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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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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09:52 |顯示全部樓層
430 兵權

  戲社裡常有人登台演繹三國劇目,街市貿易也在穩定運營,茶樓酒肆時常爆滿,江南一帶士子又開始廣開學社,議論時政,只因為眼下輔政的乃是一舉破獲漕運大案,後又率兵擒獲亂臣賊子的安穆王。

  縱使屢護國公府被冷藏,他們也沒有因此失去安全感,因為有年輕英武的安穆王在。而且這個安穆王還極可能是他們未來的君主,他自幼便接受儲君教育,不算曠古絕今,但一定是可以堪比開國太祖的中興之主。

  殷昱獲得了朝野一至的擁護,威望與日俱增,在永福宮裡,太子也開始事事問過他的意見。

  無論如何,謝琬對樣的現狀是滿意的,客觀來說,殷昱會是個廣施仁政的君主,而他在西北戰事上的態度又讓人看到了他果斷的一面,他來做皇帝,總不會比他的祖父要差。

  這日府裡又迎了楊氏。

  她是為護國公而來。

  自從從竇府回來之後,殷昱就忙著宮裡的事,謝琬主持著家務,並擔負起往來之事。護國公傷勢十分嚴重,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她每隔兩三日便去看一回,陳復禮告知,隨時都有可能挺不過去。但這幾日看來尚能堅持,楊氏這一來,便顯得有些不同意味。

  「國公爺醒了,說是要見王爺。」楊氏道。

  如今整個霍家在謝琬面前氣焰都不如從前了,楊氏原本待她寬和,眼下也更見恭謹。終究殷昱會有後來的這些磨難,也是因為護國公夫婦的拖累。如今中軍營的兵權雖然還在霍家手上,不過營裡對於竇準之死的真相反應太大,霍家老小近來都不曾去軍營露面。

  「是麼?」謝琬聞言站起來,連忙喚來孫士謙︰「去看看王爺在哪兒。請他速速到護國公府來。」

  說罷她看著楊氏︰「我們先過去。」

  到達護國公府,所見的氣氛跟這些日子以來沒有什麼兩樣,原先威武闊氣的門庭變得瑟蕭而陰沉。

  楊氏引著她到了正院。霍老夫人妝容素淨地領著眾女眷在門口行萬福,謝琬頓了頓。扶了霍老夫人起來。才開始問話,殷昱就已經趕了過來,連日來的忙碌也讓他瘦了些,但是精神熠熠,只是眼下眉眼裡添了幾分憂色,進了門之後他直接問謝琬︰「外祖父呢?」

  護國公躺在床上,果然已經醒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整個人已經蒼老不堪。

  「昱兒過來。」他沖他招手。

  殷昱走過去,半蹲在地,緊握著他的手︰「外祖父。」

  霍達興許對君主不忠,但無論如何,他對國家是忠誠的,這些年東海的安寧他功勞巨大,他對殷昱也是打心眼裡愛護的,這份愛護惠及了謝琬,那日在竇府,如果不是他護著她而失了提防。也許不會傷得這麼重。

  有時候看事得從兩方面來看,謝琬再對霍家有些成見,在這份舍命保護面前。她也無法對他置之不顧。這是個視家族為一切的老人,在他眼裡,殷昱也是他的家族的一部分,所以作為殷昱,他可以秉公為竇準申冤,也可以心疼惠安太子,可他幾乎沒有立場去指責霍達。

  「這個,幫我交給,皇上。」

  護國公右手舉起來。將手上碩大的總督大印遞給他,「罪臣。愧對皇上,愧對子孫。」

  交出了大印。就等於交出了兵權,這顆大印是霍家代代相傳的東西,是當初太祖皇帝許給霍家的榮耀,也是霍老夫人當初冒險與孝懿皇后達成共識的最終目的!

  「遲早是要交的,殿下,沒讓人來收回,只是顧及這份翁婿的情義而已。他為我著想,我豈能讓他為難?你轉告殿下,還有太子妃,無論朝廷怎麼判霍家的罪,霍家全都接受,霍家子孫,也不得反抗與不服!這是我欠殷家的,欠竇家的,該!」

  屋裡所有人包括霍老夫人,聞言全部都跪下來︰「謹遵父親(祖父)示下。」

  殷昱緩緩伸出手,將印接過來。

  謝琬雖然不知道太子會怎麼給霍達定罪,但是總歸會對天下人有個交代。有些教義裡說人活著便是種罪孽,所以人要贖罪,而有些事情細想起來,有些罪孽的確是不應該,老天爺有空時總會安排清算,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一個人安逸久了,會害怕這份安逸離他而去,一個人風光久了,會害怕身邊的擁躉離他而去,一個家族也是如此,當它在一定範圍內傲立了一段時間,那麼漸漸地會被盛名所累,維持這份榮譽成了家族成員的責任,會驅使著他以此為前提去做一切事情。

  仿佛這次醒來就是為了交代此事,接下來護國公又再陷入了昏迷,殷昱與謝琬留下來與霍世榜等人說了會兒話,便就直接去了東宮。

  殷昱是從永福宮直接去的護國公府,太子與太子妃顯然也已經知道了這事,謝琬他們進去時,二人正對坐無言。

  殷昱將手上的大印交給太子︰「外公說宮裡怎麼處置護國公府,他們都接受。」

  太子看向太子妃,太子妃眼眶一紅,卻是笑道︰「理當如此。」

  惠安太子是孝懿皇后和護國公夫妃合謀害死的,在這件事前面,太子與太子妃都是一樣的尷尬。

  殿裡靜默下來。

  隔了半晌,謝琬道︰「母妃回護國公府省親,看看國公爺吧。」

  太子妃驀地抬起頭,看向她。

  謝琬吐了口氣,說道︰「我聽說,母妃至少有十年時間未曾省親了,不管過去霍家做過多少不好的事,終歸他們是父母,再者,霍家世代保護著殷家江山,功不可沒。作為宗室,在這種時候去探望探望,也是理所應當。」

  就是民間的死刑犯,在臨死前也有一頓飽飯吃,不是嗎?太子妃雖然嫁作殷家人,可身上終歸流著霍家的血,她如果不在乎娘家,就不會這麼多年一直與娘家保持距離了。霍家終歸是功臣,給他一份體面,再行處決,大家都好接受些。

  「我看行。」太子點頭。然後問太子妃︰「你說呢?」

  太子妃身姿微顫,看著丈夫又看看兒子,最後看向謝琬,雙手交握,竟無措起來。

  近鄉情怯。

  十年沒歸過娘家,雖然時有見面,可在宮裡又哪裡有娘家的氛圍?

  「我考慮考慮。」她說道。

  謝琬點點頭,出了宮。

  殷昱繼續留在宮中。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忙。

  護國公方才的光景看起來有幾分回光返照的意思,這使得對霍家的處置也不能再往後拖。他需要去跟魏彬他們商量商量,如何給霍家一個合適的處置辦法。

  殷昱去了內閣找魏彬,而太子則拿著中軍營的提督大印去了乾清宮。

  皇帝的病情也是時好時壞,初二大清早他醒來了,神智仍不是十分清醒,蔣安日日在他耳邊稟報國情,也不知道他聽見不曾。太子仁義,即使皇帝那些年對殷昱那般不公,他也不曾做出什麼有違孝悌之事,在得知母後就是殘殺惠安太子的元凶,他的心情也就更沉重。

  他總覺得虧欠皇帝,虧欠惠安太子。

  他雖然不說,殷昱卻也看出來他的心情,於是有空也會到乾清宮來看看,在旁邊說說話,講講大胤的目前與將來,那些怨恨和不平隨著真相大白而淡去了,他依然是那個親厚有加的安穆王,在祖父面前盡著應有的孝道。

  回想起他所受到的一切不公平待遇,殷昱也不是不氣恨,但是在此時此刻,他再糾結於這些,就委實太過狹隘。如果一件件計較起來,誰又先欠了誰的?誰又欠誰更多?

  爭鬥到最後應該化解仇恨才是最好的結局,而不是以毀滅為目的。

  所以在對待皇帝的態度上,父子倆的意見還是在無聲中形成了統一。

  太子拿著大印坐在榻前,替目光呆滯的皇帝掖著被角,說道︰「霍家的兵權交上來了,兒臣會再與內閣商議商議,看看如何判定此案。至於惠安太子的死,父皇就看在昱兒受了那麼多苦的份上,算了吧。惠安太子是您的兒子,昱兒是我的兒子。昱兒在外受苦的那些年,兒臣的心並不比您好過。

  「兒臣差就差在沒有父皇這樣的耐力和韌性,如果我也跟父皇一樣,那麼也許當年我就已經逼宮了。我沒這麼做,一是能力不如您,二是我仍然相信老天有眼,會善待我的孩子。事實證明他還是很不錯的,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該把大胤交給誰。

  「所以,對惠安太子的愧疚,就讓兒臣將來到地宮再去親口跟他表訴吧,這些恩怨就讓它終止在此,不要再漫延,也不要再追究,老祖宗打下的江山,到底不能毀在兒臣手裡。」

  殿室裡靜靜地,角落裡龍涎香幽幽散發著香氣,早春的陽光照進廡廊,明媚而金黃。

  古老的宮城裡又迎來一個春天,這些春秋的印跡都刻在它未知的年輪裡,那些喜怒哀樂,那些愛恨情仇,就像是遠去的冬天殘留的寒意,被陽光一照,又顯得淡而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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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10:04 |顯示全部樓層
431 選擇

  大胤慶平十六年正月十九辰時正,就在護國公上交兵權大印的翌日,宮中傳來喪鐘之聲。

  慶平皇帝於辰初駕崩。駕崩前半個時辰皇帝一直處於清醒狀態,文武百官,太子夫婦並祈王楚王還有殷昱謝琬等等,統統跪在乾清宮等候訓示。但皇帝只字未語,只一個個看著眾人,最後把掛上手腕上的一串佛珠賜了給謝琬身前的殷煦,然後說了四個字︰「太子,繼位。」

  然後便闔上了雙眼。

  整個殿裡開始有了悲哭之聲,謝琬沒有哭,只是心情很沉重。也許死亡對於慶平皇帝來說,也是種解脫。他背負著對霍家的忌憚和仇恨,帶病在皇位上硬撐了這麼多年,這是一種固執,可是對冤死的惠安太子來說,卻是一種深沉的父愛。

  作為母親她同情惠安的遭遇,可是她無法對這宗歷史做些什麼,有時候人的命運的確是天定的,老天爺最不公平的是在他年僅三歲的時候讓他承受了這些,而自己卻是何等幸運,可以擁有兩世人生。

