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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刑徒 [架空歷史] (已完結)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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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2 10:25: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五十五章 老秦烙印

    「我已接到陛下詔書,命我暫領泗水郡郡守一職,並督南征大軍糧草輜重等各項事宜。」

    縣衙內堂書房中,任囂神色平靜的說道。

    看不出他究竟是高興還是緊張,蕭何自然也無從揣摩任囂的心思。

    「蕭何,我想讓你跟我一起去相縣,你覺得怎麼樣?若你願意,我當請奏朝廷,給予你封賞。」

    任囂沉默了片刻之後,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蕭何一怔,一時間沒有能反應過來,所以看著任囂,並沒有立刻做出回答。

    「你也知道,泗水郡此次奉命總督糧草,由此向南九江會稽包括東海琅玡薛郡和碭郡,七郡之事出於我。事情繁瑣,我確有些忙不過來。你跟隨我也有兩年多了,我一直都在觀察你。你這個人遇事不慌,辦起事來也是條理分明……跟我去相縣,怎麼樣?」

    任囂的語氣頗為真誠,頗有些期盼之意。

    對於蕭何而言,只要他答應下來,就可以立刻得到朝廷承認的地位,而非現在的幕僚。

    若說不心動,那是胡說八道。

    可是蕭何在考慮了片刻之後,退後一步,插手躬身道︰「蕭何多謝大人的抬愛,只是……蕭何生於斯長於斯,曾立志要為沛縣的鄉親們做事,實在是割捨不了這份鄉土情。」

    鄉土親情嗎?

    任囂的眉頭一蹙,但隨即舒展開來。

    「你既然有如此念頭,那我也不勉強你。也罷,你願意留在沛縣,就留在沛縣吧……不過,若有朝一日你改變了想法,我官署大門隨時為你敞開……蕭何,你且下去吧。」

    「蕭何告退!」

    任囂看著蕭何出去,輕輕的歎了口氣。

    他是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傢伙,有能力,而且也能變通。

    鄉土之情嘛?任囂才不會相信這狗屁解釋。心裡面其實非常的清楚,恐怕是故國情節在裡面作祟吧。六國已滅亡多年,但六國遺民的心裡,卻還在懷念,甚至憎恨秦國吧。

    當然了,這中間也並非沒有原因。

    秦法嚴苛,對於懶散的六國遺民而言,一下子難以適應。

    在沛縣兩年多,近三年的時間,任囂已經認識到了這個問題。朝廷推行律法的速度,太快了!

    快的讓六國遺民甚至沒有適應的時間。

    許多人因為習慣,而受到律法的出發,這裡面不泛有雞鳴狗盜,爭強鬥狠之輩,但更多的,還是出於無意而被刑罰。心裡面,自然會有牴觸的情緒,任囂對這一點看的很透徹。

    「大人,門外有劉闞求見!」

    任囂驀地驚醒過來,沉聲道︰「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劉闞就在家人的引領下走進了內堂,上前兩步,恭恭敬敬的向任囂施了一禮。

    任囂一笑,抬手道︰「劉闞,坐!」

    「嗨!」

    劉闞也不客氣,在一旁的蓆子上跪坐下來,「大人派人急匆匆把我找來,不知有什麼事?」

    任囂不急於回答,而是對那廳堂門口的家人道︰「吩咐下去,準備酒菜。」

    家人應了一聲,一路小跑著就走了。這也是許多秦朝官員家中的一道風景。由於始皇帝是個極為講求效率的人,連帶著他的官員們也如此,甚至把這樣的習慣帶到了家中。

    「劉闞,我來沛縣已經有兩年多了,眼看著你一步步的成長,心中甚歡喜。」

    任囂說著話,示意劉闞可以隨意。他端起面前案几上的青銅鈕紋盞,喝了一小口酒水。

    「我要走了!」

    「啊?」

    劉闞乍聽下,吃了一驚,忙問道︰「大人,您要去哪兒?」

    「屠大人此次統帥南征,泗水郡郡守一職也就空缺了下來……泗水郡總督南征輜重之事,責任重大。故而陛下詔令我暫代泗水郡郡守。過兩日,我就要啟程動身,前往相縣了。」

    這消息,讓劉闞頗為吃驚。

    不得不說,因為任囂的存在,劉闞才在沛縣站穩了腳跟。

    雖然任囂只是暗中的維護,可劉闞又不是傻子,怎可能感覺不到?任囂突然說走,讓劉闞心裡空落落的,似乎沒有了依靠。雖然說,那相縣距離沛縣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

    任囂笑了笑,「劉闞,貢酒釀造的如何?」

    劉闞忙收起心思,回答道︰「一切非常順利,今年的貢酒已經釀造完成,一共八百瓿。

    小民正想著,這兩天告訴您,好將貢酒送往咸陽。」

    任囂眉頭一條,突然笑了起來,「你倒也是做事麻利……嘿嘿,也未曾見你有太大的動作,居然已經做好了?」

    「啊……陛下的事情,小民怎敢不上心?」

    劉闞一驚,連忙回答。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門面工夫做的不夠,可要小心一點。

    好在,任囂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的糾纏。

    「也好,既然釀造好了,我這心裡也就去了一件大事。明日我會派人前去接收貢酒,你準備一下吧……劉闞,說實話,我非常看好你,這兩年多來,也一直在默默的觀察。」

    「啊,多謝大人抬愛!」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注意你嘛?」

    劉闞一怔,回答不上來。是啊,任囂為什麼會對他這麼好?這裡面的原因,可真的不知道。

    「給你看一樣東西。」

    任囂說著,從案幾上拿起一卷木簡。

    劉闞忙起身走過去,從任囂的手中接過了木簡,展開來掃了一眼,卻是一卷沛縣戶籍。

    「你往下看。」

    任囂喝了一口酒,潤了潤嗓子,笑著說道。

    劉闞忙繼續展開木簡,看著看著,這心裡面可就有點波濤洶湧了。

    木簡上有這麼一段記錄︰劉闞,王四年生於單父,父劉夫,母闞姬……杜陵伯後裔,秦劉一支,頻陽東鄉人……祖劉悚曾為騎將。

    劉闞這看下去,頓時懵了。

    頻陽東鄉?秦劉一支?

    我,我什麼時候變成老秦人了?

    初臨這個時代的時候,劉闞只是想要借助秦國之手,搶先佔居一個制高點,當亂世來臨時,能有自保的本錢。可是現在,他的如意算盤似乎一下子給打亂了。這身上有了老秦人的烙印,日後行事的話,只怕是會有許多的麻煩。這,這,這又該如何是好呢?

    「這兩年來,我一直在追查你的出身。」任囂說︰「最後我追查到,你的確是出身於秦劉後裔。呵呵,至於裡面的曲折,你日後會明白。陛下已經答應,赦免你祖上的罪。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老秦人。

    這也是我為什麼看重你的一個原因。劉闞,你聰明,也知道輕重,勇武過人,是一塊好料子。我希望你能繼續下去,好好的為陛下做事。有朝一日,能為我大秦建立功勳。」

    任囂具體說了些什麼?

    劉闞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在官署用了飯,他有點失魂落魄的往家走。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有點不知所措。雖然對這段歷史的記憶非常模糊,可劉闞卻知道,日後反秦的義軍,多為六國後人。那楚霸王項羽,對秦國更是恨之入骨。原以為可以在其中渾水摸魚,可現在背負了一個老秦人的身份,只怕難以被各路義軍所接受。

    或者,保秦?

    這念頭在劉闞的腦海中,一閃即逝。

    保秦,談何容易,那幾乎是和全天下的人作對啊。

    而且以他現在的情況,又如何能保秦呢?始皇帝日後會越發的剛愎自用,誰能勸阻他?

    南征百越,不過是一個開始。

    待到日後攻匈奴,修長城,建始皇陵,造阿房宮,一件件事情,最終使得百姓怨聲載道。

    難道始皇帝身邊的人就看不穿嘛?

    再者說,始皇帝一死,就是那指鹿為馬的趙高掌權。嬴胡亥不過是個傀儡,到時候難不成讓自己去捧趙高的臭腳丫子?這種事情劉闞做不出來,也不想去做。那麼,該何去何從?

    想要在亂世到來之後活下去,那就只有一個辦法!

    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只有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才能夠在亂世中自保,才能不被人窺視。

    往上爬,一定要往上爬!

    劉闞如今只是一介小民,身邊不過寥寥數人而已。別說建立一支力量,就連家裡的赤旗還是因為武山劍的原因而保留下來。若想達到自保的要求,就必須要建立功業,往上爬。

    想到了這裡,劉闞猛然停下了腳步。

    心中暗下決定,轉身又向官署跑了過去。

    任囂正在院中散步,見劉闞回來,頗有些奇怪,「劉闞,你怎麼又回來了?」

    「大人,小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特來向大人稟報。這件事,關係到南征將士的性命。」

    任囂聞聽一驚,忙上前一把攫住了劉闞的手臂。

    「什麼事情,速速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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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2 10:26: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五十六章 宋子燕人

    百越,是一塊蠻荒!

    至少在許多人的眼中,就是這個樣子……對於生長於西北的老秦人而言,百越也只是一個概念,具體是什麼樣子?許多人都說不出來。只知道,那裡有一群未開化的蠻子。

    始皇帝肯定會派人調查過。

    可這並不代表,他麾下的將領,包括屠睢在內的秦軍,真的會在意這件事。

    六國都已經掃平了,一個區區的百越,又能如何?也許在大多數秦軍將領心中,都是這麼想的吧。

    當然了,就算是始皇帝重視這個問題,知道百越的複雜性,有些事情還是無法解決。

    劉闞在昭陽大澤血戰之後,提出過一套急救的方法。

    但這裡面最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消毒的手段。劉闞的方法非常簡單,提煉出高濃度的燒酒。一方面能用以消毒,另一方面佐以藥物的話,說不定能解決當地瘴毒的問題。

    「燒酒?」

    任囂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名詞。

    燒酒,指的是各種透明無色的蒸餾酒,又被稱之為白酒。在華夏歷史上,燒酒起源於什麼時代?眾說紛紜。但據說最早出自於唐代,至於真實性,就很難做出正確的判斷。

    「你說的這東西,真有用嗎?」

    任囂將信將疑,不過這心裡,卻是有些心動了。

    劉闞聳了聳肩膀,「我也不知道,道理上應該是有用的,可是我實驗了幾次,都未成功。」

    「那你詳細和我說說,也許我能給你出點主意。」

    劉闞想了想,於是把他所理解的燒酒蒸餾的原理講述了一邊。當然了,他畢竟不是搞這個出身,只能做簡單的介紹。具體的,還是說藥草和燒酒配合的效用,主要針對於瘴毒而言。

    任囂很認真的聽完了劉闞的講述,輕輕的拍著額頭,沉吟不語。

    劉闞也不敢打攪,於是坐在旁邊,靜靜的等候。

    「你說的這個東西……哦,叫做燒酒,是吧……我還是頭一次聽說。不過呢,從你所說的口感而言,又好像是有點印象。好像是在四年前?我當時隨王賁將軍攻破巨鹿的時候,曾在宋子城(河北趙縣北)的一家酒樓中品過這樣的酒,只喝了一口,但印象還是蠻深刻。

