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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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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雲夢城之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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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20: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宿世之仇

長街漆黑一片,兩旁宅舍間有的在門外懸掛風燈,燈火在雨霧中欲照無力,只能讓人辨認出宅舍的約略輪廓。而辜月明立處左前方的宅舍大門外,掛著個最能照亮遠近的大燈籠,或許因此而被選作決戰的街段。

戈墨以穩定有力的步伐朝辜月明推進,重劍擱在右肩,以有點蠻不在乎的輕蔑姿態接近敵手。事實上他絲毫不敢託大,正全神貫注的找尋辜月明的破綻弱點。

辜月明仍是那身水靠裝束,沒有攜帶弩箭機和弩箭,從戈墨的角度看去,他的佩劍從背後斜伸出來,似是他唯一的武器。

他雙手下垂,予戈墨的感覺是處於絕對鬆弛的狀態下,也只有像辜月明那般的高手,始可以在發動攻擊前不露絲毫緊張情狀。

辜月明冷然自若的看著戈墨接近,平靜的道:“戈兄別來無恙!”

戈墨於離辜月明丈半許處止步,微笑道:“托福托福!戈某還死不了。”

辜月明淡淡道:“敢問戈兄和錢大人是那種關係?”

戈墨灑然道: “甚麼關係都好,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人死了,連與這陽間人世的關係都沒有了,還說甚麼誰和誰的關係呢?”

辜月明點頭道:“戈兄看得很透徹,不過仍被我聽出戈兄言外之意,就是與錢世臣只有利害的關係。錢世臣可以給戈兄這樣不追求榮華富貴的墨門行者甚麼利益呢?當然是楚盒,對嗎?

戈墨冷冷道:“真希望能夠與辜兄交個朋友,只恨老天爺卻把我們擺在這麼一個位置上。辜兄不是要殺我嗎?為何卻像要聊至天明的樣子,不過我得警告在先,今夜巡城的騎隊增加了幾倍,當有騎隊剛巧路經此地,單打獨鬥會變成以眾凌寡,我和辜兄又要開始另一個捉迷藏的遊戲了。 ”

辜月明輕鬆的道:“我這個人向來無求,最愛的是隨遇而安,今天殺你,又或明天殺你,對我分別不大。戈兄若不想明天今晚此時作忌辰,大可以返家睡覺,我絕不攔阻。”

戈墨心中大懍,愈感辜月明的難纏。

戈墨劍道的精華,在於“以靜制動”四個字上,就像一座城高牆厚的堅固城池,任敵人軍力倍勝於他,如何狂攻猛打,也難以動搖其分毫。只要敵方氣勢稍衰,他便開城出擊,保證可殺敵人一個片甲不留。

他不是不想主動強攻,偏在氣勢上沒法壓倒辜月明,又清楚辜月明的厲害,所以出言激辜月明出手,豈知對方看破他的意圖,擺明不會出手,登時令他陷於進退兩難之境。

辜月明訝道:“原來戈兄並不准備施展妖法,而是要老老實實的過招較量,真的非常可惜,令我失去破戈兄妖法的樂趣。”

換了任何一個人說這番話,戈墨絕不會放在心上,偏是由辜月明的口中說出來,以戈墨的修養,也大感吃不消。湘君橋一戰,辜月明不但破他道法,更令他元氣受損,是戈墨的奇恥大辱。

戈墨本無懈可擊的氣勢,登時削弱了幾分。

  辜月明冷笑一聲,朝他逼來。

高手相爭,勝敗只是一線之差,此消則彼長。戈墨清楚眼前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往後退走,一是搶先出擊,否則若讓以劍快稱雄天下的辜月明欺至近處出手,他將先機優勢盡失,只餘捱揍的分兒,豈敢怠慢,喝道:“找死!”

說話時,倏地前移,以靈巧如舞蹈的步伐,眨眼間已離辜月明不到半丈,重劍從肩上彈起來,像耍弄一根繡花針般毫不費力的迎頭朝辜月明疾劈過去。

辜月明出奇地沒有拔出佩劍,左手往背後一抹,一柄只尺半長的短劍來到他手上,橫掃而去,劃向戈墨胸膛,絲毫不理他從上劈至的重劍。

雖只是二人對決的單打獨鬥,可是雙方一往無回的氣勢,卻營造出千軍萬馬對仗衝鋒的慘烈感覺。

由於戈墨的重劍比辜月明的短劍長上一倍,當劈中辜月明時,辜月明的短劍應尚未及胸,可是當辜月明掣劍在手的剎那,戈墨腦海中忽然浮現辜月明當日以鐵護腕硬生生擊下他射出弩箭的情景,歷歷在目,更感到重劍肯定會被辜月明以藏在水靠袖內的鐵護腕擋格,那時將是被對方破膛剖腹的命運,連忙變招,重劍從上方落下來,改劈辜月明的短劍。

戈墨本來的如意算盤,是逼辜月明拔出白露雨,硬拚一招,那他可憑重兵器之利,最理想是可劈斷辜月明的拿手兵器,至不濟也可劈得辜月明手臂酸麻,難以施展精妙的劍法,豈知辜月明奇招突出,登時亂了陣腳。

更駭人的是辜月明劃來的劍,說是兵器,看起來更像古董,卻似能隱隱克制他的道心,非一般凡器。

  “當!”

  兩劍交擊,火花激濺。

兩人臂力相當,本應拚個旗鼓相當,可是戈墨是臨敵變招,沒法使足力道,這些微差異處立即顯現出來。

兩劍同時被震得往外蕩開去,但戈墨的重劍蕩開的幅度卻大了數寸。

辜月明就此占得些許先機,欺身而上,宛劍如毒蛇出洞,朝戈墨胸口插去。

戈墨悶哼一聲,回劍自救,眼看不及,忽然往後彈開,重劍恰好掃在辜月明宛劍劍鋒處,不但化解了辜月明必殺的一招,還瓦解了辜月明占得先機的優勢,妙至毫顛。

辜月明橫劍止步,看著退至丈半以外的戈墨,暗叫可惜。自己千算萬算,卻算漏了戈墨赤足的奇技,戈墨剛才純憑長而有力的腳拇指的力量,反向彈開,扳回平手。

戈墨以重劍柱地:雙目厲芒大盛,看著辜月明手持的宛劍,臉色忽晴忽暗,沉聲道:“我該見過此劍!”

辜月明淡淡道:“戈兄該說曾見過此劍。”

戈墨搖頭道:“不!我確實見過此劍。”

辜月明訝道:“聽戈兄的語調,戈兄雖見過此劍,卻忘掉何時見過,在哪裡見過,對嗎?”

戈墨嘆道:“如果我們不是勢不兩立的敵人,肯定可成知己。辜兄猜個正著,實情確是如此。”

辜月明正容道:“戈兄可知此劍的來歷?”

  戈墨道:“正想向辜兄請教。”

辜月明道: “此劍得自鳳公公,他蓄意隱瞞此劍的來歷,皆因此劍大有可能出自古楚鑄劍師之手,且與雲夢澤內神秘古城有關,否則鳳公公不會珍而重之的贈我此劍,還深信此劍可助我尋得楚盒。”

戈墨露出震駭的神色,迅又回復平靜,點頭道:“若我能殺死辜兄,定會給辜兄一個痛快,事後好好安葬,不會說半句侮辱的話。”

辜月明沉聲道:“剛才戈兄聯想到甚麼呢?”

戈墨嘆息道:“我想到甚麼,再無關痛癢,我只知此劍激起內心最深刻的恨意,令我比任何時候更想斬下辜兄的首級。”

辜月明笑道:“戈兄仍那麼有把握嗎?”

戈墨沉著的道: “每和辜兄多過一招,我便多一分殺死辜兄的把握。辜兄高明之處,是憑戰略壓制我,每次均令我沒法發揮全力,不過對辜兄的認識不斷加深,這種情況會逐漸改變過來。”

  接著提起重劍,斜指辜月明。

辜月明平靜的道:“戈兄是否想到前世今生的問題?”

戈墨正要答他,忽然左方天際傳來一聲爆響,兩人循聲瞧上,只見雨粉茫茫的夜空隱現紅芒。

  煙花訊號。

辜月明目光回到戈墨臉上,後者露出掩不住的驚訝。

辜月明尚未有機會說話,戈墨一聲“失陪了”,往後退開,瞬即沒入街道茫茫暗黑裡去。

辜月明並不追趕,並非他不想殺戈墨,而是因後方傳來大隊騎衛馬蹄觸地的聲音。

無雙女“醒轉”過來,發覺自己仍置身在晴竹閣的廳堂裡,面對著畫像,卻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十年來,她還是首次痛哭。

好一會後,她逐漸平復過來,神智回復清明,也更不明白髮生在自己身上的異事。

  她是不是像烏子虛般被鬼迷了?

厲鬼不是附在烏子虛身上,而是附在這幅畫上。

她記起剛才見到的男子身影,自己為何見到他的反應這麼激烈?她是不是為他哭泣?小瓶內裝的是否毒藥?沒有一個問題,她可以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她感到疲倦,一種來自心底的倦意,令她失去做任何事的動力,令她不願花精神去想。

無雙女緩緩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五顆煙彈,留在几上,離開晴竹閣。

百純以大興問罪之師的姿態,登上水香榭,烏子虛的背影映入眼簾,正優閒地坐在臨池畫桌處,面向雨止霧收的掛瓢池。

不知如何,百純的氣忽然消了,向隨在身後的蟬翼道: “你回去休息,我要和郎先生說幾句話。”

  蟬翼不情願的去了。

烏子虛沒有回頭瞥一眼,只是對著掛瓢池發呆。看得入神,想得入神。

百純來到桌子另一邊坐下,隔斷烏子虛的目光,嘆道: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你在玩甚麼把戲?”

烏子虛像此刻方發覺百純的存在,回過神來,目光灼灼的打量百純,聳肩道:“我不明白百純在說甚麼?”

百純嗔道:“還在詐傻扮懵?明知我在接待錢世臣,偏要在這個時間找我,我匆匆趕來,你又不知溜到那裡去。”

烏子虛喊冤道:“百純怎會不清楚我到那裡去了,我留下的便條不是清楚寫著我到茅廁去了,請百純稍待片刻嗎?這句話該我問你才對,為何我方便完回來見不到百純呢?”

百純無名火起,怒道:“還要滿口謊言,你肯定是趁我過來的空檔,從水路去見錢世臣,又不知和他說了甚麼話,令錢世臣立即離開。你再不說真話,我會把你五花大綁的押出去,送給大河盟的人。”

烏子虛舉手投降道:“我說我說!實情是這樣的,我就是五遁盜,被大河盟的眾混蛋逼得走投無路,只有到紅葉樓來當畫師,幸好我身上還有一件值錢的東西,而付得起錢的只有錢世臣,剛才就是和他交易去了。現在錢世臣趕著去籌錢,當然失去了留在這里和百純風花雪月的間情。”

說出這番話,烏子虛大感快意,也有極之荒謬胡鬧的感覺。正如辜月明說的,一切有云夢女神在背後“當家作主”,做甚麼都不用有顧忌。

百純想也不想的嬌叱道:“還要胡說八道!你有甚麼寶貝,可以令錢世臣置大河盟不理,還要與一個賊作交易?真是荒天下之大謬。讓我給你這個傢伙來個當頭棒喝!不但大河盟的人要拿你,錢世臣亦不會放過你,正是錢世臣下令加強城防,不讓你逃離岳陽。”

烏子虛拍拍大腿,嘻皮笑臉的道:“百純還不到我這裡來?”

百純愕然道:“為甚麼要到你那裡去?”

烏子虛理所當然的道:“你不走過來我如何抱你?”

百純失聲道:“你是不是瘋了?”

烏子虛道:“我的確是瘋了,是愛得發瘋,我畢生追尋的就是這個時刻,終於有位能令我心儀的美人兒愛上了我。”

  百純大嗔道:“誰愛上你?”

烏子虛好整以暇的道: “你不是說過愛上了五遁盜嗎?你剛才已承認我是五遁盜。你愛上了的人正坐在你眼前,你不來投怀送抱,到那裡去投怀送抱?”

百純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狠盯著他。

烏子虛一臉陶醉的道:“只有在親熱纏綿的時候,我才可以看到百純最動人的一面,並寫之成畫,然後千秋百世的傳下去。”

百純輕描淡寫的道:“拿出來給我看看。”

烏子虛疑惑的道:“拿甚麼出來給百純看?”

百純道:“你不是說過還有一件寶物嗎?拿出來證明你沒有說謊。”

烏子虛呆了一呆,記起自己一時衝動下的確說過這句話,登時猶豫起來,心忖若讓百純看到夜明珠,天才曉得會有甚麼後果。

百純得意的道:“拿不出來了,對嗎?因為你只會吹牛。”

  烏子虛把心一橫,伸手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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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21: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沒有選擇

  布政使司府。

  花園。石屋。

戈墨和錢世臣對坐說話,戈墨聽畢夜明珠的事後,難以置信的道:“這是不可能的,你是不是看錯了?”

錢世臣肯定的道:“絕沒有看錯!現今流傳的所謂夜明珠,根本不可與之相比。只有嵌在楚盒的夜明珠,才有這種亮度,真的是光芒四射,且是金光。看別的東西我或許會看走眼,看古物珍玩我是不會看錯的。”

稍頓續道:“何況五遁盜說夜明珠是得自云夢澤,你說夜明珠不是來自楚盒,來自甚麼地方呢?師兄定要幫我這個忙。”

戈墨沉吟道:“如果擁有夜明珠的人是辜月明,尚勉強可以說得通,因為已給這小子尋得楚盒,但……”

錢世臣焦急的打斷他道:“時間無多,只有師兄有本事捉著那個小子,再從他口中逼問出楚盒的下落。”

戈墨沉吟道:“你倒想得天真,現在大河盟的人正虎視眈眈,我如何闖進紅葉樓動手擒人,還要把他帶離紅葉樓嚴刑逼供?而且你叫的五遁盜有名字,正代表精於逃遁之術,如果他名實不副,早落人大河盟手上。”

錢世臣憂心如焚的道:“怎辦好呢?離天亮只剩三個時辰,一旦大河盟發動進攻,我們以往的所有努力,將盡付東流。”

戈墨道:“我們現在和大河盟關係良好,只要找個藉口,借五遁盜一用,我保證可在半個時辰內令他招出楚盒的去向。”

錢世臣搖頭道:“任何藉口都不管用,大河盟因怕辜月明攔途劫人,擒得五遁盜後,會立即餵他迷藥,然後押上大河盟的船,立即開走。師兄這個提議,是行不通的。”

戈墨露出苦苦思索的神色,道:“只要我們能說服大河盟,郎庚並不是五遁盜,便可以立即解決這個燃眉之急,讓我們有充足的時間想出周詳的辦法。”

錢世臣道:“阮修真和丘九師都不是容易欺騙的人,他們從一開始便認定郎庚是五遁盜,現在更證明他們沒有冤枉郎庚,我們憑甚麼去說服他們?”

戈墨道:“憑從京城來的消息又如何?”

錢世臣苦惱的道:“今天丘九師才問過我這件事,我答他消息最快也要在後天才來到我手上。這事情鬧得最兇的時侯,我忽然拿著假信去告訴他們消息到了,他們不起疑心才怪。”

戈墨一雙眼睛驀然亮起來,道:“還有一個辦法。”

  錢世臣大喜道:“甚麼辦法?”

百純瞪大美目,瞧著烏子虛捏在指頭間的夜明珠,大訝道:“這樣一粒玉珠子,算甚麼奇珍異寶,你試試拿到當舖去,我肯定當不到十兩銀。”

烏子虛大感不妥,把夜明珠送到眼前細看,不解道:“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定是沾了灰塵。”

百純看著他以衣袖拭抹玉珠,嘆道:“如果此珠能令錢世臣不惜與大河盟反目,肯定是天下奇聞。不過也算難得,這麼劣質的珍珠我還是首次得睹。”

烏子虛又把夜明珠拿到眼前,無法置信的瞪視,原本晶瑩通透的明珠,仍像蒙上灰塵似的,怎麼也拭不掉。

百純道:“還敢自認五遁盜嗎?如果五遁盜像你般不識貨,專偷不值錢的東西,五遁盜將變成蠢賊的代號。”

烏子虛把夜明珠收入袖內,信心十足的笑道:“讓我變戲法給百純欣賞。看!”

百純見他向自己舉起手,模樣古怪,忍不住“噗哧”嬌笑,道:“看甚麼呢?你的臭手有甚麼好看的。”

烏子虛縮手,自己朝袖內看去,不能相信的道:“我的奶奶!怎麼沒有一點光芒?”

百純忍俊不住笑得花枝亂顫的道:“你的奶奶又如何?你當是會在黑暗中發光的夜明珠嗎?唉!胡鬧夠了,快收起你的奇珍異寶,不要再拿出來丟人現眼。”

烏子虛傻兮兮的納珠入懷,說不出話來。

百純勉強忍住不笑,道:“你這傢伙至少有一項長處,就是惹人發笑。感覺相當不錯,我很久沒有這麼笑過,又證實你不是那甚麼勞什子的五遁盜,待會我去找丘九師,免他擒錯人出醜。”

見烏子虛仍在發呆,嗔道:“還有甚麼好想的,你不是要為人家畫像嗎?”

烏子虛喃喃道:“這是不可能的。”

百純嗔道:“你被鬼迷了嗎?還在胡言亂語。”

烏子虛苦笑道:“其它我不清楚,但被鬼迷卻是肯定的。”

百純喜孜孜的道:“可以開始了嗎?”

烏子虛一臉胡塗的神色,問道:“開始甚麼呢?”

百純沒好氣道:“當然是開始寫畫,你已害人家沒有故事聽,若又寫不成畫,我會宰了你。”

稀世奇珍變成凡珠,烏子虛完全失去了做任何事的興致,正要藉詞推託,驀地腦際轟然一震,景物突變。

百純仍然在那裡,可是再不是面對著他,而是背著他立在城牆垛緣處。前方是廣闊的穹蒼,金黃的太陽正沒入地平線,火紅的晚霞,染遍天空,柔風一陣一陣的吹來,百純垂在背後的秀發輕輕拂動。

接著百純緩緩轉過身來,面向著他,美麗的花容露出不可名狀的哀傷,滿臉珠淚,正哭得梨花帶雨。

烏子虛定一定神,震撼人心的景象消失了,一切回復原狀。

百純仍坐在那裡,地方仍是水香榭,後方是雨後的掛瓢池。

深黑的夜空星羅棋布,壯麗迷人。

百純俯前道:“你沒事吧?為何臉色變得這麼難看。”

  烏子虛呆瞪著她。

百純關切的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你是不是感到身體不適。”

烏子虛囁嚅道:“我看到了……唉!我看到百純……”

百純愕然道:“你看到我怎樣了。”

烏子虛深吸一口氣,搖搖頭,似要揮走甚麼似的,伸手拿起畫筆,道:“百純準備好了嗎?我要動筆了。”

辜月明換回平常的裝束,宛劍插在腰後,用外袍罩著,背掛長劍,沿街朝紅葉樓走去。

今夜雖沒有完成殺死戈墨的目標,他卻毫不介懷,正如他所說的,他們是命中註定的宿敵,終有一天會分出生死。早一天,晚一天,沒有分別

事實上,他需要像戈墨般的勁敵來點綴枯燥乏味的生命。像戈墨般的頑強對手,豈是容易遇上。

戈墨更是他生命裡第一個沒有絕對把握殺死的人。

  紅葉樓在望。

他要去見烏子虛,與他共度此夜,直至天明。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樣做,只知道自己想這麼做。他感到自己喜歡與烏子虛一起面對這個危險的一夜,至於這是否愚不可及的行為,他並不計較。

或許真的是前世欠了這小子甚麼的。

  他感覺著腰後的宛劍。

為何自己握著此劍時,感覺比握著白露雨更順手呢?這是沒法解釋的感覺。宛劍似比白露雨和他有更密切的關係。

戈墨說他該見過宛劍,卻又沒法說出見宛劍的時間和地點,確實耐人尋味。

辜月明停了下來,離紅葉樓的大門不到二十步之遙。

一個魁梧軒昂的年輕壯漢從橫巷走出來,攔著他的去路,哈哈笑道:“敢問辜兄,是不是要到紅葉樓去呢?”

