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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刑徒 [架空歷史] (已完結)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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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2 10:18: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三十七章 四靈紋瓿
   
    對於劉闞而言,這突然發生的一切,恍若一場夢。
  
    無數在小說世界才會出現的事情,卻真實的發生在他的身上。醒來之後,他就一直在恍惚中。

  喜歡阿雉,不喜歡阿雉……

  劉闞至今也難以說的清楚,而昨天發生的事情,讓他更加迷茫了。

  任敖沒有像往常一樣劉闞出勞役,把他留在牢獄之中,並奏報了沛縣官署,請任囂調來了五十名秦軍,負責看管劉闞。統領秦軍的人,是兩名鐵鷹銳士,一個叫李必,一個叫駱甲。

  這兩人都是任囂的心腹,自然清楚任囂的意思。

  只要劉闞沒有異動,他們也不會去理睬劉闞,任憑劉闞好像無主孤魂一樣的在牢獄中遊蕩。

  呂雉,再也沒有出現。

  連帶著,呂嬃也沒有再來過。
  除了闞夫人之外,審食其、唐厲和曹無傷會經常來探望劉闞。此外,來探望劉闞的人,還有一個叫做周市(音fu,拂)的。就是那個在昭陽大澤中,被流矢射中大腿,劉闞拚死搶救回來的更卒。

  周市前來,一是向劉闞道謝,感激他在戰場上的救命之恩;二來呢,則是向劉闞告辭。

  據他說,他有一個朋友,如今在大梁混的不錯。所以他準備去大梁投奔那個朋友,並告訴劉闞,救命之恩,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將來如果有機會的話,他一定會想辦法報答。

  至於劉闞有沒有聽進去,也許只有天知道。

  一個月之後,呂雉出嫁了!

  婚禮沒有在沛縣舉行,而是在劉邦的老家,豐邑中陽裡舉行。也就是說,從今之後,呂雉會留在中陽裡,如果沒有太大的事情,是不會再回沛縣了……那一天,劉闞在牢房中枯坐著,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吃飯。只是面對著牆壁,一個人,傻傻的,好像瘋子一樣自言自語。

  前世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沒想到重活了一世,卻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是老天爺的懲罰,亦或者是……劉闞心裡非常清楚,不管他是否喜歡呂雉,但這份孽債卻注定要背負一輩子。重生於這個時代,已經整整一年了。之前,劉闞可以渾渾噩噩,期盼著能飛黃騰達。可是這一年的時間裡,他學到了很多……飛黃騰達?還是先溶於這個世界吧。

  早先,劉闞是以一種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周圍的人和事。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自己和這個時代有太多的不同之處。如今,他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改變已經成型的思維方式,其實……並不容易!

  ******

  春去夏來,夏過秋臨。

  轉眼間,劉闞在沛縣的牢獄中,已罰作一年。不過,在後半年的時間裡,劉闞沒有再出勞役。

  原因很簡單,在出了那一檔子事情之後,任囂擔心劉闞出事。

  在任囂的眼中,劉闞十五歲,正是血氣方剛,爭強鬥狠的年紀。一言不和,拔劍相向,原本就是春秋戰國五百年所生成的一個共性。遇到這檔子事情,萬一劉闞腦子一熱,趁勞役時逃走,去惹是生非……想一想,任囂都會覺得害怕。這傢伙發起狂來,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了。

  不管是出於保護,還是因為恐懼,任囂都必須要看緊了劉闞。

  好在,劉闞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每天在牢獄中練武、識字、讀書,一切看上去是那樣自然。

  漸漸的,任囂也就不再關注此事。

  但是,派去守護牢獄的秦軍並沒有撤回來,李必駱甲兩人,還留在那裡。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劉闞的勇武是人盡皆知,如果他是刻意的隱藏情緒,誰又能知道?

  萬一這傢伙見守衛鬆懈,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舉動,也說不定。所以,李必駱甲兩個人,得到任囂的叮囑,一刻也不敢放鬆警惕。不過,警惕歸警惕,李必駱甲倒是沒有阻攔來探望劉闞的人。闞夫人也好,審食其他們也罷,和從前一樣,能夠隨時進出牢獄,探望劉闞。

  「任大哥,你說……劉季究竟有什麼好?為什麼你們那麼多人,都敬佩他呢?」

  劉闞拉住了任敖,虛心的請教著。

  任敖撓著頭,「有什麼好?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大家在劉季身邊,感覺挺舒服……他,很可愛吧。」

  可愛?

  劉闞險些噴血出來。可愛這個詞,用在小孩兒的身上,用在女孩子的身上,他都能夠接受。可是把這個詞放在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身上,聽著可就不是那麼舒服了……劉邦,可愛嗎?

  任敖說︰「我們這些人,說穿了不過是一群市井之輩。屠子是屠狗的,老周給人在葬禮上吹簫。夏侯那小子,整日游手好閑,除了替人趕車之外,也沒甚本事。盧綰呢,祖宗八輩的泥腿子,到了他這一輩兒,家裡也就剩下那麼幾畝田地。老曹和蕭先生的情況或許好一些……

  呵呵,但又能好到哪兒去?

  蕭先生當年想識字讀書,結果卻連私學的門兒都進不去;老曹更慘,因為家裡沒錢,被趕出私學……阿闞,我們這些人,平時誰有能看得起?說實話,有時候自己想想,都覺著難受。」

  的確,任敖他們這些人,真的是一群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苦哈哈。

  任敖說︰「可是劉季給我們的感覺不一樣。你沒有和他交往過,體會不到那樣的感受……和劉季在一起的時候,我們能感覺到,我們其實都很有本事。劉季這個人,閱歷比我們豐富,見識也比我們廣博。但是,我們和他在一起,卻發現原來我們並非一無是處,可以做很多事。」

  生存價值嗎?

  劉闞似乎有點明白了!

  劉邦在歷史上,也的確是以知人善任而著稱。張良、韓信、陳平,在投靠劉邦之前,似乎都不是很得意。但是在投靠劉邦之後,卻能夠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絕非是個巧合。

  也許,正是因為劉邦的無所事事,劉邦的粗鄙,劉邦的一無所知,才成就了一番大事業吧。

  人盡其能,這也是一種了不得的成就啊!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劉闞變得更加沉默了。不過來探望他的人能看得出來,他並沒有頹廢。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轉眼間到了十月,氣溫其實並不是很低,可是那風中的寒意,卻讓人清楚的感到,冬天已經來臨。

  這一日,劉闞正坐在門房的台階上看書,審食其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看守牢獄的秦軍也沒有阻攔,審食其徑直來到劉闞的跟前,一把拉住了他,「阿闞,聽說了嗎?」

  劉闞一臉迷茫,「聽說什麼?」

  審食其笑道︰「皇帝要封禪(音shan)了。正月初一,皇帝要東巡,還要在泰山封禪。據說,封禪之後,將巡遊東方,說不定還會來我們這裡呢……阿闞,我可要提前恭喜你一下了!」

  「恭喜我?皇帝東巡,和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恭喜我呢?」

  劉闞疑惑的看著審食其,有些不太明白。

  審食其說︰「這是老唐告訴我的……他說,皇帝封禪之後,肯定會大赦天下,你可以提前出來了!」

  啊,好像的確是有這麼一個說法。

  皇帝封禪,皇帝登基,皇帝娶親,都會大赦天下,以昭顯皇恩浩蕩。

  不過,劉闞腦筋一轉,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一把攫(音jue)住審食其的胳膊,壓低聲音道︰「其哥,年初春釀時,我曾讓你留存了三百壇泗水花彫,你有沒有按照我說的去做呢?」

  審食其先是一怔,旋即點頭道︰「當然了,你吩咐的事情,我什麼時候辦差過?不過,我就是不太明白,你讓我專門定制那三百個四靈紋瓿(音bu,四聲)做什麼?裝酒的話,用普通的罈子就不得了?那四靈紋瓿可是花了不少錢,我專門去吳中請人開窯打造,費用頗高啊。」

  劉闞嘿嘿的笑了……

  瓿,是一種容器,用來裝酒,盛水。簡單的說,就是酒罈子。

  出現於周朝初期,盛行於春秋戰國。不過審食其所說的四靈紋瓿,和早期的瓿,有很大不同。

  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四靈紋瓿上,掛了一層釉。雖然無法和後世的那些釉瓷相提並論,但是就這個時代而言,這種四靈紋瓿,無疑是一種極為高檔的產品。由於上釉技術還沒有成熟,不是所有的陶器都會掛釉。甚至,專門去掛釉的話,也不是每一次掛釉都可以獲得成功。

  而掛釉的技術,尤以吳中最為高明。

  據審食其說,就算是在吳中,也不是人人都願意開窯掛釉,畢竟那成功率,實在是太低了。

  為了這三百個四靈紋瓿,審食其以一萬錢一窯的高價,請出當地手藝最好的工匠。

  而且在開窯掛釉之前就說,不計成敗,一窯一萬錢。三百個四靈紋瓿,整整花費了四萬錢。

  劉闞沒有再去追問那四靈紋瓿的成色。他相信,審食其既然花了四萬錢,這天下怕是不會再有比這三百個四靈紋瓿更出色的瓿了。放下手中的木簡,劉闞沉吟片刻,拉著審食其就走。

  他找到了正在當值的李必,開門見山道︰「李大人,小民想要求見縣長大人,事關我皇泰山封禪,還請李大人予以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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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2 10:19: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三十八章 萬歲酒

    始皇東巡,並沒有做任何的掩飾。
  
    也許在嬴政看來,如今關東六國已經滅亡,各地戰火也紛紛的平息,又有什麼能威脅到他呢?一方面,此次泰山封禪,是為了確立大秦正統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有宣揚國威的用意。

  自老秦人立足關中以來,一直被關東六國視作洪水猛獸,蠻夷部族。

  現在,秦國崛起,正是顯示力量的時候。始皇帝公開下詔,要在來年初東巡六國,泰山封禪。

  嬴政無所畏懼,卻不代表下面的臣子們不緊張。

  年中時,始皇帝出巡隴西(今甘肅臨洮縣)、北地(甘肅西峰市),至雞頭山(今甘肅涇源縣北)後,前往中宮(陝西省隴縣西北)。一路上大張旗鼓,令八百里秦川是一片歡呼雀躍。

  來年出巡關東,這氣派絕小不了。

  修建道路,整頓治安……等等大小事情,足以讓人頭疼。

  絕不能出半點岔子,否則可是要掉腦袋的。從接到詔書之後,各地大小官員就開始忙碌起來。

  任囂自然也不能例外。

  出身於鐵鷹銳士的任囂,對此次始皇帝出巡看得格外重。雖然不一定會途徑沛縣,但任囂卻不能不小心謹慎。匪患是已經平息了,但誰又能保證,不會出別的差池?六國餘孽尚在,可容不得半點馬虎。所以,任囂再次徵召,組織鄉勇。不過這次徵召的範圍,就小了很多。