  她只希望惠安太子也能有這樣的幸運,可以再次重生做回宣惠皇后的兒子,在他父皇的關愛之下,避免今生的厄運,快樂安然的活下去,成長的歲月裡習得像殷昱這樣文治武功,盡心盡力地做大胤的下任皇帝。

  她希望現實安穩,歲月靜好。

  宮裡開始舉行國喪。九九八十一天,合三個月。

  在喪鐘敲響的第三天,霍家也傳來了噩耗,護國公在睡夢中過世。

  這一整個月京師裡都是白色的,像是冬天又掉頭回來了,讓飛雪覆滿了大地。謝琬帶著殷煦暫住在東宮。陪著太子妃調停一切事務。皇帝駕崩後,後宮的事務淑妃就該交到太子妃手上了,而後宮嬪妃們都得在靈前陪靈。

  護國公頭七那日太子妃讓謝琬暫代主持宮中事務。抽空到了趟霍家。

  她終於還是沒能趕在護國公死前省親見上一面,靈前哭得肝腸寸斷。帶得整個國公府的哭聲都起來了。塵埃落定,卻物是人非,霍老夫人一夜之間蒼老了好幾歲,身軀也顯得佝僂了,見著女兒,雙唇微翕,竟是不知該說什麼。

  如果不是她當年做下的罪孽,太子妃又何曾會在宮中過得如此淒苦。往年責怪女兒的那番勁頭竟是再也打不起來了。

  日子就在一片白茫茫的白幡白簾白燈籠裡漸漸過去。

  二月中旬西北傳來消息,蒙軍在停戰研究了大胤的主和文書半個月之後,再次開始向邊境發動進攻,臨江候領兵應對,雙方死傷過千。十日後再次休戰。

  三月初護國公大葬霍家墳園,謝琬攜子前去送殯。

  四月裡大行皇帝靈槨移入地宮,在這裡再祭上七七,便行封陵。

  四月底太子除孝,擇五月十九日黃道吉日登基。同日後宮妃嬪中有子嗣者搬出宮中隨子同住,無子者統一移居萬福宮養老。

  這十幾日的時間。便用來討論授封太子的事。這對百官們來說其實是毫無懸念的,除了殷昱,還會有誰呢?這次滿朝文武史無前例地達成了一致意見。在首次朝議上就取得了空前成功。

  殷昱在朝上什麼話也沒說,回到王府直接去見了謝琬。

  這個選擇關乎他們兩個人的未來,他必須聽取她的意見。

  謝琬經過幾個月的緩衝,已經從有意見變成了沒有意見。

  「理性點說,你沒有資格推卸責任,眼下朝廷正是需要一個年輕健康又有能力的人來帶領大家前進的時候,這是你身為皇嗣的責任和義務,再者,太子殿下從小精心地培養你。你如今讓他現在上哪兒去找個人來當太子?你以任何理由都說不過去。」

  她坐在敞軒玉簟上,搖著團扇與他說。出了孝後新上的蔻丹鮮艷奪目。在素衫的襯托下顯得明艷動人,二十歲的她比起五年前更多了幾分雍容的態度。歲月不曾改變她的容貌,而只是加深了她的美好一面。

  殷昱坐在榻下錦杌上,摩挲著她的指尖。

  只要跟她在一起,他無論處在什麼樣的位置都是怡然的,謝琬跟著他受了不少苦,他應該給她一份安穩的未來,還有無上的尊榮。他無數次想像過牽著她的手登上太極殿的那一刻,也想像過無數次他們將來在後宮之中兒孫繞膝的晚年時的樣子。

  可是這大半年來發生的事情讓人應接不暇,在面臨選擇的時候他的確有著猶豫,可是聽她這麼一說,倒似又真的難以推卻。

  「可是我覺得你似乎並不是打心眼裡地希望我繼承皇位,你是在擔心什麼?」

  他仰起頭來,誠摯地看向謝琬。清風撩起薄紗覆在美人榻的榻尾上,拂過她的腳背,又輕盈地垂落了下去。

  謝琬唇角微勾,看著欄下一叢丁香。

  從私心上說,她當然只希望他只屬於她一個人,殷昱雖然原則很強,可是卻太重感情,她的確擔心將來會有人沖著這個弱點來跟她分享他。她如今成了大多數姑娘們心中的榜樣,而殷昱也將成為世人眼中最接近他們理想的君主,會有人嫉妒她,並且想要接近他的。

  就是姑娘們沒有這份心,也保不住會有些臣子有這心思。

  她再能耐,也打不絕全天下那麼多人的攀附之心。

  她兩世才遇見殷昱這麼一個人,怎麼會捨得放棄他?

  「我只是擔心,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夠久。」

  她把目光收回來,望向殷昱。

  殷昱如同定在風裡。

  擔心在一起不夠久,那就是對他沒信心。

  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

  他繃著的心一下鬆了。

  如果只是擔心這個,那就談不上什麼好擔心的了。他看著抿著唇的謝琬,忽而笑了。

  認識她這麼多年,他見過了她的堅強,冷靜,果斷,狠辣,也見過她的端凝,大方,自信和不卑不亢,唯獨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地擔心和他的將來。他頭一次見到如此小女兒態的她,他的妻子原來亦剛亦柔,是他疏忽了。

  他低頭想了想,拍拍她的手,站起來。

  翌日大清早,殷昱就去了永福宮。

  謝琬看他出了門,想了想,梳了妝,隨後也去了鳳棲宮。

  太子正在與魏彬靳永議登基大典上封賞之事,見得殷昱來,眉目便開朗了。

  「難得這幾日蒙軍受挫,答應再議和談之事,你怎麼也不在府裡歇著?」

  魏彬與靳永俱都笑看著他。

  殷昱拱手道︰「兒臣進宮是為儲君之事。」

  太子聞言,表情立時微僵了。他早從太子妃處得知,殷昱在經歷過這番風波之後,對皇宮似乎有了別的看法,此刻他最擔心的,正莫過於他來跟他提這皇位之事。

  其實換作是他,他對這宮城也有著莫大失望,可是扛起這江山是他們殷家後代的責任,人生又豈能事事如意?譬如他當初為娶太子妃而委曲求全答應了先帝諸多條件,以為萬事無憂,結果窩窩囊囊地過了這麼多年,連子女都被連累。

  他看了殷昱半晌,揮揮手,讓魏彬他們先且退下去。

  殿裡沒了外人,太子才說道︰「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殷昱頜了頜首,說道︰「兒臣感謝父親厚愛,要將兒臣立為太子。兒臣深知身為殷家後嗣,對責任和義務的不可推卸。不過,兒臣也有幾句話想跟父親說,希望父親能夠恩准。」

  太子伸手示意。

  殷昱道︰「懇請父親,永遠也不要讓兒臣有在政事與妻兒之間為難的時刻,永遠不要以兒臣的終身為條件,將後宮與朝政牽涉在一起。如果父親相信兒子,請相信我不必靠姻親也能夠駕馭整個王朝。」

  太子默然。

  他絕沒有想到殷昱竟是為這個來請求他。他這樣,是為謝琬嗎?

  他探究地打量自己的兒子,面前的他面容堅定而執著,仿佛這是他唯一但必須的條件。

  事實上他自己在先帝手下強忍了那麼多年,從沒想過再如法炮製同樣對待自己的兒子,可是他現在這樣認真的表情,讓他很有興趣聽聽他的理由。

  「為什麼?」他問。

  殷昱看到他唇角那抹笑意,面上不由得紅了紅,接下來卻大方地說道︰「兒臣與琬琬識於微時,如果沒有她,我一定不會在這麼快的時間裡推翻竇謹他們,她對我來說,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妻子。

  「除了妻子,她還是兒臣的知己,是生命伙伴,是往前行進的一切力量,她值得我用一切好的方式來對待,我也不想用任何理由來褻瀆我的妻子。父親那樣地深愛母妃,可是我對琬琬,比父親對母親的愛還要深厚,請父親理解。」

  太子聽到這裡,往他瞟去一眼︰「你就那麼自信,知道我比不上你?」

  殷昱訥然。

  太子微哼了聲,扔筆說道︰「你的條件我可以答應。不過,你可曾想過,以我的身子骨,只怕也沒有多少時間在位,等過幾年我不在了,你當政的時候,可就沒有人能夠護你了。那時候假若真遇到這樣的處境,身為一國之君的你,還能拍著胸脯說,絕對不會讓她受到影響?

  「我只打個比方,假如說西北這場戰事,對方為了求得我朝的信用,要求相互和親才答應收場,比如讓他們的什麼公主郡主成為你的妃子,然後再娶咱們這邊的公主過去,之後就立即收兵,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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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10:15 |顯示全部樓層
432 主意

  殷昱面色漸凝,身為一個胸懷天下的皇嗣,這種事他還真不能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

  殿門外崔福額尖冒汗,看著靜立在廊下不語的謝琬,一顆心跟吊在了半空似的。

  宮中好不容易穩定,西北那邊蒙軍也終於肯認真考慮和談之事,太子近來身子骨見好了,日子就跟這外頭的日光一樣,充滿著熱烈明媚的氣息,他可真不願意這節骨眼兒上,殷昱和謝琬之間又產生出什麼誤會。

  「王妃……」

  他開口正要替殷昱說話,謝琬忽然抬起頭,轉身跨進了門檻。

  殿內太子看著殷昱,心裡也有些不忍。他也不願意將這些過早地擺在兒子面前,可是身為君主,總有些事情必然是要受到這身份約束的,他早晚會要面對類似的困境,而到那個時候,他就未必有時間供他深思了。

  「我想好了。即使真的有這一天——」

  「如果真的有這一天,我會跟阿昱一起來面對。」

  殷昱話說到一半,謝琬的聲音已經由遠而近傳過來。門檻內她盈盈立在斜陽裡,面容因為背光站立而顯得柔和恬淡。

  她的聲音緩慢而清幽︰「我願意做阿昱的後盾,如果真的有這一天,我願意和他一起想辦法解決。我們一路風風雨雨走過來,那麼多可怕的對手都沒有打倒我們,我不相信日後還會有我們打不倒的敵人,破不了的難題。」

  人生之中有苦有樂,不是她前二十年裡把磨難全經歷了,後半輩子便再也不會有坎坷和挫折。她奮鬥的目標也不是為了從今以後就窩在後宅撂開雙手當米蟲,事實上就算她想當,她所處的環境也不可能容許她真的放開手。

