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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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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雲夢城之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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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20:02: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隔世對決

艙廳裡,五人圍桌而坐,一邊是百純、丘九師和阮修真,另一邊是馬功成和從京師逃來的冀善。

經馬功成介紹後,三人已清楚冀善的立場和身分,明白他和辜月明的關係。冀善這一方亦知道他們此時的處境。

冀善道:“鳳公公的先鋒部隊已抵達湘水,並在無終河殉情石的位置架設浮渡,好讓大軍抵達時可以迅速渡河。”

阮修真道:“你們剛才有沒有被鳳公公的人攔截?”

馬功成道:“公公早猜到會遇上險阻,故而要我找來車輪軻,憑其靈活輕快的特性,趁黑闖關,成功抵達此處。”

丘九師皺眉道:“你們怎曉得尋到這裡來?”

冀善道:“我從馬幫主處得悉阮先生在紅葉樓晚宴前,忽然乘船離開岳陽,丘兄卻留下來,猜到形勢出現變化,而我更清楚季聶提與貴盟的皇甫天雄關係密切,到季聶提包圍紅葉樓,月明和丘兄等殺出岳陽去,紅葉樓的人則從北門撤走,我已掌握事情的大概情況。阮先生的船先一步到雲夢澤附近等待,也是合理的猜測。”

丘九師道:“公公勿要見怪,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就是公公憑甚麼認為我們會幫你的忙呢?”

百純心中打了個突,丘九師這番話直截了當,毫不客氣,但也看出丘九師是個有堅定立場的人,對是非黑白絕不肯含糊。

冀善微笑道:“問得好!我代表的是皇上,代表的是新興改革的力量,希望能剷除以鳳公公、季聶提為首的腐敗勢力。丘兄和阮先生千萬勿以為我要取鳳公公而代之,事實上我身為宦侍,最清楚宦侍亂政的情況,對此深惡痛絕。皇上和我的努力並沒有白費,即使鳳公公南來的大軍裡,亦有我們可以絕對信任的人,現在季聶提已死,只要能除去鳳公公,我有把握扭轉整個局面,為天下萬民爭取一個新的起點,撥亂反正。我在此代表皇上誠邀兩位入朝輔助皇上,為國家的未來同心合力。這是皇上親口說的,他對兩位聞名久矣,非常欣賞。”

阮修真道:“聽公公的話,似在暗示會功成身退,我有沒有猜錯呢?”

冀善道:“為了取得鳳公公的信任,這十多年來我滿手血腥,罪孽深重,如果真能扳倒鳳公公,我會遁入空門,為自己過去的作為作補贖。”

百純不解道:“公公為何要這樣不惜一切的扳倒鳳公公?”

冀善道:“此事說來話長,簡單的說,我本是名臣之後,被鳳公公抄家滅族,我和親弟僥倖逃生,矢志報仇,我入宮為太監,親弟則加入廠衛,事情就是如此。”

四人同時動容,馬功成到此刻才曉得冀善的出身來歷。

百純憂心的道:“我師姐是不是隨鳳公公一道南來?”

冀善道:“這個可能性極大,鳳公公清楚月明的本事,對他頗為顧忌,以鳳公公一貫穩健的作風,有你師姐這張好牌在手,不會放過不用。不過百純姑娘請放心,我在廠衛的兄弟就是僅次於季聶提的岳奇,他會盡力照顧花夢夫人。”

聽到冀善的親弟竟是岳奇,丘九師和阮修真大感意外,難怪冀善這麼有把握在除去鳳公公後,可扭轉形勢。

阮修真道:“公公有甚麼好提議?”

冀善道:“我現在仍苦無對策。在目前的情況下,要殺鳳公公是不可能的,他不但有忠心死士伴隨左右,本身更是武技驚人,恐怕辜月明也奈何不了他,不過也知道云夢澤是個奇異的地方,不可能的事到了那裡會變成可能。現在當務之急,是到雲夢澤去,與月明等會合,靜待良機。”

丘九師朝阮修真望去,後者微笑道:“這個正是最好的辦法,由老天爺作決定。”

丘九師斷然道:“我們立即到雲夢澤去。”

夜空在上方無限的擴展,廣遼壯闊,濃霧至山腰而止,似把山城分作上下兩截。

在破毀不堪的神殿外的廣場上,戈墨劇烈的喘息著,以他過人的體能,這一口氣繞山狂奔上來,亦感到吃不消,此刻只希望體力能迅速回復過來。

他曉得自己犯了三個錯誤,只恨他沒有別的選擇。

第一個錯誤嚴格來說是失誤,天衣無縫的殺人陷阱,因五遁盜的犧牲令他功敗垂成,痛失殺辜月明千載一時的良機。

第二個錯誤是他不該和辜月明比拚腳力。奔上這道連起來足有數里長的陡斜馳道,拋掉其它東西後,背囊裡的楚盒仍重逾三十斤,加上他二十七斤重的劍,他負重近六十斤,沒有停留的奔上來,當然比只拿宛劍的辜月明吃力多了。可是不論楚盒或重劍,都是不能捨棄的。

第三個錯誤是此刻身處的廣場,等於一座懸空的孤崖,四邊全是筆直下削的崖壁,離下方最近的馳道仍超過七、八丈高,跳下去肯定斷腳,唯一的出口是登頂的馳道,辜月明正沿道而來,堵截了逃路。

戈墨解下背囊,雙膝下跪,伸出雙手鬆脫紮緊囊口腐朽了的繫索,把內藏的楚盒捧出來,他夢縈魂牽的遠古神物,終於落在他手上。

眼前的楚盒是個半尺的正方形盒子,盒身鑲嵌著七顆黯然無光的玉珠子,分佈於盒子不同的壁面,巧成北斗七星的天象,其中一顆珠子沒有了,空餘凹下去的痕跡。

整個盒子遍布精緻的暗紋,暗紅色澤將紋理與盒身的銅金色區分出來,花紋似花非花,似果非果,細膩得使人難以相信,更賦予盒子無限秘異的感覺。

戈墨只願能立即打開寶盒,取出湘果服食,只是此盒無縫無隙,令他無從人手,時間亦不容許他埋首研玩。

看得入神時,奇異的感覺由雙手流入他體內,戈墨腦際像被閃電擊中,登時天旋地轉,忘記了一切。

辜月明高舉火把,手提宛劍,腳步不徐不疾的登上山頂。天地倏地闊展開來,深邃的夜空星羅棋布,山風拂來,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

奪去他唯一朋友和他最愛惜女子性命的大仇人戈墨,跪在秘不可測來自遠古的神奇盒子前,渾身抖顫,淚流滿面。

辜月明單膝跪下,把火炬插入兩塊破裂的方石條的間隙裡,然後長身而起,冷喝道:“戈墨!”

戈墨停止抖顫,像此刻方發覺辜月明追至,呆看他好半晌,不再淌淚的雙目眼神逐漸凝聚,最後化為深刻的仇恨,射出火焰般的殺機,緩緩起立,忽然仰天悲嘯,接著又往辜月明凝望,拔出背上重劍,點頭道: “好!好!真的很好!這是一場延遲了的生死決戰,我等了足有一千五百年。”

辜月明朝他筆直走過去,至離他二丈許處始停下來,宛劍遙指對手,淡淡道:“你是誰?”

戈墨無限欷歔的看著放在地上的楚盒道:“剛才我首次觸摸楚盒,前世最深刻的回憶倒流入我的腦海內,當時我跪在楚王宮門外,由劊子手斬首,我的心中充滿了恐懼、怨恨和憤怒,那種感覺任何言辭仍不足以形容其萬一,更清楚自己為何落至此等田地。在那一世我正是奉楚王之命圍攻顓城八年之久的楚軍主帥。事實上,世臣當日找我幫他奪取楚盒,告訴我有關顓城的事,我心中已有奇異的感覺。坦白說,當年如果我奪得楚盒,我會毫不猶豫設法開啟楚盒,取果服食。不過楚盒終於來到我手上,上一個輪迴辦不到的事,在這個輪迴我終於辦到了。”

辜月明平靜的道:“這是否一種宿命呢?上一世你是因沒法取得楚盒而被斬首,今世卻因得到楚盒而飲恨於我劍下。你不用藉說話來拖延時間,你的體力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復元的。”

戈墨搖頭道:“我是經過苦行修練的人,愈艱苦的環境,愈能發揮我的潛力。且我怎捨得走?你現在知道我是誰,我也清楚你是誰,我們這一戰可以再延期嗎?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是宿世的死敵,只有以一方的死亡來解決,這更是決定楚盒誰屬的唯一辦法。老朋友!動手吧!”