    酒色嘛,有點渾濁,不是你說的無色透明,不過口感挺像……

    我當時還問那酒樓的主人,這麼難喝的酒,誰願意品嚐啊。那酒樓的主人說,酒是一個燕人放在他那裡的。還是有人願意喝的,不過大都是北方過去的人,喜歡那種口味。」

    任囂口中的北方,多是指燕趙長城以北的匈奴人。

    劉闞眼楮一亮,「那大人可否為小民引介一下呢?若此酒釀成,肯定能救不少人性命。」

    任囂笑了笑,點頭道︰「宋子縣尉徐公和我倒是有些交情。劉闞,既然你有心這麼做,我當然可以為你引介。若成功了的話,少不得你的軍功;不過失敗的話……呵呵。」

    「若失敗,小民自當一力承擔。」

    任囂於是回房間取出一塊令牌,然後有寫了一塊木簡,一起交給了劉闞。

    「這是我當年所持鐵鷹令,再配上這塊木簡,徐公想必會配合於你。嗯,你何時出發?」

    劉闞想了想,「自然是越快越好……只是審食其唐厲他們都沒有回來,家中……」

    任囂當然知道劉闞擔心什麼,於是一笑,「你家裡的事情只管放心,我自會安排人照應。嗯,這件事情很重要,早一日完成,我南征將士的性命就能多一份保證,你還是速速動身吧。」

    劉闞當下答應,「那小人回家安排一下,最多四五日,一定啟程動身。」

    「甚好!」

    任囂又和劉闞說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細節。畢竟那宋子城是故趙領地,和沛縣情況自有不同。

    待到劉闞告辭時,天已經黑了。

    任囂破例命家人安排了一輛軺車,送劉闞回家。

    站在官署門口,目送軺車遠去,任囂身旁的一名老家人忍不住上前說︰「大人,這劉闞勇武急智,且奇思妙想頗多,將來定然能成為大人的左膀右臂,何不帶他去相縣呢?」

    任囂搖頭苦笑,輕歎一聲。

    「我何嘗不想?」他沉默了片刻後,「只是擔心我這地方小,卻容不下他啊……他年紀終究太小,依照律法,為吏者,最小也要二十歲,就算帶他去相縣,又能做些什麼?

    內史大人曾想要讓他去軍中效力。

    不過一晃多年過去,蒙大人未再提起此事,想必也忘記了。於我而言,卻不希望他從軍……呵呵,此乃私心。

    且讓他繼續留在沛縣吧,我會命人暗中關注。

    如果他真的堪可大用,我願向陛下推薦;但如果不堪重用的話,那也就算了吧。」

    ******

    劉闞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到戌時。

    王姬正焦急的在院門口眺望,見劉闞從車上下來,忙快步迎上前去,「阿闞兄弟,陽武陳禹派人前來,已經等候多時了。」

    劉闞聞聽心中咯 一下,連忙整衣冠道︰「快帶我去。」

    陳平來了嗎?

    劉闞這心裡面,有些激動了!早先,他見到蕭何,見到劉邦,見到呂雉,也只是心中一動而已。那時候他什麼想法都沒有,只是想著如何在沛縣安家立命,將來渾水摸魚。

    可是現在呢,身上背了一個老秦人的烙印之後,這想法就有點不一樣了。

    而且,在屋中等候他的,是陳平,一個相當了得的人物。劉闞這心裡,有點激動起來。

    一個年紀在二十四五,生的孔武有力的青年,正坐在堂上。

    劉闞一進屋,就說︰「有勞陳生久候,失敬失敬!」

    不過仔細一看,卻似乎和心目陳平的形象有些不太一樣,五大三粗的,真的是陳平嗎?

    青年站起來,拱手道︰「在下陳義,堂兄讓我前帶黃金百鎰,押運殘酒。」

    「陳義?」

    劉闞奇道︰「你不是陳平?」

    青年憨憨一笑,「陳平是我堂弟,在我堂兄回陽武之前,就動身前往即墨遊學去了。我堂兄也沒辦法,只好命我代替平弟前來。這裡有我堂兄的書信,還有黃金百鎰奉上。」

    說著話,從懷中取出了一塊木簡,然後從案几旁邊拎起一個包裹,砰的放在桌上。

    劉闞這心裡,多多少少有一些失望。

    原來真的不是陳平啊……可惜了,可惜了!不過心裡雖然這麼想,可是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看也不看那包裹,只是接過了木簡,掃了一眼,「陳大哥莫著急,殘酒已經備好,隨時都可以運走。天色已經晚了,不如在舍下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說,如何?」

    陳義呵呵一笑,「堂兄說了,要我聽從劉生吩咐!」

    劉闞當下讓王姬給陳義安排住所。

    幸好,家中蓋了兩宅,其中一宅有三間廂房,正好可以安置。

    拎起那百鎰黃金,劉闞直奔內堂。把黃金交給母親收好以後,然後又把在縣衙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闞夫人。

    「你是說,你爹他是秦人?」

    很顯然,劉闞的父親並沒有把自己的出身告訴闞夫人,以至於闞夫人聽了以後,吃驚不小。

    「縣長說,他曾派人追查過,說是祖上因逃避律法處置,才離開了關中。我爹的祖籍應該是在頻陽東鄉……不過皇帝已經赦免了當年的罪行,但具體的,縣長也沒說清楚。」

    闞夫人倒是看得很開,想了想以後笑道︰「秦人就秦人吧,其實現在這天底下,哪一個不是秦人?這人啊,總是要面對現實的……有些人就是不肯承認,可又有什麼用處?

    不過,你怎麼突然要去巨鹿?

    那地方可是距離這裡很遠,你年紀這麼小,一個人出門在外,娘有點不太放心啊。」

    也是,就算劉闞看上去多麼的魁梧壯碩,可實際上呢,也不過是剛剛過了十六歲罷了。

    闞夫人說︰「娘還想趁著這段時間事情不多,給你定一門親事……看樣子,是不行了。」

    「親事?」

    「是啊,你已經十六了,算是長大成人,也該成家立業了!」

    劉闞聽得頭昏昏……十六歲就要我結婚?這可真是典型的早婚啊。不過想想,這風俗就是如此,當怪不怪吧。

    「闞,你何時動身?」

    劉闞想了想,「就這一兩日吧。這件事情非常緊急,拖延不得……恩,明天我處理完一些事情之後,想後天就動身。只是灌家到現在還沒有回信,我卻是有些放心不下。」

    闞夫人沉默了片刻,「你且只管做事,家裡的事情莫要擔心,娘和王姬足以操持。生意上的事情,就交給老周打理……至於其他的,審食其唐厲他們三個,不也該回來了嗎?

    不過,你一個人去,娘還是不太放心。

    這樣吧,娘看那程先生倒是挺穩重的一個人,年紀大,也有閱歷,讓他跟著你一起去吧。」

    程先生,就是程邈。

    劉闞想了想,覺得有這麼一個人跟著,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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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2 10:26: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五十七章 出行
     程邈是個木訥(音ne,二聲)的人,做事一板一眼,能讓人放心。

    不過做遊伴的話,可就有那麼一點無趣了。不過有這麼一個人跟著,倒能省卻不少事情。

    沛縣的生意,有周昌盯著,劉闞倒也不怎麼擔心。

    且不管新任的縣長是誰,是什麼來歷,什麼樣的性子?只要萬歲酒這塊牌子不倒,任囂還在泗水郡,就不會有什麼麻煩。劉闞所擔心的是雍齒這個傢伙,說不定會出陰招。

    第二天一早,劉闞帶著陳義提走了貨物,並且說好每月的十五日,找周昌提貨。

    至於運輸方面,倒是不需要劉闞擔心。陳義自己帶了幾十個人負責押送,同時由於南征百越的戰事已經拉開了序幕,一路上到處都有官府督導修路,治安也算是相當不錯。

    陳義提走貨物之後,當天就啟程動身,並沒有做片刻停留。

    是一個很乾脆的人,雖然有點憨憨傻傻的,可是在大事情上卻沒有半點的糊塗。劉闞送走了陳義後,又去了一趟官署,告訴任囂他將在明日動身,並請任囂給予家中照顧。

    任囂也非常爽快,從來迎接他去相縣的護隊中抽調出五十個秦軍,駐守在劉闞的家中。

    要說起來,有軍方的保護,劉闞應該放心才是。可他還是覺得不能馬虎。

    秦軍善戰不假,可這終歸不是打仗。雍齒這些地頭蛇如果出陰招的話,那可是防不勝防。所以,不僅僅要在明面上提防,還要小心雍齒暗箭傷人。為此,劉闞又去了一趟沛縣的大牢,把情況和任敖說了一下,並拜託任敖多多照應家中,留意雍齒的動向。

    對於劉闞的請求,任敖拍著胸脯答應了!

    和後世那種信口雌黃的信諾不一樣,這個時代的人,最重的就是一個信字。

    答應了的事情,哪怕丟掉性命也要去辦到。所以當任敖應承下來以後,劉闞安心了許多。

    任敖也是個地頭蛇,在沛縣自有他的門路。

    有他出面照應,雍齒就算是不怕任敖,做起事情來也會多幾分小心。再加上唐厲曹無傷他們也快回來了,相信到時候,雍齒想要耍什麼花招的話,也逃不出唐厲的眼楮。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劉闞回到了家中。

    又一個難題來了!

    灌嬰,這傢伙又該如何安置?已經這麼久了,灌雀那邊一直沒有消息。當然了,劉闞也能理解。灌家終究是比不得陳家的財大氣粗吧,籌集資金安排銷路,總需要些時間。

    可問題是,這時間也太長了一點吧……

    讓灌嬰留在家裡?劉闞不太放心。畢竟和灌嬰接觸的時間不算太長,對這個人也不甚瞭解;讓他搬出去?與情理似乎又不和,萬一鬧了這傢伙,說不準會招惹出什麼麻煩。

    看著在練武場裡興致勃勃的和王信一起練武的灌嬰,劉闞有點頭疼了!