  不管是做閑王妃。還是做平頭百姓,都會有因為身處的環境帶來的各種煩惱,只要她還活著。便逃不過現實去。

  她鏟平所有障礙的目標是為讓日後的路途更順利,使她的實力更為強大。對付起那些居心叵測的對手來更多幾分贏面和把握,人的強大不是從此遇不上對手,沒有人敢與她作對,這不現實,也太寂寞了。

  它應該是讓你在面對這些對手與困境時,你越來越自信,處事手段越來越圓滑,越來越無畏。越來越趨近於完美。她眼下就算當上女皇,往後也會遇上不少難關,何況她身前還有環境複雜的朝堂,而她只是個內宅女子。

  她注定成為不了殷昱背後的女人,她不甘於被命運擺布的性子,注定會使她成為與丈夫比肩而立的搭檔和伴侶,她的幸福和完滿不應該全部由丈夫來給予,而應該由她自己來掌控,就算有一日真的會有人來與她分享殷昱,那也應該是來自她深思熟慮後的決定。而不是命運和環境使她不得不承受。

  最強的女人,是應該無論處在什麼位置,都從容而不迫的。

  「琬琬!」

  殷昱握緊雙拳。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深愛她的剛強,也深愛她的柔婉,她的一切似乎就是老天爺為他量身定製,就連他在面對這樣的抉擇時,也不曾令他感覺到孤單。

  也許說太多顯得過於煽情,可是事實上,他已經認定這輩子只要她。

  崔福從旁聽了,忽然有些鼻酸。

  他真是受不了這麼樣的表白,太肉麻了。不知道太子殿下為什麼非要為難他們倆?將來的事情誰說的準,等發生的時候再去苦惱也不遲不是嗎?

  太子端起茶來喝了口。然後抬眼看著謝琬︰「就沖我剛才假設的這件事,你準備怎麼化解?」

  謝琬想了下。說道︰「首先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大胤國力並不弱,兵馬數量和財物強於他們許多。他們此番縱使入了關,想要威脅到京師還差得很遠。除非他們聯合起北方各個部落一起行事。可是如果要聯合起他們來那可不是三兩年能做到的事。

  「有這三兩年的時間,我們足可以馴養出可數目可觀的一批戰馬來,以暫供前線使用。

  「蒙軍雖然粗莽,身邊謀士卻不笨。此番入了關,他們自然會選擇趁熱打鐵,先佔領幾個城池再說。哪裡還會想去聯絡別的民族部落?

  「而現在幾場仗打下來,雙方傷亡幾乎持平,我們這邊僅僅動用了後軍營的兵力,他們就算有後備,估計也沒有多少了,否則地話不會主動提出休戰。如此看來他們拖不起,於是答應再議和談之事。既然他們已經處於下風,我們大胤若是再答應他們這種無理荒唐的要求,就委實太長他人志氣了。

  「所以面對他們類似的要求,我們都可以斷然拒絕。不服再打便是!」

  謝琬這番話一出來,崔福等人的腰背立時直起來了。

  殷昱嘴角微揚看著妻子,十分自豪。

  太子眼裡透著贊賞。她說的雖不全中,卻也差不遠矣。然嘴上卻哼道︰「說的輕巧!不服再打,死傷的戰士不是人命?而且此次他們也很不弱,因為是放馬入關,他們一進來便已奪去我三座城池,如今都還沒收回來呢!」

  謝琬凝神道︰「對方佔領了三座城池,是因為出其不意,從後來的情況來看,雖然有傷亡,但是卻沒曾再丟失領地,這就說明戰略或者兵力上我們總有一方是足以與對方對抗的。他們拼不起,自不會再輕易接著往下打。」

  太子挑眉不語。

  殷昱道︰「琬琬說的,正是方才兒臣想與父親說的。眼下大胤已然該拿出點大國的氣勢來,跟他們談談這件事了。而憑著兒臣與琬琬這份默契,父親也該相信,未來沒有什麼事能難倒我們了。」

  太子仍然不語,垂頭喝茶。

  他很為這樣的兒子兒媳感到欣慰,不過,就算他能夠不逼他充盈後宮,朝中那些人會肯嗎?

  「其實我有個主意,不知道你們想不想聽。」

  這時候,門口傳來道清亮的聲音,只見殷昭微笑站在那裡,與太子妃一道望著眾人。

  太子微笑望著女兒︰「你有什麼主意?」

  殷昭扶著太子妃走過來,先看了眾人一圈,然後走到謝琬身邊,說道︰「不過是冊立個太子,又不是眼下就要登基親政,你們慌什麼?

  「煦兒已經三歲了,過不了兩三年便要開始啟蒙,等到他六七歲,便可學習過問政事,只要精心栽培,再到他十二三,又是一個好皇帝苗子。那個時候你們倆想當太子便就繼續當,不想當便直接讓給煦兒,你們從旁輔政,有什麼事兒讓他去煩惱,誰想塞女兒給他,也讓他收著,於你們豈不大好?」

  一屋人俱都愣住,只有太子妃在盈盈微笑。

  「公主這主意簡直太妙了!」

  崔福雙掌一擊激動地道︰「我看小公子平日裡帶著那幫孩子在王府殺伐決斷很像那麼回事兒,反正也到了該封世子的時候了,以奴才之見殿下登基之日不如乾脆封了小公子為太孫,如此一來,太子平日一面輔政,一面栽培小太孫,代代傳承下去,大胤江山定然可保萬世無憂啊!」

  聽他這麼一說,謝琬殷昱竟然無言以對!

  宮中有宦官不得插手政事的規定,而且是這種冊立皇嗣之事,可是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去怪責他的多嘴,反而因此沉吟起來。

  的確是個好辦法,那小子實在皮得很,而且如今看起來對於朝堂以及鬥爭之類沒有什麼反感,殷昱一面先當著太子,一面把他往當皇帝的路上拐,太子萬一身子不行他再繼位,如此既保住大胤江山後繼有人,朝堂不至群龍無首,又保留了可以隨時撤退的機會,這實在是個好主意!

  只要精心栽培,殷煦資質不會比殷昱弱,過得十二三年,殷煦十五六歲的時候,已經完全可以繼承皇位了。如果那時太子在位自然是好,皇位直接傳給他便是,就是不在了,那會兒殷昱把皇位禪讓出來當個太上皇,與她幽居別宮或者微服私巡,豈非更加自由自在?!

  謝琬想到這裡,先前那視死如歸的心情已經蕩然無存了!

  而殷昱這裡更是得意起來。

  等殷煦長到十五六,可以大婚之時,前後也不過十餘年的工夫,這十年裡他還打算讓謝琬給他添幾個小毛頭,哪裡有功夫去理會別的女子?到後來那些年他也要忙著跟她陪著孩子們健康成長,更加沒功夫了!要是有條件不錯的姑娘真想進宮,就塞給殷煦唄!

  再說了,他兒子繼承了他和謝琬的長相,模樣十分不差,就連將來的皇位都毫無懸念地落在他頭上,連爭奪都免了,誰又會放著原配的太子妃不做,放著美貌多才的太子不要,非要做他這個拖家帶口的中年男人的妾?

  沒這個道理!

  這麼想來,這最後的一點風險都竟然完全讓殷煦給擋去了,看來養兒子還是大大的有好處!

  他開心地看向謝琬,眼神向她征求意見,她笑著點了點頭,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沖御案後不停捏下巴的太子道︰「父親!我看就這麼辦吧!我會把煦兒好好培養出來的!」

  太子微笑道︰「煦兒那孩子聰明活潑,好好栽培下去,將來只怕真的比起你來還要更優秀些,這主意甚好!崔福,把本宮那對玉兔兒賞給公主。再去喚逢之過來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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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10:27 |顯示全部樓層
433 開元

  殷昭壓根就不是喜歡這些金玉的人,不過這是來自父親的賞賜,她一樣覺得很歡喜。

  殷昭的一席話把所有人頭上的陰霾全給散去了,殷昱牽著謝琬歡歡喜喜親親愛愛地在東宮用著午膳,正在王府裡跟平哥兒、魏暹的佷兒的魏峻,以及靳永的長孫靳懷等人玩官兵捉強盜游戲的殷煦卻驀地連打了幾個噴嚏,——他怎麼突然有種被算計了的感覺?

  登基吉日以及私下裡這些事情定下來,內閣與禮部還有二十四司就各自開始忙起來了,龍袍龍冠這些是早已製好,但太子與太子妃服飾這些都須得趕製。

  除此之外,還要忙著搬家。

  安穆王府自是要空下來了,謝琬在這裡住了近三年,倒是真落下幾分感情。這些日子來府拜訪的人穿梭不止,連殷煦都覺得格外不同了,拉著謝琬問是不是要出事了。自打那天打了幾個噴嚏,他就隱隱有了種擔憂,姑姑說事出反常即有妖,莫不是要出妖怪了?

  他的憂愁被忙得腳不沾地謝琬忽略了過去,「沒出事,要出事也是出好事,等會兒尚衣局的人會來量衣服尺寸,你要當太孫了,可不要到處亂跑。」

  「為什麼當太孫就不能亂跑?」他不解地問。

  大人的世界真是太難懂了,那天明明見著父親母親前後腳出去,臉上繃的緊緊的,回來後兩個人就手牽手高興得不得了,聽姑姑說他們要接皇祖父的位置當太子了,他們這麼樣喜怒無常地,真的適合教訓那些不聽話的臣子嗎?

  殷煦在憂慮中迎來了給他製小冕服的宮人,然後又是給他搬東西的人,再接下來。就是接見給他配備的各類隨侍宮人以及侍衛,他數了數,居然總共有五六十人之多!這陣容都快比得上他父親當時的待遇了!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像父親一樣。將來長大了之後去東海打仗去?不,東海那邊沒仗打。他還是去西北吧,西北那邊不太平啊,韃子們太可惡,他得想辦法讓他們看到他的威力才行!

  嗯,就這麼辦,等他長到父親那麼大的時候,他就偷偷地帶著侍衛溜去西北打韃子!