辜月明慘然笑道:“老朋友!好一句老朋友。既是老朋友,我也坦白告訴你,你錯得多麼離譜吧!此仗你必死無疑,因為我根本不想活了。”

說畢就那麼隨意地筆直朝他走過去。

戈墨獰笑一聲,重劍側劈辜月明肩頭處,仍然是閃電般迅快,舉重若輕,偏又勁道十足,盡顯他曾在此劍上下的苦功和他的韌力。

辜月明看也不看他的劍,徑自一劍朝他心窩搠去,狠辣凌厲。

戈墨大吃一驚,開始明白辜月明說“不想活了”那句話的意思。問題在自己此時比任何時候更想活下去,因為楚盒已在伸手可及之處。在古楚那一世的輪迴裡,他一直存有私吞湘果之心,更為知悉開啟楚盒之法,逼問不果下,盡屠蒼梧小諸侯一家上下二百多人。為了楚盒內的仙果,他可以做任何事。

戈墨如繼續劈下去,辜月明當然沒命,但他亦會被辜月明的古劍洞穿心窩,無奈下只有往後疾退,重劍回收,使出精妙絕倫的手法,絞擊古劍,力圖憑重兵器的優勢,令辜月明古劍甩手。

沒劍在手的辜月明,只是一頭沒有牙的老虎。

  “嗆!”

  清響在山城之顛的廣場激盪。

辜月明的宛劍堅如岩石,不動分毫,反之戈墨竟被宛劍的驚人勁力,連人帶劍送得踉艙後退,離開了楚盒。

戈墨心叫糟糕,曉得自己臨時變招,故沒法用足力道,更要命是體力的消耗遠比辜月明大,現在只能藉精妙的劍法,扳回上風。這個念頭剛起,辜月明凌空一個觔斗躍過來,宛劍照他面門劈至。原來辜月明足踏楚盒,故跳躍的速度和高度,登時令戈墨的預估出現誤差。

要知高手相爭,勝敗只是一線之隔,絕不容許任何失誤,戈墨已落在下風,現在更估計錯誤,此時想來個同歸於盡也辦不到,忙亂中只好橫劍上方擋格。

  “當!”

  宛劍狠劈在重劍上,濺起火花。

戈墨悶哼一聲,朝後跌退,整隻持劍的手臂酸麻疼痛,重劍幾乎甩手墜地。

辜月明落往地上,右手宛劍交到左手,一個旋身,來到戈墨左前方,橫劍疾掃。 “當”的一聲,硬把戈墨連人帶劍劈得往旁跌退,沒法扳平劣勢。

辜月明進入劍手萬里一空的至境,沒有勝,沒有敗,生死再不放在心上,唯一的目的是斬殺這個宿世的勁敵於劍下。

此時他腳踏奇步,來到戈墨後方,宛劍如水銀瀉地般向戈墨發動狂風暴雨般的攻勢,劍劍不離敵人要害,殺得戈墨左支右絀,全無還招之力。

不過正如烏子虛所說的,戈墨韌力驚人,縱然處於如此劣勢,仍能苦苦支撐,沒有崩潰。

宛劍與重劍不住交擊,劍觸聲不住震鳴,火花激濺。這場延遲了一千五百多年的生死對決,正在古城的核心處激烈進行。

戈墨再擋一劍,發覺辜月明的力道開始減弱,心中大喜,掌握到在體能的比拚上,終於由他勝出,心忖只要再多擋幾劍,令辜月明的體力進一步消耗,便可反攻,殺死這個宿世的大仇家,遂往後急退,豈知腳跟竟碰到重物,醒悟是自己親手放在地上的楚盒時,悔之已晚。

本應指向辜月明的重劍,往後向上揚起,身體不自然不應該的往後仰,步履跆踉,一時沒法保住平衡。

辜月明一聲長嘯,閃電移前,就趁戈墨空門大露的一刻,宛劍劃破他咽喉。

戈墨重劍脫手,雙目射出無法置信的驚懼神色,往後仰跌,“蓬”的一聲掉在地上,當場斃命。

雲夢澤南端斑竹林湘妃祠外,丘九師、阮修真、百純、冀善和馬功成在一處丘坡上眺望雨霧迷茫的神秘澤地。天上下著毛毛細雨。

百純擔心的道:“他們是否出了事呢?大家說好只要找到楚盒,就到這裡會合。”

丘九師道:“或許他們找到了古城。”說罷習慣性的瞧著阮修真,看他有甚麼辦法。

阮修真長長吁出一口氣,欣然道:“我們仍是沒有別的選擇,對嗎?”

眾人只有他明白阮修真這句話背後的含義,點頭道: “對!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深入澤內尋找他們。”

冀善苦笑道:“這確實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且是眼前唯一的選擇。”

丘九師道: “現在離天明不到兩個時辰,天明後,我們遇上敵人的機會大增,由於敵我懸殊,我們多幾個人少幾個人沒有分別,我提議由我和公公去找他們,你們則留在船上,遇事時可以起帆開航,逃往遠處。”

百純斷然道:“我也要去,此事沒得商量。”

丘九師求助的目光投向阮修真,後者微笑道:“你既沒法說服百純,我又有甚麼辦法?這樣吧!我們四個人一起去,馬幫主留下來坐鎮,一切由老天爺來決定。我怎也不相信到雲夢澤來是送死,最後的結果會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包括自以為控制了一切的鳳公公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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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古城迷夢

在雨霧難分的茫茫煙雨裡,辜月明手握楚盒,回到城門廣場,經過棄置地上的白露雨,沒有瞥上一眼的興趣,他的心早已死去。背上仍背著宛劍,只是用來了結殘生。

如果能夠開啟楚盒,他會取出湘果,分作兩份,讓烏子虛和無雙女服食,看看湘果是否真的是名實相副的仙果,可惜無鎖無縫的楚盒,令他根本不知從何著手。而最擅長破解巧鎖的烏子虛,已失去嘗試的機會。

他多麼希望如戈墨般前世的回憶可倒流入他的腦海裡?那他便可曉得啟盒的秘法。

在雨霧漫漫裡,破毀的遠古城池被轉化為迷離的天地,就像一個永遠不會醒過來的夢,甚么生離死別,悲歡離合,已變成無足輕重的事,失去了其在現實中應有的意義。

本該躺在廣場上的烏子虛和無雙女消失得無影無踪。

辜月明絲毫不以為異,他的感覺早麻木了,再沒有事情能令他的情緒產生波動。他舉著火把,朝廣場向著城門的另一邊走過去,在火光映照中,前方出現門道,無雙女的聲音傳來道:“我們在這裡!”

辜月明的腦筋似被閃電擊中般,猛震後活躍起來,急步趕去,無雙女和烏子虛挨壁坐在窄長的門道裡。

薛廷蒿的聲音似在他耳鼓內響起。

“在山城的底部,我們發現一條通道,盡處是一扇完整的銅門,門內是個縱深達五丈的廣闊空間,該是鑿開山城底部的石層擴建出來的。”

就是在銅門後的石室裡,夫猛等找到傳說中的楚盒。

辜月明將火把插在門道外的地上,來到兩人身前蹲下,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無雙女只是臉色蒼白了點,眼神仍是明亮堅定。

烏子虛的情況惡劣多了,血色褪盡,皮膚泛起可怕的靛青色,不但失血的情況嚴重,還中毒極深。小弩箭仍留在他左胸口處,露出的箭鏃怵目驚心,血雖停止淌流,但已流出的鮮血染缸了他的衣衫。

他仍有呼吸,胸口微微起伏,雙目緊閉,縱使沒有辜月明的經驗,也知他返魂乏術,大羅金他都救不回他正消逝的生命。事實上他能捱至此刻,已可算是個奇蹟。

無雙女嗚咽道:“他不成了!他剛才醒過來,還問我你回來了沒有,他最關心的是你。”

辜月明的視野模糊起來,熱淚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在這一刻,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換回烏子虛的性命。

想起烏子虛說過他怕死,更使他肝腸寸斷,悲慟欲絕。

  雲夢女神呵!你召他到古城來,竟是為了毀滅他嗎?你的真正仇人,該是我辜月明而不是他。

  “殺了他嗎?”

辜月明朝無雙女望去,清醒了少許,道:“殺了!你覺得怎樣呢?”