    「灌嬰,我明天要出遠門!」

    灌嬰說︰「我知道,嬸嬸早上和我說了!」

    說完,灌嬰走了過來,笑呵呵的說︰「嬸嬸不放心你一個人出門在外,所以讓我和你一起去。」

    「你和我一起?」

    劉闞驚訝的看著灌嬰,「你不等你爹了?萬一你爹過來提貨,見不到你又該如何是好?」

    灌嬰倒是滿不在乎,「沒關係,我留個信兒就行了。再說了,我爹的生意我也幫不上什麼,倒不如和你一起出門,長長見識……對了,阿闞兄弟,信今天教我了一招扎花環,可是我怎麼也做不到他說的那種境界。能不能和我說說,你看,我這麼跨步橫肘……」

    「步伐,步伐錯了!」劉闞只一眼就看出了毛病,「信能做到,是因為他每天擔水的時候,一定是用三宮步迴環,習慣成了自然以後,這一招自然而然就可以施展出來……你,你還是先學三宮步吧。三宮步練好之後,應該就可以做到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老娘的安排倒也妥帖,只是把這傢伙放在身邊……

    劉闞覺得有些不太自在。但轉念又一想,既然打算要組建自保的力量,這灌嬰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不瞭解也沒有關係,這一路北行,有的是時間瞭解,到時候再打算吧。

    想到這裡,劉闞這心裡的疙瘩也就解開了。

    當晚,和母親一直說到了二更時分,闞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讓劉闞心裡非常的感動。

    正應了那首詩︰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逢,意恐遲遲歸。

    ******

    一大早,劉闞三人啟程上路。

    從任囂那裡借來了一輛馬車,灌嬰趕車,劉闞坐在車轅上,程邈則在車中看護行禮。

    「你居然不會騎馬?」

    灌嬰揚鞭趕車,嘟嘟囔囔的說個不停。

    劉闞滿臉通紅,抱著武山劍一言不發。臨出發的時候,劉闞才注意到這時候的戰馬,是平鞍單鐙。所謂單鐙,是為了上馬方便。不過上了馬之後,這鐙就沒了作用。騎馬的人,需要靠腰腿的力量,來穩住身形。這對於劉闞而言,可就成了一個大問題了。

    他會騎馬,但後世騎馬用的是高橋鞍,穩住身子,配有雙鐙,可方便騎乘。

    沒有馬鐙和馬鞍,劉闞就懵了。

    這也讓灌嬰得意了一下。原以為這劉闞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主兒,原來也有不會的事情。從出發的那一刻開始,灌嬰就開始嘮叨。劉闞有心反駁,卻又圖歎形式比人強啊。

    誰讓自己不會騎馬呢?

    「程先生,咱們怎麼走?」

    對於程邈,劉闞還是保持著一分恭敬。

    程邈掀開車簾,「主人,小的已經研究過了……前面路口,往北走,今夜可抵方與。過方與之後,繞巨野澤東行,大概三四天的路程,就是張縣。然後走范陽東阿,自聊城過衛河,向西北行就是巨鹿……如果路途順利的話,大概二十多天就能抵達宋子城了。

    不過,主人今晚在方與留宿的時候,最好多準備一些乾糧器具。

    從方與到張縣,小人印象裡似乎沒有什麼可以停宿的地方。弄不好,怕是要在野外休息。」

    這老兒做事的確是一板一眼,把事情說的清清楚楚。

    劉闞應了一聲,看了灌嬰一眼道︰「聽清楚了?還不趕車?」

    「你這是什麼口氣?」灌嬰可不樂意了,「是你趕車還是我趕車?要不然的話,你來!」

    欺負我不會趕車……我忍!

    灌嬰又勝了一個回合,炫耀似地揚起馬鞭,啪的在空中一甩,馬車拉著三人,緩緩而行。

    「程先生,這岔路往西是什麼地方?」

    程邈又探出頭來,看了看方向,「應該是豐邑吧。」

    豐邑?

    劉闞這心裡不由得一動,推了灌嬰一下,「咱們……先去一趟豐邑?」

    「去豐邑幹嘛?」

    「你別管了,去就是了!」

    在劉闞的心中,浮現出了一個身影。

    一晃已經一年多了,只不知道,她如今過的可好?

    那笑盈盈的笑容,脆生生的聲音,不自覺的在耳畔,在眼前浮現。

    劉闞升起了一股衝動,催促著灌嬰往豐邑的方向行去。

    此時,天剛剛亮。

    沛縣南門大開,劉邦周勃陳賀盧綰四個人,在晨光的沐浴之中,走進了沛縣的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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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五十八章 回眸

    劉闞也說不上到底是怎麼了!

    逼著灌嬰趕車往西,在快到正午時分,抵達中陽裡。一路上,心撲通通的跳,身上好像長了跳蚤似地,坐立不安。灌嬰很奇怪,不停的打量他,但是卻始終沒有詢問劉闞。

    至於程邈,更是不會詢問。

    隸奴的身份也限定了程邈的許多行為,可能他會感到奇怪,不過不管怎樣,劉闞是主人,他是奴僕。主人家在想什麼事情,他不能問,不能管,再說了,他也沒這個興趣。

    坐在車廂裡,捧著一卷木簡,寫寫畫畫,不知在想什麼。

    中陽裡是一個小村莊,加起來不過十幾戶人家,人口不會超過一百。

    地廣人稀,加之秦朝推廣田律,允許買賣田地,所以大多數人家都是人手一塊田地。

    劉家在中陽裡很有名!

    也難怪,出了劉邦這麼一個極品,又怎可能沒有名氣呢?

    劉闞沒有出面,而是讓程邈出面打聽了一下,很快就知道了劉家田地的位置。依山傍水,坐落在一個山丘上。劉湍不待見劉邦的事情,是人所皆知,所以劉邦只分到了一塊並不算太大,約兩三頃土地的瘠田。就位於山丘腳下那片梅子林的旁邊,很好辨認。

    正午時,人們都在勞作。

    秋季是豐收的季節,今年風調雨順,是個好年景。

    不過由於百越戰事拉開了序幕,各郡的賦稅也隨之調整,算一算,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

    程邈看著馬車,劉闞和灌嬰登上了山丘。

    隔著梅子林眺望去,只見一個單薄瘦削的身影,正在田間勞作。

    雖然看不太清楚,可是劉闞卻一眼認出,那就是呂雉。即便是在勞作的時候,依舊倔強的挺直腰板。那印刻在骨子裡的好強,不管環境是怎麼改變,始終都不會有所磨滅。

    不知為何,劉闞的鼻子發酸。

    「阿闞兄弟,你在看什麼?」

    灌嬰在一旁低聲的詢問,可是劉闞卻沒有回答。

    遠處,一個中年婦人跑了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個約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兒,跑到呂雉跟前,似是呵斥般的說了些什麼。呂雉點點頭,倒也沒有回嘴,轉過身繼續彎腰幹活。

    中年婦人拉著那小男孩兒心滿意足的走了。

    劉闞在山丘上,卻禁不住握緊了拳頭……

    「阿闞兄弟,那女的你認識嗎?」

    劉闞點了點頭,呼的轉過身去……已經過去了的事情,還留戀個什麼?自己不是劉闞,她也不再是當年的呂雉。逝者如斯,有些事情過去了之後,就再也無法挽回了,不是嗎?

    幾乎是在同時,田地裡正忙碌的呂雉,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驀地轉過身,朝山丘上看去。只看見一個雄壯魁梧的漢子,立於山丘之上。不過很陌生,從沒有見過這個人。心中那一剎那間閃過的悸動,在突然間也消失不見了。彷彿自嘲般的一笑,呂雉搖了搖頭,又轉過身去。而山丘上,灌嬰猶自莫名其妙的撓著頭。

    「灌嬰,走了!」

    劉闞有氣無力的在山腰上叫了一聲,灌嬰搖搖頭,跟著劉闞走下了山丘。

    拉車的馬兒,似乎是被劉闞的情緒所感染,有氣無力的拉著車,一步一搖晃的行進著。

    劉闞也懶得和灌嬰扯淡了,鑽進了車廂裡。

    程邈樂呵呵的捧著一卷木簡出來,坐在了灌嬰的身旁。

    「老程,阿闞兄弟這是怎麼了?」

    程邈扭頭看了一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這是《詩經-周南》的第一篇。

    劉闞在車廂裡聽得清楚,兩手摀住耳朵,心裡把那程邈罵的狗血淋頭。

    只可惜,灌嬰卻沒有明白,仍在追問︰「老程,你剛才唱的是什麼意思?說明白些嘛。」

    程邈笑呵呵的說︰「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夠了!」

    劉闞終於忍不住,冒出頭來,「老程,我要休息……拜託你能不能閉嘴,唱的難聽死了。」

    「小人不唱了,小人不唱了!」

    程邈聞聽,立刻閉上了嘴巴。捧著他那木簡,虛空比劃著什麼,好像畫符咒一樣。

    灌嬰歎了口氣,突然間高聲歌唱道︰「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劉闞在車廂中,鬱悶的有種想要吐血的衝動。

    ******

    馬車在官道上轉向,一路北行。

    隨著顛簸,劉闞漸漸的湧起了一陣睏意,靠在車廂上,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前世的記憶,今世的經歷,混在了一起,溶於一片血與火交織在一起的古怪世界當中。

    熊熊的烈焰中,巍峨的宮殿轟然倒塌。

    噴濺的鮮血,一具具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蒼茫大地上,鮮血匯聚成了河流,滾滾流淌。

    一個雄壯的身影,拔劍自刎……

    狼豺的呼叫聲,迴響在蒼穹。

    劉闞驀地掙開了眼楮,翻身坐了起來。

    衣服,已經被汗水打濕,心跳也快的出奇。嚥了口唾沫,他遲疑著站起身來,挑開車簾。

    天已經黑了,馬車就停在路旁。

    兩匹拉車的馬兒,悠閒的在一旁啃噬青草,不遠處灌嬰和程邈已經點上了篝火,烤炙鮮嫩的肉條。劉闞跳下了車轅,拍了拍尚有些混淪的腦袋,疑惑的向四周環顧一遍。

    這地方很熟悉嘛!

    昭陽大澤,往東邊就是昭陽大澤。

    當年他們就是從這裡進入昭陽大澤,然後和王陵為首的一干盜賊,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

    算起來,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可如今想起來,卻似乎發生在昨日,一切都是那麼的清晰。

    「怎麼會在這裡?」

    聽到劉闞的詢問,灌嬰抬起頭,沒好氣的說︰「還怎麼走?要不是你那麼折騰了一下,現在早就在方與的客棧裡睡覺了……現在就算是趕到方與,城門也已經關閉了,有甚用處?」

    劉闞尷尬的撓了撓頭,沒有和灌嬰糾纏。

    在篝火邊坐下,灌嬰遞過來一條炙好的肉條。只抹了些鹽巴,不過對於有些飢餓的劉闞而言,卻是很滿足了。三口兩口吞下了炙肉,劉闞詫異的問道︰「咦,這又是什麼肉?」

    灌嬰朝旁邊打著的一個木架子指了指。

    劉闞這才注意到,在那木架上,掛著一張獐子皮。頭部,有一個箭孔,是被利箭射殺。

    「你做的?」

    灌嬰頗為驕傲的點點頭,故作矜持道︰「小把戲,那畜生跑過來了,我又怎能再客氣?」

    「灌兄弟的射術,高明!」

    出發的時候,劉闞只注意到灌嬰帶了一個長條包裹,但是卻沒有注意裡面裝的是什麼。

    看樣子,應該是弓箭吧。

    「我從小不喜歡我爹的生意,習武練劍,做一個遊俠兒,原本是我的夢想。只是看著我爹的年紀一日日的大了,家裡又只我一個男兒……嘿嘿,拳腳我比不過你,可是這射術,我還是自認能勝你一籌。」

    何止一籌啊!