  他對著牆壁握了握拳頭,終於有了人生裡第一個明確的目標。

  安穆王夫婦帶著太孫於登基大典的前一日搬進東宮。這一夜是個不眠之夜,為了翌日的大典,整個朝堂都忙了個通宵,走流程,講規矩,沒有一個人是輕鬆的,但每個人又都是歡喜的,在經歷了數年朝政憂患之後,終於隨著新元的開啟,朝綱秩序逐步走回穩定。

  五月十九艷陽高照。這一日大胤第五代君主在太極殿登基親政,年號嘉康。

  欽命尊先帝慶平皇帝謚號為英宗,冊立皇長子安穆王為太子。冊封安穆王妃為太子妃,皇長孫殷煦為皇太孫。

  賜皇三子殷昌為恭王,賜武側妃為端妃。

  封太子妃兄長謝瑯為文定伯,妻洪氏為文定伯夫人。封謝瑯長子謝匡為文定伯世子。

  追封已故大將軍竇準為陳江侯。

  這一日舉國同慶,四方同歡,皇上下旨大赦天下,凡徒刑三年以下者盡皆釋放,大相國寺廣開佛門,做水陸法會。超度歷年來於社稷有功的功臣良將,以及無名的軍勇。

  慶典持續了整整三日。第四日開始早朝,修正律法。調整官吏任用,提拔了大批底層有為的年輕士子,其中魏暹及武淮寧自請下放外任,齊如錚改入行人司,謝瑯仍任朝林院侍講,靳永接替竇謹之位補入內閣,改任吏部尚書。

  第五日,皇帝下旨,護國公霍達謀殺良將,其行可誅,罪不可赦,本該合府同刑,念在霍家世代護國有功,故酌情削去護國公府爵位,其子孫後嗣一律削職罷官。

  數代盛寵不衰的護國公府終於倒了,大家心裡有些舒坦,更有些慨然。

  旨意裡雖只字未提惠安太子之事,但知情者個個心裡有數,此罪是刻意被按下以維護皇室顏面了,畢竟此案元凶乃是孝懿皇后,如果拖出這樁案子,必然也會傷及皇帝臉面。私底下個個更是三緘其口,把惠安太子四個字緊緊壓在了心底。

  雖則如此,但皇帝想為惠安太子出氣的心思也還是摸得著痕跡的,比如假設沒有這樁案子,那麼霍達謀殺竇謹之罪絕不會禍及子孫,頂多是削去爵位而已。霍世榜兄弟與霍英等人該怎麼還怎麼。

  而數日之後的大行皇帝封陵前夕,皇帝又再降旨,著移惠安太子棺槨改葬於先帝棺側,與先帝合葬永陵。這就更能說明問題了。

  霍家被削爵之後搬出了國公府,以霍家數代的根基而言,生活自是不成問題,但終究祖宗掙回的風光尊榮葬送在霍家這一代手上是事實。

  霍家的衰敗讓朝野熱議了好幾個月,隨著御花園的紅梅綻開了第一朵花苞,西北那邊終於傳來消息,蒙軍不知是不是打累了,還是懼怕了草原上的風雪,他們派了使者到大胤陣營,請求大胤朝廷派遣過去商談馬市細節。

  消息傳到京師的那日,全城的百姓又擊掌稱贊起來了,他們英明的君主果然大揚了國威,讓野蠻的蒙軍服了軟。

  殷昱這段時間又忙起來,他日夜思考著派什麼人來擔任這個欽差合適。思考來思考去,看著冰冷的殿室,起身出門去了文定伯府。

  謝琬最近在文定伯府小住,因為上個月謝瑯發現殷煦居然可以寫出一首五言的打油詩,他如同發現了大寶藏,想要挖掘出他更多的潛能,於是前兩日以一把良弓為誘餌,誘了他過來暫住,在他尚未正式啟蒙的時候,已經提前讓他嗅起了書香。

  文定伯府也早就有了御賜的府第,跟原先楓樹胡同的四進大宅子相比雖然大不了多少,但是按規制建成的宅子就是多了幾分莊嚴的氣息。

  謝瑯在受封之後,回了清河一趟,重修了謝氏祠堂,然後在清河當地捐贈了兩所醫館,上門的患者全部免費診治,資金由文定伯府全額支出。謝琬也讓他捎去一千兩銀子,同樣以匿名的方式在當地設了座積善坊,如今已經收納了十三名五歲以下的孤兒。

  隨著府一搬,許多人和事都有了變化,首先是洪連珠把程淵的女兒一家接到了京師,與程淵團聚,程淵的女婿隨著岳父留在謝瑯幫襯,然後是洪連珠又懷上了身孕。

  齊如繡隨著武淮寧赴了外任,她是心甘情願的,武淮寧自請外任也是有原因的,謝琬成了太子妃,對娘家的關照自然會比從前更甚,這個寒門出來的自尊心強的男子,他想用實力來匹配將來有可能得到的優待。他想要實地積累經驗,然後與謝瑯和齊如錚一道,成為謝琬和殷煦堅實的後台和助力。

  余氏如今真正成了京師有身份的夫人,但她的爽朗和熱情的本性不變,無事的時候,她也常去殷昭的醫館幫忙。

  如今齊家的家底已經不弱了,謝琬被封太子妃後,禮部曾經有人委婉地問她要不要替齊嵩挪一挪官位,她雖然也不支持這種行為,但是問過殷昱後,知道齊嵩在如今的位子上也呆了好幾年了,替他挪個一級半級地並不算違製,因此也來問過余氏。

  余氏對此的反應很大,而且十分嚴肅地拉起她的手︰「琬兒如今是太子妃了,是國中後宅女眷們繼皇后娘娘之下的表率了,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你關心我們我們沒有不知道的,但是這種事,我們都不要摻和。不止是你舅舅的事,就是你親哥哥要升官,那也得按朝廷規矩來!」

  謝琬聽著這話不免熱淚盈眶。

  誰說頭髮長見識短?舅母的這番見識,許多男人也會汗顏。如果都有余氏這樣的見地,那麼謝榮怎麼會去行那旁門左道害了自己?竇謹又怎麼會落得全家覆滅的下場?

  人的慾望總是無止境,而道德與規範則是駕馭它的繩索,當掙脫了這根韁繩,的確就回頭無岸了。

  「我聽舅母的!」

  她含淚微笑抱緊了余氏,她要感謝她身後有著這麼多無私關愛她的家人,在她一路走向巔峰的路上,他們從來不曾拖她的後腿,在她危急的時刻,也總是他們無不猶豫地遞出溫暖的雙手,即使這輩子她沒有享受過父母之愛,可是她得到的愛,卻遠遠比這還要多。

  是她錯了,她不該用這樣的方式去玷污愛她的親人,她應該用另一種方面,積極而正面地讓謝、齊兩家壯大起來,成為大胤朝裡的新貴,也成為殷煦背後堅實而無害的力量。

  他們絕不會是曾經的護國公府,也不會是曾經的鄭府,他們是在看到了這一切血淋淋的教訓後,變得更加冷靜,更加理性的文定伯府和齊府。

  所以即使是成為了太子妃,在兩府裡她也同樣住得怡然自在,因為他們都是深深愛護著她的親人。

  「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在廡廊下看謝瑯調教兩個小子念書的時候,夏至走過來,溫聲稟道。

  ——————

  賜封太子妃的兄長為伯爵並沒有查到確切的依據,似乎只有些閑職,封文定伯是從皇后的娘家可以封侯這條順推得來。再者謝琬既任太子妃,那麼謝瑯作為她娘家唯一的至親,皇帝以示重視,封個伯爵予他應該是可以被接受的。為免大家考據爭論,所以作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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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10:37 |顯示全部樓層
434 欽差

  夏至如今是鳳棲宮的司儀女官,也是她身邊的第一女官,這個在她身邊呆了四年,卻從來沒有說錯一個字,沒有辦錯過一件事的女孩子,她用她真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沉穩和臨危不亂的冷靜,漸漸成為她的又一個心腹。

  在搬府進宮的時候,她已經把錢壯周南他們送入軍營裡去了,幾個人現在一個在碼頭,兩個在營中,都有了個小官職。邢珠與錢壯已經成婚,與周南他們都住在羅矩他們所在的那條街,那條街如今已經有了個新的名字,叫做清河巷。

  他們都記得當初是跟著謝琬從清河一路走出來的,他們自認都是謝琬的親兵。

  吳興和秀姑已經有了兩個孩子,長子實誠,次子機靈,他們也會有一個不同的未來。

  夏寧二嬤嬤出了宮如今又再度回宮,這是她們自己的選擇,她們願意像照顧親孫兒一樣照顧著殷煦成長。

  只有顧杏,這個依舊天真爛漫但是又嫉惡如仇的女孩子,至今沒有遇見她生命裡的那個人,謝琬將她帶進了宮中,授以女官之職,往後心儀她的男孩子,可以不必顧忌身份懸殊大膽求親。

  而羅矩因為太會賺錢,已經被殷昱弄進了戶部,替朝廷當起掌櫃來。

  申田則不願當官,他還替謝琬打理著那些產業,是謝琬私人的典史。她最近也受殷昭的啟發,匿名開設了一間專門收養幼小孤兒的積善坊,坊內有專門授課的先生,照顧孩子們的奶娘,還有教他們各種謀生技藝的師父,資金來源於她嫁妝產業裡的收益。

  而他們長大後,無論經營或者從仕。都不會知道庇護他們平安成長的人是宮裡的太子妃。

  做這些事情令她心裡更加安然,這些年裡她面臨的鬥爭太多,花在破解陰謀上的時間太多。令得她從來沒有精力停下腳步來給予這些相同遭遇的孩子一些應有的關懷。她如今得到了殊然的地位,也該在得到的同時。回饋一些給予世人了。

  「在想什麼?」

  不知不覺隨夏到走到了中門,披著大氅的殷昱在階上牽住她的手。

  她搖搖頭,「我就是在想,我還有什麼事情沒做,還有什麼人沒有照顧到。」

  殷昱微笑看著從遠處飛奔而來的殷煦,說道︰「慢慢想,你有一輩子的時間。」

  「恭迎太子殿下。」

  隨後來的謝瑯畢恭畢敬地朝殷昱行禮。行完禮,他轉眼又負手笑道︰「如果微臣猜得不錯。殿下一定是為前去西北談判的欽差人選而來了。」

  殷昱笑著抱起殷煦,說道︰「真是知我者,莫若我舅兄啊!」

  謝瑯狡黠地笑了笑,說道︰「殿下把前兒下棋贏回來的那幅顧游之的鯉魚圖賞給臣,臣就給你推薦個人!」

  舅舅真是越來越像個老狐狸了。殷煦嘆氣地想。

  殷昱將殷煦放下來,揚唇跟謝瑯道︰「你要是給我推薦個人,我就把那圖賞給你。」

  這話看起來沒分別,但細想之下分別大了。

  謝瑯立時垮了臉,袖手道︰「有沒有必要這麼滴水不漏?一點破綻都不留,這樣怎麼往下鬥嘴?」

  洪連珠扯了扯丈夫。「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可是太子殿下!」

  謝琬笑道︰「閑的時候,皇上也和魏閣老靳閣老他們偶爾這樣鬥嘴來著。說是用不著時時刻刻把氣氛弄得如臨大敵般緊張,君臣之間偶爾鬥點小嘴,無傷大雅,皇上也不會怪罪的。上次皇上還和靳閣老打賭,賭魏閣老究竟會派魏暹去哪兒呢。」