無雙女狠狠道:“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是不會讓他殺我的,幸好毒箭是射進我的腿側去,我趁他忙著對付你,取出匕首忍痛把毒箭連皮帶肉剜出來,敷上有解毒功能的刀傷藥,包紮好後,見烏子虛拚命朝這個通道爬去,只好追著他爬進來,扶他坐好後,我也沒有氣力了。”

又閉目流出苦淚,喃喃道:“天有眼!你終於殺了他。”

辜月明不知是喜還是悲,但知自己已失去振作的力量,一種從心深處湧起的勞累和失意,蔓延全身,不論做任何事,都似再沒有半丁點的實質意義。

無雙女道:“你為何不閃避,你該可以辦到的。”接著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是不是因我在你身後呢?”

辜月明呆看著她,哽咽道:“雙雙!”

無雙女張開美眸,淒然道:“你們兩個都是傻瓜,你為我擋箭,他為你捱箭,這算是哪門子的宿世冤孽?”

又輕柔的道:“爹就在裡面,你看到了嗎?”

辜月明感到此刻做任何事,包括動腦子想東西,均要比平常加倍費力,茫然往深進的廊道看進去,在火光映照範圍的邊緣區域,隱見一人俯伏地上,顯然夫猛的遺骸被戈墨移到那裡去。

辜月明一陣暈眩,知道自己因體力消耗得太厲害,加上傷心過度,自然而然的爬到烏子虛另一邊,挨牆躺著。

三個人的呼吸聲此起彼落的在廊道裡響著。

無雙女的聲音傳過來道:“辜月明!你是不是受了傷?”

辜月明道:“我沒有受傷,但很倦。”

無雙女嘆息道:“我也很累很累,希望可以就這麼睡著了,水遠不用醒過來。”

辜月明心忖這或許是他們最理想的結局,他真的不想活下去,這個念頭剛起,他的神誌迷糊起來。

丘九師舉著火把在前領路,沿著一個水潭前進,忽然一震止步。

跟在他身後的百純隨他停下來,正要問他,丘九師打出不要說話的了勢。

在後面的阮修真和冀善還以為發現敵踪,連忙移前,一看下駭然止步,心中發毛。

在離他們二十多丈遠水潭的另一邊,聚集著三十多頭野狼,或坐或站,正朝他們瞪望,在火把光映照下,牠們的眼睛瑩綠閃閃,陰森可怖。

  百純顫聲道:“怎麼辦?”

  冀善道:“我們可繞道走。”

丘九師見牠們沒有攻擊的動作,放心了點,低聲道:“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們先往後退。”

四人試著後移,狼群中幾頭本是坐著的野狼立即站起來,脊毛豎起,喉嚨呼呼作響,站著的野狼則往他們的方向移動,一副作勢欲撲的兇猛姿態。

  四人不約而同的停止後移。

出乎他們意料之外,野狼群竟回復平靜,站起來的又坐回草地去。

冀善失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丘九師也道:“這是不合情理的,牠們不攻擊我們或許是因早餵飽了肚子,但我們又不是往牠們走過去,而是要離開呵!”

百純瞻顫心驚的道:“或許牠們不准我們這四個美食佳餚離開,待休息夠了才動口。”

冀善沉聲道:“九師有把握應付多少頭野狼?”

丘九師苦笑道:“我雖從未和牠們交過手,但十頭八頭該應付得來,問題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將沒法保護百純和修真,這是絕不適合和野狼惡鬥的地方。”

冀善道:“我們試試繼續前進如何?”

丘九師道:“你們留在這裡!”說畢往前踏出一步。

兩頭野狼又站起來,嚇得丘九師連忙縮腳,野狼再坐下。

丘九師無奈的道:“我看百純的推測最有道理,此戰是無可避免,修真你為何不說話?”

阮修真好整以暇的道:“我在觀察。”

冀善不解道:“阮先生看出甚麼道理來呢?”

阮修真道:“我在觀察牠們,看牠們究竟是處於正常的狀況,還是被主宰雲夢澤的某一股力量操控著。”

丘九師明白過來,道:“真的這麼玄嗎?”

阮修真從容道:“就是這麼玄。我們仍然在局中,而這個局的謎底快要揭曉,但時候仍未到,我們須稍待片刻。明白嗎?坐下吧,我們必須養精蓄銳,方可應付任何突變。”

  辜月明醒轉過來。曙光從門道入口射進來,原來就這麼一闔眼,已是天亮了,一時胡里胡塗的,忘記了自己為何會在這麼一個奇異的環境裡,旋即記起入睡前的情況,猛地睜開雙眼,往挨躺身旁的烏子虛瞧去。

  烏子虛在揉眼。

辜月明劇震道:“你沒事了嗎?”

烏子虛若無其事的別頭朝他望過來,雙目異芒閃動,不解道:“我有甚麼事?”接著猛烈的抖顫了一下,朝自己的胸口望去,驚異至張大口卻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也呆瞪著他胸口,不但弩箭沒有了,衣衫竟沒有半滴血的遺跡。

本躺在烏子虛另一逼的無雙女卻消失了,不知到了哪裡去。

烏子虛朝辜月明瞧來,駭然道:“我不是中了戈墨的弩箭?是雲夢女神施仙法救了我嗎?”

辜月明遊目四顧,道:“你對古物的認識比我多,告訴我,這像一座被大火熏過的古城嗎?”

烏子虛伸手撫摸身後的牆,呻吟道:“我的娘!你說得對!這根本不是一座古城,而是剛建成的一座新城。”

  辜月明說不出話來。

烏子虛往門道看了一眼,立即收回目光,頭枕到牆上去,喘息道:“城門仍在!城門仍在!唉!老辜!看那道城門。”

辜月明頭皮發麻的朝門道看去,入目的赫然是完整的城門,兩邊城牆,如翼般由它左右伸展,其情景像一道閃電般擊入他的腦袋,令他腦袋只餘一片空白,失去思索的能力。

烏子虛喘息道:“很邪門!對嗎?”

辜月明也不敢再看,頭靠著牆,把目光定在對面嶄新的石壁,點頭道:“我們可能已被女神送回千多年以前的顓城去。楚盒也不見了。”

烏子虛興奮的道:“對!一切都沒有變,真正的我們仍躺在千多年後古城廢墟一條門道內,我中了毒箭,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就在我死前一刻,衪把我們的魂魄送返前世去。現在我們等於一起作夢,而在這個前世夢中,我們將會找到答案。”

辜月明想到醒後又要面對那可怕得不能接受的現實,登時心情大壞,頹然道:“甚麼答案?”

烏子虛道:“你要尋找的答案,就是雙雙在這一世裡,究竟說過怎樣一句能令你隔世難忘的話;我的答案,就是要明白雲夢女神為何要殺我?”

  辜月明心中一動,朝他望去。

烏子虛完全回復了活力和鬥志,歡天喜地的道:“你明白了!對我們來說,死亡當然可怕,可是對衪來說,或許是完全另一回事。衪召我們到古城來,就是要解決糾纏了一千五百年的宿世冤孽。現在時辰已到,我們付諸行動如何?”

話猶未已,城外傳來千軍萬馬喊殺的聲音。

漫天雨霧裡,鳳公公立在殉情石上,凝望對岸的雲夢澤。無終河兩岸被以百千計的火炬映照得亮如白晝,戰士從臨時搭建的四道浮橋渡河。他的部隊仍源源不絕的從湘水靠岸的戰船開來,場面壯觀。

四個心腹將領伴在他身旁,包括為他舉傘擋雨的岳奇在內。韓開甲則誠惶誠恐的恭立在他後方,報上季聶提追捕五遁盜、丘九師等人的情況。韓開甲說的大致上是實情,卻是避重就輕,盡量為季聶提開脫,把責任推到辜月明身上。

鳳公公根本無心聽進,心中想的是當年顓城被楚國大軍進攻的情景,大概該是眼前的氣派威勢,對楚盒渴望之情,愈趨強烈。

誰背叛他,誰對他忠心,並不放在他心上,現在只有楚盒能令他動心,其它一切均無關痛癢。

直至韓開甲說到莫良能憑神捕粉追踪五遁盜,而五遁盜則是能否尋得古城的關鍵人物,他才霍然動容,旋風般轉過身來,向韓開甲道:“你立即率領二百個兄弟,保護莫良,讓他以殉情石的對岸為起點,往東搜索,如果找到五遁盜,又或辜月明,便以煙花火箭向我報信,但絕不可以動手傷人,只准將他們重重圍困。明白嗎?”