  徵召的對象,僅限於沛縣城內的居民。

  人數也算太多,只有十餘人入選。其中,樊噲被徵召為官署衙役,列入任囂的幕府之中。

  同樊噲一同被徵召的,還有夏侯嬰和周昌。

  夏侯嬰被任命為飼馬的小吏,周昌則出任書佐。任囂一方面是需要這些人來辦事,另一方面也是為安撫沛縣的人,告訴大家,只要老老實實,但凡是有才能的,我這個縣長都會看在眼中。

  畢竟,駐紮在沛縣的秦軍,不可能擅自調動。

  緝捕盜匪之類的事情,難不成讓堂堂的大秦正規軍來擔當?而且,樊噲這些人都是土生土長的沛縣人,對於週遭的人和物也非常的瞭解,所以由他們擔當一些雜事,是最合適的人選。

  就這樣,任囂整天忙碌著處理沛縣大小事情。

  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足夠讓任囂感覺頭大,雖然有蕭何等人幫忙,可還是天天清閑不得。

  總算是處理完了公事,任囂疲憊的回到了內堂。

  領兵打仗,他是一點都不含糊。可是這治理地方,可真的是麻煩……

  任囂有時候就想不明白︰堂堂的鐵鷹銳士,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有心不想再幹下去了,但最終還是把寫好的奏章燒燬。隱隱有一個感覺,始皇帝這麼安排他,肯定是有別的用意。

  換了衣衫之後,任囂還沒等喘一口氣,就見李必來求見,說是犯人劉闞求見縣長,有要事相商。

  任囂很累了,於是說︰「告訴劉闞,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對發生在劉闞身上的事情,任囂也知道了個八九不離十。但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且不說劉闞還在被罰作,就算他沒有被削去軍功爵,呂家嫁女,又怎可能是外人所能阻撓呢?

  食客,並不是一個褒義的詞。

  早在孟嘗君的時候,就有雞鳴狗盜之徒的說法。而且呂家的困難,任囂也不是不知道。統一貨幣,對於一些大豪可能不會有什麼影響,但對於呂家這種小門小戶,卻是影響極為深遠。

  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半年,劉闞這時候求見,又有什麼事呢?

  李必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說︰「大人,那劉闞說,事關吾皇東狩六國,所以才要求見大人。」

  事關東狩?

  他一介小民,居然說如此大話?

  不過,任囂還是坐直了身子,沉聲道︰「既然如此,把他帶過來吧。」

  李必領命而去,任囂卻坐在堂上,陷入了沉思。這個劉闞,又想要玩兒什麼花招呢?上次劉闞鑽了個空子,雖然任囂出於保護的目的,只給了劉闞一個罰作,但心裡卻是不太舒服。

  希望這一次,他別再給我惹是生非吧。

  任囂從長案上拿起酒盞,喝了一口之後,坐下來處理公文。

  其實,擺放在任囂面前的,就有一個老大的難題。泗水花彫……自從這種酒出現在彭城之後,就以極為可怕的速度,迅速的傳播開來。各地商賈源源不斷的雲集彭城,以求一壇泗水花彫。

  就連內史郡(也就是咸陽)如今也為這泗水花彫而瘋狂,據說一壇花彫酒,已經是千金難買。

  從這酒的名字上,可以看出泗水花彫產於泗水郡。

  不過至今仍沒有人知道,這酒究竟是何人釀造,到底是出自於哪個地方?負責販賣泗水花彫的人,也難以說個清楚。只知道此酒的主人,從未真正的出現過,全部是經人之手販賣。

  宰相王綰派人追查,卻仍然沒有線索。

  任囂隱隱有一種預感,這泗水花彫很可能就出自沛縣。但是,究竟是出自於何人之手呢?

  王綰在來信中說的非常清楚︰此次始皇泰山封禪,需美酒百壇,來祭祀天地。

  而且,始皇帝嬴政似已經品過此酒,點明要用泗水花彫祭天。可市面上根本就買不到這種酒,別說遠在千里之外的咸陽,就連泗水花彫第一次出現的彭城,如今也是有價無市的局面。

  王綰壓屠睢,屠睢壓下面……

  任囂輕輕的揉著太陽穴,心中暗自咒罵︰這該死的花彫酒,究竟是什麼人所釀造?

  這時候,有家僕前來稟報︰李必帶劉闞來了,如今就在堂下聽候吩咐。

  「讓他過來吧。」

  任囂拍了拍前額,活動了一下有些發僵的身子。

  劉闞手捧一個做工極其精美,雕刻有四靈浮像的紋瓿,在李必駱甲的押送下,走到了堂上。

  「怎麼去了這麼久的時間?」

  「大人,這劉闞在途中非要回家一趟,說是要拿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卑下就想,既然已經出來了,還怕他鬧出什麼亂子?所以就帶著三十個人,先把他送回家,然後才回來覆命。」

  任囂眉頭一蹙,沉聲道︰「劉闞,你這是搞什麼鬼?」

  劉闞恭敬的走上前,把懷中的四靈紋瓿,擺在了任囂的面前,「大人看過之後,自然就能明白。」

  任囂不快的瞪了劉闞一眼,這傢伙……

  走上前,彎下了腰。任囂撕開了裹在瓿口的黑巾。見瓿口中,還塞著一個圓形的黑木塞子。

  拔開那黑木塞子,一股中正平和的酒香,若隱若現的傳來。

  那種介於外露和內涵之間的香氣,令任囂精神一振。連忙蹲下來,輕輕搖了一下紋瓿,剎那間,醇和馥郁的香氣,便自然沁入肺腑,令任囂心曠神怡。閉上眼楮,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是花彫……

  任囂也喝過一壇泗水花彫。這酒香,和泗水花彫同出一源,可是卻遠遠比不上眼前紋瓿中的酒香。

  「拿盞來!」

  有小人把一個酒盞送到了任囂面前。

  他小心翼翼的從紋瓿中倒出了一盞酒水。就著室內燭火的光亮,酒盞中的酒水,色澤近似於琥珀的顏色,晶瑩明亮,富有光澤……任囂捧起酒盞,喝了一口。當那酒液滋潤到整個舌面的時候,任囂的臉色,頓時變了。

  紅潤,是一種激動的紅潤!

  「好酒,好酒!」

  任囂連聲大叫,「柔和順口,冰霜清涼,這可是比那市面上的泗水花彫,何止強上百倍?」

  說罷,任囂轉身凝視劉闞。劉闞表情平靜,目光清澈的看著任囂,一點也看不到半點情緒。

  「泗水花彫,是你釀造的?」

  「正是小民!」

  旁邊的李必駱甲,聞聽嚇了一跳。他們自然也聽說過泗水花彫的名字,而且還有幸喝過一回。

  在沛縣,一罈子泗水花彫,已暴漲到一千二百錢,不過卻買不到。

  沒有想到,這釀酒的人,居然就在自己的身邊?李必駱甲的喉頭滾動了幾下,口中唾液分泌,頓時加快。看劉闞的目光,有點不一樣了……這傢伙,居然就是泗水花彫的創始人嗎?

  任囂說︰「那你送這一瓿酒,又是什麼意思?」

  劉闞拱手道︰「此酒名為萬歲酒,乃是小人和審食其在一部古書上找到的方子。據說,商湯伐夏,周武伐紂,莫不是用這種酒來祭祀天地。此酒若經天子之手賞賜,能令勇者更勇,智者更智。然則,此酒釀造頗為困難,罪民和審食其經過反覆研究,歷時一年,只出一百瓿。」

  任囂聽完了這番話,眼睛頓時變得雪亮……

  一百瓿?

  他猛然上前,一把攫住了劉闞的胳膊,激動的說︰「阿闞,你是說……你有一百瓿萬歲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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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2 10:19: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三十九章 老秦後裔

    華夏黃酒的歷史非常久遠,早在夏商時期,就已經出現。

  但是,黃酒工藝真正完善成熟的時期,卻是在北宋時期,並且開始湧現出各種品牌的黃酒。

  而在秦漢之交,黃酒還只能停留在五齊酒的水準上。

  清酒的概念雖然已經出現,但也只是相對而言。五齊之久中,唯有沉齊勉強算得上清酒。

  而清酒的用途,主要不是為了引用,而是祭祀天地的祭品。

  在《周禮-天官酒正》中,曾記載了三酒的用途︰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清酒。事酒,有事而飲也;昔酒,無事而飲之。至於清酒,乃祭祀之酒。由此可見清酒的地位。

  九醞釀造法,主要把黃酒的釀造過程,詳細的劃分出來。

  浸米、蒸飯、晾飯、落缸發酵、開耙、壇發酵、煎酒……諸如此類的工作,必須依次完成。

  此前的泗水花彫,所缺少的就是煎酒這個過程。

  當然了,這麼一個過程,也只有劉闞清楚。這也是整個釀酒程序中,最為關鍵的一步。黃酒未煎,只能是普通的濁酒,但是經過煎酒這一道程序之後,普通的濁酒,就能變成清酒。

  用如此美酒祭祀天地,方能體現出始皇帝的不同尋常。

  至於那『萬歲酒』的說法,不過是雲山霧罩的胡言亂語。若不如此說,怎能顯示出『萬歲酒』的尊貴?至於任囂,已經被劉闞侃暈了。事實就在眼前,他也從未見過,嘗過如此美酒。

  所以,劉闞現在不管是說的如何天花亂墜,任囂也會毫不猶豫的相信。

  「阿闞,這一百瓿萬歲酒,我要了!」

  話說完之後,他立刻感覺到說錯了話,連忙又補充道︰「不是,不是,不是我要了,是我代皇上要了……不對,也不是……是我把這酒供奉給皇上。皇上來年要在泰山封禪,唯有萬歲酒,方能配得上吾皇的身份。劉闞,你說個話吧,這酒多少錢一瓿?多少錢我都可以出。」

  劉闞一臉詫異的說︰「可是這酒,本來就是要奉給皇帝的啊。」

  「啊……」

  任囂也是激動的過了頭,忘記了之前劉闞說過的話。不過,待平靜了一下之後,任囂頗為讚賞的說︰「劉闞,你能有此心意,確是最好。這樣吧,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駱甲聽令!」

