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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Fresh果果]仙俠奇緣之花千骨[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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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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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0 21:28:29 |只看該作者
110.鎮魂血石

眼看東方彧卿不堪重負單腿已經跪在地上。花千骨心急如焚,再顧不得許多,筆直的向他飛去,七掌由各個方位同時向她攻來,她怒喝一聲,周身妖氣暴漲,硬生生將幾人彈開。

飛快的竄到東方彧卿旁邊,想幫他掀開巨石。卻不料一用勁,石頭反而更重了幾分,又往下沉了一沉。花千骨大駭,連連出掌,霓光亂舞,想將巨石擊碎,卻被盡數吸入石中。

眼看越來越重的巨石就要將東方彧卿壓倒在地。花千骨手上蔓生出粗大的木樁,撐住的同時,妄圖將東方彧卿從石下拉出。卻沒想到那石頭仿佛貼在他身上了一般,木樁也承受不住應聲折斷。

花千骨只能靠雙手把石頭抬著,抗力越大,石頭越重,不管花千骨如何使勁用力,都沒辦法將石頭掀開,反而到了一撒手,東方彧卿就會被完全壓扁的地步。

如此以來身後全無防禦,花千骨結界大張,將七人隔絕其外,下唇都用力到咬出血來。七星君也不再硬攻,安靜的站在一旁,破軍星君唇齒輕闔,似是與誰傳音。片刻後,七人相視點頭,竟將璀星石收於袖中,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糟糕,小月被他們帶走了!

花千骨想追,無奈卻不能鬆手,閉眼念咒,想用□術,卻沒想到□踏出剛兩步便又被陣法硬生生逼回體內。

東方彧卿被壓在山丘一樣的巨石下面,花千骨看不見他,只能大聲問道:“東方,你沒事吧?”

“我沒事,別管我,趕快追。不然就來不急了!”

花千骨哪敢撒手,用盡全力抬著,只覺得稍稍一卸勁石頭就會將他壓扁。

“有什麼辦法可以把這石頭移開?”

東方彧卿兩手抵在胸前無奈的笑:“你師父竟想出這種方法來困住我拖住你,真是……”

花千骨急道:“壓著你了麼?疼不疼?”

“還好,撐得住。”

源源不斷的真氣向雙手湧來,那石頭仿佛有生命一樣,停止了增加重量,卻每當花千骨試圖用力時又往下一沉,嚇得花千骨不敢再亂來。而當花千骨真氣不濟時,又會微微減輕一點。

二人一個被壓住一個不敢撒手,竟在七星陣中一困就是好些天。什麼方法都試過了,就是移不開巨石。傳音,吹哨,妄圖搬救兵也根本傳不出陣中。眼看五星耀日馬上就要到了,花千骨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周遭茫茫雪白一片,望不到邊,是虛空仿佛亦是幻境。

白子畫注視著眼前巨大璀星石中正在沉睡的天真孩童,肌膚晶瑩,吹彈可破。

“南無月。”他開口輕喚,聲音繚繚在虛空中散去,有如炊煙。手輕輕在石上一碰,銀光乍閃,南無月慢慢從睡夢中醒了過來,睜開水亮的眼睛迷蒙的望著他,繼而露齒一笑,聲音像風中鈴音。

“花花師父!”

白子畫眉眼間難得的有了一絲暖意:“睡得可好?”

“恩,剛剛做夢了,夢到花花姐姐給我做好吃的。”

白子畫抬起手來,盡然絲毫沒有阻隔直直的穿過璀星石,伸到南無月的面前,掌一翻,手心裡居然多了一塊桃花酥。

“你花姐姐以前做的。”

南無月伸出兩根小手指小心翼翼的拿起來喂進嘴裡,甜得樂開了花。狼吞虎嚥吃下肚去依舊眼巴巴的看著白子畫。

白子畫微微一愣:“沒有了,只剩這一塊了。”其他的都被他吃完了。

南無月不甘心的鼓起腮幫子,意猶未盡的吸著自己的手指頭。

“花花姐姐回來了麼?”

白子畫點點頭,抬眼看著他小腳丫上套的那串佛珠。

“可是她救不了你,也不能救你。你大限已至,害怕麼?”

南無月趴在晶壁上笑嘻嘻的看著他:“不怕,花花姐姐說過,死一點也不可怕。出來之後,會有很多人想要抓我殺我,這雖不是我的錯,但是別人也沒錯,叫我千萬不要恨,心裡有了恨,就會成魔。我不怕死,我也不恨,我就是不想和花花姐姐分開。花花師父,我能再見姐姐最後一面麼?”

白子畫不說話,輕碰璀星石,南無月又再次昏昏睡去。

身子化做一團雲霧慢慢消失,再出現時,竟是從笙簫默的銀簫中如煙霧又緩緩化出。

“明日你和師兄負責押送南無月去昆侖山吧。”

笙簫默將簫放入墟鼎之中,眼神玩味的望著他:“你不去?難道是不忍心看南無月受刑?要是千骨他們來劫人怎麼辦?她現在的力量可大可小,暴走起來我們不一定對付得了。”

“她去不了了。她不會為了救小月而拋下東方彧卿的。”

笙簫默無奈的搖頭:“你為何不乾脆直接和她說。南無月造化天地中,雖滋生於邪惡卻是蓮出不染,更被千骨教得純真善良,已有了三魂七魄。你要滅的只是他的妖神之體,讓妖神之力成為無源之水。而南無月的魂魄則由你引渡,再入輪回,重獲新生。你好好跟千骨說,她又怎會不明白,還來劫人。”

白子畫搖頭:“你不懂她。我們自然是勘破生死,哪怕肉身寂滅,只要一息魂魄尚存也大不了再度輪回再次修煉一切從頭來過。本我未變,無甚差別。可是她執念如此之深,又怎麼可能看得破?對她而言,死了就是死了,那個人那些過往那些記憶就都會隨著逝去煙消雲散。南無月對她而言,是既重要又唯一的生命,她絕不可能輕易捨棄。”

笙簫默皺起眉頭,的確一個簡單的靈魂未滅,重獲新生。就可以改變他們殺戮一個什麼錯都沒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的事實麼?

突然摩嚴推門而入,面色冷峻。笙簫默疑惑的看著他,白子畫見他神色卻已了然。

“不在了?”

摩嚴點頭:“別說人,連島都不見了,仿佛憑空消失了一樣,到處都追查不到行跡。”

“不可能人間蒸發,那麼多人,應該只是用異術藏起來了。”花千骨出了蠻荒,白子畫自然也推算出其他人一起出來了。佈置許久,打算將他們一舉擒獲,卻沒想到被他們逃了。

“群龍無首,他們各個都自身難保,應該不會上瑤池鬧事。”

“不能麻痹大意,那些人隨便一個出來,就夠鬧個天翻地覆,何況如此數量,勝過十萬天兵天將了。東方彧卿既然能事先知道我們會去島上緝拿他們,還知道我們用何方法。不能保證他是不是明日也部署好了。雖然他人不在,但是還是小心為妙,出不得半點茬子。”

“那妖人如此難對付,一日不除,終是心腹大患。我就不明白師弟你既已把他困住,為何不直接殺了。難道還怕那丫頭恨你不成?”

白子畫淡淡轉身,不發一語,走了出去。

花千骨和東方彧卿仍舊被困在巨石之下。雖是危急時刻,他們二人卻從未單獨相處那麼久,東方彧卿倒有些因禍得福的感覺。能在臨死之前,給他那麼多時間和她在一起。

什麼也做不了,唯一空閒的是嘴巴,便不停的說話。花千骨有妖神之力,東方彧卿卻終究只是凡人撐不住太久,石頭大部分重量還是由花千骨扛著。十多天下來,二人不吃不睡都已精疲力竭,花千骨為了小月更是擔憂焦慮。

“真的沒別的辦法了麼。”花千骨都恨不得對著石頭用牙咬了。

“這石名叫鎮魂石,本就是專門用來鎮壓仙魔和妖魂的。更何況你師父在上面做了法,更難解開。”

花千骨欲哭無淚,師父想把她困在這,等殺了小月再來收她?

“不要急,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可是我們沒辦法求救,沒人知道我們被困在這裡啊?”

“有心人自然尋得到。”東方彧卿聲音稍顯疲態,卻依舊輕鬆自如,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誰啊?殺姐姐?”似乎每次自己遇上麻煩,都是他趕來救自己。

東方彧卿突然不說話了,側耳傾聽,嘴角露出笑意。

“他來了。”

花千骨四處張望,卻什麼也沒看見。突然感覺東面有異,果然兩顆星子之間,慢慢突然現出一個人的身形。青衣飄飄,面目駭人,不是竹染又是誰。

“竹染!”花千骨有些激動,他怎麼找來的。

“神尊。”竹染面上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躬了躬身子。

“你怎麼會來?”

“明日就是五星耀日,屬下見神尊遲遲未回,就各處尋找,卻怎麼都感知不到神尊的氣息。後來雲隱告知屬下神尊和異朽君來闖七星陣。我猜可能是被困於此,就想辦法上來。”

“其他人呢?他們怎麼樣了?”

“天庭有派大軍來剿,雖設下天羅地網,但多虧異朽君早有應對,所以大家都安然無恙,也沒起正面衝突。經過一個月的治療調整,大部分人的法力都已恢復如常。雖有一些不安騷動,但是有鬥闌幹前輩在,沒人再敢多生事端。”

“他的腳呢?”

“多虧神尊上次送來的和著神尊血的膏藥,已經全好了。如今放眼六界,怕是再沒有幾個是他對手。”

花千骨本來想問藍雨瀾風有沒有去找過他又說了些什麼,後來一想還是算了,見面後直接問比較好。

“大家都已經整裝待命,就等著神尊回去,一聲命下,攻下昆侖山,揮兵仙界。”

花千骨皺了皺眉頭,南無月是要去救,如今已經沒有時間,只能直接上昆侖山搶人了。可是如果帶大軍去,就擺明瞭和仙界為敵,準備開戰了。

她一時茫然:“東方被壓在鎮魂石下,先想辦法救他出來再說。”

竹染點點頭,突然抽出刀往花千骨臂上割去,卻被她身上真氣彈開。

“神尊,借血一用。”

花千骨無奈,又是用她的血,可不可以換個別的東西,不過也是,總不能割肉吧。

竹染墟鼎中取出筆,沾了天河裡的水,混著花千骨的血開始在鎮魂石上留下的符咒上又蓋了一層上去。二者一面相互融合一面相互侵噬,仿佛無數條血蟲在打架一般。很快全部幹結成塊,從石上脫落,化做塵埃。

沒了符咒,花千骨頓感鎮魂石輕了許多,低喝一聲,凝結妖力,使勁一沖,終於把鎮魂石抬了起來。山丘一樣的鎮魂石在空中越變越小,最後變作普通石子一樣掉進天河裡。

東方彧卿此時已是手腳僵硬,在花千骨的攙扶下慢慢起身,看自己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

“你倒是厲害,居然可以用禁術來解白子畫的咒。”

每次施用禁術,定要付出血的代價,上回的妖殺陣是用的那數千人的血,這回用的則是花千骨的。

竹染淡淡一笑,不露聲色。

“不過你也好耐性,在九重天上徘徊那麼久,非要等到最後一刻才進來救我們。”

竹染臉上笑意更深。

花千骨聽東方彧卿這麼一說立刻明白了,自己這麼久以來的行蹤其實全在竹染掌握之下。他為人深不可測,尤其擅長歪門邪道之術。東方彧卿料定他不會眼睜睜看自己受困於此而讓滿盤計畫落空,定會想辦法救她。可是同時又一心想讓花千骨帶兵上昆侖,為了南無月正面同仙界交戰。故而一直拖到最後一刻,時間來不及了才現身。

而如今,是真的來不及了,光靠她一人之力是絕對不可能從十萬天兵手中救出小月的,只能帶著蠻荒眾人前往。不管是脅迫也好,威逼也好,大戰也好,怎能眼睜睜看小月枉死?

竹染知她已別無選擇,朱筆輕揚:“神尊你們先站著別動。我順便幫你們把氣息隱了,一會出了七星陣才不會被發現。白子畫以為你們仍被困在鎮魂石下七星陣中,瑤池的守衛少很多,眾仙也不會太提防。特別是神尊,你太多血融在白子畫體內,他就算算不出來也能感覺到,需要封得嚴一點。”

花千骨點點頭,摘下面皮,讓竹染在額上寫了許多符咒。二人氣息全被遮掩之後,竹染又從墟鼎中取出一物。

“星宮盤?”花千骨和東方彧卿都不由得一驚,此寶物已失傳很久。

“這是我多年前偶然所得之物,不過我的法力不足,操縱不了,也不知道方法,平時只能當作玩物,還要麻煩神尊和異朽君了。”

花千骨沒時間細想,接過星宮盤,跟著東方彧卿的的口訣和指引,催動妖力撥動盤上的星宿。周遭七個猶如太陽般的星星也跟著在緩緩變動位置,斗換星移之間,三人已找到陣法的出口。

下了九重天,三人直奔回島。此刻方圓百里的小島被巨大的透明氣泡包裹著,整個漂浮在雲裡,從外面看上去卻是透明的什麼也看不到。

東方彧卿一面集結蠻荒眾人,整個小島戰艦一般飛向昆侖,一面卻又似乎故意將竹染調開,暗地裡要他帶一些人去長留攔阻白子畫。

“白子畫沒有去瑤池,但是一旦知道出事定會火速趕來。無論如何一定要攔住他,哪怕只是拖時間也好。你知道骨頭對他,只要他沒來,這場仗我就有必勝的把握。若是他來了,情況可能會完全脫離控制。你如果真想向摩嚴報仇,記住,千萬不能讓白子畫出現在昆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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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0 21:28:55 |只看該作者
111.南無之月

冰雪未化,天地間仍舊一片白茫茫,銀月高掛,光線不似尋常柔和,竟亮得有些刺眼,周圍一圈隱隱紅光格外妖異,照得這個夜越發淒涼起來。

又是月圓了啊。

笙簫默一向輕佻慵懶的眉間難得的出現一絲擔憂,想到明日的群仙宴心中不祥之感愈甚。突然覺察到簫中妖氣彌漫,他飛快的又往其上結了幾個封印,阻止妖氣外湧。

這一年來,南無月每到月圓之夜便要變身,集結平日的天地靈氣,再加上月圓這夜的月之精華,得以脫去稚子形態,化作少年之身。體內殘存的些許妖力大增,心智比成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叫人難以應對。平撫簫中的不安與騷動,笙簫默眉頭皺得更深了。

此時南無月在璀星石中的身體已慢慢發生變化,疼痛讓他從極深的睡夢中醒來。璀星石被渾濁的妖氣整個包裹得嚴嚴實實。不再是之前天真無暇的孩童的臉,而換作清雅的絕美少年,表情純真中帶一絲野性和叛逆,乍看無辜的眼神中又帶著一絲毒辣和狡黠。偏偏一皺眉一低頭之間都是妖媚入骨。

他在石中輕輕扭動活動身體,只聽見一陣筋骨劈啪響動的聲音。

睡得也夠久了,終於到了好戲上場的時間了。他晶亮的眼睛凝望遠方,滿臉都是盈盈笑意。

花花姐姐,等你來救我呢……

巨大的島悄無聲息的在空中漂浮前行,猶如黑暗中的魅影。

花千骨走了一圈,發現三千餘人基本都已經準備妥當。眼中燃燒著仇恨、野心等各種各樣的光芒,只等著到了昆侖和仙界的人大戰一場。

那種巨大的殺氣和壓迫力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雖然東方彧卿和竹染都是躊躇滿志,她卻一點信心都沒有。甚至一直都了這一刻,她仍然在猶豫不決。

可是這件事和盜取神器一樣,是明知道錯,卻依然不得不去做的事;是明知道阻攔在眼前的是長留是仙界甚至是師父,也不得不去抗爭的事。

小月是她的孩子,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

“那是什麼?取下來。”花千骨望著上方高高掛起的寫著“花”字的戰旗心頭咯噔一下。他們是去救人,不是出征。

鬥闌幹明白她的意思,差人把竹染讓人掛上的戰旗又取了下來。

“我之前見過藍雨瀾風,跟他說過你已經出蠻荒,就在島上,她有沒有去找過你?”猶豫許久,花千骨還是忍不住問道。回來之後,鬥闌幹仍然一如既往的樣子,什麼都沒說,她猜藍雨瀾風應該沒來過。

果然鬥闌幹愣了一愣,緩緩搖頭:“沒有。”

原來那次半空中感覺有人在海底窺視他不是錯覺,果然是那個人。

“她不敢來見我的,她也不想見到我。”

“可是她之前為了你……”

“她一向驕傲,不習慣欠人那麼多,只是為了償還罷了。見我無事,也便心安。”

“你們倆分開那麼久,好不容易可以重逢。就不能放下過去,重新再來過麼?”