  說到這裡,洪連珠倒是想起來︰「是了,魏暹如今在哪兒呢?」

  魏暹之所以會自請外放,是因為受不了魏閣老的管束,雖然沒什麼大矛盾。魏暹那個人雖然也有幾分土脾氣,可是忠孝仁義還是知道的。他不敢明著跟魏彬頂撞,就去求了殷昱。讓他跟魏彬說合說合,把他放到外頭去當父母官。

  謝琬笑道︰「在清河當縣令。」

  洪連珠愣了愣,「怪不得前些日子撞見亭妹妹,她說從清河回來呢。」

  靳亭沒什麼城府,就是有什麼事生氣也是過後就忘,這樣的性子跟大大咧咧的魏暹湊在一起,其實蠻合襯的。兩個人到如今一直同進退,魏暹去清河,靳亭就兩邊跑,這邊安慰婆婆,那邊照顧丈夫,從來沒有一句怨言。就是進宮來,也是一臉的甜蜜,讓人高興得緊。

  大伙在暖閣裡落了座,謝瑯認真說道︰「西北韃子野蠻,此去談判的人,不在乎讀過多少書,也不在乎他在朝中任多大官,重要的是他能夠機智應變,有跟對方談條件磨嘴皮子的本事。因為蒙軍根本不會聽你引經據典,他們要的很實在,就是能佔到多大便宜。

  「作為我們這邊,又不可能給他很多贏面,這中間如何保住不吃虧,又讓他們覺得劃算,這之間的分寸很難把握。」

  殷昱道︰「所以你要給我推薦的人是?」

  「寧大乙。」

  謝瑯道。

  寧大乙依舊任著內務府的採辦。寧家幾代經商,幾十年間已經白手起家發展到如今南北遍地都有產業的大富商,這裡頭若沒有些獨到的經營之術是不會讓人相信的。而經營之道最核心的是什麼,就是盈利,是賺錢。

  眼下大胤跟蒙軍的談判其實也可以看作是一筆生意,兩邊都想佔最大利益,這種事情,自然是商人最熟悉的。而天下間,又還有誰能夠與能屈能伸、能強能弱且又深諳皇家底線的皇商寧大乙相比呢?

  謝瑯這話一出來,謝琬和殷昱就同時笑出聲來了。

  「寧大乙最近在做什麼?」殷昱笑問。

  寧大乙在清剿亂黨的事上也出了大力,前不久才受了皇帝表彰,歡天喜地地抱著皇帝的賞賜回了趟清河老家,轉送了給老母盡孝。寧老爺子因為寧大乙傳承了衣缽,年初也揮揮衣袖,與夫人放心地回清河老家養老去了。

  寧大乙得到的賞賜大大地平復了寧老夫人對於他尚未娶妻的一番憂心,寧家啥都不缺,缺的就是宮裡的恩寵,這可是寧家十八代祖宗以來都沒有過的榮耀!寧老爺子將其中一柄玉如意供在了神龕,日夜朝供,極之虔誠。

  因著魏暹在清河任縣令,寧大乙每每回去兩人總要踫踫頭,一來二去原先在京師結下的那份情誼竟然一再升溫,變成了對難兄難弟。兩人不是上七星山對酒賞月,就是下田莊裡垂釣摸魚,在游山玩水的過程中,魏暹竟然也沒忘記研究稼穡營生。

  魏暹給清河帶來了一股年輕而飛揚的氣息,寧大乙則做起了清河本地裡的傳信使。

  人們對於太子妃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但更多的,是對這位幼年喪母但是自強獨立的女子給予的關心,寧大乙向鄉鄰們述說他們的太子妃是位多麼賢明而沒有架子的女子,漸漸地,便有人壯著膽子讓他捎來鄉間的野果土產給謝琬,表示對她的敬愛,以及對朝廷的擁護。

  沒有人要求寧大乙這樣做,但他就是這樣不聲不響地做了,有時候謝琬看見他拿過來的透著滿滿的鄉情的土產,甚至有些汗顏自己根本沒對他們做過什麼,當不起這「賢明」二字。

  她自認離賢明還有很遠,但她會努力去做,努力去用她的實力和能力,去關愛那些需要關愛的人。

  寧大乙就是這中間的橋梁,把草根們最真實最質樸的心情帶給了高?於東宮的她。

  「他這個皇商當得逍遙得很,最近躲著寧老爺子催婚躲得勤,我看讓他去西北辦這差事很合適。」

  她笑道。

  她從來沒去想過寧大乙為什麼至今沒有看上的人,他們算是不打不相識,最初她對他厭惡得緊,如今卻覺得他是此生裡能帶給她安全感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

  他興許有些吊兒郎當,也興許有些不夠深沉,可是他勝在真實。

  殷昱點點頭,「我看就讓他跟靳永一塊兒去。靳永那嘴皮子也厲害,而且是深知朝堂宗旨的,有他在背後撐著,再讓寧大乙前去與蒙軍談判,理當能行。」

  謝瑯當即讓人去請來了寧大乙。

  寧大乙正在新購的小宅子裡聽評彈,謝瑯派人一去就捉到他了。聽說要去西北,他眼楮嘴巴全張大了,瞪了眾人半晌,忽然掉頭就走。謝瑯幾步過去揪住他衣領把他抓回來︰「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太子殿下任命你為欽差,你掉頭就跑是什麼意思?」

  寧大乙指著自己鼻子,怪叫聲望謝瑯︰「有沒搞錯?讓我去西北談判?我連私塾都才正經上過三年,這等軍國大事你們居然讓我去辦?你就拿我開涮吧你們!」

  「誰拿你開涮了?這是本宮的旨意。」殷昱端著茶,瞟他道。

  寧大乙素來怕這些會武功的人,當年個錢壯都讓他從貓兒變成了老鼠,殷昱就更別提了。

  他仔細覷著眾人表情,然後側行著挪到謝琬跟前,試著道︰「殿,殿下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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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10:52 |顯示全部樓層
435 打死

  謝琬睞著他︰「你最近不是躲老爺子躲得只差沒上天入地了麼?去西北多好的事兒啊,一去千餘里,省得你成天找地兒貓。這不還背負著朝廷重任,老爺子可拿你沒辦法了。你說是不是?」

  寧大乙愣了愣,搔頭看著謝瑯︰「好像也有道理。」

  「當然有道理。」謝琬笑眯眯看著他,「你替朝廷把這事兒體體面面地辦成了,我自會親自替你跟老爺子說情,讓他再寬限你兩年。」

  「才兩年?」寧大乙比出個剪刀手。

  「當然只有兩年。」謝琬正色道︰「兩年之內你必須成親。要是沒找到合適的——我們也不介意給你找個姑娘指婚。婚後培養感情也是一樣的。」她挑了挑眉。

  寧大乙兩眼睜得更大了。他怎麼就永遠都拿她沒辦法?

  朝廷派去西北的欽差在冬月廿三日出發,寧大乙穿著絳色欽差服,披著長絲絨的黑貂大氅在兵部一眾官員相送中,騷包地與靳永踏上了征程。

  臘月底殷昱收到了他們傳來的第一封信,他們已經與蒙軍統帥進行了一次會談,會談的結果是把對方氣了個半死,揚言說要再打,被靳永以強硬的態度頂了回去。

  寧大乙在信中抱怨西北的風雪太大天氣太冷,那邊的狼群是如何的恐怖嚇人,蒙軍是如何的野蠻霸道,那邊的酒又是如何勁烈難以下口,但是轉而又說起那裡的野味是如何的豐美,烤全羊是如何的讓人流涎三尺。

  新的一年又在期待中來臨了,很快,春風吹融了冰凌,又吹綠了堤岸。

  皇帝在殷昱的大力輔政下。有了更多的時間將養身子,這大半年來犯病的頻率逐漸拉開,連陳復禮去乾清宮的腳步也輕快起來。

  因著後宮嬪妃數少。皇后與武側妃關係漸近,武側妃遠不如鄭側妃的城府心計。而如今大局已定,她與殷昌都得在殷昱手底下討生活,是以再不敢起什麼別的心思,一心一意陪伴著皇后。陰晦了數十年的後宮,竟然逐漸透著安樂祥和的氣息。

  在謝瑯的游說下,殷煦如今已經正式啟了蒙,並由謝琬親自挑選了幾名稍年長的大臣子弟作為陪讀。

  皇帝順手指了謝瑯做殷煦的先生,而武藝方面則由駱騫廖卓暫時充任。因為暗暗有著自己的理想與目標。在課業上殷煦十分努力,而課余時間他會隨微服的謝琬出去逛逛,或者去魯國公府裡與殷昭說話嘮磕。再者,便是隨父親去校場溜馬。

  他與殷昭已然成為了一對忘年交,在她的帶動下,他和顧盛宗都學會了一種新的奇怪的數字表達方式,她說叫做「阿拉伯數字」。還告訴他說西北那邊蒙古草原很大,但是蒙古周圍還有好些美麗的國家,並且有條美麗的河叫做多瑙河。

  他很好奇,決定等長大了去看看。如果那地方不錯,那麼不介意把它弄回來做大胤的領土。

  母妃對他這樣的理想報之以哼哼冷笑,但姑姑卻摸著他的腦袋大笑著誇他有志氣。

  他愛姑姑。但他更愛母妃。因為母妃會親手給他縫新衣服,從前還親手給他換不小心尿濕的褲子。他偷偷地問過別的宗室堂兄弟,知道他們的母親從來不會為他們這樣做。他很驕傲,所以一點也不在乎她常常打擊他。

  最近他在皇后宮裡住著,並學習看輿圖。

  殷昱忙於國事,雖然是太子,卻幾乎把皇帝的工作都攬上了身。

  皇帝見得朝堂安定社稷安寧,準備將皇位禪讓予他,自己與皇后去南直隸養老。被他婉言拒絕。他有他的小算盤,監國是一回事。可真正接了皇位他想脫身就沒那麼容易了,如今他既能指點江山又能獨擁謝琬。在東宮裡過他們自己的小日子,為什麼要放棄?

