的關係,明早起來時他將會墜入失落的深淵,萬念俱灰,任何事都提不起勁,只想立即離開,水遠不再回來,似像個一直找尋某一珍寶的人,當珍寶到手後,發覺那根本不是他追尋的東西,那種隨之而來沒法壓抑的失望會令他崩潰。這是命運對他的咀咒。

百純又如何呢?

他從未遇過一個女人能如百純般令他動心,她會是唯一的例外嗎?多麼希望和百純一夜纏綿後,他永遠不想離開。為了知道真相,他願意作出任何犧牲,包括他的將來。所以在碰百純前,絕不可以碰其它女人。對別的人來說,這該不是一個艱難的決定,可是對他來說,卻像饑民面對滿席豐盛的佳餚美酒,強迫自己等待最後的一道菜。

他要求獨立幽靜的居所,是為方便他的行動,且要覓地把夜明珠和任何可顯示他五遁盜身份的東西藏起來,例如他親手精製的“盜衣”、鉤索、水靠、換氣銅管、踏地無聲的布鞋等等。

想到這裡,他拗開一切疑慮,探手解開面前的包袱。

辜月明策馬在黑暗的官道飛馳,陪伴他的只有星光月色,心中一片茫然。

或許他再見不到那位在渡口邂逅的女郎,又或許他會在岳陽再遇上地,沒有任何事是可以肯定的。

自從接下鳳公公的任務,命運似再不被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恐懼變成了現實,女郎的確是與楚盒有關係的人,命運之索已把他們縛在一起,將來的發展,他是無從猜測。

解除軍職,回復自由之身,是他最大的渴想,但在這一刻,此事變得非常遙遠,再無關重要。

季聶提對他是不起任何約束的作用,他辜月明只會依自己的方式去辦事。他雖然愛自行其是,卻絕非不顧大局的人,有自己的打算,是基於更深入的考慮。

他是絕不可讓楚盒落入季聶提手上。

如果鳳公公的確是要把楚盒據為已有,那楚盒便是他唯一能令鳳公公遵守承諾的法寶。鳳公公只答應解除他的軍職,並沒有答應不殺死他。

他肯定偷襲自己的人是戈墨,試問天下間有多少個像戈墨般既懂妖法又武功強橫的高手?而他不去惹戈墨,戈墨也會來惹他,先發者制人,他是不會吃這個虧的。

至於丘九師,他和對方無怨無仇,怎會蠢得作季聶提的殺人工具。對鳳公公一方的人,他是不具好感的。

如果能趁季聶提不在的機會,幹掉戈墨,取得楚盒,他便可以揚長而去,忘掉古城,忘掉薛廷蒿說過的話,忘掉一切,他真的不願去想虛無縹緲的鬼鬼神神。

但他能忘掉那女郎嗎?

“酒菜來了!”

烏子虛聽到蟬翼的呼喚,連忙從瓦頂翻下來,靈活如貓般穿窗而入,回到二樓的臥室,拍掉身上的灰屑,披上外袍,經階梯到下層去。

最危險的時刻過去了,現在他身上再沒有任何可揭破他身份的證物,他是完全的“清白”。

桌上放了三個精緻的小菜,這回倒不是因烏子虛要求高,而是為爭取時間,故意點些需時較久的菜色。

烏子虛在另兩個小婢伺候下,坐到圓桌去,向一本正經立在桌子另一邊的蟬翼道:“蟬大姐何不坐下來陪我吃點東西。哈!酒菜還是熱的,肯定從廚房到這裡來不用走幾里路。”

為他擺碗筷斟酒的小婢們掩嘴偷笑,她們雖遠比不上清麗可人的蟬翼,但都略具姿色,登時春意撩人。

蟬翼沒有絲毫笑意,緊繃粉臉,瞪他一眼道:“你自己吃個夠吧!酒菜來自東廚。供應客人的廚房共有五個,三個在主街的正堂和左右翼堂,另兩個分別位於東西兩院。風竹閣屬柬院範圍,酒菜當然由東院供應。”

轉向兩個小婢道:“你們在外堂等候。”

兩個小婢應命離開,令剛想調笑她們的烏子虛大感失望,幸好蟬翼留下來。

蟬翼雖然對他仍是不假辭色,但態度大有好轉,至少肯望他一眼,又有問有答。

烏子虛最擅旁敲側擊的手段,據桌大嚼,漫不經意的問道:“紅葉樓最美的地方在哪裡呢?”