“你還小,不懂。沒有什麼是可以真正放下的,那麼多年,滄海桑田,我們倆都已經不能回頭了。就像你身上的那些傷,就算好了,疤痕卻還在。時間可以久遠到把當初的疼痛都遺忘,可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再努力修補也無濟於事。事到如今,你以為還回得到過去麼?”

鬥闌幹原本恢復如從前意氣風發、不怒自威的臉,此時閃過一絲悲涼和無奈,慢慢轉身離開。

花千骨坐在草地上看著月亮發呆迷茫。他們都再也回不去了……

一隻溫暖的手突然放在她肩上,是東方彧卿。

“累了那麼多天了,好不容易回來,怎麼不去睡覺?”

“哪裡睡得著,糖寶呢?”

“在你床上打呼嚕。”

花千骨不由揚嘴一刑而凝眉搖頭道:“或許我應該自己一個人上昆侖,而不是將那麼多人牽連其中。雙方一旦開戰,定是死傷無數。”

“你以為你一個人可以對抗整個仙界救出小月麼?我知道你是真的想要救他出來讓他平安無事,而不是但求盡力無愧於心。你知道,我們帶大軍前往並不是真想與他們一戰,而只是起威懾作用。否則,我們根本沒資格問仙界要人。他們也都不是傻子,知道與我們勢均力敵,不會輕易開戰,弄得兩敗俱傷、眾生塗炭的。而蠻荒眾人也並不是說為了你才上昆侖,他們此去不過是為了替自己日後的生存抗爭,為了與仙界達成協議不再被抓回蠻荒而抗爭罷了。各有各的目的,你不用在這上面內疚或是耿耿於懷。”

花千骨輕歎一口氣:“我就怕事態超出控制,人心怎能輕易駕馭,要是真打起來,任何一方有所傷亡都是我不想見到的。我可以自己死,可是不想牽連那麼多人。”

“你若是一死就能救小月的話,我也不再勸你。可這事不是這麼容易解決的,難免會有所犧牲。”

“怪只怪我能力不足,要是我……”

東方彧卿笑著把她摟進懷裡:“是啊,每個人都希望可以有能力保護自己所珍愛的一切,為了小月你一定要更強大起來,若到了戰場上還如此猶豫不決,那就我們就輸定了,這一輸可就是小月的命和三千人的自由。所以不管這一仗打或者不打,我們都一定要贏。我知你怕眾仙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妖神,而怪罪白子畫徇私枉法,壞了他的清名。到時你只需在暗中看著,不用親自動手。竹染的法術再加上你的妖力,應該足以隱去身形不被眾仙發現了。”

“那怎麼行!”

“你妖力雖強,可是在沒有解除封印的狀態下也不可能一個人扭轉乾坤。而一旦眾人發現妖神之力在你的身上,殺小月不算,還會掀起新的一輪爭奪,人人都想置你於死地。你何苦為難自己與仙界正面衝突,一切交給我們就夠了。何況,還有你殺姐姐幫忙呢。”

“殺姐姐?他也來了?”花千骨一怔。

“異朽閣回報,妖魔的大軍也已逼近昆侖山,殺阡陌這一次是下定決心與仙界一戰了。我們那麼多人,一定可以救出小月的。只是骨頭,殺阡陌心魔太重,執念太深,我擔心他若發起狂來,事態超出控制,三界就真是一場浩劫了。”

“殺姐姐入魔越來越深了麼?”花千骨滿臉擔憂。

“骨頭你不要內疚,他心中早有魔障,不是因為你才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只是一個誘因罷了。他自負太高,越是用力想要去守護,一旦守護不了,就越容易走極端。”

“我知道,殺姐姐一直對我有一種很強烈的保護欲。雖然世尊他們都誤以為我們倆有染,春秋不敗他們也以為殺姐姐喜歡我。但是我能感覺到,殺姐姐對我只是打從心底的疼愛。他是魔君是妖王,比這漫天仙佛還要高高在上,又怎麼可能僅憑當初茅山上的簡單一面就那麼輕易的喜歡上我。雖說他行事一向任性,可是對我的態度,百依百順到了簡直不顧一切,像是在用力去補償些什麼。有時候望著我,眼中的卻又不是我,好像在望著別人。我有幾次忍不住想要問他,可是他每次和我在一起都好開心的樣子,我不想揭他傷疤,他那樣驕傲的人不會允許自己臉上有傷口,更不會允許自己心上有傷口。”

東方彧卿詫異的看著她,沒想到她不知道一切,卻早已洞悉了一切。

“你既然那麼清楚軒轅朗和殺阡陌對你的愛都只是一種偏執和一種錯覺,那麼我的呢?你有沒有想過我對你的感情是什麼樣的感情,又是從何而起?我在你心目中又到底擺在什麼位置?”

花千骨不自覺退了一步,艱難的緩慢搖頭:“我不知道……”

東方彧卿依舊溫婉的笑,像春天河岸邊的楊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很多事他想問,因為再不問就來不急了。帶著千年記憶輪回,他早已學會了不去執著,行事只是隨著自己本心,所以,沒有多少的悲苦。他可以知道所有事,可是愛上她是個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可是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他都必須要知道答案的。就這樣永遠不知道,永遠有一絲想念和希冀也未嘗不可。

他輕拍花千骨的頭,趕快長大吧,趕快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可以不被白子畫傷害,不要讓我擔心放不下。

花千骨望著東方彧卿眼中的憂傷和飄渺,心頓時揪做一團,緊緊拽住他的袖子,仿佛手一松就會失去他,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個人對她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這次群仙宴與往年不同,沒有歌舞昇平,到處一片肅殺之氣。

妖魔來犯已是意料中事,昆侖山上天兵天將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到處都是結界和封印。自以為一定可以阻擋殺阡陌等人,卻沒想到花千骨這邊另有大軍來犯。

瑤池內依舊溫暖如春,飄花如雨。五彩的瑤池水細波蕩漾,水中央一根光禿禿的粗壯枯木直插入雲霄,傳說是上古被天帝下令斬斷的通天建木上的一根枝椏,從此神人永隔。

而南無月就將被綁在這根建木枝上,在五星耀日之時,受天火焚身和天雷穿心的極刑,將不死不滅的妖神真身化為灰燼。

即將行刑,笙簫默解開封印將南無月從簫中放出,眼見黑色雲氣外溢,眾仙在座,各個凝神防備。

慢慢在地上凝結成形,璀星石此時已被邪氣完全侵蝕,透亮的晶體裡佈滿了黑色的絲狀物。

笙簫默心頭一驚,竟見南無月依舊是少年形態,沒有變回孩童,正滿臉笑意的望著他。

怎麼回事?明明已經日升月落,他竟還能維持形態?

笙簫默暗叫不好,上前兩步想要再在璀星石上覆上一層封印,卻見南無月已經在石中站起身來,翻手淩空一握,璀星石頓時在他周身碎作千萬片,反射著陽光,瑤池中一時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璀璨光亮。

眾仙無不大驚失色,倉皇後退,以為妖神恢復法力,得以突破禁錮而出。只有笙簫默和摩嚴等人知道他徒有妖神之軀,並無妖神之實。飛身上前,想要將他重新關入籠牢。

南無月身上妖力雖未遭封印,卻所剩無幾。可是諸仙聯手合圍,竟然半點都奈他不得。他簡單的只是一隻手便化去所有法力的攻擊。

摩嚴和笙簫默都不由一陣心駭,妖神之力,竟然強大到如此地步,那如果花千骨身上的封印解開,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更可怕的是,單憑白子畫之力,如何封印和壓制得住如此強大的破壞之力,遲遲沒有被花千骨衝破,不過是因為她怕傷了白子畫,一直心有顧及罷了。那如果有一天,她不再顧及師徒之情呢?

南無月一面單手應敵,一面環顧四周的美景,雲淡風輕的笑,仿佛這世間一切都那麼不值一提。

看到一個年紀尚小,長得與花千骨有幾分相似的仙婢正驚恐萬分的往桌子下麵鑽以免受波及,隨手一吸過來,竟捏住了她的脖子。

空中光波亂舞,不時有仙人被擊中倒地,眾仙在玉帝王母前排了一排又一排的人牆。

笙簫默想要救那仙婢,卻無奈根本近不了南無月身。

南無月凝眉看著那女子,嘟了嘟嘴巴:“一點都不像。”說著竟單手一握,鮮血四濺,連同那仙婢的魂魄都被他捏碎。

眾仙望著他依舊天真無害的美麗笑臉都不由一陣毛骨悚然。

南無月也沒有特定目標,這些人他都不認識,沒什麼差別,信步在瑤池中走著,隨手抓著一個就殺一個。手段極其殘忍直接,滿地都是血,地上的桃花瓣都漿住了,空氣中花香和血腥味混合成一種刺鼻的奇怪味道,直讓那些習慣了一塵不染的仙們想要嘔吐。

摩嚴和笙簫默骨子裡都是一陣發寒,一個妖力已失的妖神就已經能將高高在上的仙輕易玩弄於股掌之中,這叫人怎能不怕,怎能不殺!

南無月像一個剛來到這世間的孩子一般,一面應戰,一面還不時停下腳步,拿起桌上那些精緻的琉璃杯盞,扯下某人身上的錦帶玉佩左看右看。又或者咬一口蟠桃,抿一口忘憂酒,還不時做個鬼臉,吐吐舌頭。

不到片刻已有十多人被他打得魂飛魄散。什麼法寶對他都沒有用,眾仙只能用陣法試圖將他困住。

正當快要無計可施之際,南無月突然停住了腳步,望著天邊嘴裡一開一合像是在喃喃自語。

“那麼快就來了啊,我還有力氣沒用完本來打算多殺幾個仙界的討厭鬼替姐姐出氣呢!唉,算了,不跟你們玩了。”

南無月身上的光芒漸漸黯淡,身子突然一軟,半昏迷狀態的倚著桃樹癱倒下去。

眾仙以為他使詐,猶豫許久,不敢輕易上前。摩嚴猜是他積蓄已久的能量用盡,撒出光壁將他牢牢罩住。

上前一連點了他多處氣穴,下了數重封印。又回頭對太白金星道:“請借誅仙鎖一用。”

“大師兄!”笙簫默眉頭一皺。摩嚴卻自顧拿了仙鎖來,硬生生用內力從南無月的手腕腳踝處穿了過去。

鮮血流經之處盡成焦土。南無月迷迷糊糊的眯著眼笑,竟是哼也不哼一聲,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痛楚一般。微閉的眼瞼,目光流轉,說不出的魅惑動人,腕上和踝上輕薄如紙的嬌嫩肌膚,映襯著鮮紅的血,格外刺眼。許多仙人定力不足,竟一時神魂飄忽,心智被勾,無端生出憐惜之情。心痛不忍間,竟要出手阻止。摩嚴一聲大喝,才被驚醒,想到他方才的血腥殺戮,不由羞愧難當。

幾重枷鎖,摩嚴這才微微放下心來。是他看管不當,才會發生之前那種慘事。南無月由他和眾天將親自押往建木。

南無月腳步有些踉蹌的走著,手和腳拖著長長的鎖鏈,末端握在摩嚴手裡。鮮血一滴又一滴,那鎖鏈拖拽的聲音更是清脆響亮叫人不忍聽。

如履平地的涉過瑤池水,摩嚴把他用鎖鏈牢牢的綁在了建木上。然後片刻不離的在一旁守著,看了看日頭越來越亮,就快到五星耀日的時刻了。

笙簫默望著南無月臉上始終若有似無、看似天真無害的微笑,心頭越發沒底。他明明中了掌門師兄的法術,還身受那麼多封印的束縛,居然都輕易逃了出來。如今就算師兄在,眾仙聯手也不一定奈何得了他。他之前可以逃,卻為何不逃?如今更可以走,卻為何要乖乖俯首就擒?不會只是妖力用完這麼簡單。

仙婢驚魂未定的很快把周遭打掃乾淨,恢復如初。可是空氣中漂浮的諸仙和南無月的血的氣味,卻始終淡淡縈繞,不肯散去。

突然建木那裡銀光暴漲,眾人定睛一看,南無月已從少年恢復成孩童的形態。四肢被仙鎖穿通高高掉在建木之上,疼痛非常,開始哇哇直哭起來。

雖明知是妖神的變化,看著天真無辜的孩童遭此對待,眾人仍忍不住一陣內疚。

此時傳報妖魔軍隊已經到了昆侖山,與天兵天將混戰成一團。而殺阡陌和春秋不敗等人更接連突圍,正飛速接近瑤池。

眾仙無不著急的看著天上,只盼著趕快除了這妖孽,心頭也少受些煎熬。

而當花千骨率領蠻荒眾人,由異朽閣開闢密徑,突破重重結界,直達瑤池上空之時。看到的就是小小的南無月手腳全被穿通,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掉在建木上這一幕。

渾身一震,差點從空中掉下去,心痛的都快要裂開了。那個孩子,從還是小小的嬰兒開始,她都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視若珍寶一樣。如今卻這樣被掉在建木上等著被處死!平時他一點點小摔小碰都會疼得直掉眼淚,他們卻用那仙鎖鎖他的骨!這樣的體膚之痛要他一個孩子怎麼承受得住!

他明明什麼也沒做錯,只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卻為何要受到仙界這樣的對待?她不在他身邊的這一年,他究竟又受了多少折磨多少苦?

耳邊遠遠傳來南無月的啜泣聲,奄奄一息的哭喊著“姐姐救我……”

當初誅仙柱上受刑的一幕又在腦中重播,消魂釘的痛刻骨銘心從未磨滅。此刻她看著南無月,更仿佛承受著當初千百倍的痛苦。

好一個仙界!非要把每件事都做的這樣殘忍不留餘地麼?!

殺她逐她都不要緊!可是誰也不准傷害她愛的人!!

花千骨什麼也顧不得的直向南無月飛去,卻被東方彧卿死死拉住。

“骨頭!不要急!我知道你護他心切,可是這樣衝動也無濟於事!救不了他的!”

花千骨緊握成拳的手因為氣急而不停的顫抖,咬牙切齒的說道:“就算滅了這仙界,滅了這天地,我也要把小月救出來!”

東方彧卿看著花千骨的眼中有生以來第一次露出一絲狠厲和恨意,不由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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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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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瑤池飛臨

殺阡陌等人的到達要早花千骨他們一步,無奈根本無法突破瑤池上空眾仙合力圍成的結界。本來一切全在摩嚴預料之中,用天兵天將拖住昆侖山上妖魔的大軍,然後用結界將殺阡陌他們阻攔在外。只需拖過五星耀日南無月處決,妖魔就再無戲可唱。

十二元辰,十八羅漢,二十諸天,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將……為了穩妥起見,這次群仙宴幾乎宴請了九天所有的仙佛。合眾仙之力所鑄成的結界,殺阡陌他們半點突破的可能性都沒有。

摩嚴站在南無月身邊冷冷的笑,任憑結界外妖魔如何瘋狂肆虐,妄圖摧毀結界,都是頭都懶得抬一下。

這時蠻荒眾人卻如一片烏雲飄到瑤池上空,黑壓壓的三千餘眾,雖不似軍隊那樣整齊劃一,卻也絲毫不淩亂。眾仙都不由錯愕。

軒武聖帝一眼就瞥見向他得意招手的腐木鬼,其他各仙也紛紛看見過去或與自己有仇怨,或被自己親自逐去蠻荒的仙魔。其中還有巨大身形的哼唧獸,踏著四團火焰一樣的祥雲,威風凜凜一聲怒吼,瑤池水也蕩漾不止。

在座諸仙都刹時間面色蒼白如紙,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些人竟從蠻荒逃了出來。太多恩怨牽扯不清,許多心虛、能力又有限的仙人害怕被尋仇,竟悄悄起身離席。

瑤池的光線瞬間暗了不少,上空全是張牙舞爪怒吼著妄圖衝破結界的妖魔。

笙簫默雖沒有看見東方彧卿和花千骨,但是見眾人能上得了昆侖山,估計他們二人也應該從七星陣中逃出來了。於是趕忙向摩嚴傳音道:“大師兄,趕快通知二師兄吧。”

摩嚴皺著眉,冷哼一聲:“小小一幫妖魔棄仙,何足掛齒,沒必要特意讓他趕過來。”

子畫心底對南無月這小孩頗為喜愛,定是不忍見他受刑,更不想知道他之前血腥殺戮之事,又何苦讓他難受,明明心底已經夠苦的了。

笙簫默知摩嚴心思,不由莞爾,卻仍皺起眉頭:“他們我倒不擔心,但是千骨只聽二師兄的話,若是她使出妖神之力……”

摩嚴雙手緊握:“我會在那之前就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東方,是殺姐姐!”