  赫然是丘九師。

辜月明若無其事的道:“我要到那裡去,該不用得丘兄同意吧!”

丘九師神態從容的道:“辜兄可以破例一次嗎?”

辜月明淡淡道:“我從不會因任何人而破例。”

丘九師伸手向後,取出名震天下的封神棍,本是長只兩尺的短鐵棍,給他兩手拉開,左右手各執一端反方向鎖緊,頓成長達六尺的長棍,像變魔法似的。

丘九師仰天笑道:“好!就讓我來領教辜兄的快劍。辜兄可以放心,我們動手期間,絕不會有人插手,如果辜兄夠本事殺我,我的人收屍便走,不會多半句話。”

  辜月明點頭道:“好漢子!”

  “鏘!”

  白露雨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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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決戰長街

原本車水馬龍的繁華大街,忽然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不用問也知大河盟的人早有準備,拿準時間封鎖了兩端,不許閒雜人等進入,讓這截寬敞的街段,成為兩人決戰的場地。

今夜的岳陽城,再不是以往的岳陽城,雄霸大江的龍頭幫會,已與當地的官府結合,為它訂立臨時的新規條。

辜月明神態優閒的走向車馬道的中央,丘九師手握封神棍,反手豎直伸後,隨他舉步,驟眼看去,還以為他們在漫步閒聊。

抵達長街中央處,辜月明卓立不動,丘九師卻往外移開,到離辜月明二十步許的距離,轉過身來面向辜月明,接著以辜月明為中心繞圈漫行。

雙方雖未交手,但各具其神態氣勢,氣氛登時緊張起來,充滿兩軍對壘,山雨欲來前的迫人氣氛。

丘九師體型雄偉,臨敵神態從容不追,沒有絲毫畏縮,半了點的畏懼,顧盼間雙目電光閃射,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魄、王者的風範,其力拔山河之概,換過對手不是辜月明,恐怕早給嚇得心寒膽顫,不戰而潰。

到了丘九師這個級數的高手,身經百戰,在千錘百煉下,其武技早到了無懈可擊的境界,更講求天分才情,及從之而衍生的獨特心法,如此才能進窺大家之境。

  丘九師的心法正是“無懼”。

無懼並非只是不害怕那麼簡單,而是超越恐懼,達致面對敵人時一種精神上絕對平衡的狀態;一種不偏不倚、晶瑩剔透的心境。不緩不急,無勝無敗。

正是在這種狀態下,他能一絲不漏、半分不差的掌握對手的動靜,只要辜月明稍露破綻弱點,丘九師將以強風捲落葉的強橫攻勢,全面撼擊辜月明,直至辜月明臣服棍下。

辜月明進入了靜止的狀態,左手握劍,橫在胸前,目光貫注劍體,不動如山,就像丘九師並不存在般。只是這鎮定的工夫,足教人生出詭異莫名、難測其高深的感覺。

當丘九師重回起步處,完成一個完整的圓圈的一剎那,丘九師發動了。

他先弓步矮身,接著收在背後的封神棍舉至頭頂上方,以右手握著封神棍正中處,舞起重重棍影,帶起呼呼棍嘯,倏忽後棍影落往前方,從辜月明的角度看去,他像深藏於棍影內,看得人眼花撩亂,神乎其技至極,有如表演棍的幻術。

  辜月明喝道:“好棍法!”

白露雨往上提起,閃電般朝前疾劈。

同一時間,丘九師箭步前衝,萬千棍影似滿溢的江河,遇上崩堤的缺口般傾瀉騰奔而去。而事實上他只是單手拿著封神棍的一端,直搗辜月明,可見他這發動主攻的起手式,氣勢是如何強橫,勁道何等驚人。

由巧化拙,雖只是簡單的一招,卻是他蓄至顛峰集全身之力的一擊,盡顯他的功力。

  “當!”

白露雨命中封神棍鋒端處,發出迴盪長街的金屬撞擊聲。

丘九師長笑道:“辜兄才是好劍法!”

封神棍借撞擊力自然回收,丘九師沒有絲毫停滯,不容對手有半分喘息的空間,使個漂亮的手法,改為雙手握棍,風車般再往辜月明旋去,左手那端從下往上朝辜月明挑去。

由於丘九師佔上長兵器和重兵器的便宜,且是主動出擊,白露雨雖劈中封神棍,看似瓦解了丘九師的攻勢,事實上辜月明卻吃了暗虧。

白露雨被震得往上揚起,虎口酸麻,變化後著,一時無法施展。

辜月明估計,丘九師膂力之強,尤過戈墨。

自出道後,辜月明還是初次沒法在一個照面後,佔取上風。

辜月明冷哼一聲,往前踏步,移往丘九師右側前的位置,劍交右手,硬以劍柄狠挫向由下挑來的棍頭處、動作行雲流水,步法妙至毫顛。

丘九師哪想得到他有此奇招,登時大失預算。

他的八十一路封神棍法,前二十路是近身搏擊的招數,以雙手握棍中央,等於把六尺長鐵棍一化為三,長變為短,把短棍的特長發揮得淋漓盡致,以快打快,天下間能捱過這二十路棍式者,數不出多少個人來,更從未像此刻般進退失據過,立即被辜月明扳平他僅有的一點優勢。

  “當!”

丘九師雄軀一震,再沒法以另一端棍頭如車輪急轉般連環攻敵,兼且辜月明的白露雨正朝他咽喉抹來,忙往後疾退。

辜月明白露雨幻出朵朵劍花,正要趁勢追擊,忽然封神棍消失了剎那,原來給丘九師以精妙絕倫的手法收到後方,一時間以辜月明之能,也看不破對方的下著,不敢冒進追擊。

如此妙著,辜月明還是首次遇上,不由暗讚丘九師確實名不虛傳。

  封神棍再次現形。

丘九師往前弓背,封神棍就從背上橫空而至,掃擊辜月明左臂,剛好是辜月明劍勢難護之處。

  辜月明暗叫厲害,改攻為守。

他也是不得不採守勢,丘九師肯定是他所遇的敵手裡,除戈墨外,最天才橫溢的超卓人物,其棍法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如果他以攻對攻,勝負可決於十招之內。

  問題在他絕不想殺丘九師。

只要他能捱得住丘九師的八十一路封神棍法,以丘九師的驕傲,肯定不會瞎纏下去。

他能擋得住丘九師八十一路封神棍法嗎?

   “叮叮噹當!”

棍劍在眨幾眼工夫交擊了百多記。

丘九師展開前二十路近身拚搏棍式,棍法細膩,棍棍強攻,粗中有細,精微中盡顯豪強之態,配合其身法步式,無隙不覷的朝對手狂攻猛打。

辜月明施盡渾身解數,他的白露雨再不是一把劍,而是變化萬千的神物,不論劍首、劍莖、劍珥、劍脊、劍鍔和劍鋒,均能各自發揮其特性和妙用,隨著對方的攻勢幹變萬用,化腐朽為神奇,總能恰到好處的封擋敵棍,令人嘆為觀止。

更神奇的是辜月明的步法,移動的範圍不離方圓半丈之地,可是他每一個挪移閃躍,總能令對手沒法擴展優勢,還要變化來遷就。

攻的固是如水銀瀉地,守的也是潑水難進。

丘九師大喝一聲,往後移開,手中長棍卻沒有閒下來,一改近身搏擊而為大開大闔的隔遠硬攻,從短改為長,以兩手握著棍的一端,萬千棍影,狂風暴雨般朝辜月明卷打。

辜月明收小移動的範圍,雙腳只在兩尺之地移動,劍勢暴漲,每一劍都是從不同的角度擊出,每一劍都是別人意想不到,每一劍部精準無誤的擊中封神棍,刁鑽靈動至極點。

丘九師又大喝一聲,再不是只從一方發動攻勢,而是繞著辜月明遊攻,忽進忽退,倏左倏右,登時漫空棍影,搖撼著位於中央的辜月明。

辜月明大感痛快,自劍術大成後,不論任何原因,還是首次有人能令他一直處於守勢,沒法反擊。不過他知勝利已靠向他這邊,當丘九師氣勢稍竭的一刻,如果他有意取丘九師之命,把握時機改守為攻,丘九師只餘捱揍的份兒。

值此棍來劍去的一刻,蹄聲驟然傳來,由遠而近,竟沒被阻攔。

阮修真的聲音隱約可聞的傳來道:“住手!”

丘九師攻勢倏盛,接著往外退開,剛巧回到發動攻擊前的位置,仍是臉不紅氣不喘,像沒有動過手的樣子,可知其底子極厚,氣脈悠長,確是天賦驚人的豪勇之士。

  “鏘!”

  白露雨回鞘。

辜月明微笑道:“八十一路封神棍法,果然名不虛傳。”

丘九師棍收身後,訝然道:“我還是首次見到辜兄的笑容,卻是在這等情況下。不瞞辜兄,我是第一次耍足六十路棍式,仍沒法奈何對手,亦有一事不解,想請教辜兄。”

辜月明淡淡道:“最好不要問,我不習慣回答問題。敢問丘兄,餘下的二十一路棍式,與前頭的六十路棍法,有何不同之處呢?”

丘九師沉聲道:「餘下的二十一路棍式,我名之為生死二十一式,全是與敵偕亡的招數,就看誰傷得更重。“

辜月明雙目亮了起來,有點感觸的道:“太可惜了!”

丘九師愕然道:“辜兄肯定是視死如歸的人,因為我感到辜兄這句話真的是發自內心,但也使我更為不解,辜兄在動手之初,至少有兩次全面反攻的機會,為何竟故意錯過?”

阮修真在離他們百步遠處,勒韁收慢馬速,來到兩人旁,在馬上喘著氣道:“幸好我及時趕來,現在見到兩位,始能放下心頭大石。”

辜月明不答丘九師的問題,向阮修真道:“發生了甚麼事?”

阮修真神情古怪的道:“五遁盜偷了錢世臣的天女玉劍。”

辜月明和丘九師同時失聲道:“甚麼?”
烏子虛神色沮喪的進入風竹閣,在辜月明對面坐下、道: “差點給辜兄嚇死,還以為丘九師在等我。”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錢世臣為何肯幫你解圍?”

烏子虛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道:“錢世臣為我解圍?解甚麼圍?”

辜月明道:“他告訴大河盟,天女玉劍給你偷了。”

烏子虛呆了起來,好一會後道:“我的奶奶!錢世臣對與我的交易是認真的了。”

辜月明愕然道:“原來你交易的對象,竟然是錢世臣。”

烏於虛從懷中掏出夜明珠,放在桌子中央處,道:“只有錢世臣付得起錢,用幾萬兩來買這顆鬼東西。”

辜月明伸手拿起夜明珠,送到眼前審視,訝道:“這只是顆平凡不過的玉珠,有甚麼特別的地方?”

烏子虛苦笑道:“這鬼東西原本不是這樣子的,當我讓老錢看貨時,這鬼東西金光四射,照得方圓丈許的範圍纖毫畢現。唉!自從我在雲夢澤拾得這鬼東西後,它一直是能在黑夜裡綻放金芒的稀世奇寶,直至見過老錢後,它忽然變成這個沒精打采的鬼樣子。”

  辜月明一震道:“夜明珠?”

烏子虛把得到夜明珠的經過道出來,然後道:“老錢是曉得此珠的來龍去脈,還問我其餘六顆夜明珠在那裡,又答應去籌銀票和我交易。這鬼東西肯定是女神給我的,沒有它我根本不會到岳陽來,幸好女神算有點良心,在我最走投無路時讓錢世臣出手打救我。”

辜月明回复乎靜,沉默片刻,道:“錢世臣不是要打救你,只是不想你落入大河盟手上,而要自己對付你,再從你口中逼問出楚盒的下落,因為他以為楚盒在你的手上。”

烏子虛一頭霧水的道:“楚盒?”

辜月明沉聲道:“事情的發展,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雲夢女神打開始便牽著所有人的鼻子走。我這回的任務,正是要找尋楚盒,此盒密不見縫,有特別的開啟手法,盒面仿北斗七星之象,鑲嵌了七顆夜明珠。此盒固是價值連城,但真正珍貴的東西,卻密藏於此盒之內。不要問我那是甚麼東西,因為我不知道。”

接著把所知有關楚盒的一切,毫無遺漏的說出來。

烏子虛聽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語。

辜月明嘆道:“我們一直想不通你如何可絕處逢生,現在答案終於揭曉,衪早為你作了妥善的安排。事情當然尚未完結,最後的結果亦沒有人知道,但我們總算有個新的起點。”

烏子虛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錢世臣肯定知道盒子內藏的是甚麼東西,否則十年前不會冒滅族毀家之險,強奪楚盒,現在又出賣大河盟,為的仍是盒中之物。”

又道:“我現在算不算脫離險境呢?”

辜月明道:“只是個假象。大河盟的阮修真是個有智慧的人,很快會醒悟錢世臣的謊話漏洞百出,只是沒法在這種情況下硬指你是五遁盜。”

烏子虛失聲道: “那我的情況豈非不但沒有改善,還多了老錢這個敵人?”

辜月明道:“可以這麼說。但形勢已出現轉機,大河盟和錢世臣再不是合作無間的伙伴,而是同床異夢、各懷鬼胎、互相牽制。你不是說過怕沒法捱到七月七日的晚宴嗎?現在不可能的事已變得大有可能。”

烏子虛苦笑道: “老錢怎肯放我走?”

辜月明道:“他一定要放你走,因為不敢開罪大河盟。如果在大河盟的眼皮子下活捉你,不是明著告訴大河盟他對你另有企圖嗎?要生擒你,只有在城外進行,負責的是戈墨。別人沒辦法追踪你,卻難不倒戈墨,因為他精通妖法。”

稍頓續道:“不過戈墨若要拿你,有個先決的條件,是先除掉我。”

烏子虛嘆道:“我被你說得頭昏腦脹。唉!畫好百純那幅畫後,我從顛峰狀態直掉下來,變回一條胡塗蟲。”

接著又道:“辜兄說得對!不但雙雙與古城有關係,百純也是如此。天!我真希望弄清楚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辜月明心中一動,問道:“你憑甚麼肯定百純與古城有關係?”

烏子虛道:“是女神告訴我的。”見辜月明一臉狐疑的神色,解釋了當時的情況,最後道:“我把幻覺中見到的她,忠實的畫出來,只是不敢配上古城的背景。百純看後感到非常震撼,肯定被畫中自己泫然欲泣的悲傷神情勾起前世的記憶。這幅畫與其它的七美圖截然不同,更為感人,代表著我最高的成就。 ”

辜月明喃喃道:“百純?我真的沒想過。

烏子虛不解的道:“百純不是比雙雙陷得更深嗎?百純是直接被捲入此事內,我反而不明白雙雙在這件事中處於甚麼位置。你認識她嗎?可是你們那晚卻像首次相遇的模樣。”

辜月明心中不受控制的浮現無雙女的美麗倩影,隨之而來是令他感到內疚的歉意。他是不是太自私呢?凡事只從自己的立場去想,卻沒有為別人著想。

  辜月明長身而起。

烏子虛失聲道:“還有很多事未說清楚,夜明珠為何會失去在黑暗裡照明的能力,你不是說過女神只能影響人的精神,不能影響實物嗎?而夜明珠不正是實物嗎?”

辜月明把夜明珠放到他身前的桌面處,苦笑道:“或許夜明珠是唯一的例外,因它直接來自楚盒。我們現在有的是時間,不用在一夜間討論所有事情。上床睡覺去!看女神今晚又有甚麼新的動作。”

  說罷徑自去了。


丘九師和阮修真並肩走出布政使司府的大門,前者心情沉重,後者則仍是一貫的灑脫飛揚。

街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和陪伴著他們的足音。

是阮修真的提議,要手下帶著他們的坐騎先一步返八陣園,讓他們可漫步夜闌人諍的岳陽城。

丘九師奇怪地瞥阮修真一眼,不解道:“你不認為這是嚴重的挫敗嗎?我們一直摸錯了門路,認錯了人。”

阮修真微笑道:“我們今夜的行動的確是徹底的失敗,但並不代表整個追捕五遁盜的行動失敗了。讓我告訴你,事情變得更離奇,這個命運之局愈見精采,我們掌握到的東西,則愈趨全面。坦白說,我很享受現今的情況。”

丘九師嘆道:“虧你還有這麼好的心情。”

阮修真欣然道:“只要你用心想想,該知錢世臣在說謊。想想吧!從來沒有人能預知五遁盜會來偷東西,這回是破題兒第一遭。而知道的人是江南最有實力的地方大員,在戒備最森嚴、防守力最強的官署布下天羅地網,嚴陣以待,偏偏被五遁盜在不驚動任何人下,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去自如,不單識破真品偽制之別,且沒沾上半點神捕粉,這個有可能嗎?唯一的可能性,是錢世臣偷自己的東西。”

丘九師皺眉道:“錢世臣維護五遁盜,對他有甚麼益處呢?”

阮修真雙目閃著智慧的亮光,負手而行,道:“先不說動機的問題,我還有一個更有力的理由,支持我的看法。”

丘九師訝道:“還有甚麼理由?”

阮修真悠然道:“今晚可說是最不利五遁盜行動的一夜,城防大幅加強,巡兵以倍數增加,我們則廣布明暗哨,五遁盜若真另有其人,絕不會舍易取難,於這個最不適宜的時間下手盜寶,得手後更沒法連夜遁離岳陽,這不符他寶物到手,遠揚千里的一貫作風。”

丘九師終於同意,點頭道:“有道理!”旋又大惑不解,道:“錢世臣為何這麼愚蠢呢?他是否活得不耐煩了?”

兩人步上一座石橋,阮修真停下來,憑欄俯視下方淌流的河水,水波反映星光月色,閃閃生光。

丘九師站在他身旁,不知如何心中竟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感覺,隱隱感到該與百純有關係,因為天明前再不用到紅葉樓內拿人,當那樣的事情發生後,百純永遠不會原諒他。

阮修真道:“這個問題待會我給你一個答案,現在先說郎庚的情況。”

丘九師嘆道:“郎庚!唉!郎庚!他又如何了?”

