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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俊漢子
臘七臘八,凍死寒鴨兒!
厚積數尺,一望無垠的雪地上,有一道既長又遠,一直伸延到看不見的溝,那是輪痕!
在這輪痕的兩旁,有兩行同樣的,同道遠,一直延伸到天際的橢圓形輪痕印,那是腳印!
順著這條輪痕,腳印往近處看,往上看,可以很快地看見雪地上有個人推著一輛小車,那是北方特有的獨輪小車,這種車,北方人管它叫獨輪車。
推車的,是個漢子,他穿著一身袍子,卜擺塞在腰裡,褲腿扎得緊緊的,一顆腦袋被一頂棉帽包住了。頂著剌骨,刀兒一般的寒風,彎著腰,吃力地推著那輪車,緩慢地往前走!
小車的左邊,躺著那麼一堆!那是個人。
那個人穿的挺不錯,緞子的,但卻是件夾袍,抱著頭,蜷著腿,縮成了一堆,難怪,大臘月裡穿夾袍,當然他凍得慌,冷到骨頭裡。
小車的右邊,放著一個長長的包裹,那是行囊。
這輛車,兩個人,是夠怪的,誰在這時候趕路,大半是趕回家過年的,可是這時候趕回家過年,不是坐轎就是僱馬車,誰坐這短命的小獨輪車喝西北風?
你不瞧,這車上,人身上,都帶著雪?
到了!那是座宏偉,雄壯的城地,那既厚又重的兩扇巨大的鐵門,半掩著,城門口站著兩隊執槍持兵刃的旗勇,由兩名挎刀武官帶領著,在那兒一個個地檢查進出的人。
瞧上去官威懾人,戒備森嚴,能嚇得人打哆嗦!
其實,這時候行人稀少得可憐,誰在這時候進出城門?尤其是那些官老爺查得那麼嚴?
城門左邊,另站著兩名身穿長袍,眼神十足,腰裡鼓鼓的中年漢子,瞧打扮,不像官,可是那兩名武官對這兩人挺和氣,很恭謹,每查個人後,總得哈腰向他兩位請示一句,等他兩位點了頭,擺了手,那些旗勇才放人進城!
輪到這輛車了,推車的打拱作揖直哈腰,本來是,那年頭百姓畏官如虎,誰敢不恭維客氣?
一名武官冷冰冰,大刺刺地官式盤問一番,推車的對答十分穩當,妥帖,那名武官點了點頭,回身剛要哈腰請示,兩名便衣漢子中一名,一個箭步到了車旁,探手抓向車旁抱著頭蜷著腿的那位,口中那麼一聲:
「關……」
下面的話尚未出口,那位露了臉,令人搖頭,他衣著挺氣派,長得卻令人不敢恭維,像個吃賣力飯的!
那漢子眉鋒一皺,縮回了手,道:「推車的,進城!」
推車的千恩萬謝,匆忙地推著車進了城門,身後,城門口,傳來兩聲談話。
「等了兩天兩夜了,怎麼還不見影兒,咱們怎麼交差?」
「那有什麼法子?說不得只好往下等了!」
車,進了城,順著大街往裡走,壓在石板路上直響!
突然,推車的停下來,一鬆手,一直腰,笑道:「老哥,起來吧,車歸你了!」
車左那位,一骨碌翻身下地,翻著眼,瞪著眼前那位身材頎長的漢子,賠上一臉不安的笑:「客官,您到了?」
那漢子「嗯!」了一聲,點了頭,笑:「老哥,辛苦你了……」
「辛苦?」坐車的那位叫道:「這段路是您推我……」
那漢子截口笑道:「這是我的自願,我想客串一番,嘗嘗推車滋味,如今到了,你是你,我是我,後會有期!」
說完了話,伸手抓起車右長行囊,轉身就走!
坐車的那位急了,趕前一步招手叫道:「客官,您這身衣裳……」
那漢子沒回頭,笑道:「歸你了,落了店我自會再買!」
好快的步履,說話間他已走出了老遠!
坐車的那位怔住了……
那漢子順著大街,東拐西拐,大街上既冷又淒涼,滿眼是雪,家家戶戶上門不見人影。
最後,他停在一家門前,那是家招商客棧,招牌掛得老高,在寒風裡直晃,門沒關,本來是,做這行買賣哪能關門,門口,吊著一塊既厚又重的棉布簾。
進了棉布簾兒裡邊看,那櫃台處,一隻大火盆邊兒圍著好幾個人,那是夥計們偷閒烤火!
