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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漸只覺那股熱氣在體內鑽來鑽去,漸漸有了力氣,膝蓋上的痛楚也似乎消散了,直待那夷女撤手,他舒展手足,但覺遍體舒泰,不由喜道:“姊姊果真不騙人。”
那夷女道:“那也未必,但我只騙聰明人,不騙傻子。”陸漸委屈道:“人人都說我傻,我真的傻么?”夷女笑道:“你就算不傻,也太老實。”說罷招招手道:“北落師門。”
梁上應聲跳下一只雪白的波斯貓,鑽進夷女懷里。陸漸奇怪道:“它叫北落師門?”夷女點頭笑道:“它是南天眾星之王,最亮的北落師門。”陸漸道:“它是貓,又不是星星?”夷女笑道:“它和星星一樣了不起,方才若不是它,你就活不了啦,它救了你的命,你可得好好謝它。”
陸漸恍然大悟,想到方才自己動彈不得,這波斯貓突然出現在房梁上,然后自己便能動了。若非如此,自己與阿晴絕難活命。雖然不知這小貓如何救了自己,但夷女這么說了,那就必然不假。當下恭恭敬敬向那貓兒鞠了一躬,說道:“北落師門,謝謝你了,待我幫完阿晴,就打最好的魚給你吃。”
說罷又向夷女鞠了一躬,轉身便走。夷女笑道:“你去幫那小丫頭么?”陸漸嗯了一聲。夷女道:“你知道她們去哪里?”陸漸不覺搖頭。夷女嘆道:“真是傻子。”說罷托住他肘部,陸漸渾身一輕,蹈虛而起,奇怪間,一陣風迎面吹來,陸漸眼中倏迷,張眼之時,身子已在書房門外。
陸漸奇道:“姊姊,你做什么?”那夷女笑道:“帶你去找小丫頭呀。”陸漸好不感激,說道:“姊姊,我叫陸漸,你叫什么名字。”夷女笑道:“我叫仙碧。”
陸漸奇道:“你的名字好怪,跟你的模樣一般,都很奇怪。”仙碧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出生在很遠很遠的西方,你若去哪里,人家也覺得你很奇怪呢。”陸漸想了想,問道:“是波斯還是大秦?”仙碧咦了一聲,怪道:“你年紀小,知道的卻不少。”陸漸道:“我爺爺是一位海客,他說西方最遠的是大秦,第二就是波斯。”
仙碧嘆道:“我的故鄉可要遠許多。你們大明的官兒,在萬國地圖上稱它英吉利。”
陸漸不覺神往:“將來我有了海船,定去姊姊的家鄉看一看……”忽覺身形一頓,抬眼望去,但見仙碧神色驚詫,正欲發問,忽被仙碧捂住了嘴,她的手溫暖柔軟,手上幽香如蘭,;聞起來十分舒服。
仙碧閃到假山后,輕聲道:“陸漸,你不覺得奇怪么,走了這么遠,也不見人。”
她如此一說,陸漸也想起來,沿途行來,果然不見有人。忽聽仙碧道:“噤聲。”陸漸只聽得嘩嘩輕響。透過假山縫隙望去,但見兩個丫環從左方走來,步子奇怪,一腳跨出,另一腳慢慢拖上。
仙碧待丫環去遠,皺眉道:“我來晚了。”話音方落,忽地攙著陸漸,縱身躍起。只聽波的一聲,一道銀亮水箭射中假山,水花四濺,石屑紛飛。陸漸回頭望去,卻是一個青衣庄丁,面皮浮腫,眼神呆滯,忽又抬頭,口中吐出一道水箭。仙碧落在假山頂上,一揮袖,那道水箭在半空中似被無形之力裹住,變成一團亮晶晶的水球,滴溜溜凌空旋轉,竟不墜下。
