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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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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Fresh果果]仙俠奇緣之花千骨[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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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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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發表於 2010-11-20 21:19:48 |只看該作者
90.蠻荒一統

“這封印是白子畫下的?”

鬥闌幹不可置信的看著花千骨腋下的那個印記。花千骨睡夢中被竹染點了穴道,睡得依舊香沉。

“對,就是這個封印封住了妖神之力。若能破除,別說是出蠻荒,就算是毀了整個蠻荒也如彈指一揮。”

“為何不讓醜丫頭知道封印的事,你又打的什麼鬼主意?”

“前輩誤會在下了,在下也是為了千骨著想。前輩可知她心裡愛慕極深以致遭受絕情池水酷刑的那個人是誰麼?”

“我怎麼會知道。”他都離開蠻荒一百年了,這丫頭才多大。

“就是白子畫。”

“什麼?”鬥闌幹陡然高了一個音調,“他們不是師徒麼?”

“是師徒,這其間發生的事太過複雜,或許我們只有出去了才能知道。但是尊上行事一向穩重,這次又將妖神之力封印,又將自己徒兒廢掉流放,但是卻一直瞞住花千骨,我也不太想的明白。花千骨一開始甚至連自己身體裡有妖神之力的事情都並不知情,還是後來我試出來的。”

鬥闌幹皺起眉頭,白子畫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花千骨還說要趕出去救一個叫南無月的孩子,說白子畫誤以為那個孩子才是妖神,再過幾個月七星耀日之時就要將他處死。可是妖神之力是白子畫親手封印的,他又怎麼會分不清誰是妖神呢?”

“你的意思是白子畫跟她有染,有心包庇?找人替自己徒兒挨刀?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鬥闌干連連搖頭,誰都有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來,但是他敢以人頭擔保,白子畫絕對不會。

竹染面上一絲嘲諷,卻依舊點頭道:“以晚輩在長留山那麼多年對尊上的瞭解,自然也是相信他不會,何況那樣的話尊上也用不著瞞著她,還下狠手將她發配到蠻荒來了。我們離開六界太久,這件事太複雜,可能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內情。但是既然尊上這麼做了,肯定有他的理由。為了不影響他的聲名,暫時還是不要將此事公佈於眾。而且他既然連花千骨也不說,我們也最好暫時先別讓她知道。”

鬥闌乾冷冷一笑:“你如此恨你師父,對你這個師叔倒還挺想得周到。”

“哪裡哪裡,尊上為人整個仙界誰不仰慕讚賞。當年他對我也算愛護有加,若不是他,我早被我師父處死了。尊上大慈大悲,就是戰神前輩當年受審之時,不是也幾度力保。”

“哼,那些陳年舊事,你倒是一清二楚。”鬥闌幹和白子畫僅僅只是點頭之交,倒是和摩嚴比較相熟。不過想來也是,整個仙界就沒有誰是和白子畫交情深的,他那淡遠的性子,就是你想熱乎都熱乎不起來。

“我現在絲毫沒有法力,解不了他下的封印。”

“沒關係,能解開一點是一點,她之前遇到危險之時,妖神之力有勉強衝破使出來過一回,救了她一命。可見妖神之力在蠻荒並不受束縛,若能恢復一小部分,我們回去的希望就更大了。”

“我試試。”鬥闌幹點頭。

於是接下去幾天裡,儘管漫天風雪,天寒地凍,可憐的花千骨還是被坐在雪人肩上的鬥闌幹驅趕到外面接受暴風雪的洗禮,美其名鍛煉身體,強健體魄,實則不是在冰林裡采蘑菇,就是在地裡挖冰蕊。覓了食來,卻不許她吃。

其他人還有哼唧獸他們吃得幾多歡快,她只能在一旁流著口水看著。不准哼唧獸給她偷偷送吃的,夜裡還不客氣的一腳把她踢到洞門口睡。肚子空空第二日還要跑到老遠山頭上挖了玄冰背回來,用手將冰剁碎,練習凝氣。

如此餓到極限,冷到極限,累到極限,再加上每天鬥闌幹為她點穴扎針,借此想要一點點衝破束縛她的封印。鬥闌幹性格一向是外冷內熱,比不上竹染未達目的不折手段不計犧牲,看到花千骨一次又一次的虛脫暈倒終究還是會微微心軟。

半個月過去,他們又多留了半個月。鬥闌幹特意挑一些有利於疏導和行氣的劍法教她,見花千骨再苦再累也始終咬牙堅持一聲不吭,又聰明伶俐,一點就會。不由得心中越發喜歡,開始對自己生平未收一徒之事遺憾不已。勸花千骨轉投自己門下,花千骨見他神色認真,連連搖頭。雖然師父討厭她了,但是還沒有不認她。

一次又一次置之死地而後生,花千骨發現自己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靈敏。最重要的是,可以使用一部分法力,還能禦劍在低空慢慢的飛了。

鬥闌幹滿意的點頭:“差不多夠應付了,明日我們出發去海邊。”

見到冥梵仙並且說服他,比花千骨預想中的容易簡單了千倍百倍。

一個長髮如雪的男人站在竹林中,面似新月,卻眼若死水。眉間一枚殷紅欲滴的墮天印記,一般的墮仙並不會有那樣的印記,除非做了什麼天地難容之事。花千骨只在紫薰淺夏和他的額上見過。

在腦中細細搜尋一遍,竹染說他以前是上仙之尊,為何竟從未聽過這人的名字,連六界全書上都從未提及。

“他流放蠻荒至少也有五百年了,那時候清虛道長都還沒出生呢。他是仙界的恥辱,流放後有關他的一切都被一筆抹殺,自然不會有什麼記載留下。如果不是因為他來蠻荒時日太早,許多人紛紛跟隨,勢力根深,以他不管不顧,毫無作為的性格,又怎麼能和到處征伐、招兵買馬的腐木鬼相匹敵。”

——他什麼都不管麼?

“基本上不管,事務都交由四個跟隨他多年忠心耿耿的部下處理。他那四個部下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不過他若允了,那也就沒問題了。”

——他是犯的什麼罪被逐到這來的啊?

竹染緊皺眉頭,語調愴然:“他愛上一個男子。”

花千骨傻了。

——愛上一個男子便是如此罪大惡極之事麼,竟要流放到蠻荒?

“那時的仙界不比此時,仙規更加嚴厲苛刻,仙人是不准動情的……更何況他愛上的還是自己的親哥哥。”

花千骨眼睛瞪得更大了。

竹染苦笑搖頭:“傳說他兄長修為雖沒有他高,只是一介小仙,卻一心向道,不肯愛他,他便惱羞成怒,將他殺來吃了,一點點咬碎,連一根頭髮都不留。”

花千骨身子晃了晃,有悲傷欲嘔的感覺。

“所以將他流放蠻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枚墮天的印記,便是他有違天道,背德亂倫的恥辱的刻印,就像三生池水在人身上留下無法磨滅的疤痕,既是懲戒又是警示。如同現在,時刻見證著我的野心貪婪,還有你的癡心妄想,哈哈哈哈。”

竹染仰天大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冥梵仙,笑花千骨,還是在笑他自己。

——有違天道,背德亂倫。

八個字狠狠的敲擊著花千骨的耳膜,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從來幾乎碰都不敢碰一下的臉,心痛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恥辱的印記,這便是她對自己師父不尊的懲戒。

鬥闌幹狠狠瞪了竹染一眼,拄著柺杖,拉過花千骨覆在臉上的手就走往竹林裡走去。

將一起聯合出蠻荒的事對冥梵仙說了,他始終眼神飄忽,聽得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伸手碰了一下花千骨的臉:“你就是妖神?”

花千骨倉促的退了一步,望著他超凡脫俗卻始終籠罩哀傷的臉,想起剛剛竹染說的,心頭既有同情,又有幾分害怕。

“妖神出,天地薨,蠻荒陷,六界崩。終於到時候了麼……”他低下頭喃喃自語著。

鬥闌幹心頭一驚,這千年前的預言難道會成真?

花千骨懵懵懂懂的看著冥梵仙的眼睛,心也沉浸在一片悲苦中不能自拔,怎樣的他,才能經得住這萬古的哀傷和寂寞,才會有那樣黯淡絕望的孤寂眼神。

“你們慢慢想辦法吧,水銀間的人任憑你們調遣就是,若有誰不服,再來跟我說。”

他腳步輕悠的離開,揚手撥開壓低的翠綠竹枝。

冥梵仙既已首肯,天平失衡,腐木鬼勢單力薄,要再說服就不是什麼難事。但是他性格狡詐,和竹染談了許久的條件。但是因為有鬥闌幹和冥梵仙都奉了妖神為尊,而看到面目醜陋的花千骨居然萬獸臣服,在蠻荒還能夠禦劍,心裡摸不著底,不敢冒然相爭,只能暫時屈就,心想著如果真能出去,其他事以後就好說。

一個盛大的妖神登基儀式之後,終於蠻荒人心一統。花千骨騎著睚眥獸上臺,禦劍繞場三周,受著台下萬千人的歡呼雀躍的跪拜,卻也知道其實各個都是心懷鬼胎。她不過就是一個幌子一個工具一個傀儡罷了。不過只要能夠出去,離開這個地方,她不在乎,跪在她身下的人也不在乎。

看著站在一旁的竹染滿懷信心一笑,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她知道他已對出蠻荒有了非常大的把握。雖還不知道竹染骨子裡賣的什麼藥,但是卻並不擔心這些人出去會對六界有什麼大的顛覆。因為這些人一旦出去之後,就必定完全脫離自己,也就是所謂妖神的控制,變作一盤散沙,海闊天空,盡情享受他們得來不易的自由。才不會聽從去完成什麼竹染所說的六界一統的大業。但是畢竟帶著被流放的積怨和憤恨回歸,必定在六界中大肆破壞和報復。造成的悲劇和惡果也是自己所無法掌控的。

但是她自己已經深深的體會到了蠻荒的恐怖,如果她可以離開的話,她也再不忍心將其他人留在這裡。這種人間地獄,就算再怎麼清高自守的仙也會被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臨近出去,她反而越發憂心忡忡。卻沒想到竹染最後還是讓她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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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發表於 2010-11-20 21:20:06 |只看該作者
91.三千妖殺

人心剛剛一統,竹染很快便大權獨攬。

他手段和能力都是極強,又能言善辯,八面玲瓏,上上下下都安撫得服服帖帖。再加上只有他知道出去的方法,背後又有妖神和鬥闌幹,連腐木鬼對他也多方遷就。

要知流放蠻荒有的是仙有的是妖魔,身世背景完全不同,且個個不是省油的燈。他能將所有人集中編制,並且有效調動,就已經非常了不得。其他零散傲慢的勢力和隱匿的高手,不是競相投奔,就是被他勸說收服。

人一旦有了希望和目標,就會充滿激情和動力。竹染無論是衣食調配,還是調解紛爭,都做的天衣無縫。整個蠻荒擰成一股繩,基本上沒有了屠戮爭鬥,燒殺掠奪。且不說是否真能出去,光是這樣的和平安定已是來之不易。

然後竹染開始大肆的在各地收集挖掘朱砂,硫磺,硝木,藍土等各種材料,從蠻荒各地一車一車的拉到海邊,還燒磚煉鐵,在方圓百里大興土木。

花千骨不明白竹染想要做什麼,莫非他的最終目的是修一個皇宮,自己在蠻荒做皇帝?竹染卻說是在佈陣,破蠻荒的格局,強行用人力打通一條回六界的路。

花千骨這才明白為何他明明知道回去的方法,卻仍在蠻荒困了那麼多年。的確要弄出那麼大的陣仗,不集中整個蠻荒的人力和物力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難怪他執意先要讓蠻荒一統。

竹染卻搖頭道:“這方法也是我鑽研了幾十年,實驗了無數次,最近才想出來的。不然你以為只有你來了,我才有辦法一統蠻荒麼?你的到來,不過讓我的計畫更加容易更加提早罷了。”

花千骨微微打個寒戰,看著竹染心裡越發沒底了。

她原本覺得只要能出去就行了,其他的就任憑竹染處理,可是緊接著還是因為一件事和竹染起了衝突,那就是蠻荒上的妖獸出不出去的問題。

蠻荒仙魔總計三千餘眾,隨便一個回六界,都能攪起一陣腥風血雨。而妖獸異形死魂更加多不勝數,一旦出去,脫離控制,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可是竹染竟然想將妖獸也全部帶回,花千骨不肯,二人便爭執起來。

蠻荒雖不適合人生存居住,但卻是妖獸從古至今的棲居之地,也算是它們的故土,他們離了六界尚且思念,為何又要強行將妖獸帶離呢?而且妖獸不比人類,獸性難禦,一旦她有三長兩短,妖獸立即失控,豈不是眾生塗炭?

可是竹染又怎會甘心失去這麼好這麼強大一支妖獸大軍。欺負花千骨不能開口說話,只能用手比劃,他劈裡啪啦說一堆,軟硬兼施,見花千骨依舊不肯,便鐵了心的拂袖而去。

花千骨知道如今大局已定,可是他狼子野心,表面上就算仍以自己為尊,也完全不會聽命於自己,更不會考慮自己的意見,只能去找鬥闌幹商量。

鬥闌幹安慰她放心,就算其他事她管不了,但是妖獸之事主導權還是在她手上,畢竟妖獸只聽命於她一人。到時候她說不準,不論竹染怎樣,也沒辦法改變。

“我只擔心一件事。”鬥闌幹在山崖上俯望著下面逐漸修建成形的巨大六芒星的陣法。

“竹染好像用了禁術……”而且是威力強了千百倍的一個巨大的禁術,一旦發動,不知道會是什麼後果。

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終於趕在十五潮汐日之前將準備工作都完成了,蠻荒眾人一個個滿懷希冀。

依舊沒有月亮,大大小小的火把卻將這片貧瘠的大陸照得亮如白晝。三千個人依竹染的命令站在陣法之中不時變幻出不同的陣形,咒聲此起彼伏,在海天之間回蕩,顯得頗有幾分神秘詭異。

花千骨在六芒星正中的高臺上坐著,懷裡抱了哼唧獸,旁邊匐著睚眥獸。四周三層高的臺階上站了餘下的近五百人,將花千骨圍繞其中。

——冥梵仙呢?

花千骨問身邊形容枯槁的腐木鬼,腐木鬼發出咯咯的類似于金石撞擊的笑聲:“回神尊,小人不知,這段日子都沒見過他。蠻荒的所有人此刻幾乎都在這裡了,或許他在下面幫竹染佈陣也說不定。”

花千骨只覺得心神不寧,要出去畢竟不可能那麼容易,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蠻荒不是不能用術麼?這真的有用?

鬥闌幹答道:“蠻荒不能用術,不過可以用陣。但是這種陣法不是一般行軍打仗的陣法,融合了奇門遁甲和五行八卦,我以前也從沒見過,應該是竹染融合禁術自創的。我猜他大概是想用陣法在蠻荒自造一個小時空,在這個時空內可以任意使用術而不受到制約,再逆天的人為開出一條通道來。”

突然,大地震動了一下,六芒星瞬間光華大盛,四周的咒聲一陣高過一陣。日月地連成一線,海水開始漲潮了。

眾人臉上皆顯露出狂喜的神色,六芒星的光芒仿佛在四周罩上了一層流光溢彩的透明杯罩。狂風大作,光彩太盛,刺得花千骨睜不開眼睛。

竹染雙目圓睜,眸子裡仿佛燃燒著熊熊的火焰。站在猶如祭台的最高點,雙手不停變幻著結成奇怪的印,身子突然消失,又分成六個出現在六個角上。

六道身影同時將手猛的高舉向天,一道閃電突然劃破長空,巨大的驚雷讓眾人心頭一震。三千眾人依他之前所交代的,將自己的右手小指刺破,血滴在青石鋪成的地上,猶如有生命一般四處蠕動了起來。血越流越多,逐漸從滴連成線,牽扯成長長的三千條絲,流入巨大六芒星的凹槽裡,光芒瞬間變成了紅色,空氣中流動著一股粘稠的血腥味。

“糟了,這個禁術的代價是用三千人來陪葬麼?”鬥闌幹大吃一驚的望著下麵。

花千骨心頭一震,難怪竹染需要這麼多人來佈陣,又挑出五百個法術高強又稍微容易控制的站在臺上,原來其他三千人,他打從一開始就打算用來犧牲。卻編造一個大家都可以出蠻荒的謊言……

下面的人發現不對開始慌亂起來,血猶如固體的絲線從身體中不斷被抽出,同時流逝的還有生命,有許多人疼得在地上打起滾來,拼命拉扯,用劍砍,可是怎樣都斷不了。血絲一面流動一面仿佛有生命的觸手一樣四處纏繞,一圈又一圈,將眾人包裹猶如蠶蛹。整整三千個凝固懸掛在半空,伴隨著眾人的慘叫哀號,又是恐怖又是慘烈。

臺上的人個個額頭上都冒出冷汗,知道自己差點就做了其他人的犧牲品,雖然覺得下面的人淒慘可悲了點,可是只要自己能夠出去,又怎會再顧及他人死活。

花千骨怒不可遏的就要從臺上沖下去,卻被鬥闌幹和腐木鬼一人扯住一隻手臂。

“丫頭!不要衝動!”鬥闌幹皺著眉對她搖搖頭。他雖也於心不忍,可是事情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沒別的辦法,只能做一些犧牲了。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望著他,整整三千條人命啊!雖然這些人都是以罪人的身份流放至此,可是難道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麼?他們都是因為相信可以出去,才選擇跟隨著她的啊!