那櫃台裡,坐著個身穿棉袍,戴著老花眼鏡的灰鬍子老頭兒,正閉著眼兒在呼嚕呼嚕地抽水煙袋!
年輕人圍在一堆兒,偷閒烤火這是愜意事兒,當然,那一邊兒烤火,一邊兒還可以聊聊天!
只不知他們在低低議論什麼,很神秘,忽地一聲,那既寬又厚的棉布簾突然往裡一掀,一股小寒風鑽了進去,猛一冷寒得連連打冷戰,這是誰那麼冒失,那麼缺德?
那個頭兒壯的漢子一瞪眼,剛要罵!
那棉布簾兒又垂下了,那漢子進了門,隨手摘了棉帽,那是身材頎長的漢子,看年紀廿多近卅!人長得很標誌,長長的眉斜飛入鬢,那一雙風目即黑又亮,很英武,只是膚色嫌有點黝黑!
人家都袖著手,彎著腰,他卻腰桿兒挺得筆直,手裡還提著一個長長的包裹,不知裡面是什麼,瞧著沉甸甸的。
那個子壯的漢子到了嘴邊的髒話,被這俊漢子那—雙既黑又亮,還隱隱懾人的眼神嚇了回去,頭一低沒吭聲!
吃客棧裡的飯,暮迎南北,朝送東西,店伙見過的人多,眼睛雪亮,也沒敢多說,瘦小漢子忙站了起來,迎上去,哈腰一點頭,賠上了滿臉笑:「您這位爺是……」
那俊漢子未答,反問道:「這兒是……」
這—問要多絕有多絕!
可是那年頭兒做生意的卻講究和氣兩字,瘦小漢子忙道:「這位爺,這兒是客棧,小號兩字『平安』……」
俊漢子笑了,那口牙好白,道:「那我沒找錯地兒,你該是這兒的小二哥?」
瘦小漢子一連將頭點了好幾點,忙賠笑說道:「是,是,是,您多照顧……」
俊漢子笑道:「那麼,我也沒找錯人,給我找間乾淨上房去!」
瘦小漢子忙道:「是,是,現成的,您請跟我來!」
說著,他轉身帶路,往裡面行去!
俊漢子轉過頭來沖那個頭兒壯的漢子微微一笑,道:「天寒地凍,要罵人小心凍了舌頭!」
轉身行向了裡邊!
那個頭兒壯的漢子愣了,等到那俊漢子頎長而瀟灑的背影不見,聽不到了步履聲,那麻臉漢子伸了舌頭:「乖乖,好厲害……」
那個頭兒壯的漢子冷哼一聲站了起來:「是厲害,還他娘的挺扎眼,瞞不過我這雙眼,這小子準會武,看見他手裡提的包袱麼?那八成是口劍!」
麻臉漢子一怔,道:「劍?不會吧,再說,出門兒帶口劍也沒什麼……」
「沒什麼?」那個頭兒壯的漢子冷哼說道:「你他娘的懂什麼?這麼大冷天,他一個人住客棧,我瞧他就透邪氣兒,你在『北京城』裡長大的,地兒熟,人頭兒也熟,你瞧見過這小子麼?」
那麻臉漢子道:「沒有啊,九哥,不過,當然他是外地來的,要不幹什麼住客棧?你說是不是?」
「是!」那個頭兒壯的漢子冷冷說道:「都過了臘八了,在外頭的都趕回家過年了,這小子卻由外地兒跑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城,我看不對勁!」
那麻臉漢子愕然道:「九哥的意思是……?」
那個頭兒壯的漢子哼了—聲道:「我瞧他八成兒是那到處緝拿的飛……」
麻臉漢子一哆嗦!
那櫃台裡一直在吸水煙的老掌櫃的,突然乾咳一聲,自言自語地道:「九哥兒,想出這口氣卻嫌過份,可別給一個出門的外鄉人亂扣帽子,那是要人命的!」
那個頭兒壯的漢子臉一紅,道:「金大叔,我是真瞧他不對勁,您要怕他冤枉,我這就告訴四爺去,請他老人家來瞧瞧!」
說著,不等那老掌櫃的說話,便轉身掀起棉布簾子出門而去,又一陣寒風,吹得麻臉漢子一哆嗦!