韓開甲暗抹一把冷汗,知道暫時保住了性命,連忙大聲接令,下石執行任務去了。

鳳公公雙目閃閃生輝,沉吟片刻,忽地仰天哈哈笑了起來。

岳奇等均不明白有甚麼好笑的地方,不過發笑者既是鳳公公,四人只有恭敬地聽著。

鳳公公收止笑聲,嘆道:“這叫天助我也。月明這孩子相當不錯,沒有辜負我對他的期望,連聶提也鬥不過他。

四人聽得似明非明,當然沒有人敢問個清楚明白。

鳳公公目光落在岳奇處,欣然道:“立即給我把夫人請到這裡來,要她穿多件衣服,以免受寒。她抵達後,就是我們渡河的時候了。”

  無雙女睜開秀眸。門道、垂危的烏子虛、辜月明和楚盒全消失了,展現在眼前是壯麗遼闊的河原景色,她站在古城之顛,在城牆上俯瞰伸展無限的大地。

無終河橫互在五里許外的平野,明月孤懸在大地的邊緣處,月暈外星光點點,天和地被月色融合,再無分彼此。

無雙女心神震顫,曉得自己又被雲夢女神以無上神通送往幻境裡,而這回與以往不同,更清晰,絕不含糊。

她心中充滿一片沒有止境的寧靜,寧靜的底下卻是澎湃激烈的情緒,感覺就像被烈火燒灼著卻永不會沸騰的清水,她不明白這種矛盾的情緒,她不明白自己。

  忽然她似有所覺,往旁望去。雲夢女神現身眼前,像她般正憑牆鳥瞰無終河原,寶石般的眸神看得深情專注,秀發隨山風飄揚拂舞,彷彿一片金光閃閃、變幻無方的彩雲。她的俏臉晶瑩如美玉,從內部深層處綻放出令人目眩的青光,與地平處的明月互相輝映。衪穿上似是由羽毛編織而成的雪白霓裳,流動著沒法形容的色光,無雙女沒法看得確實。

無雙女有點失控的衝口問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了甚麼呢?”

一個天籟般動聽感人的女子聲音在無雙女耳鼓內響起道: “每一個生命,每一段旅程,都自有其使命和目的,只是我們不了解,才會為失敗而沮喪,為死亡而悲泣。你所置身的人世,只是生命的一種形式,在這種形式之外,還有無數的生命形式,等待你去經驗,等待你去品嚐。只要你能真正掌握我這番話的含義,徘徊在你腦海中的問題可一一迎刃而解。”

雲夢女神的香唇沒動半下,聲音卻可一字不誤的送入無雙女的耳朵去,神奇至極點。不過無雙女已見怪不怪,絲毫不以為異。

對雲夢女神這番話,無雙女似明非明,一時沒法消化掌握,但不知如何,她感到舒服了很多。

無雙女有失聲痛哭的衝動,那種莫以名之的悲傷情緒正支配著她,哽咽道:“你要我到這裡來,為了甚麼呢?既然一切由命運決定,做人還有甚麼意思?”

雲夢女神的聲音似從她內心最深處傳來,道: “命運當然不是如你猜想那般,亦不用妄加揣測,一天你被局限於生死之內,任何努力只是徒耗精神。驅使你到這裡來的並不是我,而是藏在你心中的愛,很快你會明白我說的話,這是千載難逢的機緣,千萬不要錯過!千萬不要錯過!”

她最後兩句話聲量轉大,變成震動搖晃天地的巨響,迴盪在山顛的廣闊空間。

皎潔的明月亮度陡增,一如黃昏的夕陽,山坡被奇異的月芒籠罩,大地在山城四面八方延伸無盡。

無雙女發覺自己在旋轉著,夜空的星辰似從天上降下來,繞著她翩翩起舞,奏出寂靜的偉大樂章。

她心中充盈著從未有過的感覺,似是一種深沉的愛,那種愛是沒有邊際的,無限地擴展了她心靈的天地,愛底下又隱藏著更深廣的愛,愛令一切事物都變得完美無瑕,生命再沒有絲毫遺憾。

一時間她把所有曾困煩她的人事全忘得一乾二淨,好像這些人事從沒有存在過。天地只剩下她一個人,單純而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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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離死別

辜月明和烏子虛奔上城牆,目光越過城垛,往城外瞧去,齊齊大吃一驚。

  “咚!咚!咚!”

戰鼓聲中,以千計的敵人正排成完整的陣式,朝他們身處的城牆推進,撞城的檑木車、攀城的雲梯、擋箭車、投石機隨著敵軍不住接近。

烏子虛低頭下望,失聲道: “我的老天爺,護城河給填平了,我們可以怎麼辦?”

辜月明細察敵人以步兵為豐的軍隊,約略估計對方的兵力在五千人之上,頭皮發麻的道:“我們一個手下都沒有,根本是座空城,可以怎麼辦?

烏子虛看著來勢洶洶、如狼似虎的敵人,倒抽一口涼氣道:“我們只是作夢,醒過來便沒事,對嗎?”

辜月明慘然道:“對一般人來說該是這樣子,不過你的情況很特別,夢醒的一刻,可能是死亡的一刻。”

烏子虛道:“現在不要提這麼大殺風景的事,你比我有主見,告訴我,眼前的情況該如何應付?可以把他們全當作幻影嗎?他們由雲梯爬上來時我們該不該動手?”

“喀卡”一聲,一顆巨石從城外拋擲而來,照著他們砸下去。

兩人不約而同往兩旁滾開去,值此真假難分、暈頭轉向之際,預期中巨石撞上城牆的可怕聲音並沒有發生。

城外一片靜寂,聽不到任何異響。

兩人胡里胡塗的爬起來,移到城垛往下看去,剛才殺氣騰騰的攻城場面已消失不見,草野上不見人踪。

  兩人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烏子虛籲一口氣,驚魂甫定的道:“沒有說錯吧!只是一個夢境,一個能令我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無法分出真假的夢。”

辜月明遠眺數里外的無終河,道:“對!你說得對!我猜錯了。”

  烏子虛奇道:“猜錯甚麼?”

辜月明頹然道:“我們並沒有回到千年前的顓城去,只是夢游到雲夢女神記憶裡的顓城。事實上,顓城已變成一個廢墟,這是雲夢女神也改變不了的現實。”

烏子虛訝道:“現在於我來說,孰真孰假沒有分別,只要我的感覺是真實,便是真實,管它是千年前初建成時的顓城,還是雲夢女神的記憶。可是你為何因此而失落傷情?”

辜月明伸出雙手,用力的抓著他兩邊肩頭,慘然道:“我本仍存有一線希望,雲夢女神可憑仙術令你起死回生,可是剛才的明悟,使我認識到雲夢女神的法力也是有限的,事實上衪並沒有能力改變已發生的事。唉!我的朋友,你明白我的痛苦嗎?死的本該是我,你是不應該為我捱箭的。”

天色轉暗,兩人訝然上望,白雲飄浮的藍天已被星夜代替,明月在城的後方升起,月色灑遍孤寂的山城,情景詭異。

烏子虛深吸一口氣,微笑道:“朋友!你不用為我悲傷,現實的我雖傷重垂危,但在這裡我卻比任何一刻更強壯,更是生機勃發。死亡算甚麼呢?人總會有死的一天,我只是比你先走一步。我很開心,我畢生找尋的正是雲夢女神,衪正在召喚我,死亡對我來說並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朋友!我們分手的時候到了,雲夢女神在催促我們,故把白晝變成黑夜。”

辜月明駭然下抓得他更緊了,道:“分手?你要到哪裡去?”

烏子虛臉上散發著神聖的光輝,堅定的道:“就是門道盡處銅門後的秘室,尋寶團是從那裡尋得楚盒,雲夢女神正在裡面等我,答案就在那裡。 ”

辜月明慘笑道:“讓我陪你到那裡去好嗎?”

烏子虛拿起他抓著肩膊的手,與他四手緊握,欣然道: “真的不要為我悲傷,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何況是黃泉路上。我死後,就把我葬在那個密室裡。”

辜月明熱淚盈眶,淒然道:“我怎可讓你這麼走呢?”

烏子虛道:“若我告訴別人辜月明會哭,肯定沒有人相信,不過我大概沒有這個機會。朋友!好好的活著。”

辜月明淚流滿面,道:“你走了!我怎麼辦?”

烏子虛笑道:“我們各干各的。雙雙肯定在這座空城的某一處,你去找她,我去找我的女神。別辜負我為你擋那一箭的苦心和盛意。”

  辜月明終於放開他的手。

   “走啦!走啦!”

丘九師第一個跳起來,看著狼群遠去。

冀善忙起立,有點難以置信的看著狼群安靜的離開。

丘九師道:“現在離天明不足半個時辰,我們要趕快點。”

冀善道:“左方是無終河,離我們不到三里,如果我們直線前進,遇上敵人的機會很大。”

丘九師道:“修真有甚麼好提議?”