——竹染!

她在心底一聲怒吼,一使勁從他倆手中掙脫出去,禦劍飛入陣中。眼看著一個個人猶如精血被吸食一樣,身子慢慢瘦弱縮小下去。

六個幻影,卻不知道哪個才是竹染真身。

突然一道金光從無窮高遠的天邊直射而下,整個天地間都回蕩著竹染的聲音:

三 唯 大 血

千 我 道 綻

妖 淨 乾 蓮

殺 法 坤 華

三千眾人的血從六芒星中如雲霧般騰起,順著金色的巨大光柱,每隔一小段距離,綻開出一朵血蓮,漫漫無邊,一直順延到天際,竟用血鋪出一條路來。

“成功了,大家快走!”竹染六身合為一體,漂浮在正中天。沒等站穩,迎面就是一劍砍來。

“花千骨?!你……”側身躲過,仍被花千骨一掌打下地,未等反應過來,一隻腳已踩在了自己身上,劍也架在了脖子上。

——趕快放了他們!

花千骨眼睛變作血紅色,映襯著容貌盡毀的臉更加駭人。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音。

竹染怒斥:“婦人之仁!”

花千骨稍一使勁,劍立馬深入他頸上半寸。

竹染看著她因為怒火而顯得分外猙獰的面孔,頭皮發麻,心裡微微發寒,冷道:“陣已發動,不到他們鮮血流盡根本無法停止。你怕什麼,不過就是死幾個人罷了,成大事不可能沒有犧牲。你不是擔心這些人出去了之後會為禍六界麼?正好死完了,你不用再擔心了,他們也不用再在蠻荒忍受煎熬。時間有限,我們還是趕快離開!”

花千骨踉蹌退了兩步,她之前已經害了朔風他們,難道在這還要搭上三千條人命麼?

身上陡然青光暴漲,發出一聲猶如野獸一樣嘶啞的可怕吼聲。三千人身上懸掛的血絲陡然盡數崩斷。

眾人心驚,抬頭仰望,四周鴉雀無聲。

久久的,光芒散去,只見花千骨眸中紫光熠熠,眉間奇怪印信閃現,負手而立,緩緩四顧,猶如天神。

“出不了,那便別出,一直留在這蠻荒好了。”一個空靈猶如回聲的聲音在每個人耳旁迴響著,卻並不見花千骨張嘴,知道是她用內力傳出。

竹染呆愣住了,任憑自己千算萬算,雖一早知道她善良心軟,定不會贊成自己踩著這麼多人的屍骨出蠻荒,所以一直瞞著她,心想等陣法一旦發動,她就算再不情願也無力回天,只能跟著剩下的人回六界,卻沒想到竟將她的妖神之力激發出來,毀了他全盤的計畫。

“丫頭!你……”鬥闌幹也無奈搖頭,沒想到她竟如此固執,哪怕永世不得出,也不願累及他人性命。

眾人看著那蓮花鋪成的道路一點點塌陷碎裂開來,散作飛灰。心頭有惆悵,有失落,有憤恨,有驚恐……一時間五味參雜。

陣中三千人總算死裡逃生,個個元氣大傷,蒼白著臉久跪不起,不發一言。

花千骨飄在半空中抬頭仰望著那一條猶如金色絲帶的光,慢慢黯淡直至消失不見,心也慢慢冰涼,猶如一陣秋風刮過,只剩下一地枯葉。

師父,小月,糖寶,東方,輕水……

看來千骨此生,只能在夢中與你們相見了。

“花千骨!”竹染不可置信的怒視著她,雙拳緊握,頸上青筋盡現。她竟然一句大不了不回去了,就輕而易舉的毀了他苦心經營多年,精心策劃多年出蠻荒的計畫,簡直是不可原諒。

花千骨掌心一翻,蘭指輕彈,“嗖嗖”兩道氣流徑直劃破空氣直射入竹染雙膝。疼得他膝蓋一屈跪倒在地。

“竹染,你還不知錯!”

花千骨怒斥,聲音透過內力狠狠的敲擊在他耳膜上,震得他兩腿發軟。

“我沒錯!我哪裡錯!想要出蠻荒怎麼可能沒有犧牲!是你婦人之仁!壞我百年大計!”

“啪啪”兩計清脆的耳光,竹染兩邊臉都印上五個清晰的指印。四下頓時沒有了聲音,眾人大氣也不敢出。

花千骨冷冷俯視著竹染,一身肅煞之氣:“諒在你也是想助眾人早日離開,所以一時糊塗,所幸此次沒有釀成大錯,蠻荒一統你也算勞苦功高,今日之事我先暫不追究。這兩耳光是治你對我不敬之罪!而這一指……”

花千骨單手一揮,又是清脆一聲響,然後便是竹染一聲慘叫,小指竟被她硬生生切斷。

“就是對你的警告!”

眾人從未見過她如此威嚴冷酷的模樣,不由得都倒抽一口涼氣。

竹染額上的汗珠大顆大顆的往下掉落,不知是疼的還是嚇的。抬頭望瞭望半空中那個小小的身影,冰冷的面孔,懾人的氣勢,竟像換了個人一樣,變得深不可測起來。

這回她妖力恢復了那麼多,怕是放眼六界,都沒幾個人能制得住她了吧。他本以為,小小一個丫頭,會很好駕馭的。

竹染身子微微顫抖著,咬牙慢慢伏下身去,恭敬叩首。

“謝神尊不殺之恩。”

花千骨藏在袖子裡的手也在微微顫抖,剛剛,她居然斷了一個人的指!?

努力的,不讓驚惶和不忍在臉上顯露任何痕跡,她冷冰冰的環顧四下。

“此次出蠻荒計畫作罷,我們再從長計議。畢竟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要回,大家一起回去。”

台下一時噤聲,連腐木鬼都不由得愣住了,傻傻的看著她。

“神尊神武,千秋萬歲,爾等誓死追隨……”所有的人都齊刷刷跪了下去,咬牙高呼。

花千骨淒苦一笑,說不清是心痛寥落還是黯然心灰,他們都指望著她,她又能指望誰?還好總算暫時將竹染壓制住了,想他一時再不敢胡來。

“起潮了,那邊是什麼東西?”鬥闌幹驚覺不對,望向海上。卻見滾滾驚濤,撲天大浪中,海天之間仿佛裂了一道口子,猶如被斧子劈開一般,露出一線天光,海水映作紫金色。

狂風大作,驚濤拍岸,口子仿佛被人不斷扭曲拉扯,逐漸變大。霎時間一道巨大銀光流瀉而出,傾照在眾人身上,如水如月華。一個銀白身影迎風而立,衣袂飄飄,踏一葉扁舟輕盈飛來,順著銀光流下,小舟猶在水中央。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退了兩步,差點從空中掉下去。

就見來人微微一笑,融化了天地,連蠻荒萬物似乎瞬間都充滿了盎然生機。

雙臂慢慢張開,一個世間最溫柔的聲音說道。

“骨頭,我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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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六界重歸天地變•物是人非為紅顏】

92.重歸六界

無數情念想道,最後只化作那麼簡單的一句——骨頭,我來接你回家……

東方彧卿以為自己知道太多事,看過太多生死,雖不如白子畫絕情,骨子裡卻終究是涼薄。一次次輪回,一次次抉擇,一次次生死,對這塵世多少有了幾分疲憊和厭倦,然而責任已經成為習慣,就算早已堪透,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放得下。

對花千骨的感情很複雜,從見第一面開始,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世還有她的命數,她太單純太剔透,連心思想法也如此簡單容易明白。

一開始只是覺得有趣而已,就像在看傀儡戲,好奇這麼個小小的丫頭會在命運的拉扯下演出什麼樣的人生。可是不知不覺中,竟一次又一次的忍不住插手。

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她的呢?是和她還有糖寶在一起時感受到的家的溫暖和幸福?還是察覺到她深愛上白子畫時的心痛?

可是明明,就是自己將她一手推給白子畫的啊;明明,早就知道她會愛上白子畫;明明,早就知道那愛的下面,是萬丈懸崖……

如果當初,他能再自私一點,將她留在身邊,是不是就能改變她的宿命了?

可是,他是沒資格給花千骨愛的,也給不起她。所以便依著天命,冀希著白子畫能替他好好愛她寵她照顧她。而他,只要時而看看她,陪陪她,就足夠了。

……

是他太自負,才縱容了心底對花千骨的那一點點喜歡。以為憑自己的智慧與通透,絕對不可能泥足深陷。

可是當連他都找不到她半點下落之時,他終於慌了。六界幾乎被他翻了個個,仍然沒有她的半點消息,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他幾乎立刻就猜到了她可能身在蠻荒,那個完全脫離他掌控的人間地獄。情急之下,再顧不了許多的去找白子畫質問。

白子畫已複任長留掌門之職,依舊如雲山飄渺蒼茫,幾乎不加絲毫猶豫的點頭確認他的所思所想,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孽徒已流放蠻荒”回答的雲淡風輕,眼都不眨一下。

他這才恍然間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錯信了天命,錯信了白子畫,竟然將他最憐惜的小骨頭,交到了這種人手上。

與其說是後悔,不如說是為骨頭感到心痛和不值吧。

“她是為了救你,為了拿到女媧石,才偷盜的神器。”

他終於還是將瞞了那麼久的真相說了出來,不為了別的,或許,只是單單帶著一絲報復的想看他內疚吧。可是他忘了,這個人是沒有心的。

“我早就知道了。”白子畫負手而立,淡淡地說,沒有半點情緒的波動,好像當初那些驚天動地的事沒發生過一樣,如此簡單的一句,便抹殺了花千骨的所有出生入死。

“什麼時候?”他幾乎是咬著牙問。

“剛出事的時候就知道了。”

“你也早就察覺她對你的愛戀了?”

白子畫轉身不語,東方彧卿踉蹌退了幾步,是啊,他忘了他是無所不能的上仙白子畫。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又會看不穿。可是……既然全部都知道,又是怎樣的狠心,對花千骨才下得了那樣的手?

“接她回來!”東方彧卿失控怒吼。

白子畫搖頭。

“她已經傷成那樣了,再到蠻荒會死的!”

“生死……那是天命。”

“去他的天命!你白子畫若是信命之人,當初就不會收她為徒了!”

“是我清高自負,以為可以逆天而行,卻終究逃不開一個妖神出世,禍害蒼生的結局。”

“你認命了?”

白子畫不語。

“把她是接回來,我帶她走,你信命,我不信。絕不會再在你長留上仙的面前出現,礙你的眼!”

“不行。”

“為什麼?”

“異朽君既然號稱無所不曉,自然知道為什麼。”

“就因為一個她從來都沒想過要的力量,你就打算將她永生永世困在蠻荒麼?”

白子畫望瞭望庭前的桃花樹,慢慢閉上了眼睛。

“是。”

東方彧卿仰天大笑兩聲,拂袖而去:“白子畫,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我東方彧卿插手不了知道不了的,你以為小小的蠻荒,能難得住我幾時?我非要將骨頭從蠻荒帶出來,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命!”

……

略去這近一年的千方百計和傷身勞心不提,略去他對她的思念和擔憂不提。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

骨頭,我來接你回家……

回家,然後他們一家團聚……

他以為終於能見她,他會開心得無與倫比。可是當緊緊抱她在懷裡,捧著她面目全非的臉時,還是心痛哽咽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絕情池水!!

背著他,她到底,又吃了多少苦?

東方……花千骨嘴唇顫抖著,依舊以為自己身在夢中,是太想回去,太想他們,所以出現了幻覺?

東方彧卿低頭輕吻著她滿是疤痕的額頭,心也猶如被絕情池水淋過那樣疼痛。

“沒事了,沒事了,骨頭,都過去了,回家,我們現在就回家……”

花千骨只覺得臉上濕濕的冰涼一片,都是東方彧卿的淚水。

強撐出笑臉努力點頭,恩,回家。

四下眾人皆一片歡天喜地,本以為此次離開無望,卻沒想到此刻天降神人,密徑大開。

花千骨轉過頭,用內力傳令眾人有序離開,於是仙魔一個接一個不帶絲毫留戀的踏入光中,飛向海天之間。

竹染本來一開始是想了辦法將妖獸一塊帶出的,可是如今情況有變,還來了一男子,不知底細,似乎是專門為救花千骨而來。只能放棄計畫,跟著鬥闌乾等人一塊出去。

花千骨一直守到最後一個人離開,東方彧卿一直緊握住她的小手在一旁陪著她。

冥梵仙呢?果然沒見他麼?

她運起內力大聲呼喊了一聲。一抬頭,看見冥梵仙一塵不染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白髮在風中輕飄,身後還有四個人影。

“你和他們回去吧,我就不回了。”

“為什麼?”花千骨不解,當初說好的,不就是大家一起走麼?他都在這被困了五百年了,好不容易可以出去,為什麼卻又不肯離開了呢?

“六界已經沒有讓我掛心留戀的人和事了,回不回去對我而言都沒有區別。我一個人在蠻荒那麼久,已經習慣了。”

他回頭望向四個手下:“你們也一起離開吧。”

四人齊齊跪下:“屬下誓死陪伴跟隨主上。”

冥梵仙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們還怕我一個人在這活不下去麼?我答應過他,累他一世,便用千年還他,不會做傻事的。唉……罷了罷了,一個比一個固執,不走就不走吧……”

冥梵仙望向花千骨,輕歎口氣道:“自己保重,如果有一天,六界真容不得你了,便回蠻荒來吧。這兒再累再苦,也好過外面人心的爾虞我詐。”

說完輕揮衣袖,轉身離開了。

花千骨看著他落寞孤寂的背影,心頭一陣淒涼。感覺到握自己的手微微一緊,抬起頭,是東方彧卿微笑鼓勵的看著她。

和睚眥獸抱別,她長嘯一聲,萬山遍野回吼咆哮此起彼伏。

東方彧卿不由感慨,雖然還不知道花千骨在蠻荒都經歷了些什麼。可是終歸是化險為夷了。畢竟持有妖之力,神之身,難怪仙魔妖獸,皆俯首稱臣。

只是,妖獸尚且有感情,被流放的妖魔尚且知感恩。為何他堂堂白子畫,卻可以殘忍如此呢?告訴自己不要再想此事,也絕對不能讓花千骨知道。否則,她當初所謂自欺欺人的相瞞豈不是完全沒有了意義,還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東方彧卿拉著花千骨,花千骨懷中抱著哼唧獸,一起向海天飛去。

有片刻的失去意識,仿佛在混沌中,又好像在海水裡。

被沒頂的感覺,微微窒息,蠻荒仿佛是這個世界的倒影。海天整個的翻了一個個,再從水中冒出的時候,已回到六界之中。

花千骨被東方彧卿攙扶著上岸,仿佛還不適應這的環境和空氣一般,腿腳發軟。眾人已到多時,三千多人零亂的散落在海灘上,有的在哭有的在笑。

花千骨抬頭望瞭望噴薄初升的紅日,隱隱未落的銀月,又望瞭望冰藍欲滴的天空,激動得雙唇顫抖。噗通一聲匐倒下去,緊緊的擁抱住了大地。

她終於又看見日月,看見藍天了……

哼唧獸也歡快的在沙灘上打起滾來。東方彧卿寵溺的望著她,輕輕咳了兩聲,不著痕跡的將袖上的血跡掩去。

花千骨在地上躺了良久,原來能夠切實的感受著陽光的照耀,清風的吹拂,已經讓她感覺如此幸福。

竹染慢慢提氣,發現自己被禁錮已久的法術正在逐漸恢復,不由又是一陣狂喜。望向長留山的方向靜靜佇立著,一時心緒萬千。

“神尊,既然我們已經出了蠻荒,接下來應該如何是好?”腐木鬼問她,雖然朝朝暮暮盼的不過是能重回六界,可是當真回來了,卻覺得世界太過廣闊無邊,一時迷惘起來。

“不必叫我神尊了,既然已經回來,大家就四散吧,愛去哪去哪,不用像在蠻荒那麼諸多拘束。但是記住,雖然出了蠻荒,大家仍還是帶罪之身,決不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蠻荒還在,大家既然能被流放去一次,就能被抓回去第二次。仙界勢大,不管你們以前有什麼恩怨,想要報仇還是找麻煩,都趁早打消了念頭。帶大家一起出來,是因為大家都已經受苦多年,應該有一次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如若再作惡多端,就算仙界不懲治你們,我也決不會放過!”