阮修真冷靜的分析道:“今夜的紅葉樓,置於我們最嚴密的監視下,雖然天不作美,雨霧交集,影響了我們監視的能力,但從不太完整的情報,仍可以大概地掌握到整體的情況。”

丘九師振起精神,道:“郎庚有沒有完成百純的肖像呢?”心忖如有機會,定要看看百純在他筆下變成甚麼模樣,想到這裡,心中充滿難以排解的愁緒。

阮修真道:“錢世臣天黑後到書香榭會百純,同一時間郎庚到了隔鄰的水香榭去,陪伴郎庚的只有婢女頭領蟬翼。最奇怪的事於這期間內發生了,蟬翼忽然到書香榭去,然後百純拋下錢世臣,隨蟬翼返水香榭。更奇怪的是百純在水香榭打個轉便趕回書香榭去,沒有逗留,而此時錢世臣竟不理百純的挽留匆匆離開,返回布政使司府後,接著派人來通知我天女王劍失竊了。”

  丘九師愕然道:“竟有此事?”

阮修真微笑道:“百純這麼留下錢世臣一個人在書香榭發呆,於禮不合,於理也不合,可見郎庚有百純沒法拒絕的理由,令百純中途離開,而郎庚則乘此時機,從水路去密會錢世臣,觸發了後來一連串的事。”

丘九師心情矛盾的道:“這麼說,郎庚是五遁盜一事沒變,變的只是錢世臣。可是五遁盜憑甚麼改變錢世臣呢?”

阮修真道:“肯定與古城的異寶有直接的關係。十年前,錢世臣為此寶犯下欺君大罪,十年後,也為此寶不惜一切,甚至犧牲與我們的關係。我的老天爺!我真的希望弄清楚那是甚麼玩意,竟然有這麼驚人的誘惑力。”

丘九師苦思道:“古城的異寶,怎會忽然落入五遁盜手裡去,五遁盜和古城,該是風馬牛不相關的。”

阮修真道:“異寶是不是已入五遁盜之手,仍是言之尚早,肯定的是五遁盜成為了可尋得古城異寶的關鍵人物,所以辜月明須維護他,錢世臣則不肯讓他落在我們手上。如果異寶已在五遁盜手中,錢世臣可以和我們談條件,人由我們帶走,異寶歸他所有,不用向我們撒謊。”

丘九師點頭道:“對!那究竟是甚麼鬼東西?”

阮修真雙目閃閃生輝,興致盎然的道:“現在整個命運佈局愈來愈分明了。這個佈局可追溯至十年前的雲夢澤慘案,分兩路發展,一路是辜月明奉命南來,另一路由五遁盜引發,最後聚焦於岳陽城,就是我們目前的處境。我最初的看法沒有錯,表面看來沒有關連的事,其實事事相關,一個環節緊扣另一個環節,現今與我們接觸交手的人中,沒有一個能置身事外。”

丘九師倒抽一口涼氣道:“我和你在這個局內究竟扮演甚麼角色?”

阮修真道:“那要老天爺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五遁盜殺小龍頭,是掀起整件事的重要環節,我和你則身不由己的被捲進這個漩渦去,到大龍頭明言只要我們生擒五遁盜,他會讓出大龍頭之位,我和你再沒有其它選擇。而這個命運之局最巧妙的地方,是每一個被捲入的人,都沒有別的選擇,而如果我們可以有選擇的話,等於成功破局。”

丘九師苦笑道:“我們可以放過五遁盜嗎?”

阮修真道:“問題正出在這裡。我終於想出破局之法,可是破局卻與徹底失敗沒有分別,可知我們直至這刻仍是被古城的厲鬼牽著鼻子走,明知如此,卻無計可施。最令人無奈的是大禍已迫在眉睫之前,如果沒法向大龍頭交人,就沒法動員反擊季聶提,只有坐著等死。可是另一方面,我卻感到生趣盎然,人世之外,冥冥之中,竟然有能操縱人世的力量,你想想這是多麼奇妙的情況。”

丘九師嘆道:“我現在頭部痛了,告訴我該怎麼辦?”

阮修真道:“我們立即撤去所有監視五遁盜的人,表示深信不疑錢世臣的謊話,你還要親身去向百純請罪。可是當郎庚離開岳陽的一刻,將是他自投羅網之時,任他遁術如何高明,這次勢將插翼難飛,是真正的插翼難飛。”

丘九師記起神捕粉,登時精神大振,燃起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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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22: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前世今生

坐在廳堂暗黑的角落,無雙女心中一片迷惘。

胸口如被大石壓著,悶痛難忍,身體虛乏無力,呼吸困難。她現在最希望是忘掉在晴竹閣發生的一切,忘掉烏子虛的雲夢女神,離開紅葉樓,離開岳陽城,永遠不再回來。

只恨她知道自己絕不會於這個時候離開。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她在晴竹閣經歷的是否只是幻象,因為她病倒了,還是如烏子虛所說的,牽涉到前世的冤孽。如果一切都是由雲夢女神安排的,這又說明了甚麼?雲夢女神對她有甚麼企圖和目的。

  大門被輕輕推開。

無雙女有點六神無主,不明白正在發生甚麼事似的朝廳門望去,在模糊的視野裡,一道修長的人影出現門外。

無雙女的心臟差點從口中跳出來,恐懼像痙攣般蔓延傳遍全身,攫住了她,令她沒法說出話來,似陷入清醒的夢魘裡去。

這個人,不正是之前出現在幻覺裡的人嗎?印像如此深刻,她絕對不會認錯。

那人目光落在她身上,歉然道:“剛巧有巡夜的人在外面經過,我不想被看到,所以避進屋裡來,幸好門是虛掩的,否則如我穿窗進來,更教姑娘誤會。姑娘沒事吧!”

無雙女回過神來,看清楚些,赫然是殺舅仇人辜月明,心中的震盪更是有增無減。

辜月明皺眉瞧著她道:“姑娘是否身體不適?”

無雙女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如波濤般洶湧澎湃的情緒,搖頭道:“我沒有事!這麼晚了!辜先生有何貴幹?”

辜月明淡淡道:“我從來不是個按章法出牌的人。如果姑娘不反對,我想先把門關上。我可以保證,聽過我將要說出來的話後,姑娘絕不會後悔讓我留下來。 ”

無雙女冷然道:“不論你說甚麼,我都不感興趣,請你立即離開。”

辜月明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平靜的道:“薛廷蒿是服毒自盡的。”

  無雙女嬌軀猛顫,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輕輕掩上大門,然後轉身朝她走過來,到她身旁隔幾坐下,沒有作聲。

鼻中充滿熟悉的芳香,他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寧洽,好像自懂人事以來,他首次領悟到生命的真諦。星空從兩邊的花窗映進來,忽然間,這個雅緻的廳堂變成了宇宙的核心,其它的一切,在這個時空,都環繞它慢慢旋轉著。

無雙女一顆心直往下掉,曉得辜月明不但認出她來,還猜到她是夫猛的女兒。比起辜月明,她實在太嫩了。

辜月明輕輕道:“那晚我追踪姑娘深入雲夢澤,被薛前輩以火光引得直追到澤南斑竹林內的湘妃祠去。如果我沒有猜錯,薛前輩該早見到姑娘,他對雲夢澤是暸如指掌的。”

無雙女冷冷道:“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事呢?你不是奉命追捕我舅舅嗎?我也是欽犯。有本事來拿我吧!”

辜月明淡淡道:“姑娘想知道十年前發生在雲夢澤的事嗎?這正是薛前輩要和我傾訴心中冤屈的原因,而他這麼做,不單是為姑娘著想,更希望我能恢復夫將軍的清譽。”

  無雙女嬌軀劇震,終往他望去。

辜月明直勾勾的望著前方,沒有回應她的目光,徐徐道: “這件事須由十年前說起,夫將軍奉皇命到雲夢澤找尋古城裡一個奇異的盒子,此盒名為楚盒,盒面鑲上七顆金光四射的夜明珠。楚盒固是價值連城,但真正的異寶,卻密藏於盒內。至於那是甚麼東西,鳳公公或許知道,錢世臣也該清楚。除他們兩人外,牟川亦肯定是知情者。姑娘有興趣聽下去嗎?”

無雙女聽得全身發麻,心神抖顫,辜月明的每一句話,都像驚濤駭浪般朝她直衝過來,她再沒法按捺得住心中的情結,街口問道:“究竟我爹是生還是死?”

辜月明心中充滿憐惜,他深切感受到她內心的惶恐和悲苦,體會到她的心情,而他從未這麼著意過另一個人的感受。

道:“令尊的確成功進入古城,找到傳說中的楚盒。不幸卻在離開古城途中,中了處心積慮的敵人暗算。照我的估計,令尊雖亦中了毒,但仍有能力護著楚盒逃返古城去,然後在城裡毒發身亡。”

淚水不受控制的從眼睛汨汨流下,滿佈無雙女臉頰,她以抖顫的聲音道:“我怎知你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辜月明往她瞧來。

無雙女避開他的目光,垂下螓首。連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在這個自己一直視之為仇人、恨之入骨的男子麵前變得這麼脆弱。

辜月明誠懇的道:“姑娘該知我說的話句句屬實,因為我沒有騙你的理由。如果我是姑娘想像的那種人,我不會依你舅舅之言,把他的遺體留下來,讓姑娘處理他的身後事,而會把他的遺體交給廠衛大頭子季聶提,好邀功領賞。

無雙女心中一震,辜月明說得對,為何這麼簡單的道理,白己偏沒有想過。想到這裡,她心中悲痛稍減,舉袖拭淚。

同時心中有一個聲音在道,爹真的不是那種見利忘義、拋妻棄女之徒,而是個英雄。這個想法理該解開了命運加諸於她身上的毒咒,可是她仍沒有把背負多年的重擔子卸下來的感覺,心情反更沉重。

無雙女沉聲道:“是誰害死我爹的?”

辜月明目光投往窗外掛瓢池上的夜空,道:“指使的是錢世臣,出手的是戈墨,就是那個從水里向我發冷箭的人。記得嗎?我還問姑娘有沒有看到淬了毒的箭頭。戈墨不但長於伏擊刺殺,且是用毒的高手。”

若本來仍有一點懷疑,此時這點懷疑也消失了。無雙女在湘妃祠外遇上戈墨,脫身後一意向辜月明報復,並沒有放戈墨在心上,沒有思索戈墨攔路的企圖和動機,到此刻辜月明說出錢世臣和戈墨才是她真正的仇人,她豁然明白當日戈墨為何出現在那裡,又要檢看馬背上是何人遺體。

無雙女道:“你現在說的,該是機密的事,為何卻肯向我透露呢?我們不是處於對立的位置嗎?”

辜月明一字一句的緩緩道:“那天我抵達津渡,見到姑娘對著懸賞五遁盜的榜文看得入神,我生出從未有過的感覺,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一世的輪迴裡,姑娘曾和我說過一句話,只是我怎都記不起那句話,所以忍不住向姑娘搭訕,被姑娘誤會是登徒浪子。事實上我是個孤獨的人,從不兜搭陌生的女子,更不喜歡和別人說話。”

無雙女心中一陣抖顫,若她不是認得辜月明正是出現在她幻覺中的男子身影,沒有聽過烏子虛說的話,她會認為辜月明這番話是追求她的手段,而她是絕不會有任何感覺。可是現在辜月明說的每一句話,都深深的打進地心坎裡去。她知道他沒有說謊,由踏進雨竹閣開始,這個獨來獨往的可怕劍手沒有一句是謊言。

  她感到無比的困感。像明白了一切,又甚麼都不明白。

辜月明乎靜的道:“早在姑娘於雲夢澤外襲擊我前,我已猜到姑娘是夫將軍的愛女,我曉得在冥冥之中,有雙無形的手,把我和姑娘的命運縛在一起,我們今天可以心平氣和地坐到一塊兒,並不是偶然的。”

無雙女聽到自己軟弱無力的應道:“怎會有這樣的事?”

辜月明輕柔的道:“兩個本是毫不相干的人,卻因十年前發生的事,不約而同朝同一目的地進發,相遇於途中某一點處,姑娘當時看的是大河盟緝拿五遁盜的懸賞,而五遁盜此刻正在鄰近的風竹合作著奇怪的夢,姑娘可以有別的聯想嗎?”

無雙女立即有聯想,想的是烏子虛,她為何從看到懸賞圖開始,竟然感到熟悉烏子虛?即使他變成郎庚,仍可一眼認出他來。隱隱中她掌握到答案,卻不願接受。

  一時間她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朝她瞧來,問道:“姑娘看五遁盜那幅雲夢女神圖,有沒有特別的感覺?”

無雙女言不由衷的道:“沒有感覺。”

辜月明目光移往窗外,喃喃道:“快天亮了!這是漫長的一夜。”

  無雙女心亂如麻,沒有答話。

辜月明輕輕道:“姑娘有甚麼打算?”

無雙女道:“我要一個人靜靜的想想。”

辜月明籲出一口氣,道:“千萬不要把行刺的目標改為錢世臣,現時的形勢錯綜複雜,牽一發則動全身,即使姑娘成功,也沒法活著離開岳陽城,何況姑娘還有一個仇人,戈墨才是直接下手害死令尊的人。”

無雙女回复冷靜,道:“死有甚麼大不了的。”

辜月明轉過頭來,凝望著她,道:“姑娘沒有想過進入古城嗎?只有在城內尋得令尊的遺體,始能確切證明令尊是英雄而不是叛徒,平反冤案,姑娘更可以讓令尊入土為安。”

無雙女嬌軀猛顫,朝他望去,一雙美麗的眼睛滿載迷茫的神色。

  兩人目光終於直接接觸。

一股莫以名之的感覺同時襲遍兩人全身。

  目光分開。

無雙女感到自己的心在忐忑狂跳,她不明白自己,不明白髮生了甚麼事。

辜月明的眼神似勾起深深埋藏的某一記憶。

辜月明亦是心神顫動,心中沒來由的充滿憐惜和歉疚,甚爭感到噬心的痛苦,感到受不了。

  辜月明長身而起。

  無雙女緊抿著嘴,沒有說話。

辜月明步伐沉重的朝大門走去,到了門前,止步停下,沒有回頭的道:“若有一個人能領我們到消失了的古城去,那個人就該是五遁盜,因為他被雲夢女神看中了。只要姑娘願意,我們可以一起到雲夢澤去碰運氣。我有個感覺,在雲夢澤開始的事,最終也可以在雲夢澤結束。那是個離奇的地方,死在那裡總比死在外面好。”

無雙女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你為何要幫我呢?”

辜月明轉過身來,深深望進她的眸子裡去,誠摯的道: “為了知道姑娘曾對我說過的那一句話,我辜月明願付出任何代價。”

  說畢步伐輕鬆地灑然去了。

晨光照射下,艦群在海面破浪前進。在內河聲勢浩大的戰船隊,在汪洋裡變得微不足道,還有點戰戰兢兢的模樣。

花夢夫人被請到旗艦寬敞的艙廳去,鳳公公坐在中央桌子處,與恭立一旁的岳奇說話。當她踏入艙廳的一刻,鳳公公朝她望來,反是岳奇像沒注意到她的樣子。

鳳公公臉上掛上一個慈祥的笑答,親切的道:“夫人坐!”

接著向岳奇打個手勢,岳奇低下頭去,聽鳳公公在耳旁低聲吩咐兩句後,施禮離開,與花夢夫人擦身而過前,向她展露雪白的牙齒,微微一笑。

到花夢夫人坐在鳳公公對面,岳奇的微笑仍在心湖內浮現。這是她第二次接觸岳奇。

鳳公公的聲音傳人耳中道:“夫人昨夜睡得好嗎?”

花夢夫人收攝心神,道:“還算可以。不知大公公召奴家來,有甚麼吩咐?”

鳳公公道:“夫人不用多心,我只是想閒聊兩句。人老了,愈怕寂寞。人是很奇怪的,最希望能長生不死,可是如真的不會死,卻看著身邊的人逐一離開,別的人會當你是老妖怪,愈來愈少人明白你,想找個說心事的人都不知到那裡去找,那死不了等於活受罪,還不如早早離開,一切眼不見為淨。”

花夢夫人不知該如何回答,同意的話,不是等於希望鳳公公快點歸西,而鳳公公正是所有人心中的老妖怪。

鳳公公顯然談興甚濃,道:“夫人不用拘謹守禮,就當這裡是家般,可暢所欲言,不論夫人說甚麼,我都不會介意,不會放在心上。讓我看看月明為何只願意向夫人傾訴心事。”

花夢夫人感到完全沒法捉摸這個老太監,弄不清楚他是真的想聊天,還是耍手段消除自己的戒心,以遂某一目的。不過想到肉在砧板上,自己又所知有限,連那有限的所知亦早招了出來,有甚麼好怕的。

道:“假如大公公手上有一顆長生不死的靈丹,大公公會毀掉它還是立即吞服呢?”

鳳公公啞然失笑道:“好問題!好問題!且是一針見血,勝比千言萬語,難怪月明愛和夫人說話。唉!我真希望夫人說的情況,可以出現,讓我作出選擇。我自打嘴巴也要做一次,我會毫不猶豫的服下靈丹,將來如何後悔是將來的事。當然!我期望的是更好的東西。”

又岔開道:“我教人燉了個以冬蟲夏草為主料的補湯,有補虛益氣的神效,且可以治虛勞咳嗽、痰血氣喘和腰痛膝酸,待會我讓人送一盅到夫人艙房去。”

花夢夫人心中大訝,鳳公公的坦白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最後一句更是意有所指,連忙道謝。

鳳公公一臉思索的神色,半晌後道:“目前在這支艦隊上,只有我、夫人和岳奇三個人曉得楚盒的事。夫人告訴我,你相信有這麼一個盒子存在嗎?”

花夢夫人搖頭道:“我不知道。”

鳳公公欣然道:“這是最合理的答案,就是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月明有告訴你關於牟川這個人嗎?”

花夢夫人心中一顫,換了在別的情況,她會依辜月明的吩咐死口不認,現在說出來或不說出來,均沒有分別。坦然道:“聽月明提過,可是他沒有解釋牟川是誰,還叫我忘記這個人。”

鳳公公輕描淡寫的道:“牟川的真正身份,現在天下間只有我一個人清楚。當年牟川透過夫猛向皇上求恕死罪,只說自己是古楚遺臣,這個形容也的確離事實不遠,但卻是差之毫釐,謬之千里。”

花夢夫人嘆道:“我可以不聽嗎?”

鳳公公訝道:“夫人竟然害怕了?我還以為夫人像月明般是視死如歸的人,否則怎敢和我作對?”

花夢夫人控制不住的打了個抖顫,垂首道:“大公公殺了我吧!”

鳳公公微笑道:“夫人誤會了,我真的沒有絲毫傷害夫人之意,找你來真的是為了聊天,現在要告訴你的,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不會因此必須殺夫人滅口。夫人還想听嗎?”

花夢夫人想到聽與不聽,根本沒有分別。不論事情如何發展,除非辜月明能擊敗這隊戰船載著的精銳部隊,殺死鳳公公,而那絕對是沒有可能的,所以最後自己仍是難逃一死。

想通了後,花夢夫人把心一橫,道:“牟川究竟是甚麼身份來歷?”