這一陣寒風,也吹滅了老掌櫃的火折子,其實,那火折子也快燒沒了,他往地上一丟,站了起來……
這客棧,不算大,只有一進後院,可是這院子不小,三面算起來大大小小總有十幾間客房!而且,那院子裡還種著幾株骨幹似鐵,在寒風雪地裡挺立著的老梅,半吐嫩蕊,枝椏壓雪,既雅又美!
「梅須讓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這地方好……」那俊漢子含笑輕哼,跟著瘦小的店伙,踩著青石小徑上的積雪進了後院,俊漢子目光一掃,立即皺了眉:「小二哥,敢情貴店客人就我一個?」
是不錯,這院子裡客房都鎖著門兒,寂靜得不聞一絲人聲!
瘦小店伙邊走邊賠笑說道:「是的,爺,出門兒的客人們,都趕回家忙過年去了……」
俊漢子一怔,訝然說道:「小二哥,今兒個是……」
那瘦小店伙道:「爺貴人多忘,今兒初十了,再過十幾天就祭灶了!」
俊漢子「哦!」地一聲失笑說道:「瞧我把日子都過忘了,可不是,臘八都過了……」
點了點頭,接道:「嗯,祭灶,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灶王爺難侍候,可要好好地送送他,要不然……」
搖了搖頭,住口不言!
但,他剛住口,耳邊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俊漢子一怔停了腳步,道:「小二哥,你聽,這是誰?」
那瘦小店伙跟著停了步,凝神一聽,隨即笑道:「爺,那是東屋裡的一位客人……」
俊漢子訝然說道:「你不說客人們都走了麼?」
瘦小店伙忙道:「您不知道,這位客人是前三天住進來的,是個要飯的老化子,其實,那不是他住進來的,是我們掌櫃的看他飢寒交迫倒躺在路上,把他抬進來的。」
俊漢子「哦」地一聲道:「是個要飯化子,他害著病麼?」
瘦小店伙道:「自被抬進東屋到今兒就沒起過床,也不知道害的是什麼病,一張臉好黃,還咯血,一天總要咯個大半碗的!」
俊漢子眉鋒微皺,道:「沒人請大夫給他看看麼?」
瘦小店伙道:「不用請大夫,我們掌櫃的年輕的時候,懸壺濟世行過醫,可是經他看了好幾次,買了好幾帖藥也沒好……」
俊漢子道:「怪可憐的!」
瘦小店伙道:「可不是麼?這麼大年紀,要是有錢的大戶人家,早該當老太爺享清福了,可是他卻……」
俊漢子道:「小二哥,他年紀挺大麼?」
瘦小店伙道:「要以我看,至少也有六十了!」
俊漢子點了點頭道:「那的確不小了……」 .
頓了頓,接道:「小二哥,一個要飯的化子,可付不起店錢哪!」
瘦小店伙搖頭說道:「我們掌櫃的說了,不但不要他的店錢,而且還打算趕快治好他的病,送他幾個再讓他走呢!」
俊漢子點頭說道:「你們老掌櫃的是個難得的老好人。」
瘦小店伙道:「可不是麼?碰見苦哈哈的窮朋友,他不但管住而且管吃,這客棧開十幾年了,就沒有見他掙過一片產業!」
俊漢子道:「那更難得了,就是適才櫃台裡的那位?」
瘦小店伙點頭說道:「那就是我們掌櫃的!」
俊漢子道:「他沒兒沒女麼?」
瘦小店伙搖搖頭,道:「這麼大年紀了,也就他—個人……」
頗為感慨地接道:「這年頭兒呀,老天爺不長眼,行善做好事兒,有什麼用,到頭來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俊漢子目光一凝,忽地笑了,道:「看來,小二哥你也是個難得的好人!」
瘦小店伙方待謙遜,俊漢子已又說道:「小二哥,我住哪一間?」
瘦小店伙這才發現他們在雪地裡站了半天,「哦!」地一聲,赧笑忙道:「對不起,爺,您請跟我來!」說著,急步向南屋行去!
俊漢子向著那唯一未鎖的東屋,投過一瞥,然後跟著舉步,隨在店伙身後走上了長廊!