那青衣庄丁口中水箭綿綿不絕,勢成一道水柱,與那水球相連,以至于水球不斷膨脹,漸有頭顱大小,始終懸空,不曾下墜。陸漸卻覺仙碧的身子滾燙起來,抬頭望去,她雪白的雙頰不知何時染了一層明麗的霞色,碧眼流光,燦若星斗。那庄丁的肌膚卻眼瞧著干枯下去,陸漸見此奇景,不由驚叫起來。
兩人一上一下,僵持了數息工夫,那水球便漲到栲栳大小,仙碧忽吸一口氣,水球遽然下沉,水球旋轉跳躍,似欲掙脫墜勢,但那地里仿佛蘊藏絕大吸力,水球越轉越小,頃刻之間,盡數化入土中,只留下一點濕痕。與之同時,那庄丁向前一扑,再不動彈。
仙碧抹去額上細汗,低聲道:“好險。”陸漸心子扑扑直跳,指著那庄丁,道:“他怎么了?”仙碧道:“死了。”
陸漸一驚,卻聽仙碧喃喃道:“今日糟了。”陸漸奇道:“你說什么?”仙碧嘆道:“陸漸,我幫不了你啦,庄里來了一個大惡人,我應付不了,這個庄子怕要毀了。”
陸漸吃驚道:“他跟姚家有仇嗎?”仙碧搖頭道:“仇卻沒有,但他此次前來,全為搶奪一件緊要物事,卻又害怕搶不到手,于是便用了一個極惡毒的法子,不惜陪上庄里所有人的性命。”
陸漸心跳更劇,吃力地道:“全庄的性命,那……那阿晴呢?”仙碧淡然道:“她么,怕是已經死了。”陸漸臉上血色盡失,大聲道;“我不信……”
仙碧道:“我騙你作甚,我本也為那件物事而來。但那個大惡人知道我來了,便借這庄丁示威,讓我知難而退,他若不用這等惡毒法子,有北落師門助陣,我還能一戰。如今留在這里,只會與這庄丁一般下場……”
她忽覺陸漸奮力掙扎,不由生氣道:“你明知白白送死,也要去么?”陸漸眼眶一紅,驀地流下淚來,咬牙道:“她若死了,我也不活……”
仙碧不解道,“那小丫頭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為她送命?”
陸漸臉一紅,低頭道:“我也不知為什么,只要見了她,便覺十分歡喜,若不見她,心中便空空的,好像丟了什么。”
仙碧聽到這里,不由嘆了口氣,心道:“若是那人對我有這孩子對那丫頭一半,我也不枉此生了。”
她想到此處,忽一咬牙,嬌叱道:“北落師門,亂神。”那波斯貓輕叫一聲,黝黑的瞳仁變成一道細縫。
仙碧托起陸漸,飛身縱起,嗖嗖兩聲,兩道水箭凌空射來,彼此撞在一處,晶光四溢,仙碧一拂袖,將那團水花掃落,只見銀光閃動,又有十余道水箭激射而來。但無一中的,紛紛落在近旁。仙碧喝道:“坤元。”北落師門的瞳子應聲收縮,銳如針尖。
剎那間,陸漸身周氣流急速旋轉起來,屋頂青瓦似被無形異力牽引,沖天而起,密密層層,結成兩道屏障。
忽見黑影閃動,七個仆婢竟爾躍上房頂,矯捷若飛,碗口粗細的水箭從口中吐出,水箭近身,屋瓦皆碎。北落師門喵的一聲,頸毛豎將起來,仙碧臉色倏地煞白,一頓足,躍起丈余,飄若紙鳶,落在那些仆婢身后,袖間吐出一道銀虹,陸漸只聽破空銳響,回頭望去,只見那些仆婢的頭顱骨碌碌滾將下來。
陸漸駭然道:“你,你怎么殺人?”仙碧手中多了一口細長軟劍,喘氣道:“別大驚小怪,他們不過是活死人,一旦成了水鬼,人便算死了。”說話間,又有十個仆婢躍上房頂。