  國事依舊他管,皇帝依舊皇帝來當,真到了他無法支撐的那一日再說。

  謝琬很快有喜。

  而這喜訊是隨同西北大軍班師回朝的喜訊一起傳到殷昱耳裡的。

  早在二月裡西北就傳來捷報,在經過與蒙軍統帥數次會談之後,蒙軍答應撤出關內,並承諾只要兩國依然通商,便與大胤永修同好。

  三月初蒙軍依諾退出關外。

  四月裡遼東馬市作為試點先行開放。八月山西大同馬市開放。西北沿線戰事告磐,百姓們逐漸回歸本地安居樂業,臨江侯於六月底率軍回歸後軍營,而後率領功將們與靳永一干進京復命。

  九月皇帝下旨論功行賞。但是,寧大乙沒有回來。

  他將會在遼東呆上一段時間,等到馬市走到正軌才回來。

  謝琬依諾去了信給寧老爺子,一來為向他肯定寧大乙對朝廷的功績,二來為跟他說情。寧老爺子隨即上京到了文定伯府,讓謝瑯代為轉告謝琬,這是身為大胤子民應盡的本份,更是身為太子妃的「娘家人」的份內事。

  「老爺子聽說你到時候要給寧大乙指婚,他笑得兩眼都眯縫得看不見了。」謝瑯笑著說道,「也不知道寧大乙在西北呆上一年半載回來,會是個什麼樣子?」

  謝琬道︰「總之不會再是當初混世魔王的樣子。」想到當年在清河街頭他的囂張,她撫著微凸的小腹,也笑起來。

  一晃這麼多年了,那些久遠的記憶偶爾也會在空閑時,不經意地跳入她腦海裡。

  清河是她的家鄉,即使有過王氏,有過謝宏謝棋,可她永遠不會忘記在那裡還有謝騰與齊氏的遺骨,也不會忘記在那裡她遇見了許許多多堅守在她身邊的人,她一個人永遠也不可能鬥得過王氏母子,不可能鬥得過謝榮,那個地方,依然還是她心中最親切最溫暖的地方。

  「對了。」起身正要趕去乾清宮的謝瑯忽然回過頭來,「明日舅母做五十大壽,你去不去?」

  謝琬抬起頭來。「去,當然去。」

  太醫說過,胎兒已入了穩定期。正常的走動有益胎兒發育。

  齊家如今仍在楓樹胡同住著,不過去年已經把隔壁的宅子買了下來。兩處一打通,頓時加倍的寬敞了。

  何氏又生了個兒子,已經滿了周歲,與齊如錚之間十分和睦。齊如錚還對收藏木雕有著十分濃厚的興趣,因此專門闢出一間屋子用來放他的木雕。

  余氏五十大壽本來不想大辦,但是兒子兒媳幾次勸說,再加上武淮寧也將因為在任上抗災有功而要進京接受嘉獎,在信裡一再表示要湊份子給岳母做壽。因而也就點頭答應了。

  這一日來府道賀的人奇多,但是三品以上的官員沒有一個,就是送了賀禮來也被退了回去。齊嵩官職不高,但他呆得愉快,結交的也都是差不多品級的一班中低等文官,聽說謝琬會來,許多女眷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在二門內等待。

  她們對於謝琬並不陌生,這位太子妃在進宮前常在各府之間走動,她們對她沒有太大的疏離與緊張感。這之中最高興的除了齊家一眾老小,也許要算是趙夫人與王玉春。

  謝琬到達齊家的時候。王玉春站在人群裡,笑盈盈地跪地迎接。

  在竇謹一案徹底破解之後,謝琬與趙貞在謝府曾偶遇過一次。趙貞含笑打量著她。點頭了半晌,說道︰「我當年果然沒看走眼。」

  再沒有別的話,但這已經勝過一切。

  新帝登基之後,趙貞憑借他豐富的稼穡經驗,被升任戶部郎中,已經是正四品的官了。趙駒病情雖沒有好轉的可能,但是與王玉春相處久了,對她愈發依戀重視,去年由趙夫人陪著回了趟祖籍。從族中挑選了個健康的窮苦人家的嬰兒作了嗣子。

  孩子很可愛,前不久王玉春來跟謝琬求賜名。以讓孩子添些福氣,謝琬賜了個「勛」字。

  謝琬由趙夫人與余氏相伴著進了正院。滿院裡頓時歡聲笑語,她一面微笑傾聽眾人說起府上的情況,一面在鞭炮聲與透著喜慶的道賀聲裡打量著門外金黃的兩座大菊山。

  又是菊黃蟹肥時。透過新淨的門廊,耀眼的菊花,她仿佛看到了數年前那個深秋的早上,余氏和齊嵩帶著齊如錚兄妹,披著早霜風塵僕僕地上謝府來接她和謝瑯去南源……

  「娘娘,外面有個老婦人請求覲見您。」

  夏至一句話,將她從飄飛的思緒中喚了回來。她抬頭看向夏至︰「什麼老婦人?是誰家的女眷?」

  夏至默了下,稟道︰「她自稱姓王,是娘娘的祖母。」

  王氏?!

  滿堂的人全部都震驚了。隨著謝榮的死,謝琬的風光入駐鳳棲宮,謝家這段家史也早被人傳遍了,而王氏兩個字更是成了所有擁護謝琬的人們心目中極無恥的存在!自打謝榮死後她就被發配去官家為奴了,這個時候她還敢跑到太子妃面前來自稱祖母?

  「娘娘,把這惡婦打出去!」趙夫人緊皺著雙眉說道。

  王玉春咬咬牙,也點了點頭。

  「這惡婦竟然還敢過來丟人現眼?大奶奶速速讓錚兒帶人去將她攆走!」

  聞訊進來的余氏火冒三丈,回頭與跟進來的何氏下令道。

  沉吟了片刻的謝琬這時出聲,「夏至,你去把她帶進來。」

  滿堂的聲音頓時又靜下去了。

  片刻後夏至帶了名頭髮灰白的老嫗進來,從模樣看,的確是王氏。王氏過了門檻,先往齊齊站立在謝琬座後的各位官夫人處掃了眼,然後目光落在悠然閑坐在當中軟榻上的謝琬臉上,咧開嘴,涎笑跪下去︰「給太子妃娘娘請安!」

  王氏算起年紀來已經六十四五歲,眼下衣衫襤褸,面上乾枯暗黃,與上一次在四葉胡同見她時判若兩人。與前世謝琬死時她倚在閣老府裡半閉著雙眼捻佛珠的模樣,更是不能相提並論。

  謝琬看著她,笑起來,「你來見我有何事?」

  王氏抬起頭來,不安地挪了挪兩膝說道︰「早就想給娘娘來請安,一直找不到機會。

  「好歹今日聽說娘娘在此,想求娘娘個事,請娘娘看在我年邁的份上,讓東家放了我的奴籍,等我回清河跟宏兒他們住去。榮兒雖然有罪,我卻是無辜的,懇請娘娘看在我也是謝家老太爺明媒正娶回來的份上饒了我,也給娘娘全全體面!」

  屋裡的呼吸聲們頓時粗重起來了。就連夏至都禁不住沉了臉。

  謝琬笑出聲。她眯眼看著指尖的蔻丹,緩緩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低眼望著她,然後走到左側屏風前站定,手指摩挲著蜀繡上的牡丹,側回頭道︰「哪裡跑出來的奴才?拖出街口綁住,夫人壽辰過後,亂棒打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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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11:05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 霍英(1)

  一個人一匹馬,一把劍,和一條黃沙道。

  深秋的冷風揚起紛飛的黃葉,前途在暮色裡越來越陌生,但對於馬上的人來說,陌生也許並不是件壞事。

  霍英已經順著這個方向走了兩個月,他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但天地廣闊,總有容人之處。

  二十歲之前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獨走天涯,他以為自己會繼續留在護國公府裡,像他的父親那樣,到了一定的時候,順理成章的繼承世子之位,然後接掌兵權,最後娶一位像他母親那樣的女子,一起相攜相守把護國公府的威名和家聲傳承下去。

  他以為的將來,都不是他的將來。

  前二十年他接受了家族帶來的風光和榮華,那麼在這之後,他也將承擔起家族敗落後帶來的一切後果。他不怨,也不恨,他只是需要時間來消化,來接受。

  馬兒嘶鳴了一聲,前面有座鎮子。

  這裡是遠離京師八百里的西北,再往前走幾日,便將近邊陲。

  鎮子很熱鬧,他找了間客棧住下,如無意外,他會在這裡呆幾天,然後再繼續前往下一個未知地。

  掌櫃的人很熱情,免費送了他一壺酒,但是那探究的目光有點討厭,「公子這是上哪兒?一個人?您別怪小的多嘴,前些日子屢有錦衣司的人打此經過,也不知是捉拿什麼人,公子可得小心。」掌櫃的壓低聲音說。

  看霍英這人一副落魄潦倒的樣子,保不准是在哪裡犯了案的人。不過往北來的走江湖的人十個裡有五個是有案在身的,他這裡可不管朝廷的事,開客棧酒肆的也算是半個江湖人,買賣要做和氣也要在,行個方便給人。往後也好在江湖上留個名聲。

  霍英瞄了他一眼,接過酒壺上了樓。

  進了屋,倒下床。他拖過被子蒙在臉上。

  就在昏昏欲睡之時,房門忽然咣當一聲被打開。緊接著傳出來一串輕微的酒嗝。

  被子底下他眉頭皺了皺,沒反應。

  必然是走錯了門了來的,他不想理會。這兩個月他說過的話不超過一百個字,自然不會因為這點意外而改變作風。

  屋裡又傳來挪凳子的聲音,還有幽幽的嘆息。感覺像有人在屋裡坐下來了。

  坐就坐吧,反正他會走的。

  他繼續閉上眼,將腦子放成一片空白。

  「一定是三哥,是他把我的圓子換成了酒……」

  有聲音低低地傳來。霍英聽到這聲音,卻不由皺了眉。是個女的。

  一個女的怎麼會獨自在客棧?

  他把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雙眼在外。

  屋裡沒點燈,光線很昏暗,但是能看出來有道白色身影從桌旁起了身,然後跌跌撞撞走向床鋪。

  霍英有些發楞,她要幹什麼?

  「我得歇會兒……」

  一個溫軟的身體倒下來,堪堪落在他身上。

  「小玉,是你嗎?我冷死了,讓我抱著睡會兒。」兩條縴長的胳膊從手感極好的紗袖裡伸出來。將他來了個熊抱,隔著被子雖然觸踫不到尷尬處,但是那張該死的唇卻湊了過來。帶著胭脂的香氣落在他臉上︰「小玉,你最乖了……不過你臉上為什麼沒有毛?」

  他又不是狗,臉上應該有毛嗎?!