花千骨和東方彧卿隱身在眾人之中,東方彧卿正在想辦法突破結界。花千骨看見殺阡陌的蓮榻,只是紗幔重重,看不見殺阡陌的臉,卻相隔大老遠也能感覺到蓮榻周圍血紅色的妖氣和殺氣。

東方彧卿拉住巴不得立刻飛奔過去的花千骨,神色有些凝重,殺阡陌明顯入魔更深了。

“殺阡陌已經知道你來了,不用過去,會暴露行蹤的。摩嚴正觀微於你,想揪你現形。”

花千骨凝眉點頭,心急如焚的看著下麵南無月:“這結界竟那麼牢固麼?連東方你都破不了?”

“這是自然,以我一己之力,如何敵得過天庭百仙。不過別急,我不成還有鬥闌幹。”東方彧卿依舊微笑,似是胸有成竹。

藍雨瀾風、雲翳還有紫薰淺夏都不在殺阡陌身邊,只有曠野天,春秋不敗等人。花千骨猜他們之所以沒來,可能一個是怕見到鬥闌幹,一個怕見到雲隱,還有一個是怕見到師父。

雲隱因為如今畢竟是茅山掌門,要主持大局。花千骨讓他留在茅山,不用來幫忙救人,也不要去赴群仙宴,遠離這灘渾水。

這次隨她而來的蠻荒眾人純屬自願,餘下沒來眾人,有的法力已失由異朽閣重新給予身份送回人世間過平凡的生活。有的身有殘疾,重傷未愈也由異朽閣來安排照料。蠻荒條件惡劣,在那無法生殖養育,所以還好沒有年幼的孩子一生下來就要受苦,不然天長日久蠻荒或許早有了自己的國家和文明。

雲隱忙著幫異朽閣安頓其餘的人,雖然很想來見雲翳一面,卻又不想再聽他親口承認殺師滅門之罪。上次太白一役之後,雲隱沒能追到他問個清楚。回去之後苦苦清查,明白了所有真相原委,反倒是他再沒臉去見他,也知道再見只能讓雲翳更加矛盾痛苦。因此雖然說很想來幫花千骨的忙,卻又不想和雲翳起正面衝突,終究還是忍住沒來。他還有許多事需要想個清楚,等時機到了,才能親自去找雲翳。

而此時鬥闌幹身著往日金色戰袍,負手站在雲端,俯瞰著瑤池和仙界眾人,心中也是感慨頗多。他雖為助藍雨瀾風得到神器背叛了仙界,但也曾為了保衛仙界幾度出生入死,再加上受的刑和被逐去蠻荒的這近百年,也算是扯平了。待他先還了醜丫頭的情,再去找藍雨瀾風徹底做個了斷,這一生就再無掛礙。

瑤池中的天兵天將基本上全都是他過去的部下,當初本就為了他被逐之事大為不滿,差點鬧出兵變,如今見戰神回來,全都不由自主的濕了眼眶,齊齊跪下向他拱手單膝而拜。

這一來玉帝還有眾仙面上都是一陣青一陣紫,不但防外亦開始防起內來。他們都知道鬥闌幹在仙界的威信,生怕兵將臨場倒戈。

這結界雖固若金湯,但力量是用在對外上,若從內部攻破,怕是就有些不堪一擊了。若妖魔湧入,必有一戰,光是殺阡陌他們也就罷了,如今再加上鬥闌幹和蠻荒眾人,勢必兩敗俱傷。

果不其然,未等他們反應過來,就見角落裡嗖的躥出一紅一藍兩個身影,迅速的向空中飛去。

“快攔住他們!”玉帝急呼。

眾仙一看,不是天兵天將,竟是鬥闌幹的胞弟南嶺寒和北海龍王,誰又攔得住?

二人飛快的突破結界而出,滿面驚喜色的直奔到鬥闌乾麵前。

大好的機會。東方彧卿和曠野天等人不約而同的向結界瞬間閉合處施法,銀光暴漲,空氣中傳來巨大的破碎聲,妖魔和蠻荒眾人魚貫而入。

此刻南嶺寒和北海龍王已是激動得不能言語,二者本就一個因對鬥闌幹之事一直對仙界心有芥蒂,一個坦率豪爽明戀鬥闌幹已久,又哪裡還顧得上那麼多。一人握著鬥闌幹一隻手,只顧著敘舊。

鬥闌幹見南嶺寒修為大增,形容冷峻蒼然,北海龍王一頭火紅的發,比百年前更加明豔動人,心下幾多歡喜。

再一低頭見兩方頃刻就要刀戎相見,連忙一聲怒吼。天兵天將和蠻荒眾人甚至連妖魔都不由得各自退了一步。

鬥闌幹有如天神從天而降,冷冷的看著玉帝和群仙。

“枉你們一天到晚說什麼慈悲眾生,卻都是惺惺作態的嘴臉。九天仙佛,就是這樣對待一個孩子的麼?”

鬥闌幹還是如當年一樣雄視四海、氣吞八方,眾人在他的斥責下都不禁眼有愧色,卻又想起南無月方才的嗜血殺戮。若說他之前只因為身為妖神就被處刑還有點冤,如今卻是怎樣都不過分了,不由一個個又覺得有理起來。

殺阡陌的蓮榻漂浮在半空中並未落地,似是怕被這瑤池仙境地上的塵埃弄髒一般。他始終不發一語,春秋不敗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故而也不敢自作主張率先發難,安靜的站在一旁,看鬥闌乾等人與仙界對峙。他知道殺阡陌這麼久一直是為了花千骨的囑託才會想盡辦法救南無月。不過無所謂,他只需要結果,不需要管目的是什麼。

東方彧卿和花千骨正悄無聲息的向南無月被縛的建木處靠近,要想在群仙面前使用法術隱身,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見事態一如自己所計畫的那樣發展,東方彧卿微微松一口氣。在這樣勢均力敵的狀態下,他們才有資格和仙界談判,而談判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救人,很明顯就算仙界不想談又不想戰勉強在聽,也絕無可能把人交出來。他們在做的不過和起先仙界一樣,只為了拖時間罷了。拖到五星耀日的最後一刻,就算真要打起來,死傷也不會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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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仙魔大戰

摩嚴與鬥闌幹過去私交甚深,奉命上前與其交涉。鬥闌幹與摩嚴對視片刻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我們此行目的有二,請仙界從輕發落妖神南無月還有下令赦免蠻荒眾人的罪過,我們既出蠻荒,就決不會再回去。”鬥闌幹一字一句的說。

眾仙很快商討出了結果,蠻荒眾人既已逃出,夥同一氣,再想把他們緝拿回去難如登天,與其把他們逼反,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但是要想南無月不死,那是一萬個不可能。

正當瑤池中眾人注意力都集中到鬥闌幹他們那,東方彧卿和花千骨已神不知鬼不覺的繞到了建木之後。仙鎖極是難解,何況還穿入南無月骨內。花千骨心疼的看著他,怕被旁邊守衛發覺,手直接放在他頭上傳音喚他:“小月、小月……”

南無月失血過多,半昏迷中聽聞花千骨的聲音,睜眼抬頭看卻什麼也沒瞧見還以為是自己做夢。

“姐姐在這,小月,你看不見我。對不起,讓你受苦了。姐姐這就想辦法救你出去,可能會有點疼,你忍著,不要出聲。”

南無月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姐姐真的來救他了麼?他就知道姐姐不會扔下他不管的。

在東方彧卿解開仙鎖的一刹那,花千骨咬著牙硬生生把鎖鏈震斷然後從南無月的骨頭裡抽了出來。

眾人聽見響動轉頭看,見南無月竟震開鎖鏈飛到半空中,手腕和腳踝上的鮮血從噴濺到飛快止住癒合,一個個都驚得瞠目結舌。

摩嚴雖一直面對著鬥闌幹,卻無時不在留意著南無月。在仙鎖被解的那一刻,一記白光就已瞬間擊出。

哼,那丫頭果然來了。

南無月雙目微閉,早已疼暈過去,花千骨正一面給他止血一面往他體內輸入內力。見摩嚴早有預料的向他發出致命一擊,速度太快。她在身後抱著南無月,四面八方全被摩嚴罩住封死躲閃不開,而東方彧卿直覺性的就擋在他們二人身前。

花千骨連忙一掌將東方彧卿推開,同時飛快轉身,緊緊護住懷中南無月,任憑光波打在自己背上。

見白光在離南無月身外一尺消失不見,摩嚴知道打中了。其他人也凝神防範空中隱去身形的某人。心頭都不由疑惑,什麼樣的法術在場那麼多仙人都竟然沒有識破。

“孽障!還不快快現形!”摩嚴低喝,似是沒想到花千骨為了不暴露身上的妖神之力,竟硬生生受了。可是她身上所有的法力早就被白子畫廢了,不使用妖力,她連常人都不如。

花千骨和東方彧卿的身形一點點出現在半空中,花千骨抹去唇邊的血跡,淡淡一笑,抬手示意東方和下麵蠻荒眾人她沒事。

終於救到小月了,也拿到仙界口諭。她和鬥闌幹對望一眼,想辦法準備馬上離開。

摩嚴冷笑,就是要引她出來,一網打盡。

“骨頭,小心!”東方彧卿發覺不對,可是晚了一步。花千骨懷中的南無月突然雙眼一睜,卻不見眸子只見眼白。右手直插入她體內,還好位置偏了一點點,沒有掏出她心來。

花千骨受到重創,雙手一松,南無月滑了出去,一個滿頭妖嬈卷髮的女子一把將他抱在懷裡,卻是逆水千帆清水櫻。

“傀儡術?”花千骨幾乎飄浮不穩,低頭果然看見角落裡蒙著面的幻夕顏,雙手十指張開,無數根透明的氣絲連在南無月的身體上。

原來摩嚴剛開始不但給南無月施了各種封印,還有聯同其他人下了咒術。

東方彧卿正欲飛到花千骨身邊卻被空中透明壁罩反彈了回去,此時,孟章神君、朱雀神君,還有五嶽散人幾個已將他團團圍住。

而瑤池眾人也紛紛劍拔弩張,布下大陣和結界妄圖困住妖魔和蠻荒眾人。鬥闌幹見花千骨受傷,突圍而出,卻又被笙簫默拖住。腐木鬼等人則和軒武聖帝他們開始大打出手。場面混亂不堪,這些人每一個都是六界高手,一時間瑤池到處五色光芒閃耀,盡是分金斷玉之聲。

花千骨見一場大戰在所難免,深吸口氣,直視著面前正冷冷看著她的摩嚴。

摩嚴眼中毫不掩飾的憎惡讓花千骨的心裡微微有些難過。直到此刻,她依舊尊敬他當他是大師伯的,就算他從來都不喜歡她。她只是想回來救小月而已,難道他就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麼?

此時,面前突然閃過一個火色身影,速度之快以她今時今日都根本沒看清楚。

“殺姐姐……”花千骨有些錯愕,因為殺阡陌的模樣變了許多,紫色長髮顏色更深了,幾近於墨色,隱隱反射出詭異暗啞的紫色微光。眉間妖冶的殷紅花印此刻爬滿了整個額頭和半邊臉頰,直沒入脖頸。緋紅的雙瞳看不見瞳孔也沒有半點亮光,猶如兩顆珠血鑲嵌在眼眶內,比過去更甚的美豔光華,卻叫人有些怵目驚心。

瑤池內眾人見他,都不由頓了一頓,片刻失神。擁有這樣日月盡掩、顛倒眾生姿態的人,竟然是妖魔之首、兩界帝王,實在叫人又愛又恨。

殺阡陌緩緩低頭,看著花千骨微微一笑,姿態優雅,卻猶如蟄伏的猛獸。

“摩嚴,上次在海上你對她下的毒手,今天我殺阡陌必十倍奉還。”

那日殺阡陌到得太遲,花千骨已不顧重傷奔長留去了。他聽到藍雨瀾風稟報一切,只恨不得將摩嚴斷筋拆骨。之後修煉妖魂破入魔一日比一日深,春秋不敗和雲翳他們輪番勸諫,他也一概不聽。

摩嚴望著殺阡陌,緊緊皺起了眉頭。以殺阡陌今時今日,想要贏他根本不可能。而那邊笙簫默對戰鬥闌幹十分吃力,眼看就要扛不住了。東方彧卿敵不過眾人聯手,但聲東擊西、神出鬼沒,一時根本制他不住。花千骨追著清水櫻想要搶回南無月,和她還有幻夕顏打了起來。但是花千骨一面要應付她們二人,還要應付在幻夕顏操縱下的小月,還得時刻小心怕誤傷了小月。不使出妖神之力,根本就敵不過。

摩嚴抬頭看了看天上,偏正當中的太陽周圍已出現五個小小的亮點。馬上就要到時間了,再這麼拖下去不是辦法。

“我不和你打。”摩嚴冷道,轉頭便向鬥闌幹飛去,見笙簫默胸口正中一掌,他也不由心狂跳一下。

殺阡陌哪容他走,飛快出手,兩人纏打在一塊,一個拼命閃躲一個瘋狂進攻。

瑤池水彩波翻騰,蕩漾不休,空氣中血腥、毒氣、花香各種味道,還有喊殺聲、怒吼聲、金石爆破聲混合在一起。花千骨心頭越發焦急起來,再這樣下去,遠離塵世的仙境瑤池就將會是屍橫遍野了。

就在此時,遠處空中又來了一對人馬,一開始以為是其他仙派來人支援,定睛一看卻竟然是竹染一行人。

東方彧卿暗叫糟了。

花千骨身子一個瑟縮,直覺的抬手摸自己易著容的臉,卻仍是害怕,從地上隨手勾起一個蒙著白紗的斗笠戴上。

東方彧卿老遠瞧見花千骨手腳大亂,連中幾掌,連忙傳音道:“骨頭,不要慌,揭了幻夕顏面紗,傳音給清水櫻,說她再不把小月還給你,就立刻大聲把她和玉帝的姦情告知給眾人。”

仙界一貫和平,不像妖魔人三界,為了帝王之位成天打打殺殺。眾仙中能者太多,一個不服一個,又自詡清高,不想為了虛名動手,結果反而法力最低的玉皇做了仙帝。虛設天庭,給一些散仙設些封號,就算位列仙班,逐漸有了仙界比較集中和權威的勢力。和上古神界的部落制又不太相同。成仙長生不老,故而仙帝之位一直由玉帝擔任,他做慣了傀儡,雖唯唯諾諾、八面圓滑、不太過問世事,但畢竟在位千載,威信還是有的。

花千骨沒想到這仙人之間關係也如此混亂,瞟了瞟四周,只見竹染沒有見白子畫,心微微定了下來。

依東方彧卿的話傳音給清水櫻,果見她頓時就愣住了,煞白了一張臉。幻夕顏見她突然不動,覺得奇怪身形一滯掉頭看她,卻沒想到瞬間就被花千骨揭開了面紗。

她失聲驚呼,立馬捂住自己的臉,卻還是被花千骨和其他一些人看見。

她修煉的傀儡術威力很強大也很奇怪,每次使用的時候,眼部以下的五官都會移動錯位,例如她只需要撇撇嘴,對手就會揚手扇自己耳光,只需鼻子往左擰,對手就會原地轉圈等。修為越低的人越容易操控,但一次只能操控一個人。這次她就很容易操控了絲毫沒有法力和反抗能力的年幼的南無月,利用他去攻擊和牽制花千骨,因此整張臉看上去全都是扭曲變形的,仿佛被揉亂了一般,十分恐怖。

幻夕顏見容貌被人看見,羞愧難當,再不纏鬥,扭頭便走。清水櫻則尷尬的僵硬在半空中,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若就這樣把小月交還給花千骨,摩嚴那如何交代,若是不然,她將醜事宣揚出去,自己以後如何在仙界立足,玉帝慈祥和善的形象也肯定被自己毀了。妖魔二界稱雄靠的是實力,仙界卻得靠名聲。最重要的是,王母那個善妒又惡毒的女人怎麼會放過自己。

清水櫻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後還是和花千骨假過幾招,哎喲一聲慘叫,摔下地去,然後灰溜溜的跑了。

花千骨總算松一口氣,迅速向南無月飛去,卻見旁邊一人慢慢將南無月扶起,然後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花千骨一陣雞皮疙瘩:“竹染,你那麼快就回來了?”

竹染也不回話,脫下外套將南無月裹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臉,雙眼放射出奇異的光彩,喃喃自語道:“這個就是妖神的真身啊。”

“竹染,我師父呢?”

竹染咧嘴一笑:“我殺了。”

花千骨猛的一震,身子搖晃兩下。

“呵呵,騙你的。我怎麼殺得了他,任務失敗,你師父太厲害,發現得太早,我攔不住他,也不想死他手裡,所以先逃回來報個信。”

花千骨看他鼻子緩緩流出血來,隨手用袖子擦了去,而袖子上已經沾滿血跡了。

知他受了很重的內傷,師父很少下這樣的重手,二人一戰一定十分激烈。

“你沒大礙吧?”

“我一向是貪生怕死之輩,自然不會讓自己有事,只是東方彧卿以為我可以靠禁術拖住你師父,我看也不儘然,他明顯之前就已經知道我出了蠻荒,算准了我會幫你,所以早就通曉了我法術的破解之法。雖暫時困住了他,但是他應該很快就會趕來了。我們快走!”