仙碧緊了緊手中之劍,露出一絲苦笑。方才那七道“水魂之劍”聚合了七名“水鬼”的渾身精氣,威力奇大,仙碧雖然擋下,內息卻大受震蕩,一時被逼出劍。但“水魂之劍”變化莫側,無孔不入,只有她本身所修的內功方可抵御,若以尋常兵刃應敵,稍不留神,便為所乘。
為難間,忽見遠處火光沖天,一閃即滅,那些“水鬼”若受無形召喚,紛紛縱身下房,一躍丈余,向遠處奔去。
仙碧面露喜色,攙起陸漸向前飛奔,她料想胭脂虎若要求援,必尋姚江寒,當下直奔前廳。奔走間,忽見許多“水鬼”也向前廳奔去,不由暗暗吃驚,忽聽一聲悶響,不由花容慘變,失聲叫道:“敗血之劍!”足下一急,搶到前廳房頂,探頭一瞧,卻見姚氏父女被水鬼團團圍住,正在爭論什么。
仙碧見姚晴無恙,不覺松了口氣,陸漸更覺歡喜,正要叫喊,忽見姚江寒面露殺機,舉劍便向姚晴刺出。
仙碧身經百戰,一瞧姚江寒神色,便覺不妙,急急發動“亂神”之朮。姚江寒心神震動,一劍刺偏,仙碧飛身縱下,始一落地,陸漸便冒死搶出,將姚晴拉回。
誰知姚晴傷心之余,竟將滿腹怨氣發在仙碧身上。仙碧冒險救人,反落得如此下場,真是哭笑不得,一時也懶得分辯,只是冷笑。
姚晴見父親舉止癲狂,又是傷心,又覺難過,忍不住道:“妖女,快解了我爹的妖朮。”仙碧越發氣惱,心道:“若不是我的妖朮,你能活么。”賭氣之下,解開亂神之朮。
祕朮方解,精芒電閃,姚江寒忽地一劍掣空,直刺而來。他號稱“千江不流”,仙碧雖有奇能在身,倉猝之間,也躲不過如斯快劍,只來得及讓過胸口要害,血光乍現,肩頭已被貫穿。
原來姚江寒心神被擾,雙耳猶聰,眾人所說,均然聽見,只疑這種種怪事,都是仙碧所為,心道擒賊擒王,是以祕朮一解,揮劍便刺。
仙碧長劍及體,便應勢后掠,長劍脫出體外,痛得她几乎昏了過去,卻見姚江寒二劍又至,又聽陸漸失聲驚呼,當下奮力一滾,滾到一名“水鬼”身后。
那些“水鬼“不知為何,聚在那里動也不動。姚江寒心有所忌,長劍繞過水鬼,再刺仙碧。仙碧連滾兩滾,肩窩血如泉涌,忽覺懷中一空,北落師門已跳了出去。
姚江寒專注仙碧,渾不防那只波斯貓躬身翹足,頸毛直豎,眼中發出幽幽藍光。姚江寒正想使一招“偷龍轉風”,不料腦中一空,竟忘了如何使法。他呆了呆,劍勢一緩,又被仙碧脫出劍底,急變招“長空擊鷹”,但使了半招,竟又忘了下半招如何繼續。姚江寒驚怒交迸,再變“芝蘭玉樹”、“疾風驟雨”、“白駒過隙”、“吉光片羽”……不料每招均只使得小半,后面大半怎也想不起來。“斷水劍法”原有七十二招,待得姚江寒使到第七十二招時,猛然發覺,自己一招完整的“斷水劍法”也想不起來了。
陸漸見仙碧遇險,正想拼死救護,誰知姚江寒一招“偷雞摸狗”使了半招,忽又變成“刺麻雀”,“刺麻雀”使了不足一半,又變成“蘑菇大樹”,總之直到“馬毛鳥羽”,每一招陸漸都認得,但每一招姚江寒均未使足,長劍居空揮舞,總不刺出。
陸漸瞧得驚訝,姚晴也睜大秀目。忽見姚江寒步履踉蹌,長劍下垂,眼中茫茫然一片。仿佛失了魂魄。陸漸搶上前去,扶起仙碧。姚晴也扶住父親,卻被姚江寒使勁摔開,只見他擰著眉頭,似乎遇上莫大難題,口中喃喃道:“下一招呢,下一招是什么呢?”
姚晴急道:“爹爹,你怎么啦?”