到了南屋前,瘦小店伙由腰裡掏出鑰匙打開了鎖,然後推開了門,轉過臉來笑著說道:「爺,您瞧瞧,中意麼?」
俊漢子抬眼一打量,窗明几淨,點塵不染,一點頭,連聲稱好地道:「小二哥,我從沒住過這麼好的客棧,就是這一間了,勞你神,替我打盆熱水來,我洗把臉!」
賣瓜的哪有不愛聽人說瓜甜,一聽誇讚,店伙樂了,眉飛色舞,咧著嘴直笑,說道:「是,爺,我這就去,不瞞您說,我們這家客棧,不敢自吹自擂『北京城』首屈一指,但在這京畿您就找不到一家比我們這家還好還舒服的……」
說了半天,仍然是最好的!說著,他得意地嘿嘿一笑,哈個腰退著要走!
「小二哥,慢走一步,」俊漢子一招手,把他叫住了,然後由懷裡掏出一物,往店伙手裡一塞,道:「這個,你拿著,買酒喝!」
店伙只覺手裡冰涼,還透著點暖意,手一攤,赫然是一綻雪花花的白銀子,他樂了,打心底裡樂!
那當然樂,他未必稀罕酒,可是他絕不會不稀罕這雪花花的白銀子,手一握,忙躬身道:「謝謝爺賞賜,謝謝爺賞賜,大冷天裡,您要不要吃點什麼熱的,廚房裡很方便,您招呼一聲……」
本來和氣,這一下更慇勤而周到了!這也難怪,這麼一大錠銀子,夠他吃喝玩樂好幾個月的,他哪碰見過出手這麼大方,闊綽的客人!
瞧吧,以後只要俊漢子有事,只消招呼一聲,那必然是關關皆通,馬上辦到,誰叫它能使鬼推磨!說來說去這是俊漢子會做人!
店伙一句話未說完,俊漢子擺了手,道:「謝謝您,小二哥,我不想吃什麼,嗯,對了……」
偏著頭,兩眼一抬,道:「剛才那壯漢子,你叫他九哥,他是……」
店伙「哦!」地—聲道:「您問他呀,他是東城那武術館裡的……」
俊漢子點頭笑道:「怪不得個頭兒那麼壯,原來是……那武術館是……」
店伙道:「京華,就是京都的京,華夏的華!」
俊漢子點頭說道:「好名字,必然是家大武術館!」
「大嘍!」店伙頭一揚,瞪了眼,生似那家武術館是他開的,道:「爺,您不知道,『北京城』裡的這家,是總館,分支遍及南七北六,十三省裡也只有這家武術館闖得開,單這總館裡,就有十幾位武師,個個武藝高強一身好本領,總館主『鐵掌斷魂震八方』宮老英雄,闖蕩半世,英名半生,憑一雙鐵掌,一柄金刀,滿腔的豪俠義氣,闖蕩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結交遍天下,到處是朋友……」
俊漢子點了點頭,截口說道:「那的確夠稱得上天下首屈一指的大武館,鐵字號……」雙眉微揚,接道:「小二哥,你們剛才談什麼鬧飛賊,又是怎麼回事兒?」
瘦小店伙一怔直了眼,道:「爺,您聽見了?」
俊漢子微微笑道:「只聽見那麼一句,小二哥,天冷,外面靜,咕聲傳得遠,咳嗽一聲都能傳到對街!」
瘦小店伙嚇得一哆嗦,壓低了嗓門兒,道:「您是剛來?」
俊漢子點了點頭道:「剛由『永定門』進來!」
瘦小店伙滿臉悸色地道:「那就難怪您不知道了,爺,事情是這樣的,內城裡的『康親王府』,前天夜裡鬧飛賊,可是這飛賊怪得很,一樣珍貴的東西也沒拿,卻只把王爺的幾位福晉跟格格嚇病了,這一來王爺大為震怒,把事情交到了九門提督府,著期限破案,可是到今兒個三天了,吃公事飯的爺們滿城裡搜人,結果一個鬼影子也沒瞧見,聽說……」
俊漢子雙目之中突然閃過兩道比電還亮的光芒,飛快地向門外投過一瞥,有意無意地截口,道:「原來如此,希望『九門提督』早點拿著那飛賊,要不然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呢?夜裡我也可以睡好覺了!」
瘦小店伙忙道:「說得是……」
俊漢子沒讓他往下說,當即又道:「小二哥,麻煩你,待會兒替我燒燒炕,另外替我拿個火盆進來,這屋裡冷得讓人耐不住。」
瘦小店伙也是個機靈人,一聽這話,就知道該走了,一連應了好幾聲是,哈著腰,退著出了門兒!