蟬翼盯他一眼,看神情該已失去忍受他的耐性,神情勉強的道:“當然是東西兩院臨湖的十八個水榭,只接待達官貴人,有錢也買不到。”

烏子虛立即雙眼放光,道:“我要最好的,哈!這可是你們老闆親口答應我的。哪個水榭最好?”

蟬翼露出鄙夷之色,道:“東西兩院各具特色,都是最好的,就看個人的喜好。”

烏子虛好整以暇的道:“舉例來說,就以你們岳陽城最有地位的布政使司錢世臣為例,他選哪座水榭?”

蟬翼露出幾乎被氣死的嬌憨神態,道:“使司大人每次來都到西院的書香榭去,那是使司大人專用的,你可不能打書香榭的主意。”

烏子虛心中暗喜,最怕是錢世臣每次來都挑不同的地方,既有特定的地點,對他的行動是大大有利,雖然直至此刻,他對如何單獨見到錢世臣,仍是無計可施。

蟬翼再按捺不住,道:“明天午時我會到這裡來,領你去採購作畫的材料,你要人來伺候你嗎?”

烏子虛連忙點頭,尚未有機會說話,蟬翼避瘟神般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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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8:59:1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盜踪乍現

坐在斑竹樓二樓的平台雅座,看著陽光普照熱鬧繁華、車水馬龍的大街,丘九師怎都感覺不到那無形敵手的存在,可是他曉得自己已開始相信阮修真的推斷。

他剛見過錢世臣,正如阮修真所料的,錢世臣白忙了一個晚上,仍找不到五遁盜的蛛絲馬跡。他們害怕的事,變成必鬚麵對的現實。

阮修真認定五遁盜仍留在城內,他是半信半疑,而阮修真指出五遁盜多多少少和百純有點關係,更是他百思不解的事。如果那無形的敵人,真的是站在五遁盜的一方,好該不讓他有接觸百純的機會,這一切真教人想不通思不透。

但假如證實五遁盜確與百純有關,他不得不接觸百純,他可以把持得住,只動腦筋,不動感情嗎?

自長街初遇後,他一直被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情緒支配。以往他的腦袋裝載的只有男兒大業,從未為自身作過任何打算,亦不想有任何感情上的羈絆。

百純的出現,令他看到另一片天地。當百純揭簾展露玉容的一刻,他無需任何努力,自然而然把以往看得最重要的一切,統統忘到了九霄雲外、那是從未有過的滋味。是愛的感覺嗎?

此時阮修真來了,關門後神情古怪的坐到他身旁,低聲道:“有眉目了。”

丘九師喜出望外,精神大振道:“是不是發現那小子?”

阮修真道:“差不多是這樣子。本來岳陽幫的人找不到那小子的踪影,我只好用上最後一著,請馬功成集中人力對紅葉樓下工夫。紅葉樓聘用了不少岳陽幫的人,這是江湖慣例,好讓岳陽幫分享利益,果然給他們查出一個極有可能是五遁盜的人來。”

丘九師聽得寒毛倒豎,失聲道:“真的與百純有關?”

阮修真道:“並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同夥關係,而是非常微妙,微妙得教人心寒的關係。”

丘九師深吸一口氣,道:“我預備好了,說吧!”

阮修真道:“紅葉樓近年在江南聲名鵲起,全賴有百純從京師來助陣,她本身當然有號召力,更重要是她的智慧。為了令紅葉樓更上一層樓,百純為紅葉樓的老闆週胖子出主意,藉紅葉樓成立十週年,於七月初七乞巧節舉行晚宴,以作紀念十週年慶典的重頭戲。早於三個月前,紅葉樓發出邀請帖,廣邀江南有頭有臉的人赴會,參加慶典。這張邀請帖等於身份地位的象徵,沒收到帖的人都不敢對人說,由此可見紅葉樓的十週年晚會是如何轟動。”

丘九師不解道:“紅葉樓七月七日的慶典,與五遁盜有甚麼關係?”