仙碧止住血,回過氣來,臉色慘白如紙,聞言嘆道:“他中了絕智之朮,一身劍法已經廢了。”見姚晴不信,心中冷笑,揚聲道:“陰師兄,你志在火部的祖師畫像,小妹如今無力再爭,還望陰師兄放小妹一條生路。”
忽聽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嘎嘎笑道:“仙碧師妹說這話晚了些。‘水魂之陣’,一入陣中,便為水鬼。你不但闖陣,還擾亂為兄的陣法,以致寧不空火遁逃匿,當真罪不可赦。嘿嘿,不過為兄憐香惜玉,暫不殺你,待會兒閑下來,再跟你說几句體己話兒。”那人語聲飄忽,仿佛每說一字,便換一個方位,說完這番話,竟換了數十個方位
仙碧聽出他話中淫褻之意,心頭打了個突,冷笑道:“你有什么好話,還不是打我‘地部’祖師畫像的主意。”
那姓陰的笑道:“仙碧師妹聰明,畫像自然要的,但師妹天生美貌,更有異域風情,為兄也是傾慕已久了。”
仙碧啐道:“少說這些不尷不尬的廢話。你今日也太過惡毒。‘水魂之陣’是水部禁朮,當年城主滅你水部,便是因為此陣以活人化劍,太傷陰德。再說,姚家庄的‘斷水劍法’源自先天八劍的‘坎劍道’,論起來也算你水部旁支,你竟不念香火之情,滅他滿門。”
那姓陰的冷冷道:“這姓姚的既是我部旁支,劍法卻叫‘斷水’,綽號又叫‘千江不流’,大干老子之忌,水若斷,江不流,我水部神通如何施為?哼,滅他滿門,也是活該。至于那姓萬的老鬼,還說他作甚?就算他仍在人間,我‘水魂之陣’已成,他又能奈我何?”
仙碧嗤的一笑:“水部始終改不了井底之蛙的脾性,城主已通天道,周流六虛,法用萬物,水部螢火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
那姓陰的略一沉默,冷冷道:“你自尋死路,可怪不得人。”
仙碧神色陡變,一手按地,喝道:“坤元。”地上青磚陡然掀起,筑成一道內凹外凸、密不透風的堅壁。同時間,水鬼們齊齊張口,“水魂之劍”四面射來,青磚粉碎,水箭紛紛彈開。
仙碧身受重傷,使出一次“坤元”,已無力再使,正當此時,忽聽一串爆鳴,西北角三棵垂柳齊齊著火,騰起數丈烈焰,卻只一霎,水箭噴至,烈焰頓滅。
那姓陰的冷冷道:“寧不空,你的‘火龍子’又少了三顆?”數十道“水魂之劍”忽地射出,擊中一面牆壁,牆壁碎裂,火光迸出,一名青衣人跳將出來,渾身霧氣蒸騰,情狀狼狽。
那姓陰的哈哈笑道:“妙啊,又少一顆。”
忽聽仙碧喀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肩窩鮮血不絕流出,雪白的雙頰透出青灰之色。陸漸將她扶住,急道:“仙碧姊姊,你,你怎么了。”
仙碧搖搖頭,慘笑道:“寧師兄,可惜,功敗垂成。”那青衣人青衣方帽,儀容丰偉,聞言點點頭,臉上卻冷冷淡淡,殊無喜怒。
姚晴瞧得青衣人,吃驚道:“寧賬房,是你?”
那青衣人正是姚家的賬房,聞聲瞥她一眼,淡然道:“晴小姐受驚了。”姚晴奇道:“你就是寧不空?”那寧賬房不再理她,揚聲道:“陰九重,出來吧,我不信你全無損傷。”
那姓陰的哼了一聲,眾人眼前一花,庄門前多了一名灰衣人,他面目腫脹,神色呆滯,與那些水鬼竟無二致,只是衣衫上多了几個燒焦的孔洞。
“寧不空。”陰九重冷冷道:“就是這几個破洞,也虧得有地部的娘兒們幫你。”
原來寧不空施展火遁,藏在暗處。陰九重雖也知他便在附近,卻不知詳細方位,故也隱匿蹤跡。二人一時勢成僵持。仙碧深知其理,故意出言激怒陰九重,陰九重即便說話,也用上“流音朮”,不令人捉摸到聲音來源,可一旦發動“水魂之陣”,氣機流轉,頓時暴露藏身之處。
寧不空見機,連發三枚火龍子,本指望一擊必殺,只需陰九重一死,這“水魂之陣”立時告破。此時忽見陰九重衣衫雖破,身子卻是無損,不由得暗暗納悶。忽聽仙碧低聲道:“寧師兄,他練成了‘無相水甲’。”
寧不空恍然大悟。陰九重嘿然道:“仙碧師妹見識雖然超卓,卻不夠機變,你天賦異稟,身兼兩家之長,‘坤元’、‘亂神’、‘絕智’,都是當世絕學,且有北落師門相助,若是趁我與寧不空交手,逃之夭夭也非不能,但為何坐以待斃?這其中原由,為兄好生不解。”
仙碧冷笑道:“你這等草菅人命的敗類,當然不知其中原由了。”
陰九重瞧了瞧仙碧,又掃視陸、姚三人一眼,忽地拍手大笑:“有趣,地母娘娘的女兒,西城城主的義女,竟然轉性要做大俠?哈哈,有趣,有趣!”他面目浮腫,這一笑將起來,竟比哭還難看。
寧不空冷冷道:“陰九重,你既然練成‘無相水甲’,方才是有意引我出手吧?”