  「末將在!」

  任囂轉身,用黑木塞塞住了瓿口,然後又小心翼翼的把那方黑巾覆蓋在瓿口上,繫好,綁住。

  從懷中取出一方系有黑綬的銅印,連帶著那一瓿『萬歲酒』,交給了李必。

  「你持我印綬,率部連夜動身,趕往下相。至下相後,請屠大人派出兵馬,你必須瓿不離身,立刻趕赴咸陽,將這瓿酒親手交給蒙恬大人,蒙恬大人自然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記住,是親手交付,若酒有閃失,你就提頭來見。」

  「嗨!」

  駱甲也知道這『萬歲酒』的重要性。

  於是二話不說,捧酒而行,大步流星的走出大堂。

  堂上,除了任囂之外,只剩下和李必劉闞這兩個人。

  「劉闞,此次你釀酒成功,可算是立下了大功。不過,在赦令尚未抵達之前,你還要委屈一下。」

  「罪民明白!」

  劉闞躬身行禮,表示沒有怨言。

  任囂又說︰「不過,這『萬歲酒』事關重大,一百瓿萬歲酒,必須要在月內裝好,發出……審食其嘛,我不太放心。這樣吧,就由你親自辦理此事。出酒其間,我準你留宿家中,但不許邁出家門半步。一定要把這件事做好,待出酒之後,你再回牢獄之中,等候赦令的到來。」

  「罪民,多謝大人!」

  任囂命李必率十名秦軍,押送劉闞回家。

  待送走了劉闞之後,任囂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就覺著一陣從未有過的疲憊。

  總算是解決了一件事情……沒想到我的預感居然是真的!更沒有想到,這劉闞還有這本事。

  不過,劉闞的身份,至今還沒有確鑿下來。

  秦武王嬴蕩崩,已經是近九十年前的事情了。九十年,滄海桑田,變化很大。昔年居住於三川郡,也就是當時東周都城雒陽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怎可能追查清楚劉闞祖上的事情?

  而且,劉闞母子似乎對劉夫的事情,也不是非常瞭解。

  闞夫人倒是說出了劉夫當年在雒陽的住所,但經查實,早在秦王政攻陷雒陽之前,劉夫的故居就不復存在,只剩下了一片廢墟。至於當年住在那附近的居民,更是一個都找不到。

  此次劉闞獻酒,功勞不小。

  既然蒙將軍有意待劉闞成年後,把他引入藍田大營,自己何不順水推舟,奉上這一份人情?

  想到這裡,任囂立刻命人取來劉闞的戶籍。

  沉吟半晌之後,他提起刻刀,一筆一劃的在祖籍兩字下面的空白處,刻下『頻陽東鄉』四個字。

  頻陽,是已查出當年劉氏唐國後人劉悚在秦國時的住所。

  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在劉闞的身上,就算是打下了一個實實在在的老秦人烙印。不管劉闞是否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可在他的戶籍之上,都清清楚楚的顯示出,他是老秦人的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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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2 10:19: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章 封禪梁父山(一)

    所謂煎酒,其實並不複雜。
  簡單的來說,就是酒色沉澱提純的過程。當然了,完成這麼一個步驟,也不需要耗費多少時間。

  在李必的押送下,劉闞回到了自己的家。

  這也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和早先借住在審食其那裡的情況,自然完全不同。

  劉闞剛才回來取酒,由於匆忙,也沒有來得及仔細的看這個新家。現在得償所願的達到了目的,心情自然也就放鬆下來。在家門口,他停下了腳步,認認真真的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十頃田地已經收割完畢。

  幾乎是出所有人的預料之外,劉闞買下的這十頃荒田,在經過一年的耕種之後,收穫頗豐。

  甚至比那些價值萬錢的良田不遑多讓。

  這的確是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不僅僅是劉闞這十頃良田豐收,審食其挨著劉闞家的田地,買下了五十頃土地,其中有三十頃用於耕種,剩下的二十頃土地則緊挨著劉闞家的新房,建起來一個宅院。兩所宅院,將泥沼中的那一眼甘泉直接圈住,形成了一個秘密的所在。

  可就是那三十頃耕田,居然也是大獲豐收。

  沛縣城中有不少人沒有土地,也沒有財產,只能為人幫工,賺取一個辛苦錢。

  而這些為審食其和劉闞家幫工的人,在秋收農忙結束之後,一結算工錢,一個個都笑逐顏開。

  難道說,泥沼附近的土地,真的那麼肥沃嗎?

  不少人開始蠢蠢欲動,想要購買泥沼附近的土地。可是現在再想購買,那價格可就不低嘍。

  一頃土地,暴漲四千錢,直接賣到了五千錢的高價。

  這價格在沛縣,已經是普通良田的價格了……誰又能想到,在一年之前,這裡是一塊無人問津的荒地。

  劉闞對農事可以說是一竅不通,不過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基礎的要領。

  審食其說過,這塊土地早年間……也就是大概在七八十年以前,還是能種出東西的。更早的時候,這裡曾經是一塊肥沃的良田。可後來不知道是怎麼了,越來越差,越來越貧瘠。

  漸漸的,就沒有人再在這裡耕種,土地也就隨之荒廢下來。

  沛縣這地方,湖泊縱橫。逢雨季時,泗水暴漲,帶來大量的泥沙,日子一長,就成了現在的泥沼。

  劉闞覺得,這應該是因為沒有施肥的原因。

  土地就好像人一樣,如果總是讓人幹活,不讓休息,不讓吃飯喝水,很快就會垮下去。如果不給土地施以肥料,妥善的看護,一味的耕種開墾之後,肥沃的土地,也就漸漸的貧瘠了。

  於是,人們就會荒棄了土地,再行開墾良田。

  殊不知,對於那貧瘠的土地而言,這荒棄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卻是一種休養生息。

  泥沼之中的黑泥,是絕好上佳的肥料。曹無傷在秋季把肥料放入土地後,一個冬天過後,雪水融化,肥料和土地融為一體,開春時已經開墾,一塊死氣沉沉的土地,立即生機盎然。

  算起來,在這一年的時間,除了賣酒和耕種的收入,僅土地一塊,劉闞家的資產就增加了四萬錢之多。四萬錢,是許多普通小民根本不敢想像的數字,就算是曹無傷的父親,一年歲俸也不過幾千錢而已。等土地價格上漲之後,曹亭長心裡這個後悔,沒法子和人訴說。

  去年劉闞買田之後,審食其戳哄著曹無傷也買田。

  曹無傷呢,自然是心動。可他沒什麼積蓄,而且置業這麼大的事情,必須要向曹亭長稟報。

  曹亭長死活不肯答應,還信誓旦旦的說︰「且看劉家小兒和審食小兒來年的笑話。」

  現在可好,笑話是沒有看到,眼紅倒是真的。如今再想購買置業的話,傾家蕩產,也只能換來一兩頃的土地。曹亭長年紀大了,也沒什麼野心了……此事隨之也就被他放置在一旁。

  劉闞的家,有一個小院子,面積不大。

  夯土建起的院牆,只有一人多高。院子裡有一顆老槐樹,枝葉繁茂。雖然如今樹葉枯黃,但是在那一抹暮色中,仍能讓人感覺到勃勃的生氣。三間小屋,兩座牛棚,後院還有一間簡陋的柴捨。

  早在戰國時期,人們已經普及了燒土製瓦。

  不過,普通人家是不能用瓦來鋪屋頂的。瓦制屋頂,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可不是隨便能使用。

  除了官府所屬的建築之外,也只有一些大戶豪族可以使用瓦片。

  普通人家,一般是用茅草茸頂,並且還有一個專有的名詞,叫做白屋。其含義不言而喻,白身所居住的房屋。當然了,用茅草茸頂的房子,自然是不可能和用瓦片鋪蓋的房子同日而語。

  不過,審食其想出了一個辦法。

  從泥沼中挖出黑泥,和茅草混在黑泥之中,夯實後用木框分割,鋪在房頂上面。

  從遠處看,白花花的茅草隨風而動,如同普通的白屋一樣。但效果卻比之普通的白屋好許多。

  闞夫人早早的就站在門口,看見劉闞回來,眼楮裡閃動著淚光。

  「母親,孩兒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雖然明知道,劉闞過些日子還會回牢獄。但已經得到了審食其唐厲等人寬慰的闞夫人,此刻是無比的開心。審食其來了,唐厲也在。還有曹無傷、周昌兩人也在。劉闞在沛縣認識的人並不多,如今除了曹參和任敖在牢獄當值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歡聚在這小院之中。

  闞夫人準備了豐盛的飯菜,連李必等人也一起招待。

  劉闞家的房子雖然不夠,可沒關係,審食其是自己住,三四間房舍都空著,足以安置劉闞。

  當然了,李必卻要住在劉闞的家中,以監視劉闞的行動。

  這一頓飯,一直吃到了午夜才算結束。劉闞奉上了泗水花彫,讓李必和一干秦軍喝了個痛快。可即便是這樣,仍有五個秦軍沒有喝多,在午夜酒宴結束,唐厲等人告辭離去之後,五名秦軍很自覺的守在院子裡,目的非常明顯,擔心劉闞連夜逃走,到時候他們可不好交差了。

  「母親,孩兒想問你一件事情!」

  劉闞和闞夫人獨自相處的時候,遲疑片刻開口說話。

  闞夫人看著劉闞,輕輕嘆了一口氣,「阿闞,娘知道你想要問什麼……可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你現在詢問,又有什麼用處?別在胡思亂想了,等你罰作結束之後,你若是覺得在這裡不快活,咱娘倆就搬走,去別的地方。反正咱們現在,有戶籍,也有錢帛,天下大可去得。

  至於咱們和呂家,已經不再有什麼瓜葛糾纏了。他們怎麼想,我不知道,可娘心裡卻安生的很。」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闞到了嘴邊的問題,也無法再問出口來。

  看得出,闞夫人對呂家似乎不太滿意。至於是什麼原因,他不敢問,也不好再去追問。

  是夜,劉闞躺在榻上,輾轉難寐。

  也許是這新的環境,讓他感覺不太舒服;也許是這心裡面的疙瘩,始終都沒有解開,反正就是睡不著。

  不知不覺,已是雞鳴時分。

  一年來養成的習慣,讓剛迷迷糊糊打盹的劉闞,一下子醒了過來。

  他穿衣而起,走出了房間。在小院中活動了一下筋骨,深呼吸一口氣,用力的甩了甩頭。

  逝者如斯,過去的事情,又怎麼可能去追回呢?