阮修真道:“當然大有關係。百純想出來的一個慶祝方法,是請來名畫師,為樓內最當紅的八個姑娘畫肖像畫,百純當然是其中之一。完成的八美圖,會於七月七日懸掛於晚宴的場地,任由騷人墨客賦詩題字,效法岳陽樓,希望能出另一篇《紅葉樓記》,可惜岳陽城的所謂名師,畫出來的東西沒有一幅百純看得上眼。週胖子只好向附近各城公開招聘,兩個多月從各地應聘的畫師達數十人,卻全不濟事,直至昨天午後時分,一個自稱從京師來的畫師,竟同時得到週胖子和百純的認許,且待之以上賓之禮。”

丘九師立即變得龍精虎猛,雀躍道:“時間非常吻合。”

阮修真道:“這次他遁入的是畫師的身份,完全沒有破綻,至少騙過老奸巨滑如周胖子者。”

丘九師搖頭道:“甚麼都可以改變,眼形也可以改,獨有眼神是沒法改變的,只要我看到他的眼睛,可立即把他認出來。”

阮修真分析道:“此人於紅葉樓的十週年慶典作用重大,又直接牽涉到百純,如果我們毫無憑據的直闖紅葉樓拿人,會鬧得很僵。且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如捉錯了人,會變成個天大的笑話。所以我們必須謀定後動……”

尚未說完,手下把門推開,道:“岳陽幫馬當家到。”

兩人愕然瞧去,一個滿臉虯髯的中年大漢撲將進來,兩手按在桌子上,俯身低聲道:“目標出來了,由紅葉樓的小婢蟬翼帶路,似是往東市去。”

兩人倏地起立,均感機會難逢。

烏子虛在東市最有規模專賣文房用品的店鋪,一口氣購下足夠繪畫數十幅畫的材料用具,只是大小毛筆便十多枝,生紙熟紙各兩大扎,看得蟬翼大皺眉頭,又沒法干涉,隨行的兩個大漢更沒有手可以騰出來,見蟬翼沒有表示,只能在心中大罵。

店東自然笑逐顏開,這個豪客不但購買量大,選的全是最上等貨色,包括賣不出去的陳年收藏,狠賺了一大筆,不迭的讚烏子虛識貨。

蟬翼付了帳後,艷娘給她的銀兩所餘無幾!見烏子虛猶似意猶未盡,暗吃一驚,湊近烏子虛道:“沒錢了!”

烏子虛乘機碰她香肩,蟬翼觸電般移開,尚未有機會發作,烏子虛嘻皮笑臉道:“原來如此。娘子!我們回家去。”

蟬翼大怒道:“誰是你的娘子?”

烏子虛裝出對她用神細看的姿態,哈哈笑道:“對!對!你仍不是我的娘子。”再打個哈哈,向店東揮手道別,往鋪門舉步。

蟬翼追在他身後,知這人臉皮極厚,罵他可能正中他下懷,正不知如何報這一箭之仇時,忽然烏子虛往後踉鎗倒退,跌個四腳朝天,一時完全弄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

事情發生得太快,跟著的兩個紅葉樓的護院武士亦呆在當場,不知該拋掉手上的東西好,還是繼續捧著。

一個魁梧軒昂的大漢攔在門外,手中長刀斜舉,剛好是劈到一半的古怪姿態。

出手的當然是丘九師,這個揭破對方五遁盜身份的方法,是由阮修真想出來的,只要對方是五遁盜,肯定無所遁形。

就在烏子虛踏出店門的一刻,丘九師從橫裡閃出來,以從手下借來亮晃晃的刀子,照烏子虛面門猛劈下去,以五遁盜的身手,當然不會被他輕易了結,只要五遁盜往後閃開,立即原形畢露。最厲害處是根本不容對方有思索的時間,為了保命,又基於高手本能的反應,是不可能摸不到他底子的。

只恨事實完全出乎丘九師意料,直劈至離烏子虛額頭一寸的位置,烏子虛仍像呆頭鵝般不知閃避,換作是武藝較次者,想留手都辦不到,幸好是丘九師,說收便收,否則會鬧出人命。

看著仍未能爬起來的烏子虛給嚇得臉青唇白,不住哆嗦抖顫,丘九師大感頭痛,弄出來的這個爛攤子,如何收拾好呢?