四下皆一片叩首,謝恩之聲此起彼伏。

“可是蠻荒出如此大的動盪,仙界又怎麼可能輕易甘休,就算我們想要重新開始,也只有死路一條,難道我們終生都只能在追捕中躲躲藏藏麼?”竹染大聲說道,周圍立刻又亂作一團。

花千骨皺著眉,一時也被難住了。東方彧卿笑著大聲安慰道:“我們此刻身處的是南海的一個小島,四處都布了陣法,隱去了各位的行跡,所以大可放心。關於離開蠻荒的密徑在下也廢了許多功夫,沒有仙界的人會入蠻荒,所以也不會有人會發現蠻荒上出了什麼異動。只要大家別自己暴露身份,仙界的人是不會知道大家已出來的。另外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給每一個人重新換一張臉,也換一種身份,讓大家另外開始新的生活。代價,是各位身上一半的法力。”

眾人此刻再顧不了許多,連連點頭,對東方彧卿也是更加感恩戴德。

竹染眉頭深鎖,“這終歸只能解得一時之憂,沒辦法解決根本問題。與其終日擔驚受怕,不如大家都不要離開,依舊聯合,以此為根據地,就算仙界也不敢拿我們怎麼樣。憑妖神和諸位的能力,別說對抗仙界,就是六界一統,又有何難?”

“竹染!”花千骨厲聲呵斥,知道他一開始就打的這個算盤。

四下一片點頭贊同之聲,雖然被流放的原因不同,但是畢竟個個氣傲,好不容易回來,就盼著揚眉吐氣,驚天動地一回,又怎肯苟且一世。

花千骨輕揉眉心,感覺又是疲憊又是頭疼。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這些人,總不能出來了便扔下不管,的確如今聚著比散著安全。

“暫時先這樣吧,都不准輕舉妄動,聽候我的安排。”

眾人恢復了法力,一切都變成再容易不過的事情,島上半天功夫,便搭建起了連片的房屋,巍峨如同宮殿。

東方彧卿著急著給花千骨看她的各種傷勢。只是對花千骨來說,傷易好,疤難除。嗓子或許還有辦法醫得好,可以重新開口說話,可是臉卻很難再復原了。

看著東方彧卿心疼欲死的模樣,花千骨微笑著連番安慰。

“我不用嗓子也可以說話啊,沒必要再辛苦去找什麼來醫了,容貌也只是皮相而已,不用太在意。難道你嫌棄我醜了麼?嗚嗚嗚……”

花千骨抱著他撒嬌,食指撫平他緊皺的眉。

東方彧卿心更痛了,哪個女子不珍視自己的容貌,她都成這樣了,為何還可以笑得這樣淡然無謂?他以為她只是被廢受了釘刑而已,卻竟然被絕情池水傷成這樣!!如此眼睜睜!眼睜睜!白子畫怎麼捨得?成仙難道就一點人性都沒有了麼?

鼻子忍不住一酸,扭頭道:“累了麼?你躺下好好睡一覺吧,其他的事我們以後慢慢再說。”

花千骨連連搖頭,她不要!她現在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將東方彧卿牢牢抱住,怕一睜眼,發現自己仍然身在蠻荒,怕一鬆手,又是兩手空空,形單影隻。

“糖寶呢?小月呢?”

“我一直太忙,糖寶在落十一那裡。小月仍在長留天牢之中,我沒跟他說你的事,只說你受了重罰,要一直面壁思過不能去看他。”

花千骨伸手輕碰東方彧卿的臉:“你為了救我,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吧?”

東方彧卿微微一笑:“都過去了,怪我太沒用,花了那麼多時間,讓你白白受了那麼多的苦。”

花千骨緊緊握住他的手:“東方,要是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有一個月就是五星耀日了,我一定要救小月出來!不然我明天就去找師父?跟他說我才是妖神,把小月換回來?”

東方彧卿猛然一驚:“骨頭你瘋了麼?你好不容易才從蠻荒出來!若是這樣,就算救出小月了你讓他怎麼辦,怎麼想?!”

花千骨微微一笑:“你別擔心,我不會做傻事的,經過蠻荒這一次,別的沒學會,只學會了更珍惜生命,也更怕死了。不會隨便拋下你、小月還有糖寶的……不管怎樣,明天我先想辦法混進長留,去看看糖寶和小月再說,救人的事我再慢慢想辦法。”

“別去!”東方彧卿眉頭再一次深鎖。

“你別擔心,你幫我易容一下啊,以我現在的能力,出入長留不被發現那是綽綽有餘了。”

“我知道, 不是擔心這個……別去,至少,別在明天去……”

“為什麼?”

東方彧卿躊躇良久,不管怎麼瞞,她最後還是會知道的。

“今日仙劍大會剛結束,新人組的魁首是玉帝的玄孫女幽若,傳聞明日長留大宴群仙,白子畫要收她為徒……”

嗡的一聲,花千骨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我白子畫此生只收一個徒兒……

……

起身扶著桌子搖搖晃晃走了幾步,突然覺得這人世間的一切都荒唐好笑了起來。

受釘刑?不要緊,是她做錯了,是她罪有應得。

被廢?沒關係,她的仙身她的法力,本都是他傳她的,他要拿就拿去。

容貌盡毀?無所謂,屍囊皮相而已。是她不自量力,亂倫背德,褻瀆尊師。

流放蠻荒?就當是她的贖罪,她的償還,她的反省……

可是這一切痛,一切苦,都比不過這簡簡單單一個消息給她的打擊。

她寧可死都不願被逐出師門,她什麼都不要,也不求他愛她多看她一眼,只想依舊做他的徒弟罷了。

難道這也錯了麼?

……師父,你真的不要小骨了?

花千骨苦笑兩聲,腿一軟,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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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紅顏禍水

“出事了!”竹染步伐匆匆的走向房內,“神尊呢?”

東方彧卿攔住他,眉頭深鎖:“她正在休息。”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睡午覺?”竹染伸手便把他往一旁隨意一推,大步就要向裡走。卻一眨眼,東方彧卿又到了他面前。

“不得無禮!”

竹染眯起眼睛看著他,很明顯他只是一介凡人,沒有道行,更不懂法術,卻不知為何如此厲害,花千骨又如此依賴於他。不過他們能夠出蠻荒也全部靠他,此人神秘莫測,不容小覷,暫時還不能得罪。

“我有要事向神尊稟報,請代我通傳。”

東方彧卿猶豫了一下,再一抬頭,鬥闌幹也來了。出了蠻荒,他法術很快恢復,釘過消魂釘的地方,雖不能像花千骨一樣自動癒合,但是已完全不需要再借助拐杖行走。

東方彧卿見連他都濃眉緊鎖,知道應該是出了什麼大事。可是骨頭現在的狀態,應該是什麼也聽不下去了。

“她真的在休息,有什麼事一會再說吧。”

房內突然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東方,我沒事,讓他們進來吧。”

竹染和鬥闌幹入內,花千骨正披衣坐在床上。整個人仿佛大病一場一般,憔悴不成人形。可是明明剛剛回來的時候還滿臉興奮的神采,這才過了多久一會。

“你怎麼了?”竹染凝眉開口,就是當初她奄奄一息,雨打風吹躺在他門前幾天幾夜,都未曾見過她如此頹廢絕望的神色,仿佛瞬間便蒼老了幾十歲一般。

剛一開口,突然發覺自己的語氣似乎有著一絲不同尋常的關切和溫柔,不由得眉頭皺得更深了,厭惡的撇開頭去不再看她。

花千骨努力的擠出笑臉:“我沒事,可能呆在蠻荒久了,突然出來有點不適應,其他人都安排的怎麼樣了?”

“找你就是為了說這事,清憐和清懷二人擅自出島了。”

花千骨一驚:“清憐?清懷?”在腦中搜索一遍,沒聽過這兩個名字。不過的確,蠻荒眾人自己又認識見過幾個?基本上都是竹染在應對,自己都不管,也管不來。

“他們是?”

鬥闌幹在一旁答道:“他們二人以前是茅山弟子,掌門清虛的師弟和師妹,五十年前不知犯了什麼大錯,被清虛逐到蠻荒的。這次好不容易出來了,應該是急著回去找清虛報仇去了。”

“什麼?”花千骨一下就睜大眼睛坐直了,“茅山?報仇?可是清虛道長已經仙逝了啊!”

死了麼?竹染和鬥闌幹皆是一愣,他們離開六界這麼久,又怎麼會知道。

花千骨低頭一想,這事清虛道長和雲隱都沒跟她提過,六界全書裡也沒有記載。清虛道長這麼慈祥和藹的人,卻不知道兩個師弟妹犯了怎樣的過錯,他才下得了這種狠心。

東方彧卿看穿她的疑惑,沉聲道:“那清憐是清虛和清懷的小師妹,從小體弱多病,性格乖僻,卻仗著兩位師兄的寵愛更加刁蠻任性,囂張跋扈。她本來長相就其貌不揚,還患有怪病,不管用什麼靈丹妙藥就是無法生長體毛,所以沒有頭髮也沒有眉毛和睫毛,看著別的女子都是滿頭青絲,她卻只能一直靠法術喬裝維繫,心態日漸扭曲,幾欲發狂。她癡戀清虛,清虛對她也滿心憐愛,原本二人都快成親了。後來清虛卻發現她日漸美麗妖冶起來,髮絲也開始飛速生長,心裡覺得奇怪,便暗中調查,這才被他發現,清憐利用清懷對她的愛意,虜了百余名少女來,借由吸取處子的陰氣和精血,食其心肺,然後施用禁術來助自己養顏。事蹟敗露,清懷要帶清憐逃走,她卻死都不肯,自以為此事並無其他人知曉,清虛愛她定不會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責罰於她。可是清虛畢竟是一派掌門,整整一百多條人命,又如何能夠徇私。為了茅山的清譽,也為了還死去的人一個公道,雖沒辦法依門規取他們性命,卻終於還是狠下心將他倆逐到蠻荒去了。那清憐外表雖柔弱,手段卻毒辣決絕,又怎麼肯善罷甘休。五十年的積怨,好不容易等到出蠻荒的這一天,自然首先便是前往茅山找清虛報仇去了。卻不知道,早在多年前,清虛道長就已經被雲翳和春秋不敗他們殺害了。”

幾人聽的都不由微微出神。花千骨抬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臉,心頭不由得一痛。一個女子,可以為了自己的容貌做到那種地步麼?那她呢?

“清虛當初念在同門之情,逐他們去蠻荒之時,並未傷他們一分一毫。所以他們一回來法力恢復,別說是大鬧茅山,就是滅了茅山也不在話下,以雲隱他們的力量很難對付得了他們。到時候事情一鬧大,很快整個仙界的人便會發現不對,隨便派人到蠻荒一查便知你們已出蠻荒,若他們二人再次被俘,大家的行蹤也會很快暴露。”

竹染用力點頭:“現下最緊要的是趕快把他們二人抓回來。”

鬥闌幹在一旁冷笑一聲:“抓回來?說的容易。以他們二人的法力,隨便一人你小子都不是對手。”

“我自然是不成,也知道前輩腿腳不方便,所以特來向神尊稟報……”

“哼,你想丫頭親自去麼?”

“我去吧。”東方彧卿道,“骨頭你好好休息。”

花千骨拉開被子,從床上下來:“沒關係,你不用擔心我,我也不是信不過你,不過我畢竟曾經也是茅山掌門,卻從沒未茅山做過些什麼,這次也該負些責任,我擔心雲隱他們,想回去看一下。”

竹染和鬥闌幹二人又是一驚:“你當過茅山掌門?”

花千骨苦笑一聲,望著遠方微微有些出神,是啊,一切還要從那時說起。茅山,是所有事情開始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東方彧卿道,花千骨點頭。

“我也去吧。”鬥闌幹也道,好不容易出蠻荒,他可不想又困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島上。

花千骨想了一下,還是不放心只有竹染在島上看著這些人:“戰神前輩,你還是留在這吧,如果還有誰要強行出島,也只有你留得住他們。”

鬥闌幹只能點頭。他倒也不擔心她會出什麼事,雖然她身上被激發出來的妖神之力只是一小部分,可是竟然能破妖殺之陣,可見哪怕放眼六界也幾乎罕逢敵手。只是時日太短,她根本就不會,也沒能力駕馭使用。但是有那個深不可見的書生在一旁幫她,對付清憐和清懷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關鍵是不能弄出太大的響動,讓仙界有所警覺。

花千骨和東方彧卿即刻啟程,茅山離這並不很遠,全力禦劍飛去不要半天光景。

準備出發花千骨才發現東方彧卿不會禦劍,不由覺得有趣的挑起了眉毛:“我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呢!”

東方彧卿樂呵呵的笑:“我又不是修道之人,只是區區凡人之體,自然不能像你們一樣隨心所欲遨遊天地,造化自然。不過我自有辦法來去,雖不能禦劍,卻可以禦獸。”

“是像殺姐姐一樣的火鳳麼?”突覺不對,不應該叫姐姐了,可是又一時改不了口,對了,殺姐姐怎麼樣了。

東方彧卿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麼一樣,立馬岔開話題:“像他那樣當然也可以,隨手疊的紙鶴,或是用機關術做出來的東西,也都可以飛的比禦劍快,而且絲毫不損真氣不讓人感覺疲憊。”

東方彧卿變魔術一樣攤開手掌,頓時手心裡接連飛出一隻又一隻小小的七色的紙疊的小鳥出來,還嘰嘰喳喳的,繞著花千骨飛上飛下。

花千骨忍不住笑了起來。東方彧卿久久望著她,多想將她的笑容就這樣永遠留住。

“我們還是乘雲走吧,比較快也比較隱蔽,不容易被發現。”花千骨伸手往天空中一朵不大不小的雲兒一指,那片雲便飄飄悠悠的飛了下來。

二人坐在雲端,面面相對,花千骨卻形容呆滯,微微有些出神。

“骨頭?”東方彧卿喚她。

她愣了一下,仿佛從遙遠的記憶裡猛然收回神來,心頭一痛,倒抽一口涼氣,然後開始急促的喘息。

“你身體真的沒事?”

花千骨輕輕擺手,淒涼一笑:“我是妖神啊,沒有人比我身體更好了,怎麼砍怎麼刺怎麼釘,都殺不死的。”

“骨頭!”東方彧卿撇見她眼中沉甸甸的絕望和心灰心頭猛的一疼。

花千骨反應過來,立馬微笑握住他的手:“別擔心,我開玩笑的。”

她只是突然回憶起當初和白子畫回長留時,也是這麼共乘一雲。沒想到後來當真成了他徒弟,更沒想到那麼快他又要重新收徒,一時絕望悲撼難以自己。

“像清憐和清懷的這種事還會不斷的發生,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東方彧卿溫柔的說道。

花千骨點點頭:“我知道,他們每一個人之前在六界莫不是響噹噹的人物,卻委屈在蠻荒受了那麼多非人之苦,心頭積累下的怨恨,不是簡單的幾句話就能安撫。之所以肯乖乖隨我留在島內,暫不出來生事,不過是因為法力尚未復原,在養精蓄銳,靜待時機罷了。而那些真心想要尋求庇護留在島上,改過自新重新做人,開始一段的生活的,都是一些或者法力被廢,或者能力不足以自保,沒辦法出來興風作浪的人。我們逃出蠻荒的事不可能隱藏得了太久,很快仙界便會進行大規模的圍捕和絞殺。我只希望在救出小月前能夠先瞞上一陣子,這樣救他會容易一些。”

“所以你並不擔心竹染會利用你的力量還有利用其他人做出什麼事來?”

“你也看出他的野心來了?”