  且珍惜眼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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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章 封禪梁父山(二)

  始皇二年(公元前220年)十一月,始皇帝的儀仗出咸陽,過函谷關,開始他的首次東巡。

  之所以在十一月出發,並非沒有原因。

  封禪需在正月初一舉行,而始皇帝在十月時,又發出一道奇怪的詔書。

  廢除原有的曆法,改每年的十月為一年之始。據說,這道詔令的發出,並非出自始皇帝的本意,而是由燕國人盧生所建議。這位盧生的名字,沒有人知道。就連始皇帝嬴政,也尊稱他為盧先生。據說,他是燕國仙人羨門子高的學生,有羽化登仙的法術,甚得始皇帝敬重。

  羨門子高,是燕國王姬平時期的方士,在當時號稱已有五百歲的高齡,曾親眼見過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他聲稱,他有一種法術,只要堅持修煉,到老年之後,身體消失,能變成神仙,升天而去。

  齊國王田因齊、田闢疆,燕國王姬平對此深信不疑,將羨門子高和當時另一位名叫宋毋忌的方士奉若上賓,並根據這二人所說,派出大量的人出海,尋找羨門子高所說的三神山。5ccc.net

  不過,沒等羨門子高回來,這些君王紛紛病故。

  後來又傳出消息,說羨門子高已在海外羽化升仙,居於三神山之上,靜候有緣人前去。

  若有人能尋得三神山,可得長生不老之藥。盧生自稱是羨門子高的弟子,自然受到始皇的尊敬。

  按照盧生所說的陰陽變幻,五行理論,西方主刑殺,按照四季對應的話,冬季為西方之始。

  秦國若以冬季為一年之始,就能氣運長存。

  始皇帝既然有心要讓大秦國千秋萬代的存在下去,對於這氣運之說,自然是非常的相信。

  雖然宰相王綰、廷尉李斯、內史蒙恬極力勸阻,可是已經拿定了主意的秦始皇,又豈能是他人可以勸阻。正好,乘一年之始,抵達泰山時就是萬物復甦的時節,也好舉行封禪大典。

  十二月,始皇帝登嶧山(山東鄒縣東南),命李斯以秦小篆刻下碑文,頌揚他的功德。

  在嶧山刻碑之後,始皇帝啟程動身,在十二月末,抵達故魯國國都曲阜,召集七十餘儒生,共商封禪大典。

  泰山難行,按照始皇帝嬴政的意思,直接命人在山上開出一條道路。

  哪知道,有儒生當時就站出來阻止,並且說︰「古時,君王封禪,都要用蒲草包裹車輪,昭示仁愛之心,不願壓傷山上的土石草木。至於祭祀大地,一律使用的是草蓆,表示於上蒼的謙卑之心。」

  始皇帝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他是個極為自負的人,怎能願意向大地謙卑?

  古時,祭天為封,祭祀大地為禪。按照始皇帝的本意,在泰山建築高台,可以更容易被天神接納,然後再轉至梁父山(泰安市東南,泰山的支峰),清掃地面。因為梁父山的地面很厚,祭祀大地足矣。可是這儒家的學子,卻是絲毫不肯通融,堅持要始皇帝依照古制封禪。

  若非天下方定,需籠絡人心。

  依照著始皇帝的脾氣,早就把這些儒生給殺了。在儒生們的堅持下,始皇帝最終只能妥協。

  不過在他的心裡,對儒生卻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封禪大典,在正月初一正式開始。這封禪典禮,原本是貴族帝王們展示富貴權威的一種手段,按照道理說,始皇帝才應該是這次封禪大典的主角。可是,始皇帝嬴政卻感受不到半點快意。

  一場封禪大典結束之後,嬴政疲憊的回到了位於泰山腳下的行宮。

  「父皇!」

  始皇帝剛坐下,就見一個青年,帶著一個粉雕玉琢,年紀在七八歲模樣的女童,走進大殿。

  小女孩兒見到始皇帝,立刻開心的叫了起來。

  從青年的手中掙脫出來,小女孩兒興奮的跑過去,一下子跳進了始皇帝的懷中。

  素日裡一向給人嚴厲感覺的始皇帝,看到這小女孩兒的時候,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少見的露出了一抹笑容。把小女孩兒抱在懷裡,嬴政伸出手,輕輕的掐了一下她紅撲撲的臉蛋。

  「果兒,今天在行宮裡,都做了些什麼?」

  這小女孩兒,正是秦始皇嬴政最寵愛的小女兒,名叫贏果。別看嬴政平時總是那麼嚴厲而刻板,可是在面對贏果的時候,看上去總是那麼的慈祥。以至於待贏果來的青年,都嫉妒了。

  青年名叫嬴扶蘇,也是嬴政的長子。

  「果兒,莫要纏著父皇,忙了一整日,父皇已經累了。」

  嬴政笑道︰「沒關係,沒關係……果兒在這裡,朕又怎可能覺得累呢?扶蘇,有什麼事情嗎?」

  嬴扶蘇遲疑了一下,輕聲道︰「父皇,兒臣剛才見父皇回來的時候,似乎不太高興?」

  嬴政臉上的笑意,頓時不見了蹤影。

  「朕是天子,是天下間最至高無上的人。今日封禪,本是朕自家的事情……可是,朕就覺得,好像木偶一樣的被那些人牽扯著。他們讓朕做甚,朕就要作甚。朕不高興,很不高興!」

  也難怪嬴政會有這樣的感覺。

  儒生依照古制,封禪時的一舉一動,都必須要合乎禮法。

  在嬴政看來,好像不是他在封禪,而是那些儒生在封禪。所有的風頭,都好像被儒生們搶走。

  嬴政又怎麼可能忍受的了這樣的感覺?

  嬴扶蘇這麼一說,立刻讓嬴政的心裡生出不快之意。面容一板,令四周的氣溫都彷彿下降。

  「父皇,不許生氣……父皇,笑笑!」

  贏果似乎什麼都沒有覺察到,蜷在嬴政的懷中,輕輕捻著他的鬍鬚,撒起嬌來。這也是嬴扶蘇帶贏果來的主要意圖。當他發現嬴政似乎不高興的時候,就擔心週遭的人,會受牽連。

  而唯一可以平息嬴政怒氣的人,正是這贏果。

  果然,贏果這一撒嬌,嬴政的表情,隨之緩和了許多。很無奈的看著那胖嘟嘟,白嫩嫩的小手捻著他的鬍鬚,卻生不出半點的怒氣。低下頭,用額頭狠狠的頂在贏果的額頭上,輕輕蹭了兩下。

  說來也奇怪,這心裡的怒火,好像緩解了不少。

  「好了,不要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嬴政抬起頭,看著如釋重負的嬴扶蘇,心裡輕輕一嘆。

  這個大兒子啊,什麼都好。

  兵法韜略,治國典章,都可說得上是很精通。然則,性子迂腐了些,軟弱了,將來怎能接掌這天下?看樣子,朕還要在忙碌些時候,找個機會,定要好好的磨練一下他,否則怎能放心!

  「今日封禪的祭品,尤以那萬歲酒最為出色。」

  嬴政笑道︰「就連那些傢伙都說,唯有那『萬歲酒』才稱得上是真正的祭品,一直是讚不絕口。

  這萬歲酒,果然是很好!」

  嬴扶蘇也笑了,「這也虧了蒙內史用心,否則的話,豈不是對天神失敬?據蒙內史說,能找到這萬歲酒,卻是沛縣長任囂的功勞。尊父皇詔令,沛縣長任囂已在殿外聽詔,不知父皇可有興趣,召見他呢?」

  嬴政輕輕點頭,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

  「任囂,可是那鐵鷹銳士出身的任囂?」

  「正是此人!」

  嬴政說︰「聽說這小子在沛縣做的不錯,倒也是個人才。當初蒙毅讓朕派任囂出任泗水,朕還有些奇怪,一個鐵鷹銳士,怎能當得這種任務……嘿嘿,沒想到這傢伙,還真沒給朕丟臉。」

  嬴扶蘇笑道︰「上卿大人的眼光,自然是不會有錯。」

  「既然如此,讓任囂上殿覲見……我倒要看看,這個能文能武的鐵鷹銳士,究竟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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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2 10:20: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一章 初聞劉家子
   
     任囂手足無措的在行宮外侯著。

    萬歲酒被列為封禪祭品,在任囂看來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原本只是想要為劉闞討回來一道赦令,可以免除劉闞罰作之苦,令他早日脫離苦海。可沒有想到,赦令沒有來,卻來了一紙詔書。

    任囂奉詔前往泰山候駕!

    也就是說,始皇帝很可能會在封禪之後,親自召見他。

    並不是第一次見始皇帝了……當年還是鐵鷹銳士的時候,任囂曾不止一次的見過始皇帝。當然了,任囂只是遠遠的參拜過始皇帝。距離最近的一次,還是在咸陽宮大殿之外,由上卿蒙毅大人引介,奉詔前往沛縣。那一次,任囂一直匍匐在殿外,甚至到離開咸陽宮的時候,都沒有能抬起頭,好好的看一下嬴政。只是那莊重森嚴的咸陽宮大殿,讓任囂永世難忘。

    皇帝命我候駕,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是要獎賞我嗎?

    任囂心中惶恐不安,甚至連蒙恬叫他的名字,都沒有聽見……

    蒙恬倒也不生氣。像任囂這樣的基層官員,見始皇帝時全都是如此。不止是任囂他們,其實所有大秦朝的官員,除了寥寥幾人在覲見始皇帝時可以神態自若以外,其他人大都和任囂一樣。

    「任囂!」

    「啊,小將在!」任囂這一次總算是聽到了蒙恬的呼喚,連忙穩下心神,恭敬的回答。雖然已經不再屬於鐵鷹銳士的序列,可是任囂與蒙恬說話的時候,還是盡量保持和以前一樣。

    蒙恬出身於藍田大營,三代為始皇效命。如今官至內史,掌治咸陽,同時也統領鐵鷹銳士。

    始皇帝對蒙恬兄弟的信任,簡直是無與倫比。

    咸陽人戲稱,蒙恬就是始皇帝的內謀。始皇帝做出任何決定之前,一定會和蒙家兄弟商議。

    甚至還有這樣一種說法︰他日王綰丞相去職的話,那麼大秦朝的第二任丞相,將會在蒙恬和李斯之間角逐。任囂雖然已經脫離了鐵鷹銳士,可是在蒙恬的面前,卻不敢有半點懈怠。

    蒙恬笑了笑,「莫緊張,陛下胸懷廣闊,性情寬宏,一會兒見了陛下,千萬要鎮靜。你總是從咱鐵鷹銳士中走出來,莫要丟了鐵鷹銳士的臉面。而且,陛下也不甚喜歡那種沒膽色的人。」