鳳公公好整以暇的拿起桌面處的黃金煙槍,塞滿菸絲,燃著後吞雲吐霧起來,悠然道:“這要從顓城說起,楚王為奪取楚盒,派出頭號猛將,率領八千大軍,於顓城西面無終河的東岸設立堅固的營寨,搭建八道浮橋,全力攻打顓城。這場仗是當時楚境內有史以來最慘烈殘酷的戰爭,卻沒有片言隻字載於楚史之上,因楚王視此為奇恥大辱,任何人敢宣之於口,都小命不保,當然更沒有人敢寫下來。”

花夢夫人聽得一知半解,可是卻敢聽不敢問,現在的情況,她是耗子,鳳公公是貓,只看鳳公公何時玩夠了,賜她一死。

鳳公公卻是愈說愈有興致,神馳意飛的道:“一場長達八年的山城攻防戰,究竟是怎樣打的,真教人難以想像。顓城之主確實了不起,憑二千兵力,有限的資源,硬撐八年之久,只恨老天爺不站在他這一方,否則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花夢夫人只有聽的分兒。

鳳公公凝視著她道:“夫人聽過有一種疫病,病發後全身起紅疹,呼吸困難,不到十二個時辰便一命嗚呼?”

花夢夫人駭然道:“這是甚麼病?”

鳳公公道:“沒有人知道。以前沒有發生過,以後沒有發生。這是有驚人傳染性的可怕瘟疫,沒有醫治的方法,沒有接觸過病人也會染上,奇怪的是瘟疫只在山城內傳播,在短短十日間,幾乎殺盡了城內所有人,令山城變成死亡之城,顓城像受到了天譴,於數天內城防崩潰,但圍城的楚國部隊卻只能在城外幹瞪眼,沒有人敢攻進城內去。”

花夢夫人可以想像當時城內令人觸目驚心的可怕情況。不論城牆上、屋舍內,處處均是死於疫症之人。

鳳公公續道:“城內僥倖沒染疫的餘生者不足十人,他們倉皇逃走,借夜色的掩護悄悄離城,逃離楚境。他們能成功逃命是必然的,因為圍城部隊全撤往無終河西岸,在那種情況下,誰敢靠近山城?”

花夢夫人道:“他們沒有帶走楚盒嗎?”

鳳公公搖頭道:“肯定沒有。這批顓城的浩劫餘生者,正是牟川的先人,他們一代傳一代,把顓城的秘密保留下來。”

花夢夫人皺眉道:“那楚盒豈非落入了圍城部隊手上?”

鳳公公道:“理該如此,但事實卻非如此。這樣一座瘟疫之城,誰敢貿然進入?圍城的楚將想出了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就是放火燒城,大火連續燒了七日七夜,直至城內房舍坍塌,人畜屍骸化為灰燼,始敢入城搜索,卻沒法尋得楚盒。”

花夢夫人不解道:“牟川的先人既然逃離楚境,怎曉得後來發生的事?”

鳳公公道: “顓城被毀三年後,牟川的先人中有人潛返楚境,打聽顓城的情況,卻沒法接近顓城,因為無終河一帶,變成了野狼橫行的險地,只從附近的人得悉焚城之事。這個人肯定膽大包天,竟敢到楚都去,更打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就是當圍城的部隊返楚都後,其主帥被楚王斬首,由此可知這個可憐的大將並沒有尋得楚盒。”

花夢夫人倒抽一口涼氣道:“真古怪!”

鳳公公道:“真的非常古怪,楚盒如在破城裡,怎會找不到呢?若是一般的鐵盒子,或許會被烈火熔掉,可是楚盒卻是水火不侵、刀斧難損的神奇盒子。”

接著嘆道:“事實上我一直懷疑楚盒是不是確有其事,幸好有月明消除了我這個懷疑,牟川雖然隱瞞了部分事實,但大致上說的都是真話。”

花夢夫人道:“大公公為何這麼緊張一個盒子?”

鳳公公微笑道:“我差點忘了告訴夫人一件事,就是牟川的先人,既已逃抵安全的地方,為何又要冒死返楚國打聽古城的情況?”

  花夢夫人愕然以對。

鳳公公道:“夫人沒有想及這個問題,皆因夫人不把楚盒放在心上。這個牟川的先人,可說是牟氏家族最早一代的尋寶者,因為他曉得開啟楚盒之法,更清楚盒內藏有甚麼東西。現在牟氏已絕子絕孫,沒有一個人留下來。普天之下,只有我一個人懂得開啟楚盒之法,所以楚盒落在任何人手上都沒有用,只有落在我的手上,楚盒的秘密才有機會大白於世。”

花夢夫人問道:“楚盒內藏有甚麼秘密呢?”

鳳公公密藏眼瞼內的眸珠射出熾熱的異芒,沉聲道:“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其它的都無關痛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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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情有獨鍾

辜月明返回君山苑,不出他所料,季聶提坐在廳堂裡,拿著他放在桌面紅葉樓十週年晚宴的請柬,神情若有所思。

  辜月明在桌子另一邊坐下。

季聶提放下請柬,朝他望來,道:“發生了甚麼事?”

辜月明聳肩道:“我早說過甚麼事都不會發生,季大人相信了嗎?”

季聶提苦惱道:“和月明說話是很辛苦的事,月明總是要我難堪似的。我和你雖不算朋友,但怎都可算是合作的伙伴。我對你相當不錯了,你要我不驚動薛廷蒿的遺體,我照辦了,昨晚又藉四弓弩箭機給你,你還想我怎樣呢?”

辜月明淡淡道:“或許因我性格孤僻,不懂得待人接物,但又或許是季大人慣了發號施令,慣了別人言聽計從,不敢有違。所以問題極可能是雙方面的,對嗎?”

季聶提啞然笑道:“有道理!很少人……不!是沒有人會對我這麼坦白。不過真的希望能和月明衷誠合作,因為眼前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辜月明斬釘截鐵的道: “除了與楚盒有關的事外,其它我絕不會理會。”

季聶提默然片刻,點頭道:“好!我尊重月明的決定。我就只問月明關於楚盒的事。那個假冒郎庚的人,是不是五遁盜?

辜月明道:“絕無疑問。至於為何又忽然出現另一個五遁盜,還偷去了錢世臣的天女玉劍,那就連真正的五遁盜也莫名其妙,不明白誰肯這樣幫他的忙。”

在此事上,他必須為烏子虛隱瞞。如果季聶提曉得楚盒上其中一顆夜明珠落在烏子虛手上,那任他辜月明如何解釋,也沒法說服季聶提不去動烏子虛,因為季聶提會斷定烏子虛已得到楚盒,而這肯定亦是錢世臣的看法。誰會相信烏子盧的夜明珠是“拾”回來的呢?

只有兩個人會在此事上相信烏子虛,一個是他辜月明,另一個是阮修真,只有他們明白,在雲夢女神的巧妙安排下,甚麼怪誕離奇的事都可以發生。

季聶提沉聲道:“根本沒有另一個五遁盜,失竊的事是錢世臣故佈疑陣,為的是令大河盟失去捉拿五遁盜的理由。對嗎?”

  辜月明點頭道:“非常合理。”

季聶提道:“可是錢世臣為何要維護五遁盜,這樣做對他有何好處?”

辜月明暗叫糟糕,季聶提這麼抽絲剝繭的追問下去,如何招架。雲夢女神這招固然巧妙,卻害苦了他。更不妙的是季聶提實操控著烏子虛的生與死,只要季聶提向大河盟證實烏子虛是五遁盜,烏子虛肯定完蛋,他辜月明也不會好到那裡去。

  解鈴還須繫鈴人。

辜月明道:“現在沒有一件事是合情合理的,季大人該明白原因。正如我說過的,因為五遁盜有神靈護著他,所以任何人都奈何不了他,明明劫數難逃,偏又安然度過。”

季聶提木無表情的道:“真的奈何不了他嗎?”

辜月明漫不經意的道:“季大人有甚麼辦法呢?”

季聶提沉吟片刻,臉色微變的道:“你說得對。我要收拾他,說句話便成,可是偏偏我卻不可以說這句話,且還要維護他,不可讓他落入大河盟的手上,因為皇甫天雄和丘、阮兩人有秘密協議,只要把五遁盜交到皇甫天雄手上,皇甫天雄會把大龍頭的位子讓予丘九師。”

  辜月明暗抹一把冷汗。他是很少為人擔心的,但他現在真的是為烏子虛又度過一個難關而欣悅,不單是為了楚盒,更因他感到烏子虛極可能是他第一個,又或是唯一的“朋友”。

雲夢女神再一次顯示衪超凡的智慧,無有遺漏。所有人都沒有選擇,包括季聶提在內。

他明白季聶提色變的原因,源於內心的恐懼。像季聶提這類大半生處於權勢高位的人,慣於操控別人的生殺之權,忽然發覺真正能作主的人並非自己,而是冥冥中某股力量,命運再不是由自己控制,那感覺就像從高高在上的雲端直摔下來,絕不好受。

事實上,季聶提極可能已“注定”死在他手上。他與季聶提並沒有私怨,不過在現今的形勢下,他必須殺季聶提,當機會來臨時,他會毫不猶豫的這樣做。

道:“季大人直至此刻,仍是把找尋楚盒放在次要的位置。”

季聶提往他瞧來,沉聲道:“楚盒內盛的究竟是甚麼東西?”

辜月明道:“肯定不是普通凡寶。到了鳳公公這把年紀,已沒有甚麼奇珍異寶能打動他。且如是一般凡物,怎能勞動神靈?”

  季聶提一副深思的神色。

  辜月明清楚掌握到他的心態。一直以來,季聶提都不把古城楚盒放在心上,他的精神集中在現實的問題,離不開爭權奪利。到昨夜烏子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安度難關,季聶提又發覺連自己都奈何不了烏子虛,不得不認真思索鬼神的問題。這正是辜月明曾經歷的過程,由不相信變為深信不疑。

季聶提沉吟道:“月明認為大公公曉得楚盒內藏的是甚麼東西嗎?”

辜月明平靜的道:“季大人比我更熟悉大公公,這方面該比我清楚。”

季聶提顯然非常不習慣與別人談論鳳公公,嘆了一口氣,點點頭,然後朝他望來,道:“大公公對楚盒的渴望,確實異乎尋常,內中的情況,也輪不到我們去理,亦不該理。好吧!我們各自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在五遁盜一事上,你想我怎樣助你?”

辜月明道:“大河盟肯定不會就此罷休,現在唯一逃離岳陽的機會,就是後天紅葉樓十週年晚宴的晚上,南北城門徹夜開放,只要出示請柬,可以出入自如。不論錢世臣因任何理由維護五遁盜,甚至曉得五遁盜是能否尋到古城的關鍵人物,都絕不會阻止五遁盜離城,而大河盟亦因顧忌錢世臣,不會在城內動手搶人。所以只要大人在城外約定地點,為五遁盜準備第一流的戰馬,我們將搶在追兵之前,到達雲夢澤,到那里後,一切問題可迎刃而解。”

季聶提皺眉道:“為何到雲夢澤後,可解決所有問題?”

辜月明一字一句的沉聲道:“因為那是古城神靈力量最強大的地方,衪是雲夢澤的主宰。”

  季聶提呆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淡淡道:“季大人感到難以接受,是嗎?”

季聶提籲出一口氣,苦笑道:“難以接受也要接受,因我遇上過異事。唉!坦白說,我真的不想你們找到古城,太令人難以接受了。”

接著回复冷靜,道:“戰馬的事沒有問題,說不定連丘九師你也不用擔心,一切會在七月七日的晚上解決。最後我只想問一句話,五遁盜和錢世臣昨夜是不是曾在紅葉樓內碰頭說話?”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這個是肯定的,因為五遁盜現在最需要的是銀兩,而他手中還有一件寶物,錢世臣則是最有資格的買主。五遁盜曾給我看過此寶,只是粒玉珠,我一點也看不出它的價值,錢世臣當然比我識貨。我現在和五遁盜關係極佳,可向他借來給大人過目。”

季聶提不解道:“錢世臣竟會為這麼一顆玉珠出賣大河盟?”

辜月明道:“事實就是這樣子。”

季聶提起立道:“好!今晚月明來歸還四弓弩箭機時,順便把玉珠拿來給我看看。”

  說罷離開。

  “郎先生!郎先生!”

百純進入風竹閣,見不到烏子虛,遂揚聲呼喚。

  “我在這裡!”

百純來到登樓處,見烏子虛坐在階梯最頂的一級,手肘枕在腿上,臉埋入雙掌裡,一副委頓不振的姿態。

百純往上走去,訝道:“發生了甚麼事?”

烏子虛頹然道:“果然有新花樣,我作了個很可怕的噩夢。”

百純來到他下三級處,黛眉輕蹙道:“甚麼新花樣?作噩夢有甚麼大不了的,人人都會作噩夢啦。”

烏子虛痛苦的道:“你不會明白的啦。”

百純沒好氣的就在那位置坐到階梯上,生氣道:“說出來聽聽,看有甚麼難明白的?這麼沒有男子氣概。”

烏子虛抬起頭來,訝道:“現在尚未到午時,百純睡夠了嗎?”

百純微聳香肩,道:“昨夜我沒合過眼。”

烏子虛蒼白的臉立即多了點血色,試探道:“是不是想著我呢?所以天一亮便來找我。哈!我都說了!看了我為你寫的畫後,百純定會情不自禁的愛上我。”

百純甜甜一笑道:“我確是情不自禁,但愛上的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畫。我從未見過像你般自作多情的人,可是我總感到你是不會愛上任何人的,只是習慣了對漂亮的女孩子貧嘴薄舌。我有沒有說錯?”

烏子虛沉吟片刻,點頭道:“真古怪!你是真的明白我,以前從沒有人這麼說過我。因每一次當我和美女有肌膚之親後,我會後悔得要命。所以我愈喜歡百純,愈不敢和百純有肌膚之親,怕的就是另一個希望的破滅。”

百純兩邊面頰各飛起一朵紅雲,令她更是嬌豔欲滴,大嗔道:“你現在耍的是第九流的激將法,我絕不中計。”

烏子虛嘆道:“第幾流都好,能令百純臉紅的便是第一流的愛情手段。八美圖完成了,我隨時會離開紅葉樓,可是我在紅葉樓還有一個夢想,就是百純陪我一夜,看看自己醒來時,是否永遠不想離開。”

百純露出用心思索的神色,半晌後,柔聲道:“你是第一個這麼直接要求百純獻身的男人,若依我一向的脾性,大概會賞你一記耳光。可是我真的沒有生氣,還忽然感到你那副遊戲人間的模樣完全是裝出來的,只是用來掩飾你內心的痛苦。不過,我敢肯定自己並不是你一直在找尋的那個人。你曉得我為何大清早來找你嗎?原因是我想來告訴你,我已知道你要找的那個人是誰了。”

烏子虛失聲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百純,還有何人?即使有,那個人也尚未出現。百純能預知未來嗎?唉!不要想那麼多了,百純大有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後一個機會,如何冒險我都不想錯過。”

百純一雙嫵媚誘人的大眼睛放射著光與熱,不理他說的話,望著上方徑自道:“昨夜你駕舟離開後,我看著自己的畫像,感到那的確是有神秘魔力的畫,與其它七美圖有明顯的分別,擁有其它七幅畫沒有的感覺,高上不只一籌。我想到很多東西,想到我從沒有想到的事物,更從未這般心情激動過,哭了又哭。我是個很易哭的人,直至蟬翼來把畫拿走,我仍沒法回復過來,心中充滿某一種自己沒法明了的情緒。”

烏子虛呆看著她,在晨早的光線下,她一雙美目漾出懾人的採芒,眸珠像兩個熾熱的火團,可讓你看進她芳心深處。他敢肯定她墜入了情網,只不過是與他的畫擦出愛火,與他本人沒有一點關係。

百純完全沉醉在某一種情懷裡,神馳意飛的道:“當我回到晴竹閣,忍不住又看你的雲夢女神圖,不知是否受你寫我那幅畫啟發,這回我看得特別用心和仔細,竟強烈地感到兩幅畫的分別。你知道分別在哪裡嗎?”

  烏子虛茫然搖頭。

百純道:“你寫我的那幅畫,成功捕捉了我曾向你顯示過某一剎那的神情,像能看進我的內心去。可是最感動我的,卻是這幅畫似完全超越了當時的我,超越了我向你展示那個神情的時地,與某一種更具永恆意義的東西結合在一起,神秘淒美,令我深深被打動,不能自己。”

烏子虛道:“那正代表我對你的愛。”

百純目光往他投來,凝視著他,緩緩搖頭道:“在沒有比較下,我或許會相信你這句話。當我再欣賞你的雲夢女神,立即掌握到兩幅畫的分別。我那幅畫,肯定是神來之筆、不朽之作,但仍及不上你的雲夢女神。因為你畫你的女神時,投入了你的全副心靈,貫注了你海樣的深情,沒有壓抑的表達了你內心熱切的渴望。相較之下,畫我時你只是個旁觀者,可是畫你的女神時你卻和自己筆下的美人熱戀著。我敢肯定這個感覺絕不會錯,忽然感到必須立即來告訴你,你就當我是雲夢女神的傳信人,特來傳達女神給你的最重要的訊息——你這輩子不住找尋的,正正是她,你不用再去苦苦尋覓,因為你永遠不會在其它女子身上尋到你想找的東西,包括我百純在內。”

烏子虛露出震驚的神色,張大口,卻說不出話來。

此時蟬翼匆匆趕來,嚷道:“大小姐!大小姐!你在那裡?”

忽然發現兩人坐在梯階處,驚訝得說不下去。

百純嗔怪的白烏子虛一眼,美麗的大眼睛似在說:“無話可說了吧!給我拿到真憑實據,你愛的根本不是我。”接著向蟬翼道:“有甚麼急事? ”

蟬翼喘著氣道:“丘九師公子來找大小姐。”

百純“呵”的一聲站起來,頗有點手足無措。

烏子虛提醒道:“我還未把夢裡可怕的情況告訴你。”

百純不理他,徑向蟬翼道:“我要在晴竹閣見他。”

蟬翼狐疑的瞪烏子虛一眼,領命去了。

百純伸手拍拍烏子虛的臉頰,笑道:“好孩子乖一點,待大人去做完正經事後,再回來聽你夢中的動人故事。”

  說畢匆匆去了。

  布政使司府。

錢世臣進入石屋,在戈墨對面坐下。

  戈墨道:“情況如何?”

錢世臣道:“大河盟似是沒有懷疑,撤走所有監視紅葉樓的人手,我則裝模作樣,一邊加強城防,一邊派人挨家逐戶搜尋五遁盜,其實是乘機清除季聶提留在城中的眼線。”

戈墨道:“有季聶提的踪影嗎?”

錢世臣擔心的道:“自季聶提那晚離城到雲夢澤後,我一直沒有他任何消息。”

戈墨道:“季聶提肯定回來了,否則辜月明手上怎會有四弓弩箭機,令辜月明一下子將形勢扭轉過來。可是現在我們卻沒法找到季聶提的踪影,可見他一直有防你一手的準備,故而可來去自如,隱蔽形跡。”

又沉吟道:“若阮修真這般容易被你愚弄,大河盟就不會有今天的聲勢,所以大河盟目前只是詐作相信你,我敢說他們另有手段。”

錢世臣嘆道:“我們是否又做了蠢事呢?”

戈墨沒好氣的道:“我早說過只是一時權宜之計,目標是不讓五遁盜落入大河盟手上,並沒有說過此計可促進你與大河盟的情誼。十年前的錢世臣到那裡去了?十年前是你親口告訴我,為得到楚盒,你願付出任何代價。昨夜你也是那副神氣,為何現在又後悔?”