“那是自然,雖然他被逐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我還沒出生,長留山也瞞得極為隱秘,但並不表示我對他一無所知。”

“恩,他們是仙魔,不是兵將,竹染把一切想的太容易了,在蠻荒他們為了出來,迫不得已可能還會虛與委蛇,既然得出,又怎麼還會聽命於誰。我只擔心他們為禍,倒不擔心竹染的企圖。不過他太聰明,還是得多加提防。”

“骨頭,你長大許多。”東方彧卿心疼的摸著她的一頭亂髮,不再像以前一樣紮成可愛的兩個包子一樣的髮髻,而是隨意披散開來,否則便會露出額上和鬢間幾塊結疤無發的頭皮。

花千骨抱著膝蓋,臉埋在腿中:“我年紀不小了,總不能一次又次心存僥倖的靠著你幫忙,靠著殺姐姐或是誰來救我。我不想變多強,只希望一直有你們寵著,有師父寵著……後來被逐到蠻荒才發現,原來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我自己,你們誰都不可能永遠都陪在我身邊。可是我偏偏還是如此卑微無能,只得靠哼唧和竹染照顧我。我不想成為誰的負擔,也不想長大不想懂那麼多,可是有些事又非明白不可……”

東方彧卿心頭一酸,便想開口說,我會永遠陪著你,卻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有什麼資格?對她做這種承諾?

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心下一片淒涼,眼睛迷蒙中竟有了一些霧色,時間剩下不多了。

——骨頭,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保護你,堅強,是你唯一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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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情為何物

還沒到茅山,老遠便聽到萬福宮裡鐘聲大作長鳴。弟子皆持兵佈陣,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氣氛十分肅殺緊張。

沒來晚吧?一直到看見廣場正中雲隱迎風屹立的身影,花千骨才長長的松一口氣。

一紅衣女子跪在地上失聲痛哭,應該就是清憐了。她旁邊凝眉不語的應該就是清懷。周遭地上坑坑窪窪,草木山石皆毀,猶如狂風席捲過一般,看來剛才有過一場惡戰。

怕嚇著其他眾弟子,花千骨戴上東方彧卿給她的罩著白色面紗的斗笠才從雲端降下,絲毫不被阻礙的直落陣中心。

雲隱直直盯著她,激動的雙眼圓睜,嘴唇顫抖,幾乎站立不穩。

“掌……?”

花千骨上前兩步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然後搖了搖頭。

雲隱微微有些緩不過神的茫然點頭,看看罩著面紗的她,又看看東方彧卿,心潮激蕩萬千。

——她回來了?!她終於回來了?!東方彧卿終於把她接回來了?!

緊緊握住花千骨的手,一時不由得淚眼模糊。

“他們二人?”東方彧卿指著場中不時失聲痛哭,又仰天大笑看起來瘋瘋傻傻的清憐。

“是我的兩位師叔,我入門晚沒見過,但是師父有曾跟我提過,說五十年前他們犯下大錯被驅逐到蠻荒去了,如今回來是為了找師父報仇。我說師父已經仙去,他們不相信,說師父已是仙身不可能死,瘋瘋癲癲大鬧一場,非說師父怕了他們躲了起來。說要滅了整個茅山就不相信師父不出來。”

“沒弟子傷亡吧?”

“沒有,他們倆太厲害,又畢竟是長輩。我不想添無謂的傷亡,便只是用陣圍困,沒有起正面衝突。不過清憐師叔用觀微尋遍整個茅山乃至六界都沒有找到師父一點氣息半分行蹤。這才相信師父是真的仙逝了,便自己突然在場中發起狂來。”

他在一旁看著,反而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不過知道他們既然是從蠻荒出來,定與東方彧卿脫不了關係,說不定花千骨也已經出來了。心頭不由一陣狂喜,沒想到不多時,便見東方彧卿將她帶來了。只是,為何她要蒙著面,又不說話,是怕其他弟子知曉,將她從蠻荒出來的消息洩漏出去麼。

花千骨透過白紗望著場中的清憐,眼中不由流露出一絲悲憫。上前兩步,卻發現雲隱仍緊緊的拽住她的手。

回頭看他,雲隱這才慢慢鬆開,仿佛手中一空,便又再尋不著她蹤跡,再見也只是幻夢。

“他們倆十分厲害……小心……”

花千骨點點頭,走到清憐和清懷面前,巨大的光芒溢出,將三人包裹其內,外面模模糊糊仿佛隔著水簾看不清楚。

“神尊。”清懷見她淡淡開口,他形容消瘦,面色頹廢,依舊保持著年輕時的模樣,只是身上感受不到半點仙風道骨,看上去跟再正常不過的平凡人一樣。

花千骨心頭一驚:“你是?”

轉頭看向清憐,披頭散髮坐在亂石堆中,猶如一朵正在飛速衰敗枯萎的花,嘴裡不停喃喃自語:“為什麼要死,為什麼要死?你應該死在我的手裡!你怎麼可以死!”

輕輕皺了皺眉:“原來是你們。”

當時眼雖瞎看不見,聲音她卻是認得的。他們二人便是當初在蠻荒時,抓住自己的那一夥人其中的兩個,那個要吃自己心肺的女人,和帶著宮石的男人。

後來知道她是妖神,他們倆雖跟著一塊出蠻荒,但是一定小心的避開了自己,所以從未見過。

和他們雖談不上什麼仇怨,可是回憶起當時自己的心酸和屈辱,還是不由得心頭一陣淒涼。想著自己裸身被眼前這男人看過,微微有些尷尬的別開頭去。

“你們怎麼可以擅自行動,暴露行蹤。”

清懷只是一動不動,眼神迷茫又絕望的盯著那個仿佛瘋了一樣的女人。

“神尊恕罪,一些私怨未了,再等不及了,所以沒有請示。”好不容易出了蠻荒,對花千骨,他心頭始終是心存感激的,想著當時為了生存做出的那些非人行徑,又微微有些內疚。

“回去吧,清虛道長他已經不在了,用不著報仇了。”

突然那個紅色身影便撲了上來,將她緊緊鉗制住:“他是怎麼死的!他是怎麼死的!他怎麼會死!那個爛好人!誰會殺他!誰殺得了他!小小一個春秋不敗怎麼可能殺得了他!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

“清憐……”清懷心疼的想將她扶開,卻被她不客氣的一掌推開。

花千骨直直望著她的眼睛,慢慢開口解釋道:“他的確是被春秋不敗和弟子雲翳殺死的,為了搶奪拴天鏈,茅山整門被屠。我當年正好上茅山拜師學藝,滿地的屍體還有道長仙去是我親眼所見,雲隱沒有騙你。如果你心裡還有一絲當自己是茅山弟子的話,就不要再在這生事了,隨我回去吧。”

清憐眼中滿是血絲的瞪視著她:“你有見了他最後一面?他說了什麼?他有沒有提到我?”

花千骨皺起眉,慢慢搖了搖頭。

清憐抓住她使勁搖晃,長長的指甲深陷進她肉裡:“我不信!我不信!他怎麼可能沒提起我!他那麼愛我!那麼愛我!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

花千骨看著她絕望的閉上眼睛,淚水滾滾滑落,仿佛瞬間蒼老一般,一頭青絲慢慢變灰,變淡,變白。一陣風吹過,竟全部隨風而落。一時間,漫天都是她銀白的髮絲飛舞交纏。

“清憐!”清懷踉蹌退了兩步,驚訝的看著幾乎轉瞬間她的頭髮便已掉光,皺紋一點點的在臉上蔓延開來。

清憐癱坐在地上,猶如失去魂魄的娃娃,目光呆滯,嘴裡不停喃喃自語著,仿佛在對誰說話一般。

“我體弱總愛生病,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透過窗看大家練劍。你和二師兄每天來看我陪我玩,給我帶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二師兄只會傻傻的看著我笑,對我百依百順。而你知道好多事情,給我說故事,給我說道理。你教我翻花繩,教我解九連環。你說清憐啊要多出去走走病才會好,便背著我將幾座茅峰都爬遍了玩遍了。待你會禦劍了,我纏著你要你帶我飛,你卻說風大,小心的把我放在雲裡。我發脾氣時亂砸東西,罵你打你,可你從來都是笑眯眯的哄我開心,從不生氣。我討厭一切可以照出身影的東西,你卻舉著銅鏡對我說,我其實有多漂亮,有多好看,要學會面對自己,愛自己珍惜自己。你到處給我找藥,溫柔的給我洗頭,給我束髮,鼓勵我要有信心,不管我是什麼樣子你也會永遠愛我。你對我那麼好!是你寵壞了我,是你寵壞了我!

下山捉鬼除妖的時候被王屋山那對狗男女嘲笑我的相貌,我要你幫我報仇,你不肯,二師兄想殺他們也被你阻止了。我哭著說你不愛我了,你卻說你可以為我出生入死,卻不能因為我而傷害他人性命。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和天下人要你選一樣,不是我死便是別人死,你也不願意為了我而傷害他人麼?你說你還是會選天下人,可是會與我一起死。

我感動了,也釋懷了,愛你更加迷戀癡狂。可是我不懂,我始終只記得那一句你會和我一起死。可是我忘了你選的是天下人,我在你心裡是比你自己還要重要,可是你本就把自己放在天下人之後,茅山之後。我還是傻傻的堅信著你對我的愛,像二師兄對我的愛一樣,可以淩駕一切,包括尊嚴,包括正義,包括一個人的原則,包括世上其他人的生死。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錯的離譜……你說我以愛之名,行盡不義之事。可是我只是想要愛你,以更美麗的模樣去愛你,也只希望你能更愛我而已……

你逐我到蠻荒,可是你的眼分明告訴我你比我更難受,可是你為什麼還捨得?為什麼還捨得?整整五十年!我從來沒有一天放棄過希望!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你只是懲罰我,像我小時候做錯了事你不肯給我糖吃一樣。等總有一天我罪贖清了,你想我想的受不了了,你一定會來蠻荒接我回去的!”

清憐仰著天,如同嘶喊一般已經泣不成聲。

“我等了你五十年啊!你為什麼不來接我!為什麼還不原諒我!你已經忘記我了麼?我知道錯了,我當時離開的時候口口聲聲說恨你那都是假的!我知道錯了!我好不容易出來找你,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先死了?你不是說,會和我一起死麼……”

“清憐!”

清懷飛速上前將她抱在懷裡,卻見她眼淚仍滾滾不絕的流著,竟用內力自斷了心脈。

“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人而已,只想以美麗的姿態被你愛著,你不懂我的愛,為什麼會這麼自私這麼自我,我也不懂你所謂的寬懷所謂的悲憫所謂的大愛。但是,這麼多年,我從沒變過,不論你還愛不愛我,記不記得,會不會在黃泉路上等我。雖然晚了一點,可是,我想你知道,我也是可以為你生、為你死……”

清憐慢慢閉上眼睛,手無力的滑落。清懷緊緊的抱住她,身體因為痛苦而劇烈顫抖著。

花千骨但覺得頭暈目眩,清憐每一句話仿佛都在她心上砸出一個巨大的窟窿。微微上前一步,站到清懷身後,留神提防著。

清懷淒涼苦笑:“你放心,我不會隨她去的。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我嘴笨,不會說話,沒悟性,也沒天資。我喜歡師妹,也羡慕師兄。我不期望有一天她會將我放在心上,我只要他們二人好,他們不論叫我做什麼,我都會赴湯蹈火。可是師妹總是嫌我累贅多事,打擾他們談情說愛,單獨相處。這回,我再也不會跟去妨礙到他們倆了。他們可以為對方死,我也可以帶著思念,為了他們孤獨的活下去。哪怕這一生,我在他們二人心中,都來都不曾重要過……”

花千骨緊咬下唇,只覺得心痛的像要炸開來。

“神尊見諒,我就不跟隨你一同回去了,我想留在茅山,在二茅峰的靜思洞面壁終生,已贖我這些年犯下的殺孽。”

花千骨點了點頭,清懷抱著清憐起身,一陣風一般失去了蹤影。

愛便是這樣的結果吧,最後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離的離。

花千骨搖搖晃晃走到東方彧卿和雲隱面前。

——天下人和我你選誰?

——我選天下人,可是我會與你一起死。

清虛道長,或許才是世上真正懂得愛為何物之人吧?一切順其自然,任憑時光流走,自己白首老去,哪怕被背叛被殺害,到死也淡然通透,沒有半點心生怨尤。可惜斯人已去,這些年,他有沒有過思念,想沒想過接清憐回來,已經沒人可以知道……

而她,從來都只想像清懷一樣,安靜的愛著守護著那個人罷了。

心下仿佛被赤裸裸的撕開了一般,她腳下虛虛浮浮,好像踏在雲中。匆忙的捂住嘴,一口血還是就那樣兀的噴了出來,濺到白紗上,順著指縫流下,怵目驚心。

東方彧卿和雲隱同時上前一步及時的接住跪倒在地的她,攙扶起來,快步向後殿走去。

鬱積太久的血一股股向外湧著,花千骨身子哆嗦個不停,一邊咳嗽,一邊拼命的捂住嘴。

東方彧卿讓她在桌前坐下,飛快的點了她背上幾處穴道,厲聲道:“不要憋著,吐出來,鬱氣太深,糾結不散,太傷心肺。”

雲隱看她拿下面紗的臉,一陣暈眩,退後兩步,扶著牆艱難的喘息。

花千骨臉上還努力維持著笑:“我沒事,你別……別擔心。”又連忙安慰雲隱道,“別怕,只是傷疤……”

“骨頭!”東方彧卿突然揚手扇了她一耳光。

三個人都愣住了,屋子裡一時安靜得有些詭異。

花千骨瞪大著眼睛看著東方彧卿,捂著自己的臉,慢慢低下頭去。

雲隱不可思議的看著東方彧卿,卻見東方彧卿輕歎一聲上前將花千骨輕輕攬進懷裡。

花千骨終於忍不住的大聲哭了起來,天空中也突然響了一個巨大的旱天雷,四周房屋仿佛都在震動。

“沒事沒事,哭出來就好了。”東方彧卿輕拍著她的肩,松一口氣。

花千骨頭緊緊埋在他懷裡,身子劇烈顫抖著,整整一年隱忍淤積的悲傷痛苦還有委屈,終於完全潰不成堤。

“他不要我了麼?他不要我了麼?”

如一道咒語終於被揭開,一直強逼著自己佯裝出的堅強無畏,終於在此刻爆發出來。而一切,只是因為他,又要收新弟子了。最後一絲牽連就這樣終於被無情斬斷(奇*書*網^.^整*理*提*供),從此以後,他對她,再無瓜葛。

不論多少苦,她都挨得住,可是就這麼簡單一個消息,幾乎斷了她所有生存的念想。她幾乎快要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那麼辛苦的堅持下去,活下去。

雲隱望著她臉上因絕情池水留下的疤,也不由得滿臉淚水。是他無能,是茅山無能,才會一次次,連自己的掌門都保護不了,都救不了!!

東方彧卿輕拍著她的肩:“骨頭,忘了他!”

“忘不了,不能忘……”

是忘不了?還是不能忘?她可笑的看著自己,已經愛他愛到哪怕痛到錐心刻骨也不願放手,也不願忘記他,忘記他們那些共有的曾經的地步了麼?

無怨無悔,無怨無悔,她終歸還是做不到像清懷那樣無怨無悔。她不需要他愛她,可是她想在他身邊,想做他的徒弟。

就這一個“想”字,就註定了她的愛會是痛苦的,一旦這個“想”字破碎,就只剩下刻骨的刺痛了。

她終歸不是仙也不是聖人,她只是個孩子,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不知道如何去彌補。只要師父可以原諒她,她什麼都願意做。她的愛其實跟清憐一樣自私又渺小。她沒有無怨無悔,更無法對他重新收徒的選擇無動於衷。如果說當初他收她為弟子帶給她多少幸福感動,如今就有多少的肝腸寸斷。她終歸是自私的,沒辦法自私的奢望他來愛她,卻自私的希望他永遠只有她一個徒弟。這麼久的委屈和不甘,終於洪水般傾瀉而出。

依舊沒有淚水,可是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哭在宣洩,那麼久壓抑的鬱積沉悶慢慢散開,她才感覺到了自己束縛和緊繃太久的心又開始重新跳動重新開始呼吸。

東方彧卿看她哭著哭著睡著了,這才將她抱到榻上。

雲隱咬著牙問:“她的臉和嗓子是怎麼回事?是白子畫施了刑罰?”

“應該不是,白子畫早就知道那件事了,沒必要再用絕情池水潑她。如果他連那手都下的去,簡直就不是人了。”

“那是誰?”