店伙走了,俊漢子轉身後,背著手走向後窗,伸手推開了後窗,由內外望,後院牆裡,也種著幾株老梅!他站在窗前向外望得出了神!
但,倏地,他唇角泛起一絲輕輕笑意,那絲笑意剛泛上唇角,背後,屋門處響起了一聲輕咳。
他唇角那絲笑意更濃了,揚了揚眉,道:「是小二哥麼?請進來!」
店伙剛走,哪有那麼快的!
有一聲輕咳,只聽屋門處響起個蒼老話聲:「客官,是老朽!」
俊漢子連忙轉過了身,屋門口,站著那手裡提著水煙袋的老掌櫃的,俊漢子微微一愕,道:「老人家是……」這就有點裝了!
老掌櫃的賠上一抹輕笑,忙道:「老朽是小號掌櫃……」
俊漢子「哦!」地一聲舉步迎了過去:「原來是掌櫃的,快請進,請進!」
說著,側過了身往裡擺了手!
老掌櫃的一哈腰,告了個罪走了進來!
俊漢子順手拉過一把椅子,含笑說道:「掌櫃的請坐!」
老掌櫃的稱謝忙道:「坐,坐,您也坐!」
說著,跟俊漢子對面落了座!
坐定,俊漢子笑道:「掌櫃的原諒,茶水還沒送來……」
「哪兒的話!」老掌櫃的忙道:「老朽該請客原諒,小號人手少,也都是笨手笨腳的,往後要有侍候不周的地方,您多包涵!」
俊漢子笑了笑,道:「掌櫃的客氣,掌櫃的屈駕光臨,有什麼事兒麼?」
「沒有!沒有!」
老掌櫃的忙搖頭說道:「習慣了,以往小號客人光顧,老朽總是過來看看,出門在外不比家裡,老朽過來看看客人們有什麼需要!」
俊漢子道:「掌櫃的是難得的熱心人!」
「好說!」老掌櫃的乾笑一聲,忙道:「應該的,老朽還沒有請教……」
「姓關!」俊漢子道:「漢壽亭侯關夫子的關!」
老掌櫃的點頭說道:「原來是關爺,台甫是……」
「不敢!」俊漢子道:「草字山月!」
老掌櫃的微微地沉吟了一下,道:「原來是關山月關爺……」
俊漢子關山月道:「請教!」
「不敢!」老掌櫃的推了推老花眼鏡,忙道:「老朽姓金,草字一貫!」
關山月笑了笑,道:「原來是金掌櫃的……」
金掌櫃的道:「關爺仙鄉……?」
關山月道:「江南,我是在江南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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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掌櫃的隔著老花眼鏡深注一眼,道:「江南好,風光明媚,人傑地靈,怪不得老朽一眼就覺得關爺豪情奔放,英氣逼人,而且……」
關山月含笑說道:「金掌櫃的,這豪俠二字,我當不起,我是讀書不成學劍,學劍又不成,最後只得做生意餬口,沒出息!」
「好說!」金掌櫃的搖頭說道:「那是關爺您忒謙,老朽開這客棧多年,暮迎南北,朝送東西,這雙老花眼,可說看人多了,老朽看得出,關爺必是來自名家的武林豪俠!」
關山月淡淡笑道:「金掌櫃的,人有失神,馬有亂蹄,這回你走了眼!」
金掌櫃的老於世故,沒多說,笑了笑,道:「關爺這趟『北京』是……」
關山月道:「江南生活嘗夠了,出來到處走走,順便買點東西!」
金掌櫃的遲疑了一下,乾笑了兩聲,道:「關爺,最近內城裡鬧飛賊……」
關山月淡淡說道:「我聽小二哥說過了!」
金掌櫃的老眼溜上炕上那長長的包袱,道:「關爺,原諒老朽直言,在這時候,像關爺這麼一位會武又帶著不露眼兵刃的人,可有點……」
「我明白了!」關山月揚眉笑道:「金掌櫃的懷疑我是那幹不正經買賣的?」
金掌櫃的老臉一紅,乾笑忙道:「關爺,您千萬別誤會,不是老朽,是……」
一頓,改口說道:「總之,關爺,您已惹人懷疑是實,老朽說句大膽的話,也拼著這條老命不要了,像您,關爺,不管您是不是武林中的朋友,在這時候您卻該避避風頭!」
關山月淡淡笑道:「謝謝你,金掌櫃的,真金不怕火,我沒有什麼好躲的,便是當今皇上,他也得講個理,再說,你看我像麼?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金掌櫃的要怕我替寶號惹麻煩,我可以換家客棧,而且可以馬上走!」
金掌櫃的霍地站了起來,連連搖手地道:「關爺這是什麼話?我金一貫雖然是個商人,可還明白點大義,別瞧這份兒不算小的產業,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誰稀罕誰拿去,關爺,咱們是自己人,說穿了我是為自己人好,那班人咱們惹不起……」
這話,夠豪邁,也顯得胸襟灑脫!