“不錯!”陰九重道,“若我所料不差,你身上的‘火龍子’已然告罄了。”
寧不空道:“何以見得。”
陰九重森然笑道:“方才機會難得,你必然傾力一擊,是故一發三枚。但以你奸猾之性,必會留下一枚,防我傷重反噬。可惜我練成‘無相水甲’,你一擊無功,又遭反擊,不得已,剩下的那枚火龍子只好用了,火部絕學,無器不發,而今你火器告罄,還有什么法子?”
寧不空不置可否,皺眉道:“奇怪,你何以認定,火部的祖師畫像,定會在寧某手里?”
陰九重道:“瑤池一戰,八部中火部損失最慘。據我所知,火部高手,逃脫大劫者,只有寧師兄一人,畫像若不在寧師兄手里,豈不怪哉?”
“陰九重。”寧不空眼中精芒一轉,“你欺我火部無人?”
陰九重笑道:“自古弱肉強食,火部衰微,自然成了他部魚肉;想當年,我水部為萬老賊重創,人丁單薄,你火部不也趁機下手,搶奪我部的畫像么?”
寧不空沉默半晌,從袖間取出一支卷軸。陰九重見了那支卷軸,呼吸一緊,呆滯的眼中閃過一絲神采。
“陰九重,‘火龍子’我是沒有了。”寧不空手撫卷軸道,“但你猜一猜,我若運轉‘周流火勁’,這畫像會當如何?”右手所過之處,那卷軸盡變焦黃。
陰九重厲喝道:“住手。”
“怎么?”寧不空哈哈笑道,“陰師弟猜到了么?”
陰九重澀聲道:“寧不空,你是要玉石俱焚了?”
寧不空道:“以圖換命,寧某絕不做賠本生意。”陰九重搖頭笑道:“我只要畫像,要你性命作甚么?”寧不空搖頭道:“水無常形,水部的人最為善變,你要我怎么信得過你?”
陰九重道:“那師兄說如何?”寧不空道:“你須得立個水部的絕誓,再讓這些水鬼后退五丈,空出大門。”
陰九重面上怒意閃過,但終究笑道:“好,我陰九重對列代祖師立誓,取圖之后,不得傷害寧師兄,若有違背,令我御物不成,反為物噬,借水不得,反為水滅。”
姚晴聽這誓言并非十分惡毒,心中納罕,卻不知水部高手修煉一生,以水為劍,深知“善泳者溺”的道理,這個誓言對其而言,乃是絕誓。
陰九重立誓已畢,手一揮,眾水鬼紛紛后退,留出大門。陰九重笑道:“寧師兄,要不要師弟給你開門。”
“那倒不必。”寧不空道,“你既然立了誓,我便信你一次。”仙碧見狀,急道:“寧師兄當心,這人喪心病狂,不可深信。”
寧不空搖搖頭,正要拋出畫像,陰九重擺手道:“且慢,你將畫像丟在地上。”寧不空笑道:“你還怕我弄鬼么?”當即將卷軸拋出,仙碧心頭一涼,頓覺大勢已去。
陰九重卻不親自上前,招來一名水鬼,拾起卷軸展開,但覺無詐,方才接住,笑道:“寧師兄真是信人。”話音方落,忽見那卷軸上出現一點焦痕,急速擴大。陰九重陡然變色,欲要丟棄,卻又不甘,但這火不同凡火,火勢離奇,他稍一遲疑,那卷軸騰地燃燒起來,陰九重疾喝一聲,兩道水流循腕而出,阻擋火勢。
仙碧也不防如此奇變,轉眼望去,只見寧不空右手掌心攥了一顆拳頭大小的水晶圓球,對准日光,華彩逼人。