阮修真尚未說話,百純插入道:“讓我帶路如何?”

  三人愕然看她。

百純美眸異彩漣漣,輕輕道:“我有個很奇怪的感覺,似是曉得古城的位置,更對這片澤地似曾相識,讓我試試看如何?”

阮修真欣然道:“請百純帶路!”

雨停了,霧卻愈趨濃密,丈許外已視野模糊,看不真切。


鳳公公坐在從船上搬來的太師椅,在無終河的束岸,等待搜索的結果,更期待曙光的來臨。

花夢夫人坐在另一張太師椅處,神情木然,低垂著頭,似是認命了。

一人從濃霧處匆匆而來,進入火把光能及的範圍,來到鳳公公座前下跪道:“禀告大公公,發現目標的踪影了。”

鳳公公從椅上彈起來,大喜道:“全軍起行!”

辜月明沿著依城牆而築的繞山馳道,朝位於山顛的神殿舉步。在此生中,他是第二回踏足此道,上一次是找戈墨算帳,發生在現實中已成廢墟的古城裡,現在卻是雲夢女神記憶中初建成的顓城。

他此刻的心神全被與烏子虛的生離死別佔據,勉強記起無雙女曾向他提及曾於幻覺中在神廟內遇見他,遂姑且一試,心中沒有抱任何期望。

可是快到山腰之時,環境驟變,山道再不是平坦的,而是滿目瘡痍,道上遍布亂石箭矢,地面也凹凸不平,城牆再不是完整的,多處崩塌,隨處可見一攤攤焦黑的血跡,粘在地上和牆頭,怵目驚心。到處是毀壞了的推車、投石機,還有馬屍人屍,令人慘不忍睹。道旁的房舍部分更冒出黑煙,一片末日的荒涼情景。

辜月明生出想嘔吐的感覺,想到眼前的景象,正是由他一手造成,心中充塞著慚愧、自責和悔疚,更感到無比的孤獨和失落。

忽然間,他發覺身穿的再不是剛才的勁裝便服,而是沉重的古楚盔甲,腰掛連鞘的宛劍,明月已攀上中天,光照大地。

他忘掉了烏子虛,忘掉了這只是雲夢女神一手製造的幻影,心中充滿絕望的情緒,深深為自己的行為懺悔,對戰爭生出徹底的厭倦。下一刻他已站在神殿緊閉的大門前,位於山城之顛的廣場杳無人踪,他茫然抬頭朝大門上的橫匾看去,石匾雕了“湘夫人殿”四個大字。

辜月明急促的喘了幾口氣,腦海中浮現無雙女的如花玉容,從模糊轉為清晰,一股從心中最深處決堤般湧出來的悲傷,洪水般把他吞噬。

倏忽間無數景象閃掠過他的腦際,他大喝一聲,撞門而入。

神殿廣闊的空間展現眼前,盡頭處供奉著一座高達丈半的湘夫人神像石雕,神像前燃亮了油燈,火光掩映裡,一個女子正跪在神像前,還轉首往他看過來,赫然竟是無雙女,手上似拿著一個小瓶子。

辜月明明白了,前世的記憶潮水般倒捲而回,撕心裂肺的痛苦緊攫著他,辜月明狂喊一聲,往無雙女撲去。

無雙女把瓶內的東西盡傾口內,倒入辜月明的懷裡去。

辜月明心如刀割,痛哭失聲,只是看著她不住搖頭。

無雙女仰首看著他,平靜的道:“我曾經恨她入骨,後來才知道她比我更可憐。不要悲傷,死亡對我來說是最好的解脫,我怎忍心看著我最心愛的男人身陷絕境,慘淡收場。”

辜月明哭道:“不要死!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無雙女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輕柔的道:“如有來生,希望我們可以重新開始。”螓首無力的靠往他肩頭,玉隕香消。

辜月明抱屍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他雙目露出堅決的神色,珍而重之的把她的屍身平放地上,然後跪在她身旁,面向神像。

辜月明此時腦袋只有一個念頭,緩緩拔出宛劍,雙手握著劍柄,劍鋒抵著心窩,急促的喘息著。

   “轟!”

一個驚雷在神殿上方爆響,殿門外電光閃耀。夫人樹開花結果的時候到了,可是他卻是萬念俱灰,悔不當初。為了湘果,他拋棄了從小相愛的女子,現在她以死亡向他作出無言的控訴。

狂風從敞開的大門捲進來,神壇的神燈熄滅,殿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

辜月明用盡全身氣力,把劍反插入胸膛裡去。

  “轟!轟!轟!”

雷暴倏趨激烈,似是蒼天為這對男女奏起悲絕的喪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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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成敗得失

辜月明睜開眼睛,曙光從門道的入口射進來,烏子虛仍靠牆躺在身旁,無雙女則呆瞧著烏子虛,見辜月明醒過來,輕柔的道:“他去了!”

辜月明明知如此,仍忍不住猛坐起來,伸手抓著烏子虛的肩頭,接觸到他冰冷而失去了生命活力的遺體。

烏子虛雙目輕閉,嘴角掛著滿足的笑容。

無雙女俏瞼露出無可名狀的哀傷,輕輕道:“他去得很安樂,希望他已找到夢中的女神。”

辜月明感到自己的心劇烈而痛楚的跳動著。他知道,他已永遠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從此陰陽相隔;又知道他或仍然“活著”,還找到他一直尋找的東西,只是再沒法和自己說心事,開玩笑。

辜月明百感交集,放開抓著烏子虛的手,回頭朝通道盡處閉上的銅門瞧去,道:“他最後這個笑容,正是要告訴我們不用為他哀傷,他已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功德圓滿地完成今世輪迴的使命,再沒有任何遺憾,他的生命雖然在這裡結束,但他另一個生命,卻在另一個神奇的天地展開。”

無雙女垂下螓首,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你所說的,為何這麼像女神曾向我說過的話。”

辜月明沉吟片刻,問道:“雙雙見過女神嗎?”

無雙女低聲道:“我不但見過女神,還回到前世服毒自盡前的一剎那,死在你的懷抱裡,對生死我已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辜月明長身而起,來到無雙女身前雙膝跪下,誠心誠意的道:“雙雙!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無雙女嬌軀劇震,仰起螓首,朝他望來,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睛。

辜月明不顧一切的把她擁入懷裡,用盡全身氣力抱緊她,心中充盈著這一輩子從未有過的激情。他並不是只為前世的罪疚對她作出補贖,而是深深的愛上她,愛上她的一切,沒有了她,他將會變成一無所有的人,生不如死。

她在他懷裡顫抖著,毫無保留的反摟著他,前世和今生融合在一起,再沒法區分開來。

昏暗的廊道明亮起來,金芒綻射。

辜月明首先察覺,在無雙女耳邊道:“夜明珠亮了。”

無雙女“呵”的一聲離開他的懷抱,滿臉紅暈的看著金光四射的楚盒。

藏在烏子虛腰帶的夜明珠亮起來,透過腰帶金光迸射。

辜月明用手托著無雙女巧俏的下頷,讓她面對著他,信心十足的道:“這是雲夢女神對我們的提示,鳳公公來了。雙雙不用擔心,雲夢女神已為我們安排妥當。這絕不是結束,而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話猶末已,烏子虛腰帶內的夜明珠黯淡下來,楚盒上其它六顆就更明亮了。

鳳公公立在湖旁,聚精會神看著籠罩湖面的濃霧,不發一言。

花夢夫人和一眾將領立在他後方,大軍已把整個大湖重重包圍。

莫良跪在一旁,禀告道:“小人在此湖南面處嗅到神捕粉的氣味,追著氣味到這裡來,小人敢肯定五遁盜投湖去了。”

鳳公公冷然道:“五遁盜不會在另一邊離湖登岸嗎?”

莫良惶恐的道:“小人怎敢疏忽,已沿湖搜了一次,沒有再嗅到神捕粉的氣味。”

  鳳公公道:“退下去!”