    劉闞根本就不懂得射箭。

    臉微微一紅,劉闞也不去理睬灌嬰那得意的樣子,轉而向程邈看去,見他仍捧著那木簡,比比劃劃的,似乎在思考什麼。

    「程先生,您整天的捧著木簡比比劃劃,究竟在幹什麼?」

    程邈抬起頭,笑呵呵的說︰「其實也沒什麼……我這個人,好寫字,從小就是這樣。當年為了學趙文,就跑到邯鄲,在一書法大家門下當門童。這麼多年來,也算是有些心得……被關進牢獄裡,也無事可做。於是就琢磨著寫字,呵呵,還請主人莫要見笑。」

    原來是個書法家啊!

    劉闞來了點興趣,湊過去問道︰「程先生,能不能寫兩個字,讓我見識見識?」

    程邈也不客氣,抄起一根木棍,在地上書寫了兩個字……

    「咦,這好像不是秦文嘛。」

    「是秦文,只是字體不同罷了……秦小篆的結構特點,繼承了石鼓文的特徵,但是比石鼓文要簡化和方正。線條圓潤流暢,疏密均挺。但是其結構,相對而言仍略顯複雜。

    普通人辨認的話,還是很吃力。

    所以在牢中的時候,我就在想,如何才能讓這秦文更加簡化,更容易辨認,更容易書寫?

    這不,就琢磨著……」

    「隸書?」劉闞這才注意到,程邈所寫的,竟然是隸書體。

    一開始他並沒有太在意,可是經程邈一說,他才算反應過來,這字體和小篆的不同之處。

    程邈一怔,片刻後笑了起來,「主人果然是才思聰慧……隸書……恩,這名字的確妥帖。」

    程邈是隸奴,稱他發明的字體為隸書,倒也真的妥帖。

    但劉闞卻不這麼想,而是怔怔的看著程邈。這白髮中年男子,居然就是隸書的發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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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五十九章 巨野大盜

灌嬰的弓非常漂亮。

    以柔韌性極其出眾的柘木做胎,配上犀牛角打造

    弓弦是用拇指粗細的荊州特產的麋鹿筋鞣制而成,性能極佳。

    長近八尺,幾乎有一人高,十余石的力道,折算成後世,足有千余斤,可謂力道驚人。

    典型的故韓弓,而且是名匠打造而成。

    劉闞拉扯了一下,雖稍有些費力,但若滿弓的話,並不困難。但是因這一張弓,劉闞對灌嬰的看法,顯然有增加了幾分。這家伙的力氣,著實不小……不過這張弓的確不錯。

    所謂的燕甲韓弓郢都劍。

    分別代表著三個國家最為精亮的武器。

    不過,郢都劍雖好,終究是難求。十年未必能遇上一把好劍,至于干將莫邪之流,更是百年難得一遇。而相比之下,秦國的劍在個體上絕對比不上楚國,可是能大批量生產。

    這也就是兩國最大的差距所在。

    秦國人求的是實用,而楚國人更講究的,是門面功夫。

    “你別看我,這張大黃弓是我爹當年在大梁古戰場上偶然間得到,配以白羽箭,可達四百步的距離。我如今也只能連續挽弓三次,超過了三次之後,再挽弓就力不從心了。

    之所以帶這張弓出來,是因為我甚喜歡此弓而已。

    平常只是用六石的黑桑弓,而且這種大黃弓想要在馬上挽起,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就是說,這是一張步戰弓?

    劉闞還是第一次見到做工如此精美,威力如此巨大的弓箭,不由得心中暗喜。

    灌嬰笑道︰“你若是喜歡,送你也無妨。這種神弓留在我身邊,也著實是浪費了……不過,你要想使用它的話,最好還是先練練射術。若無百步穿楊的功夫,那就是糟蹋了它。”

    劉闞的臉,不由得又是一紅。

    “灌嬰,能不能教我射箭?”

    “這又有何難?你若想學習,我現在就可以教你。不過,你要把你那套什麼拳法教給我。”

    “成交!”

    劉闞伸出手來,和灌嬰擊掌盟誓。

    兩人相視,驀地笑了起來。昔日那點恩怨,也隨著這一笑,一下子煙消雲散,無影無蹤。

    一旁正捧著木簡,研究隸書的程邈抬起頭,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單調的旅程,似乎一下子變得豐富多彩起來。灌嬰或是教劉闞騎馬,或是教他趕車。

    在晚上休息的時候,兩個人切磋武藝,修習箭術。

    無聊的時候,劉闞還會和程邈討論隸書的事情。對于程邈而言,外界一點點的提示,都能讓他豁然開朗。劉闞有時候就在想,這創造一種字體,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看程邈那一頭的白發,就可以知道,他耗費了多少的心神。

    不知不覺,三人已經繞過了張縣,往巨野澤的方向行去。

    巨野澤,是位于大河下游的一個巨大湖泊。遠古時期,這里是魯西南的兗州,也是魯民活動的中心。在泰山西南和濟水中游(今華北平原南部)之間,由于泥沙淤積,而自然形成的一片廣袤土地。魯人西出群山,見此連綿平野,于是就興奮的稱之為大野。

    而巨野,也就是大野的入口處。

    大野河流匯入大野東北部的一片窪地,形成了湖澤。

    南北約有三百余里,東西長大約一百多里。覆蓋了極為廣袤的土地,一直向北,包括梁山。

    後世的大野澤,遠沒有此時的大野澤恢宏壯觀。

    劉闞在抵達這塊土地之後,心里不禁高興起來了……前世,他曾來過這塊土地,那時稱之為山東。

    “阿闞兄弟,咱們在前面的村莊落腳吧。”

    天快要黑了。

    夕陽斜照,把個明鏡般的湖面,照映的金鱗起伏,格外壯美。遠眺去,會覺得整個湖面上,覆蓋著一片真火。那種奇瑰壯觀的景色,于沛縣那種柔美的風情,截然不一樣。

    劉闞站在車轅上,只覺心中生出萬種豪情。

    如此波瀾壯闊的江山,未來由誰主沉浮?第一次生出一種奇怪的念頭……

    那大澤鄉起義的陳勝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連劉邦都能夠得了這瑰美江山,我為後人,為何不可以主宰沉浮呢?這奇怪的念頭一升起,就再也無法抑制住。千奇百怪的思緒,在腦海中此起彼伏,讓劉闞整個人都痴了!

    灌嬰在一旁推搡了一下劉闞,奇怪的看著這個比他還要幼小幾分的家伙。

    劉闞回過神來,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灌嬰大哥,他日若得凌雲志,莫忘今朝美景。”

    “啊?”

    灌嬰的臉色一變,驚訝的看著劉闞。

    似乎感覺到自己失言了,劉闞哈哈一笑,“對了,你剛才說什麼?要在何處落腳?”

    “程先生說,沿巨野澤而行,有不少小村莊……這里本是齊魯之地,民風非常的剽悍。從田齊代姜齊之後,這一片土地就一直不太,時常會有匪賊出沒,不可不小心謹慎。”

    “匪賊?”

    劉闞詫異的問︰“皇帝不是剛巡狩此地,還會有盜匪?當初,蒙恬將軍不是在這里清剿過嗎?”

    車廂里的程邈,探出頭來。

    “東翁說的倒是沒錯,可問題在于,此地的匪賊,與泗水的情況不相同。”

    得知程邈創造隸書之後,劉闞對程邈的敬意立刻增加了許多,甚至不肯再讓程邈稱他‘主人’二字。這位的來頭太大了……竟然是墨家學子。且不說他是不是隸書的創造者,單這一個墨家學子的頭餃,就足以讓劉闞肅然起敬。這一點,只看灌嬰對程邈的態度就能得到答案。

    所以,反復的協商之後,劉闞再也不敢稱呼程邈為老程,而是尊為先生。

    而程邈呢,也改口稱呼劉闞為東翁。

    程邈說︰“巨野盜以大澤為根基,出沒于周圍。情況不好的時候,他們就躲入大澤深處,靠打漁為生;若情況有所好轉,就會登岸劫掠,成功之後呼之而去,沒入大澤。

    官府雖強,然則對于這種匪賊,也無可奈何。

    最重要的是,這巨野幾乎是全民為盜。家家戶戶都有人以此為生,想要清剿,談何容易?”

    劉闞聞听,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照程邈的說法,巨野盜怕才是真正的強盜。相比之下,沛縣的匪賊,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巨野盜出則數百人,一俟官府圍剿,各路盜匪紛紛援助。

    我听說過沛縣匪賊的情況,說實話……沛縣的匪患雖然嚴重,可是彼此之間勾心斗角。

    但是巨野盜卻不一樣,全都是生于斯長于斯的本地人,團結的很。只要有一家出事,各家都會伸出援手。面對這樣的情況,就算蒙大人有天大的本事,怕也是難以對付吧。

    除非,他能殺干淨巨野沿岸所有的百姓,或許能夠讓巨野盜消停些。

    只是如此一來,齊魯大地必然戰火重燃……莫說蒙大人,就算是王賁將軍,也要頭疼。”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

    劉闞也不由得心中忐忑起來。

    “既然如此,我們留宿村落,豈不是羊落虎口嗎?”

    “那倒不一定!”

    程邈笑道︰“巨野盜有巨野盜的規矩,他們絕不會去打攪鄉鄰。那是他們生存的根本。

    很多人會有東翁的這種顧慮,但卻不知,盜亦有道啊。”

    不錯,盜亦有道。

    劉闞點了點頭,“既然程先生這麼說,我們今晚就留宿巨野漁村好了,天亮之後再動身。”

    灌嬰答應了一聲,揚鞭啪的一聲響。

    馬兒嘶鳴,拉著車,朝著遠方急行而去,蕩起了漫天的塵煙。

    日頭落下西山,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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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六十章 漁村老媼

丘里,顧名思義,在丘之畔。

    按照戰國時期各國通用的律法,五戶為鄰,五鄰一里。丘里屬趙王亭所轄,為薛郡治下。

    不過呢,丘里的人口,實際上遠遠大于一里的基數。

    有大約四十戶人家,按照根據李俚變法中的規定,一戶依照五口人計算,這小小的丘里,就足有二百多人口。所以在巨野澤沿岸,丘里的規模最大,丘里人的地位也最高。

    劉闞三人抵達丘里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了。

    這小村里的人們,在勞作了一天之後,早早的就熄燈休息。當馬車駛入村里的時候,引起了一陣犬吠聲響。幾家農舍亮起了燈,並且能听到一些含糊不清的咒罵聲。不過,引起這麼大的動靜,卻沒有人打開門扉,走出來看看情況……片刻後,一切復歸寧靜。

    有人在偷窺!

    劉闞坐在車轅上,驀地扭頭看去。

    那亮著燈的農舍靜悄悄的,過了一會兒,燈熄滅了!