仙碧脫口叫道:“天火珠。”
寧不空驀地收起火珠,掠上戲台,一發力,折下一根支撐戲台的木柱,大喝一聲,向陰九重擲去。此時陰九重專注運轉水甲,救那畫像,冷不防木柱撞來,當即運起一道水劍,這道水劍來自他附身之水,威力之強,絕非“水魂之劍”可比,一擊之下,足以將台柱擊得粉碎,剎那間,木水相交,轟然巨響,那截台柱迸裂作千百細碎火光,奪人眼目。
陰九重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呼,倒退數步,撞中身后大門。他衣褲盡毀,簌簌飄落,渾身赤條條的,道道流水交織成網,如貼身鎧甲,從臉至足流轉自如,正是陰九重所倚仗的“無相水甲”,只需這層水流,刀劍火器,均不能傷。
“好一個木中藏火,力碎千軍。”仙碧露出驚畏之色,“寧師兄不愧為火部奇才,竟練成了失傳百年的‘木霹靂’。”
寧不空擲出台柱,倒退數步,盯著陰九重,呼吸濁重不堪。他方才借“天火珠”聚光成火,點燃畫像,逼得陰九重運轉附體之水滅火。但凡水部高手,必有附體之水作為水引,引動天下之水。附體之水一動,“無相水甲”必生破綻,寧不空折柱擲出,木柱中蓄有無匹火勁,乍看無奇,一遇外力,火勁迸發,木柱崩裂,勢如天雷轟擊。
這引火、斷柱、蓄勁、擲木,寥寥數下,包含寧不空平生武功智能,若然無功,有死無生。
陰九重身周“水甲”越轉越快,清亮水流卻漸成淡紅。仙碧心頭一喜:“傷著他了。”
水甲變紅,正是鮮血入水所致,寧不空不由吐了一口氣,他方才有意示弱,隱匿“天火珠”與“木霹靂”神通,正是待這致命一擊。如今一擊得手,已立于不敗之地。
陰九重既悔且怒,目光陰戾。眾水鬼忽地拖著步子,齊齊向寧不空奔來。
寧不空又折斷一根柱子,注入火勁,奮力擲出,撞中一名水鬼,化作滿天火雨。水鬼倒下一片。繼而寧不空取出“天火珠”,引燃前廳,火部神通盡得于火,旁人遇火避之不及,而火部高手火勢越強,越是如魚得水,以火為劍,足以焚殺諸天。
須臾間,四周屋宇樹木均被點燃,化作一片火海,陰九重“水甲”被破,身受重傷,“水魂之陣”全憑他內力作引,方能運轉,此時自然威力大減。之前水強火弱,寧不空備受壓制,而此時陰九重一著不慎,反被寧不空占得先機,強弱之勢瞬間逆轉,雖說水能克火,可一旦水弱火強,火亦能克水。寧不空引火為劍,火光縱橫,織就道道火網,盤空掃出,一名水鬼著火,身周水鬼無不隨之燃燒,滿地亂滾,只因神智已失,唯有呀呀哀嚎,情狀慘不可言。
仙碧只覺身周急劇增溫,心知火部絕學一經展開,燎原焚林,威力之大更勝水部。雖有“坤元”護體,仍覺炎氣逼人,當即叫道:“陸漸,快走。”
陸漸點頭道:“阿晴,我們走吧。”姚晴也知形勢緊迫,急扯父親衣袖道:“爹爹,走吧。”不料姚江寒仍是喃喃自語:“下一招,下一招是什么呢?”