“我問骨頭,她不肯說。但是看神情,她以為是白子畫,所以始終避開不談。怕她傷心,我也就沒多問,不過不怕查不到。讓我知道誰毀了她的臉和嗓子……”東方彧卿拳頭緊握,眼睛裡的狠光讓雲隱都不由得寒了一下。

“你怎麼有辦法進到蠻荒的?異朽閣凡事都講代價,你……”

當初消魂釘刑後,茅山勒令長留山交人,摩嚴卻以人被殺阡陌救走為藉口來拖延。然而當時殺阡陌重傷又中了劇毒,到處都找不到他。待到殺阡陌再次領兵到長留要人之時,白子畫卻出來公告天下說把花千骨逐到蠻荒去了。

從此以後仙魔兩界更加勢不兩立。殺阡陌一改漫不經心,開始勵精圖治,重整妖魔二界。妖神已出世,本來世道就災害禍亂不斷,如今妖魔鬼怪力量更是大增。完全足以與仙界匹敵,仙魔大戰數十場,仙界勢微,幾乎只有防守之力。只盼著早日到五星耀日那天先除去妖神南無月,以壓制世間的暴戾、野心、絕望、爭鬥、枉死等各種邪魔之氣。否則六界終會落入妖魔手中。

殺阡陌不顧自身傷勢,五度率兵攻打長留山。而且果然如之前所言,一年間,每天捉一名長留弟子剝皮殺掉,然後棄屍海上,到如今已殘忍的誅殺了三百多人,只為了逼白子畫將花千骨從蠻荒召回。

長留弟子八千,死的死,逃的逃,幾經戰亂,如今卻衰敗到只剩三千餘人。當初仙界最鼎盛最興旺的名門大派,萬萬沒有想到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花千骨,幾乎毀了千年的基業。

白子畫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新任了長留掌門,然而他和殺阡陌二人,一個死都不肯將花千骨召回,一個死都不肯停手。屠戮依舊持續下去,摩嚴就算再厲害,也沒辦法護每一個弟子周全。整個長留山便籠罩在殺阡陌的陰影下惶惶不可終日。

而殺阡陌不顧傷勢一次次強行逆天練功施法,兇殘暴戾,魔性一日強過一日。誰的話也不聽,簡直換了個人一樣。東方彧卿本想將已救出花千骨的事告知於他,讓他不要再殺人,可是想到他那性子。一旦看到花千骨的臉,知道她在蠻荒受的那些苦。怕不只是一天殺一人,可能就真要屠了長留滿門了。

至從白子畫代花千骨受了那麼多顆消魂釘,元氣大傷,仙力已沒剩多少,就是落十一和雲隱都不可能打得過,長留山光靠摩嚴和笙簫默苦苦撐著。這個時候突然說什麼收玉帝的玄孫女為徒,可能也是內憂外患的形勢所迫。

白子畫再怎麼也沒想到,長留會因為花千骨而毀在他手裡吧……

東方彧卿輕歎口氣,安慰雲隱。讓他吩咐眾人,今天清懷清憐來生事的事切不可傳出去。雖然當初是秘密進行,並無多少人知道他二人是被逐去蠻荒。但是若被白子畫知道,定然瞞不過去。到時候要救小月,就更加難上加難了。他時間有限,必須趕快幫骨頭完成此事,安頓好一切,才放得下心離開。

傍晚時候,東方彧卿端了些吃的拿到花千骨房裡,卻發現人已經睡醒不見了。不由得搖頭苦笑,如今有了妖神之力變得如此厲害,便是他也看不住她了。

桌上留書一封:我去長留一趟,看看糖寶和小月,放心,不會被發現的,很快就回來。

他怎麼會不放心呢,以她現在的力量,別說不知不覺潛入長留,只要沉著冷靜,就是正面遇上摩嚴應該也能全身而退。只是有白子畫在,她又怎麼可能做到沉著冷靜呢?

想到這裡心又亂了亂,閉目沉思,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說要去見糖寶和小月,她真正想見的,是白子畫吧……

罷了罷了,不完全死心,不親眼所見,她又怎麼能真正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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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0 21:22:24 |只看該作者
95.桃花幽若

自從出了蠻荒,花千骨時刻都能感覺到身體裡那股莫名強大的力量,就像醞釀的火山迫不及待想要噴薄而出。可是卻被什麼牢牢壓制著。二者如猛虎相爭,僵持不下。在蠻荒時力量還迫不得已靜靜蟄伏,一回到六界,就整個在她身體裡開始沸騰咆哮起來,仿佛要將她吞噬殆盡。

當初身體的傷大都是永久和致命性的,可是如今卻已奇跡般的全部癒合,身形甚至比以往更加迅捷靈敏。如果不是留下疤痕,她會以為曾有過的那些疼痛都是假的。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身心俱疲的她一直強撐著繃得緊緊的,而白子畫重新收徒的消息終於叫她心中的那根弦徹底崩斷。

哪怕依舊擠出笑臉佯裝無謂,可是心頭的苦楚和委屈一再疊加鬱積,與強大的妖神之力混合,時刻在肺腑中狠狠灼燒著她,仿佛要將她焚化。雖不至於入魔,卻也是內傷不輕。發洩一場後總算平靜下來,終於肯理智認真的面對此事。

心底一萬個聲音在喊著,想要見他,想要弄清楚她不在的這一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說她固執也好,說她執迷不悟也好。那麼多年了,她瞭解也絕對相信師父的為人。他既然在天下人面前說了今生只收一個徒弟,在沒有逐自己出師門的情況下,就不會再另收他人為徒,此事必定別有內情。

回長留的歸心似箭,太多的話,太多的情念,堵在胸口,悶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是想見師父,瘋了一樣想見他,可是卻知道絕不能讓他見到自己。

 

天很冷,海上寒風刺骨,夾雜著細小的冰雹直往她臉上打,儘量飛低,真氣在身體周圍形成壁罩。天空陰霾低沉,怕是不多時會有一場大的暴風雪。如今無劍,她只能禦風,但是速度卻比當初禦劍還快了許多,不多時便到了長留山上空。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長留懸浮海上,隱隱發出銀色微光,像一塊巨大的寶石。海浪一浪高過一浪,漩渦一樣想將長留捲入其中。

花千骨取出剛離開茅山之前,按《七絕譜》仿製的人皮面具覆於臉上。由於時間倉促,做的並不十分精緻,卻也應該足夠應付一時,只要不被三尊和那幾個眼尖的長老瞧見就是了。

繞著長留飛了一圈,卻發現幾條密徑全被封了,空中密密麻麻結滿了印,根本連靠近都不能。花千骨微微覺得有些奇怪,長留乃仙界大派,一向自詡甚高,妖魔皆不敢侵,往常都只有簡單的一層壁罩,如今卻為何如此大費周章,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還好她比當初法力強了不少,雖費了些周折,總算開了條密徑入山。回到千思萬想的地方,心頭激動可想而知。本以為外面層層壁壘,山內也會嚴加防範,讓她沒想到的是,根本不用偷偷摸摸,躲躲藏藏。殿前、長廊、練場、林子……到處都空蕩蕩的一個人沒有,寂靜的有些詭異。

雖然長留夜裡一般都會有宵禁,但是怎麼會連半個巡邏的弟子都沒有?心頭不由一股寒氣冒了上來,至從那年上茅山看到那場屠戮,之後只要有這種空無一人的場景出現,她都會習慣性的感到緊張和害怕。輕輕閉上眼睛,探知到幾座熟悉的寢殿內都有人她才微微放下心來。

遙望著上方的絕情殿,那個她思念至極,不知道多少次午夜夢回的地方。隱忍住心底的刺痛,告訴自己絕不能上去,若是被師父發現自己已回來,再救小月就難了。

小月身份特殊,可以說是整個六界最要緊的犯人,關押之地必定也極為隱秘。不可能再像當初一樣倉促的僅僅關在佈滿結界和封印的長留天牢內。她這次來事先沒有什麼計畫,自然明白哪怕以現在自己的力量,也不足以毫髮無損的將小月救出。她只是擔心,只是想念,只是想來探探虛實。就算沒辦法救他,如果能看看他,通過密語與他說說話什麼的也好。

密行潛入天牢之中,依然半個看守的人都沒有,凝神一探,裡面也沒任何人關押,難怪不需要人守。小月果然已經不在這裡了……

微微皺眉怪自己來得太過莽撞,應該先和東方商量好,問清楚。說不定小月早已經被轉移了,不在長留了也說不定。

閉上眼睛又開始找糖寶,卻發現不但糖寶,連落十一和輕水他們都不在山中。怎麼回事?明天不是長留大宴群仙麼,他們應該不會在這個關頭有事出去啊。

她一開始還想,哪怕自己對這一年發生的事什麼都不知道,只要見到糖寶了,便什麼都清楚了,找到小月也不會太難,沒想到糖寶也不在,真是失策。

微微有些沮喪洩氣,輕倚著廊柱,遙望著絕情殿發呆。她本來還以為這次來可以見到大家了,她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啊,卻沒想到大家居然都不在。

看了看周遭,依舊是她熟悉的長留山,卻又感覺有哪兒不一樣了,空氣中到處都充滿著肅殺之氣。

師父,就在那個她仰頭可見的地方。

不行,要以大局為重。她咬咬牙,便準備飛身離開長留,卻突然見不遠處一道紅光一閃。

什麼人?!

花千骨微微皺眉,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十一二歲的丫頭,唇紅齒白、粉雕玉琢,看衣著還有身形應該是長留的弟子,只是以前未見過,面生的很。

她悄無聲息的遊走在亭臺樓閣間,然後偷偷摸摸的一閃身溜進了廚房。

花千骨見她形容如此鬼祟,一時無法斷定她是外面混進來的奸細,還是貪吃的弟子冒著宵禁溜進廚房找東西吃。可是見她梳著兩個圓圓的髮髻,模樣單純可人,估計著應該不會是壞人。

不想多生事端,正準備離去,卻聽到廚房內傳來乒乒乓乓一陣倒塌和破碎聲。

以為出了什麼事,她慌忙閃身入內,卻見那孩子正手足無措的張大著嘴巴,看看地上的爛攤子,又看看花千骨。

連連抱拳討好的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心下一陣納悶,自己明明立刻施下防護罩,怎麼還是被人聽到發現了,還那麼快的趕來。

花千骨愣住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一定是把自己誤認為是專門在廚房打雜的弟子了。

看著她一副幹壞事被抓住了的乖乖低著頭認錯的樣子,花千骨不由溫柔的笑了,輕輕搖搖頭,然後蹲下身子,幫她清理地上亂七八糟的一堆。

“小掃帚不在了,你是新派來接替他的麼?”那粉撲撲的丫頭突然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淚眼婆娑的望著她。

花千骨愣住了,只能微微點頭。

卻沒想到面前的人一下子撲了過來,她蹲著身子重心不穩,一下子被她壓倒在地上。

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那丫頭已經埋首在自己懷裡,緊緊抱住自己哇哇大哭起來。

雖然自己外表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但是終歸年齡比她長了許多了。這樣被她壓在地上,難免有些窘迫。無奈她哭的正傷心,身子像寒風中的小兔子一樣哆嗦個不停。花千骨只能反射性的輕拍她後背無聲的安慰著。

那小孩哭了一會,眼睛紅彤彤的更像小兔子了,不客氣的在她衣服上擦擦鼻涕。然後笨拙的爬起身來,一面不好意思的將她扶起。

“好難在山上看見和我差不多大的人了啊,世尊把道行比較低和年齡比較小的都送離山了。你叫什麼名字?”

花千骨看著她大大的單純望著自己的眸子,不由皺起眉頭,前前後後的事連起來一想,長留山莫非是出了什麼事了麼?師父可還好!?

心頭無端一陣慌亂,她信口答道:“我叫小七。”

竹染,落十一,狐青丘,上上飄,火夕,舞青蘿。字輩算起來,自己的確是三尊弟子裡最小的,排行老七。

“啊!你怎麼不張口就可以說話啊!聲音從哪裡傳出來的!”

面前小孩驚訝的手舞足蹈,繞著花千骨轉了一圈,興奮的仔細打量。

“我……是啞巴,只能用內力說話。”

花千骨看著她,眼睛好奇的大睜著,嘰嘰喳喳,活蹦亂跳,像極了當初剛進長留的自己,心下一陣說不出的酸澀。

“啊……”那丫頭臉瞬間黯淡悲傷下來,抱歉的看著她。

突然伸出小手,撫上了花千骨的脖子。花千骨身子一震,差點以為自己易容的假臉被她看穿識破。卻沒想到她只是輕輕的撫摸著,仿佛看到她的喉間有一個傷口一般,眼中流露出心疼和不忍。

“好像是傷的很重啊,我也沒辦法復原。”她一開始對眼前這個叫小七的心頭還是有一點疑慮和提防的,可是手一碰,知道她是真的不能說話,同情便將猜疑全打消,上上下下的警告都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會治傷麼?”花千骨不自然的輕輕拉開她的手,突然不太習慣陌生人表露的親昵,不是因為反感,而僅僅是因為潛意識裡自卑,知道自己面皮下的那張臉有多醜陋多嚇人。

“恩,你不知道麼?我可很厲害的啊,從小不需要法術,小鳥翅膀什麼的受傷了我碰碰就又能飛了。我喜歡幫人救人,所以這些年主要修的法術也是治療術,五行術什麼的都不喜歡,但是爹爹老逼著我練,說對戰中不打別人就會挨打,就會受欺負,我才不聽他的呢,我不喜歡跟別人打架。後來來了長留山,尊上跟我說,光是有治癒別人的能力是不夠的,治標不治本,我要足夠強大,要學會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不受傷才對。我覺得很有道理,這才開始學其他法術,雖然我才來了大半年,可是已經很厲害了!你……你不認識我?”

花千骨愣住了,她應該認識她麼?她很出名?

“我是剛入山的……”

“我看你可以用內力說話,法術應該很厲害,又能夠留在長留山,不被送離,我還以為你已經修煉了挺長一段時間了呢!”

“我……我以前在蜀山修煉過一段時間。”

“哦,這樣啊,怪不得你會不知道,這麼晚還來廚房呢!世尊沒告訴你麼,在長留山晚上很危險,是絕對不可以出門的。”

“為什麼?”

“因為妖魔晚上會來長留山抓人啊,每晚抓一個,已經死了好多人了,怎麼防都防不住……”面前的孩子低下頭開始抽泣,“小掃帚就是昨天夜裡被妖魔抓走的,而且是被從守衛重重的寢殿裡直接抓走。大家都說他已經死了……”

花千骨怔住了,看著面前的孩子又開始傷心的哭,突然羡慕起她來,可以這樣肆意的流淚,宣洩自己的情感。

只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這事和阡陌姐姐有關麼?太多事發生,她卻傻傻的什麼都不知道。

摸摸她的頭,無私的奉獻出袖子再次幫她擦乾淚:“可是你怎麼又會晚上一個人跑出來呢?肚子餓了麼?來找東西吃?”

“不是……”她低下頭囁嚅著,“我告訴你你別告訴其他人啊。尊上今天不知道是生病了還是舊傷復發,一直在咳血。我怎麼都治不好,可是他又不准我告訴世尊和儒尊,我一個人急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晚上他迷迷糊糊醒了一會,突然說想吃桃花羹,可是絕情殿上什麼吃的都沒有,我又哪裡會做什麼桃花羹。只能偷偷摸摸溜下來,想嘗試著做一下,平時我來廚房偷吃,都有小掃帚會做給我的,現在小掃帚不在了,卻沒想到要自己做吃的這麼難……小七,你怎麼了……”

花千骨踉蹌退了兩步,無力靠在牆上,伸手止住她的攙扶。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幽若啊,我今天剛打贏了仙劍大會,可風光啦!我還以為你會認得我呢!嘿嘿……”

花千骨顫抖著唇慢慢閉上眼睛。原來……就是她啊,怪不得……

“你沒事吧?”

“沒事。”花千骨苦笑歎氣。世事如此荒謬,她還能說些什麼呢?

“你……冒著危險跑出來,就為了為尊上做一碗桃花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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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物是人非

“恩……”幽若低下頭對戳手指,“可惜我太笨,不會做。小七你會不會啊,可不可以幫幫我!”

花千骨強忍住心底湧上的酸澀,咬著牙點了點頭:“我來教你,不過要你自己做。”

“太好了!”幽若歡呼著又撲到她懷裡,她雖然和這個小七認識還沒多久,但是她身上有種香香的氣味她好喜歡,讓她有一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自己以前是不是和她見過啊?