錢世臣面如死灰的道:“我的心很亂,師兄教我該怎麼辦吧。”

戈墨默然片刻,道:“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滾去見阮修真和丘九師,向他們懺悔,說以後都不敢了,郎庚的確是五遁盜,大家立即衝入紅葉樓內拿人,希望阮、丘兩人看在你誠心改過分上,把五遁盜讓出二、三個時辰來,由我們大刑伺候。”

錢世臣色變道:“那我的顏面放到那裡去?以後他們還看得起我嗎?”

戈墨淡淡道:“比起身家、性命,面子只是小事一件,對嗎?”

錢世臣苦惱的道:“但如此他們豈非知道我一直不老實,我們間的盟約還有甚麼意義?”

戈墨嘆道:“你仍未掌握問題重點。最大的問題,是讓大河盟看穿你的底子,朝廷要對付的是你而不是大河盟,大河盟的起義再沒有急切性,準備充足怎都比倉卒應戰有利,對嗎?”

錢世臣駭然道:“那我豈非根本沒有選擇?”

戈墨道:“打開始就是這樣,從來沒有改變過。你的一線生機係於楚盒上,只有得到楚盒,事情方或有轉機。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究竟你是繼續幹下去,還是落荒而逃,我再沒有閒情把時間白白浪費在廢話上。”

錢世臣的臉色變得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忽陰忽晴,最後握拳揮手道:“我決定了,一切依師兄指示去做。”

辜月明抵達紅葉樓,一個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情況出現眼前。

往日的紅葉樓,在午前一切是處於近乎靜止的狀態,要過了午時,樓內才開始有動靜,像個沉睡的人逐漸甦醒過來。

可是現在離午時尚有個多時辰,外院的廣場已是鬧烘烘一片,超過一百個工匠和婢僕正忙個不停,到處張燈結彩,又於主堂兩旁築構高達五丈的爆竹塔。

正在指揮的周胖子見到辜月明,連忙迎上來打招呼。

辜月明道:“周老板滿意郎庚的八美圖嗎?”

週胖子讚歎道:“〝滿意〞兩字已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應該用〝感激〞才對。對郎先生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幅幅不同,各具特色,每幅都極盡誘惑之能事。尤其是百純那一幅,肯定是最高境界,任何男人看到那幅畫,都會生出憐香惜玉的高尚情操,真的是我見猶憐,而這正是吃青樓這口飯的姑娘能達至最高明的手段。哈!男人一旦動了憐意,甚麼都肯奉上。哈哈!月明這回來,是不是要見老朋友呢?”

辜月明道:“我想先去看我的馬。”

週胖子欣然道:“這邊走,讓我們穿過紅葉堂。這三天我們會暫停營業,全力準備後天的晚會。月明給點意見,讓我們弄得更盡善盡美。”

  兩人步上門階,進入紅葉堂。

大堂的熱鬧,比之外面的廣場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以百計的人正為大堂的佈置和裝飾在努力著,十多把長梯挨在四壁,讓人攀向高處張掛彩燈,連最高的橫樑都有人在上面工作。

臨湖園林人潮洶湧,氣氛像天氣般火熱。

艷娘正指導手下在適當位置安放大圓桌,忙得香汗淋漓,見到辜月明,不忘送上媚笑,轉眼又投進工作去。

辜月明清楚感受到上下人等對紅葉樓一致的擁戴,令所有人團結在一起,為目標盡心盡力的融洽盛況。

週胖子壓低聲音道:“昨夜究竟發生了甚麼事?老錢忽然遣人來告訴我,說郎庚不是五遁盜,大河盟又撤去了監視我們的人。丘九師正登門找百純,現在該在晴竹閣和百純說話。”

辜月明與他一起穿過北大門,到達臨湖的花園,聞言道: “五遁盜昨晚偷了錢世臣的天女玉劍,當時郎庚該正為百純作畫,成為最佳的不在場證據。”

週胖子失笑道:“郎庚真的不是五遁盜,這個笑話鬧得太大了。”

辜月明止步道:“周老板不用送了,我想一個人到馬厩去。”

週胖子一臉古怪的神色,道:“郎庚真的不是五遁盜嗎?”

辜月明道:“這個你要親自問錢世臣,才有確切的答案。”

  說罷道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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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對手現身

蟬翼領丘九師來到晴竹閣外院門,施禮道:“小婢就送公子到這裡,請公子移駕入內,大小姐在等你呢。”

丘九師很想問蟬翼“郎庚”憑甚麼可令百純“中途離場” 去見他,可是今天紅葉樓內人人興高采烈,蟬翼更是一副喜翻了心兒的可愛模樣,為免嚇壞她,話到口邊仍沒法說出來,只好回禮。

看著蟬翼逐漸遠去的背影,丘九師心忖郎庚肯定是五遁盜無疑,弄清楚百純去見他的原因於事情並沒有影響,且可能有反效果,可是自己真的很想知道。想到這裡,心中一震。

難道自己竟起了妒忌之念,怕百純是因愛上五遁盜,故而這麼聽五遁盜的話。又想到自己根本沒吃醋的資格,暗嘆一口氣,踏進院門內去。

他是首次探訪百純的香閏,心情沒由來的緊張起來。

在晨光的照射下,晴竹閣坐落掛瓢池西岸,眾樹圍抱,建築古樸秀雅,三面有圍牆,牆上鏤空的磚花,予人開揚通爽的感覺。

丘九師踏足直通正門門階的碎石小徑,心中沒由來的生出倦意,想到昨夜沒闔過眼,如果能在百純的香閏睡上一覺,醒來時聽著她在附近活動的聲音,該是人世間最愜意的事。接著心中再暗吃一驚,他是怎麼了?

在任何人眼中,包括阮修真在內,他都是一個堅強的人,不屈不撓,有鋼鐵般的意志。但事實上他也有不為人知脆弱的一面,他怕看到人的苦難。即使對著敵人,他也沒法用上殘酷的手段,只會給對方一個痛快。他向百純說過,如果有選擇,他會放過五遁盜,絕非違心之言。

  “你來了!”

丘九師感到莫名的痛苦,他再不懷疑百純對他的愛,只從這句話,他完全掌握到百純此刻的心情,那種渴望和期待,內中又隱含猶豫和不安,怕再一次被傷害。

他也不懷疑自己對這個動人女子的愛,只恨與他們較量的是以鳳公公為首的勢力,乃當今天下間最龐大、最有實力和最殘忍的集團,稍有錯失,將帶來無法彌補的可怕後果。忽然間他有點弄不清楚自己到這裡來見百純,究竟是為了甚麼?

他怎可以蓄意的欺騙百純,向她說違心之言?

  阮修真太高估他了。

不過他真的很想見百純,否則他會打開始便拒絕阮修真這個建議。

百純坐在面對女神像另一邊靠壁的長椅處,烏黑的眼睛脈脈含情,豐潤的紅唇掛著盈盈笑意,有一些兒羞澀,偏是目光大膽直接;似是陷入了情網,又像完全超然其外。只是那嫻靜端莊的坐在那裡,已充滿令人無法抵禦的醉人風情。但真正使丘九師傾倒的,不僅是她美貌誘人,更因他曉得她內在尚有無盡的美好涵蘊,正等待他去發現,等待他去分享。

他對她的認識,只限於皮毛,可是只是這點皮毛,已足教他回味無窮。百純宛如一座寶庫,只是部分珍藏,已教他拜倒在她的腳下,而極可能憑一輩子時間,他仍沒法盡覽群珍,偏偏他不得不白白錯過,這個想法,令他更感神傷魂斷,不勝欷獻。

百純柔聲道:“丘公子坐下前,須先答我一個問題。”

丘九師勉力振起精神,提醒自己只動腦筋,不動感情的大原則。移到她身前道:“是不是若我答得不對,又或不肯作答,百純立下逐客令呢?”

百純平靜的道:“丘九師你太多疑了。我想說的是,如果你是來擒人,請先收拾我;如果是來道別,那不要說一個字,立即頭也不回的離開。”

丘九師腦際轟然一震,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緊攫著他,一時間不知是何滋味。事情怎會發展至如此地步?百純表現的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情懷,比嚴詞斥責他令他更感羞慚,迷迷糊糊間,他坐到百純身旁。

倏地前方似有一美女正駕車往他衝過來。丘九師嚇了一跳,清醒過來,看清楚點,始知對壁掛著一幅畫。

百純正朝他瞧來,道:“你看到甚麼?”

丘九師呆瞪著雲夢女神,道:“我剛才一時眼花看錯,還以為廳內多了個駕戰車的女子。”

百純道:“看你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有沒有其它特別的體驗呢?”

丘九師沉吟片刻,道:“就是如此,再沒有別的感覺。我失魂落魄不是為了那張畫,而是因聽到百純那幾句話。幸好我今天來,既不是要拿人,更不是道別,而是想告訴百純,錢世臣的天女玉劍昨夜失竊了。”

  百純道:“怎麼可能呢?”

丘九師微笑道:“百純是不是因真的五遁盜既在紅葉樓,布政使司府又戒備森嚴,而天下間,只有五遁盜或許有此能耐,故而大惑不解? ”

百純雙目閃閃生輝,顯然是想到某一個可能性。

丘九師曉得她猜到錢世臣在搞鬼,因為她曉得的,當然遠超過他和阮修真,比他們更有資格猜到真相。

  百純確是靈巧伶俐的女子。

百純目光投往對壁的雲夢女神,柔聲道:“真的沒有想過,竟然可以和你這個小子並排坐在這裡,共賞郎庚的作品。”

丘九師還是平生第一次被女性喚自己作小子,且是出自像百純般如此美女之口,感覺是火辣辣的。

  百純正向自己展現她的魔力。

丘九師苦笑道:“我終於明白百純為何這麼欣賞他了,這幅確是了不起的傑作,我還是首次把畫像錯認作真人。”

百純輕輕道:“你知道每次我看這幅畫,看出甚麼來呢?”

丘九師好奇的道:“真的是無從猜估,百純看到甚麼?”

百純美目深注畫上,夢囈般道:“我看到了希望。”

  丘九師欲語無言。

百純閉上美目,柔聲道:“我現在比任何時刻,更清楚他的心意。”接著睜開眼睛,目光移往丘九師,看進他眼裡欣然道:“畫中的女子被命名為雲夢女神,過去幾天幸得衪一直陪伴我,否則都不知怎樣過日子。”

丘九師一頭霧水的道:“我不明白百純在說甚麼?”

百純白他一眼,道:“你真的不明白嗎?可是你不是說過你們的對手是無形無影的神靈?現在讓百純介紹你認識她吧!”

丘九師一震後朝雲夢女神瞪視,道:“我仍是不明白。”

百純輕柔的道:“整個命運之局最巧妙的關鍵正是這幅畫,沒有衪,不會有八美圖,不會有我們的八天之約,辜月明不會去找郎庚,現在你不會和我坐在這裡談論衪.這幅畫來歷離奇,是衪在郎庚的夢中顯露真身,讓郎庚繪之於畫紙上。你說過有神靈在保護郎庚,那個神靈正是你在看著的雲夢女神。”

丘九師難以置信的道:“為何百純喚袍作雲夢女神?”

百純悠然道:“這個你要親自去問郎庚才成。丘九師你明白我在衪身上看到的希望是甚麼嗎?”

丘九師頗有一塌糊塗,頭昏腦脹的感覺,茫然搖頭。

百純淡淡道:“我有一個奇怪的感覺,就是愈來愈熟悉衪,明白衪的心意,郎庚不單是受衪庇護的人,更是衪鍾情的人。不論任何人,以任何手段對付郎庚,最後終究是白忙一場,如此我和你的矛盾再不復存,丘九師你現在該明白我看到的是怎樣的希望。”

丘九師劇震往她望來,道:“百純!”

百純聳肩道:“你現在或許不相信,但我敢肯定雲夢女神對我是充滿愛心和善意的,對你和阮先生亦是如此,否則昨夜我們該〝乒乒砰砰〞的打起來。不要說話,回去好好的想想。記著!沒有人強逼你去做不情願的事,勉強你是沒有意思的。對嗎!”

辜月明來到位於西北角的馬厩,無雙女優美的背影出現眼前。

她穿上粗麻制的工作服和長革靴,正忙碌地為兩匹馬洗刷梳毛,一匹是她的黑馬,另一匹竟是辜月明的灰箭。旁邊有個水井,取水方便。

粗線條的馬夫裝束,卻完全無損她的天生麗質,反賦予她充滿生氣的動人美態。秀發挽在頭頂上成一個髻,以長鋼針固定,有十多綹不受管束的散垂下來,露出的玉頸雪白粉嫩,令從不對女性動心的辜月明都生出想香一口的慾望。

灰箭見到辜月明,引頸長嘶,卻沒有走過來和他親熱,顯見牠非常享受這個美女的悉心照料。

辜月明來到她身後,發覺她玉頸滿佈紅霞,晶瑩的小耳朵都紅透了,如此情況出現在這個一向冷漠的美女身上,分外誘人。她沒想到會被辜月明撞破“好事”,羞得手足無措,怕的肯定是辜月明誤會她愛屋及烏,而她現在的行為,正是百詞莫辯“愛屋及烏”的行為。

辜月明不想她尷尬難堪,淡淡道:“真古怪,灰箭很少這麼順從的,只肯我照料牠。”

無雙女沒有回頭看他,“嗯”的應了一聲,然後提起身旁尚餘半桶的清水,潑往灰箭和她的黑馬,接著呼嘯發令。

兩馬齊聲歡嘯回應,跑到馬厩的另一端,毫不客氣的放怀大嚼堆在那裡的草料。

辜月明看到沾在她鬢髮的汗珠,心中掠過從未有過的動人感覺。天地或許仍是以前那個天地,但他的心改變了,所有過往沒有相干的事,變得充滿著某一難以言喻的深切含義。

無雙女裝作若無其事的道:“你的馬兒很乖,我橫豎閒著無事,天氣又這熱……你明白了。”

  辜月明道:“我當然明白。”

無雙女語氣不善的道:“你明白甚麼?”

辜月明欣然道:“我明白姑娘是愛馬的人,加上灰箭是姑娘馬兒的好朋友,就是如此這般的明白,沒有其它意思。”

無雙女緩緩轉過身來,臉上仍掛著未完全褪掉的紅霞,沒有看他的眼,輕垂臻首道:“昨晚發生了甚麼事?聽說你和大河盟的丘九師在樓外街上動手。”

辜月明道:“為的正是五遁盜。丘九師八十一路封神棍法,前二十路是近身搏擊的招數,中四十路是遠攻和游斗,後二十一路最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偏偏在丘九師不得不使出壓箱底最後二十一路棍法的一刻,阮修真來叫停,說錢世臣被五遁盜偷了鎮宅之寶天女王劍,讓我和丘九師息止干戈,不用分出生死。”

無雙女呆了一呆,接著露出深思的神態。

辜月明親切的道:“所以紅葉樓今天氣氛寧靜和諧,大部分人忙於準備後天的晚會。事實上多方勢力較量角力的緊張情況一點沒變,只是由明轉暗。有點像前幾天那場大雨,來前天氣好得出奇,來後卻一發不可收拾。”

  無雙女沒有說話。

辜月明關切的道:“姑娘有決定了嗎?”

無雙女終朝他望來,一觸他的眼神,目光游移往別處去,道:“決定甚麼呢?”

辜月明道:“決定是不是和我們到雲夢澤去碰運氣。”

無雙女淺嘆一聲,以帶點無奈的語氣道:“我可以有另一個選擇嗎?”

  辜月明心中一陣悸動。

她說得對,被捲入此事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另一個選擇。

眼前的美女是個不幸的人,過去的十年,她一直在流亡,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生命對她是難以承受的重擔,所以她覺得死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可是她是如此美麗動人、青春煥發,大好的生命正等待她去品嚐。

事實上他的處境比她好不了多少,他們倆都曾陷入絕望的深淵,快樂在重重阻隔之外,可是“命運”卻把他們撮合在一起,為共同的目標奮鬥。

辜月明暗下決定,不論前路如何艱苦,他誓要帶她進入神秘的古城,洗刷她父親和親舅蒙受的不白之冤。

道:“現在我去找五遁盜,和他商量逃往雲夢澤的大計,有結果後,會到雨竹閣見姑娘。”

  說畢去了。



丘九師回到八陣園,直入書齋見阮修真,後者見他神情古怪,訝道:“發生了甚麼事?”

丘九師在他對面坐下,道:“我見到我們的無形對手了。”

  阮修真失聲道:“甚麼?”

丘九師把見百純的情況道出來,道:“我直到這刻仍有胡里胡塗的感覺,不過你的猜測沒有錯,五遁盜肯定和雲夢澤的古城有關係,否則他不會把筆下的美女命名為雲夢女神。唉!愈知道多一點,我愈感迷失方向。”

又道: “百純提出一個我們沒想過的想法,就是雲夢女神可能不是我們的敵人。”

阮修真苦笑道:“朋友也好,敵人也好,於事何補?抓不到五遁盜,大河盟主事的人就不是你和我。季聶提會先收拾錢世臣,然後輪到我們。在這種情況下,神仙都沒法打救我們。”

丘九師道:“可是如百純猜對了,我們只是白忙一場,我們該怎麼辦?”

阮修真道:“如果抓不到五遁盜,我和你只有一條路走,就是公開脫離大河盟,然後分頭逃亡,有多遠走多遠。再由大龍頭去向季聶提談條件,解散大河盟,能保住多少兄弟就看大龍頭的本事。”

丘九師頹然道:“這豈非無路可走。”

阮修真道:“這正是我們的處境。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我們真的沒有選擇。沒有五遁盜,甚麼都沒有。”

又道:“你是否因百純失去了鬥志?

丘九師苦笑道:“說百純對我沒有影響是違心話,不過我會懂得分辨輕重,你擬定了對付五遁盜的大計嗎?”

阮修真道:“我有一個新的策略,就是完全不去想這方面的事,令守護古城的美麗女神無從捉摸我們的計劃,來個兵來將擋,水來土堰,這或許是唯一能贏取最後勝利的方法。”

  丘九師愕然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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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生死之交

  風竹閣。

烏子虛聽畢有關季聶提方面的情況,從腰里掏出失去了光彩的夜明珠,交到辜月明手裡,得意的道:“若我告訴別人,肯和我接贓的是地方大臣,保護我的則是皇上的御用懸賞獵手,接應我的是廠衛的大頭領,肯定會被人當作瘋子。”

辜月明以指頭捏著夜明珠,送到眼前細看。

烏子虛凝視珠子道:“以前我要用小木盒子盛載這鬼東西,怕它大放光明時衣服都蓋不住,現在隨便塞在腰帶處便成。”

辜月明淡淡道:“這顆夜明珠該早失去在黑暗綻放光明的能力。”

烏子虛反駁道:“當然不是這樣,它是我見過錢世臣後才變成這樣子,否則我如何在黑夜的雲夢澤發現它。”

辜月明平靜的道:“你的反駁正是答案。如它一直如你形容般綻放金光,里外可見,它早被多次入澤搜索的廠衛發現,又或被薛廷蒿、戈墨等人撿去,怎輪得到你老哥去發現它。”

  烏子虛為之啞口無言。

辜月明收起夜明珠,道:“相反的可能性當然存在,但我的感覺確是如此,夜明珠該在很久前失去了光輝,只是在某些關鍵時刻,雲夢女神以他的神通重現夜明珠的光采。其中定有一些我們不明白的原因。”

烏子虛沉吟道:“你拿這顆沒啥特別的珠子去見季聶提,有甚麼作用呢?會不會弄巧反拙?”