    「小將受教了!」

    始皇帝寬宏?任囂雖然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回答,可是心裡卻苦笑不迭。

    天底下,只怕也只有你蒙恬會這麼說吧……

    蒙恬又問︰「知道怎麼說話嗎?」

    任囂一怔,忙道︰「請大人指點!」

    蒙恬點點頭,輕聲道︰「其實很簡單,實話實話而已。在陛下面前,千萬不要有半點隱瞞。只要你說半分假話,陛下一定可以察覺出來。不管是好事壞事,據實回答,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任囂猶豫了一下,「小將知道了!」

    這時候,一身材魁梧,相貌俊俏,但頜下無須的白面內侍走出行宮,大聲道︰「宣沛縣長任囂覲見。」

    任囂形容一肅,整衣冠,恭敬的應道︰「臣,沛縣長任囂,叩見吾皇!」

    說著話,亦步亦趨的隨著那內侍上殿去了。這內侍,任囂倒也認識,乃是始皇帝身邊的趙高。

    據說,這趙高是個天閹。

    當年始皇帝還沒有登基的時候,就跟在始皇帝身邊。

    善馭車,力大無窮。而且能識文斷字,對始皇帝更是忠心耿耿。

    泰山行宮,是在故魯國王宮的基礎上修建而起。比之咸陽宮那恢宏莊嚴的氣勢,遠遠不如。

    不過,卻因一人而生出了變化。

    始皇帝嬴政端坐殿上,卻讓任囂生出一種奇特的感覺。恍惚間,他彷彿回到了咸陽宮。

    「臣,任囂叩見吾皇,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任囂匍匐行宮大殿之上,心潮澎湃。如此近距離的和始皇帝說話,在以前,簡直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咸陽宮的宮門至丹陛,大約有五百步的距離。而這泰山行宮,只間隔三百步。

    任囂甚至覺得,他能夠感受到始皇帝吞吐的龍氣。

    「任囂,平身吧。」

    「臣,謝陛下!」

    任囂爬起來,卻依然低著頭。

    嬴政說︰「任囂,上前五十步說話。」

    「臣,遵旨!」

    任囂感覺自己的心裡,好像有一團火在燒,身子輕輕的顫抖著,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

    小心翼翼的邁出五十步,任囂抬起頭來。

    鐵鷹銳士,是始皇帝嬴政的近衛。但如此近距離的說話,卻是任囂開天闢地頭一遭。

    「任囂,義渠人!」

    始皇帝面色沉穩,但話語中卻透著一股親切,「朕記得你。當年奪取邯鄲,是你率一百鐵鷹銳士,第一個衝進了邯鄲城裡。也因為那一次,你由公乘而升任五大夫……朕可有記錯嗎?」

    公乘,是秦軍二十等爵之中,第八等爵位,而五大夫則是第九等爵位。

    任囂只覺一股熱血,直竄頭頂。

    「吾皇聖命,說的一點也沒錯。」

    「你是老秦人,又是朕的鐵鷹銳士。當初蒙毅舉薦你執掌地方的時候,朕還有些擔心,怕你做的不好,所以一直關注著你。任囂,你做的不錯,沒有丟老秦人的臉,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不管後世人,是怎麼評價始皇帝,但不可否認,始皇帝嬴政的手腕,卻是非常的高明。

    只『朕心甚慰』四個字,說的任囂熱淚盈眶,匍匐在大殿之上,連聲音都變得有些哽咽了。

    「陛下,您卻是清瘦了!」

    嬴政的眼中,閃過了一抹暖意,聲音越發柔和,「任囂,起來吧。」

    「請恕臣失態了!」

    任囂爬起來,這心裡仍舊是有些難以平靜。他說的那句話,卻是發自於內心。比之當年他離開咸陽時的驚鴻一瞥,始皇帝的確是清瘦了許多。

    也難怪,嬴政是個極為認真的人,而且非常講究工作的效率。

    六國平定之後,始皇帝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政治,文化,經濟等各方面的改革,可以說是一舉推翻了自周室以來的許多規章制度。更何況,天下大事,皆有始皇帝一人做出裁定。

    根據後世的記載,始皇帝每日批示的文書,需以『石『(古音dan)來計算。不批完一石,絕不會休息。一石的公文,堆摞起來足有一人多高。始皇帝夜以繼日的工作,確實清瘦了。

    聽到老臣子,老部下一句貼心的問候,始皇帝心中怎能不高興呢?

    「任囂,你這次貢奉的萬歲酒,很好!」

    任囂連忙道︰「這並非是臣的功勞,而是臣治下一小民所釀造。」

    「哦?一等閑小民,居然有這等本事?」

    任囂說︰「陛下,那並非是等閑小民,要說較起來,那個人還是老秦人出身呢。」

    始皇帝一蹙眉,有些不快道︰「既然是老秦人,為何在沛那種偏僻的地方?任囂,你從實說來。」

    「啟稟聖上,臣初至沛縣的時候,就發現了此人。當時,陛下尚未頒布貨幣統一令,那小民卻將手中的刀布蟻鼻,全部換成了秦幣……陛下,您也許不知道,六國輕賤老秦,將秦幣更視為劣等貨幣,就算是使用起來,也頗有歧視。臣當時就奇怪,於是暗中的追查了一下。」

    始皇帝臉色好轉了一些,同時又生出些許的好奇。

    「追查的結果如何?」

    任囂說︰「那小民名叫劉闞,據臣追查,乃是頻陽東鄉人,其祖上曾在先王麾下出任騎將,名叫劉悚。先王當年攻破雒陽,不想卻……劉悚因此受到了牽連,其後人隨後就逃出函谷關。」

    嬴政哦了一聲。

    任囂雖然沒有說出『先王』是誰,但他又怎可能不明白。

    「那劉悚後人逃出函谷關後,流落於三川郡。不過,劉家卻始終心懷老秦,故而才有換幣的行為。」

    嬴政輕輕點頭,「當年之事,卻也怪不得劉家……恩,你接著說,那劉……叫什麼名字?」

    「劉闞!」

    「劉闞又是如何釀造出這萬歲酒的呢?」

    正如蒙恬所交代的那樣,任囂不敢有半點隱瞞。

    將他發現劉闞,而後昭陽大澤血戰,劉闞手刃賊首王陵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述起來。始皇帝聽得卻也是津津有味,聽到精彩處的時候,他撫掌大笑︰「不錯,非我秦人,怎如此勇武?」

    「但是,後來……」

    任囂話鋒一轉,把劉闞為救呂家長子,擅闖牢獄,打斷了呂澤的腿,也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在任囂想來,始皇帝應該是很生氣。

    劉闞所作所為,分明就是抗拒秦法。他忐忑不安的看了始皇帝一眼,卻發現嬴政的臉色很平靜,也看不出喜怒哀樂。不過,那眼中卻閃過了一抹緬懷之意,坐在龍座上,一言不發。

    嬴政出生於邯鄲,做過質子。

    當時的邯鄲,還屬於趙國的國都。老秦人和趙人之間的仇恨,更是到了難以化解的地步。

    不為別的,長平一戰,老秦人坑殺四十萬趙軍,令趙國男丁稀缺,老人喪子,女人喪夫,孩童喪父。這種仇恨,濃的無法化解。身為秦國質子,嬴政在邯鄲的日子如何,可想而知。

    但就有那麼一家人,曾頗為照顧嬴政。

    後來邯鄲被秦軍攻破,嬴政為報復當年趙人對他的羞辱,一里一里的屠殺,唯有在那家人所在的居所,嬴政下令敢動一草一木者,殺無赦。正因為這個命令,使得許多趙人得以倖存。

    不管別人怎麼說嬴政,殘暴也好,冷酷也罷。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塊淨土。坐在王位上,就必須要按照遊戲的規則來行事。嬴政也是如此。

    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嬴政從緬懷中警醒。

    「這劉闞,倒是個重情義的人,是條漢子,不愧是老秦人的後裔。」

    他站起來,負手沉聲道︰「劉闞雖壞律法,然則罰作一年,已經足夠了……斬殺賊首王陵,功勞不小。任囂,傳朕旨意,可免去劉闞剩下的罰作,恢復其公士之爵。此次獻萬歲酒,使封禪順利成行……恩,當提爵一等……提劉闞為上造。自今日起,皇室祭祀用酒,皆有萬歲酒所替。」

    上造,二十等軍功爵中第二等,可配享歲俸一百。

    嬴政說完這番話,目光灼灼的凝視任囂,面色突然一冷。

    「任囂,你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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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2 10:2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二章 鄰家有女初成長(一)
人常說,始皇帝喜怒無常,性情捉摸不定。

    早在咸陽的時候,任囂就聽過這樣的謠言。剛才和始皇帝一番談話,他甚至已經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如今嬴政這一句話,讓任囂再次想起,在他面前的人,是至高無上的始皇帝。

    「臣,惶恐!」

    任囂匍匐大殿之上,顫聲請罪。

    嬴政說︰「自商君立法,二百年來沒有人可以撼動。那呂澤,擅自逃避徵召,理應戍邊司寇。然則,你卻為一己之私,妄改律法,其罪當誅,其罪當誅啊……任囂,你現在可知罪嗎?」

    任囂激靈靈一個寒蟬,「臣……知罪!」

    「不過,在這件事上,也並非不可原諒。」

    嬴政話鋒一轉,讓任囂頓感一陣輕鬆。他說︰「若非出了這件事,那劉闞怕也釀不出這萬歲酒。你獻酒本是有功的,如今功過相抵……任囂,朕如此判決,你心中可有什麼不服氣嗎?」

    「臣,萬無不服之意。」

    「既然如此,你且下去吧。那呂澤之事,既然你已經處置過了,朕也就不加更改。不過,以後若是再有這樣的事情出現,朕絕不饒你。好了,朕今日已經乏了,你且先行下去吧。」

    任囂惶恐道︰「臣,遵旨!」

    「還有,你下去之後,即刻返回沛縣,督促劉闞釀造萬歲酒,這件事情不得再有偏差。另外,你回去之後,密告屠睢。就說,朕要他前往彭城候駕,不得有誤。至於其他,不必多言。」

    任囂心裡又是一喜,「臣遵旨!」

    說罷,任囂爬起來剛要離開,卻聽到始皇帝突然又喝了一聲︰「慢著!」

    「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任囂這心裡驀地一緊,有些不知所措。

    嬴政這時候卻笑了,伸手解下了腰中的佩劍,命內侍趙高捧劍,走到了任囂的跟前,雙手遞了過去。

    「你……在沛縣幹的不錯,此劍權作獎賞,下去吧。」

    始皇帝甩袖離去,只把個任囂弄的頭昏腦脹。走出泰山行宮大殿的時候,仍有些天旋地轉的感受。小風一吹,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這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後背衣衫已經濕透。