    可即便是這樣,那種被偷窺的感覺,依舊十分強烈。劉闞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武山劍。

    順著村中的路一直下去,就看見了一座好似客棧一樣的農舍。

    灌嬰點點頭,勒住了馬匹,從車上跳下來,走過去輕輕拍擊柴扉。片刻後,屋中傳來腳步聲。

    一個年約二十四五,相貌英武,膀闊腰圓的漢子開了門。

    “你們找誰?”

    這漢子帶著濃濃的本地口音,一臉警惕之色。他堵在門口,瞪著灌嬰,似是在提防什麼。

    劉闞跳下車,上前一步道︰“老兄,我們是過路的行人,錯過了宿頭,想要在您這里打擾一晚,不知可否?我們不是壞人,只三人而已,但求一屋避寒,就已經是足夠了。”

    這時候,程邈也走下了車。

    也許是看程邈文質彬彬,滿頭白發的樣子,漢子松了口氣。

    當下豪爽笑道︰“四海皆兄弟,往來都是客……呵呵,這十里八鄉,也只有我這家客棧,談什麼打攪?只是我母親病重,恐怕無法為幾位安排膳食,還請客人們多多見諒。”

    說完,他讓開了一條路。

    灌嬰趕著車進了院門,卸了車後,把馬套在了馬廊之中。漢子看到那兩匹馬,眼中精光一閃。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若無其事的問道︰“端的是好馬!客人們從何處來呢?”

    劉闞說︰“自沛縣來!”

    “沛縣?可是那出泗水花雕的沛縣?”

    灌嬰忍不住笑道︰“主人家也知道泗水花雕嗎?”

    “怎可能不知……若非泗水花雕,我恐怕還不知道沛縣在什麼地方呢。只喝過一些摻了水的酒,那正經的泗水花雕,卻是沒喝過。將來若是有空的話,一定要去沛縣喝個痛快。”

    劉闞見漢子不停的用眼角余光掃視馬廊,心里一動,立刻明白了他的擔心。

    “哦,那兩匹馬是我向人借來的……因我不會騎馬,所以就找了官署的朋友借了兩匹。”

    “看樣子,客人也是貴人啊!”

    漢子笑了笑,說著話就帶劉闞三人來到了一間廂房。

    “荒村小店,比不得縣城里的繁華。有些簡陋了,還請客人們不要見怪……廚房在後面,客人可以自行烹煮。若有什麼需要,只管招呼就好。我還有事,三位就請自便吧。”

    點上了油燈,漢子笑呵呵的告退離去。

    劉闞目送他的背影轉入正屋,突然對灌嬰說︰“晚上睡覺的時候警醒一些,這人不簡單。”

    “怎見得?”

    “他識得官馬,剛才發現那兩匹馬的時候,神情有些緊張。總之,小心無大錯,咱們輪流當值就是……先生年邁了,就不用當值,早些休息吧。灌嬰大哥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對于劉闞的這番警覺,灌嬰覺得有些多余。

    不過出門在外,凡事小心為上。更何況這巨野澤的情況很復雜,多一份謹慎總是好的。

    屋子里,程邈已經鋪好了褥子。

    有股魚腥味,略顯潮濕……劉闞也的確是有些累了,倒在鋪上之後,很快就睡熟了。

    離家已經七八天了,這一路奔波,的確是辛苦。

    劉闞這一覺睡的非常香甜,朦朦朧朧中,突然感覺有人在推搡他。

    睜開眼楮,迷迷糊糊的看著灌嬰,“怎麼,已經到下半夜了?”

    “有人來!”

    劉闞呼的坐起身,順勢抄起武山劍,“是什麼人?在什麼地方?有多少人?”

    “別緊張,是來找這客棧主人的!”

    劉闞松了一口氣,“那你叫我作甚?”

    “我看那些人形容凶惡,非是一般的漁民。阿闞兄弟,你剛才不也說,要小心些為好嗎?”

    劉闞強大精神,和灌嬰一起,把房門開了一條縫,向外看去。

    只見院子里站著兩三個人,手持魚叉,明晃晃,亮閃閃,在夜色中格外的清晰。看這樣子,似乎是在放哨。主屋的燈亮著,隱隱約約可以听到有人在交談,但是听不清楚。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先前那漢子送幾個彪形大漢走了出來。

    “越哥,這件事情你得要早些拿個主意。秦賊加了徭役也就罷了,現在又添了個屯役。這樣下去的話,兄弟們遲早會沒有活路的……听說此次屯役,是要屯戍漁陽……娘的,我們連漁陽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眼看著來年開春還要耕種,這不是要斷人生路嘛。”

    漢子說︰“此事我已經知道了!和弟兄們說一聲,莫要輕舉妄動。實在不行的話,先退到……”

    說到這里,那漢子朝劉闞等人的居處看了一眼。

    “天亮後讓大家老地方見,我這里不太方便,咱們見面後在詳細商議。”

    “諾!”

    幾個形容凶惡的彪形大漢,恭恭敬敬的唱了個肥諾,然後結伴,一同離開了客棧。這時候,主屋門內走出一個年逾花甲的老婦人,有些干瘦,臉上皺紋迭起,頭發已經灰白。

    “仲……”

    說完話,老婦人劇烈的咳嗽起來,本就有些佝僂的身子,幾乎蜷成了蝦米的形狀。

    漢子一見,連忙走上前,“娘,您怎麼起來了?郎中不是說了,讓您多多休息嘛……要不,孩兒明日去縣城,請郎中再來給您看看?您,您還是回屋躺著吧,外面的風大,別涼著了。”

    老媼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仲啊,二黑子剛才說的那些,娘都听見了。依我看,不如你明天就帶著大家去澤中躲避些時日?娘的身子沒有問題,只要你不出意外,娘就開心了。”

    “娘,您別這麼說……”

    “仲啊,大伙兒把你當成了主心骨,你莫要寒了大伙兒的心。家里有鄰居們照顧著,不會有事兒的。不過,你要記住,進了澤之後,莫要再去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遭報應,遭報應啊……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就想想你媳婦兒子是怎麼走的,凡事要小心。”

    “娘……”

    老大的一個漢子,听完這番話以後,眼楮居然紅了。

    那老媼再次劇烈的咳嗽起來,看那樣子,大有要把肺都咳出來的趨勢。

    漢子忙給她摩挲後背,好半天總算是平息下來。站直了身子,那老媼突然朝著劉闞等人居住的房間喝了一句︰“屋里的客人們,已經看了這麼久了,是不是該出來見個面呢?”

    在一剎那間,這老媼仿佛變了一個人似地。

    整個人都凌厲起來,原本渾濁的目光,刷的一下明亮了。

    劉闞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這老婦人不是普通人啊……且不說別的,就這股氣勢,非等閑人能擁有。和灌嬰相視一眼,二人推開了房門,緩緩走出來,朝老婦人遙施一禮。

    “爾等果然是官府爪牙!”

    漢子目光一冷,抬手抄起了靠在主屋門旁的一桿魚叉。

    剛才主屋的門關著,劉闞也沒有注意。待到此時,劉闞才發現那里居然還放著一桿兵器。

    不錯,是兵器!

    那魚叉長約有一丈六尺,青銅打造。

    魚叉的桿兒粗若兒臂一般,兩支鋒銳,長約四尺。這一叉子下去,足以把人給挑起來。

    “老婦人,莫要誤會,我們不是官府的人。”

    “若非官府的人,怎會在這里偷听?娘,你先去歇息,待孩兒收拾了這兩人,在給您熬藥。”

    說話間,那漢子噌的就跳了出來。

    魚叉在手中一振,“秦賊,爺爺就是彭越,想要抓我……嘿嘿,且拿命來!”

    劉闞還想要開口解釋,可是對方卻不和他再廢話。那魚叉在他手中撲稜稜一顫,呼的一下打著旋兒,掛著一股沉悶的風聲,朝著劉闞的胸前,一叉過來,快若流星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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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六十一章 太極崩劍

    沉甸甸的魚叉,在彭越手中彷彿有了生命一樣,毒蛇吐信似地刺出。

    寒光閃閃的兩根銳刺隨著魚叉在彭越的手中詭異的轉動,幻化成一股風似的光暈。

    嗚-

    劉闞可沒有想到,對方是說打就打。

    手中武山劍還來不及出鞘,匆忙間向外一封。劍鞘被夾在兩根突刺中間,隨著魚叉的旋動,產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劉闞險一險就脫了手,身體本能的向旁一側,跨步迴環。

    「三宮步!」

    灌嬰眼楮一亮,卻向後退了一步。

    武山劍隨著劉闞這一轉,鏘的一聲龍吟,利刃出鞘。

    不過劍鞘卻飛了出去,正落在了灌嬰的腳邊。只見他彎身把劍鞘撿了起來,笑呵呵的在台階上坐下。

    「阿闞兄弟,不用客氣,幹掉這混帳東西。」

    劉闞大怒,「灌嬰,還不過來幫忙!」

    「二打一,不是好漢的作為。」灌嬰優哉游哉,好一副於己無關的模樣,氣得劉闞暴跳如雷。

    彭越的魚叉,一下快似一下,招招相連,狠辣異常。

    嗚-嗚-嗚-

    每一次出招,都帶起一股銳風,迫的劉闞連連後退。倒也不是打不過對方,問題在於手中的兵器和對方相比,根本就是兩個等級。那彭越的魚叉,重約七八十斤,沉甸甸,勢大力沉;而劉闞手中的武山劍,不過八斤四兩,根本就不敢和對方硬碰硬的交手。

    再加上彭越的魚叉足有武山劍幾倍的長度。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劉闞搶不進去,又無法硬碰硬的接招,頓時就陷入了狼狽之中。

    程邈也從屋子裡走出來了,和灌嬰笑呵呵的坐在台階上看熱鬧。

    別以為灌嬰只是看熱鬧,他手中已經搭好了弓箭,目光灼灼的看著交戰的兩人,準備隨時出手。

    「老兄,住手……我的確不是官府的人!」

    「呸,你個秦賊,欺瞞我是三歲的孩子嗎?你配的是官馬,用的是秦賊鐵鷹銳士才會配備的武山劍。若非秦賊,怎可能有此裝備?爺爺就是你們要找的彭越,有什麼招數,只管使出來吧。」

    劉闞暗自叫苦,原來是手中利劍出了問題。

    這還真的沒辦法解釋,再加上彭越招招緊逼,讓劉闞根本來不及做出解釋。三四個回合過後,劉闞心裡的火氣可就起來了。泥人還有三分土性,更何況彭越這種狂風暴雨般的攻擊,讓劉闞有些難以招架。

    鐺!

    一聲脆響,武山劍和魚叉終於實打實的碰在了一處。

    劉闞劍尖向上點啄,腳下滑步,身體奇異的一轉,劍尖正點在魚叉銅桿和兩根魚刺的交接處,手腕向下驀地一沉。說來奇怪,沉重的魚叉和武山劍撞擊,應該是武山劍脫手。

    可是彭越卻感到了一股奇異的力道傳來,手中魚叉呼的被盪開。

    太極劍中的崩劍術!