  他冷下臉,將她往旁邊一推︰「你睡錯地方了!」

  「別吵別吵!」她挪出一只手覆在他嘴上,困倦地眨了眨眼,然後垂了頭下去,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霍英只看見一雙漆亮如星的眼。他咬了咬牙,負氣地退出來,掀了被罩在她身上。

  這一夜基本沒怎麼睡。前半夜打掃地板上的嘔吐物。清除屋裡的怪味,後半夜沐了浴。睡不著了。

  到天明時躺在地板上合了合眼,當感覺到身前有人。睜開眼,面前有張放大了的嘴巴眼楮大睜著呈品字的臉。

  「你是誰?」她問。

  霍英咬了咬牙,「被你佔了床的人。」

  她直起腰,但嘴巴張得更大了。

  沒有嬌羞,沒有尋死覓活,這實在不像他所認識的那些女子。她就沒有點羞恥心嗎?

  女孩子打量了一圈四周,又把目光落到他臉上,「你怎好與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這一整夜,你就不會迴避迴避嗎?」

  霍英頓了下,瞪了眼她,爬起來,往外走。

  女孩子頓了下,追上去,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不該沾惹我,若是讓他們知道你我同宿過夜,一定不會放過你的。——你還是快走吧,說不定他們就要到了,我不想連累你。」

  霍英垂眼看了眼她,走出去。

  他才懶得理會她,一個入夜喝醉酒還闖到陌生男人來的女子,必然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子。而且很奇怪的是,這裡明明地處北方,她的口音卻帶著幾分京郊口音,既是京師附近人,跑到這漠北之地來做什麼?

  他要去梳洗吃早飯,然後去東邊山上曬太陽。

  他穩步走到走廊下,揚手喚來小二打水。

  樓下這時候進來了一行人,為首的是個搖著折扇,留著小鬍子的年輕男人,穿著十分斯文,一雙眼楮卻透著精明。這種人在北地並不多見,霍英一眼判定,必然又是外鄉來的。

  「不好!」

  他身後忽然響起道低低地驚呼聲,只見先前那奇怪的女孩子看到底下這人時忽然掉了頭,徑直往他隔壁那間房奔去,進了門啪地一響,似乎是門拴被拴上了。

  霍英再度看了眼這兩廂,無語地接過熱水回了房。

  才洗漱完拿起包子準備吃,外頭起了吵嚷聲,夾雜著先前那女子的抗拒聲。霍英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出去拔刀相助,不管那女子是好人還是壞人,都沒有被男人欺負的道理。可是他不想動,他一點也不想動,他只是罪臣之後,他有什麼資格懲惡揚善?

  他大咬了一口饅頭,門口轟隆一響,兩扇門板突然啪啦倒下來,隨之倒下的還有幾名家丁。

  坐在桌前認真啃饅頭的他一覽無遺地袒露在大家面前。廊下的人呆了呆,那小鬍子連忙拱手作揖︰「驚擾了公子,真是對不住,小生這裡立馬給您修好!」

  他手下牽著的那女子則是滿面驚慌,眼巴巴地瞅著四處。

  霍英頓了下,驀地把饅頭往下,緩步走出門檻,一手拉住女孩子的手腕,從小鬍子手上將她的手抽出來,拖著她進了屋裡,讓她坐在桌邊,將桌上的饅頭與醬菜推給她。

  女孩子滿面通紅,小鬍子目瞪口呆。

  霍英繼續自如地啃起他的大饅頭,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而大開的門外也根本沒有這麼群人似的。

  「你你你——你什麼意思!」

  小鬍子將折扇指著他,氣得話都說不好了。「我告訴你,這事不關你的事,你把人還給我!」

  太過份了!居然敢從他戚三爺的手上搶人?要不是看在他那麼高大的份上,他早就沖過去了!

  「從現在起,她是我的人。」霍英咽了口裡的食物,渾不在意在望著他。

  他早就看出來小鬍子一定不會是這女孩子的夫婿,如果是夫婿,為什麼拉她的手時要連著袖子一起拉?再說了,就算是夫婿,沖著這樣的夫婿,他就更應該拆散他們了。一個連妻子都欺負的人,哪裡配為人夫?

  如果他是拉著這女子回去做什麼壞事的,那他出個頭,就再合適不過了。

  「你?」

  小鬍子聽到這裡,像是吞了蒼蠅的表情。「她是你的人?」他上下左右地打量他,然後神色忽然凝滯,又沉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霍英。」霍英吃完了饅頭,悠然地答他。

  「霍英?霍英?」小鬍子低頭咀嚼著這兩個子,「怎麼這麼耳熟?」

  耳熟又怎樣?他又不是真的在逃犯。

  霍英端起茶杯來喝了口茶,忽然又拖起女孩的手腕,站起來,出了門。

  小鬍子望著他二人離去的背影,竟然壓根沒想到去追趕,而是沉吟了片刻,跟身後人道︰「我記得出發之前魏暹說過,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正在命令錦衣司的人四處尋找原先護國公府的小世子,而這個小世子似乎就叫霍英?」

  身後的隨從點頭道︰「三爺,您一點也沒記錯!表少爺的確是這麼說過。」

  在西北這樣的地方,顯然民俗比中原更為開放。霍英與這女孩子前後腳走在鎮上,也沒有什麼人報以異樣的眼光。

  從前隨著祖父出征的時候,他只去過東海,對於西北,他並不了解。也正是因為不了解,所以才想來看看,如果霍家沒倒,這次與蒙軍對陣的將帥裡,怎麼也應該有他存在的。他的理想是做一個真正的將領,保衛國家,驅趕敵人,可是他這輩子,應該是跟他的理想無緣了。

  霍家落到這樣的境地,他一點也不怪朝廷,也不怪殷昱。

  如果換作他是殷昱,也會作出同樣的選擇。他只是慚愧,霍家數代忠烈,居然會因為祖父和祖母一念之差毀於一旦。他只是抱歉,打小與殷昱如同親兄弟一般的感情,如今他監著國,正是要用人的時候,他卻不再夠資格替他分憂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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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霍英(2)

  他默不作聲地順著鎮上的石板路往前走,鎮子的面貌整個有些偏灰,眼下是深秋的天氣,山上的樹木也很稀疏。他覺得自己的心情與這小鎮相得益彰,他的心情也是灰的,從來沒有過的灰黯。

  「給。」

  一把酒壺遞到眼前來,女孩子的眼裡充滿著緊張的期待。

  他伸手接過來,繼續往前走。

  女孩追上來,巴巴地道︰「酒裡沒毒,是我剛剛在街上酒坊裡買的。」

  他還是不說話,沿著石板路往前,漸漸地出了街口,有兩條路,一條是往村莊裡去,那裡有低矮的山巒,一條是河堤上走,相對開闊。

  他選擇了河堤。

  雖然當地民風開放,可這女孩子看起來不是本地人,就算是隨便走,他也應該考慮考慮影響。

  他在河堤一棵枯樹下坐下來。

  說是河,其實連小溪都不是,西北氣候乾燥,除了冬春,只怕這裡常年是幹的。

  「你好像有心事。」女孩隨在他旁邊坐下,動作也透著大家閨秀的文雅。

  他就不明白了,一個有著大家儀態的女孩子,為什麼會孤身住客棧?但他又不想問,他實在懶得去關心這個世界。

  他舉起酒壺,對嘴喝起來。

  喝了一半他躺在地上,閉上眼。

  女孩子看著他,抿了抿嘴,看到他放在一旁的酒壺,忽然也舉起來,學著他的樣子對嘴喝。

  很新奇的感覺。

  她從來沒有這麼豪邁過。

  她認識的男孩子,個個都是清秀文雅的,像面前這個看上去就是那種應該馳聘在沙場裡號令群雄的人,她從沒見過,更沒接觸過。

  當然。往西北這一路來,也遇見過不少不羈的人,但是跟這個人相比。又實在相差了太多。

  她真不敢相信,昨天晚上竟然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夜。

  她抬手印了印滾燙的臉。為了掩飾,又舉壺喝了一口。

  嗆著了。

  霍英睜開眼,真是無語。沒見過這麼笨的人。

  他坐起來,盯著狂咳不止的她看了會兒,抬手在她背上輕拍了幾拍,等咳嗽漸消,便停了下來。

  女孩咳過後的雙頰像是染上了一層紅霞,美艷極了。

  霍英心下一動。把臉撇開來。

  太陽漸漸升起來了,河岸也變得有些曬。

  這刺眼的力量刺得他眼楮有些發疼,小鬍子他們沒追來,應該已經散了。

  「走吧。」他起身說。

  「我叫戚嫣。」回來的路上,女孩子抬起紅紅的小臉告訴他。

  霍英隔半日,嗯了聲。

  ****

  客棧門口,霍英與戚嫣站在門檻外,再也邁不動腳步了。

  房門已經修好了,但是眼下大開,屋裡坐了幾個笑嘻嘻的人。當中坐的是崔福。

  「公子,終於等到您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們都有事找公子商量呢,請——」

  崔福話沒說完。霍英就拖著目瞪口呆的戚嫣嗖地一聲消失沒影了!

  崔福張大嘴愣在那裡。

  「都怪你!」廖卓沒好氣地瞥他,抬腿追上去。

  「這也怪我?」崔福指著自己鼻子,也拔腿跟上,一面跑一面嚷︰「當初是誰他媽死乞白咧地拖著我來?到了這會兒又來埋怨我,我好欺負嗎?老子不受你的冤枉氣了,老子這就回宮去!——餵!你他媽倒是等等我!」

  一道身影又箭似的沖回來,跟拖柴禾似的拖著他便往門外走。

  日落山崗的時候,霍英帶著戚嫣在山神廟裡落了腳。

  他不知道錦衣司的人找他做什麼,更不知道皇后和太子找他做什麼。他不怕他們問罪,他怕的是見他們。作為罪臣的後人。他沒臉去見他們。如果不是祖父當年一念之差,後來不會有這麼多事。殷昱也不會遇到那麼多凶險,不只他沒臉見他們,現在整個霍家都沒臉。

  「別怕,有我陪你呢。」

  戚嫣小心地挪到他身邊坐下,堅定地說。

  霍英往她臉上瞥了眼,心情更加鬱悶。他一個人去哪裡都無所謂,如今身邊多了這麼個麻煩,他該如何是好?

  「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他說道。

  「不,我不回去。」戚嫣抱著雙膝,倔強地說,「我回去他們就會逼我成親。」

  霍英訥然︰「你是逃婚出來的?」

  戚嫣抿唇,「也不全是。但是差不多吧。」

  霍英無語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世間還真有敢逃婚的女子。可他總不能帶著她四處游蕩吧?