辜月明微笑道:“我會告訴你季聶提的反應,就當這是對雲夢女神的另一個考驗。”

烏子虛呆了起來,半晌後道:“我的天!這回肯定是我第一次見到辜兄的笑容,究竟是怎麼回事?”

辜月明道:“我的確變了,令我改變的因素異常複雜,一言難盡。讓我選取其一來告訴你,故事的主角正是你的鄰居雙雙姑娘。”

烏子虛一頭霧水的道:“雙雙?”

辜月明遂把輿雙雙相遇的經過,她的出身來歷,到紅葉樓的目的,逐一道出。

烏子虛聽得眼睛不斷瞪大,最後嚷道:“真教人難以相信。最古怪是你第一眼看到她,她正在看我的懸賞圖,由那一刻開始,我們三個注定要到古城去。哈!有她加入我們,我們是如虎添翼,她的幻技更是在我們敵人的意料之外。”

接著心急的道:“我們該何時起程?”

辜月明苦笑道:“這輪得到我們決定嗎?雲夢女神已安排了七月七日這個逃往雲夢澤去的吉日,你有別的日子嗎?”

烏子虛興奮的道:“吉日雖擇,良辰未定。例如宴會前、宴會中又或宴會後。最理想當然是眾賓客離場的當兒,數百人一哄而散,我則渾水摸魚,只要能出城,又有你和美人兒雙雙接應我,加上季聶提的超級快馬,敵人只能在我們後面吃塵。”

辜月明道:“你和錢世臣的交易又如何呢?”

烏子虛露出古怪的神色,沒有說話。

  辜月明道:“甚麼事?”

烏子虛籲出一口氣道:“我真的是被鬼迷了。直至我拿夜明珠給錢世臣看的一刻,賺大錢仍一直是我唯一的日標,我為此甘冒最大的險。可是和錢世臣接頭後,我竟然把這個目標忘掉了,有錢或沒錢,再不重要,最重要的事是到古城去,見我夢中的女神,祂才是我畢生尋覓的東西,其它一切再不相干,包括銀兩在內。”

  辜月明露出深思的神色。

烏子虛壓低聲音道:“我又再次進入五遁盜的狀態,有信心不論形勢如何變化,我也可以逃出岳陽城,即使沒有人幫我的忙。我倒擔心一點,錢世臣如不顧一切要殺你,你的處境便非常危險。”

辜月明仔細地審視他好一會,點頭道:“恭喜烏兄,你現在的確登上了顛峰的狀態,令我對你信心劇增。你不用擔心我,錢世臣不會這麼愚蠢的,如他動員官家的力量來對付我,等於公開背叛朝廷,再沒有回頭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以後須仰大河盟的鼻息做人,錢世臣肯變成大河盟的嘍囉嗎?更何況在岳陽這麼一座繁華大城,那有這麼容易殺我?一個不好,被我鬧個滿城風雨,對錢世臣箏奪楚盒一事肯定有害無利。錢世臣是個膽小鬼,他不敢這樣做的。”

烏子虛雙目神光四射,欣然道:“辜兄看得很通透,我給你說服了。想想也好笑,我們一個是最了不起的兵,一個是從沒有失過手的賊,不單聚在一起,還肝膽相照的並肩去做同一件事,去找一件被埋藏了過千年最神奇的寶物。”

辜月明啞然笑道:“怎可能呢?可是你真的脫胎換骨般變成另一個人。坦白說,在這之前,我有信心如你變成我的敵人,我有十足把握幹掉你,不論你逃到那裡去,都死劫難逃。但現在我的信心動搖了,我只有五成把握幹掉你。唉!五成!五五之數,等於毫無把握。五遁盜確實名不虛傳。”

烏子虛道:“辜兄請去告訴雙雙,她表演完她那套幻術後,就溜到南城門外等我,我必不會教她失望。”

辜月明長身而起,道:“說到逃走,沒有人比你更出色,我是該信任你的。”

烏子虛起立送客,送至大門,辜月明步下長階。

烏子虛喝道:“我們算是朋友嗎?”

辜月明不回頭的揚聲道:“如這還不算是朋友,該算是甚麼呢?”

烏子虛嘴角溢出笑意,目送辜月明消失在月洞門外。

辜月明去後,烏子虛在門外站了片刻,享受“五遁盜”的狀態。

回顧過去的二十多天,一事接一事車輪般飛快轉動,他的狀態由高峰直掉至谷底,此刻終於重攀峰頂,他已準備好了。

他並不明白自己,有時會懷疑自己是多重性格的人。當看著皇甫英死在眼前,曉得闖下彌天大禍,他攀上“五遁盜”的狀態,故能在敵人勢力最盛的區域,逃出重圍。到他渡過大江,甩脫追兵,他的狀態便像滑下陡坡,變成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膽小如鼠的“逃亡者”。至拾得夜明珠,他的狀態穩定下來,但心想的只是如何利用這顆夜明珠去發大財,不顧一切的直闖岳陽城,致身陷絕局內。

可是真正激起他鬥志的,不是生機再現,而是百純的傳信。

忽然間,他終於頓悟自己畢生尋覓的是甚麼,令他立即攀上顛峰的境界。

在他眾多身份和性格中,“五遁盜”處於最頂端的位置,在這個狀態裡,他是古往今來最超卓的大盜,沒有人能逮著他,直至眼前此刻仍沒有人辦得到,以後也不會有人辦得到。

到古城後會發生甚麼事,他能否尋得一直在找尋的東西,他不願分神去想。

最重要是找到那消失了過千年的古城,屆時一切自有答案。

此時蟬翼出現在月洞門處,向他招手道:“快隨我來,大小姐找你。

烏子虛忙走下石階,笑道:“小蟬翼你好,我還以為你是專誠來找我培養畫情。”

蟬翼的粉臉刷地紅了起來,嗔道:“你何時才可以認真點?”

烏子虛來到她身旁,欣然道:“我們好像定錯方向,到晴竹閣最便捷是駕舟渡池,我們可以順道欣賞湖光山色,親近一下。”

蟬翼訝異的看了他幾眼,該是發覺他的狀態異於平常。道:“人人都到了紅葉堂去,為後天的晚宴作準備,大小姐正在那裡打點,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偷懶。”

說罷須他沿著小徑往南朝主堂去。



辜月明甫離紅葉樓,遇上等候他的阮修真,後者走在他旁邊,道:“找個地方坐下談幾句如何?不會花辜兄很多時間。”

辜月明從容道:“邊走邊說又如何呢?”

阮修真見他態度友善,頗有受寵若驚的榮幸,忙道:“當然沒有問題。九師告訴我,辜兄故意錯過了兩個反擊他的機會,這個該不符辜兄一貫的作風。辜兄為何要這樣做呢?”

辜月明道:“你們並不是我的敵人,我怎下得了手,而這才是我一貫作風。”

阮修真苦惱的道:“我們在對五遁盜的立場上,剛巧相反,竟不足令辜兄視我們為敵嗎?”

辜月明道:“這又回到阮先生所說那個命運之局的問題。命運似將我們安置在對立的位置上,可是我們的心怎麼想,卻是每個人的自由。讓我告訴你吧!你們現在的處境,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過我也好不了你們多少,大家同樣身處險境。”

阮修真傍著他走了十多步,沉聲道:“季聶提?”

辜月明道:“季聶提把最新的形勢以飛鴿傳書上報鳳公公,這兩天該收到回音。季聶提固是厲害人物,但比起鳳公公,仍是差遠了。希望你們已從錢世臣口中逼問出楚盒的事,而鳳公公對楚盒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在這件事上鳳公公和季聶提並不是一致的,季聶提將對付你們的事擺在楚盒之上,並且已有完整的計劃。你想知道季聶提最令人害怕的是甚麼嗎?”

阮修真大訝道:“辜兄為何這麼照顧我們?”

辜月明道:“原因容後再說。季聶提最令人驚懼處,是眼線遍天下,不但錢世臣的一舉一動,全在他嚴密監察下,你們大河盟的情況亦不例外。譬如只要你們擒獲五遁盜,皇甫天雄即讓位予丘九師,他亦瞭如指掌,這該是貴幫的機密,對嗎?”

  阮修真露出震驚的神色。

辜月明淡淡道:“阮先生終於發覺情況不妙了。”

阮修真神色凝重,道:“辜兄一語道破我們的危機,在於敵暗我明,而直至此刻,我們仍絲毫感覺不到季聶提的威脅,沒有察覺他在兵員上的調動,真古怪。 ”

辜月明神情一動,道:“阮先生有興趣到蝸居詳談嗎?情況可能比我猜測的更要惡劣。”

紅葉樓南院以紅葉堂為主的三座宏偉建築物,是名副其實的艷幟高張。不同顏色的彩旗,寫上樓內姑娘芳名的二百多支旗幟,排列整齊的高高掛在三座樓房的屋簷處,登時色彩繽紛,充滿旖旎浪漫的氣氛。

主建築物臨湖被名為“池台”的廣闊亭台園林,更是彩帶飄揚、花燈處處,變成一個彩色的天地,一片節日慶典的熱烈情景。

紅葉樓由上至下,全體出動,姑娘美婢們的鬧笑聲,迴盪於掛瓢池的廣闊空間,那種鶯鶯燕燕追逐耍玩的醉人情景,沒有見過,教人難以相信。

烏子虛看得眼花撩亂,忙於找尋“有關係”的美人兒時,給蟬翼牽著衣袖,往紅葉堂走去,警告道:“你給我規矩點,不准拈花惹草。”

烏子虛發覺自己已成為眾女的目標,人人向他拋媚眼,不問即知是看上他的畫藝,換了以前的他,肯定失控,現在卻似心有所屬,乖乖跟隨蟬翼的腳步。道:“蟬大姐的口氣像足我的娘子,是不是愛上我了?”

蟬翼放開他的衣袖,橫他一眼道:“鬼才愛上你,你是個最花心的混蛋。”

烏子虛大樂道:“蟬妹罵得好。哈!放心吧!我最明白女兒家的心事,口說不愛,其實心裡愛得要命。真想看看我的小蟬翼穿起薄如蟬翼的單衣來助我培養畫情的動人場面,肯定很爽。”

蟬翼招架不來,玉頰霞燒,加快腳步直入紅葉堂。

入目的情景,更是壯觀,近百張可坐十人的大圓桌排列左右,每邊三排,每排十三張,騰出中間寬十多步長近七百步的廣闊空間。

不過最吸引的是立於中央空處的三十多個姑娘,紅葉樓最美的姐兒全集中在隊伍裡,包括烏子虛認識的“七美”。見到烏子虛,數十雙美目同時亮起來,那情景有多誘人就多誘人。

烏子虛心神皆醉,曉得這是自己憑一枝禿筆賺回來的,大有不負此生的成就感,差點變回好色的郎庚。

正在指揮排舞的百純見到烏子虛,嬌呼道:“先休息一刻鐘,然後進行第二次的彩排。”

接著先眾女一步,迎往烏子虛,從蟬翼處把烏子虛接走,親熱地挽著他的手臂,扯著他往大門舉步。

烏子虛受此厚待,心迷神醉的道:“可否摟緊一些,身體靠貼些兒。”

百純白他一眼,沒有答他,到正門處止步,然後拉得他和自己轉過身來,面向大堂,道:“八幅畫就掛在左右兩壁,平均分佈,畫旁有題字板,供人題詩賦文,郎先生如有興致,可作第一個題詩的人。”

烏子虛正享受與她親切的接觸,嘆道:“我雖是畫仙,卻不是詩仙,只能藏拙,因不想出醜。”

百純訝道:“還是首次見到你這麼謙虛。好吧!題詩的事放過你,但我給你安排的工作,你卻不可推託拒絕。”

烏子虛道:“我的任務不是圓滿結束了?”

百純道:“後天晚宴時,將由我率領一男七女的迎賓隊,負責接待嘉賓,七女就是有圖為憑的七美,男的則是你,由你現身說法介紹八美圖,以你的口才,該勝任有餘,可使我們的晚宴生色不少。”

烏子虛苦笑道:“你這還不是害我嗎?明知我是五遁盜,而眾多嘉賓裡,肯定有到過京城去的,甚至見過真的跛了一腳的郎庚,我豈非會被當場拆穿是冒充的。”

百純喜孜孜的道:“終逼得你原形畢露。你這小子真可惡,懂得裝模作樣,扮得全無破綻,最可恨處還是你愈自認是五遁盜,我反愈不認為你是五遁盜。”

烏子虛道:“由昨晚密會錢世臣後,我已沒打算瞞你,只是你不信我的由衷之言罷了。”

百純道:“那你是不會出席後天的晚宴了?”

烏子虛笑道:“那個晚宴是我唯一的逃走機會,我怎肯錯過。”

百純道:“明白了!我要套用胖爹常掛在口邊的那句口頭禪,就是我是站在你那一方的,你要我怎樣幫忙,我便如何幫忙。”

烏子虛道:“可以安排雙雙那場幻術表演到晚宴的中段嗎?”

百純秀眸亮了起來,輕輕道:“雙雙!”

烏子虛道:“如果百純再沒有其它事,我想返風竹閣去。”

百純兩眼望向上方,作了個差點給氣死了的頑皮表情,道:“這兩天我究竟走了個甚麼運。往日只有我趕男人走,現在卻是男人喊著要走。多點耐性行嗎?我尚未說完呢!”

烏子虛湊到她耳朵旁道:“恰恰相反,我是怕抵受不了你的誘惑,背叛了雲夢女神與百純歡好,所以趕著逃跑。”

百純玉頰生暈,啐道:“休要唬我,早看穿你這個傢伙,最會虛張聲勢。你還未告訴人家你的夢境。”

烏子虛道:“事實上沒甚麼大不了,現在震撼已過,回想起來又不是那麼可怕。”

百純嗔道:“快說出來,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總是吞吞吐吐,教人不耐煩的。”

烏子虛道:“我夢到自己從一座古城衝出去,騎著戰馬,走在一條永遠跑不完的路上。”

  百純愕然道:“古城?”

烏子虛嘆道:“古城倒沒有甚麼,問題出在天氣上,夢中的天黑如墨汁,雨暴風狂,雷電交加,視野模糊,我的心像被火燒灼著那樣,只知策馬拚命往前跑。不住有電火劈下來,耳朵裡貫滿雷鳴,路卻是永遠沒有盡頭,又不知為了甚麼。咦!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百純容色蒼白的看著他,欲言又止。

  烏子虛訝道:“百純不舒服嗎?

百純深吸一口氣,道:“我沒有甚麼,唉!你昨夜去見錢世臣,說了甚麼話呢?”

烏子虛道:“我不是想瞞你,而是不想百純被捲入此事內。嘿!我現在忽然畫情充足,想趕回去畫答應了蟬翼和艷娘的畫,完成承諾。”

百純呆瞪著他,好半晌後,點頭道:“好吧!”

  烏子虛連忙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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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如夢初醒

  君山苑。

阮修真對桌獨坐,神色凝重,不再是一向瀟脫飛揚的神態。

辜只明從後進處回來,在他對面拉開椅子坐下,道:“一切正常,沒有人偷進來,沒有被人做過手腳,我們可以放心說話。”

阮修真沉重的道:“我和九師大有可能被皇甫天雄出賣了。”

辜月明淡淡道:“不是可能,而是事實必是如此。阮先生該比我更清楚,這個協議乃最高的秘密,只限在皇甫天雄、丘九師和阮先生之間,如有外洩,便是由你們其中之一泄露出去。”

阮修真點頭道:“辜兄是旁觀者清,我則牽涉到皇甫天雄對我的恩情,更不希望他是這樣的人。”

辜月明道:“皇甫天雄的威勢等於朝廷的鳳公公,長期居於權位的頂峰,不容任何人威脅。若失去權位,他們將變成一無所有。這種事是沒有回頭路走的。而你們兩人近年冒起極速,短短五年間,成為天下翹首而望的英雄人物,在幫中的影響力更比皇甫天雄猶有過之,等於當年的夫猛之於鳳公公,後果可想而知。”

  阮修真深深思索。

辜月明續道:“以季聶提的城府,在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向我洩露如此關鍵性的秘密,一來因我剛和丘九師大戰一場,令季聶提認定我和你們的關係水火不容,更因當時並非一般的情況,季聶提正思索有關鬼神命運的問題,說不定他當時亦是鬼迷心竅,透露不該透露的事。阮先生想到了甚麼?”

阮修真深吸一口氣,道:“好險!”

辜月明大感興趣的道:“指哪一方面?”

阮修真道:“比起皇甫天雄,我和九師都及不上他的老謀深算。坦白說,我和九師都是少年得志,很多事會自以為是,認為理所當然。不過皇甫天雄對我們則是心情矛盾,一方面我們是他的左右手,另一方面卻把他比了下去。可是真正讓他心生警惕的是我們的志向。”

辜月明道:“你們的志向是改朝換代,對嗎?”

阮修真道: “我和九師都對權位沒有野心,只是看不過朝廷的腐敗無能,希望能撥亂反正。我說的好險,是指皇甫天雄一直有除去我們兩人的心,所以該早與季聶提有密切的連繫,卻因兒子被五遁盜所殺,打亂了計劃部署。我的奶奶,百純今早和九師說云夢女神對我們是友善的,極可能是真實的情況。”

辜月明欣然道:“另一個打亂皇甫天雄和季聶提部署者是錢世臣,忽然間季聶提發覺錢世臣變成叛徒,立即令他陣腳大亂,沒法有效的收拾兩位。”

阮修真道:“這叫一竅通,百竅明。我終於明白為何絲毫未察覺季聶提調動兵員,因有皇甫天雄大力幫忙。唉!這回我是真的頭痛了。”

接著凝視辜月明,沉聲道:“雲夢澤內古城的寶物,就是楚盒,那究竟是甚麼東西?”



  風竹閣。

烏子虛看著艷娘的畫像,大感滿意。

他畫的正是第一次見到艷娘的情景,她剛睡醒過來,沐浴更衣後半躺在臥椅裡,接見樓內執事級的人員,為繁忙的一夜作準備,那種慵慵懶懶的風情,不經意透露的風韻,才是最動人的一面。

烏子虛把艷娘的畫高懸壁上後,又取出另一張畫紙,放在桌上,心中浮現蟬翼的諸般美態。

  正難於決定時,無雙女來了。

這位美女依然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毫不客氣的直闖進來,徑自拉開椅子,坐在圓桌旁,沒有看他,只盯著空白的畫紙。

站在畫紙前的烏子虛看看地,又看看畫紙,把筆擱在筆架處,笑道:“雙雙來看我作畫嗎?”

無雙女冷冷道:“我沒有這個閒情,不過你可繼續畫。”

烏子虛到桌子另一邊坐下來,微笑道:“我正想休息一會。哈!難道雙雙是來找我聊天?”

無雙女從懷裡掏出一個長約一尺、直徑兩寸的鐵筒子,一端安繫著閃閃生光的十字鉤,放在他身前的桌面處,若無其事的道:“你會用這個東西嗎?”