    好一個彭越,魚叉被盪開之後,門戶大開。但是他反應極為迅速,身體隨著魚叉向後退了兩步,身子原地旋轉,順勢卸掉了那股崩勁兒,單手啪的握住叉桿,心中的輕視之意,隨即無影無蹤。

    「秦賊,好功夫!」

    劉闞崩開了彭越的魚叉,本想猱身搶進。

    沒想到彭越的反應會如此迅速,剎那間就形成了收勢。不敢冒然出擊,長劍在手中一轉,擺出了一個太極劍初式的動作,同時調整呼吸,使得身體在瞬間達到巔峰的狀態。

    這一進一退,不過是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卻看得灌嬰忍不住大聲叫好,「阿闞兄弟,好劍法……娘地,你居然敢對我藏拙。」

    彭越神情肅穆,握緊了魚叉,緩緩的抬起了左腳。雖然不清楚他要如何的攻擊,但是劉闞卻能感受到,這彭越的戰意越發的強橫起來,瞳孔不由得一縮,準備和彭越死戰。

    「仲,住手吧!」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計,老婦人突然開口了。

    「娘,他們……」

    「他們不是官府的人!」老婦人看著劉闞和坐在台階上嘻嘻哈哈看熱鬧的灌嬰和程邈。

    「這小兄弟的功夫不弱於你,只是吃虧在手裡的兵器。如果他是官府的人,他那同伴怎可能袖手旁觀。你剛才被擊退的一剎那,只要那個人一箭射出,我兒是必死無疑。」

    老婦人說著話,咳嗽了幾聲,扶著門框道︰「小兄弟,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劉闞猶豫了一下,「在下劉闞,住在沛縣……那傢伙叫做灌嬰,是睢陽人。頭髮花白的是程先生,乃我的家人。老婦人,我們的確不是官府的人,不過是偶然間路過此地罷了。」

    「劉闞?」

    彭越聽了以後,緩緩收起了魚叉,「娘,這名字我聽著有點耳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

    老婦人卻不理睬,「你的馬,還有手中的武山劍,又是怎麼回事?」

    「馬,的確是我向官署借來。我此次要往巨鹿郡宋子城,但是不會騎馬,所以就借來了兩匹馬,權作是拉車所用……至於這武山劍,也是幾年前沛縣剿匪時,一秦軍將領贈送給我的兵器。本來想還給他,哪知道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那個秦軍將領走了,劍就一直在我手中!」

    老婦人對劉闞的話語,將信將疑。

    彭越卻突然驚呼了一聲,「劉闞,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泗水花彫的主人,對不對?」

    「老兄也知道我?」

    「我怎麼不知道……」彭越似乎相信了劉闞,笑呵呵的說︰「你的泗水花彫,如今是天下間一等一的美酒。前些日子還有薛郡的商賈從這裡路過,我也是偶然間聽說過你的名字。」

    說著,他轉身對老婦人說︰「娘,如果他真的是泗水花彫的主人,借來官府的馬匹,倒也不是難事了。」

    「如此說來,他們真的不是官府的人了?」

    「應該不是的!」

    老婦人似乎鬆了口氣,朝著劉闞一福道︰「小兄弟莫要見怪,老身先前是有些多疑了。」

    好傢伙,你一多疑,差點鬧出人命來!

    不過在這個時代,一言不和,拔劍相向。人命恐怕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了,見怪不怪。

    「如此,且堂上坐!」

    老婦人做了一個手勢,然後轉過了身子。

    剛才還要打要殺,一臉凶狠模樣的彭越,這時候好像個乖孩子一樣,把手中的魚叉往門邊一靠,三步兩步來到老婦人跟前,小心翼翼的攙扶著老婦人,慢悠悠的走進房間。

    灌嬰走過來,把劍鞘遞給了劉闞,「把劍收起來吧。」

    「剛才幹嘛不幫忙?」

    「幫什麼忙?」灌嬰輕聲道︰「剛才我只要敢出手,你我就別想活到天亮。我敢肯定,這客棧外面有人守著呢……程先生也說了,巨野澤大盜都是本地人,你想被群起圍攻嘛?」

    院子外,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似乎有人正在離去。

    劉闞驚出了一身冷汗……兩世的閱歷雖然讓他經驗豐富,可是對於這個時代的民風,仍有些不太瞭解。據沛縣一點,他所見到的也只是那麼一縣的風俗,還真沒考慮太多。

    幸好灌嬰剛才激靈,沒有出手啊!

    劉闞這時候有點明白了,為什麼灌嬰剛才要那麼大聲的叫喊,原來是別有用意。

    不自覺的,對灌嬰又高看了幾分。這傢伙粗中有細,不愧是漢室江山的開國名將啊。

    過往,還真的是有些小覷了古人的智慧!

    程邈沒有去湊熱鬧。年紀大了,總容易犯困……一見沒有危險了,老先生溜溜的回房休息去了。

    劉闞和灌嬰二人,走進了主屋客堂。

    只見這主屋分內外兩室,外堂的擺設很簡單,幾張地榻,兩三張案幾,可謂是一目瞭然。

    彭越攙扶著老婦人在地榻上跪坐下來,他恭敬的跪坐在老婦人的身邊。

    「兩位,請坐!」

    老婦人的精神,經過先前的亢奮之後,顯得有些萎靡。不時的咳嗽,並且伴隨有咳痰的現象。看得出,彭越非常緊張,每每老婦人咳嗽的時候,他總是會不停的摩挲後背。

    劉闞說︰「老夫人可是身體不適?」

    「有好多年了,每逢入秋之後,就會是這副模樣。」彭越說︰「我曾找了很多郎中,可是……」

    「若老兄你信得過我,能否讓我看一看?」

    彭越一怔,「你懂得醫道?」

    「略知一二罷了!」劉闞說著,走過去先是朝老夫人一禮,然後示意老夫人伸出手來號脈。

    「因為老婆子這一身的毛病,拖累我兒許多。小兄弟,剛才的事情,還請你莫要見怪。我兒……官府追查的緊,若不是我這老毛病煩了,也累不到我兒冒險回家來探望……」

    彭越卻恍若未聞,一旁道︰「劉兄弟,我娘的病,究竟有沒有得醫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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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六十二章 古怪氣象

    老婦人的病,如果放在後世……或者幾百年以後,可能都不算非常嚴重。

    傷寒!

    一種呼吸道感染的疾病,與生活習慣啊、環境衛生有些關係,但相對而言並不算難治。

    不過在戰國末年,秦初的時代,傷寒論尚未出現,中醫的體系也算不得完善。以至於許多不起眼兒的病症,卻成了人們畏之如虎的絕症,讓許多醫生束手無策,難以出手。

    「人稟五常,因風氣而生長。風能生萬物,亦能害萬物。如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老夫人的病,不算是太嚴重。說穿了也就是熱寒引起的後遺症,若得當調理,當不難根除。」

    劉闞這話還沒有說完,彭越已經撲通跪在了他的面前。

    「還請先生為我娘醫治,彭越感激不盡。」

    「老兄,你快快起來……我也沒說不治啊。老夫人的病,需要一段長時間的調理,著急不得。

    這樣吧,我先開出幾個方子,然後再告訴你一些保養調理的方法。

    用不了一年,老夫人這咳嗽的毛病一定能夠根除。不過在飲食方面,還是需要多注意才行。」

    劉闞說著話,找來了一塊木簡。

    在上面寫了幾個簡單的藥方,然後又請老夫人伸出腿,在她的足三里處,用專業的手法輕輕的按摩。這是刺激胃氣生長,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劉闞一遍按摩,一邊講解。

    彭越一開始有點擔心,可是看母親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注意力也就轉移到了劉闞的手法之上。

    這一忙碌,到二更天才算結束。

    老夫人經過劉闞的疏絡調理之後,感覺有些困頓,於是早早的就休息去了。彭越伺候母親先睡下,然後又出門找了幾個人,連夜做了幾道鮮活的魚羹酒菜,請劉闞灌嬰上座。

    這傢伙簡直就是丘裡的王!

    大半夜的把人叫起來,居然沒有一個人推托,反而極為高興的跑來幫忙。

    劉闞呢,見彭越如此熱情,於是讓灌嬰從車上取出兩瓿上好的兩年窖泗水花彫來助興。

    這是剛出窖的兩年花彫,窖香濃郁。

    彭越也是個好酒的人,怎能分辨不出這酒的好壞。以前呢,他也只能讓人沽一些摻了水的花彫酒,因為那價錢實在是太高了,普通人家根本沒有辦法承受,更不要說兩年窖這種從未在市面上出現過的花彫酒。一口飲下去,彭越忍不住大叫一聲好,讚不絕口。

    這酒不僅僅是助興的玩意兒,也是拉近關係的玩意兒。

    酒過三巡,兩瓿花彫酒告罄,彭越的話也就漸漸的多了起來。

    原來,他竟是這巨野大澤當中,七十二路大盜的頭領。比起王陵那個所謂的大頭領而言,彭越這可是實實在在的頭領。巨野澤的大盜,多是居住在這巨野澤周圍的漁民。

    彭越性情豪爽,兼之一身的好武藝,從七十二路大盜當中脫穎而出。

    將各路盜匪整合,形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加起來足有六七千人之巨,連官府都感到頭疼。當齊國尚存的時候,薛郡官府就奈何不得彭越。待到齊國滅亡,秦國開始統治。

    作為遺民而存在的彭越,雖然不服齊國的管教,更不願意聽從秦國嚴苛的政令。

    從始皇元年開始,連續數次出擊。

    繞是蒙恬王賁,在當時也感到非常的頭疼。丘裡周圍村村落落,聲息相連,宛如一個鐵桶。要想消滅巨野澤大盜,首先就要拔掉巨野澤周圍的村落。但這個後果,正如前文所說的那樣,絕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而後來彭越漸漸的收斂,雙方暫時相安無事。

    彭越說︰「兩位來的時候,我也是剛從大澤中回轉。官府對我恨之入骨,確有奈何不得。之前常有宵小鼠輩冒充過往行人前來探查我的行跡……嘿嘿,所以我不得不小心提防。」

    怪不得,從一開始,這彭越看劉闞兩人的眼神兒就不對。

    劉闞奇道︰「彭大哥,難道王賁大將軍就不理你們嗎?不是我小瞧你們,如果王賁將軍的秦軍要較真兒的話,就算是不拔掉這週遭的村落,以巨野彈丸之地,也難抵抗啊。」

    灌嬰忍不住輕輕扯了一下劉闞。

    彭越眸中精光一閃,凝視著劉闞。

    「劉兄弟說的不錯!」他突然一笑,「其實我何嘗不知道,以巨野澤的狀況,不足以抵擋秦軍。別說王賁了,就算是蒙恬真的較真兒,我這七十二路大盜,也只能背井離鄉。

    蒙恬當初不肯動用大軍,是因為他希望借由安撫的手段,將我們一一平定。

    事實上,除了在一開始我們鬧騰了一下之外,蒙恬駐守薛郡的時候,我們盡量保持克制。而在當時,蒙恬還要保證秦軍清剿各地的亂軍,所以也不能用太過於激烈的手段。

    王賁則是一開始沒功夫找我們的茬兒。

    嘿嘿,等他平定了亂軍之後,自己卻病倒了……去年末已經回轉咸陽,不在此地。

    若非那新任的薛郡太守一心想要找我的麻煩,我也懶得理睬他。那傢伙連續增加賦稅不說,從年初開始又添了一個徭役,讓我們修繕馳道。如今,更變本加厲的添了一個屯役,要我們去戍邊……巨野沿途十抽一,小兄弟你想想看,真如此的話,我們哪有生路?」

    屯役十抽一,再加上賦稅和徭役。

    哪怕是在繁華的地方,也會被擾的難以安生。以丘裡而言,這等於抽乾了一半的勞力啊。

    怪不得那些人商議著要往巨野澤跑,如果不跑的話,那可真就是要出問題了。

    劉闞歎了口氣,沒有在這問題上和彭越討論下去。這種事情,怕不是一個郡太守就能決定,最終還是出自於始皇帝之口。南征大軍出動,對於各地的百姓,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負擔。自己若非是因萬歲酒而被免去了勞役的話,說不定也會被征發前往南方吧。

    一介小民,又能做出怎樣的改變呢?