莫良大氣都不敢透一口,起立退往一旁。

鳳公公伸手到懷裡去,眾人都看得不明所以,只有花夢夫人曉得他是要掏出金剛橛,只不知此橛能否如鳳公公所說般能闢妖降魔。

鳳公公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舉起金剛橛,喝出沒有人明白他在說甚麼的藏密咒語。

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事發生了,密咒仍在湖面迴盪之際,驀地狂風大作,湖上的濃霧被吹得隨風四散,由濃轉薄,朝陽在對面地平遠處現出朦朧的紅影,愈趨清晰。

不但湖上的霧開始消散,整個雲夢澤的水霧也開始消失。

湖心的山城廢墟逐漸出現輪廓,晨光取代了霧氣,雲夢澤顯露出它的真面目。

  人人頭皮發麻,看得目瞪口呆。

鳳公公則面露喜色,握橛的手不受控制的抖顫起來,可見他的心情是如何激動。

雲散煙消的一刻,丘九師、百純、阮修真和冀善推進至離古城半里許處的疏林區,到此刻他們才看到前方百多步外便是一組敵人,阻著去路。

四人像其它人般呆瞪著湖心山城逐漸暴露在日光之下,心中的震撼實是難以形容。縱然古城現形於光天化日之下,仍無損其神秘分毫

  它本身已是個謎。

丘九師喃喃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阮修真向冀善問道:“鳳公公懂法術嗎?”

冀善神色凝重的道:“他一向醉心藏密的手印和咒語,至於他有沒有暗地裡修練,我便不清楚了。”

丘九師盯著遠方高舉金剛橛的鳳公公,皺眉道:“這算不算破掉雲夢女神的仙法呢?”

百純低呼道:“我看到師姐啦!謝天謝地,她仍然安然無恙。”

阮修真道:“九師!還記得嗎?曾經有一個時間,我們想到破法的辦法,但破法卻等於徹底的失敗。”

冀善和百純聽得一頭霧水,不過說話的是以智計著稱的阮修真,遂用心聆聽,不敢打岔,以免擾亂他的思路。

  丘九師點頭道:“當然記得!”

阮修真又道:“你們之所以能逃出岳陽城,全因氣候突變,狂風雷暴配合得天衣無縫,令不可能的事變成事實。由此可見雲夢女神有能操控天氣的神通,也只有衪有這個能力。”

冀善明白過來,道:“阮先生是指現時大霧散去的局面,是雲夢女神一手造成,與鳳公公沒有半點關係,卻令鳳公公以為自己已降服主宰雲夢澤的女神。”

阮修真欣然道:“正是如此。現在我們唯一應該做的事,是靜觀其變,看雲夢女神如何收拾鳳公公,只有衪能使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辜月明有個古怪的感覺,夜明珠由明轉暗的“提示”,不是來自云夢女神,而是來自烏子虛,他仍在與自己並肩作戰。

辜月明捧起楚盒,仔細研究,又用手觸摸鑲嵌在盒面的夜明珠,道:“雙雙你看!留在盒面的六顆夜明珠,都是不可能拔出來的,而掉下來那顆夜明珠空出來的凹痕較其它淺些和大些,故只要受到震盪,便會脫落。可見七顆夜明珠,有一顆是活的,可以取出來,其它都鑲死了。”

  無雙女訝道:“這麼奇怪!”

辜月明目光投向烏子虛,道:“他說過開啟楚盒的方法,肯定與七顆夜明珠有關,這顆活的夜明珠,當是關鍵所在。”

此時一陣陣狂風捲進門道裡來,吹得兩人衣髮飄揚。

辜月明向烏子虛的遺體微笑道:“朋友!我說得對嗎?”

烏子虛仍是那副含笑而逝的模樣。

無雙女低呼道:“月明!濃霧升上去了。”

辜月明沒有朝門道看去,伸手到烏子虛懷裡,掏出夜明珠,藏到自己腰帶裡去。

  “咚!咚!咚!”

  城外鼓聲鳴響。

辜月明愛憐地看著因腿傷靠牆坐著沒法移動的無雙女,道:“這是招降的鼓音,如果我不去向鳳公公獻寶,他會攻進來。雙雙安心在這裡休息,等我出去應付鳳公公後,然後回來照顧你。”

  無雙女駭然道:“月明!呵!”

辜月明重重吻上她香唇,與她熱烈纏綿片刻後,神采飛揚的道:“我是首次去求生而不是求死,雙雙放心,我一定會活著回來見你。”

說畢一手抱起楚盒,斷然起立,又解下宛劍,朝出口走去。

辜月明左手挽著楚盒的一邊底部,讓另一邊抵著腰,神態優閒的走出城門,踏足朝陽斜照下山城直抵離岸半丈許處的馳道,鳳公公就立在馳道盡端處的岸邊,身後是花夢夫人和一眾將領。

以千計的戰士,重重包圍著山城,除非他能脅生雙翼,否則已陷身無路可逃的絕地。

數千雙眼睛,箭矢般落在他身上,更被他挽著的楚盒吸引。

楚盒上的夜明珠收斂了,不再是大放金芒,但仍是閃爍生輝,奪人眼目。

只要是有眼睛的,便知此盒非一般凡物,光是其介乎金和銅的質地,反映著從山城一方斜射而下的陽光,已令人生出異樣的感覺,雖然除有限幾個人外,沒有人曉得那是甚麼東西。

辜月明見鳳公公的眼睛瞇得更形窄長,知道他因自己將楚盒公開示眾,觸犯了他不可洩漏楚盒一事的天條,心生殺機,心中暗笑。同時腳步不停的涉水走到馳道中段的位置,不論離山城入口又或鳳公公立處都是約二十五步的距離,肅立敬禮道:“月明向大公公請安問好。”

站在鳳公公身後的花夢夫人心中大訝,她從未見過辜月明這副神態,不但意氣飛揚,且充滿生機鬥志,像天下間再沒有能難倒他的事,一時間失去了的希望又被燃著了,雖然她完全不明白辜月明憑甚麼去和鳳公公爭一日之短長。

四周鴉雀無聲,只有數千人的呼吸聲,辜月明說話的聲音遠傳開去,丘九師等四人亦可聽個清楚。

鳳公公壓下心中怒火,事實上近三十年來,他的修養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極少動氣,但不知如何,見辜月明拿著令他夢縈魂牽的寶盒走到半途止步,擺明是要玩手段,登時怒火攻心。當然!他絕不可以動氣,在斗爭中這是愚蠢的行為,特別於此楚盒即將到手,於此生命最重要的時刻。

鳳公公淡淡道:“月明不必多禮,還不過來給我看清楚你一點。自月明離京之後,公公一直在擔心你的生死安危,現在見到你神采猶勝當日,可以放心了。”

辜月明從容道:“這個容易,只要大公公肯答應我幾件事,並表示出誠意,月明會立即把大公公命我尋找的東西獻上,好完成此行的任務。”

包圍古城的部隊由上至下人人動容,哄動起來,敢以這種口氣和態度,向鳳公公說出充滿談判意味的話,辜月明是不是嫌命長了?

    鳳公公舉手,起哄的吵聲立即斂收,回复先前人人屏息靜氣的情況。
鳳公公垂手,啞然笑道:“我的確看錯了月明,指的卻不是月明曾向我說過不畏死亡的話,而是想不到月明竟是個蠢材。縱然月明有劍在手,但只要我一聲令下,保證月明萬箭穿心而亡,何況月明身上爛鐵也沒有半把,憑甚麼來和我談條件呢?難道月明以為可空手毀掉寶盒嗎?”

辜月明好整以暇的雙手捧起楚盒,以本抵著腰際的一面向著鳳公公,赫然是只餘一個凹痕的那一面,欣然道:“公公的確看錯我了,恰恰相反,我現在不但害怕死亡,且是怕得要死,怎敢做出惹來萬箭穿心的蠢事?大公公看到嗎?此盒現在只餘六顆夜明珠,第七顆在我的朋友五遁盜手上,他正在城內密切注視我的情況,只要我有甚麼不測,立即搗碎第七顆夜明珠。哈!楚盒雖毀不了,不知夜明珠是不是同樣水火不侵,兵刀無功呢?”

鳳公公一雙長而細的眼睛張了開來,露出內裡殺機劇盛的眸神。

辜月明暗地裡緊張起來,如果烏子虛所料有誤,夜明珠與開啟楚盒沒有絲毫關係,那他將要賠上性命,輸掉一切。

好半晌後,鳳公公長笑道:“好一個辜月明,不枉我這麼看得起你。月明說吧!有甚麼心事儘管說出來,你為我立下大功,只要公公辦得到的,公公都會依你的話。”

  人人心中大訝:疑惑難解。以鳳公公如日中天的權勢地位,怎會向任何人屈服?

辜月明悠然道:“我有三個條件,首先大公公須恢復夫猛大將軍的聲譽,還他一個清白,他不但沒有挾帶私逃,且為保護楚盒犧牲性命,他的遺體就在古城內。”

鳳公公欣然道:“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我全無異議,夫大將軍和薛廷蒿的聲譽由這刻開始恢復了,我還會請皇上追封他們。第二個條件又是甚麼呢?”