正在此時,原本在空中惡戰的殺阡陌和摩嚴都停了下來,傻傻的注視著遠處他們二人。

摩嚴雖不敵殺阡陌但是不肯同他正面應戰,一直在閃躲,所以受傷並不太重。此刻見到竹染一身青衣,滿面疤痕,猶如青面怪獸的臉,整個人都呆愣住了,聯手中的劍掉在地上都渾然未覺。其他人何曾見過他有如此失神的模樣,都紛紛一面應戰一面掉轉頭看是何許人。

卻只見殺阡陌突然暴走發了狂一般,赤紅著快要滴出血的雙目,向著竹染俯衝而下,連極美的面目都變得猙獰了。

仰天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聲:“竹染!我要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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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師徒相見

竹染抬頭,看著殺氣騰騰向他直撲而來的殺阡陌,臉上帶著輕蔑的笑意,毫不驚慌的往花千骨身後一躲,把她推到自己前面擋住。

殺阡陌硬生生停在離花千骨一尺遠的半空中,胸口因為激動而起伏不定。花千骨從未見過他發那麼大的火,他竟和竹染有仇怨麼?以前怎麼從未聽他們倆提起過。不過看殺阡陌那極怒的神色和極深的恨意,定是大仇不共戴天了。

“竹染!你個卑鄙小人!給我滾出來!”

“我就不出來,你奈我何?”竹染孩子一樣賴皮的哈哈大笑。

殺阡陌氣得快噴出火來,連連出掌,竹染卻緊緊從後面拉住花千骨又躲又閃拿她做擋箭牌,殺阡陌心知自己出招威力太大,深怕誤傷花千骨,每每總是在花千骨前面及時停住。

“小不點!讓開!”

這個關鍵時刻,他們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還成問題,花千骨可不想他們兩人打起來。更何況竹染對她有大恩,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就讓殺姐姐給殺了。

“姐姐不要……”花千骨抱住殺阡陌的手臂,卻被他猛的推開。不管如何失去理智的時候,殺阡陌都從未對花千骨有過半分粗暴,看來這次是真的恨到極致,殺意已決,花千骨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殺阡陌長髮翻飛,鋪天蓋地張開猶如巨大簾幕,同時雙臂力合紅光激漲猶如光劍直插向竹染,竹染退無可退,雖明知自己的實力相差殺阡陌太遠,卻依舊不慌不忙開口說道。

“殺阡陌,琉夏死前有一句話留給你,你想知道麼?”

殺阡陌整個人頓時僵硬,頹然無力的退了兩步。然而發出的致命一擊卻流星般射向竹染。看似無可閃躲,竹染卻自有辦法避開,卻沒想到還沒等有所動作,面前突然多了一個人。

“你的對手是我。”摩嚴硬接了殺阡陌一擊,喉間一絲腥甜。

眾人皆沒有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竹染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滿臉憎恨和鄙夷的冷笑,雙拳的顫抖卻洩漏了他此時內心的激動和憤怒。

此刻摩嚴要放手與殺阡陌一戰,殺阡陌卻又不想了,只是瘋狂的攻上前想要問竹染琉夏的遺言是什麼,卻又被摩嚴牽制住。

“琉夏是被我處死的,你要報仇,找我!”摩嚴回想起八十年前那一幕,心頭一陣苦澀。

殺阡陌不斷的搖著頭:“不是,不是,是竹染害死她的!是竹染害死她的!”

花千骨見殺阡陌逐漸開始神智不清,強制用功,出招完全沒有章法,只攻不守,破綻百出,血色花紋繼續在臉上蔓延開來,逐漸遍佈全臉。

“魔君!”春秋不敗驚慌失措卻被眾仙纏鬥脫不開身,若是殺阡陌的花紋到處遍佈,邪功脫離控制,會被妖魂反噬殆盡的。

花千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撲上去想抱住殺阡陌卻被他身上紅光彈開。

竹染望著殺阡陌扭曲的面容,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冷哼道:“殺阡陌,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比誰都清楚,真正害死琉夏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知道這些年來,你做夢都想殺我,你以為殺了我,就是替琉夏報仇,就能讓自己的心得到解脫?我告訴你,不可能,除非你自殺,否則你註定了要內疚一生一世。”

殺阡陌原本氣急漲紅的臉,瞬間就變得慘白一片。

他在內疚麼?是啊,他內疚,內疚最後沒來得及救下她;他內疚,內疚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她上長留;他內疚,內疚這一世沒能遵守承諾,好好保護她照顧她。

“你負了琉夏!是你負了她!她是為你而死的!”殺阡陌朝著竹染怒吼。

竹染身子虛晃了兩下,垂下眸子,再一抬眼,又是一片無關己事的雲淡風輕。

“那又如何,她愛的是你!”直到臨死,直到臨死留下的還是那樣一句話。一想到,竹染心如針紮,抬起眼,狠狠的盯著殺阡陌。

“但是你呢?殺阡陌,你永遠都是一朵孤芳自賞的水仙花!一個可憐又可悲的自戀狂!你根本就不愛任何人,這世上你唯一愛的人只有自己!”

殺阡陌呆呆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耳中嗡嗡作響,久久回不了神。四周突然刮起詭異的陰風,且一陣強過一陣,無數鬼魅妖魂在風中嘶吼。

“東方!琉夏是誰?殺姐姐怎麼了?”花千骨開始湧出巨大的惶恐,無奈仍無法靠近殺阡陌,連忙向東方彧卿傳音問道。

東方彧卿攻擊力不強,敵不住幾人聯手合圍,也出不了幾人的陣法,乾脆又做了一個小結界將自己困在裡面,他雖出不去,別人也別想進來傷到他。這才迅速的將殺阡陌、竹染還有琉夏三人之間的糾葛告訴給花千骨。

原來這個叫琉夏的女子也是長留弟子,但是背景複雜。她本是平常凡人,娘親貌美,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後一次機緣巧合之下與一魔界之人相愛,之後不顧一切帶著琉夏隨那人前往魔界,雖因為出身始終沒有名分,但那人對他們母女一直是極好的。那時殺阡陌年少氣盛,在魔界中到處跟人挑戰,卻輸給了那個人,不得不依約聽從他的吩咐,擔當起照顧琉夏的保姆工作。而那人也傾囊所受,傳了衣缽給他,算是他無數師父中的其中一個。

殺阡陌何等心高氣傲,自然是不甘心每天跟著一個孩子跑前跑後的,何況那孩子從人間剛來魔界,諸多不適,常常生病,一歲左右,動不動就哭鼻子,還一把屎一把尿的。

他一貫殺人如麻,平生第一次學著怎樣去照顧他人,怎樣去呵護一個幼小的生命。琉夏可以說是他一手養大的,如同女兒一樣。那種親手去養育一件事物的感情是十分奇怪的,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那麼容易一手就可以捏死的一個小生命,竟需要人花那麼多心血去澆灌。人只要付出了感情付出了勞動付出了心力,去關愛過養育過守護過,就會懂得什麼叫珍惜。就像自己親手栽培的花和路邊的野花是不同的,上過戰場的士兵就會變得愛國了。

一個自己曾經用全部力量去澆灌和守護的小生命,對於他的意義完全不同。而這個世上,琉夏是唯一一個。

而對於琉夏,愛上容貌絕世的殺阡陌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從小到大,他陪伴她保護她一個凡人在魔界裡不被妖魔欺負傷害,琉夏又敬佩他又依賴他又迷戀他的美貌。儘管殺阡陌心高氣傲,好戰好勝,又自戀甚深,眼中從來只裝得下自己,她也毫不在乎,最後還助殺阡陌做上魔君。他們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殺阡陌總是在三界到處周遊。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美貌還有如何讓自己變得更強,擁有跟自己美貌相稱的能力。

而最強的力量,便是妖神之力。恰逢殺阡陌闖長留搶伏羲琴,臉被白子畫劃傷,急得他到處找靈藥。

既然他那麼想要神器想要伏羲琴,她便去想辦法替他奪來。琉夏以凡人之身,又天資聰慧,因為有殺阡陌保護,也從沒修煉過什麼邪門功夫,很容易就拜入了長留門下,成為戒律閣長老的弟子。

本來冒險潛入是為了幫殺阡陌盜取伏羲琴的,卻沒想到和世尊大弟子竹染日久深情。或許是愛殺阡陌太久太累太寂寞,或許是竹染的笑太溫柔又太孤獨。只有她自己明白愛上一個太過美貌,眼中只有自己,甚至目光都不會為她多停留片刻的男子有多辛苦。他就像是天上的冷月,看著光華耀眼卻半點都觸碰不著。又像是一團烈焰,靠太近了,會被他的光芒灼傷,被他的熱度烤焦。

人就是這麼奇怪的動物,男人總是被女人左右,而女人被感情左右。她愛誰,就可以為誰犧牲一切不顧一切。於是,原本是為殺阡陌而盜的伏羲琴,最後變成為竹染而盜了。

其中一系列的艱難危險可想而知,伏羲琴還有另外幾件神器的確是在琉夏的努力下一度為竹染得手。但是歷經種種,最後還是沒逃得過摩嚴和白子畫。三尊問審之時,琉夏將罪責一律承擔。竹染早就堪破她身世,一開始故意引誘她,之後也是一直在利用她。於是很自然的順水推舟,讓她做了替死羔羊。

最後琉夏只用了三根消魂釘就被活生生釘死在誅仙柱上,而竹染一直在旁邊無動於衷的看著,並在摩嚴的護短偏私下竟毫髮無損。卻又不知後來為何落下銷魂池,落了一聲疤痕,然後又被摩嚴秘密的逐到了蠻荒。

處刑時殺阡陌正在為他的臉修養閉關毫不知情,之後再想救人已經太遲,痛心疾首之下便將滿腔怨恨歸結到了竹染身上,想要殺他為琉夏報仇。而琉夏既然喜歡竹染,斯人已去,竹染又怎能獨活于世,自然要下去陪她。

但是他再笨再傻又豈會遲鈍到不知琉夏對他的感情,豈會不知琉夏為何要上長留。明明答應要盡一切力量去守護,讓她遠離傷害,卻沒想到什麼也沒為她做,更沒想到也從不願意承認的是,其實最初傷害她逼她走上絕路的是自己。久而久之,執念愈重,心魔日深。

而之後遇上花千骨,他把所有的補償都用在了她身上,依舊沒有辦法填補心裡的內疚和痛苦,再加上後來花千骨發生那樣的事,他拼勁全力,卻依舊眼睜睜的看著最愛的她被白子畫從他面前帶走,受了比琉夏當初更重的刑罰。心高氣傲的他再承受不住,終於一步更深一步的入了魔……

此刻在這緊要關頭上卻又讓他看見竹染,舊事重提,竹染每一句話都在往他從未癒合過的傷口上撒鹽。而說到琉夏愛他,而他只愛自己,更是仿佛拿鈍刀在他心上割,疼得他不想清醒,卻又不得不清醒。

情緒急速激化,殺阡陌周身的紅光膨脹猶如巨大落日,周遭狂風大作,吹落一地桃花,瑤池巨浪滔天,到處飛沙走石。

花千骨戴著斗笠,雖有面紗遮擋依舊吹得她睜不開眼。

殺阡陌此刻露在外面的皮膚已經全都爬滿了血紅色的妖冶花紋,抬起頭來,已看不見眼白,眼眶裡只有一片血紅。

“你和摩嚴,一起死,傷害過她的人,都得死!”

巨大的紅光掩蓋,花千骨什麼都看不清楚了,知道他這一擊若是擊出,整個瑤池怕是都會被移為平地,眾仙不顧一切,同時向殺阡陌施法打了過去。

紅光與諸多光芒相撞擊,抗力越強,妖魂破力量隨之增強,紅光範圍也不斷擴大,眼看已超過殺阡陌所能承受之極限,他卻寧肯同歸於盡,也依舊半點都不肯退讓。

“殺姐姐!”花千骨在風中悽楚大喊,看著殺阡陌身上筋脈穴道紛紛斷裂爆開,鮮血浸染他的紅衣,顏色更豔了。花千骨心揪作一團,知道他若再不收手,怕是連性命都難保。只是他此刻已入魔,無論花千骨如何傳音如何叫他,他又怎麼聽得進去。

“魔君!”春秋不敗飛快結印,不顧性命想要硬闖過去,卻被花千骨拉住。

“我去。”

花千骨再顧不了是否會有損師父清名,一咬牙,拼命衝破封印,渾身妖力大增,化作一道紫芒直向殺阡陌飛了過去。

諸仙攻擊全被她一人震開,殺阡陌的妖魂破也在她張出雙臂溫柔的環抱下逐漸縮小成一個團,重新回到體內。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呆呆看著他倆。

只是反噬太嚴重,殺阡陌已經快撐不住了,卻依舊滿臉恨色的想要施法殺竹染和摩嚴。卻說不出那種恨,是遺恨,還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痛恨。

花千骨心疼的快要掉下淚來。

“姐姐,夠了,夠了……”

“我保護不了她,也保護不了你,可是,大仇怎能不報?你不要攔我,待我殺了他們倆,再殺白子畫,再殺這仙界眾仙,替她報仇,替你報仇……”

殺阡陌右手翻轉,踉蹌走出一步,卻在正要運功之時,身子一軟,卻整個癱倒在花千骨身上。花千骨妖力直擊而入,連點他背上生死穴和幾個氣穴,泄盡了他的內力,竟將他一身修為全廢了……

“小不點……”殺阡陌驚訝的望著她,慢慢倒在她的懷裡,只感覺一陣巨大睡意像他襲來。

不能睡……

他知道這一睡,或許就是永生不醒。

花千骨牙關顫抖強忍住啜泣:“姐姐,夠了,你做的已經夠多了,琉夏會明白的……”

殺阡陌苦苦的笑:“她早就明白了,所以才會愛上竹染。放棄我,是她一生做的最對的選擇。”

或許潛意識裡,這些年來,他真正想要報仇想要殺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竹染在一旁看著聽著,見殺阡陌執念竟深至此,心頭不由一陣愴然,終於慢慢開口說道:“琉夏臨死前說,她對不起你,還有,希望你下輩子別再長得比她還漂亮,她配你不起。”

殺阡陌不由一笑,牽動內臟,咳出一口血來。

花千骨驚慌失措的抱住他:“不會!姐姐不會死的!姐姐,你別怕!我不會讓你死的!你先睡一下,先睡一下,我一定會有辦法治好你。”

殺阡陌搖頭:“姐姐執念太深,心肺早就被妖魂啃噬壞了,治不好了。春秋不敗,曠野天,你們以後負責幫我照顧小不點,有什麼事聽她的就好了。”

“魔君!”妖魔聽他都已經開始交代後事,都嚇得齊刷刷跪倒在地。

“姐姐,不要瞎說,我一定會有辦法的。”

“現在,生死都已經不重要了。小不點,你會怪姐姐麼?”

“不怪,為什麼要怪?”

“姐姐沒有告訴過你琉夏的事,也沒有告訴你其實一開始姐姐只是把你當作她的替身。”

“不會,姐姐對琉夏好,對我也好,愛琉夏卻因為沒能好好珍惜她,所以一直很後悔,想要努力補償,琉夏知道姐姐的心意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開心的,我也開心。”

“傻瓜,你以為我愛的是琉夏,一直把你當成她麼?你跟她對我同樣重要,可是我對你有一點卻是不同的。知道她喜歡竹染我會生氣,可是看見你和別的男子在一起,我卻是會吃醋啊。”

花千骨呆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殺阡陌又咳出一口血,血已經成黑色的了。

“小不點,姐姐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狼狽?”

花千骨拼命搖頭,本來已經難過得要死,聽他此時還在關心自己容貌,心又痛又酸澀,幾乎快要不能呼吸:“不是,殺姐姐現在依舊是六界最美的人。”

殺阡陌輕歎一聲:“每個人都有執念,而我的願望,是想要保護一件東西。先是她,然後是你。可是,虧我一生自負擁有這世上最美的容貌,卻沒有可以保護自己所愛的能力。我輸了,輸的好徹底。可是小不點,你要相信,姐姐是真的喜歡你……”

殺阡陌躺在花千骨膝上,努力伸手想去撫摸她的臉。

花千骨再承受不住,緩緩摘下斗笠下的人皮面具,顫抖著聲音問。

“即使我成了六界最醜的人,姐姐也不會嫌棄我麼?”