    ******

    天亮之後,劉闞三人決定啟程。

    彭越苦苦挽留無果之後,和母親一起送三人離開了丘裡。

    天,不是太好……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彭越走上前,從脖子上解下了一條黑色圍巾。

    在車轅上系成了一個麻花兒似地結扣。從結扣中穿出來的兩根黑巾,在風雨中不停搖動。

    「兄弟一路好走,這個結扣,是我的標誌。巨野澤沿途好漢,見了這個之後,都不會為難你們。各村各裡,都會給予兄弟方便……只希望若歸途時,莫要忘記了來這裡歇息。」

    在這個時代生活了也快三年了。

    劉闞漸漸的明白了這個時代的人們所思所想。雖然只和彭越認識了一日,但劉闞的心裡,卻生出一種別樣的傷感。在車邊與彭越一拱手︰「彭大哥,你也要多多保重才是……我給你的那幾個方子,莫要忘記了。嬸嬸的病症並不嚴重,妥善調養定然無礙。」

    彭越,重重的點了點頭。

    劉闞上了車,灌嬰趕著馬車,駛出了丘裡。

    遠遠的,劉闞在車上扭頭看去,只見彭越攙扶著老夫人,仍在村口眺望送行。

    這心裡一暖,鼻子一酸,險些流出了眼淚。

    「灌嬰,你說這彭越如何?」

    灌嬰趕著車,聞聽淡定一笑,「是個好漢,值得交往。」

    程邈這時候突然掀開了車簾,探頭出來說︰「只是可惜了……」

    「先生可惜什麼?」

    「那個傢伙……將來能成就大事,但也只能風光一時,怕是到最後,落得個不得好死。」

    灌嬰有些不快的說︰「程先生,您怎能如此開口詛咒別人?」

    「不是我詛咒!」

    程邈正色道︰「我墨家自有一套觀人氣度的手段。人分上中下三等……上等人識天數,知進退;下等人,聽天由命,隨波逐流。其實,這三等人上也好,下也好,都還算不錯。最怕的就是那中等人,有本事,卻不識天數,不知進退。彭越,只中上人而已。」

    灌嬰不服氣的說︰「那你看我是那等人?」

    程邈笑了,「你是上等人,將來一定能封侯拜相。」

    「是嗎?」

    灌嬰詫異的看了看程邈,「我自己怎麼沒覺得有這麼好的命?呵呵,不過還是要謝程老你的吉言吧。不過,程先生,您既然能看出我是什麼命,那阿闞兄弟的命,又如何?」

    劉闞推了一下灌嬰,「扯我作甚!」

    程邈撓撓頭笑道︰「要說東翁的氣象,非常的怪異。明明是早夭之相,可如今卻又似乎生出了變數。東翁莫要生氣,小老兒私下裡曾數次為東翁望氣,卻看不出一個所以然。」

    灌嬰問︰「那又是什麼意思?」

    程邈低下了頭,猶猶豫豫的,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

    劉闞這時候也來了興趣,忍不住扭動了一下身子,「程先生,您就說嘛,我不會生氣的。」

    「那且容我斗膽!」

    程邈抬起頭,凝視著劉闞,輕聲道︰「東翁的氣象,不在命數之中……也就是說,東翁您,似是一個不該出現的人物。小老兒觀氣許久,卻從未見到過如東翁這般古怪的氣象。」

    灌嬰說︰「程先生,什麼叫做不在命數之中,不該出現的人物,又該如何解釋?」

    「這個嘛……我也不太明白。」

    程邈的一番話,讓劉闞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竭力讓自己表現出平靜之態,然則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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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六十三章 綠蟻醅酒言天數


    劉闞原本不太相信面相啊,氣數啊這種子虛烏有,很縹緲的東西。

    可是當他來到這個世界,移魂到了一個死去的人身上以後,原來所固有的價值觀,一下子崩塌了。

    連穿越移魂這種離奇的事情都能發生,那些面相氣數的說法,似乎也在情理中。

    「程先生,您所說的那命數啊,氣象啊,究竟是什麼?」

    程邈呵呵的笑了,「這本是很虛幻的事情,怎能用一句話說清楚?這麼說吧,老子五千言首句︰道可道,非常道……大概是最貼近的解釋吧。東翁莫要緊張,我也只是隨口那麼一說,您聽聽也就罷了。從你的氣象中看,你不應存在,可您卻是真實的存在。」

    真實嗎?

    劉闞這時候也糊塗了!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不說破的時候也就罷了,可一旦說破,總是會產生出這樣那樣的念想。

    原本覺得自己挺真實的,但程邈那一句話,卻讓他覺得不真實了!

    「那我的命……」

    程邈說︰「東翁,你要問什麼,小老兒知道。只有一言奉上,你想您的命是怎生模樣呢?」

    聲音不大,卻猶如一聲霹靂在劉闞耳邊炸響。

    我想我的命是怎樣?

    這也是劉闞來到這個世上後,第一次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之前,他只是渾渾噩噩的想要求一份平安,能讓老娘、朋友過上好日子。為此,他的的確確的做了許多的努力。

    可是最終的目的呢?

    劉闞從沒有想過。來到這世上,只是為了過好日子嗎?

    如果只是這樣,他前世大可不必去做那些在常人眼裡,只有瘋子才會去做的事情。在這個世上,過的再好,又怎麼可能比得了他在前世時那種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生活呢?

    靠在車廂上,劉闞不自覺的蜷成了一團,雙手合十,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灌嬰也不在多嘴,悠悠然駕著車,在濛濛的細雨中行進。馬蹄聲陣陣,悠揚遠去。

    ******

    一連六天,旅途的氣氛都很沉悶。

    在第七天的時候,突然飄起了雪花。不很大,可是卻很擾人,氣溫一夜之間,變得格外冰寒。

    「阿闞兄弟!」

    這幾天的工夫,由於劉闞情緒顯得低落,灌嬰沒怎麼打攪他。

    可眼見著開始下雪了,他有點坐不住了,「前面就是張縣了,咱們是不是在張縣休整一下?」

    「啊,休整?為什麼要休整?」

    灌嬰很無奈的看著劉闞,苦笑道︰「今年冷的早……你看這天,這才九月,就下了雪。而且看這樣子,雪不會小了,大雪天趕路,有諸多不便。而且我們也需要在補充一些東西啊。」

    「唔!」

    劉闞回過神來,抬起頭看了看天空。

    陰沉沉的,烏雲翻滾。

    路邊的古樹早就枯了,此時掛著雪花,雖美麗動人,同時又透露出一股子肅殺的蕭索。

    「那就在張縣休整一下吧。」

    灌嬰應了一聲,揚起馬鞭,趕著車直奔張縣。

    雪勢漸漸的大了起來,到了正午十分,已經變成了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飄落塵埃。

    張縣在望!

    這是一座並不算太大的縣城,面積也僅比沛縣大一點。

    位於大河下游,在一塊由泥沙淤積而成的平原上,向北再走兩天,就可以看見滔滔大河。

    城高兩丈,夯土築成。

    縣城裡有萬餘戶人家,人口不足五萬……

    馬車駛進了張縣城門,由於天冷的緣故,門卒一個個也懶得盤問,所以很順利的就進了城。

    在城南角一家客棧裡落下腳,劉闞獨自進了房間。

    灌嬰苦笑道︰「先生,阿闞兄弟這是……看樣子,你那天的話語,到現在還在起作用啊。」

    「未必!我看東翁似在考慮其他的事情,未必就真的相信我那天的胡言亂語。」

    灌嬰猶豫了一下,「要不,您再和他說說。」

    程邈點了點頭,從車上拎起兩瓿花彫酒,又讓灌嬰把一個小鼎爐搬下來,一前一後的進了客房。劉闞正坐在屋中,用一塊粗布擦拭武山劍。看他那認真的樣子,彷彿什麼事情都無法打攪他。

    灌嬰也不囉唆,跑去找店家要了些木炭,還有一桶黑乎乎的東西。
  「這是甚東西?」

    程邈奇怪的看著那桶裡東西,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灌嬰說︰「剛才我去找店家的時候,那主人賣給我的,說是叫做石涅,和碳是一個用處,能燃燒取暖。我看他也用這東西,而且又不算太貴,就買了一桶。」

    「幾錢啊?」

    「這一桶一共十錢。」

    灌嬰一邊說著,一邊把那青銅鼎爐擺好,引著了火,放進幾塊木炭後,把那石涅也放了進去。一股很刺鼻的味道傳來,讓正在擦劍的劉闞一皺眉,抬起頭看了過去,「好大的煤氣味兒!」

    「什麼是煤氣味兒?」

    灌嬰茫然的問道,「不過這味道的確是不太好聞……程先生,煩你把那窗子開一下吧。」

    劉闞這時候收劍入鞘,走了過來。

    看到那木桶裡的石涅時,忍不住微微一怔,詫異的說︰「這些煤……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這不是煤,是石涅!」

    灌嬰很認真的糾正道︰「店家賣給我的,很便宜。我正想著用它溫酒喝呢。」

    石涅?