烏子虛登時雙目放光,一把拿起,定睛細看,大喜道: “我的天!竟然是以彈簧機括發射的索鉤。我原本有一個,卻沒法從藏處取回來。哈!繩索有多長?”

無雙女道:“筒上有掣鈕,可以控制發射的長度,繩索以牛筋編成,可達二丈遠。”

烏子虛目光朝她投去,受寵若驚的道:“雙雙是不是要藉這個寶貝給我使用?”

無雙女聳聳肩胛,道:“誰叫你比我更需要它呢?”

烏子虛把索鉤納入腰囊裡去,欣然道:“雙雙對我真好。”

無雙女沒好氣的道:“誰對你好?只因你現在是我合作的伙伴,不希望你未到古城,便一命嗚呼。”

烏子虛見她一副起身離開的神態,忙道:“不要走!我有件事想向雙雙請教。”

無雙女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皺眉道:“甚麼事?”

烏子虛斜眼兜著她,道:“月明告訴我,他第一次見到我時,雙雙正在聚精會神欣賞我的懸賞圖像。嘿!雙雙為何對我的相貌那麼有興趣呢?”

無雙女的粉臉立即紅了起來,不悅道:“辜月明還有說過甚麼關於我的事?”

若換了是百純而不是無雙女,烏子虛肯定戲稱甚麼都說了,但對無雙女卻不敢放肆,怕她拂袖而去。陪笑道:“只有一點點。嘿!我希望大家多了解些兒,因為直至此刻,我仍百思不解雙雙憑甚麼一眼看破我的偽裝。現在進行的是一個解謎的遊戲,似是毫不相關的事、拚湊起來或可成清晰的圖像。而知道得愈多,對尋找古城愈有利。”

無雙女垂下螓首,沉吟片刻,輕輕道:“我認識你,不論你變作甚麼東西,我都認識你。唉!”

烏子虛兩眼瞪大,道:“你是真的認識我,還是感覺到認識我?”

無雙女生氣道:“還要問這樣的蠢問題!”

烏子虛挨向椅背,喃喃道:“希望我們前世不是夫妻就好了。”

無雙女吃不消的雙頰由微紅變艷紅,嗔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鬼才是你前世的甚麼,一定不是這樣的,你再胡言亂語,我揍你一頓。 ”

烏子虛伸個懶腰道:“這樣就最好,我安心啦!”

無雙女忍不住問道:“你在擔心甚麼?”

烏子虛俯前煞有介事的道:“怎麼不擔心?雖然說前世歸前世,今世歸今世,可是若我們的前世曾為夫妻,今世卻要看著自己的前世妻和最要好也是唯一的朋友相戀,感覺會非常古怪。對嗎?”

無雙女大嗔道:“你在說甚麼瘋話?”

烏子虛大笑道:“原來雙雙大發嬌嗔的神態是這麼動人。我不是說瘋話,而是說事實,雙雙的心事我不清楚,但卻敢肯定我的朋友辜月明對雙雙已是情根深種,孤獨的劍客再不孤獨了。”

無雙女面紅如火,狠狠盯著他,好一會後搖頭道:“告訴你的朋友,我是不會愛上任何人的。”

  說罷離開。



  八陣園。後院方亭。

  “砰!”

丘九師一掌拍在石桌上,大怒道:“大龍頭竟是卑鄙小人。”

阮修真道:“千萬不要動氣,我們現今的境況險惡至極點,動輒小命不保,更不要說甚麼鴻圖大計。”

丘九師道:“大龍頭真的是這種人嗎?”

阮修真道:“大龍頭兵法武功,肯定及不上九師,論智計謀略,亦要遜我一籌,但有一方面我們永遠追不上他,是玩手段弄陰謀,因為我和你都不是這種人。像他縱容兒子橫行霸道,做盡壞事,換了我們是絕不會容許的?但他偏是如此,可見他是個天性護短和私心重的人。我們曾奇怪為何兒子之死對他打擊如此重,現在回想起來,他該是將計就計。”

丘九師點頭道:“對!他平日滿口仁義道德,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樣,可是每次我和他提起百姓的苦難,他總處處迴避,又或說時機尚未成熟。”

阮修真道:“你想想吧!他把你調往鄱陽湖的分舵,說得好聽點是擴展地盤,其實只是要你遠離大江,好削減你的影響力。還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我們的猜測,就是這次行動負責和我們連繫的,正是他的心腹,只要此人提供假情報,我們定被蒙在鼓裡,一點也不曉得真實的情況。如辜月明所說的,季聶提必然會調動人手,在正常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瞞過我們的。”

丘九師沉聲道:“我立即到鄱陽去,召集人馬,守穩陣腳,再設法串連和我們有密切關係的兄弟,然後和皇甫天雄算帳。”

阮修真道:“千萬不要魯莽,如果我所料無誤,我們離開岳陽,勿將落入季聶提的天羅地網中,最安全還是岳陽城,至少表面上是在錢世臣的控制下。”

丘九師色變道:“情況真的如此惡劣?”

阮修真嘆道:“比你現在想的還要惡劣。辜月明說季聶提對城內發生的事瞭如指掌,可知錢世臣的部隊裡有季聶提的人,我們的手下中也有皇甫天雄的人。如果不是辜月明提醒我們,我和你肯定不能活著離開岳陽城。”

丘九師苦惱的道:“問題在我們根本沒法離開岳陽城,豈非進不得退無路?”

阮修真悠然道:“你又忘記了。”

  丘九師愕然道:“忘記甚麼?”

阮修真道:“當然是忘記了不論事情如何發展,我們仍是深陷在一個神奇的命運之局裡。”

丘九師不敢相信的道:“局還在嗎?”

阮修真一字一句的徐徐道:“此局不但仍然在,還比任何時候更強大,更撲朔迷離。最妙是我們沒有選擇的情況依舊,只是掉轉過來,由不得不捉拿五遁盜,變成須助他逃離岳陽。”

丘九師一頭霧水的道:“我不明白。”

阮修真道:“我們現今的唯一生路,是逃往雲夢澤去,只有在這個離奇的地方,一個由雲夢女神主宰的奇異境域,我們方有與季聶提較量的資格,那時進可攻退可守,至不濟也可以逃往鄱陽。所謂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只要保住小命,我們大有反擊的本錢。”

丘九師道:“是否我特別蠢呢?我仍是一知半解。”

阮修真道:“你沒法掌握真正的情況,是因不明白楚盒的事,不明白五遁盜在整件事裡起著的關鍵作用,且聽我詳細道來。”

丘九師精神大振,道:“我在聽著。”



花夢夫人坐在艙房內,還有兩個負責監視她的粗壯傭婦。這輩子她尚是首次後悔沒有像師妹百純般跟師傅學習武技,只要她有百純般的身手,便有機會打出甲板去,寧願投海自盡也不願面對鳳公公,面對悲慘的將來。

岳奇忽然來了,先命兩個傭婦到門外去,還親自關門,到她身旁坐下道:“累夫人久等了,不過我必須有大公公的命令,才能到這裡來和夫人說話。”

花夢夫人聽他話中有話,大奇道:“嶽大人……”

岳奇截斷她道:“長話短說,冀善不但仍然在生,還向辜月明發出飛鴿傳書,警告他鳳公公會親率大軍南下。”

花夢夫人嬌軀劇震,呆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岳奇目光投往靴尖處,沉聲道:“我完全信任夫人,夫人亦不要懷疑我。善公公要我全力保護夫人,並告訴夫人我們仍有一線生機,所以夫人千萬不要自尋短見。”

花夢夫人顫聲道:“嶽大人……”

岳奇道:“我明白夫人的心情,善公公已趕往岳陽,事情或許仍有轉機。現在的鳳公公等於離穴的毒蛇,是獵手也同時是獵物,並非無可乘之隙,夫人明白嗎?”

  花夢夫人點點頭,又搖搖頭。

岳奇籲出一口氣,長身而起,道:“大公公要我問夫人與辜月明的真正關係,我會直說夫人只是辜月明的紅顏知己,沒有其它的關係。夫人保重。”

  說罷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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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5 19:53: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第三封信

  岳陽城。

  君山苑。

  黃昏。

辜月明正要出門去見季聶提,叩門聲響,不由心中嘀咕誰會在此時來訪,開門,赫然見到神色慌張的百純立於門外,忙請地進屋。

百純迫不及待的掏出竹筒子,道:“是第三封飛鴿傳書,這回沒有師姐的蓋章。”

辜月明拿著竹筒回到圓桌去,先要百純坐下,然後取出密函細讀。

百純見他閱信時神態冷靜,無憂無喜,稍為放心,到看著他點火燒信,才敢問道:“師姐沒事吧!是不是她寄來的呢?”

辜月明直至書信盡化飛灰,才往她看來,沉聲道:“不論這封密函是誰交給你的,百純須警告他,立即帶同家小逃亡,如果鳳公公一日在位,一日不要回來。”

百純花容失色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師姐呢?師姐怎樣了?”

辜月明道:“這或許是命中註定的,我本盡力避免百純捲入此事內,可惜事與願違。鳳公公現正率領大軍從水路開來,如若順風順水,可於大後天到達岳陽。”

百純淒然道:“師姐是不是出事了?”

辜月明雙目神光電射,冷然道:“可以這麼說,但只要我辜月明命在,鳳公公絕不敢動你師姐半根寒毛,還恐保護不周。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師姐正隨鳳公公一道南來。”

百純咬著下唇,好一會後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辜月明淡淡道:“此事說來話長,我現在要趕去見一個人,百純先回紅葉樓去吧!”

百純憂心仲仲的道:“鳳公公是不是要收拾大河盟?”

辜月明心中一動,道:“百純回樓前,可順道到八陣園去,知會他們這件事,並為我轉告一句話。”

百純間道:“辜大哥要我轉告他們甚麼話呢?”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告訴他們,機會來了。”



岳奇進入花夢夫人船上的香閏,先令伺候她的佣婦避往外艙房,然後到床沿坐下,關切地看著擁薄被躺在床上的花夢夫人,道:“夫人服藥後好點了嗎?”

花夢夫人睜開眼睛,道:“藥很苦。”

岳奇哄孩子般道:“良藥苦口嘛!大夫說夫人只是因舟車勞頓,沒有甚麼事的。”

花夢夫人柔聲道:“摸我的額頭。”

岳奇依言伸手按在她秀額上,半晌後露出不解的神色,皺眉道:“很正常呵!沒有燒。”

花夢夫人嘴角溢出甜絲絲的笑容、道:“你的手又厚大又溫暖,很舒服。”

岳奇舒了一口氣,撫摸一下後收回手,如釋重負的道: “原來夫人在裝病。”

花夢夫人白他一眼,佻皮的道:“不這樣你怎會來看我?”

岳奇不以為忤的道:“我在這裡了,夫人有甚麼話想說的?”

花夢夫人道:“我們是不是已進入大江?

岳奇道:“夫人察覺了,船隊在半個時辰前進入大江,今晚靠岸補充物資,大後天清早可抵達岳陽。”

花夢夫人輕輕道:“我騙你來,如此不分輕重,你生氣嗎?”

岳奇憐惜的道:“我怎會生夫人的氣?夫人受苦了。”

花夢夫人柔聲道:“你會保護人家嗎?”

岳奇毫不猶豫的道:“夫人放心,岳奇會盡所能保護夫人,不讓夫人受到傷害。”

花夢夫人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徐徐吐出道:“嶽大人今年貴庚?”

岳奇露出笑容,道:“剛好三十歲,尚未娶妻,夫人喜歡這個答案嗎?”

花夢夫人雙頰出現紅暈,半張美眸淺嗔道:“你有沒有娶妻,關奴家甚麼事呢?”

岳奇欣然道:“夫人未嫁,不才未娶,說起話來會少了很多顧忌,怎會不干夫人的事?”

花夢夫人又閉上眼睛,柔聲道:“奴家今年二十八歲,比嶽大人少二歲。”

岳奇感到自己的脈搏在劇烈跳動,深吸一口氣道:“若換了另一個地方,千軍萬馬也沒法驅趕我離開,希望會有那麼的一天吧。夫人好好睡一會,我要回去向大公公報告。”

花夢夫人沒有說話,仍是閉著眼睛,微一點頭,表示答應。

  岳奇為她蓋好被子,悄悄離開。



辜月明把四弓弩箭機和剩下的箭矢放在桌面上,季聶提打個手勢,兩個手下過來拿起它們,退到廳外去。

  兩人對桌坐下。

季聶提定睛看著他,唇邊掛著一絲令人莫測高深的笑意,神態明顯和以前有點分別。道:“月明今天做過甚麼事?”

辜月明猜到他已收到鳳公公寄來的飛鴿傳書,卻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收到冀善的訊息,故出言試探。冷冷道:“我從不會向別人報告我的行踪,季大人問錯人了。”

同時想到,對今日岳陽城發生的事,季聶提肯定耳目失靈,皆因錢世臣借搜捕五遁盜一事,全城搜索,季聶提和手下忙著躲藏,其廣布城內的情報網處於癱瘓的狀態,所以這句回答亦是有感而發。

季聶提毫不動氣,一副今時不同往日的姿態,平靜的道: “月明想殺我嗎?”

辜月明沒好氣的道:“只聽季大人這句話,便知冀善垮台了。季大人並不是今天才認識我,該清楚我是怎樣的一個人。是不是要我重新聲明,我接受這個任務,是要脫離朝廷而不是要升官晉爵。季大人不要弄得本來簡單的事變得複雜起來,我的任務是找到楚盒,親自交給大公公,再從大公公手上接過解除軍職的聖諭。其它一切,與我無關。”

以季聶提的城府,給他當面搶白,也為之臉色微變,狠盯著他道:“既然如此,為何收到冀善叛上造反的兩封密函,竟不知會我一聲?”

辜月明理所當然的道:“我不希望花夢被捲入此事內。”

季聶提嘿嘿笑道:“原來月明竟是個為別人著想的人,真是天下奇聞。不過月明不用為花夢夫人擔心,大公公會好好的照顧她。”

辜月明露齒一笑道:“我當然放心。”

季聶提愕然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月明的笑容。”

辜月明從懷中掏出沒有光澤的夜明珠,遞給季聶提,道: “人有七情六欲,我是人而不是鬼,亦不例外。就是這粒珠子,令錢世臣肯以重金作交易,還虛構天女玉劍被人偷了。”

季聶提接過夜明珠,摩娑一會,然後拿到眼前仔細研看,不片刻眉頭大皺道:“月明或許不知道,我對珍珠有特殊偏好。天下珍珠,莫過於合浦、南海、洞庭和太湖出產的珍珠。此珠粒大珠圓,光滑潤澤,質地細膩凝重,似合浦南珠,但卻不像南珠的銀白晶瑩;其略帶金黃色,似南海珍珠,又欠其虹彩艷麗;說是洞庭的出產嗎?則太大太重。來人,給我熄掉所有燈火。”

四個手下聞召從後門走進來,執行指令,到廳堂陷入黑暗裡,悄悄退回後門外去。

  夜明珠不現絲毫芒光。

季聶提嘆道:“我又猜錯了,洞庭珍珠以夜明珠最罕有稀貴,日間光澤照人,夜間持續放射藍色黃光,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相隔二、三丈猶見其熠熠光輝,但這顆顯然不是夜明珠。”

辜月明心忖若此時拔劍動手,憑自己夜視之能,說不定能以快制快,在數招內取季聶提的小命。

冀善有個極有見地的看法,這個看法打動了辜月明,就是鳳公公太老了,誰都說不准他會不會在明天歸西,所以朝中人人心裡有數,鳳公公一去,權力大有可能重歸皇上手裡去,唯一懼怕的是手握兵權的季聶提,故而不敢露出絲毫反對鳳公公之意。可是如能成功除去季聶提,人人顧忌大減,又欺鳳公公日漸衰老,局面將大大有利皇上和冀善的一方。

能否殺季聶提,實是整個權鬥的關鍵。

季聶提苦笑道:“還有是太湖的淡水無核珍珠,與此珠更是無一相似之處。我玩珍珠多年,還是首次沒法一眼看出其產地和價值。錢世臣怎會為這麼一粒珠出賣大河盟,確實令人費解。”

辜月明道: “或許此珠的價值,就在它的與眾不同,世所罕見。”

季聶提把珠子交回他,點頭道:“這的確是一顆非常特別的珍珠、我拿著它時,好像有某一種神秘的力量支配著我,今我心中一片平和,忽然不想再和月明斤斤計較。我有一個猜想,是此珠乃一種極為罕有的靈藥,像千年靈芝又或成形的何首烏般,有起死回生的功能,而錢世臣是識貨的人,故不惜一切的去和五遁盜交易。”

辜月明暗叫糟糕,因知道接踵而來的問題,非常難應付。

果然季聶提接著問道:“五遁盜肯定也是識貨的人,否則不會拿此珠向錢世臣漫天索價,一副不愁錢世臣不和他交易的態度。五遁盜怎樣解釋此珠的來歷呢?”

辜月明道:“我沒有問他,因這牽涉到他發財的大計,而我們的信任亦是這樣建立起來的。他助我找尋楚盒,我確保他挾財離開。”

季聶提沒有懷疑,點頭道:“他是個聰明的人,曉得若惹上你這個敵人,逃到天腳底也會給你追上。”

  接著沉吟起來,欲言又止。

辜月明心知肚明他想問冀善有沒有第三封飛鴿傳書,但又知如此將洩露冀善仍然在生的秘密,故猶豫起來。

照道理,在那樣的情況下,冀善能立即逃離京師,已非常難得,怎還有時間寫信傳信。可是辜月明的確收到冀善的飛鴿傳書,由此可見冀善早預料到有此一天,故有應變的方法。

季聶提道:“你猜大河盟的人會不會參加紅葉樓的十週年晚宴呢?我必須弄清楚情況,方有辦法助你們逃出岳陽。”

辜月明記起今早見他時,季聶提拿著晚宴的請柬若有所思的情景,又記起季聶提說過或許不用擔心丘、阮兩人的話,明白過來。道:“只要五遁盜參加晚宴,丘、阮二人怎會缺席?”

季聶提點頭道:“好!一切依計劃進行,我會在指定地點備妥速度最快的駿馬。如果沒有甚麼特別的事,月明最好不要來找我,我自會去找你。 ”

  辜月明答應一聲,起身去也。



烏子虛蹺起二郎腿,坐在艷娘和蟬翼兩幅畫像前,頗有大功告成的滿足感覺。由這刻開始,他可以輕鬆地等待逃走的機會。

不知是不是用盡了畫情,他有一種以後再也不想動筆寫畫的念頭。唉!他厭了。這正是他的個性,無法長期的耽在某一個行業。

畫中的蟬翼似喜還嗔,正是烏子虛最愛的神態,有種比真人更真的離奇味道,完全掌握了少女的動人神韻。

就在此時,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幅戴著黑頭罩、身穿水靠的人,靈巧的從掛瓢池攀上岸來的畫面。

烏子虛猛地驚醒過來,一時間尚未弄清發生了甚麼事,異變已起。

  “嗤!”

  破風聲響。

烏子虛想也不想,連人帶椅轉動,變成椅背向著原本右手的一方。

  “篤!”