殺阡陌看著她毀得面目全非的容貌,心頭一驚,瞬間明白了一切,心疼的摟住她脖頸。

“你這個傻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啊……姐姐都不知道……可是奇怪啊,不管姐姐怎麼看,小不點還是那麼美麗可愛。怎麼會嫌棄……一點也不嫌棄……”

殺阡陌說到最後聲音都不由哽咽起來,然後緩緩將花千骨拉近,仰起依舊傾城絕世的臉,輕輕吻住了她。仿佛夏日的微風,溫暖中又帶著些許清涼,毫不在意的落在她的額頭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吻著她疤痕遍佈的臉的每一個角落,仿佛想要撫平她所有的傷口,仿佛在用唇跟她輕聲訴說著,小不點,不疼……

花千骨哭得渾身顫抖,殺阡陌將她越抱越緊,唇用力卻又溫柔的吻著她的唇,花千骨的心又痛又軟,唇齒間滿是他的清香,既甜蜜又苦澀。

身邊雖有如此多人在看著,他們倆卻再沒有時間去在意。

眼看著殺阡陌的吻慢慢輕下去,最後化作一片羽毛輕盈的拂在她唇上。

殺阡陌微笑著慢慢閉上眼睛:“總算把初吻送出去了,呵呵,美人的吻,可是從不輕易給人的啊……小不點,記得我……”

感覺到殺阡陌抱住自己的雙手重重落下,再無知覺,花千骨強忍悲痛,使出巨大妖力灌入殺阡陌體內。剛剛雖搶救及時,撿回他一條命,卻不得不讓他一直昏睡下去,直到她想出辦法救他為止。

摩嚴在一旁冷哼一聲,早知道他二人有染,卻沒想到竟敢當著妖魔和群仙的面,光天化日之下接吻,雖被花千骨的面紗擋住了,但是也未免太不要臉。

眾仙方才見識了花千骨身上突然出現那麼強大的力量,竟似乎是妖神之力,都開始議論紛紛,緊張的揣測起來。

花千骨將陷入永久昏迷沉睡中的殺阡陌交給春秋不敗等人保護看管,步伐有些搖晃的慢慢轉過身來。

“不用猜了,我才是真正的妖神。”

全場靜得連片桃花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然後花千骨發現,白子畫不知何時來了,正遠遠的站在當初他們相遇的那棵桃花樹下靜靜的看著她,目光依舊似水一般明淨。

“師父……”花千骨悲傷又迷茫的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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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0 21:30:21 |只看該作者
115.懷璧其罪

不管是在蠻荒最苦的日子裡還是回來之後,她都曾經無數次的想像過他們師徒重逢後面對面的情景,卻沒想到竟是這個樣子……

遠遠的看著一如既往的白子畫,時間從來都沒辦法在他身上留下絲毫印記。太多酸澀在胸中翻滾,太多情念想道,最終卻只化作苦苦一笑。

她的愛或許有些卑微卻從不自賤,或許有些任性卻從不自私。愛上師父,是她錯了,可是她錯得無怨無悔。她對他從來都沒有任何要求,也不想讓他知道,只想安靜的陪著他。可到了如今,她連這個最簡單的願望都沒有了。只要他好,她可以離得遠遠的,與他再無瓜葛。

不敢見他,是因為心中有愧,她的私情玷污了他們的師徒關係,而臉上的疤,更讓她再無顏出現在他面前。原本她應該是想躲想回避的,可是殺阡陌的昏迷長眠,已耗盡了她的心力,她再無力去逃、去遮掩。

剛見到的一刻,因為那吻被他撞見,她心中還是閃過了一絲愧疚,可是很快便淡然釋懷了。她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雖然她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掏出來,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他,可是他們之間,又算什麼呢?

白子畫望著她的神色那樣平靜,仿佛相隔那麼久他們師徒的重逢在他心中根本就不值一提,仿佛她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與他無關。

她或許和世間所有人一樣,在他心中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可是對她來說,只需要他輕輕一瞥,整個天地都寂滅了……

兩人就這樣相隔老遠的佇立著,仿佛相望了千萬年的雕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或許是因為要說的彼此都已心知肚明,或許是因為此刻說再多也已經無濟於事。

風輕輕吹拂著花千骨面上的白紗,白子畫看不見她的臉,只看見她依舊未變的身形。心中輕輕一歎,這麼久了,她還是不願長大。那樣單薄而脆弱的肩頭,又如何背得動命中那麼多的劫數。

整個瑤池從一開始的干戈戰火,到殺阡陌瘋魔之後的異常安靜。所有人都用探究的眼神凝視著這一對師徒,空氣中暗潮湧動。代受消魂釘再加上妖神之力的隱情,每個人都開始暗自揣測他們倆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

周圍情景雖說不上有多慘烈,但還是頗有了些傷亡,白子畫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悲憫,微微皺著的眉有一種說不出卻又能將人瞬間冰凍的嚴厲。那種表情是花千骨所熟悉的,也是她最害怕的,是仙劍大會上她想殺霓漫天時他的表情,是他一手提著斷念一步步向她逼近時的表情……

花千骨的心躲在角落裡瑟縮發抖,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一個人,她同殺姐姐一樣,有要保護的,也有要背負的,不得不咬緊牙關,硬著頭皮,接受如今要與他正面為敵的事實。

-

霓漫天,落十一,輕水,幽若等一干弟子,也隨之趕到了。落十一手中捧著個水晶盒子,裡面是嘟著嘴巴正在發脾氣的糖寶。花千骨不想它跟來,怕出混戰中它出什麼危險,趁著它睡著就把它關了起來,它卻還是想辦法讓落十一帶它一起來了。

霓漫天沒想到花千骨居然從蠻荒逃出,再一次安然無恙的站在她面前。心頭有驚訝更有懊悔,因為自己一時心軟,沒有斬草除根,她如果要報復,自己肯定打不過她。可是再一想到有三尊有爹爹還有其他群仙在,不怕她會怎樣,這才稍稍安下心來。再看花千骨戴著斗笠萌著面紗,知道她身體雖好,相貌卻沒有恢復,不由心頭有些暗自得意,倒有幾分期待想看她面紗被揭開時的樣子。

摩嚴見白子畫趕到,心頭大松一口氣,冷冷喝道:“花千骨,如果你還當自己是長留弟子,就立刻回頭是岸,交出南無月!”

花千骨擋在抱著南無月的竹染身前,堅定的搖頭,面紗後的眼睛卻望著一言不發的白子畫。她始終無法完全衝破封印的束縛使用妖神之力,或許是她不能,或許是她不忍……

如今,既然他來了,殺阡陌也陷入沉睡,憑他們怕是再難全身而退,只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放棄小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眾仙抬頭望瞭望天空,五星越來越亮,世間萬物一片光華。每個人都在看著白子畫的動作,或者習慣性的等待他的指示。花千骨之前陡然間爆發的強大妖力,讓他們心存疑慮,不敢隨便輕舉妄動。

只是白子畫仍然不說話,卻終於上前一步,慢慢拔出橫霜劍來,冰冷的白光照得花千骨一陣心寒。

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的弟子,依舊由他親自動手處置。

花千骨一步步後退,看著一片光輝璀璨中慢慢向她走來的白子畫,雖然依舊衣袂翩然、風采絕世,劍身殺氣卻蕩漾十裡開外。

花千骨知道與那日相同的殘酷即將再次上演,他可以毫不猶豫的對自己再狠一次心。

早已經痛到沒有知覺,她在心底苦苦嘲笑。知道自己甚至連忤逆他的勇氣都沒有,又如何能與他一戰。

“他沒有錯!我也沒錯!”花千骨望著白子畫一字一句的說。顫抖的聲音洩漏了她的慌張和恐懼,又帶著無盡的酸楚和委屈。可是在白子畫冰冷漠然的神情下,這控訴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身為妖神,擁有妖神之力,就是錯了。”白子畫終於冷冷開口。那往日教她寵她關愛她的人,再一次提起劍,而這一次,是想要殺她——

花千骨仰天淒苦長笑,是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六界容不下她,師父容不下她。事到如今,她還有別的路可走麼?

此時一雙溫暖的大手放在她的肩上,沉穩而用力的拍了拍,身旁鬥闌幹豪爽的大笑在空中回蕩。

“白子畫,你我相識那麼多年,雖不算深交,卻也一起喝過酒下過棋,一直想與你一戰卻始終沒有機會,如今殺阡陌再無力相爭,我們倆就好好比一場,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六界第一!”

白子畫沒有說話,微微點頭算是默許。未免波及眾人,徑直飛天而上,鬥闌幹也化作一道金光追了上去。

這場大戰驚天動地,因為威力太大,即使是元神出竅,也沒人敢靠得太近。因為太快,沒有幾個人看清,所以沒有留下什麼詳細記載。因為太亮,眾人眼睛裡只看到光,所以許多年後回憶起來,都只會用簡單的四個字來評價:燦爛恢宏。

的確,這是燦爛的一戰,也是恢宏的一戰。在五星耀日的大背景下,金光和銀光交織在一起,水與火的碰撞,日神與月神的交鋒,六界最強者的對決,已經不單單是為了妖神之力,或是分出勝負那麼簡單。

世界極盡光耀,相隔那麼遠,眾人周圍的空氣卻都在震盪。此戰雖勢均力敵,卻不像眾人所想的那麼漫長。首先緩緩落下地來的是白子畫,然後是鬥闌幹。

真正的高手相交,勝負自知,不用以命相搏,不用兩敗俱傷。二人相識多年,互有欣賞互有敬佩,這一戰都用上了全力,招招威力巨大,卻又沒有殺氣。

一戰終結,鬥闌幹仰天大笑高呼痛快。白子畫雖依舊面色平靜,眼中也有一絲花千骨從未見過的淋漓快意。人生最難得棋逢對手,琴逢知己,只是二人到底誰勝誰負,卻始終沒有人知道。

“白子畫,經此一戰,我心願已了。接下來,就不要怪我不守君子之道。我欠這丫頭太多,不管用什麼方法,定要達成她心願,護她周全。”

白子畫毫不客氣,冷言道:“我們師徒之間的事,不用一個外人來插手。”

眾人聽他此話皆是一怔。

白子畫則負手轉身,嚴厲的看著花千骨:“交出南無月,跟我回去受罰。”

花千骨酸楚搖頭,他還一直當自己是他徒弟麼?就算眼睜睜看著自己受了絕情池水的刑知道了自己的對他的心思,也還當自己是徒弟?可是如果還真當自己是徒弟,為何對自己不聞不問,為何對自己那麼殘忍?難道他們師徒間,剩下的就僅僅只有責任了麼?她做錯時,他便來處罰她。她有辱師門,他便來清理門戶?

花千骨咬著牙擋在南無月前面。要處罰她可以,要交出小月,不可能!

“你明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妖神,要殺他,先殺我吧。”

白子畫漠然的神情出現一道裂縫,這是有生以來,花千骨第一次頂撞他。以前他說的話,她從來未曾有過忤逆。

看著她和東方彧卿一起出生入死,看著她和殺阡陌親吻纏綿於眾人之前,她的心已經離他越來越遠。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更不明白那股一直隱忍未發的怒火是從何而來。他只是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他所做的,都是對的。

“我之所以封印你體內的妖神之力,是因為相信你本性純良不會做出為害蒼生之事。你卻執迷不悟,自詡神尊,率領妖魔和蠻荒眾人挑起仙魔大戰,致使死傷無數。你以為仗著是我的弟子,我就不會殺你了麼?”

花千骨悽楚一笑,相信,她怎麼不信。微微上前一步,迎著他的劍。傷口已經夠多了,不在乎再多一個。

沒有人可以帶走小月,就算是師父也不能。她已經失去殺姐姐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人。

天上光亮從極盛已經開始慢慢轉為黯淡,白子畫知道再不處死南無月,就得再等一個甲子才有機會了。

“讓開。”微皺起的眉,冰冷的眼,是他下狠心時的表情。

花千骨無動於衷,抵著劍又往前邁了一步,白子畫望著她步履的決絕,想起當初用斷念廢她時濺的滿身鮮血,心狠狠抽搐了一下竟不由自主微微後退。看不見她的臉,心頭怒火燃起,她是想在眾仙面前測試他對她能有多放縱麼?

“讓開!”白子畫再次咬牙冷喝,聲音提高,眼中有著憤怒和不信,也有著掙扎和不忍,可是面上依舊冰冷無情,她真的以為他不捨得殺她麼?

花千骨揚起手,握住他的劍身,鮮血滑落。

她顫抖著聲音說:“師父,其實小骨……”

“尊上不要!”幽若輕水他們齊齊驚呼。

卻只見橫霜劍從花千骨肩上直貫而入,然後再沒有絲毫猶豫的再次抽出。快而狠絕,連血都沒有濺出一滴,只是順著她的白衣流下。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白子畫退了兩步,眼中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惶恐。又不是頭一次對她拔劍,又不是頭一次傷她。他的手為何要顫抖?他的心為何會這樣痛?

花千骨一動不動,任憑鮮血流下,輕輕笑了一下,然後寂然無聲。她忘了,她連對他說那句話的資格都沒有。

白子畫思緒亂作一團,看不穿面紗下花千骨在想些什麼。上次他提著斷念,她哭她喊她抱著他的腿,她跪著求他。

可是這次,她就那樣身子虛晃了一下,依舊安靜的站著,擋在南無月面前,什麼也沒有做,也再什麼話也沒有說。

南無月此時已經在竹染懷中醒來,哭成一團。東方彧卿站在遠處看著她,唇邊一抹哀傷的笑意。她寧肯死,也不願對白子畫拔劍麼?

“再說一次,讓開!”白子畫面色蒼白,橫霜劍再度上前,抵在她的身上。她以為,自己一劍又一劍刺下去,刺到再下不了手之時,就會放過她和小月麼?

“白子畫!你是不是人?你有沒有心?你明知道她……”鬥闌幹再看不下去,手中長劍揮舞,威極長劈。

白子畫正無處發洩,兩劍相擊,地動山搖。

鬥闌幹怒氣衝天,劍氣橫掃。白子畫此時卻心有旁騖,破綻百出。眼看鬥闌幹一劍刺來,他再躲不過去,眼前卻白影一閃,花千骨已擋在他身前。

長劍沒柄而入,直直穿通花千骨的腹部。鬥闌幹愣住了,沒想到花千骨會使用妖神之力以那樣快的速度替他擋下這一劍。她雖是神之身,雖然傷口會慢慢癒合不會死,可是,這就有了可以隨意傷害自己的理由了麼?

“丫頭……”鬥闌幹手放開劍,想要去扶住她。

花千骨緩緩搖頭,低聲乞求:“不要……不要傷他……”

鬥闌幹心頭一酸,已濕了眼眶,白子畫如此對她,她這又是何苦。

白子畫望著眼前熟悉的背影,小小的,單薄的,他曾對自己說,要盡自己最大努力的去保護她,照顧她。卻為何,一直是她在拼著命的救自己,保護自己?

沒等反應過來,他看見自己的手再次舉起了橫霜劍,狠狠的從花千骨的背後插了進去。

空氣中傳來一陣輕輕的破碎聲。

所有人都驚呆了,不明白眼前到底出了什麼狀況。

花千骨不肯相信的緩緩低下頭,看著胸前貫穿自己的橫霜劍。手顫抖著慢慢伸入懷中,掏出了她無時無刻不貼身收藏好的宮鈴。可是如今,五彩猶如水晶一般的透明鈴鐺已經碎做好幾塊。

橫霜劍從後背直插入她的心臟,她的心碎了,宮鈴也碎了。大腦混沌起來,力量一點點從體內流失,可是她知道自己死不了,就算心碎了,她還是死不了,她早就成了一個怪物,一個被天下唾棄的怪物,而如今,是一個猶如行屍走肉的怪物。

可是,原來怪物也是會疼的,原來,心碎是這樣疼的……

花千骨沒有回頭,只是慢慢彎下腰去,身上插著一前一後貫入的兩把劍。她身子顫抖著,不知是哭還是笑。她從不知道,他是這樣希望她死希望抹殺她的存在。她從不知道,原來心碎的感覺,是勝過消魂釘千百倍的疼痛。

白子畫驚呆了,想要拔出劍又下不了手,只能緩緩退後,看著自己的雙手不可置信的搖頭。

不可能!他不可能的!

頭一偏,雙目如炬,灼灼怒視著不遠處的摩嚴。果然看見他不屑一顧的冷笑著,還有蒙面心虛躲在他身後的幻夕顏。

瞬間頹然無力,仿佛自己一向堅固的心也破了道口子,疼得他快不能呼吸。他想上前抱她在懷裡,卻竟內疚到再沒膽量。

花千骨緊緊握住宮鈴的碎片,頭昏眼花踉踉蹌蹌的往前走了兩步,然後重重的摔倒在地,斗笠掉落,露出一張面目全非的臉來。

空氣瞬間凝固,在場的人都不由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絕情池水!

白子畫此時大腦已是一片空白,耳邊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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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發表於 2010-11-20 21:30:38 |只看該作者
116.肝腸寸斷

那年瑤池初見,她穿得破破爛爛,仰著髒兮兮的一張小臉,乞求的眼神望著他。

——你可不可以收我做徒弟?