    不過,任囂也清醒了過來。

    看著手裡的佩劍,恍如做夢一般。他手中的劍,名為誡。是秦昭王嬴稷所造。秦昭王,也就是嬴政的祖父,秦昭襄王。誡劍乃是秦昭王在登基之後,采南山之銅,請名匠耗時一年打造而成。長三尺,劍身之上刻有秦大篆。之所以定名為『誡』,裡面包含有戒驕戒躁的含義。

    秦武王勇武過人,但性情剛烈,如同烈火。

    最終,秦武王因個人私情,而慘死雒陽。在那段時間裡,秦國可算是經歷了許多的磨難,政局飄搖。秦昭襄王登基之後,配誡劍,也有前車之鑒的意思在裡面。經過五十二年的奮鬥,秦國最終雄霸天下。

    而今,始皇帝把這佩劍送給了任囂。

    雖然是沒有封賞半分,可對於任囂而言,這可比封賞萬金還要有意義。任囂的心裡,狂喜……

    蒙恬有事不在,任囂得嬴政之命,更不敢再做停留,連夜啟程動身,趕回沛縣。

    所謂上造,雖有爵位,卻不能免去征役。

    春風漸暖,萬物復甦。

    劉闞脫下了囚衣,腳步輕盈的走出了沛縣大牢。審食其等一干老友,笑嘻嘻的在牢外等候。

    「阿闞,恭喜你了!」

    劉闞大笑著走上前,和審食其等人一一擁抱。

    最後狠狠的擂了審食其一拳,笑著說︰「其哥,我也要恭喜你啊。」

    審食其身穿一件青袍,頭戴黑漆塗抹,竹皮做成的進賢冠,一臉的笑容,拱手道︰「同喜,同喜。」

    戰國末年,禮樂崩壞。

    雖然說『士』的概念已經模糊了,可是依舊有著非同凡響的尊貴。

    審食其因協助劉闞釀酒,提爵一級,如今是『公士』爵,正式成為了一名『士』。或許六國士人不會承認,但審食其這『士』的身份,卻是秦國朝廷所承認,比之那些所謂的『士』,更冠冕堂皇。

    唯有『士』方可帶冠。

    審食其頭戴黑色進賢冠,在一群人中顯得格外的醒目。

    唐厲不無嫉妒的搖頭笑罵道︰「你這夯貨,顯擺個沒完了。若非有阿闞,你還不是一個白丁?」

    曹無傷更是眼紅道︰「沒錯沒錯,這夯貨真是走了運。阿闞,你可不知道,昨天蕭先生去他家告之的時候,他老爹老娘當時都樂昏了過去……阿闞,這可不行,你不能厚此薄彼,將來一定要想辦法,為我們也弄一頂黔冠戴戴。」

    黔,有『黑』之含義。

    大秦國尚黑,故而稱其治下百姓為黔首。

    而黔冠,更是如今被國家所承認的正規冠。六國士人牛不是嗎?國家不承認,你就算個屁。

    唯有佩戴黔冠,才算是被國家所承認的『士』。

    這也難怪唐厲曹無傷等人,一個個眼楮發綠,審食其更是得意洋洋,對週遭的譏諷,渾然不覺。

    劉闞笑的非常開心。

    任敖和曹參也送劉闞來了。

    如今劉闞勞役解除,李必也就不再留宿牢獄。不過離開的時候,劉闞讓審食其送李必五十壇泗水花彫。把個李必喜得眼楮都成了一條縫。他得到消息,不日將啟程,回轉咸陽報到。

    「恭喜你,阿闞!」

    任敖頗有遺憾之意,「不過,我真不想放你出去。你小子在的時候,我們整日有好酒喝,你這一走,以後的日子可怎生好過?」

    「任大哥,曹大哥,這些日子多虧你們的照拂,也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有道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兄弟情意,又豈能是幾罈子劣酒能說清楚?若喜歡,只管去找我,兄弟掃榻以待。」

    「等的就是你這一句話。」

    任敖大笑著,用力的擁抱了一下劉闞。

    「好了好了,別在這裡唧唧歪歪的,好生呱噪。嬸嬸在家中已做好了飯菜,老任老曹,你二人也一起去吧,酒管夠……呵呵,今日我們要不醉不歸,把阿闞的那些存貨,喝他個乾淨。」

    曹參微微一笑,「你們先去吧。我和老任還要在這裡當值,拖不得身。反正都是在一個城中,想要喝酒的時候,自然會去找你們。早點回去吧,莫要讓嬸嬸在家中,等的心急了。」

    劉闞也不客氣,與曹參任敖兩人拱手。

    當然了,審食其這種八面玲瓏的人物,想的要比劉闞長久,早早的帶了十壇泗水花彫,堆進牢獄門房之中。劉闞扭頭看了看身後的牢獄,目光忽有些迷離,過去的一年之中,對於劉闞來說,又是怎生的一種日子?可不管怎麼說,劉闞知道,他這輩子,都忘不掉這段生活。

    走吧,回家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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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二章 鄰家有女初成長(二)

    雖然不是第一次回新家,而且已經在新家住了一個月。

  可是當劉闞遠遠看到那白花花,隨風而動的葺頂時,卻忍不住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

  那是我的家啊!

  他快步跑了起來,遠遠的就喊道︰「母親!」

  闞夫人就站在門口,看到劉闞的時候,笑了,卻流著淚水。在劉闞罰作的一年之中,雖然說家裡衣食無憂,可是闞夫人卻覺得很惶恐。阿闞,不知不覺的已經長大成人,成了家裡的支柱。

  當初,劉闞和審食其聯手釀酒的時候,闞夫人還不放心。

  滿大街都是賣酒的,劉闞能釀造出什麼酒來?可事實卻出乎了她的預料,劉闞釀出了舉世無雙的好酒。如今,劉家用日進斗金來形容,絲毫也不誇張。特別是『萬歲酒』一出,讓整個泗水郡都沸騰了。雖然說,萬歲酒已變成了貢酒,尋常人根本喝不到,可泗水花彫仍在。

  什麼叫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當萬歲酒被始皇帝欽點為祭天貢酒之後,泗水花彫的價格隨之暴漲。

  在彭城,一年窖的泗水花彫,已經被賣到了三千錢的天價。這可是真正的窖酒,比之那些剛出窖的花彫酒,口乾更加醇厚。如果說,審食其當年還不明白劉闞窖酒的用意的話,現在可就明白了。

  審食其在沛縣的那個小客棧,已經關閉了。

  如今是專門用來販酒的門面,整日車水馬龍,喧鬧不已。

  誰還敢說劉闞是個傻子?傻子能釀出泗水花彫,萬歲酒嗎?就連呂翁對此,也是目瞪口呆。

  一年時光,劉闞的個頭已經超過了闞夫人,幾近八尺。

  當他跑到闞夫人的跟前時,需要低著頭說話。母子二人誰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的,相視著。

  雖然在心裡面,劉闞還是有點說不上承認闞夫人的身份。可這具身體……那血脈相連的骨肉親情,又怎可能切斷。許久之後,劉闞輕聲的道了一句︰「母親,孩兒如今……回來了!」

  「回來了好,回來了就好!」

  闞夫人拉著劉闞,招呼審食其等人走進院落。

  院子一邊的圍牆被推倒了,看起來是在擴建……劉闞如今已經是上造了,所居住的地方,自然要與早先不同。上造之爵,可得兩宅地,配三頭牛,蓄隸兩人。所謂隸,也就是僕人。

  這僕人也分三六九等。

  一種是幫工,被稱作奴僕;還有一種是隸,叫做隸奴。

  隸奴,是奴隸的一種別稱。生死皆掌握在主人家裡,主死隸死,除非主人給予赦免,否則永生為奴。不禁是他這一代為奴,兒子、兒子的兒子,只要主人家還有人在,世代都是奴隸。

  這隸奴,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有的。

  呂家別看家財萬貫,卻沒有資格擁有隸奴。只有『士』,而且是被國家所承認的『士』,才能配有隸奴。當然了,劉闞家中現在並沒有隸奴,一切還要等劉闞見過任囂之後,才可配有。

  出乎劉闞意料之外的是,家裡還有一個客人。

  呂嬃!
  她腰裡繫著圍裙一樣的東西,臉上還沾著黑灰,端著一盞炙肉,走進了屋中。

  劉闞看見呂嬃的一剎那,不由得一征。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再這時,在這裡看到呂嬃。 
        「阿嬃, 你怎麼在……」
  「闞,怎麼說話呢?」闞夫人有些不高興,伸手拍了一下劉闞的後背,「阿嬃是昨日才從豐邑回  來,這不,剛一回來他就跑來看我了……」 
 說著,闞夫人壓低聲音道︰「別怪阿嬃沒去看你,她今日也是偷跑出來的。」
  劉闞的面頰抽搐了一下,隨即笑道︰「阿嬃,辛苦妳了……」
 哪知這一句話,卻讓呂嬃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闞夫人頓時慌了手腳,連帶著劉闞也不知所措。  「阿嬃莫哭,哭壞了,可就不好看了!」
  「是啊是啊,阿嬃妳別哭了……有什麼委屈,就告訴我。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會幫你。 」
  劉闞在闞夫人的注視下,只好上前低聲安慰。

  這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呂嬃卻哇的一聲放聲大哭了起來,那淚水好像開了閘一樣,嘩嘩流淌。
  審食其等人,只能尷尬的在一旁坐著,左顧右盼,故作沒有看到的模樣。

  「阿闞,都是我不好。如果當初不是我找你幫忙,你就不會受那麼多的苦,姐姐她……」

  劉闞的心裡,猛然一抽搐。

  有心詢問呂雉的情況,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還是闞夫人勸慰,總算是讓呂嬃止住了哭聲趁著這功夫,劉闞總算弄清楚事情的緣由。呂雉嫁給劉邦以後,就住在中陽劉邦的家中。但,劉湍由於看劉邦不順眼,所以連帶著呂雉,也受到許多委屈。  
         
         劉邦娶親之後,劉湍就分了家。

  家裡的好田地都給了長子劉伯,次子劉仲。剩下的好東西,則由他夫婦留下,小兒子劉交,隨劉湍夫婦住一起。至於劉邦,只分到了一些貧瘠的田地。這傢伙本就不喜歡種田,這一來更好,半年下來,連自家的田地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全都是靠呂雉一個人,操持家務。

  婚後不久,劉邦就走了。

  帶著盧綰周勃,說是要去尋一些發財的門路。

  至於究竟做什麼?誰也不清楚。但樊噲夏侯嬰兩人留在了沛縣當差,再去重操舊業,已不太可能。

  這一走,已經快半年了……

  劉闞在一旁,看著漸漸平靜下來的呂嬃。那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感到好生心痛。
  同時,眼前彷彿有浮現出呂雉那盈盈的笑容。

  心裡一痛,劉闞呼的起身,轉身就想要往外走……

  「阿闞,你做什麼?」

  「我……」劉闞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啊,我要做什麼?我……又能做什麼?