蟬翼尖叫起來。

兩個護院武士捧著提著大包小包,攔在烏子虛前方。

丘九師垂下長刀,往後遞去,自有手下識相的來接走長刀,乾咳一聲,正要說話,阮修真從另一邊走出來,站到丘九師旁,擠出笑容,舉手道:“只是一場誤會,一場誤會。”

蟬翼驚魂甫定,想蹲下去看烏子虛有沒有受傷,豈知雙腿發軟,咕咚一聲坐倒地上。

烏子虛像忽然回复氣力,往蟬翼爬過去,嘆道:“強盜來了!強盜來了!娘子不要怕,我來保護你。”

蟬翼見他沒有受傷,放下心來,看他一副要來抱自己的模樣,大駭道:“不要過來。”連忙起立。

阮修真見那兩個大漢目露凶光,知他們動手在即,忙道: “在下大河盟阮修真,這位是丘九師,今天的誤會,日後自會向周老闆和百純姑娘請罪。只要多問一句話,我們立即掉頭定。”

人的名兒,樹的影子?阮修真報上兩人名字,立即鎮著紅葉樓那兩名大漢。

烏子虛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色厲內荏的嚷道:“我和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卻要用卑鄙手段暗算我,若非我郎庚習過幾天拳腳,身手敏捷,這一刀會要了我的命。”

連那兩個大漢都聽得直搖頭,如此大言不慚的傢伙,真是夠不要臉的。

不要看蟬翼只是婢女的身份,卻是識大體的人,曉得形勢不如人,換了周胖子在此,也要忍了這口鳥氣,還要裝得客客氣氣的。問道:“請問先生想問甚麼呢?”

阮修真好整以暇的問道:“我想向郎先生請教,他的鬍鬚是不是黏上去的呢?”

丘九師正留心烏子虛的手腕,卻看不到任何疤痕,聞言心中叫絕,賣蛇膽的小子臉上乾乾淨淨的,如果這個叫郎庚的傢伙是那小子扮的,鬍鬚當然是黏上去的,可輕易扯下來。

烏子虛躲到兩個大漢身後,暴跳如雷的破口大罵道:“士可殺,不可辱,竟敢說我的美須是假的。來人!給我畫仙郎庚打這兩個小子出去。哎喲!”

移到他身旁出其不意一手抓著他頰下垂須猛扯一下的蟬翼,狠狠道:“不要亂嚷好嗎?真希望是假須,那以後都不用見到你。”

烏子虛哇哇叫痛,再說不出話來。

丘九師和阮修真你看我,我看你,均感一敗塗地,裁到了家。

丘九師抱拳道:“得罪之處,請郎先生大人有大量,萬勿見怪。”

一扯阮修真,無奈的去了。

小艇離開小碼頭,朝八陣園的方向駛去,丘九師負責搖櫓,阮修真坐在船首,閉目沉思。

丘九師搖頭苦笑,自出道以來,他從未這般窩囊過。

阮修真睜眼道:“我敢肯定他是五遁盜。”

丘九師道:“我知道你不服氣,我也不服氣得要命,可是他的須卻是真的,如是黏上去,早給那俏婢一手扯下來。”

阮修真道:“五遁盜是最出色的大盜,他的易容術當然不是普通的易容術,有方法黏上去便扯不掉,須某種特製的藥水方可弄脫。”

丘九師道:“那一刀又如何呢?難道他活得不耐煩,任人把他幹掉?”

阮修真道:“別忘記他是個最懂隨機應變的人,就在剎那間看清楚你是誰,猜到你只是試探他,所以將計就計。”

丘九師同意道:“這個可以說得通,但他驚惶失措的表情,嚇得面無人色的窩囊模樣,卻不可能是裝出來的。我最懂看人的眼,那確是怕得要死的神態,瞞不過人的。”

阮修真道:“不知你有沒有留意到,當他爬向那俏婢時,眼中又露出那種像追求某一種東西的渴望,與賣蛇膽那小子如出一轍。”

丘九師皺眉道:“我倒沒有留意,那時我想的是挖一個洞躲起來。唉!現在他已回到紅葉樓去,我們還可以拿他怎樣?”

阮修真道:“如果有真憑實據又如何呢?”

丘九師嘆道:“何來真憑實據?”