    這分明就是煤嘛!只那刺鼻的氣味,劉闞就可以肯定,這黑乎乎的石涅,就是後世的煤餅。沒想到,在這個時代,煤炭就已經開始使用了嗎?這倒是一個很驚奇的發現。

    不過,既然用了煤餅,就要保持屋子裡的通風。

    劉闞幫著程邈推開窗子,風捲裹著雪花,飛進了房間裡。

    爐火熊熊,陶盆裡的水也滾了,那酒壺裡的花彫酒散發出一股醉人的香氣,程邈灌嬰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綠蟻醅新酒,紅泥小火爐!」

    程邈看著那酒液上泛齊的一層綠色泡沫,忍不住輕聲讚了一句,「東翁的詩句,確貼切。」

    「咦?」劉闞奇道︰「程先生怎知得這首詩?呵呵,當時因這首詩,我還被老唐好一番責備呢。」

    「詩由心生,何來那許多規矩?春秋戰國五百年,風雅頌早已崩壞,上古詩篇也都隨之失傳。夫子撰《詩經》並不是要做出什麼限制,而是為了正上古禮樂,後人卻誤會了。

    東翁的詩,用於此情此景,再貼切不過。

    呵呵,今有美酒,正可以助興。窗外白雪,綠蟻紅爐。三五好友相聚,豈不快哉?」

    灌嬰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阿闞兄弟,程先生這是要發癲啊。」

    劉闞卻笑道︰「你這傢伙,忒煞風景……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先生,我來敬你!」

    「我也敬你!」灌嬰怎會錯失這喝酒的機會,笑呵呵的端起了酒盞。

    三人合著那窗外漫天飛舞的大雪,程邈一首南風,劉闞一曲楚辭。二人推杯換盞,灌嬰在旁邊推波助瀾。

    酒過三巡,程邈突然說︰「東翁,可曾想好自己的命數?」

    這花彫的後勁兒頗大,溫酒更添酒興。劉闞已熏熏然,聞聽程邈詢問,不覺笑了起來。

    「先生,我命由我,不由天!」

    程邈聞聽,先是一怔,而後放聲大笑起來。

    「東翁此言甚妙,當浮一大白,當浮一大白!」

    而旁邊的灌嬰,卻流露出一種奇異的表情,「阿闞,雖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卻也要知天數啊。」

    「天數?天數又是什麼?」

    劉闞忍不住笑了,「先生也說了,我本不存在,天數與我何干?我即天數,天數即我。」

    以劉闞那謹慎的性子,清醒時萬萬說不出這樣的話語。

    也是這酒後失言,失卻了往昔的那般小心。程邈聞聽此話,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目光一轉,落在了灌嬰身上。

卻見他,神情肅然,非常認真的看著劉闞,許久後舉起酒盞,「阿闞兄弟,我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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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2 10:28: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六十四章 范陽術士

  一夜大雪,使得個天地白茫茫,好一派寂寥。

  當清晨的陽光照進了房間的時候,醉倒在榻上的劉闞微微一動,發出了一聲痛苦呻吟。

  睜開眼睛,猶自感到天旋地轉。

  還好,這副身子骨不差,再經過片刻的呼吸調整,總算是撐過了那難熬的痛苦。

  晃晃悠悠的起來,見灌嬰還所在客房一角的被褥裡酣然大睡,劉闞不由得偷偷的笑了。

  這個傢伙……醒來怕是要難受一下子了!

  出門找到了客棧的主人,請他準備了一些食材,然後在客房門口燃起鼎爐,在上面擺上了一個陶盆,滾開水之後,做了一盆子的酸辣湯。秦時還沒有醋的這個概念,不過已經有了老醯(音xi,一聲平)這種足以代替醋的物品,所以喝起來還是勉強夠味兒。

  古時,人們把醋稱之為醯,或者叫做酢(音cu,四聲,同醋)。

  相傳已經有四千多年的歷史,早在帝堯時期,就已經出現。不過這時候的醯和後世的醋不一樣。不是液體,而是一種類似於醬的調味品。食用起來的話,味道非常的沖。

  劉闞喝了一大碗酸辣湯,發了漢之後,那頭暈目眩的感覺,減輕了不少。

  正好這時候灌嬰也醒了過來,劉闞端著一碗酸辣湯,強迫著灌嬰喝下去,總算是讓他清醒了。

  程邈從屋外走進來,不自覺的抽了一下鼻子。

  屋子裡瀰漫著一股很濃的酸味,讓他多多少少的感覺有些不適。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

  「東主!」

  程邈說︰「您出來一下,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和您說一說。」

  看著程邈神神秘秘的模樣,劉闞有些奇怪不解。於是和他一起走出了房間,「程先生,什麼事?」

  「嗯,還是昨天那個命數的事情!」

  劉闞已經記不清楚昨天晚上說了些什麼,只是隱隱約約的有那麼一點印象。

  「還有什麼不妥嗎?」

  程邈說︰「以觀氣推運而言,我不過是略知一二。昨晚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我有一友,名叫安期,原本是琅玡人,如今就居住在距離此地不遠的范陽。此人師從河上公,乃故齊一等一的人物。安期有大本領,能觀人成就……東主,我們何不去找他來看看?」

  劉闞一蹙眉,「沒這個必要吧。」

  「怎麼沒必要?很有必要……安期不禁精通術數,還專擅黃老之學,有經天緯地之才。

  反正我們還要在張縣停留兩日,何不趁此機會前去求教?

  這邊的事情,交給灌嬰打理就好。等他收拾妥當了,咱們差不多也該從范陽回來,然後啟程,不會耽誤東主的大事。總之,小老兒以為,東主您最好還是親自去看看再說。」

  劉闞不禁感到奇怪。

  今兒這程邈是怎麼了?竟然如此堅持要自己去見那安期?

  不過,劉闞已經知道,這程邈也是個有本事的人物。有本事的人,往往做事都有深意。既然他如此堅持,想必一定有他的用意。如今程邈是自己的隸奴,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想必也不會做出對自己有害的事情……恩,既然如此,且聽他一次吧。

  「既然先生這麼說,闞敢不從命?」

  劉闞說︰「不過我們要先弄醒了那醉鬼,然後再說去范陽的事情……灌嬰,灌嬰,起來了!」

  那灌嬰在喝了酸辣湯,出了一身的漢以後,手腳發軟,又倒在了被褥裡。

  劉闞走過去,把他搖醒。

  「灌大哥,我和程先生有事情要去一趟范陽,最多三天就回來。採購的事情,就由你來負責,三天後我們返回動身……馬我們騎走了,你有沒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給我們呢?」

  灌嬰這時候已經清醒了,只是渾身發軟,全身沒勁兒。

  「好端端的去范陽做什麼?」

  灌嬰嘀嘀咕咕的說︰「不過昨晚那麼大的雪,估計想要趕路,一時半會兒也是不可能了。

  把酒留下來,你們就去吧。

  對了,三天……你們可不要一去不回,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啊。」

  「神經病!」

  劉闞笑罵了一句,然後帶上了些錢兩,收拾了一下東西。正午時分,和程邈離開張縣。

  這一次,他們是騎馬走的。

  劉闞的騎術在這一路上,經過灌嬰的調教後,頗有成績。雖然馬匹是平鞍無鐙,卻已經無法難倒劉闞。不過,若說想要騎馬打仗,那是絕沒有可能的事情,至少現在不行。

  「娘的,回頭一定要弄出個馬鐙來,再把這馬鞍改進一下,否則真的是難受。」

  程邈是老秦人,騎馬自然也不成問題。

  二人離開了張縣之後,打馬揚鞭,朝著西北方向而去。

  這范陽(今河北省定興縣境內)是一座新城。始建於秦王政二十一年,距今不過七年的時間,是一座縣城。

  距離張縣並不算太遠,中午動身,大約在子時前就能夠到達。

  不過,依照秦律,戌時就會關閉城門,不在放人通行。劉闞程邈二人,在抵達范陽之後,只好在距離縣城外十幾里的一個村落中先安頓下來。一夜無事,第二天直奔范陽。

  范陽有人口大約一萬兩千戶,共近六萬人。

  新建的城市,街道錯落有致,以經緯格局而建,頗有一番氣象。

  一場大雪過後,氣溫陡降。但是對范陽卻沒有產生太大的影響。街道上,依舊熱鬧非凡。

  程邈老馬識途,帶著劉闞穿過了幾條街,很快就找到了安期的住址。

  這安期,在范陽也算是小有名氣,提起來後大都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可是呢,劉闞他們來得不是時候,安期家大門緊閉。據鄰居說,早在一個月前,安期就一個人出門遠遊了。

  似安期這種人,行蹤飄忽,難以琢磨。

  興之所至,是想到哪兒,走到哪兒,根本就不會留下確定的歸期和方向。

  劉闞和程邈,看著緊閉的大門,相視苦笑搖頭。

  「東主,都是小老兒的錯……沒想到這傢伙竟然……不過還好,總算是沒有搬家。」

  「那我們該怎麼辦?」

  程邈說︰「似安期這樣的人,行蹤不定,很難說他什麼時候能回來。要不這樣,我們先回去,等辦完了事情,回來的時候再來看一下。說不定那個時候,這傢伙就回來了。」

  似乎也只有如此了!

  劉闞撓撓頭,想了想後說︰「程先生,要不我們留個書信,請他的鄰居轉交給他。免得他回來了,不知道咱們來找過他,不兩天又出遊了……您也說過,他那種人,興之所至,難以琢磨嘛。」

  「東主所言甚是!」

  程邈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了一塊木簡,在上面刻了一個很奇怪的符號,然後請安期的鄰人到時候轉交。劉闞也沒有追問,程邈這樣的人,身上肯定有自己的秘密,何必多問?

  辦完了事情之後,劉闞突發奇想。

  這麼急匆匆的來,急匆匆的走,實在是有些不妥。

  所謂既來之,則安之。乾脆在范陽停留一天,順便還可以看一看這裡的風土人情,也算不虛此行。想到這裡,劉闞和程邈說了一下,兩人就在范陽大街上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

  待安排妥當之後,二人施施然走出客棧。

  沿著大街漫無目的的遊蕩,東看一眼,西看一下,不時就這范陽的風情做出些評論。

  不知不覺,已經是正午時分。

  劉闞正準備找一家酒樓吃飯,可沒想到,拐過街道,就看見遠處有一群人圍成了一圈。

  「好像有熱鬧看啊!」

  劉闞和程邈打趣道。這兩個人,一個背負了兩世記憶,一個飽經滄桑。對於這種街頭的熱鬧,都不甚有興趣。於是相視一笑,準備置之不理,先找地方填飽肚子才是正經。

  「誰能給我三千錢,我的命就是他的!」

  一個清雅,但卻很洪亮的聲音從人群中響了起來。

  劉闞停住了腳步,詫異的向那人群看去,「程先生,似乎那邊有事情啊。」

  程邈點點頭,「東主,不如一起過去看看吧。」

  二人當下轉身走過去,來到人群外面,劉闞仗著身強力壯,帶著程邈往人群裡擠了進去。

  「擠什麼擠?」

  有那被擠到一邊的人不服氣,開口想要咒罵。可是被劉闞扭頭看了一眼,頓時閉上了嘴巴。

  也難怪,劉闞生的膀大腰圓,體形魁梧。

  加之經歷過戰場殺陣,身上帶著一股子剽悍之氣。手中還拿著劍,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被擠開就擠開吧,別逞一時的口舌之快,丟了性命!

  人群中,一個年紀大約三十出頭,身穿破爛的青粗布大襖,正跪在地上。在他身旁,橫著一具死屍。是個老翁,看樣子已經死了些時日,青白的臉色,給人一種可怖的感受。

  「給我三千錢,我的命就是他的!」

  文士很單薄,也非常的瘦弱,跪在屍體旁邊,大聲的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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