花千骨不動聲色的推開她,說不清面對她心裡是什麼滋味。

這個,便是那個即將要替代她的人麼?她曾經很不甘心的將身份特殊的她幻想成霓漫天那樣嬌蠻無禮的大小姐。如今一見,才發現完全不是她想像的那樣。難怪師父會喜歡她,連自己都忍不住喜歡她吧……

桃花羹——

為什麼師父會突然想吃桃花羹?他是病了還是傷了?很嚴重麼?當初的餘毒明明應該都肅清了。這一年到底又發生了什麼,是誰把他打傷了麼?不可能,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打得過師父?

她很想像當初一樣親手為他做一碗桃花羹,雖然簡單,師父卻一向最喜歡。

可是她不能,如果她動手的話,師父吃到味道跟當初一模一樣的桃花羹,就全露餡了。

看著幽若在自己的指揮下忙活開來,雖然動作略顯笨拙,但卻不失條理,圓圓的小臉紅撲撲的都是興奮神色,額上沁出細小的汗水,說不清心裡是羡慕還是苦楚。

不多時桃花羹便做好了,幽若嘗了一口,開心的大呼小叫:“小七你好厲害,做的好好吃啊,簡直不敢相信是出自我的手筆啊嘿嘿!”

花千骨輕輕點頭:“你住絕情殿上?”

“恩,爹爹不放心,我來長留就一直和尊上住在絕情殿。”

“尊上……他待你可好?”

“尊上人可好了,待我也好!我一直想拜入他門下,今天好不容易打贏了仙劍大會,我立馬跑去求尊上和世尊,沒想到他居然點頭答應了耶!”

“他自己答應的?”

“當然啦,小七,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花千骨笑得虛浮,輕輕握住幽若的手,“請你……好好照顧他。如果他還想吃桃花羹,就按我今天教你的做。”

“恩,好,謝謝你!”幽若笑嘻嘻的突然抱住她,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給你個美女的吻,我得趕快回去了,尊上一定等急了,要是醒過來被他發現我一個人溜下殿就大事不妙了。我明天有空就來找你玩。”

花千骨點頭,揮揮手,看著幽若開心的往絕情殿飛了去,粉紅色的背影明媚得讓她想流淚。

……

自己就這樣回去了麼?雖已接受他重新收徒之事,可是,卻又怎麼放心得下他的傷病?

不被他發現,只光靠近一點,聽聽他的聲音好不好?

她捂住絞痛的胸口,不舍的望著絕情殿。見了幽若她已無怨,只是卻更加想見他了。

或許那樣,才真正放得下?

苦苦掙扎,再忍不住了,她終於還是踏著飛瀑上了絕情殿。

身子如一道輕煙飄浮,幽幽落在院中樹顛一朵怒放的桃花上,輕如鴻毛。

小心的隱去所有氣息,放眼四顧,絕情殿裡一草一木仍舊和離開時一模一樣。滿庭的桃花樹芳菲如雨,寒風中依然開得繽紛豔麗。一隻粉嫩嫩的桃花精從睡夢中驚醒,看見她驚訝的發出嗡嗡嗡的疑惑的聲音。花千骨食指一噓,對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認出她是誰一般,立馬扇動著薄如蟬翼的翅膀撲進她懷裡。

花千骨不近不遠的坐在一株桃花樹上,靜靜的看著白子畫的房門發呆。閉上眼睛,感受到那個熟悉的氣息,知道他此刻就在房內。心像麻花糾成一團,快要喘不過氣來。一年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他,他又是否想過自己?

師父啊,小骨回來了……

死死壓制住想見他的衝動,狠狠咬住下唇告訴自己不能再靠近了,否則一定會被他發現。更不能用觀微去窺探他,讓他有所覺察。

僅僅幾丈開外,為何,她卻依舊覺得隔了萬水千山?

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

房間裡突然傳出一聲咳嗽,花千骨倒抽一口涼氣,大腦一片空白,連忙捂住嘴,止住忍不住便要脫口而出的呼喊和啜泣聲。

為什麼師父會虛弱成這個樣子?

心陡然揪作一團,然後便聽見幽若的聲音道。

“尊上,桃花羹做好了,你趁熱快吃吧!”

頓了好半天,她終於聽見了那個千思萬念的聲音。

“桃花羹?為什麼會做桃花羹?”

“尊上說想吃的啊。”

“我說想吃?”

“恩,尊上剛剛中途睡醒時有說過,所以我就馬上去做了來。”

房間裡一陣久久的沉默。

“對不起,尊上剛睡糊塗了。這裡沒有食材,你獨自下殿了是麼?”

幽若不說話,只傳來白子畫的歎氣聲。

“千萬不能大意,以後絕對不可以夜裡一人下絕情殿知道麼?”

“我知道了尊上,那些壞人最想抓的就是我,但是我已經很厲害了,仙劍大會我不都打贏了麼,不會隨隨便便就被人抓走的,尊上你不要擔心。你快吃吧,一會就涼了。”

“我不吃了,你拿出去倒了吧。”

“啊?為什麼?尊上剛剛不是還很想吃的麼?我嘗過的,味道很好的!”幽若微微有些不解和激動。

房間裡又是一陣強烈的咳嗽聲,每一聲都狠狠敲打在花千骨心上,疼得她想掉淚。

“尊上你沒事吧?”幽若緊張著急的說著,聲音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前些天明明都還很好的,為什麼今天突然一下身體會變這麼壞,是不是今天變天馬上要下雪了,所以舊傷復發啊?有沒有哪裡酸痛不舒服,我幫你捶捶好不好?”

“不用了,你今天比試也累了一天,早點回去歇息吧。”

花千骨從來沒聽過師父用如此溫柔寵溺的語氣說話,就算當初對自己也不曾。他的聲音總是淡淡的,就是關懷的話也帶著一份疏離和教導的意味。就像初雪安靜的落在屋簷上,冷清又寂寞。

這個孩子,對他是不同的吧。師父從不做違背自己本心的事。這個叫幽若的即將成為他徒弟的孩子,他是真心疼愛並喜歡著的吧……

她快速點了胸口兩個穴道,硬咽下喉頭湧上的那一股鹹腥,頭輕輕靠在樹上,慢慢閉上眼睛。

一直抱著僅存的最後一絲希冀破滅了……

傻傻的用力說服自己收徒的事只是摩嚴世尊一手安排策劃,如今看來,真的是師父發自本心的決定,沒有任何人或者外力逼他。

不由得苦笑一聲,自己又何嘗不知呢,師父雖然是以大局為重的人,卻從來都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脅還有逼迫的。

她聽見自己的心一點點破碎的聲音,不想再在這呆下去了,想離開,可是卻捨不得。歷經千辛萬苦,跋山涉水而來,回到最初的地方,只是想離他再近一點點,只想再多聽他說說話,感受一下真實的有他的存在。可是見到的,卻不過是這樣的場景。

天空中有片片鵝毛般大小的雪花飄飄揚揚的落了下來,寒風呼呼的吹著,手腳和心都慢慢凝結成冰。

“尊上還是吃點東西再睡吧,我好不容易做的,可捨不得倒掉。”

她看著幽若開門出來,轉過身背著某人調皮的吐吐舌頭,門開的那一瞬間,依稀閃電般有看到師父坐在桌邊的白色衣角。

忍不住伸出手去,卻只抓住無限的虛空。

她看著幽若蹦蹦跳跳的跑回去睡覺,進的卻是當初自己的房間。

絕情殿那麼多間房,她卻為何偏偏要住那一間?師父把她的東西都扔掉了麼?因為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一片雪花落在她手心,冰涼冰涼,是徹骨的寒冷。

收回手,轉而緊緊握住懷裡的鈴鐺,握住那個他們師徒關係的憑證,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如今,她是不是應該把這鈴兒也送給幽若呢?仰頭,看著雪花漫天飛舞,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在樹上對著房門呆呆坐了一晚上,雪越下越大。她的頭上肩上都落滿了積雪,一動不動,仿佛變作雪人,和滿枝椏桃花融為一體。

聽著房內不時傳來的咳嗽聲,腦中不斷閃現的是當初在這庭前與他相處的一點一滴。手腳慢慢冰冷麻木,心凍到連痛楚都感受不到了。

天快亮了,該走了。

她僵硬起身,抖抖身上的積雪,腳步虛空踉蹌。突然輕輕一聲鈴響,遲鈍的低下頭望,見手中緊握的鈴鐺不小心從僵硬的指尖滑落在地。……

檀香嫋嫋,輕煙彌漫。

房中白子畫對著一碗桃花羹整整坐了一整晚,雖然知道那東西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可是不想吃,也不想親手倒掉。就好像回憶,滿滿一缽,不肯觸碰,亦不肯遺忘。

萬籟中突然聽見一聲輕響,猶如從另一個時空傳來。匆忙幾步打開門,卻只看見空落落的院子裡一片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又幻聽了麼,為什麼總有鈴聲在耳邊響個不停?

白子畫無力的倚在門邊,手指深陷柱中。依舊清冷傲岸,孤高出塵,只是面色蒼白晶瑩,眼神歷經蒼然中是掩飾不了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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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發表於 2010-11-20 21:23:14 |只看該作者
97.罪孽深重

“神尊。”

竹染看著花千骨與雪花一同輕盈而又腳步虛浮的飄落在他面前,翻飛的裙角慢慢合攏,似乎沒有重量般,林中雪地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看到竹染,花千骨茫然的抬頭一笑,目光卻沒有焦點,眼神是絕望後的一片死寂,瘦弱單薄的身影看上去脆弱而悲哀,沒有一絲生氣。

想當初就算要死不活倒在他家屋門口,她也從沒有放棄過。就算被他推下懸崖走投無路,她依然倔強的堅持著要活下去。可是小小一件白子畫收徒的事,卻能叫她喪失所有求生的意志麼?

為什麼?他不明白……

竹染手微微握緊,那樣仿若一片死水的神情竟像極了當初的那人。心底隱隱有些作痛,垂下眼簾,再抬眼時又恢復成平常的傲然不羈。

“你剛從長留回來麼?不說一聲就偷偷跑去,異朽君很擔心你。”

花千骨微微一愣,回過神來:“你知道他是誰?”

竹染點頭,眼中頗有深意。

花千骨心道也是,異朽閣的存在明裡暗里加起來近千年,竹染被逐到蠻荒八十年,就算以前沒見過,剛見時不知是何人,但以前總也或多或少聽過異朽君的名。而且回來之後東方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要弄清楚不是難事。何況竹染生性多疑,對東方也必定是記恨和防備大於感激。他一向自負,自詡計謀過人。東方卻處處勝他一籌。因為他的出現,他也完全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自然會把東方當作心腹大患,仔細調查一番,做到知己知彼。

花千骨知道自己既不如竹染有心機,也不如他有手段,更不如他能忍辱負重。可是他在她最落魄最無助的時候有恩於她,不論他心術是邪還是正,她都打從心底感激他。

無以為報,所以……他可以利用她,如果她還有那個價值的話,她不在乎被他利用,但是前提是不能傷害其他人。一開始離開蠻荒的時候她還很擔心,不過現在有東方在她就不怕了。不管竹染再怎麼厲害也鬥不過東方,蠻荒相處那麼久他瞭解她,她也瞭解他。

竹染是個聰明人,從來凡事都是機關算盡,利益為先,不會衝動不會不管不顧,遇事先會想好如何保全自己。就算他的野心再蠢蠢欲動,只要東方在一天,他就不敢明著翻雲覆雨,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中。

“你怎麼也會來茅山,是不是島上出了什麼事?鬥闌幹前輩他們呢?”

“他們都還在島上,你們一直沒回,也沒傳個信,前輩怕出什麼意外就讓我過來隨便看一下。東方彧卿說你一個人去長留了,沒被發現吧?”

“沒有。”花千骨低下頭,或許內心深處她是希望被師父發現的,她想見他……

“島上的人情緒怎麼樣?”

“一個個都是剛放出籠子的鷹,自然拼命想往天上飛。但是大多數人太久沒動真氣,剛回六界有許多都不適應,法力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慢慢恢復。他們也知道自己今不如昔,在蠻荒的日子也都過怕了,不想再回去,應該不會像清憐一樣隨便出去尋仇鬧事。再加上有鬥闌幹和腐木鬼他們在,應該還鎮得住一時你放心。”

“那就好,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林子裡?外面下雪這麼冷。”

“剛剛來了兩個長留弟子,有一個法力挺強。我怕隱藏不住自己的氣息,便出來隨便走走避一避。”

“長留弟子?”花千骨心頭一驚。

竹染點頭,眸子陡然陰沉:“一男一女,女的好像叫輕水,男的叫落十一。”

花千骨心頭一喜:“他們人呢?”

“剛走沒多久,你路上沒遇到?”

“沒……”花千骨皺起眉頭,難怪在長留找不到他們,原來他們竟到茅山來了。這麼說糖寶也應該來了……

不由得心頭一陣懊惱,居然這樣眼睜睜的錯過了見面。抬頭看竹染,隱隱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淡淡殺氣。儘管他已刻意隱藏,但是不知是不是功力未恢復完全,似乎很難壓抑克制。

試探猜測:“你以前沒見過落十一?”

竹染冷哼:“我在長留的時候,他還沒出生呢!”

“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雖然之前身在蠻荒,但是回來也快一天了,要弄清楚長留乃至六界這八十年都發生了些什麼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你就是急於知道一切,所以才找藉口從島上出來上茅山。這短短期間,你應該去了不少地方吧?”

竹染挑眉看著她:“聰明。”

花千骨知道竹染為什麼要從殿內出來了,以他的能力怎麼會隱藏不了自己的氣息,而應該是沒辦法克制住體內狂暴的殺氣吧。看到那個取代自己成為世尊弟子,長留首徒的人。他的心裡究竟是恨意,是嫉妒,還是不甘呢?

自己好歹還算師父的徒弟,可是他卻是已被正式逐出門去。多了一個小師妹自己已經這麼難受,身為棄徒他心裡肯定更不好受吧?

身上同樣被絕情池水烙下疤痕,同樣身為六界的罪人,同樣被無情的驅逐到蠻荒。花千骨心頭不由湧起一陣同病相憐,他和她,同樣都是被世界拋棄的人……

竹染見她目光陡然悲憫,驕傲自尊仿佛被刺傷一般冷笑道:“不要拿我和你相提並論,是我自己背叛長留的,你以為我像你,很想做誰的徒弟麼?”

花千骨搖頭,她並不瞭解竹染對長留對摩嚴是什麼樣的感情,也不知道當初都發生了些什麼。但是明顯竹染是很恨摩嚴的,他的處心積慮,似乎也是為了要報復他,而這似乎並不僅僅因為他被放逐那麼簡單。而讓她覺得奇怪的是,一向嚴厲苛刻的世尊,應該是很瞭解竹染的心性的,當初竹染也定是犯了大過,摩嚴才會逐他出師門去蠻荒,但是卻沒有廢掉他。難道是念及師徒之情?

突然憶及白子畫手持斷念那毫不留情的一百零一劍,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只是竹染恨摩嚴也罷,恨長留也罷,乃至恨了六界也罷,很明顯他將那恨意也波及到了落十一的身上。不管他自己願不願意,被人取代的滋味都是不好受的,何況竹染何等的心高氣傲。他一貫都是冷靜而又自持的,可以面對落十一產生如此強烈的殺意,可見他心頭的怨恨到了何種無以復加的程度。

花千骨心頭微微有些發寒,只是看著他嚴厲說道:“我提醒你,落十一是我的師兄,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敢動他一根毫毛,我不會放過你。”

師兄?朋友?

竹染久久的看著她不說話,嘴角一絲輕蔑的笑。輕輕彎下腰,瞬間又恢復到那副恭敬嚴謹的模樣。

“神尊有命,屬下不敢不遵。”

花千骨皺起眉頭,她寧願聽他狂傲的指揮她頂撞她,也好過這樣完全不知他心底的算計。畢竟人是她帶出來的,她要負起責任,保護好落十一也保護好長留,絕不能出任何的閃失。

 

回到殿內房裡,剛推開門,一個綠色的東西就“啪”的一下飛貼到自己臉上。花千骨心頭一震,抬起手來一摸,軟軟的,圓滾滾的,不是糖寶又是誰。接著就聽一陣驚天動地的鬼哭狼嚎聲響起,然後便是無邊淚水滔滔不絕。

“骨頭媽媽……嗚嗚嗚……哇哇哇……”

花千骨閉上眼睛,感覺臉上不斷有水在滑下,幾乎快分不清是糖寶的淚水還是自己的。緊咬下唇不哭出聲來,只覺得自己身子在不停顫抖。從來沒跟她分開過那麼久,它知不知道,獨自一人在蠻荒的時候她有多想它。如果那時至少有它在,她也不會那麼苦,那麼難熬。

“糖寶……”

“骨頭媽媽,我再也不要跟你分開了。”糖寶恨不得自己再長大一點,可以把她緊緊抱住,而不是僅僅抱住她的鼻子。恨不得自己修煉得再厲害一點,就可以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再受任何的傷害。

“雖然重逢的這一幕很感人,可是為什麼我很想笑呢?”東方彧卿在一旁打趣道。

花千骨轉頭,見東方彧卿和雲隱正樂呵呵的坐在桌邊,桌上幾杯茶水未涼,落十一他們應該沒走多久。

花千骨用袖子抹一把臉,擦去糖寶塗得到處都是的眼淚鼻涕口水。開心的揪住它放在眼前仔細看著,捧在手心裡使勁親,糖寶癢癢的樂得直打滾。

東方彧卿將花千骨輕輕攬到懷裡坐著,驅走她一身的寒氣。見她神色憔悴,嘴唇蒼白如紙,知道她這趟去長留回來定是受了不小的打擊,心頭不由輕歎一口氣。

雲隱看他們三個其樂融融的抱成一團,笑道:“難得糖寶可是覺都捨不得睡,眼巴巴的等了你一整夜啊。天都亮了,肚子都餓了吧,我去給大家做早餐去。”

“呵呵,好,雲隱,我要喝……”

“蓮藕清粥對不對?”