阮修真沉吟道:“他說是來自京師的甚麼畫仙郎庚,我們就到京師去查看是不是有這麼一個人。最好他是冒充的,而真正的郎庚仍身在京師,便是我們最需要的證據了。”

丘九師道:“從這裡到京師,一來一回至少要一個月的時間,那時這小子早溜掉了。”

阮修真道:“我們可以找錢世臣幫忙,由他以飛鴿傳書找京師的人幫忙,可在十天內有結果。這十天我們也不用閒著,一方面嚴密監視紅葉樓,另一方面由你去向百純請罪,詐作是一場誤會,令五遁盜真的以為自己過了關。”

丘九師駭然道:“豈非又要和百純糾纏?”

阮修真道:“這是因應時勢而變化,當京師傳來好消息,我們的捕盜計劃將大功告成。還有別的選擇嗎?”

烏子虛知道自己正處於最險惡的形勢下,必須改變計劃。如果錢世臣不肯交易,還動刀動槍,他須立即逃出岳陽城去,那時憑的只剩下自己逃生的本領。

阮修真和丘九師的確名不虛傳,不但沒有被他疑兵之計所惑,追到別處去,還掌握到他的新身份。幸好自己並非省油燈,沒有當場現形。

他的缺點變成了他的優點,他倒地時是真的害怕。從未離敵人這麼近過,對手且是有資格在單打獨鬥、正面硬撼下擊敗他的人,想想都要抹一把汗。

是不是仍要去見錢世臣?他不想死,非常怕死,可是更清楚很快會花光手上的銀兩。一貧如洗的窮光蛋日子,簡直是生不如死。夜明珠已變成他唯一的希望,怎都要賭他娘的一把。

“你坐在這裡發甚麼呆?要不要吃驚風散?”

烏子虛魂魄歸位的回頭望去,蟬翼進入廳堂,繞過他走到桌子的另一邊,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坐下來,秀目滿載嘲諷的神色,冷冷瞅著他。

烏子虛立即心癢起來,手捋長須,裝出痛苦的表情,道: “扯得我這麼痛,蟬翼妹怎麼賠我?”

蟬翼大嗔道:“誰是你的蟬翼妹?扯死你是活該,真希望那丘九師一刀把你殺了。”

烏子虛哈哈笑道:“不要騙人了,蟬大姐當時都不知多麼關心我,還要蹲下來抱著我,怕我給壞人害了。哈!美人恩重。我郎庚真幸福。”

蟬翼知道和他鬥嘴,只會多給他佔點便宜,白他一眼道: “不要胡扯,艷娘要我來問你,可以開工了嗎?老闆說今晚要看到你第一張畫。”

烏子虛這時已把所有憂慮擔心拋到九霄雲外,故作正經的壓低聲音道:“不如先讓我為蟬姐兒畫一幅肖像畫,永遠留下蟬蟬你青春煥發的動人模樣,將來白首偕老時,好有個美麗的回憶。想想吧!當兒孫滿堂時,拿出鎮家之寶來,說〝看吧!婆婆年輕時是多麼漂亮迷人,公公當時追求我不知多麼辛苦。 〞還有比這更有樂趣嗎?”

蟬翼一方面氣得幾乎翻白眼,一方面有點心動,這色鬼雖然討人厭,但那手畫工確是非常超卓。剛才來前,艷娘曾吩咐她,看可否教這傢伙私下為艷娘寫畫像。沒好氣的道:“你少嚼舌頭,我是不吃你那一套的。可以動筆了嗎?我要向艷娘交代啊!”

烏子虛伸個懶腰,懶洋洋的道:“今晚正是我大顯身手的時刻,說到寫畫我立即變得龍精虎猛。錢世臣今晚來嗎?如果他沒有空,便在書香榭擺個酒席,再找個漂亮迷人的甜姐兒來陪我飲酒作樂。我的娘!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蟬翼不悅道:“你究竟要寫畫還是花天酒地?”

烏子虛聳肩道:“兩者有衝突嗎?讓我告訴蟬蟬你,寫畫只是瞬息光景,但畫情卻必須長時間去培養,畫情夠了,一揮可就。例如我要為蟬蟬作畫,蟬蟬必須幫我培養畫情,向我展露最能迷死人的一面,如此畫出來的東西始是上乘的作品,明白嗎?”