那日絕情殿上,漫飛雪,她赤著腳在雪中奔跑,臉上畫了一隻大烏龜。

那夜江中泛舟,她酒醉不醒,夢中時顰眉時甜笑,始終喃喃的叫著師父……

她愛笑,愛說話,愛做鬼臉,愛扯著他的衣角小聲的撒嬌,做錯事了就睜著大眼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那麼多年,她始終是孩子的臉。純真的無暇的,像晨霧中燦爛的夕顏花;素淨的可愛的,像山坡上小小的蒲公英。

可是如今,那張曾永遠定格,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她甜美的微笑,只有滿目瘡痍的疤和凹凸不平。

白子畫身子微微搖晃著扶住一旁的桃花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花千骨慌亂之下直覺的想要遮掩,卻早已痛得動彈不得。

——又被他看見了,還被下人看見了。

羞慚和酸澀叫她無處容身。這樣一個自己,此刻在別人眼中,一定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要多噁心有多噁心吧。

東方彧卿再顧不得自身安危的沖出結界,所有人都呆呆的站在原地,再沒有人阻攔他。

小心翼翼的扶起花千骨,像捧著一件千瘡百孔,不斷被摔碎又拼貼起來的瓷器。他已經無力再去憤怒,他只是心疼,只是憐惜。他此生拼了命去呵護去守護的東西,卻就這樣一次次被別人摔個粉碎,扔在泥裡。

“骨頭!沒事的,沒事的……”東方彧卿先從花千骨腹部將鬥闌幹的劍拔了出來,然後咬著牙繼續拔白子畫的。

花千骨身子一陣抽搐,喉嚨裡發出一聲沙啞的帶著奇怪破音的低吼,完全不似平常乾淨清越的聲線。

白子畫的心再次狠狠的揪成一團,幾乎快不能呼吸。

怪不得她剛剛一直蒙著面用內力話,原來連嗓子都已經毀了。不用算不用猜他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從師兄那日拿著絕情池水來試探他時他就應該知道……

心頭又驚又怒又痛,到最後,只剩下悲涼和內疚了,毒藥一般大片大片的腐蝕開來。

消魂釘,斷念劍,絕情水,她竟是那樣,被無情的逐到蠻荒去的。

而他,卻不知道?

而他,卻不聞不問,坐視不理……

事到如今,他問自己,還能對她狠得下心下得了手麼?

東方彧卿扯下斗笠上的面紗,想重新將她的臉蒙上。花千骨虛弱的笑著搖頭,如今已經用不上。她的臉無情的將她心底最醜陋的欲望輕易出賣於人前。她的秘密,再不是秘密……

東方彧卿看著她面色蒼白近似透明,仿佛隨時會在他手中消失一樣。

“骨頭別哭,不痛,有我在……”聲音微微有些哽咽了。至從白子畫出現,他就知道一切已經結束。明知道是必敗無疑,他命數已盡,無力回天。卻終是自欺欺人的非要陪走這一遭,卻終於發現,自己就算有能力保護她不受別人的傷害,又怎麼有能力保護她不被白子畫傷害?他沒有輸,輸就輸在,白子畫對她太重要。

花千骨傷口上的血慢慢開始止住,肩上和腹上都沒有傷及要害,只是最後一劍,穿心而過,怕是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完全癒合。

一連受三劍,每劍都是因為白子畫,她體內的真氣和妖力迅速流失,強撐著不讓自己暈過去。

卻看見摩嚴手中凝結巨大光暈,用盡全力向他們倆打過來。分明是半點活路都不肯給她留。

速度太快,鬥闌幹一反應過來立馬飛身過去,倉促迎上,卻被光波震開老遠,刹那間摩嚴再次出手,驚動地一擊眨眼間已到東方彧卿和花千骨二人面前。幽若、輕水等人都嚇得驚呼大叫。

“師兄!”白子畫怒吼,他背著他對小骨做了那麼多事,就是當著他面也不肯放過她麼?

想要動手阻攔,卻發現依舊被幻夕顏控制住,雖勉強能行動,卻隱隱帶一種阻塞感,只是慢了半步,那幾乎可以移山倒海的力量已到花千骨面前。知她被自己刺成重傷,生意全無,怕是有神之身也再難逃脫。粉身碎骨之下,妖力四溢,一不小心就是魂飛魄散。師兄竟是從一開始就打算借自己的手來殺她麼?

花千骨疲倦的看著這一切,又痛又累,早已心力交瘁。死又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仙界既已下口諭釋放蠻荒眾人就不會再反悔,殺阡陌已陷入昏迷,為了三界平衡,仙界不想再有戰火死傷,妖魔其後應該也會安然無恙。如今唯一有危險的是南無月和東方彧卿,慢慢閉上眼,打算至少在臨死前耗盡所有能使用的妖神之力,將他們兩人安全送離。妖神之寥然可以讓昆侖鏡擁有空間轉移的能力,那麼她應該也可以。

東方彧卿見她慢慢閉上眼睛,摩嚴那一擊分明已無可回避的到了身後,卻奇跡般的慢了下來,周圍的空氣猶如水波一樣的蕩漾顫抖,時間的河流仿佛遇到了冰封,只能遲緩的向前推進。

他的身體和南無月的身體發出詭異耀眼的彩光,雙手開始變得透明,逐漸消失不見。

東方彧卿大驚失色,沒想到她絕望心碎之下,竟然一意求死。

“骨頭!不要這樣!”他悲愴大吼,伸手直往花千骨眉心點去。花千骨雙目一睜,周圍頓時恢復如常。摩嚴一擊已到身後,再躲不過去。

“東方!”花千骨瞪大眼睛驚恐的望著他。

東方彧卿用盡全力將她抱在懷裡,周身佈滿結界,同時飛快的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骨頭,不要看!”

一聲巨大的爆破轟鳴聲,仿佛整個天都塌下來。花千骨被東方彧卿捂住眼,只看到一片黑暗,然後就是一片血紅,溫暖的液體飛濺得滿臉,猶如畫上的油彩,濃膩得快要滴下來。

不要看……

東方彧卿的餘音在空中回蕩不息,伴隨著花千骨斷人心腸的淒厲哭喊。

世界瞬間安靜,花千骨身體瑟瑟顫抖著始終不敢睜開眼,白光盡散,她只聽到周圍的一片驚恐尖叫聲,還有糖寶聲嘶力竭的喊著爸爸。

已經碎過的心還會再碎一次麼?

花千骨癱倒在地,攤開雙手,只覺得手中都是粘稠和血腥。那個剛剛用溫暖環抱著她的人不知道去了哪,涼風吹來,突然覺得好冷。一片桃花飄落拂過的鼻尖,癢癢的,想笑,可是笑不出來,想哭,可是沒有淚水……

能夠想見東方彧卿死狀之殘忍,他連到最後一刻都還不忘捂住的眼,不忘對她說——不要看。

那是他能做到的對她最後的呵護和溫柔。

她僵硬在那裡,把眼閉得緊緊的。不看,不看,無論如何都不能看。如果視線裡沒有了東方,寧願瞎了眼睛也不要再看。

光是一個死已肝腸寸斷,眼睜睜三個字又叫她如何承擔?

所有人都呆住了,連摩嚴都呆住了,他沒想到東方彧卿一介凡人之軀,可以有那麼強大的力量,更沒想到他寧肯自己不得全屍也不要花千骨傷到一分一毫。

白子畫垂下眼眸,心頭一片冰涼。如果看見殺阡陌和小骨深吻於人前,他還不明白自己的怒火和不甘到底是什麼。如今,他知道了……

那個子,竟可以為小骨做到那樣麼?

想起東方彧卿臨死前哀求的望著自己的眼神,溫暖如煦日卻又高潔如清蓮,或許,那是一向無所不能的他憑生唯一一次求人吧。而依然,是為了小骨。他竟然細心溫柔到,她心底的每一分痛楚每一分柔軟都照顧到,就連死都不例外。

白子畫輕歎一口氣,雙手結印,慢慢聚攏東方彧卿的四散的肉身和魂魄。將周圍的血跡一點點小心抹去……

東方彧卿銀色仿如虛幻的身影再次凝結成形。

“骨頭……”他輕喚,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面頰,卻碎做晶瑩的無數片,然後又拼合在一起。

花千骨不肯相信的搖著頭,依舊死死的緊閉雙眼。

“骨頭……可以看了,看著我……”再不看,就沒有時間了。

花千骨才慢慢張開滿是血絲的眼,直直的盯著他,眨也不敢眨,仿佛只要再一閉上,東方就再也不見了。

不是幻覺,不是幻覺……她一遍一遍的對自己說。

“骨頭,不要死,聽我的話,不要死。就算這世上沒人愛,你也要好好愛自己……”

花千骨哭著搖頭,想緊緊抱住他卻只觸碰到一堆晶瑩的碎片。

“等著我,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再回來的,不要怕,相信我……”

“不要,不要……”

看著東方彧卿聲音越來越小,再維持不了形態,開始在風中飄散。此刻的她,瘋狂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又像在攫取些什麼,絕望的哭喊著,無助的像一個孩子。

“一直想看骨頭長大後是什麼模樣,可惜我再也等不到了……”東方彧卿溫柔一笑,猶如清風拂過草原,然後慢慢消失得無影無蹤。

花千骨勉強想要站起身來追逐,卻又踉蹌的摔倒在地,哭喊著拖著身體在地上爬行。心上的傷口再次裂開,鮮血汩汩流出。

“不要走,你不是要我救小月之後和你一起走,再不問人間世事,你也不做異朽閣主了麼?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們一家人永遠在i起!求你不要走!不要拋下我!東方——”

花千骨無力的蜷縮在一團哭喊著,只是東方彧卿再也聽不到了。

白子畫心頭一陣荒涼悲哀,東方彧卿或許不知道,他的死,給了他最後的成全。而自己,在小骨心裡,除了痛,就再也沒留下什麼。

摩嚴雙拳緊握,語調不忿中又隱含輕蔑。

“明明陽壽已盡,卻非要逆而行,弄得自己不人不鬼。這妖孽到底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湯,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

竹染呆呆的看著眼前一幕,將已在自己懷中哭到沙啞的南無月抱得更緊。經歷殺阡陌還有東方彧卿,他似乎是迷惘了,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花千骨猛的一轉頭,不可置信的望著摩嚴。

陽壽已盡?怎麼可能?

卻只聽白子畫緩言道:“東方彧卿向來世借了五年壽,來換取今生多陪你一年。下場……是不得好死。”

花千骨腦子嗡的一下,再次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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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渺渺空花

白子畫眉間盡是悲憫,異朽閣的人雖世世早夭,卻大都善始善終。東方彧卿受了摩嚴最厲害的一招浮塵斷,從四肢到百骸,從皮肉到筋骨,一點點斷裂破碎,身體仿佛被放在絞肉機裡一般,死狀極其痛苦極其可怖。

可是他到臨死前惦記的都還是會不會因此嚇壞了花千骨,讓她不要睜眼,並求自己給他一個體面,沒有讓花千骨的心因為他的死再碎一次。

可是他太低估了自己在花千骨心底有多重要。以為不看不想,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生?以為沒有親眼目睹,她就會當他沒有死,而只是消失一段時間,終有一天還會回來麼?

花千骨坐在地上那樣安靜,沒有半點生氣如同屍體。目光呆直的張開雙手,看著掌心晶瑩的碎片如蒲公英一樣慢慢飄向空中,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子畫看著她,滿是心痛與不忍,低聲歎道。

“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花千骨心頭一陣冷笑,她的痛苦,她的堅持,她的不悔,他又怎麼會懂?她也沒他的本事,可以狠心傷害愛自己的人,也可以眼睜睜看著他們死而無動於衷。

事到如今,她再無能為力為東方做些什麼。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殺了摩嚴,為東方報仇!

瑤池一陣紫光暴漲,眾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花千骨仿佛瘋了一樣朝摩嚴撲去,妖氣順著傷口噴濺的血四處彌漫著。摩嚴在威力巨大的快速攻擊下連連後退,看著花千骨目眥欲裂的神情,竟微微覺得惶恐起來。光劍一劍接一劍向他劈來,火光四濺,花千骨有心要他痛苦一般,沒有一次擊中要害,先是廢了他左手,掌上的肉竟被她一片片剔了下來,隱隱可見森森白骨。

“小骨!”白子畫驚恐大喝,見她悲戚到極致恨到極致,竟心墮魔道。雙眼的顏色越來越紫,混沌而沒有光澤,渾身都是瘋狂嗜殺的詭異氣息。

白子畫默念咒語,雙手結印,可是她體內妖力的暴走,封印已經開始逐漸壓制不住。一旦衝破,以她現在滿心的怨恨,定是生靈塗炭。

封印反噬,白子畫嘴角慢慢流出血來,眾仙合力而上,卻全被花千骨震開。她也不躲閃,也不防守,只是一味的追殺著摩嚴,殘忍的折磨他,想叫他生不如死。就算偶爾有劍砍在身上,她也仿佛沒有了知覺般,不閃不躲。

摩嚴面色越來越慘白,突見花千骨竟也使出一記跟他一樣的浮塵斷,竟是想要他死在自己的招數之下。

“小骨!”白子畫一把將他推開,擋在花千骨面前,大吼一聲。

花千骨的掌在白子畫一尺外硬生生停下。

“讓開!”

看著花千骨氣到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臉因為妖化顯得更加可怕。白子畫皺著眉,用盡全力想將她的妖力再次封死。

“要殺人,先殺了為師我。”白子畫冷冷的看著她,似乎早已將她看穿。

場景與之前瞬間顛倒。只是方才白子畫對她下得了手,她又如何對他下得了?

“讓開!”花千骨再次怒吼,感受到白子畫正在加強對她的封印,她雙拳緊握暗自用力,不讓他得手。

一場大戰,逐漸演變成他們師徒間在封印妖神之力上的角逐。

五星漸漸在天空中消隱,再不處死南無月就來不急了。摩嚴和眾仙此時已全部向竹染圍了過去。竹染等人又怎可能是他們的敵手,眼見就要不敵,花千骨心急如焚。大喝一聲,再顧不得許多的竭盡全力將妖力外引,卻只見白子畫身子一震,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身子搖晃著向下墜去。

“師父!”花千骨的眼瞬間回復成黑色,慌忙的扶住他,卻未待站穩。白子畫右掌狠狠往她天靈蓋一拍,掌上是另一道血色封印。

花千骨呆住了,傻傻站在那裡,只覺得頭暈目眩,所有的力氣被瞬間抽離。雙腿一軟,跪倒在白子畫面前。

白子畫眼中閃過一絲痛心,咬了咬牙,還是伸手便往她周身氣穴點去。為了防止她再次暴走,仙力凝結成絲,直入體內,將她所有關節牢牢鎖住。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頹然於地,已是無話可說。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眾人為了爭奪南無月又掀起一場大戰。可是沒有了殺阡陌,沒有了東方彧卿,又沒有了花千骨,最終,南無月還是落在了仙界手中。

“花姐姐——”南無月哭著喊著。花千骨拼命的向他伸出手,卻只能無力的摔倒在地。

摩嚴重傷在身,卻也知道不是和花千骨計較的時候,必須趕在最後一刻處決南無月。混戰中,南無月再次被押到了建木之上。很快腳下的水面之上便燃起了熊熊天火。

看著南無月在烈火裡痛苦掙扎啼哭,花千骨心如刀絞,卻是再也無能為力。

南無月火光中痛苦扭動的幼小身影,隨著天火越旺,慢慢幻化為妖冶少年模樣。竟仿佛再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輕笑俯視著瑤池眾人。

“只差一點點,白子畫,沒想到又是你壞我好事。”

白子畫似乎早有預料般的看著他,不發一語。

南無月身影慢慢淡化,卻依舊詭異笑容不減:“不要以為殺了我就天下太平了,事情不會這麼容易就結束的。白子畫,你且等著看。沒有什麼能逃出我的掌控,就算我死了,也定叫這六界不得安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的身影再次幻化回幼小的南無月。人有善念有惡念,妖神也有善惡兩面。花千骨把幼小的南無月教養得太善良太純粹,以至於邪惡的一面累積造化成了另一個人格。妖神的本質就是毀滅和破壞一切,今天所發生的,早在南無月迫不得已把妖神之力給花千骨的時候就早有預謀。

所以無論如何,只能殺了南無月。牽引他善良之魂再入輪回。

晴天一聲霹靂,五星陡然綻放巨大光芒,合著天雷彙聚成一道耀眼金光,準確無誤的朝南無月劈了過去。

“姐姐……”南無月發出最後一聲哭喊,妖神真身瞬間化做雲霧。只留下些許鮮血沾染於建木之上。

花千骨仰天一聲極盡淒厲悲涼的哀嚎聲,大地也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五星光芒驟暗,慢慢消失在天空中。妖神終於趕在五星耀日結束前被消滅了。

白子畫衣袖翻飛,自作主張,收了南無月魂魄。卻見那光禿禿的建木之上竟開始慢慢抽出翠綠枝椏,迅速的向天空伸展蔓延開來。

建木回春了?