“啊?對。”花千骨開心的笑,想到當年和他來茅山的時候,心裡暖融融的。躲在東方的懷裡,又抱著糖寶,适才在長留的絕望和傷痛得以慢慢撫平。突然覺得,師父不在身邊也不要緊,只要他一直好好的,開心的。而她的身邊還有糖寶,還有東方那麼多重要的人,為了他們,她也一定要快樂的活下去。

“糖寶糖寶糖寶……”嘴裡碎碎念,一面不停的用臉和它身體蹭來蹭去,只覺得擁抱和話語遠遠不夠彌補彼此那麼久的思念。她們血肉相融,本是一體,又怎麼能夠分開。

“骨頭媽媽,你的嗓子,你的臉……”糖寶哭得更傷心了。雖然之前東方已經和它說過了,可是這番近了再看,才知是多麼的慘烈。

“沒關係的,皮相而已,不足掛齒。能夠再見到寶寶,已經是上天給我的恩賜了。我剛剛去長留山找你沒找到,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卻沒想到一回來就看見你!”花千骨激動的捏捏它,糖寶和一年前基本上沒什麼變化,只是身體更加晶瑩透亮,翠綠欲滴了,看來靈力大增。

“我家糖寶很乖啊,體型保持的真好,都沒有變胖。”

“當然啦,骨頭不在,我茶不思飯不想,睡覺也會做噩夢,怎麼會變胖。”

花千骨心疼的看著它:“對不起,都是我沒有好好照顧你,留你一個人在這……”

糖寶眼淚汪汪的看著她:“是糖寶沒用,不能好好保護骨頭媽媽,讓骨頭媽媽受苦了。糖寶發誓,若有以後,拼了命也要救你出來!”

花千骨親親它,看著它可愛的模樣,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東方輕輕摸著她的頭,溫柔的笑:“糖寶這一年可真是擔心你擔心壞了,知道我有辦法進蠻荒的時候開心的不得了。我怕它著急,所以出來沒多久就傳信給她知道了,沒想到這小傢伙片刻也等不及的非要立刻回來看你,輕水和落十一也想你的不行,便找了個藉口出來帶著它往茅山趕了。卻沒想到你又不聲不響去了長留,兩邊正好錯了開來。他們二人在這等了你一夜,仍不見你回來。今天長留宴事務繁多,他們怕被察覺,快天亮時又連忙趕了回去。糖寶就說什麼也不肯走了,非要留在這裡等你。不過你也不用心急,既然回來了,見面是遲早的事。”

花千骨點頭:“恩,我知道,能見到糖寶我已經很開心了。如果落十一和輕水他們有事出不來,到時候我再偷偷溜進長留去。還有殺姐姐和朗哥哥,我明後天就去找他們。”

東方彧卿突然凝眉正色道“你暫時還是不要去見他們兩個。”

“為什麼?”

東方彧卿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才好:“在救出小月之前,最好他們倆都不要見。”

“可是為什麼啊?我不在的時候,他們應該也很擔心。殺姐姐和朗哥哥對我都那麼好,我至少應該跟他們說一下。而且……我也好想他們。東方,你老實和我說,我不在的這一年,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蠻荒她都過來了,還有什麼承受不住。師父重新收徒的事她都接受了,還有什麼接受不來……

東方長歎一口氣:“殺阡陌再不是從前那個殺阡陌,他是真的已經入魔了。你去長留應該也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了吧?”

花千骨一愣,想起之前所見的防衛森嚴,還有一片死寂蕭條。難道幽若所說的,那些妖魔……東方看她面色瞬間蒼白,輕輕拉過她的手。

“你出事後,長留為了應付一時,先是對外宣稱你被殺阡陌救走。我當時心急如焚,不疑有他,連忙去妖界找他,長留卻趁機躲過異朽閣的層層監控,將你送去蠻荒。我找到殺阡陌時,才發現他身受劇毒和重傷,摩嚴似乎跟他私怨甚深,下了重手,但是因為他是妖魔之首,怕二界暴動大亂,故而又放他回去。殺阡陌雖然美豔絕世,法力高強,手段毒辣。可是性格火爆衝動,古怪任性,心思單純。摩嚴的法力連白子畫都不一定能勝,更何況他掛心於你,方寸大亂,論城府論能力又怎麼鬥得過。可是他一向心高氣傲,又怎會甘心受此大辱,千方百計想救你出來,卻一樣進不了蠻荒,只能每日殺一人,逼長留將你召回。到如今,已經死了三百多長留弟子了。”

花千骨心猛得緊縮成一團,驚得說不出話來。殺姐姐竟然為她做到這一步?!原來長留那些人,是他殺的?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又因為她,死了那麼多人!?

“可是長留守衛那麼森嚴,還有世尊,儒尊,和我師父在……”

“如果正面遇上摩嚴他們情況自然不同,可是殺阡陌還有他手下的那幫是何等人,以他們的能力,想來去無蹤的在長留殺幾個小弟子又豈會是難事?長留畢竟那麼大的地,難免有百密一疏的地方。摩嚴再厲害,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雙眼睛時時刻刻守住八千多人?

長留和魔界還有過幾次正面的硬仗,殺阡陌也重傷過幾回,但是後來春秋不敗就不讓他出來應戰了。摩嚴大怒之下,幾次想殺他也沒有得手。妖神出世後,六界一片混亂,人間也刀戈兵戎不斷。各個仙派都自顧不暇,而妖魔畢竟勢大。現在殺阡陌暫時只是一心針對長留,一日殺一人雖無大損,卻從心理上一點點瓦解著長留,乃至整個仙界。

其他仙派為求自保,自然不敢插手此事,以免惹禍上身。否則殺阡陌針對的就不僅僅是長留,肯定會波及其他,甚至釀成整個仙魔兩界有史以來的最大的戰爭。所以可以想見,長留幾乎是處在一個完全孤立無援的境地。以餘下的三千弟子,面對整個妖魔二界,艱難可想而知。而仙界現在手裡的唯一籌碼,不過是在五星耀日之時,想辦法滅了妖神的元神。小月自然不可能再留在如今不堪一擊的長留,但是因為怕被殺阡陌等人救走,所以具體收押地點十分隱秘,我也還沒有查出來。

這次白子畫重新收徒,可能是天庭見事態逐漸嚴重,無法再視而不見,置身事外,怕妖魔更加坐大,將各派逐一剷除瓦解,所以和摩嚴達成了什麼協定。而收徒和設宴,不過是在昭告整個六界這種齊心和聯合,以安仙界人心,同時對妖魔二界進行威懾。今日的長留宴,連幾位元不問世事的菩薩都會到場,相信很快便會對殺阡陌採取行動。”

花千骨只覺得腦中一陣暈眩,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師父也不肯將自己召回麼?自己回來,難道對長留對仙界來說會是更大的災難?

“既然這樣,如果事情是由我而起,我不是更應該去找殺姐姐說清楚,讓他不要再殺人不要再和長留作對了?”

“傻骨頭,你殺姐姐的性格,是那種會為別人考慮,會為大局著想,聽得進別人勸告的人麼?怎麼可能會因為你回來了,就放下對長留對摩嚴對白子畫的怨恨?再有你說,他這人這輩子最重視的是什麼?”

花千骨愣住了,結結巴巴道:“是他的容貌。”

東方彧卿點頭:“他自詡美貌當世無人能出其右,連修煉最初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能長生不老。他如此重視一個人的容貌,你以為他看了你現在的臉,想到你在蠻荒所受的苦,會氣成什麼樣子?他做事本就隨性,到時哪裡還能控制自己的怒火。他手底下的兵力,整整妖魔兩界,是仙界的十倍都不止,就算不能輕易掃平整個仙界,一旦大戰爆發,六界定當生靈塗炭。當初不敢太來硬的是因為你畢竟還在蠻荒在長留的手中,他只能忍氣吞聲,殺人洩憤,逼長留放人。現在你已出來,他再無顧及,定會惱怒之下想辦法覆滅長留,乃至整個仙界為你報仇出氣。所以聽我的話,至少在救出小月一切事情平息之前,絕不能見他,甚至不能讓他知道你已出蠻荒的消息。”

花千骨無力的抱著糖寶靠在他肩頭,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都是她造成的……

“那朗哥哥呢?他、他也出什麼事了麼?”花千骨的聲音因為緊張微微有些顫抖。

“你放心,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堂堂一介帝王,會出什麼事。當初他也被摩嚴打傷了,利用他醫治的時間,分散人間那邊的兵力。否則再加上殺阡陌,長留更加應接不暇。但是他師父洛河東怎麼甘心,氣勢洶洶便跑到長留來找麻煩,白子畫道歉之餘,還給他送了許多仙藥。那時輕水便主動請命去了皇宮,還留在那照顧了軒轅朗挺長一段時間。”

“輕水喜歡朗哥哥啊,這是自然,還好有她照顧朗哥哥。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要出現打擾他們倆談戀愛?”

“你個傻子,你光看得出輕水喜歡你朗哥哥,你怎麼就看不出你朗哥哥喜歡你。”東方彧卿都無奈了。

“我們倆是結拜兄弟,朗哥哥自然對我好。我們那麼多年加在一起見面沒超過五次,還不是男裝就是黑色包子臉,我始終都是十二三歲小孩的模樣,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上我?”

東方彧卿也深覺有理,按常理推斷這的確是不應該發生的啊,看來出問題的人是軒轅朗。

“唉,這個很難說清楚,感情這種事本來就奇怪。但是你要知道,這世跟軒轅朗有緣分的人是輕水。天道無常,但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宿命。你的出現本不在天命之內,連帶撞亂了許多人的命格。軒轅朗和殺阡陌一樣,都是執念很重的人,如果不想惹得輕水傷心難過的話,你見他還是越少越好。”

糖寶抬起頭來哼唧道:“輕水才不喜歡那個木頭腦袋呢!輕水早就答應嫁給我做娘子了,哼。”

花千骨戳戳它的小臉,仿佛又回到當初的時候。

“等過個幾百年的你修成人形再說吧。可是那時落十一怎麼辦啊?東方說你現在可是和他同吃同住,你已經是他的人,不對,他的蟲了哦!”

糖寶漲紅了臉,氣鼓鼓道:“爸爸造謠!我才不要他!都是臭尊上還有臭世尊把你害成這樣的,他還乖乖的聽他們的話,跟個應聲蟲一樣,沒出息!我討厭死他了!都怪那時輕水不在,爸爸就非要讓他照顧我,他又眼巴巴的對我好,我才勉為其難住他那的!哼!”

“應聲蟲跟你這小屁蟲不正好配成一對嘛!”花千骨捧著它親親,為了她的事,糖寶一定和落十一鬧了很多彆扭吧。可憐的十一啊,怎麼會喜歡上這麼一個任性又作威作福的蟲蟲呢?

“骨頭,你去長留見到白子畫了麼?”東方神色寵溺的看著她倆。

花千骨愣了一下,慢慢低下頭去:“沒有,但是我見到幽若了。”

糖寶連忙認錯道:“骨頭媽媽對不起,幽若人很好,總是跑來找我玩,不知不覺我就和她就成好朋友了,但是我真的沒想到她最後會拜尊上做徒弟……”

“沒事的,我也知道她很可愛,貪圖美色和玩樂的小糖寶肯定一天跟在別人屁股後面跑。”花千骨笑它,糖寶不服氣的嘟起嘴巴。

“走吧,我們出發。”東方彧卿站起身來。

“去哪?”

“去赴長留宴啊,你不想親眼看看你師父麼?就算沒辦法阻止,我們也易了容去鬧鬧場子。就這樣等著他重新收徒,你難道會甘心麼?”

花千骨心上一痛,微笑搖頭,能看見糖寶她已經很開心了,人不能太不知足。

她不在,絕情殿裡又是師父孤零零一個人了,應該有一個愛笑愛鬧的小傢伙陪著他,他的世界便不會太冷清寂寞。而她,終究是再無臉面去見他。況且再去那個地方,除了讓自己更加難受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我一夜沒睡,想休息了。”

東方彧卿眼神深邃的看著她:“骨頭,你不想知道為什麼長留會勢微至此,為什麼如今裡裡外外凡事都由世尊出頭露面,為什麼原本作為仙界之首的長留會受到仙界孤立冷遇麼?”

花千骨身子一震,仰起頭來看著他。

“因為妖神是作為長留弟子的你放出,六界災禍都是因你而起。”

花千骨無力的慢慢低下頭去,她知道,她是罪人,仙界的罪人,更是長留的罪人。

東方彧卿頓了頓,接下去一字一句道:“但是其實這些都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白子畫為了你挨了六十四根消魂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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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發表於 2010-11-20 21:23:51 |只看該作者
98.今昔何昔

花千骨,你身為長留弟子,掌門首徒,置你師父於何地?更叫長留顏面何存?你身背清虛道長重托,代任茅山掌門,又叫茅山派如何向天下人交待?你愧對長留,是為不忠,愧對你師父,是為不孝,愧對清虛道長的託付,是為不義,更愧對天下人,是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長留門下再容你不得。如今判你逐出師門,誅仙柱上受九九八十一根消魂釘……

消、魂、釘……

腦中迴響起當日三尊會審時儒尊說的話,花千骨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瞬間癱軟在地,渾身的骨頭都劇烈疼痛抽搐起來。強咽下喉頭湧上的那股甜腥,手握成拳,指甲深陷進肉裡。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八十一根消魂釘她只受了十七根,原來餘下的,師父都替她擔了。怪不得,怪不得昨夜見師父會虛弱成那個樣子。就算道行再高,整整六十四根,又如何挨得住?何況他當時劇毒剛解,法力恢復尚未完全,不像她有妖神之力護身,再重的傷也能不藥而愈。

為什麼?可為什麼?錯的明明是她,該受罰的也是她,為什麼師父要這麼做?

無數問題想問,可是如今只能眼神呆傻的望著前方顫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那十七根消魂釘,肝膽俱裂的疼痛,她一輩子也忘不了。可是師父挨的卻比她多了幾倍,若不是仗著修為了得,或許連保命都困難!如今,道行失了七七八八,消魂釘留下的骨傷亦不可能像自己一樣憑藉妖神之力癒合。連鬥闌幹不過踝骨上兩根消魂釘到現在出了蠻荒還是微微有些瘸拐,天氣變幻還會日日夜夜錐心的疼。師父這一年又該是如何熬過來的?

憶及昨夜他虛弱的咳嗽聲,夢回竟迷迷糊糊想喝桃花羹,花千骨心痛的蜷縮成一團。自己在蠻荒就算再苦,又如何比得上他為自己受的苦?

陡然再次反應過來,她瞪大眼睛,緊緊拽住了東方彧卿的衣襟。

“妖神之力?!難道師父他……”

東方彧卿默不作聲,輕輕點了點頭。

“不可能!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花千骨滿臉驚恐,身子抖個不停,像是聽到這人世間最可怕的事情。

周圍的空氣開始劇烈震動,猶如輻散開的波紋,地震一樣,桌櫃上的東西都紛紛往下掉。嚇得糖寶連忙鑽進花千骨的耳朵裡。

東方彧卿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只是摁住她的手,安撫她內心的狂亂。

花千骨臉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自從竹染告訴他,她的身體裡有真正的妖神之力,她就一直覺得有些困惑不解。如果那時小月真的把妖神之力都給了她,被師父從墟洞中抓出來的時候,以他的修為,怎麼可能看不穿?怎麼可能不知道?卻為何依舊要將小月當作妖神處死?