  沛縣早年屬於楚地。

  楚地民風開化,對於男女之事,不甚介意。只要看的順眼,就可能會在野地交合。

  但是一旦嫁了人,除非男方願意解除婚約,女方休想自由。那一天,呂雉在酒中下了藥。

  劉闞後來昏昏沉沉,但對呂雉的那番話,卻是記憶猶新。

  那個從前跟在我身邊的小尾巴,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了……是訣別,亦或者表示決心?或許,兼而有之。

  呂雉是個很果決的女人,她既然說出了話,就一定會做到。

  審食其趁機在一旁逗呂嬃開心。闞夫人走到劉闞的身邊,拍了拍他的後背。 
 「阿闞,忘記了吧……你現在過去,會讓她更難做。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改變不得。」

  改變不得嗎?

  或者,為什麼要改變?

  劉闞至今仍說不上來對呂雉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若說好感的話,呂嬃給他的印象更好一些。可是,這心理卻終究是甩不掉,也捨不得也許,我應該做點什麼?可是該做什麼呢? 

 「阿闞,你說說看,咱們接下來怎麼幹?」

  唐厲拉著劉闞,把話題岔開。一邊的呂嬃終究是個小女孩兒,在審食期勸說了幾句之後,就笑逐顏開了。 
 聽唐厲這麼一問,一雙雙眼楮齊刷刷的向劉闞看過來。

  是啊,下一步該怎麼走呢?

  唐厲也好,周昌也罷,曹無傷、審食其,甚至包括闞夫人在內,都相信劉闞,一定會有動作。

  劉闞回過神來,沉吟不語。

  片刻之後,他抬起頭,微微一笑,「下一步嘛,我準備先把房子蓋好,然後找兩個好的隸奴。」

  「就這些?」

  曹無傷急了,「阿闞,你怎麼著也要想個辦法,讓我也弄個冠戴戴啊。要不,看著阿其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實在是不舒服。不行,我不管了,這件事……你一定要給我想個主意。」

  唐厲等人看著曹無傷那副急頭上腦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

  劉闞笑著說︰「老曹,你莫要擔心。想要戴冠,其實不難……只是,我們需要等,等一個機會。」

  曹無傷何嘗不知道,這需要機會?

  「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嘛!」

  劉闞目光略顯深邃,向屋外看去。這客廳,正對著院門,從這裡,可以看到廣闊的天地。

  「不會太久,也許……會快的讓你意想不到。」

  呂嬃靜靜的坐在闞夫人身邊,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劉闞的側面。水汪汪的眼睛,嫵媚的,彷彿要流出水來。那嬌豔粉紅,恰似天邊的晚霞。心撲通通的直跳,一種莫名的情愫湧上心頭。

         姐姐說的不錯……阿闞,其實一點都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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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2 10:21: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三章 隸奴(一)

    天亮了!

  在凌晨時分,下起了小雨,到天亮時,仍為停息。
  田野被籠罩在一派濛濛的雨霧之中,初春的雨水,敲打在土地上,激發出那深藏了一個寒冬,泥土深處的芬芳。有點腥臭,有些清爽。從大地深處迸發出來的生趣,令人精神振奮。

  劉闞起了個大早,在庭院中打了一趟拳,練了一會兒武,心裡琢磨著,是不是應該準備些器具呢?如今,始皇禁止民間的銅鐵武器,尋常人家中,一般是不可能存有兵器和器械的。

  劉闞的情況好一些,由於家中有一把趙佗送他的武山劍鎮著,使得赤旗也未被發現。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情,以後慢慢的準備,也不會耽誤事。當務之急,是要去找任囂把那上造的爵位給確定了。於是,在卯時剛過以後,劉闞和母親說了一聲,抄起一把竹簦(音deng,一聲平),慢悠悠的走出了家門,沿著田間的小路,邁著輕快的步伐,朝沛縣城走去。

  竹簦,也就是後世雨傘的前身。

  據說是由魯班大師發明創造,已經有不少的年頭。

  沛縣距離劉闞的家,大約有半個時辰的路。劉闞也不著急,欣賞著沿途的景色,慢慢的走著。

  秦時的風,很清新,很舒適。

  路旁那一排翠柳,和著早春的風,曼妙的輕舞著,展現出不凡的風情。

  劉闞還沒有仔細的欣賞過這秦時的景色。來到這個時代以後,似乎就在奔波動盪,未有過片刻的安穩。如今,用一種平常的心態,來欣賞這早春田間的美景,劉闞深覺此行不許啊。

  沛縣東城的圍牆,已經修繕妥當。

  夯土堆砌的城牆高只有兩丈多,但是比之先前那殘破的樣子,卻不曉得好了多少。如今,沛縣的刑徒們,正在修繕西城牆。劉闞入城,就必須要由此經過,於是順路過去看了一眼。

  昔日的夥伴們,正在任敖的監督下,盯著纏人的雨絲幹活。

  「阿闞,你怎麼來了?」

  任敖看到劉闞的時候,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顯然,在任敖看來,劉闞如今回了家,肯定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哪知道,一大早卻跑到了這裡。於是快步迎上前來,笑呵呵的和劉闞說話。

  「哦,一會兒要去拜望縣長,順路過來看看大家……任大哥,今天的人,怎麼這麼少?而且有不少新面孔啊。」

  任敖扭頭看了一眼那些正在罰作的囚徒,笑了笑,「昨晚臨時接到命令,凡青壯刑徒,連夜押赴相縣。然後,又來了一批刑徒,大都是一些老弱病殘,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罰作苦役。」

  轉移了?怪不得好多熟悉的面孔都看不到了!

  「任大哥,可是只轉移了咱們這裡的人嗎?」

  任敖一蹙眉,想了想說︰「那倒不是……昨天晚上是老曹和那押送的秦軍將領交接。據說是碭郡、泗水郡……反正是以泗水郡為中心,周圍三個郡的刑徒也都要求在十日之內押赴相縣。」

  這是要有大動作啊……

  劉闞正沉吟著,耳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騷亂。

  扭頭看去,只見一個頭髮花白的人,看上去像是個書生,一頭倒在泥濘之中,掙扎著起不來。

  周圍幾個刑徒,連忙跑過來攙扶。

  任敖一見,立刻跑了過去,拔出佩劍,厲聲喝道︰「幹什麼,都幹什麼?趕快去幹活,別在這兒偷懶……程先生,程先生……他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變成這個樣子?」

  劉闞隨著任敖跑了過去,蹲下來為那人把脈。

  看面孔,不過四十歲左右,怎麼這頭髮竟白成了這個樣子?而且,任敖對此人的稱呼,也頗為有趣。先生,他居然稱這個人為先生?要知道,這書生不過一刑徒,怎當得『先生』二字?

  「任大哥,是餓的!」

  劉闞很快就確認了書生的情況。

  一個刑徒說︰「大人,我們是前日被送至相縣,哪知道還沒喘口氣,就立刻被送到了這裡。不是我們不想好好幹活,實在是沒有力氣啊……已經兩天了,我們一共才吃了兩頓稀粥啊。」

  任敖聞聽,眉頭緊蹙。

  這些人昨日抵達沛縣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按照沛縣牢獄的規矩,辰時一頓稀的,傍晚一頓干的,一共兩頓飯。而現在,才只是卯時。

  「你們先照顧著他,此事當需向縣長匯報。」

  任敖說著話,叫來了一個獄卒,吩咐他幫忙照看著這裡,然後和劉闞說︰「阿闞,我們一起入城吧。」

  劉闞想了想,招手讓一個犯人過來,把手裡的竹簦遞給他。

  「給他撐一下吧……他身子骨不甚康健,若是讓雨水淋壞了,說不定會丟了性命。任大哥,我們走。」

  也不管那刑徒是如何感激的看待自己,劉闞心裡卻是暗自慶幸。

  一天,只早了一天!

  如果晚一天的話,自己說不定也要被押赴相縣。如此大規模的調集青壯刑徒,肯定是有大動作。

  「這些人是從哪兒過來的?」

  「據說是從胊(音ju,二聲)忍過來的,本來是準備要押送三川郡,因為咱們這裡的刑徒調撥走了,縣長就請郡守大人把他們要過來了……不過你也看到了,一個個手無縛雞之力,根本幹不得什麼重活。相縣也有點過分,押送過來,居然也不給他們吃飯。」

  劉闞詫異的問道︰「這胊忍(今重慶市東北部)是在什麼地方?」

  任敖撓了撓頭,笑道︰「阿闞,你這可真的問住我了。我這輩子,最遠也就是去過彭城,我哪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不過老曹倒是和我說了一下,似乎是在西南方向。具體什麼位置,我也不清楚……呵呵,好像距離咱們這裡挺遠的,這些傢伙走了五十多天呢。」

  那的確是很遠啊!

  劉闞想了想,可是記憶中,根本就沒有胊忍這樣的一個概念。

  搖了搖頭,又問道︰「那剛才那個人是誰?聽你剛才的口氣,似乎對他挺尊敬的嘛。」

  「那個白頭髮啊!」任敖笑道︰「那個人叫程邈,好像還是個老秦人出身。原本和我一樣,在胊忍當獄吏。不過他比我強,我是縣長私聘的人,他卻是皇帝派遣過去的官吏。」

  那就是說,這胊忍很可能是在六國平定之前,就已經被納入了秦國的治下?