眾仙皆驚異的仰望著天空,大地依舊搖晃不止。

“小骨!”白子畫大驚失色的看著花千骨。

她的哀聲已換作悲涼大笑,卻依舊淒厲非常。抬頭望天,滿臉竟然都是斑斑血淚。

殺姐姐永睡不醒,東方和小月都死了。所有人,都是被她害的。花千骨的笑聲仍在持續,極盡悲苦,聽者無不動容。眾仙一抹臉上,竟全是淚水。

“小骨停下來!”白子畫大喝,妄圖接近她身卻被無形光壁彈開。

仿佛又重新經歷一場共工撞倒不周山的浩劫,風起雲湧,天色晦暗無比,好像要塌下來一樣。日月星辰猶如彈丸一般,往一處擁擠傾倒,像是天破了一個窟窿。

很久之後,所有人回憶起當時的狀況,都還是會後怕。

只是片刻的時間裡——昆侖山傾,瑤池水竭。

是什麼樣的力量竟可以顛倒天地萬物?

沒有一個人能忘記花千骨那張恐怖到了極點,滿是血淚的臉,同時發出的絕望大笑和嘶啞悲嚎。

人要怎樣痛到極點,才會變成那個樣子?

古有雲,

神哭,天地同悲,日月同泣。

嗚咽不止,天下分崩。

那一戰,人間下了整整三個月的血雨,沒有停息。

一直到最後,白子畫不顧重傷,終於闖破了花千骨的結界,將淚流不止的她顫抖的抱在了懷裡。

“小骨!他們已經死了!”

花千骨愣愣的看著白子畫,總算安靜了下來,卻推離他的懷抱跪倒在地,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那一刻,兩個人都心死如灰。

白子畫從懷中取出一個淨白的瓷瓶,花千骨默然無語,化做一道輕煙,飛入了瓶裡。

東方死前最後對她說的。

不要死——

糖寶有落十一照顧,輕水有軒轅朗,如今,再沒有她放心不下的事了。是死是活,又有什麼關係。

 白子畫將瓶放入懷中,目光再不復往日的淡然清明。他終歸還是,親手收了她。

周圍再沒有瑤池美景,過去的繁華美景都成空,如今只留下殘垣斷壁。

“師弟!這一切禍事你都看見了,花千骨不能不殺!難道你還要再心軟一次麼?”

白子畫冷冷的看著他,目光裡分明沒有一絲情緒,摩嚴卻不由心虛。都這個時候了,不該做的也都做了,難道他還要來跟他算帳不成?

“是誰潑了她絕情池水?”淡淡一句話,卻分明是在問罪。嚇得正得意至極的霓漫天差點沒跪下地去。

“我問,是誰?”白子畫環視長留群仙一周,每個人仿佛都在他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霓漫天心知他或許已經算出,自己又怎麼隱瞞得過。心頭一陣恐慌,跪倒在地。

“那夜沒有我的允許,你去見她還毀了她的臉?”白子畫的聲音依舊平淡如常,周圍所有人卻都打了一個冷戰。

霓漫天渾身顫抖起來,尊上不會事到如今還想著幫花千骨報仇吧?不會的!不會的!世尊和爹爹都在這裡,他就算真的遷怒於自己,也不會真拿自己怎麼樣。

摩嚴見此怒道:“絕情池水是我下命潑的,若不是她自己心裡有鬼,又怎會變成那個德性?”

白子畫卻不看他,只是一步步逼近霓漫天,霓千丈慌亂的擋在女兒面前。

“只要她是我長留門下一天,就要遵守我派門規。”

白子畫眼都未眨,手起劍落,霓漫天左手已被他斬了下來。

“你還犯了多少過,我不說你自己心裡清楚,小懲大誡,再罰你在靜室面壁七年,不得踏出一步。”

霓千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氣得渾身顫抖,他甚至連白子畫怎麼拔劍的都沒看清楚。

霓漫天只看見自己的胳膊掉了下來,甚至沒有感受到疼痛。片刻之後驚叫一聲,已然暈了過去。

眾人都紛紛退了幾步,一個個瞠目結舌,白子畫瘋了,連白子畫也瘋了……

摩嚴怒目瞪視著他,神情舉止什麼都沒變,卻又仿佛什麼都不同了。

“你要發洩,盡可以沖我來!你明知道一切都是我在幕後指使的!”

白子畫猛的掉頭,對摩嚴舉起了劍,卻在下一刻手一松,橫霜劍掉在了地上。摩嚴渾身一震,看著白子畫冰冷的眼。

或許他是想,只是他不能罷了。

潔白的宮羽飛出,在空中盤旋半圈然後飄落下地。

“這掌門,還是留給你做吧。”聲音淒苦中又隱含幾許自嘲。白子畫扔下沾滿花千骨血的橫霜劍還有掌門宮羽,疲憊的轉身離去。任憑笙簫默他們如何呼喚都仿若未聞。

輕輕招了招手,浴血奮戰滿身污漬的哼唧獸仰天咆哮一聲,奔到他的面前。剛剛親眼目睹了花千骨和白子畫的爭鋒相對,它為難至極,不知道應該幫誰,只能站在一旁不敢插手。

白子畫伸手輕輕撫摸著它的皮毛,與其心靈溝通,花千骨在蠻荒又瞎又殘又啞之時所經歷的所有一切已盡在他眼中。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強忍住心底的內疚與酸澀,他輕輕點頭,拍著哼唧獸的頭以示嘉獎。

竹染見狀,這才醒悟,原來哼唧獸竟不是原本就生活在蠻荒,而是白子畫特意送進去的,為的是照顧和保護花千骨。所以才會無緣故的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為她引路,替她覓食。wωw奇Qisuu書com網只是千骨她,或許永遠也不知道了罷……

摩嚴看著白子畫帶著哼唧獸,懷揣著花千骨和南無月的魂魄逐漸遠去的背影,渾身一陣乏然無力。自己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長留,為了仙界,到頭來,他卻厭恨自己。為了小小一個花千骨,竟然放棄了一切。早知今日,他又是何苦……

摩嚴無力退了兩步,被笙簫默及時扶住。再轉頭一看,竹染不知何時已不在了。

白子畫禦風而行,臉上萬里冰封。哀莫大於心死,他欠小骨太多太多。

沒有人知道,小骨對他有多重要。沒有人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至少此刻,她又回到他身邊了。

花千骨,從此長壓長留山海底,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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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0 21:31:23 |只看該作者
【卷七:深宮雲頂生若死•神滅魂離只此眠】

118.萬劫不復

又是月圓了,花千骨從沉睡中醒來,安靜的抬頭看著水中流瀉而下的破碎光影。

從海底仰望海面,與在大地上仰望天空的感覺如此相像,只是更靜謐更蔚藍。不時有七彩的小魚從頭頂上游過,還有滾滾魚挺著白白的大肚子緩慢的前行。它們是海底的飛鳥,而她是籠子裡的夜鶯。

十六年了,整整被關在長留海底十六年了。

巨大的結界,她有足夠大的空間可以上下飄遊,可以看日升月落,可以聽潮起風生。仿佛被裝在一個透明氣泡裡。可是,沒有人看得見她,魚兒時常會大搖大擺的在她身邊游來遊去,她手一輕碰,就直直的穿了個空。

她知道自己身在結界的另一個空間裡,只是或許白子畫怕她無聊怕寂寞,給了她一片海洋當作天空,給了她無數小魚作個伴兒。

囚禁的日子裡不是漆黑一片,浸沒在一片深藍之中,望著星月聽著鯨歌,不知不覺就是十六年了。

沒有人知道她在這裡,也沒有人想得到,自己居然就被關押在長留山下。

整整十六年,她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也沒有見過白子畫。時光無聲無息的流走,她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過去的那些人和事、傷和痛。一切都如同她,沉沒在幽深的大海裡。有時候一片浮雲,一株珊瑚,一條遊魚,都可以凝視好久好久。累了倦了,又閉上眼任憑身體在波浪的搖晃中安靜入眠。

從沒有嘗試過逃跑掙脫,或是打破這個結界。對她而言,再沒有比這個世界更美好的了,這裡沒有任何人會來傷害她,她也傷害不了任何人。

她以為她可以這樣一直到永遠永遠,可是終歸老天還是連這點平靜都不肯給她。

當海底沸騰了一般湧起洶湧巨浪,一股強大的力量在結界上一次次撞擊著。花千骨從沉睡中猛然睜開眼。

她不會說話,她也已經整整十六年沒有開口說過話了。

微微闔動了下嘴唇,心頭隱隱有不詳的預感。這種感覺太熟悉,亦一次又一次的將逼到退無可退的境地。

若不是有人正在海中大戰,就是長留有外敵來犯。可是她在結界中只看得見景色和無害的遊魚,其他的所有都看不見,也一向是感受不到的。

除非這次,是沖了她而來……

她閉上眼,隱約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聽見自己平靜了十六年的心又一次開始激烈狂跳起來。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害怕。

到底發生什麼了,迫切的想要知道,可是她如今半點力量都不能用,唯一能用的只有自己的血。

花千骨把手咬破口子,一點點往結界壁上塗寫著咒文。她只求能看到,她只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眉間微動,卻沒有表情。張口欲言,卻發不出聲音。多少的孤獨多少的想念,再一次狠狠刺痛她麻木的神經。

絲毫未變的落十一,他身旁的是依舊豔光四射的霓漫天,只是卻不知為何斷了一臂。只有輕水,再不復當初年少時的青澀模樣,眉目溫婉又帶了幾分高貴成熟的風韻。她為了軒轅朗,終究還是放棄了長生不老。

只是……

那另一個滿臉怒火的孩子又是誰,明明這樣熟悉,卻分明從未見過。

一身綠色的衣裳,白皙的肌膚如蟬翼般輕薄透明,眉間一點殷紅的花印,圓潤可愛的小臉上此時滿面怒容。一波波的妄圖向結界這邊發起攻擊,卻通通被霓漫天和落十一攔了下來。

落十一一臉心疼和為難,努力的向她解釋些什麼,那孩子卻只是滿臉是淚,拼命搖頭。 霓漫天一臉恨色,出招又狠又毒。落十一擋在二人之間,一時手忙腳亂。

雖然可以看見,但卻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只有海水劇烈的翻騰。花千骨知道他們也看不到自己。身在兩個世界,或許從今往後也都再不會有交集。

花千骨目光牢牢盯著那個綠衣的孩子,一點點望著她的臉。看著看淚眼婆娑的對著落十一大吼,然後嘴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骨頭媽媽”。

花千骨手撐在結界上,埋下頭忍不住笑了,喉嚨卻又有一些哽咽。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糖寶終於還是修煉成了人形。和她過去想的一樣,竟是那麼可愛的。怪不得自己會覺得那麼熟悉,原來她和自己從前,長得是那樣相像。

妖與人不同,相由心生,憧憬著誰,便長得像誰。她既然最終決定化做女身,說明最後她還是愛上了落十一了罷。如今世上,自己唯一牽掛的便是她和輕水。既然二人都已找到幸福和歸宿。她就算永生永世囚在這裡,也無所謂了。

從未與糖寶分開過那麼久過,花千骨貪婪的注視著她。說小月像自己的孩子,糖寶更是她的孩子,她的血肉,她的所有愛與呵護。早在還未遇上師父之前,她就一直在身邊陪伴著自己,對自己的重要性絲毫都不亞于師父吧……可是自己這個媽媽卻當得那樣不稱職,錯過了她成長中最重要的十六年,連她化身為人時,自己都不在她身邊。

看著她和落十一、霓漫天等人的爭吵越來越激烈。花千骨心頭的激動和開心轉瞬成了擔心和惶恐。零星的讀著幾人的唇語,知道糖寶是打算獨自一人偷偷來救自己的,卻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自己被關在長留的海底之下,並找到了解救自己的辦法。可是就在最後關頭,霓漫天、落十一和輕水三人卻趕來了。

糖寶修煉成人時日尚短,又怎麼打得過霓漫天。落十一卻又阻著她不肯幫她。她一氣之下和兩個人都打了起來。落十一又得抵擋她氣急敗壞的進攻,又得保護著生怕霓漫天誤傷了她。輕水見三人打得不可開交只能站在一旁乾著急。

突然外面銀光一閃,竟是白子畫來了。糖寶呆呆的飄浮在海底,眼中都是絕望。她苦心經營了整整十六年,只為了能救花千骨出去。卻沒想到最緊要關頭,竟是落十一和霓漫天二人拖住了她。如今白子畫出現,她再難有機會了。

花千骨看著糖寶垂頭掉淚,心疼的拍打著結界壁。想要跟她說不要管她,趕快回去。她如今已化人形,又有落十一深愛著她。把握好自己的幸福就好了,幹嗎還要來救她。

白子畫低聲說了些什麼,糖寶屈膝跪下,一面哭一面使勁磕頭求他。不管落十一如何拉她都不肯起來。

白子畫淡淡搖頭,拂袖轉身,就要離去。

糖寶依舊不甘心的哭著求著,花千骨看得心都揪做一團。輕水和落十一強制的將她扶起,往海面飛馳而去。

花千骨淒然的看著泣不成聲的糖寶,無力的癱倒在地。卻沒想到事態突變,糖寶突然身子一縮,重新幻化為小小的蟲子,離弦的箭一般朝花千骨的結界處俯衝了過來。

霓漫天見糖寶不顧一切的從自己眼前飛過,心中壓抑多年的恨意澎湃而出,想都沒有多想,一出手就是威力巨大的狠狠一擊。

白子畫倉促回頭,想要阻攔已來不急。花千骨看著落十一和輕水驚恐大叫,卻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只看著糖寶身子在海水中慢慢又幻化誠人形,裙角衣帶飛揚著向她無力的墜了過來。小小的身子慢慢觸到透明的結界,雙手擦過花千骨的雙手,仿佛緩慢的直飛入她懷中。

發生了太多太多,花千骨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了。她身上散發出紫色微光,

在糖寶雙手觸及結界的那一刻,這透明的結界終於應聲而碎。

花千骨牢牢將那個小小的身子接入了懷中。餘下的幾個人都被這場變故驚呆了,傻傻的看著破結界而出的花千骨,還有魂魄即散的糖寶。

“骨頭媽媽……”糖寶望著她滿臉淚水,“我終於見到你了……”

花千骨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我是糖寶啊,你還認得我麼?”糖寶笑著低喃。

花千骨嘴唇顫抖,不出話來只有拼命點頭。認得,怎麼會認不得,她家糖寶,化作灰了她都認得。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被關在這裡那麼多年,我到現在才來救你。”她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以前的大懶蟲子,從那之後每天都在苦練法術,好不容易變身了,她想盡了一切辦法想來救媽媽,可是她還是沒有用,救不了她。

“你明明答應過我,再也不丟下我一個人,卻一次又一次的說話不算話!”眼睜睜的看著爸爸死,看著她被收。要一個小小的它如何承擔。以為有了落十一在身邊照顧她,她就會幸福快樂了麼?對她最重要的人一直是骨頭媽媽啊!明明答應,兩人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的

“不……再也不丟下你一個人……”

花千骨緊緊抱住,沙啞的嗓子終於吐出幾個字,痛苦的哭聲近似於哀嚎。

糖寶臉上露出笑容,身子瞬間縮小,變回胖乎乎的可愛小蟲子,終於還是慢慢在空中消失不見。

落十一瞬間頹然於地,眼中一片悲哀絕望的淚水。那麼多年,他在她心裡始終比不上花千骨。那麼多年,她或許從未愛過自己……

輕水不可置信的捂著嘴雙肩顫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霓漫天在心底冷冷的笑,糖寶不顧禁令想要私放妖神,她出手懲處是理所應當。就算要罰她也最多是個下手過當。她老早就看那蟲子不順眼了,特別是這些年,師父對它愛意越深明明是條小蟲子,卻竟然敢跟她搶愛人。她日日夜夜被嫉妒折磨啃噬著,想要殺她。可是花千骨雖被囚,師父卻無時無刻不保護著她。如今天賜良機,竟給了她下手除她的那麼好的機會和藉口。從今往後,再也沒人跟她搶師父了!

白子畫是一點一滴看著花千骨和糖寶在絕情殿裡長大的,如今糖寶竟在他眼皮底下被殺,他又如何不難過不內疚。可是此刻他更擔心的是花千骨,已經接連眼看著殺阡陌昏迷,東方彧卿和南無月死,如今再加上一個糖寶,如何能承受得住。

結界已碎,他需得馬上做法,把她重新關押起來。

卻只見花千骨慢慢抬起頭站起身來,不同于東方和小月死時的悲傷欲絕,只有一望無際的冰冷。或許只有絕望到極致,對這人世沒有絲毫留戀的人才會有那樣冰冷無情的眼神。

眾人都不由得打個冷戰,寒意浸到骨子裡去。

“小骨!不要!”