關山月目射異采,笑了:「老掌櫃的,算我失言,這趟出門兒碰見你金掌櫃這麼一個夠朋友,我不虛此行,足堪安慰……」頓了頓,接道:「我明白了,是『京華武館』那位九哥對我動了疑,其實他那是想出口氣,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應付……」
一擺手,又接道:「金掌櫃的,你請坐,咱們好好兒談談!」
金掌櫃的愣在了那兒,沒動,瞪著老花眼道:「關爺,您,您知道了?」
關山月一笑說道:「沒什麼,說穿了不值一文錢,『京華武館』的那位,這是那位小二哥告訴我的,至於他懷疑我,那是我自己猜的,因為我多一句嘴,頗令他難堪!」
金掌櫃的搖了搖頭,道:「關爺,老朽看您……」
關山月又一擺手,道:「金掌櫃的,有話坐下說!」
金掌櫃這才應聲又落了座,坐定,關山月搶先開了口:「金掌櫃的,聽說您就一個人兒?」
金掌櫃的一怔點頭,道:「不錯,這八成兒又是那快嘴的東西……」
關山月笑道:「別怪他,掌櫃的,這該沒什麼怕人知道的,對麼?」
金掌櫃的神情微震,忙點頭說道:「是的,是的,關爺說的是,這有什麼好怕人知道的?」
關山月目光深注,笑了笑,道:「金掌櫃的,恕我直言,像你金掌櫃的,年過半百至今猶是單身光棍一個人,可並不多見!」
金掌櫃的臉色微變,隨即神情一黯搖了頭,道:「那有什麼辦法,天生的絕後命,再說,人家姑娘不願嫁我,我總不能動手去搶呀……」自嘲地一笑,接道:「關爺,您瞧,像老朽如今,無拘無束,不也挺好麼?」
關山月微微一笑,改了話鋒,道:「金掌櫃的,我聽說東屋裡住了個病人……」
金掌櫃的微微吃了一驚,說道:「關爺,這又是……」
關山月一搖頭,道:「不,掌櫃的,這是我自己聽見的!」
金掌櫃點頭一歎道:「是不錯,關爺,那是個可憐的要飯老化子,大冷天裡飢寒交迫,倒在路邊上,被老朽看見……」
關山月道:「這我問過小二哥了,小二哥對我說的頗為詳盡,掌櫃的跟那位,一位可敬,一位可憐。」
金掌櫃的道:「又是這快嘴東西,關爺,您過獎,那一位可憐是實,老朽這卻不敢當可敬二字,現成的善事,也是為自己,這輩子沒了指望,總要修修下輩子!」
關山月道:「掌櫃的過謙,他害的是什麼病?」
金掌櫃的遲疑了一下,輕咳說道:「也沒什麼,上了年紀,受了點風寒……」
關山月笑道:「掌櫃的這是欺我外行,掌櫃的年輕時候懸壺濟世行過醫,一點風寒會看不好?再說,受風寒的人,會咯血麼?」
金掌櫃的一驚紅了臉,半天始窘迫地道:「不敢再瞞關爺,他是受了頗重的內傷,血氣瘀結……」
關山月道:「掌櫃的,這有什麼怕人知道的?」
金掌櫃的窘迫地笑了笑,道:「關爺,老朽雖是個商人,但對江湖上的事兒,年輕時候還多少知道一些,這老化子既是受了內傷,那定然是被人打傷的,打傷他的人,也必是他的仇敵,既如此,老朽怎敢讓人輕易知道……」
關山月笑道:「可是,掌櫃的,如今畢竟被我知道了。」
金掌櫃的一震忙道:「老朽不信關爺會是……」
關山月笑道:「自然不是,要是的話,在小二哥告訴我之初我就闖進了東屋,何必候至如今,你說是麼?」
金掌櫃的神情一鬆,忙賠笑說道:「是的,是的,關爺所說極是!」