只是她不敢想,更不敢猜,師父是什麼人,她怎麼敢心存質疑。

所以很自然的寧願選擇相信是他不知實情,而不是對自己有心包庇。否則……

花千骨打了個冷戰,死死咬住下唇,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想像他會為自己挨了六十四根釘子,還拿小月替她頂罪。

“你昨天去,沒覺得他身體有何異常麼?”東方彧卿歎口氣問。

“師父……好像生病了。”

“白子畫不是生病,那消魂釘雖厲害,憑他的道行倒也還撐得住。他的陡然虛弱,是因為昨天你剛從蠻荒出來,沒了禁錮,為了壓制你身體的妖神之力,封印的力量也會相應增強,他經不住反噬,身體必然大為虛弱。”

“封印?”花千骨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右邊腋下,每當她動用真氣,有一個地方總是灼熱滾燙。

“對,之所以你出了蠻荒,依舊沒辦法釋放出所有的妖神之力,就是因為力量被你師父親手封印了。”

“不可能,師父不會那樣做!”花千骨拼命搖頭。憶及那毫不手軟的一百零一劍,身為長留掌門,他又怎會對她徇私。

東方彧卿苦笑一聲:“我也覺得不可能,更想不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以為他會對你秉公處理,結果他欺瞞六界,徇私枉法。我以為他會大義滅親,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結果他寧肯自己替你受刑。而正當我感歎你一片心血總算有了回報沒有白費,他卻剔你仙骨,廢你仙身,挑你筋脈,毀你容貌,還將你逐到蠻荒去了。我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更不知是要怨他還是謝他。”

花千骨無力的抬起手,撫摸著自己的臉,一時茫然無語。

“師父待我一向極好,可能念我年紀尚小,做錯事,不忍心我受罰,難免護短。可是知道了我對他的齷齪心思,大怒之下,想要逼我忘記。而封印妖力逐我去蠻荒,不過是為了保護六界生靈免遭塗炭。”

……

原來師父才是最苦的人,自己雖沒說為什麼偷盜神器,他定也猜出來了。一面要顧著六界一面要顧著她,一面憐惜著她一面憐惜著世人。雖重責在身,可是自己寧願成為千古罪人,也不願意白白犧牲了她。知道自己有妖神之力護體,他才會下那樣重的手吧……

又是她害的,所有人都是她害的!她寧願他一直對她絕情到底,心裡反而痛得簡單。她做這一切不過是想他好好的,卻反而一手將他推到這樣可悲的境地麼?

東方彧卿黯然道:“骨頭,以前看著你為他努力為他辛苦為他心碎,他卻依舊無心無情,總是會為你覺得不值。後來才發現,不說白子畫這些年對你的教導、付出的關愛,就單單說以他那樣的為人,卻可以為了保護你,連自己始終恪守的原則和信念都背棄了。我心裡明白他一向隱忍,凡事有他的苦衷。可是卻總忍不住將你受的苦,歸到他身上,找個藉口來怨恨。可以另一方面,卻又是理解他的。

這世上,誰規定你愛一個人,他就一定要愛你?你對他付出了,他便一定要回報你?特別是像白子畫那樣無情無心的人,不管怎麼說,他身為你的師父都是絕對稱職的,對你,對長留,對六界,他都盡到了他所能盡的最大責任。他的苦,常人體會不到,他也從不顯露言明。這次重新收徒,是讓你很絕望,可是你便什麼也不做一個人躲在這裡傷心麼?你從來都那麼相信他,不管受多大的苦和委屈都沒有過怨恨。為什麼這一次不也試著去相信他,相信他當初收徒時對你和天下人做出的承諾,弄清楚你不在的這一年,究竟都發生了什麼呢?”

花千骨傻傻的看著他,心底無聲的淌著淚。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東方還這樣鼓勵她,幫著她?

東方彧卿溫柔的對她笑,優雅的伸出手來。

“趕快,再不動身,就趕不上長留宴了。”

天寒地凍,長留山上白雪皚皚。三條巨大瀑布依然白練一樣從三座大殿上垂掛下來。怕妖魔尋事,光罩之外也是守衛重重。

易容之後,花千骨和糖寶隨東方彧卿由密徑潛入後便混在各派人群之中。因為來的比較晚,宴會早已開始。周遭雖經過精心佈置,熱鬧豪華,但終歸長留蕭條,還是回復不到往日盛景,各個弟子面上也隱有一絲憂色。

花千骨大老遠便看見高高在上的摩嚴和笙簫默,還有四處忙活的落十一,輕水他們。心下激動,卻不敢隨便上前相認。

眼前掠過一道虹彩,花千骨不由雙拳緊握,心頭一陣揪緊。

霓、漫、天!

她昏迷中並不知那日是摩嚴,依舊以為是霓漫天當著白子畫的面潑了她絕情池水,因為不能言語,便用如此方式將此事告知給師父。

霓漫天笑容明媚,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她父母也來了,坐在上座,還有其他許多仙人。

花千骨來不急一一辨認,四處張望卻沒有看見白子畫的身影。

等了許久,終於聽見長留大殿的鐘聲響,知道儀式馬上要開始了,微微端坐,提起精神,她也不知事到如今,自己到這來究竟還在期待些什麼。

或許,只是想見他一面……

終於,那個白色身影從絕情殿緩緩飛了下來。容貌絲毫未變,只是雙眸冷若寒冰,比起以前來,反而多了幾分淩厲。

眾仙心中嘆服不已,連霓千丈都不由和門下弟子微微使了個眼色。

白子畫為徒受六十四根消魂釘之事眾人皆知,從那以後他就潛心閉關,極少露面。消魂釘是何等神物,何況是那麼多根。故而仙界都傳言他仙身已失,元氣大傷,不得不事事靠摩嚴出來主持大局。他雖聲望猶存,但威懾力自然是大打折扣。可是此番一見,卻又好像什麼事都沒有,別人中了釘,傷殘至少也要恢復多年。他卻禦風而來,法力絲毫未見減弱。這白子畫,真的跟神一樣強大不可摧麼?難怪玉帝要將他最疼愛資質最好的玄孫女送到長留來。忍了那麼久,五星耀日即將到來,仙界是準備要進行大的反擊了吧。

眾仙各懷心思,花千骨只是癡傻的望著白子畫依舊不染塵埃的身影。想到他為她受的刑,骨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奇@好一會兒,才發現他身後還跟著的那個粉紅人影。人雖是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站著,眼睛卻好奇的到處東張西望。

@書@心頭一陣酸楚,望著白子畫漆黑如墨的長髮,一片茫然。

@網@師父,如今,又是誰為你束的發?

大典開始,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卻又極端陌生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只盼著或許突然有什麼意外發生,打斷這個拜師禮,或者師父會開口說些什麼……

可是沒有。

一切都以一種緩慢而又極其肅穆的步調,一點點進行著。

整個世界成了黑白一片,寂靜消音。她聽不見白子畫說了些什麼,也聽不見仰著笑臉的幽若說了些什麼,更聽不見群仙都說了些什麼。東方彧卿一直一隻手暗地裡扶著她,怕她暈過去。可是她沒事,她只是有些想吐。胃裡酸澀一片,攪得天翻地覆。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沖上臺去,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拋下她。有那麼一瞬間,她想緊緊撲到他懷裡,質問他為什麼可以在為她默默無言做了那麼多之後,卻一轉眼又收別人當徒弟!

白子畫神色平靜如水,眼中看不到半分波瀾。

終於在他折下香草,遞給幽若的那一刻。花千骨飛快的掙脫了東方彧卿的手,遁身隱匿,消失在人群中。

對不起,終究她還是太軟弱,沒辦法眼睜睜面對自己的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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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0 21:24:19 |只看該作者
99.出乎預料

拜師大會上,摩嚴始終眉頭緊鎖,一言不發,目光深邃的望著白子畫,仿佛那個人不是他一樣。

百餘年了,他自認世上沒有比他更瞭解子畫的人。可是如今,卻是越來越不懂他了。

他起初是冰,雖然冷尚且還有固定的形態。

可是後來那個丫頭來了,他被融化成了水,這世上,便再無人參得透。

摩嚴望瞭望座下群仙,突然覺得這拜師宴無比的滑稽可笑。看著跪在地上的那個孩子,跟當年的花千骨何等的神似。

世事仿佛在輪回重演,凝望著白子畫,可是依舊無法在他眼中捕捉到任何的情緒。摩嚴始終不明白他這樣做的用意。他不是一直心心掛念著那個孩子麼?他不是從不喜這些經營客套?自己的確總是大局為重,為了守護長留守護他,既能忍辱負重,也可以不折手段。但是子畫不是,不會牽連他人或是違背自己的本心。那為何還要這麼做?還要收這個孩子為徒?僅僅因為她像花千骨麼?還是想報復自己,讓自己難受?

看著白子畫那樣平靜的折了香草遞給那個孩子,眼睛明明看著她,卻又空蕩蕩的什麼都沒裝的有。

走了花千骨,這世上再無一物可入他眼了吧……

摩嚴長歎一聲,想起一年前他逐了花千骨去蠻荒,然後去見白子畫。

他一字一句的說:“花千骨被殺阡陌救走了。”

早已準備好了應付他一切的詰難,只要可以送走那個禍害,他已顧不得子畫是不是會和他生氣翻臉。

雖已試出子畫的確從未對那丫頭動過情,可是從他居然會有心護短,饒她不死,還替她挨了那麼多根消魂釘,就知道那丫頭對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以前對白子畫的絕情太過自信,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沒辦法低估花千骨對白子畫的影響力,也再也不能放任不理。

可是白子畫如同往常一樣的冷淡和無動於衷卻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

他就那樣以洞穿一切的眼神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咳嗽幾聲,便又昏昏沉沉睡下了。

摩嚴那時才真的慌了,他明明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設計安排,將她放逐,卻依然可以如此雲淡風輕?

接下來的一年,子畫再沒跟他提過這事半句,甚至連話都很少說。

茅山來要人,他也平靜的將放逐的事情說成是自己下的命令。

摩嚴被他的那種表面上的鎮定和死寂壓迫的快要喘不過氣,都不由得開始質疑當初把花千骨逐去蠻荒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子畫現在這個樣子是好還是壞?

借著殺阡陌對長留施壓,摩嚴終於開始猶豫要不要召回花千骨,為了長留也為了白子畫。可是沒想到的是,卻被他一口否決。

然後更出乎預料的是,他還答應教導幽若,為了她的安全,讓她住在絕情殿上。如今,居然還答應違背自己當初的誓言收她為徒。

就是發生了太多讓摩嚴想不到的事,做了太多本不應該是白子畫會做出的決定。摩嚴心中不安日甚,隱隱有不祥的預感卻又抓不確切。

大殿鐘聲響個不停,一切儀式都舉行完了,只差最後一步授宮鈴。

摩嚴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子畫,你真的想好了麼?”

白子畫沒有看他,也沒回答。彎下腰,將幽若扶了起來。然後面對著眾人聲音不大不小的說道。

“長留列仙在上,今白子畫將幽若收歸門下。從此幽若就是長留山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

來赴宴的仙人並未覺察有何不妥,可是所有長留弟子卻全部都嚇傻了。

笙簫默手中的簫往桌子上一敲,實在忍不住的轉頭低聲笑了起來。二師兄果然還是二師兄,關鍵時刻不是冷幽默就是出人意料,讓他白白緊張擔心了那麼久。真是的!

摩嚴面容僵硬的看著他,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下面頓時混亂成一團,到處都是議論聲。

前來觀禮的幽若他爹軒武聖帝發覺事情不對,但是又不知道哪裡不對,屬下連忙在他耳朵邊小聲低語了兩句,他頓時臉都氣青了。

東方彧卿微微一笑,白子畫果然沒讓他失望,更沒讓小骨失望。可是從內心深處某個小小的自私來說,他還是挺失望的,自己又輸了他一局。可惜就可惜現在小骨不在,不然還不知道該目瞪口呆的變作什麼表情。這個小丫頭,這下該為自己的臨陣脫逃後悔了吧。

軒武聖帝強忍住努力:“尊上,你這是什麼意思?”

幽若連忙一臉興奮激動的介面道:“爹爹,你別生氣,這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我求了尊上好久,非要拜入他門下,做花姐姐的徒弟的!”

四下一片轟然,諸仙皆大驚失色。

軒武聖帝凝眉怒斥:“幽若,不要任性!不說那花千骨為仙界惹下多大的禍事,她現在以帶罪之身被逐到蠻荒,又如何收你為徒?!”

幽若嘟著腮幫子,不服氣道:“不管花姐姐做了什麼,長留賞罰分明,早已施了重刑。如今只要她一天未被逐出師門,就還是長留弟子,我怎麼就不能拜她為師了!哼!我等個百年千年,就不信等不到她回來!!”

“放肆!”軒武聖帝猛得一拍桌子,氣的快要說不出話來。

眾人一片咂舌之下都紛紛看著白子畫,白子畫卻只負手不語,似是對這樣的情景早有預料。幽若的話字字聽在耳中,心頭也不知是喜是悲還是欣慰。

已經不用百年千年了,雖被異朽閣的結界小心的隱去氣息,但是根據昨天封印的劇烈反應。他隱隱已經可以猜到,小骨或許已經從蠻荒出來了。

引導不了,阻攔不了,封印不了,甚至連蠻荒都困不住她,他就這樣眼睜睜一步步看著事態以無可挽回的姿態一步步向前發展。難道這就叫天命?!

只是,他已經心慈手軟,冒著毀天滅地的危險,包庇姑息了她一次,如果還是沒辦法扭轉她的宿命,為了長留,為了六界,他決不會再對她手下留情!

白子畫轉身拿看了一旁桌上的靈犀劍遞給幽若。

“你師父不在,我就不代授宮鈴了,等或許有朝一日她自己親手給你吧。這把靈犀劍先傳你,望你今後能慈悲眾生,除魔衛道,不要布你師父後塵。”

幽若接過劍,一臉的興奮神色,軒武聖帝剛要發作,卻被摩嚴慌忙攔住勸阻。

“師弟當初收花千骨時說過此生只收一個弟子,要讓幽若入門而又不食言這是唯一的辦法,反正花千骨現在身在蠻荒,幽若也是師弟親授。其他聖帝其實無須太過介懷。”

軒武聖帝一聽所言也有幾分道理,便也不再多語。仙界他一向最佩服最相信的人便是白子畫,以前幾度想要送幽若拜師而不得其門而入。花千骨那孩子他也見過兩次,本來甚為喜歡,卻不知道怎會行差走錯之下盜了神器放妖神出世。不過以白子畫的性情,居然可以為徒代受六十四根消魂釘,對幽若應該也會十分疼愛吧。這樣想想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了,只是對幽若先斬後奏,故意瞞著他,非要等拜了師,生米煮成熟飯才昭告天下的任性做法無法釋懷。這孩子果然被他寵壞了!

於是拜師宴就以這樣出人意料的結果結束了,落十一和輕水等人不知道有多開心。

霓漫天就氣得食不知味了,咬牙切齒的瞪視著幽若,這丫頭從來長留那天就總是和她過不去,這分明又是一個翻版的花千骨。真是趕完一個又來一個!

幽若手裡玩著靈犀劍,香草插在頭上,吊兒郎當的仰著頭從她面前走過,還趾高氣昂的哼了一聲。霓漫天要不是看在眾仙在場,恨不得扒了她褲子,使勁暴打一頓。

幽若笑眯眯的一臉諂媚的笑著鑽進老爹的懷裡,開始發揮死纏爛打的功力把生氣的他哄開心。掂量掂量靈犀劍,目光賊亮賊亮。

第一步作戰計畫已成功!萬歲!

現在第二步計畫就是——把她的師父大人從蠻荒救出來!哦哈哈哈!耶!

“師兄師弟你們招呼諸位仙家,我先回絕情殿去了。”白子畫起身離席。

摩嚴看著白子畫的背影,放下手中的琉璃杯,心頭長長的松一口氣。這樣反而好,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個白子畫。

白子畫飛身落於院中,看著落滿白雪的桃花樹,花千骨小小的臉不由浮現在腦海中……

——師父,師父,小骨什麼時候才可以像十一師兄一樣收徒弟呢?

——為什麼會突然想要收徒弟?

——那麼大的絕情殿上只要我們兩個人,好冷清啊。我想多個人陪我玩,被我欺負,又不想要師弟師妹,那當然是自己收個徒弟最好啦!師父你看小骨我這麼乖這麼聽師父的話,小骨要是收個徒弟來玩,一定也很有趣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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