蟬翼粉臉紅了起來,可能是想到他的“迷死人”指的是哪方面,又拿他沒法,生氣道:“你愛說甚麼是你自家的事。除書香榭外,其它水榭我都可以安排。”

烏子虛目的只是觀察書香榭的形勢,欣然道:“那就書香榭旁的甚麼榭吧!酒菜由蟬蟬出主意,至於漂亮的姐兒,當然是八美之一,否則如何培養畫情? ”

蟬翼的粉臉更紅了,狠狠瞪他一眼,逃命似的去了。

錢世臣看過鳳公公的手諭,道:“大公公指示,說辜大人身份特別,直接向皇上負責,故有行事的自主權,我們間亦不用執上下之禮。有甚麼用得著我錢世臣的地方,我必全力配合。”

辜月明見他的目光不住往放在在桌上的革囊梭巡,顯然生出好奇之心,卻故意不說破。由於手諭藏在革囊內,所以順手放到桌上去,倒不是要故作神秘。淡淡道:“我想弄清楚當年發生的事。”

錢世臣愕然道:“當年發生的事,我寫了個過百頁的詳盡報告,一份送上京師,另留下一個抄本,可給辜大人過目。”

辜月明漫不經意的道:“我希望可以和戈墨會面,他該最清楚尋寶團成員的死因。”

錢世臣面露難色,道:“戈墨像辜大人般,一向獨來獨往,並不受我管轄,當年請他來助查,已是天大的面子。”又故作驚訝的道:“當年發生的事,朝廷早有定論,眼前當務之急,是緝捕薛廷蒿歸案,再從他身上追尋夫猛的下落,季大人已因薛廷蒿現踪,追往雲夢澤去,辜大人……”

辜月明不客氣的截斷他道:“錢大人又忘記了,我只會以自己的方式行事。在我來此途中,兩次被人行刺,此人不但武技強橫,且懂妖術,令我心生懷疑。哼!誰敢來惹我辜月明,都不會有好結果。他更低估了我,以為只要裝神弄鬼,可隱藏身份,不知我對辨人有特殊的本領,只要他再出現我眼前,我可以立即識破他。”

錢世臣的臉色立刻變得非常難看,不悅道:“辜大人是不是暗示偷襲你的人是戈墨?”

辜月明雙目寒光劇盛,直望進錢世臣眼中去,似能透視他心內隱藏的秘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知錢大人對戈墨的認識有多深,但我一貫的作風是懷疑所有人。我想見戈墨,是要肯定他是不是襲擊我的人。我這次奉命南來,目標是取得楚盒,誰擋著我,誰便要死,希望錢大人明白。”

他是故意令錢世臣恐懼,使錢世臣明白若被他找到戈墨,不論錢世臣是否戈墨的同謀,亦難免受牽連。最理想是錢世臣沉不住氣,請戈墨出手殺他,他的機會便來了。

錢世臣忿然道:“戈先生絕不是這樣的人,我立即派人去找他,請他來見辜大人,消除辜大人心中的疑慮。”

辜月明一副這樣最好的神態,加重語氣道:“十年前云夢澤的慘案,疑點重重,只是薛廷蒿竟遁入空門,又忽然出現,已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會以全新的角度,對此案展開調查,錢大人心裡需有準備。”

錢世臣深吸一口氣,壓下波蕩的情緒。他開始明白季聶提為何對辜月明如此忌憚,戈墨也不敢輕視他,這個人太厲害了。道: “只要能破案,我錢世臣必全力配合”

辜月明沉吟片刻,道:“有沒有清靜點的地方,我不需有人伺候,最好是在水陸交通同樣方便的地方。如沒有甚麼特別事,錢大人最好不要來找我。”

錢世臣還有甚麼好說的,道:“這個我可以立即為辜大人安排妥當。”

辜月明心中暗笑,他選交通方便的居所,不是為方便自己,而是方便戈墨下手殺他。

無雙女伏在瓦脊處,俯視布政使司府的外院門。到達岳陽城後,她立即投店,安置好黑兒,到南門外等候,等了個把時辰,見到從雲夢澤回來的辜月明進城,連忙跟在他馬後,直至他進入布政使司府。

埋葬舅舅後,她心中只有-個念頭,就是殺死辜月明。如果沒有前車可鑑,她會找個接近辜月明的機會,以飛針絕技取他之命,可是想起那赤腳高手以兩指挾著飛針的本領,她再沒有以前的信心。一擊不中,讓辜月明提高警覺,可能永遠都殺不了他。

如果辜月明以布政使司府為落腳的地點,殺他的難度會劇增。

想到這裡,辜月明策馬馳出布政使司府,另有兩騎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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