辜月明道:“第二個條件是大公公不得在得到楚盒後向月明和有關人等算帳,包括花夢夫人、五遁盜、夫大將軍的女兒和我的族人在內。當然!由今天起,我再沒有軍職在身,甚麼官將之位,一概與我無關。”

鳳公公微笑道:“月明太多疑了,你為我立下大功,公公寵你愛你還來不及,怎捨得殺你呢?這樣的條件,根本不成條件。”

辜月明道: “第三個條件,就是大公公必須為以上條件,當著雲夢澤的神靈和包圍古城的將兵立下誓言,以示誠意。”

鳳公公狠盯著他,緩緩道:“月明不嫌自己太過分了嗎?”

辜月明回敬他的目光,沒有說話。

城湖區靜悄無聲,只有一群飛鳥橫過上空振翅拍翼的微響。

鳳公公顯然拿他沒法,仰望晴空,半晌後,一字一句沉聲道:“我謹在此立誓,只要月明你交出完整的楚盒,剛才答應的兩件事,會如實執行,如有違此誓,教我生則受盡病痛折磨,死則永不超生。天上的神靈,爾等在場的每一個人,可作明證。”

辜月明唱喏道:“多謝大公公恩賜。”說罷就那麼舉步朝鳳公公走過去。

簇擁著鳳公公的將領親隨,人人緊張起來,誰都曉得辜月明的厲害,雖然是赤手空拳,怎知他還有沒有別的手段,如非鳳公公打出勿要妄動的手勢,恐怕已有人刀劍離鞘。

辜月明輕鬆的跨過馳道和岸邊的空隙,直抵鳳公公身前,躬身雙手奉上楚盒。

鳳公公雙目射出熾熱的神色,雙手接過楚盒時,竟抖顫起來,可知他內心的激動。

花夢夫人明白,岳奇明白,其它人卻是完全摸不著頭腦,不明白這麼一個盒子,對見慣奇珍異寶的鳳公公有何吸引之處。

鳳公公沉聲道:“第七顆夜明珠呢?”

辜月明伸手入懷,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要緊張,因為直至此刻,他仍不知自己是不是做對了,還是大錯特錯。唯一可令自己安心的想法,是直至此刻仍沒有另一個選擇,從而推測出一切仍是在雲夢女神的控制下,每一個人仍深陷在那個命運的佈局中。

他以兩個指頭捏著夜明珠,遞給鳳公公,夜明珠又回複金光燦爛的本色。

他的行動立時引起一片哄鬧,人人曉得精明如鳳公公者,也被他愚弄了。

鳳公公此時哪來閒情與他計較,一手抱著楚盒,另一手接過辜月明遞來的夜明珠,身體挺得更筆直了,一下子像年輕了數十歲,眼瞼內的眸珠閃閃生輝,臉上生氣勃發,喝道:“所有人全退到三丈之外去,月明留下來。”

眾人潮水般往後退開,鳳公公盯著辜月明,壓低聲音道: “月明曉得開啟楚盒之法嗎?”

  辜月明坦然道:“不知道!”

  鳳公公喝道:“搭帳!”

聞令親兵蜂擁而至,搬來帳幕支架,就在鳳公公身後手法純熟的架設一個方帳。

鳳公公把夜明珠納入懷裡去,改以雙手捧著楚盒,看情況他即使累死也不會交給手下代勞,讓楚盒離手。

鳳公公顯然正處於最顛峰的狀態下,沒有絲毫倦容,精神奕奕,目光回到辜月明身上,點頭道:“我相信月明。”稍頓又道:“我為何肯相信月明呢?”

辜月明又再面對鳳公公的問題,又是不能不答,苦笑道: “大概因我是個不貪寶物的傻瓜吧!”

鳳公公啞然失笑道:“月明真風趣,公公怎會為這個原因相信你?坦白說,我根本不相信任何人,而若我不是這樣的人,早給冀善宰了!對嗎?正因為我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我知道站在我身後的岳奇,是冀善佈在廠衛的內奸,我還故意讓他去接觸你的紅顏知己花夢夫人。月明該比我更明白男女之間的事,在那樣的絕境裡,俊男美女,同病相憐下,最易生情愫。幹掉岳奇該沒有違背我對月明的誓約,月明同意嗎?”

  鳳公公反擊了。

辜月明生出非常古怪的感覺,似在這一刻才真正返回現實裡去,而在此之前一直有種如在夢中、難辨真假的感覺。

鳳公公的心腸實在壞透了,對敵人像貓戲耗子般擺佈捉弄。

幸好辜月明沒有一刻比此刻更清楚他和烏子虛、雲夢女神所組成的無敵組合,仍是所向無敵,鳳公公也不是對手。若無其事的道:“一切依大公公的意思辦。”

華麗的巨型方帳,已矗立在鳳公公身後,在這個背景襯托下,這個當朝最有實權的老太監,益發有不可一世的氣概。

  鳳公公喝道:“布防!”

丘九師等看著鳳公公的人豎起方帳。

百純不解道:“辜大哥怎可以把湘果交給鳳公公呢?”

阮修真道:“辜月明這麼做,肯定有我們不明白的原因。”

丘九師道:“這頭老狐狸怎會忽然失去耐性?不可以回到船上才慢慢享用湘果嗎?”

冀善神色凝重的道:“他是逼不得已。這幾個月來他的健康情況急轉直下,不時出毛病,可知他大限將至。所以縱然他清楚身體的狀況不宜舟車勞頓、長途跋涉的南下洞庭,仍不得不親身趕來。我敢肯定他離京前服下人參靈芝一類大補之藥,以催發潛能,但利等於弊,一旦藥力消失,他的生命也會被掏空,大有可能立即倒斃,所以楚盒到手,一刻都不願浪費。”

阮修真雙目亮了起來,道:“這麼說,鳳公公也是沒有另一個選擇。”

冀善嘆道:“我現在唯一的希望是,盒內盛裝的不是仙果而是毒果,讓這大奸賊自作自受。”

丘九師等不由緊張起來,聚精會神遙觀情況的發展。

三十多個鳳公公的心腹手下,把丈半見方的帳幕團團圍著,守護四方。

鳳公公盯著辜月明,雙目射出殘忍冷酷的神色,搖頭嘆道:“月明太低估我了,要和我作對,你還未夠資格。本來你為我立下大功,我只會對你寵愛有加,你卻公然來下我的面子。要整治你,方法多不勝數,你開出的兩個條件管甚麼用呢?我會讓你嚐到生不如死的滋味。滾!給我滾回城道中間你剛才的位置去。”

  辜月明灑然一笑,掉頭便走。

直至他回到剛才的位置,鳳公公捧著楚盒,進入方帳,門幕垂下。

數千人的目光,全集中到豎立岸旁的方帳去,氣氛詭異,眾兵將只以為鳳公公是要在帳內開啟盒子,以檢視內藏的珍寶,只有辜月明等幾個知悉內情者,曉得鳳公公要在帳內的隱蔽空間服食湘果。

一陣長風從湖心的遠古城池刮過來,吹得旌旗獵獵作響,掠過水澤荒野,望無終河的方向吹去。

辜月明立在馳道中段的位置,盯著方帳,心忖這個命運之局,已到了最後的一刻,一切將見分明。

沒有人敢呼一口大氣,沒有人知道帳幕內的情況。

驀地帳內傳出鳳公公瘋狂了般的嘶喊怒叫聲,人人聽得膽顫心驚,不明所以時,楚盒破開門幕給擲了出來,“當”的一聲落到帳幕丈半外的地上,還翻了兩轉,差點砸中其中一個守衛,可見鳳公公大怒洩憤下,用的力道是多麼狂猛。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追著楚盒,幾乎認不出是同一個盒子。鑲在盒面的夜明珠再沒有半點光澤,盒子核心的部分凸離盒面,只有底部處與盒子相連。

  楚盒內竟是空無一物。

眾人的目光又回到帳幕去,瞪著幕門,預期的是暴跳如雷的鳳公公從帳幕衝出來,大發雷霆,看誰遭殃。

守護帳幕的親兵呆立不動,不知該如何反應,沒有鳳公公的指示,連打開幕門這樣簡單的事也沒有人敢去做。

在萬眾期待下,鳳公公枯瘦的手伸出幕門外,似要抓著甚麼似的,或許只是想掀簾而出,倏地抖顫起來,還抖顫得很厲害。眾人仍末想清楚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時,鳳公公衝幕而出,其容顏像忽然衰老了十多歲般,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發了瘋似的兩手往頭上不住亂抓,步履跆踉, “蓬”的一聲直僕往地上,抽搐了幾下,再沒有任何動靜。

全場數千人,由上至下,包括辜月明在內,人人呆若木雞,只知瞪眼看著。

  “聖旨到!”