要知他一生苦練劍法,不料所有劍招忽然忘記,怎也想不起來。如此劇變,就是天崩地坼,也難相比,是以竟然變得傻了,四周雖是水火交煎,他卻只管凝神苦思,無論姚晴怎生拉扯,也不動彈,陸漸上前相助,姚江寒驀地一聲大叫,掙脫二人,反向庄內奔去。
姚晴雖恨父親糊涂自大,信任宵小,令母親沉冤多年。但終究父女連心,血濃于水。情急間隨之奔出。卻見姚江寒神智混亂,竟向火勢最盛處奔去,一道火光凌空閃過,姚江寒渾身火起,淒聲慘叫。
此時寧不空以火為劍,抵擋水鬼,但凡活物近身,便引火焚燒,忽覺來人近身,當即發出一記火劍。這火蘊有他的“周流火勁”,一星一點,足以致命,姚江寒渾身火光熊熊,扭曲數下,便即扑倒。
姚晴見父親被焚,尖叫一聲,飛身扑上,忽覺身后一涼,一股濕意沁入后心,頓時渾身虛軟,頭腦迷糊,但覺有人抱住自己,繼而一股熱流循頭頂注入,體內那股濕意微微消散,頭腦略清,欲要叫喊,卻又無法出聲,只聽得陸漸急道:“仙碧姊姊,她怎么啦?”仙碧嘆道:“她中了水毒。”話音未落,姚晴心頭又是一迷,倏爾昏了過去。
仙碧不料節外生枝,姚江寒被燒死,姚晴又被“水魂之劍”擊中,眼看陸漸眉眼通紅,不禁喝道:“男子漢大丈夫,不許哭哭啼啼。”
陸漸被她一喝,按捺傷心,問道:“姊姊,如今怎么辦好?”仙碧道:“土能克水,如今之法,唯有送她去昆侖山,求家母救治,但當務之急,卻是先出庄子。”她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傾出一顆龍眼大小的淡紅色藥丸,納入姚晴口中,說道:“這是城主當年賜我的‘亢龍丹’,能激發她自身潛能,抗拒水毒,再以我的內力護持,或能挨到昆侖山。”
陸漸心下稍安,但想若是無法解救,姚晴就會變成那些水鬼一般。想到這里,端地揪心無比。
仙碧見庄門緊閉,石牆高聳,換在平時,越牆而過,不在話下,而今內外皆傷,又有陸、姚二人,此法不可再行,當即探了探牆角,尋到一塊土壤松軟之地,運氣凝神,雙掌按地,叱聲:“坤元。”
掌下泥土應聲旋轉,須臾間露出一個大洞,恰供一人進入。仙碧哇的一聲,又吐了一口血,喘氣道:“陸漸,你和阿晴先走。”
陸漸心知情勢危急,但那地洞狹窄已極,唯有拖著姚晴前進。地道長約丈余,通到庄外。陸漸跳出地道,仙碧也隨后鑽出。
遙聽得人聲鼎沸,不少鄉人擁在庄前,捶打大門。但因姚家庄近海,故而修筑之時,為防倭寇海賊,無論門牆,均修得高大堅固,易守難攻,故此大門緊鎖,反而阻擋了救火之人。
眾鄉人只在門前喧鬧,未曾瞧見三人從地道出來。陸漸正想招呼,仙碧忽道:“陸漸,別聲張。”陸漸不解,仙碧道:“我不想見外人,再說人心險惡,我和阿晴均是女子,又受重傷,若是遇上歹人,無法自保。”
陸漸只得攜了二人閃入一片草叢。方才坐定,仙碧驀地驚道:“陸漸,你,你瞧見北落師門了嗎?”
陸漸四處瞧瞧,道:“沒見到呀。”仙碧倏地變了臉色,哆嗦道:“糟啦,我,我只顧逃命,竟將它丟下了。”話未說完,已是淚眼朦朧。陸漸自與她見面以來,從未看見她如此驚惶難過,忙道:“或許它先跑出來了。”
仙碧一邊落淚,一邊搖頭道:“不會的,北落師門若非迫不得已,必會與我同生共死,不會獨自離開。”說到這里,欲要掙起,奈何傷勢太重,又以坤元之朮打通地道,此時几近脫力,站了一半,又支撐不住,坐倒在地。
陸漸一轉念,道:“仙碧姊姊,你代我看護阿晴,我去找北落師門。”仙碧急道:“怎么成,庄內險惡,你連武功也不大會,一旦進去,如何自保?”陸漸不答,起身向庄子奔去。仙碧欲要阻攔,但苦于渾身無力,只得勉力按捺心神,運轉玄功,力求恢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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