關山月目光一轉,道:「金掌櫃的,憑你那高超醫術,既知病因所在,難道就治不好那老人家?」
金掌櫃的面有愧色,赧然說道:「不怕關爺見笑,也許是老朽所學膚淺……」
關山月道:「金掌櫃的,見笑事小,人命事大,他已被抬進客棧三天,但負傷已絕不止三天,別耽誤了人,如果金掌櫃的願意,我想去看看他!」
金掌櫃的忙道:「難道關爺也……」
關山月含笑點頭,道:「我略通岐黃,雖不會比金掌櫃的高明,但兩個人看看,總比一個人看要好得多,也許……」
金掌櫃的霍地站起,道:「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老朽求都求不到,關爺,請!」說著,抬手向外一讓!
關山月含笑站起,舉步行了出去!
金掌櫃的帶路,走長廊直奔東屋!
到了東屋前,金掌櫃的輕輕推開了屋門,窗戶緊閉,密不透風,這東屋裡好黑,好暗!站在門口,那一股子藥味及血腥氣便往鼻子裡鑽!
金掌櫃的側身讓路,道:「關爺,請!」
關山月一點也不在意,舉步行了進去!
甫跨進門,只聽一個有氣無力的蒼老話聲,由那黑暗一圍的炕上響起:「是哪一位,金……」
是哪一位?這老化子出言不俗!
金掌櫃的隨手掩上了門,忙道:「老人家,是我,金一貫……」
關山月揚起了眉,又皺了眉,道:「金掌櫃的請點上燈!」
金掌櫃的應了一聲,忙掏出火石燃著了火折子,點著了桌上了一盞油燈,光線雖然嫌昏暗,可較適才好多了!
只見那炕上躺著個灰髮蓬散如草,既黃又瘦,兩眼渙散無神的老化子,一個鬍子老長,病態怕人!
別看他鶉衣百結,是個要飯的化子,那鋪蓋卻是全新的,新的是新的,可是如今已夠髒了,被褥那上面一端,血漬斑斑,色呈紫黑,都干了。
老化子一眼看見眼前多了個人,瞪著關山月道:「金……掌櫃的,這,這位是……」
金掌櫃的忙道:「老人家,這位是小號剛住進來的客人,聽說老人家害著病,所以特地要我賠著他過來看看!」
老化子「哦!」了一聲,那骨瘦如柴,只剩了皮包骨的雙手一撐,掙扎著揚起上半身,便要坐起!
關山月忙跨前一步,搖手說道:「老人家,別跟我客氣,您也不宜動,請躺著,躺著!」
老化子又躺了下去,那倒不是他沒再客氣,而是他沒有力氣坐起來,這一撐已累得他劇喘陣陣,好不痛楚!
他連喘帶哼地又道:「那麼,這位老弟台,請,請隨便坐坐!」
關山月道:「謝謝老人家……」走前—步坐在了炕上,又道:「老人家,我略通岐黃,願稍盡綿薄,請伸出手來讓我替老人家看看,俾便對症下藥……」
老化子那鬍子長亂的嘴角上,泛起了一絲笑意,只是,他望著關山月道:「老弟台,你也通醫術?」
關山月點了點頭,道:「怎麼,老人家不信麼?」
老化子吃力地搖了搖頭,道:「不是老要飯的不信,而是老要飯的自已知道,我這病已入膏肓,就是華陀重生,扁鵲再世也沒有用了,如果你老弟台願意幫老要飯的話,老要飯的只求老弟台一件事,那就是趁老要飯的還沒有斷氣兒之前,把老要飯的弄出去,別讓老要飯的一旦伸腿瞪了眼,髒了這塊地兒,害得金掌櫃的沒客人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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