值此人心惶惑、軍心大亂之時,沒有一句話比這三個字更有鎮懾力。

眾人循聲瞧去,冀善一手高舉代表皇上親臨的龍符,另一手執著聖旨,從包圍網的後方急步走來,戰士們認得他是鳳公公的心腹太監,連忙讓路予他通過。

辜月明心中一陣激動,烏子虛說過的話在他心中響起,因為有云夢女神作他們組合的成員,所以最後的勝利,必屬於他們。

  現在勝利已降臨他們這一方。楚盒竟然是空的,活活氣死了鳳公公。

  湘果究竟到了哪裡去呢?為何鳳公公深信不疑湘果藏在盒內?

這些疑團,大概永遠也沒有人能弄清楚。

岳奇大聲應道:“聖旨到!全體人員下跪接旨。”

說罷領頭下跪,他兩旁的將領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誰先跪下去,接著其它將領亦曲膝跪地。數千戰士慌忙跟隨下跪。

辜月明長吁一口氣,含笑向一臉驚喜的花夢夫人舉手問好後,掉頭返城去了。

  一切將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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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20:13: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湘果之謎 (終)

烏子虛策馬衝出城門,過吊橋,走上通往無終河的馳道。

  守不住顓城了。

他一直不相信敵人能攻下顓城,可是這個信念已破滅了,剛才在城顛的湘夫人殿內,他找到城主以宛劍自戕的屍身,還有服毒自盡的可憐妹子。一切都完了。他自己的生命亦在消逝中,疫毒正侵蝕他的身體,唯一的希望是能支持到返回城去。

  “轟!轟!轟!”

驚雷閃電充天塞地,狂風肆虐,暴雨無情的鞭撻著無終河原,箭矢般迎頭照瞼朝他射來。

天空變得昏黑濃濁,烏雲疾走,風勢短促而疾勁,林木瘋狂的擺動,地面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天地的狂暴像全聚集到這片河原區,他感到自己完全孤立無助,倚賴的只是心中燃燒著的愛火。

自從在蒼梧見到她,他對她的愛從沒有減退過,只是九年來他只能把對她的愛埋藏在內心深處,他怕看她怨鬱的眼神,他知道她明白自己,他亦明白她。

現在城主死了,他對她的愛像山洪爆發,再沒有人力能抵擋。可是死神正緊緊攫住他們,如果沒有回天之術,她會死得很慘。

唯一可改變她悲慘命運的,就是湘果。

閃電下劈,在離地面只有半丈的近處爆閃電火,天地煞白。烏子虛猶如一個盲人,純憑感覺策馬奔馳,狂怒的風雨在四周咆哮,雨水刺痛他的臉,迷住了他雙眼。

河水激流奔騰的聲音傳入耳中,烏子虛策馬收韁,終抵無終河旁。

對岸本是綿延無盡的敵人營地,現在見到的只有電光和暴雨。

烏子虛拔出插在馬側的寶劍,想到城主正是以此劍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不是用來採摘仙果,不由百感交集。

狂暴的湍流裡,閃動著一團忽明忽暗的奇異金芒,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如此奇景,上一次已是十年前的事。

  湘果湘果!你是否真像傳說般神奇,能起死回生,令人變成天上的神祇?

烏子虛奔到河邊岸旁一塊大石處。

他知道對岸的敵人正注視著,任誰都不肯錯過眼前壯麗詭異的情景。

烏子虛狂喊一聲,投進無終河去。

“轟隆!” 一道電光劈在他剛才立足處,大石立化粉碎。

烏子虛攜劍投入冰寒的河水里,湍流的力量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入水不到半丈便被急流沖得身不由己,不辨方向位置的翻滾,正心叫完了,倏地撞上大片柔軟的東西,化去了衝擊的力道,當醒悟被水沖得撞上夫人樹時,肩膊已撞在樹幹處,痛得他連喝幾口水,一陣暈眩。

下一刻他已憑驚人的意志力往上攀去,金光閃現,他不顧一切的伸出左手,一把抓著湘果,一股水流把他沖得雙腳再纏不住樹幹,立要離樹而去,值此成功失敗係於一線的剎那,右手寶劍順水而揮割斷了果莖。

還未看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辦時,急流已帶得他往下游去了,人的力量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的神智漸轉模糊,但心中似有個聲音,在鼓勵他千萬不要放棄。

忽然他又到了水面上,貪婪的吸了幾口氣,背脊傳來劇烈的痛楚,令他清醒過來,原來水流把他衝到岸邊去。眼看水流又要沖得他離開岸阜,烏子虛不知從哪裡生出神力來,舉起寶劍,硬插入岸邊的泥石裡去,借力登岸,全身乏力時,馬嘶聲傳入耳內,竟是愛騎追著他來了。

烏子虛急忙爬起來,順手拔出寶劍,撲到馬側,喘著氣嘔吐著河水,把湘果放入掛在馬側預先開啟了的寶盒,然後把突出的部分按回原位,再把寶劍插回馬側的劍鞘內去。此時他已接近虛脫,喉嚨像被烈火燒著,那種被疫魔活生生折磨的感覺,是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的。

忽感有異,原來寶盒上的七顆夜明珠,竟變得金光四射,奪人眼目。

烏子虛回過神來,不敢多想,辛苦的爬上馬背,再支持不住,伏在馬身處,死命摟著馬頸。

健馬長嘶一聲,放開四蹄,朝山城全速奔回去。

烏子虛的神智介乎清醒和昏迷間,只知雷暴正逐漸收斂,其它的事一概不知,一概不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馬速轉緩,最後停了下來,他睜目一看,已回到城內去。

烏子虛回過氣來,連忙下馬,寶盒仍是金光燦爛,光芒照人,烏子虛想也不想,取下楚盒,奔進通往石堂的門道。

走在門道時,他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似在不久前,在這裡曾發生過一些事,偏是沒法記得清楚。

石堂銅門往內張開,烏子虛忘掉了一切,直入石堂。

石堂的中央處,他最心愛的女子就躺在石床上,頭靠竹枕,如雲的秀發散垂兩旁。

烏子虛一看之下登時苦淚泉湧,她本是秀美清麗的花容佈滿可怕的紅斑,睜而不閉的長眸再沒有半點生命的跡象,如此情況他近日來已見慣了,這是每個因疫症而亡的人的死相。

烏子虛在床邊坐下,無意識的取出盒上唯一能活動的夜明珠。

  北斗九星,七見二隱。開啟寶盒之法,關鍵處正在二顆隱星,恰在盒上花紋兩朵花蕊的位置。

他拿起夜明珠,用力按入其中一個花蕊去,起始時盒面全無變化,忽然盒內傳來吸攝的異力,夜明珠隨盒面凹陷下去,發出“得”的一聲。烏子虛又對另一個位置如法施為,發出另一響音。最後他把夜明珠送回本位去。

  寶盒的鎖開啟了。

他不知自己在做甚麼,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餵她服食湘果。

烏子虛伸手到盒底,用力往上推,盒子中央的部分徐徐上升,突出盒面,令人不敢直視的湘果出現眼前,登時滿堂金光。

烏子虛取出湘果,溫柔的用手張開她的小嘴,把湘果送入地口中。接著一陣暈眩,從床邊翻落地上。

他無意識的把寶盒突出來的部分按回去,兩個凹陷的位置立即回復原狀。

此時他的皮膚出現死亡的紅斑,心疲力累下,他掙扎著跪起來,爬到石床邊,朝石床上心愛的人兒瞧去。

  她毫無動靜。

烏子虛心叫完了,時間停止下來,生死對他再沒有絲毫意義。

就在他呼出最後一口氣當兒,床上美女的秀發無風自動,露出衣服外的玉容和手足均泛起奇異的金光,整個人像會發光發亮的樣子。

她倏地從石床坐起來,金光籠罩,似曉得所有事般把烏子虛的遺體摟進懷裡去,玉容平靜,香唇湊到他耳邊,情深如海的輕輕呼喚道:“縱然滄海變成桑田,高山化為平地,日月失色,天地崩塌,但我們的愛卻會永遠燃燒,直至宇宙的盡頭。有一天,我們會重逢,你將再從這道銅門走進來。 ”

說畢整個石堂被強烈的金光填滿,厚重的銅門自動關閉起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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