  劉闞又想了一下,大致上已經明白了胊忍的位置。想必,應該是在巴蜀一帶的城市吧。

  「那他怎麼……」

  任敖說︰「誰知道呢?好端端的一下子就被打入了囚牢之中。聽那些犯人們說,這傢伙神神道道的,在胊忍大牢的時候,整天的找人要書看,還比比劃劃的不曉得幹什麼。不過,那些犯人都挺尊敬他,開口閉口的程先生。我呢,也就是隨著別人一起叫罷了。」

  「你是說,這個人識字?」

  「何止,聽說學問很淵博呢。」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不知不覺中,已來到了官署門前。正遇到蕭何走出來,看到任敖和劉闞在一起,微微一怔。

  「阿闞,你來了啊!」

  「蕭先生!」劉闞微微欠身,但是蕭何卻快步閃開。以前,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接受劉闞一禮。可是現在,他卻是不敢了。蕭何雖然被尊稱為先生,可說到底,還是個平民。

  而劉闞呢,如今已經成了被秦朝官府所承認的『士』。

  一個『士』向平民行禮,有違秦朝律法。劉闞不會有事兒,可是他蕭何,卻消受不起啊。

  「阿闞,你可別害我啊!」

  蕭何讓開之後,笑呵呵的說︰「這要是讓縣長知道了,最輕也要給我一個誶刑。你現在已經是上造了,以後別隨便向人行禮。與法不合,與你的身份地位,也不很相稱。」

  劉闞一笑,「我這個上造,不過是靠賣酒得了的,蕭先生莫要笑話我了。先生的學問,在咱沛縣是一等一的。劉闞行這一禮,不是為別的,乃是為先生的學問,先生的為人。」

  蕭何這臉上雖然沒有表露出什麼,可眼中卻閃過一抹得意。

  「阿闞,你是來找縣長的嗎?」

  「正是!」

  「那你直接去吧……大人這會兒正好沒事兒,若是再晚一會兒的話,可就說不定了。任敖,你不在西城監工,跑這裡做什麼?」蕭何對劉闞說罷,詫異的向任敖看過去。

  任敖連忙把情況說了一遍,蕭何想了想,「這件事,我來處理吧。讓那些人停工,先回牢獄安置。我這就去找人說一下,辰時的牢飯改成粗粟乾糧……恩,晚上那一頓也是。」

  蕭何是長吏,負責的就是這些零星瑣碎事情。

  任敖答應了一聲,和劉闞道了聲再見,急匆匆的走了。而蕭何也來不及和劉闞再寒暄,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站在官署大門前,劉闞啞然失笑。

  大家都很忙啊……看樣子,我也不能太清閑了!

  想到這裡,他邁步走進了官署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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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2 10:21: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四十四章 隸奴(二)

         任囂很忙。

  從離開泰山行宮,回到泗水郡之後,他就一直沒能消停過。先是往相縣去了一趟,然後又急急忙忙的趕回沛縣。雖然說有蕭何幫襯著他,可是一走數日,任囂回來就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公文。

  公文案牘還沒有處理完,又傳來命令,轉移青壯刑徒。

  然後又接受一批刑徒……

  林林總總,說起來都不是太大的事情,可是卻足夠讓人纏頭。好在,有蕭何這麼一個人在。

  皇帝看樣子是下定決心了!

  召見屠睢,恐怕就有這方面的考慮。

  那麼,征討百越大軍的主帥,又會是誰呢?王賁將軍剛打完了齊國,需要留在當地威懾宵小。

  蒙恬如今是皇帝的內謀,怕是也不會輕易的放出去。

  畢竟這六國統一之後,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皇帝也需要留下一個能信任的人,為他參謀。

  而這個角色,捨蒙恬兄弟之外,無人能夠擔當。

  任囂穿著一件寬鬆的袍子,坐在大堂上,掰著指頭算。雖然說,誰做主帥和任囂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也要弄個清楚。以後,泗水郡將作為征討百越大軍的根基,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泗水郡將會成為這支大軍的附庸。主帥是什麼人,什麼性格,什麼喜好……弄清楚了,也方便合作。

  在地方上歷練了兩年,任囂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剛從鐵鷹銳士裡出來的愣頭青了。

  有些事情,必須要提前做好打算……

  他坐在堂上沉思籌謀,這時候,僕人跑進來稟報︰「大人,上造劉闞,如今在堂外求見大人。」

  「哦,讓他進來吧。」

  任囂收回了思緒,正襟危坐。

  不一會兒,劉闞在僕人的帶領下,走到堂上。

  插手向任囂行禮,「草民劉闞,見過縣長大人。」

  任囂一擺手,「不必多禮,坐吧。」

  提爵之後的待遇,果然是不一樣。當劉闞還是一個草民的時候,見任囂只能恭敬的站立著。

  可是現在,他已經獲得了坐的資格。

  「陛下洪恩浩蕩,此次不但恢復了你公士之爵,更提爵你為上造。這份恩情,你當要牢記。」

  「劉闞絕不敢忘。」

  任囂點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拍了拍手,只見一僕人手捧一頂黑色進賢冠,走上大堂。

  「得此冠後,你就是真正的上造了。不過,你雖為上造,但一些征役卻是不能逃避的。另外,陛下已經下詔,今後皇室祭祀用酒皆有你來負責。此次泰山封禪,陛下對你貢奉的萬歲酒讚賞有加。並親口御封萬歲酒為貢酒……劉闞,你要好生的做事,莫要辜負了陛下的厚愛。」

  「小民明白。」

  說著話,任囂命人取來了兩塊木簡,全都是黑漆塗抹,上有金粉小篆。

  木簡之上,纏繞銀色綬帶。把盛放木簡的托盤,擺放在了劉闞的面前,任囂靜靜的看著劉闞。

  「此為陛下命人親賜印綬,憑此印綬,你可以在泗水郡、薛郡、瑯琊郡、東海郡和碭郡五地購買釀酒所需的物資材料。自郡以下,只要你列出清單,各縣官員都必須配合你的行動。」

  劉闞頓時喜出望外。

  能得一個上造的爵位,已經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沒想到,始皇帝居然送了這麼一份大禮。這黑漆印綬的用處,可是比那封賞來得更加實惠。

  大秦朝中央集權,一應政令出於始皇嬴政。

  嬴政對於物資的管理,非常嚴格。各地物資,都必須是有國家統一調撥,特別是糧食,更是重中之重。劉闞得了這麼一個尚方寶劍,就等於獲得了囤積糧草的權利,這可是一份大力啊。

  「小民絕不會辜負陛下的厚望……不過,有許多事情小民不懂,還要請大人今後多多指教。」

  不管在心裡是多麼的高興,劉闞依舊保持著恭敬的態度。

  任囂滿意的點點頭。

  說實話,他對於始皇帝給劉闞囤積糧草的印綬並不贊成。百越之戰即將開始,如果劉闞大肆囤積糧草的話,會對征討百越大軍的物資供應,造成不小的衝擊。不過,既然皇帝已做出了決定,任囂也難以更改。只是下意識的感覺著,一定要盯緊劉闞,莫因他出現差池。

  「你還有什麼事情嗎?」

  任囂見劉闞沒有告辭的意思,奇怪的問道。

  劉闞說︰「大人,小民此次前來拜見,還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

  「說!」

  「小民聽說,上造可配兩隸奴。只是這隸奴有什麼要求,需要辦理什麼手續,在何處取得呢?」

  任囂揉著面頰,「這件事啊……按我大秦律法,隸奴可向當地官府購買。一般而言,戰俘,刑徒,皆可為隸奴。只需要交納一定的金錢,然後在當地戶籍之上登記註冊,就算是成了。」

  「如此,多謝大人!」

  劉闞站起身來,向任囂告辭。

  任囂也不送客,只是點了點頭,揮了揮手,目送著劉闞走出了大堂。

  心裡驀地有些忐忑。

  這小子今年還不到十六啊,居然已經做到了上造?嗯,需要好生的看管,可不要鬧出什麼亂子才是。

  不過,他能有今日成就,也和自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啊!

  任囂突然笑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以前在鐵鷹銳士的時候,可沒有這麼多的想法。怎麼現在當了一縣之長,卻變得如此多疑?這樣可不行,還是要找個機會,重回鐵鷹銳士吧。

  ******

  任囂在家中胡思亂想,而劉闞則徑直來到了審食其家的那個客棧。

  此時,雨已經停了。

  天氣放晴,陽光明媚。雨後那清新的空氣中,帶著一股子如蘭似麝的泥土芬芳,令人心曠神怡。

  審食其如今已不住在城裡了,而是搬到了劉闞家旁邊的住所安頓。

  不過,白天的時候,他還是會到城裡的故居來看著。這裡現在已經成了販賣泗水花彫的門面。自從籠罩在泗水花彫頭上的那一層神秘輕紗被揭開之後,沛縣可就變得熱鬧了起來。

  彭城的、陳縣的、薛郡的……

  各地商賈蜂擁而至,原本並不熱鬧的沛縣,一下子變得喧囂起來。

  這不,才剛過了辰時,商舖門口的街道上就車水馬龍,很多商人圍在商舖門口,等待著進行交易。當年劉闞母子所居住的房間,現在已經變成了倉庫。一罈罈美酒疊摞,好不誘人。

  審食其正站在院子裡,指揮者幫工忙碌不停。

  在他的眼裡,那房間裡堆積的不是酒,而是一屋子的黃金啊。

  按照秦法,貨幣分為上幣和下幣兩種。圓錢秦幣是下幣,又叫做半兩錢;而黃金則是上幣,以鎰(音yi)為單位,一鎰二十四兩黃金。別看審食其的小門面不大,卻稱得上日進斗金。

  「阿闞!」

  審食其見劉闞來到,笑呵呵的迎上前,「這是今年最後一批窖酒了,可是外面的客人卻……你看,是不是應該把另一窖打開呢?這樣下去的話,咱們的存貨,真的撐不了太長時間啊。」

  劉闞搖搖頭,「不急……等明年兩年窖出來,一瓿直接標價五千錢。咱們現在忍上一年,來年可以收穫更多。那些要一年窖的商賈,不必理睬。賣完了就賣完了,告訴他們只剩下昔酒。

  你還擔心,他們會不買嘛?」

  「這倒也是……不過,你不呆在家中好好休息,跑城裡來做什麼?」

  劉闞說︰「我要去找蕭何先生,辦理隸奴的手續。其哥,你難道忘了嘛?你也可以買隸奴啊。」

  「啊,你不說,我還真的忘記了。」

  審食其一拍腦袋,跑到了房間裡。周昌如今幫著審食其做事,把個商舖打理的井井有條。不過,看他焦頭爛額的模樣,劉闞心裡清楚,似乎是要增加些人手了。嗯,這個隸奴,需要好生的琢磨一下……要識字,而且是秦文;要有一定的手段,能幫著周昌分擔一部分事情。

  能達到這種要求的人可不多啊!

  這時候,審食其和周昌交代完畢,跑了出來。

  「阿闞,我們先去找老曹,然後再叫上老唐,一起去找蕭先生……哦,剛才我踫到蕭先生,他好像是往大牢那邊走了。這樣吧,我去叫老唐,你去找老曹,一會兒直接在大牢匯合。」

  劉闞點點頭,「這樣也好……那就快點走吧。」

  說著話,劉闞轉身就走出了院子,朝曹無傷的家中走去。大牢……隸奴?

  劉闞突然想起來晨間那倒在泥濘之中的白髮中年人。他是老秦人,自然識得秦文;而且做個獄吏,想必也是有些手段。索性,就是這個人吧……叫什麼名字來著呢?好像是叫程邈!

  「小兄弟!」

  劉闞正想著心事,突然感覺好像有人在叫他。

  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去。劉闞一怔,不由得心道一聲︰ 「怎麼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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