可惜這一次,白子畫再無力阻攔。猛的一口鮮血噴出,他的周身氣穴一聲接一聲的爆破,雙膝一軟,癱倒在地。眉間紅印閃爍再三,然後徹底消失不見。

天地風起雲湧,天空變成極深的紫色,海水倒灌著向天空湧去,海天之間出現無數相連的巨大水柱。

一次比十六年前更甚的地動山搖,而這一次,是真正的生靈塗炭,妖神出世。

無邊無際的海面瞬間開滿了白花,從水柱直延伸到天際,猶如下了一場大雪,風聲嗚咽,為誰唱著安魂頌,又在為誰祭奠。

花千骨周身散發著紫色光暈,清脆的破碎聲,身體表面仿佛裂開了一層,四散於風中。膚色又還原成過去的白皙透明。然後身子一點點長高,頭髮變成紫色,一點點變長,往四周蔓延.

眾人不可置信的搖著頭,看著花千骨一點點長大。光霧散盡,如巨大簾幕在海水中激蕩。飄飛的長髮緩緩下落,垂順如銀河落九天。輕煙嫋嫋,紫衣華服,瓔珞流蘇,環佩叮鈴。

馥鬱靡麗,猶如開到極盛的花盞,卻又孤獨清冷、竭盡蒼然。那種美,妖冶華麗中卻又帶著一種神秘和聖潔。是讓萬物失色的傾城之美,絕望之美,孤獨之美。明明誘人至極,卻又叫人冷到骨子裡去了,仿佛一眼望去看到世界盡頭那般的心

花千骨低垂著眼眸,走過的地方都盛開出無數朵鮮花,很快在半空中鋪成一條五彩的花

“落十一。”

花千骨開口輕喚,聲音帶著巨大空曠的回音,漫漫回蕩在天際中。半張臉掩映在華麗的紫色毛領之間,睫毛因為妖化,變得幽長濃密無比,微微上翹,如同蒙了薄薄一層水霧的紫色紗幔,隨著說話而輕輕顫動。

“糖寶她習慣了熱鬧,最不喜歡一個人。沒有人照顧,孤孤單單會很可憐的。既然她那麼愛你,你去陪她可好?”

說話間,指間一朵翠綠的小花已彈出。

落十一不說話,靜靜的看著她,然後微笑著點了點頭,慢慢閉上了眼睛。花朵觸及他身體的一瞬間,他的身體陡然光亮,也碎做無數綠色的小花,在風中一朵朵四散飄飛。

四周傳來霓漫天驚天動地的一聲哭喊,瘋了一般向花千骨撲來,可是花千骨只輕輕抬手,就將她牢牢定在空中。

眨眼間又一個身影向迎面襲來,這次她卻沒有閃躲,任憑一把冰冷的匕首深深插入胸口。

輕水哭得滿臉淚痕,撕心裂肺的吼著:“你殺了十一師兄!你殺了十一師兄!”

花千骨不說話,看著輕水憤怒的揪住她的領子一遍遍質問著。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殺我好了!為什麼要殺十一師兄!糖寶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

輕水無力的放開她滑倒在地,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

“是我發現糖寶找到方法來救你出去,然後去通知的霓漫天和十一師兄!是我讓霓漫天來阻止她的!”

花千骨微微退後兩步,不可置信的看著輕水。她的眉她的眼,在歲月的沖蝕下,早已不是當初她所熟悉的那個人。

輕水抬起頭來,狠狠的看著她。

“是!我是不想讓你出來!我想讓你被困住一生一世!朔風是因你而死,長留那麼多弟子因你而死!如今連十一師兄都被你親手殺死了!花千骨!你是個妖怪!你是個禍害!為什麼不呆在你該呆的地方好好反省!還要出來害人!如今糖寶也死了,十一師兄也死了!都是你害的!為什麼?為什麼?我等了軒轅朗整整十六年!好不容易等到他放棄你的這一天!明明只要再晚幾天,只要再晚幾天我們就要成親了!為什麼!為什麼糖寶要在這個時刻放你出來?上一次你明明被逐去蠻荒了,眼看他就要接受我了,你一回來卻什麼都變了!什麼都變了!從小到大,你什麼都比我強,什麼都要跟我搶!師父要跟我搶!連愛人都要跟我搶!這一生我到底欠了你什麼!你要將我身邊所有人的心都奪走!?”

花千骨的手無力垂下,眼神更加冰冷了。是她太傻還是太遲鈍,和輕水在一起那麼多年,卻不知道她心頭有那麼多的不甘和痛苦。可是她卻依然微笑的面對她,寬容的幫助她,直到心裡的結越來越深,她們兩人都再也解不開了。

花千骨緩緩邁出一步,仰望蒼天,眼中閃過一絲自嘲。如今她重獲自由,卻是天大地大,再無可以容身之處。

“小骨!”白子畫艱難的喚住她。封印被她強制衝破,他修為俱喪,仙身已失,如今已是凡人一個。

花千骨慢慢轉身看著他,紫衣在風中鼓舞,用他從來不熟悉的長大後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對他說。

“白子畫,我身上這一百零三劍,十七個窟窿,滿身疤痕,沒有一處不是你賜我的。十六年的囚禁,再加上這兩條命,欠你的,我早就還清了。斷念已殘,宮鈴已毀,從今往後,我與你師徒恩斷義絕!”

白子畫痛心的睜大著雙眼,看她毫不留戀的一揚手,將那幾塊宮鈴的碎片擲在了他腳邊。

“小骨!”白子畫的聲音不由顫抖,是他的錯,沒有照顧好糖寶,是他的錯,讓她受了那麼多委屈受了那麼多苦。如今死的死,離開的離開,背叛的背叛,她竟打算,誰也不要了麼?

白子畫喉頭不斷有鮮血湧出,伸出一隻手想要拉住她,卻只握住了一片虛空。

這個世上所有人都拋棄了她,她也拋棄了整個世界。如今,對她而言,世上再沒有任何可留戀之物可珍惜之物。她的心隨著糖寶的死,永遠石化。

絕情殿裡她的笑,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裡。她為他做菜,為他撫琴,為他束髮,喂血給他喝,為他盜神器解劇毒,為他受刑被逐也一聲不吭。她為他嘗盡了苦楚,受盡了折磨。

最後的最後,她說,斷念已殘,宮鈴已毀,從今往後,師徒恩斷義絕……

白子畫眼前一片模糊,看著花千骨一手將霓漫天收入袖中。她既然連落十一都遷怒,霓漫天在她手中定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小骨……不要……”不要離開師父。

他以為自己做的都是對的,原來錯了,大錯特錯!終於將小骨逼成妖神,將他們師徒間逼到再無可挽回的這一步。

望著花千骨毫不留戀的身影越來越遠,空中只留下她飛過後的長長的鮮花的痕跡,還有輕水的泣不成聲。

白子畫慢慢閉上眼睛,他整整在長留海底守了她十六年,她被囚禁,他就陪著她一起被囚禁。說不清是為了贖罪還是為了什麼,只是每天遠遠的看著她,他以為這樣就是永生永世。可是如今,一切再也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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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0 21:31:43 |只看該作者
119.君已陌路

“怎麼樣?”

見笙簫默的身影猶如一絲輕煙緩緩流入殿中,摩嚴一立而起,想必已經等候多時。

笙簫默嘴唇有些蒼白,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霧靄,早已不復當初的慵懶輕佻,只是微微皺著眉,搖了搖頭。

摩嚴重重的跌坐回掌門之座,雙拳緊握,眼中盡是恨意,映襯著臉上的那道傷疤顯得更加陰沉可怕。

“對不起,我攔不住他。”笙簫默踏出一步,身子虛晃一下,摩嚴心頭一驚想去扶他,笙簫默卻輕輕抬手:“我沒事。”

“受傷了?竹染他?”

笙簫默一臉自嘲的苦笑:“不愧是師兄的弟子,再假以時日,仙界怕是無人可制。”

摩嚴一捶桌子:“怪我當初一時心軟,才會害得今日三界生靈塗炭。”

“師兄不用太過自責,畢竟……”餘音在嘴邊繞了兩圈消聲滅跡,殿外弟子匆忙跑來通報。

“稟告世尊儒尊,蓬萊島方才收到妖魔戰帖,遂向各仙派緊急求援。”

“下一個輪到蓬萊了麼?”笙簫默歎氣低語,“師兄有何打算?”

“漫天畢竟是十一的徒兒,如今尚且落在妖魔手中生死不明。長留有愧于蓬萊,不能棄之不理。只是不到一年時間,九個仙派逐一被滅,如今各派自顧不暇,避由不及,怕是不會再有其他援手。”

“難道只能坐以待斃?可是如果沒有妖神,光是對付竹染和二界妖魔……”

“她現在的確是沒有出手,可是若真遇到竹染解決不了的,她難道會袖手旁觀麼,到那時,她隨便揮揮衣袖,仙界怕是再不復存在。因此明知就算聯合也只是以卵擊石,加速滅亡,各派為了自保,顧不得其他,只能多拖一日算一日。”

笙簫默久久不語:“他們最恨的不是長留麼……”

摩嚴搖頭:“所以才要留到最後。竹染的野心我再清楚不過,不慌不忙先滅掉小的仙派,製造恐慌,一面享受蠶噬的快感,一面報復……”

“不能力敵的話就智取,我們先從竹染下手。”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現在,怕來不急了……”

二人對望一眼,想到什麼,臉色都不由而同蒼白起來。

“不能不管子畫。”摩嚴終於還是焦躁起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師兄!你去哪?”

“我去找墨冰仙。”

笙簫默回憶了片刻,腦海中跳出一個潔白身影,不由愣了一愣,立刻明白了摩嚴的用意。

“師兄,你要去蜀山?不可能,他不可能答應。而且……不能這樣……”

摩嚴固執的搖頭:“管不了那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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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北之地,一望無際的冰雪,天寒地凍,除了白再看不到別的顏色。

竹染雙手插在袖子裡,安靜的低著頭站在冰壁外足足三天了。一動也不動,若不是睜著的眼偶爾眨上那麼一兩下,就像是睡著了或是被凍僵了。

終於聽見冰洞裡有一點聲音,他滿是疤痕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神尊,竹染求見。”

“進來。”空靈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仿佛將這世間最動人的樂曲和爾雅之音都融合在了一起,從大腦到胸腔一直嗡嗡的回蕩不息。

竹染輕吸一口氣走了進去,迎面就是一陣花香鋪頭蓋臉而來,滿眼都是流淌的彩色,竹染微微有些發暈,連忙封閉了嗅覺。

花千骨背對著他躺在冰榻上,右手斜支著頭,狐裘披肩斜搭著,香肩外露,衣帶和華麗的紫色裙角從高高的榻上一直滑下冰階拖到地上,漆黑如墨的長髮簡單鬆散的被一根花枝挽起,竟黑得如同要將人吸進去一般絲毫未反射光彩,溪流般也從榻上蜿蜒而下,卻一根不亂。

竹染微微有些窒息,頭抬到只看到她冰榻上她腰上墜下的紫色流蘇的高度。儘管外面北風呼嘯,卻還不及者冰洞內一半寒冷。

“有什麼事麼?”這一年來,大多數時間她都在這裡休息。若無必要,竹染不會來打擾她,她也懶得管他在外面翻雲覆雨。

“雲宮已全部造好,請神尊移駕。”

竹染看著眼前陌生而遙遠的花千骨,從外貌到內心完全變了一個人。再不是他過去所熟悉的那個單純善良的孩子,性子也變得漠然和乖僻,可是處處都完美得仿佛一個神跡。

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瑤池中眼睜睜看著她為了白子畫被連刺三劍的時候,她被壓在長留海底十六年的時候,十六年後她以妖神之姿靜靜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

那時的眼神是比在瑤池被白子畫所傷更淒然的絕望死寂。只喃喃的說了三個字——救糖寶。

哪怕如今成了妖神的花千骨,卻什麼也不求什麼也不要,想盡了一切辦法只為了達成一個目的——救糖寶。

就算東方和小月死了還能再入輪回,朔風死還留下了女媧石。可是糖寶卻是真的徹底消失,什麼也沒留下。就算是身為妖神,她也沒能力讓一隻連魂魄都沒有的靈蟲起死回生。

一切都超出竹染預料,卻又以他期待的方式進行著。那時的他面露微笑,口裡輕輕吐出四個字——三千妖殺。花千骨紫色的眼眸裡,總算有了一絲光亮。

“你是在騙我麼?”那時她靜靜看著竹染。捏死他是如此的容易,如今她僅憑意念都可以辦到,可是為什麼救一個人卻那麼難?

竹染只是笑,眼神深不可澈:“雖時有隱瞞,卻從未騙過神尊。”

於是花千骨點頭,兩人達成契約。或許此時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希望,或者支撐她活下去的理由,哪怕是個謊言。

所有逆天的代價都需要用血去換。和出蠻荒一樣,糖比已修成人形,用禁術或許可以救得回。只是靈蟲太過純淨,此次做祭品的三千人,必須有法力的同時還是童男童女。

花千骨沒有片刻的猶豫,如今這世上,除了糖寶,她什麼也不在乎。

只是三千修行者已難尋,何況童男童女,只能捉了娃娃來從小逼著練。幾年,幾十年,幾百年,沒關係,她可以等。

於是終於竹染得到了他想要的,有了光明正大打著妖神旗幟統一六界的理由。

當初蠻荒眾人紛紛歸至麾下,殺阡陌昏迷後,妖魔二界也俯首聽命。有了如此強大力量的竹染,根本不需要花千骨再幫忙插手。憑他的謀略,掃蕩六界是遲早的事,而且享受著報復和野心得逞的過程他樂在其中。

花千骨不介意被利用,只要糖寶能夠得救,她做什麼都可以。什麼,都可以——

“神尊,這兒天冷,什麼都沒有,還是隨我回宮吧。”

“這兒睡著安靜。”

竹染笑:“我保證回去比這還安靜。屬下有份大禮要送給你。”

花千骨不習慣他故作謙卑的態度:“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不用浪費心思來討好我。”

看著竹染的臉上貪婪池水留下的疤突然覺得有些刺眼:“你想恢復本來面目麼?我幫你把疤去掉?”如今這對她而言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沒想到竹染竟退了一步:“謝謝神尊,這樣已經挺好了。”

花千骨不置可否,徑直向外走去。竹染始終沒有抬頭看她,只瞧見地上每一處她踏過的冰面上都生出一朵花來。

禦風而飛,花千骨速度太快,竹染循著空中蜿蜒的花跡追了上去。人間再不復過去的祥和,天災人禍,戰爭瘟疫,到處荒涼一片,千里不留行,不然就是路邊如山般堆積的屍體。

花千骨對下面完全視而不見,很快便到了南海的雲宮之上。連綿翻騰的雲海中,大大小小竟漂浮了數千座宮殿,陽光照耀下,何等巍峨壯觀。而一年以前,只不過漂著當初的那個小島罷了。

周圍妖魔守衛和仙婢都非常多,見她來了都紛紛下跪參拜。

“神尊請隨我來。”竹染也到了,把她領上最高的一朵雲。花千骨眉頭微皺,若是不知道,還以為他把絕情殿整個移來了。

“神尊可還喜歡?”

“不喜歡。”花千骨揮揮衣袖,眼前已是另一種模樣,“我說過不用在我身上費心思了,你要的我都會給你。”

竹染挑眉,笑而不語。

突然周圍湧起巨大殺氣,竹染倉促轉身,劍氣劃破他的衣角。竟是鬥闌氣急敗壞的沖了過來。

“你居然派人去追殺藍雨瀾風?”

竹染有些錯愕,轉頭看著花千骨。

花千骨淡然道:“是我派的。”

鬥闌幹渾身一震,這一年來他看著花千骨的變化已是心痛自責不已,可是不管說什麼一個已經沒有心的人如何聽得進去,他只能在一旁看著乾著急。她和竹染想報仇也好想一統六界也好,他不管也不在乎,可是為什麼最後連藍雨瀾風也不放過?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丫頭你……”

“不要叫我丫頭。”花千骨冷冷轉過身去。

鬥闌幹怒氣衝衝的離開,從蠻荒回來後的這些年,藍雨瀾風就歸隱一樣再沒出現過,他也再沒見過她。就算過去藍雨瀾風是有錯,他相信她也一定醒悟了,為什麼要在這時候突然要殺她。他想不明白,也沒時間去想,必須要在其他人之前先找到她保護她。

竹染看著鬥闌幹的身影迅速消失不見,不由輕輕搖頭。

“我不明白,你何苦把身邊最後一個人都逼走。”

花千骨不語。

竹染眼中閃過一絲心痛轉瞬又換作諂媚的笑容:“有幾樣東西獻給神尊。”

翻轉掌心,十六件神器頓時出現在半空中。花千骨微微愣了愣,慢慢上前,抓過女媧石緊緊握在手中。

“怎麼會在你這裡,你把他抓來了?”

“我可不敢用強,他自願的。”

花千骨點頭示意知道了,依舊無動於衷的往宮殿內寢室去了。

她又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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