一枝鐵針插入椅背,深入盈寸,幾乎透椅而出。

  燈火倏滅。

畫桌上的燈和另一盞壁燈無後被鐵彈子擊中,應彈熄滅。大廳陷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與閣外的黑夜渾融無間。

  烏子虛心忖難道是丘九師?在他認識的人中,除辜月明外,只有丘九師有此身手本領。更令他相信這個揣測的是,對方如不是一心生擒他,那麼射來的就該是一枝弩箭,取的部位也不該是大腿。針上肯定餵了麻藥。

烏子虛夷然不懼,他再非那個賣蛇膽的小子,又或畫仙郎庚,而是五遁盜,五遁盜是沒有恐懼這回事的。

雙手反掌抓著椅背,就那麼翻上椅背上,雙腳朝後急撐,椅子仍是文風不動,盡顯他平衡的功力。

來襲者正從後撲來,哪想到他有此反守為攻的奇招,忽然間烏子虛雙腳離胸口不到一尺,他也是了得,兩手回護胸前,化拳擊出。

烏子虛身子弓起,就在敵人封擋前的一刻,放開雙手,身體彈直,全身之力盡在腳上,撐中敵人的雙拳。

  “蓬!”

敵人往後鎗踉跌退,他不是勁力及不上烏子虛,而是吃虧在臨時變招,沒法用上全力,登時吃虧。

烏子虛卻藉反震之力,來個正前翻,雙腳觸地,順手提起椅子,一個旋身,追上敵人,椅子兜頭照腦疾砸對手。

那人怒哼一聲,左手橫肘擋格,下面一腳踢出,取的是烏子虛下陰。

烏子虛哈哈笑道:“你肯定不是丘九師。”

  “砰!”

  椅子碎裂。

那人被轟得再往後退開,下面的腳差寸許才可踢中烏子虛,非常狼狽。

出奇地烏子虛沒有趁勢追擊,連續三個翻騰,返回廳堂正中處,忽然消失不見了。

那人顧不得手臂的痛楚,搶了上來,一腳往擺在正中的桌子撐去,桌子應腳滑開,撞得另一邊的三張椅子東倒西歪,桌腳與地面摩擦,更發出尖利難聽的噪音。

烏子虛在暗黑裡現形,兩手捧著筆洗,把筆洗內混和墨汁的污水,就在桌子移開的剎那,朝對手照臉潑去,時間的拿捏妙至毫顛。

即使在一個陌生的環境,烏子虛仍可以善用環境的特性,把“隨機應變” 的策略發揮得淋漓盡致,何況是風竹閣這個熟悉得像“家”的環境。

  這招確實擋無可擋。

來襲者只好閉上眼睛,往橫移開,但已給污水潑個正著,接著小腿劇痛,又被烏子虛貼地掃至的腳擊中。那人慘呼一聲,卻沒有應腳倒地,反一連兩個後翻,往後退走。

烏子虛以手法擲出手上筆洗,瓷碗旋轉著追擊敵人,自己又彈了起來,往敵人追去。

  “當!”

那人剛站穩腳步,筆洗襲至,仍能不慌不忙,揮掌拍下筆洗。

筆洗觸地碎裂的當兒,烏子虛殺至。

那人橫移開去,接著穿窗而出,落往閣外地面。

烏子虛撲至窗旁,往外瞧去,在星光下,那人半蹲地上,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盯著他,雙目奇光進射,一時間,他再看不到其它東西,心中模模糊糊的。

這情況只維持了彈甲的剎那光景,腦袋像被靈光重燃點亮,眼前景象回復正常,唯一不同處是一團濃煙正撲面而至。

烏子虛哈哈一笑,離開窗台,改由大門搶出去,剛巧見到那人投往掛瓢池去。

烏子虛心曠神怡的走到那人投水處,伸個懶腰,長笑道: “不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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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無敵組合

百純步入書齋,阮修真起立相迎,坐好後、百純問道: “丘九師哪裡去了?我有急事找他。”

阮修真道:“九師出外辦事,百純姑娘有甚麼事,可向我說嗎?”

  百純道:“這裡說話方便嗎?”

阮修真露出訝色,喝道:“關門!”

  門外的手下應令把門關上。

阮修真道:“沒問題了,姑娘放心說話。”

百純俯前少許,壓低聲音道:“辜大哥要我來告訴你們,機會來了。”

阮修真精神大振,道:“甚麼機會?”

百純道:“鳳公公正率大軍從水路來,最快大後天抵達岳陽。”

阮修真失聲道:“這算甚麼機會?”

百純尷尬的道:“我只是個傳信人,辜大哥要我說甚麼,我就說甚麼。現在辜大哥去見季聶提,想找他問清楚也不成。”

阮修真沉吟道:“辜兄怎會找姑娘來傳話呢?”

  百純猶豫起來。

阮修真苦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百純姑娘不須再有顧忌。現在我們和五遁盜不但並肩作戰,且是同病相憐。命運真諷刺,以前我們千方百計去破局,現在卻要竭盡所能去保局。”

  百純聽得一雙眼睛亮閃閃的。



辜月明進入風竹閣,入目的情景令他嚇了一跳。

  “我在這裡!”

辜月明循聲找到坐在登上二樓木梯最低一階的烏子虛,沉聲道:“是哪個惡客來訪?”

烏子虛微笑道:“是個懂妖術的蒙面人,你道是誰呢?”

辜月明冷哼一聲,道:“戈墨!”接著在烏子虛前方側身挨壁坐下,曲起雙腿,淡然道:“難應付嗎?”

烏子虛從懷中掏出無雙女義贈的十字索鉤,遞給辜月明,欣然道:“尚未出動老子遁術的終極法寶,你說有多難應付?這傢伙被我潑了一臉污水,又中了我兩記重的。但坦白說,如果不是有女神助我,說不定已被他生擒擄走。這傢伙的功夫很紮實,韌力驚人,非常難纏。”

辜月明接過索鉤,把玩半晌,道:“哪裡弄來的?”

烏子虛道:“是美人兒雙雙送的,肯定是看在辜兄份上。哈!我最明白女兒家的心事,口說不愛,其實心中愛得要命。”

辜月明像沒有聽到他說話似的,看著手上的索鉤,道: “你試過嗎?”

烏子虛得意洋洋的道:“正為試玩這個寶貝,我沒有時間收拾這裡的爛攤子。這個東西很棒,比我以前所有用過的更棒,可長可短,甚至可作暗器用。”

辜月明沉聲道:“即使被重重包圍,你有把握憑此器突圍逃走嗎?”把索鉤還給烏子虛。

烏子虛露出錯愕神色,邊把索鉤納入腰囊去,邊道: “我有十足的把握。我的天!事情是否又有變化呢?

辜月明說出最新的情況,烏子虛聽罷,大訝道:“竟會有如此曲折離奇的變化?如非由你說出來,我真不敢相信。現在事情是變好還是變壞呢?鳳公公殺到時,我們該在往雲夢澤的途中。”

辜月明道:“事情要分幾方面來說。首先是錢世臣的反應。鳳公公應該是從海路來,所以錢世臣收不到任何風聲,可是當鳳公公的船隊進入大江,大有可能驚動錢世臣……”

烏子虛道:“為何只是有可能,而不是定會驚動他呢?”

辜月明道:“這就要看季聶提的本領,能否清除錢世臣在岳陽外的眼線。在正常的情況下,所謂猛虎不及地頭蛇,季聶提一時間亦沒法辦到。可是季聶提有皇甫天雄這另一個地頭蛇助他,將是另一回事。季聶提深諳鬥爭之術,肯定會設法封鎖消息,不讓錢世臣收到任何風聲,直至兵臨城下,始悔之晚矣。”

烏子虛明白過來,點頭道:“好了!假設錢世臣收到風聲又如何?”

辜月明道:“那就要看他知不知道丘阮兩人的處境,如果清楚情況,只有立即棄城逃亡,如仍蒙在鼓裡,錢世臣將立即起兵造反,首先殺我,接著把你抓出來,逼問楚盒下落,然後才將你轉交大河盟。那時紅葉樓的十週年晚宴肯定泡湯,因為岳陽城已進入備戰狀態。”

烏子虛沉著的道:“這個可能性有多大?”

  辜月明道:“一半一半。”

  烏子虛道:“我們如何應變?”

辜月明道:“我明早必須離城,留在這裡也幫不上忙,還要玩捉迷藏的遊戲。所以我才問你,憑這個玩意,你有應付突變的能力嗎?”

烏子虛目光投往外面掛瓢池的方向,道:“只要掛瓢池東北方的出水口暢通無阻,我有十足把握脫身,何況城外尚有快馬,又有辜兄接應,該沒有問題。”

辜月明道:“沒有了丘九師和阮修真兩個敵人,錢世臣該不難應付,剩下就是季聶提,如果對他沒有防範,我們肯定吃大虧,甚至一敗塗地。”

烏子虛一呆道: “季聶提不是站在我們這邊嗎?至少在得到楚盒前,他是合作的伙伴而非敵人。”

辜月明道:“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想法,但現在再不敢如此天真。季聶提和鳳公公最大的分歧,是前者著眼的是如何維持權勢,後者則認為沒有任何事比楚盒更重要。”

烏子虛不解道:“這算是分歧嗎?”

辜月明道:“不但是分歧,且直接影響他們在此事上採取的立場和態度。要明白季聶提的立場,須先剖析他和鳳公公的關係。表面看,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可是像他們這類長期處於鬥爭的人,一切向利益看,那鳳公公得到楚盒,或許對鳳公公有利,但季聶提可以從中得到甚麼利益呢?”

烏子虛點頭道:“不論盒內所藏何物,對季聶提的確沒有好處。真古怪!辜兄對權力鬥爭似是很內行。”

辜月明道:“能令鳳公公動心的,當然不是一般凡寶,所以盒內的東西,亦非凡物。鳳公公等於另一個秦始皇,世間珍寶任他予取予求,只有像不死藥那類超凡珍物,方可令他動心,我敢肯定盒內藏的是類似的東西,否則他怎會長途跋涉的到這裡來?”

烏子虛點頭道:“我也有這個想法,所以……嘿!所以才有神靈護盒的異事。”

辜月明道:“像季聶提這種人,不擇手段的向上爬,最終的目標不會是當個二當家,只要鳳公公一去,便輪到他,說不定還可以謀朝篡位,過過做皇帝的癮。現在鳳公公忽然服下甚麼仙丹靈藥,壽命大幅延長,你說對季聶提是有害還是有利呢?”

烏子虛色變道:“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

辜月明道:“季聶提當然不會與鳳公公對著幹,卻會陽奉陰違。他會幹掉我,因為我不住的觸怒他,更明指他不把鳳公公的最高指令放在心上,犯了他的大忌。他現在肯容忍我,正因他有殺我的手段,故可暫忍一時之氣。”

稍頓續道:“他也會殺你,因為你是我口中尋找古城的關鍵,幹掉你,鳳公公或許在有生之年都沒法找到古城。這個險絕對是季聶提值得冒的,誰都知道鳳公公來日無多,鳳公公本身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情況,所以等十天半月的耐性都沒有,親自南下,拿到楚盒的一刻,就是他啟盒享用裡面靈物的一刻。還記得我來前鳳公公患了風寒,咳了好幾天,他的身體是愈來愈差了。”

烏子虛倒抽一口涼氣道:“季聶提會於何時發動?”

辜月明道:“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今早我回君山苑,季聶提在廳內等我,拿著紅葉樓十週年的請柬用神的看,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如果我沒有猜錯,那時他心中盤算的,該是如何利用晚宴的時機,完成他心中的殺人大計。他要殺的,是丘九師、阮修真、你老哥和我,至於錢世臣,反變為次要。”

烏子虛道:“這麼說,他該已成功截斷岳陽城的對外通訊,不讓任何有關鳳公公南來的風聲傳入錢世臣耳裡去。”

辜月明道:“千萬不要對季聶提掉以輕心,此人城府極深,做事謀定後動,令人在他出手前完全沒法掌握他的虛實。在知己知彼上,我們已輸得一塌糊塗,最可怕是他沒有任何顧忌,不像戈墨或丘九師般必須生擒你。現在他已知你是五遁盜,要殺你,一般手法肯定難以奏效,必須巧布陷阱,將你逼進絕地,始有殺死你的可能。”

烏子虛雙目精芒閃動,完全進入“五遁盜”的狀態,沉聲道:“那匹快馬!當我取馬時,只要有幾副四弓弩箭機瞄准我發射,我就必死無疑。”

辜月明欣然道:“你終於明白了。我會在城外令壞事變成好事,待會我去向雙雙借些煙花火箭,作為與你遠距連繫的工具。這次你要使出真功夫了,幸好有女神保護你,不論敵人用甚麼手段,我深信你必能化險為夷。你若要和丘阮兩人通消息,可透過百純這個傳信人,如此可掩人耳目。告訴百純,晚宴後,紅葉樓的人必須疏散,撤往鄉間去,以避無妄之災。”

  烏子虛道:“明白了!”

兩人又商量了煙花不同色彩代表的意義,辜月明伸出手來,微笑道:“我們這個組合才是無敵的組合,對嗎?”

烏子虛伸手緊握辜月明的手,輕鬆的道:“絕無疑問,因為我們有神通廣大的女神作為我們的組合成員,管他千軍萬馬,最後的勝利必屬於我們。”

辜月明收回左手,兩人四目交投,均有生命正烈燒著的感覺。

  辜月明道:“城外見。”

  飄然去了。



  離開風竹閣,辜月明思潮起伏。

他有一個感覺,他對季聶提的猜測,是正確的,季聶提最想殺的人,不是他辜月明,不是丘九師,而是烏子虛。

換句話說,季聶提最不想見的情況,是楚盒落入鳳公公手裡去,那是不測的變數,能令季聶提苦待多年的好夢成為泡影。

也因為如此,季聶提故意洩露皇甫天雄與丘阮兩人間的秘密協議,好堅定辜月明的信心,不疑他會設陷阱對付烏子虛。

當年雙雙的娘選夫猛而不選季聶提,是不是因雙雙的娘看穿了季聶提的本性?

他穿過雨竹閣的月洞門,雙雙淡淡的清香傳入他鼻子裡,令他記起雙雙紅透了的脖子和耳朵。

他沒有踏上通往大門的石階,繞過雨竹閣,雙雙優美的倩影出現在湖旁一塊大石上,她背著他坐在石上,一動不動,像一尊美麗的塑像,更似烏子虛筆下的畫中人物,背景是星羅棋布的深黑夜空。

她的嬌軀輕顫一下,該是從足音猜到是他來了。

命運的確無比的神奇,當日津渡邂逅,第一眼看到她,已被她深深的吸引,從那一刻開始,他再不是以前的辜月明,對生命的體會和看法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辜月明來到她坐的那塊大石旁,道:“我要走了!”

無雙女呆了一呆,訝道:“你要走了!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辜月明朝她看去,她清楚分明的輪廓在星空裡如靈山秀谷般起伏,有種持久永恆的美態。道:“我要暫時離城,因為城外比城內更危機四伏,所以須到城外清掃障礙,好在大後天十週年晚宴時,在南門外接應你們。”

無雙女垂下螓首,輕輕道:“你要小心點。”

辜月明道:“姑娘在想甚麼呢?”

無雙女搖頭道:“沒有甚麼,只是不想睡,想東想西罷了!”

辜月明記起烏子虛說的話,甚麼他最明白女兒家的心事,口說不愛,卻是心中愛煞了。顯然是雙雙曾向烏子虛說過沒有愛上他辜月明諸如此類的話。

他和雙雙的關係,不僅磨難人,更是不可思議,在前世中,他們究竟是甚麼關係?確實耐人尋味。

  她曾和他說過一句甚麼話呢?

他從不相信愛情,但自與她相遇後,縱然最初時他不肯承認,但他正一點一滴逐漸品嚐到了愛情的滋味,體會到愛情的全部魔力。

眼前美女,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

辜月明扼要地解釋了最新的情況,來此的目的,然後道: “在晚宴前,姑娘不要離開紅葉樓的範圍……”

無雙女冷冷的截斷他道:“我自有分寸,雖然我會隨你們到雲夢澤去,卻不表示我要聽你的指令行事。”

辜月明愕然道:“我的語氣用錯了,惹姑娘不快,請姑娘見諒。當是我的請求如何?”

無雙女終朝他瞧來,眼神一觸,又別轉頭去,目光投往湖水,低聲道:“不知道為甚麼,我受不了你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辜月明苦笑道:“我的前世肯定是一身冤孽,更做過對不起姑娘的事。”

  無雙女默然不語。

  辜月明道:“我要走了。”

無雙女移轉嬌軀,面向著他,柔聲道:“我到屋內給你取煙花火箭,以後再不要提起前生,好嗎?”



丘九師進入紅葉樓,南院一主二輔三座建築物仍是燈火輝煌,婢僕們忙著佈置。

在紅葉堂內遇上週胖子,後者截著他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百純只告訴我要這樣做那樣做,偏不肯說出原因,我快給嚇壞了。”

丘九師隨他穿過佈置得色彩繽紛、美輪美奐的大堂,朝臨湖的池台走去,心忖百純確實有分寸,因為說到底週胖子和錢世臣關係不錯,如他一時情急,把情況盡告錢世臣,便大大不妙。問道:“百純在哪裡?”

週胖子道:“百純回閣去了,她猜到九師會來找她,請九師到晴竹閣去。唉!九師尚未答我的問題。”

丘九師迎上週胖子憂心仲仲的眼神,道:“周老板就當沒有發生過任何事,開開心心的照計劃舉行十週年慶典,且千萬不要向錢世臣探聽消息,老天爺自然會為我們作主。”

  週胖子失聲道:“老天爺?”

丘九師欣然道:“的確關老天爺的事,所謂吉人自有天相,周老板不用擔憂。”

此時辜月明的身影映入眼簾,丘九師拍拍週胖子肩頭,道:“我的老朋友來了,我和他聊幾句後,再去找百純。相信我!老天爺的確站在我們這一方。”

辜月明和丘九師在湖邊的小亭坐下,兩人四目交投,均感有會於心,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丘九師欣然道:“想不到還能與辜兄坐下對話,人生的奇妙,莫過於此。”

辜月明道:“長話短說,我明早會離開岳陽城,在南門外接應你們。你們必須和五遁盜保持緊密連繫,但當然不可以直接去見他,須透過百純互通消息。”

  丘九師點頭道:“明白了!”

辜月明略一沉吟,道:“我想找丘兄做一件事。”

丘九師訝道:“甚麼事呢?只要我辦得到,必不會教辜兄失望。”

辜月明仰望夜空,徐徐道:“我想托丘兄帶百純到雲夢澤去。”

丘九師一愕道:“不怕把她捲入此事內嗎?”

辜月明目光回到他身上,沉聲道:“她已被捲入此事中。”

丘九師露出堅決的神色,道:“辜兄放心,我會竭盡所能,送百純到雲夢澤去,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辜月明道:“還有是阮先生,最好是趁季聶提發動前,先一步離開。現在季聶提的主要目標,已移轉到五遁盜身上,詳情可讓百純去問五遁盜,在這樣的情況下,憑阮先生的智慧,該可想出萬無一失的逃亡大計。”

接著長身而起,微笑道:“情況絕非如表面看般一面倒,只要能逃抵雲夢澤,一切沒不可能的事,都會變得有可能。”

  接著道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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