  他瞪了她半晌,爬起來,往山下走。

  戚嫣跟上去︰「我都不害怕,你一個大男人,我不要你負責又不會對你死纏爛打,如果你方便就把我送去我外祖家,不方便的話撂下我便是,這麼急著逃幹什麼?」

  聽到這個逃字,霍英像被針刺了似的停下來。

  他英雄一世,還從來沒有逃避過什麼。

  「你外祖家在哪兒?」他問。

  「在河間府,南源縣程家。」戚嫣說。

  霍英面無表情盯著她看,她緊抿著雙唇跟他對視。

  「走吧。」他說。

  戚嫣微頓,緊繃的臉上頓時鮮活開了,立即提起裙子尾隨上去。

  斜陽照在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上,金色的光澤相同的步履,使得他們看起來既和諧又相襯。

  「為什麼會獨自在客棧裡?」

  「我是跟我二叔過來的,他去西北赴任,我偷上了他的馬車,出了河間很遠他才發現。後來他給了消息給我三哥,我不肯回去,我們在飯館吃晚飯的時候他把桌上酒釀圓子裡的甜酒換成了烈酒,我趁他們不備時走出來,結果因為喝醉,走錯了客棧。」

  「……你腦子真是白長了。」

  「你怎麼罵人?明明是三哥太陰險……」

  一路上說話聲越來越小,越來越遠,夕陽的餘暉像是一雙溫柔的手,將他們送上南下的路。

  霍英只到過河間府許多次,但是南源只來過一次,就是多年前殷昱失蹤的時候,他知道這裡有他曾經的老部下,所以帶著人到這帶來查訪過。

  他給戚嫣買了匹馬,又重置了一身相對低調的裝束,花了十來日時間,到達了南源。

  十天相處下來,他對她的存在已經漸漸習慣。

  她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討厭,甚至他私底下覺得,她還有幾分可人。一路上都是她說話的時候多,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孩子會有這樣多的話,而且這樣傻。路上遇見有受傷的小鳥,她會上去替它包扎,如果遇見有背柴的老大爺,她會拖著他去幫忙。

  她很活潑,但是不驕縱,很爽快,但又不粗魯,從她的身上能夠看出受到過比較好的教養,雖然逃婚這種事聽起來很驚世駭俗。說話和討論事物的時候也會有比較不俗的觀點,偶爾會反駁霍英的「強盜言論」。

  這些都能看出來一個人的底蘊。

  霍英漸漸對她產生了些說不出來的感覺,她是這樣的大方而不扭捏,一切都讓出身世家,但是又長年在軍營裡呆慣了的他感到無比的舒適自然。

  他開始會因為她的一些傻話發笑,也會在晚上帶她到樹林裡烤野兔。

  他看著她開心地直鼓掌,然後自己也靜靜地彎了唇。

  有了她的旅途,似乎一點兒也不寂寞。

  但是十日後,他們還是站在了南源縣城裡。

  離開京師中原數月,再看到滿眼的良田與被秋風吹紅了楓葉的山崗,霍英心情竟然也有些難以平靜。眼下他所見到的安居樂業,見到的和樂融融,也有他曾經的一份功勞。他忽然覺得他前二十年也沒有白活,即使他從今往後再也沒有機會為國效力,他也仍然覺得光榮。

  他到底還是熱愛著這片土地的,西北太荒涼,讓人也平白多了幾分荒涼的心情,也許,回頭他可以將大胤的大江南北走遍,好好地看看這大好江山,最後選一處風景優美的地方,隨便找個差事,度過餘生。

  「前面就是程家了,我們先找個客棧換了衣服,然後你再進去。」他在客棧門前下了馬,跟她道。

  戚嫣這一整天都沒怎麼說話,聽見他這麼說,也只是默默點了點頭,下馬來。

  霍英仍然開了兩間房。

  戚嫣站在房門口,說道︰「接下來你會去哪裡?」

  霍英受不了她的眼神,轉過身來。

  找他幹什麼?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一對路人,而他剛好有閑送她一程。他們不會有別的交集的,他只是個罪臣之子。

  他抬腳跨過門檻,關上門。

  戚嫣盯著那扇緊閉的門看了半晌,忽然面朝樓下,比了個手勢。

  樓下的小鬍子搖了搖折扇,點點頭,仰脖將杯裡的酒一口飲盡。

  戚嫣直起腰,再看向霍英的房間,眼底流露出一絲複雜。

  霍英在床上閉目養神了半個時辰,戚嫣就把房門叩響了。「霍英,我們可以走了。」

  他睜開眼,坐起來,開了門。

  換回女裝的戚嫣乍然出現在門口有些驚艷,這樣的女孩子,如果沒有個好的丈夫,確實不公平。

  想起這幾日的相處,不知道為什麼,想到分別時他的心有一點疼。

  他默默下了樓梯,仍然一前一後地走著。

  又是條陌生的街道,又是不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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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霍英(3)

  從客棧到程家不過百來步的距離,兩個人足足走了一柱香的時間。

  到了程家門口的大榕樹下站定,霍英回過頭來,說道︰「好了,進去吧。」

  「霍英!」戚嫣忽然上前兩步,蒼白著小臉看著他,「如果,如果——」

  「如果什麼?」他問。

  「如果——」戚嫣望著他身後,忽然說不出來了。

  霍英轉過身來,面前站著崔福與廖卓,還有幾個錦衣司的人,以及在西北小鎮上遇到的小鬍子。

  他下意識地把戚嫣護在身後,不讓他們見著。

  「霍公子,你讓我們追得好苦!還好是戚三爺有妙計,這下您不走了吧?」崔福苦著臉說道。

  霍英聽到戚三爺三個字,目光瞬間凝滯。

  小鬍子也姓戚?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驀地轉過身,看著戚嫣。

  「他是誰?」

  戚嫣顫著雙唇︰「是,是我三哥。」

  小鬍子是她的哥哥,而他在客棧裡的時候,小鬍子和崔福他們都剛剛好先後去到那裡……她入夜後走錯門,說自己逃婚出來,然後讓他送她回河間,原來都是騙人的。

  他們全都是合計好了,把他當傻瓜。

  「你剛才說的如果,我知道了。」

  他望著她,目光忽然冷得像寒天冰凌。「整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只是我沒有想到,你一個女孩子家,居然也會使出這樣不要臉的計策來算計素不相識的我。這十天裡,你的面目都是你假裝出來的面具吧?」

  「不是的!」

  戚嫣眼淚滾下來。「我沒有算計你,我是真的被三哥設計喝醉了,然後走錯了地方!

  「是後來三哥知道了你的身份。知道皇后娘娘他們在找你,所以才通知了崔公公和廖大人!他們在你帶著我出客棧的路上,趁我給你買酒的時候攔住我。讓我想辦法引你回中原!霍英,我從來沒想騙你。我是真的逃婚出來的!如果他們有惡意,我也不會答應的!」

  「這跟我有關係嗎?」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裡,整個人透著森然的冷意。「你逃不逃婚,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戚嫣也頓住了,一雙眼楮睜得老大地看著他,眼淚順著臉頰吧嗒吧嗒往下掉,瞬間就浸濕了衣襟。

  霍英無動於衷,即使是罪臣之後。他也有他的驕傲,他知道皇后找他做什麼,可是他不要回去接受皇后和殷昱的施捨和憐憫。更加不願意的,是他在意的人對他的欺騙。她怎麼能夠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又讓他看到了人世間的負面?

  她可知道,他是好不容易才因為她而有了點明朗的氣息。

  程家門口空地上,雖然站著許多人,卻忽然間陷入了怔愣和靜默。

  崔福是目瞪口呆,廖卓是若有所思,而小鬍子——哦不。戚三爺,這位河間府第一世家戚家的三公子,眼下正大睜著雙眼看著自己哭成了淚人兒的妹妹。他幾曾見過最小的妹妹為個男人哭成這個樣子?不止是他沒見過,就是整個戚家也絕沒有過。

  「霍英,你有什麼怨氣沖我來!嫣兒是無辜的!」

  戚峻忍無可忍,沖上來。「我承認我有私心,實在受不了在西北你當著我的面說嫣兒是你的人,所以讓人送信給了崔公公他們,想讓他們把你給弄走!可是他們比我想像的陰險,居然在看到你逃跑還不忘帶著嫣兒之後,半路拉住嫣兒出了讓她把你拐回來的主意!你要打要罵我接著。把妹妹還給我!」

  他走上來拉戚嫣。

  戚嫣避到霍英這邊︰「我不!」

  霍英走開來,看也未看她一眼。往街口去。

  「霍英!」

  戚嫣大喊著,沒有人理會。

  崔福與廖卓也像是忘記了去追人。均停在當地陷入沉默。

  出了程家所在的巷子口,行人漸多起來,日光暴曬在身上,有些疼,有些痛。這種痛與初出京時的那種痛又是不同的,原先那種痛就像是被人砸了一拳,一整塊都是痛的,這種痛不一樣,像是有刀尖在身上扎了一刀,只痛了一小塊,但是力度深。

  老天爺不公平。他從來沒有期望過兒女之情,這次不打招呼就讓他動了心,結果最後證明只是個騙局,是他一廂情願,他真是太傻了。

  「霍英。」

  前方有人在喚他,他緩下腳步,抬起頭。

  面前站著一大一小兩父子,父親高大英挺,眉目親切,兒子威武壯實,雖然只有父親一半多點兒高,但是模樣兒卻與父親長得一般俊。

  是殷昱,太子殿下。

  他下意識地看向四周,他們倆都出現在這裡,那麼侍衛呢?人手帶夠了沒有?身邊跟了哪些人?可靠不可靠?他有閑心出京來了,那麼,西北幾座馬市是都穩定了麼?謝琬生了閨女後,這麼快已經出大月子了?皇帝最近身子還行?

  幾乎是瞬間,這所有方方面面的疑問都經由他多年養成的縝密思維冒了出來。

  他忽然發現,他還是想念他們的。

  「殿下。」

  他深深地揖了下去。大街上,他們微服簡行,他不能行大禮。

  「表叔。」

  殷煦從殷昱身邊走過來,也端端正正地行了禮。「我有件事想求您。」

  霍英看著他,沒說話。

  殷煦雙手拉住他袖子,將他扯到旁邊大槐樹下︰「我找你找好久了,聽說你到處去雲游,好羨慕。父親和母妃都太不夠意思了,我前不久才從姑姑口裡知道,他們讓皇祖父封我做太孫是因為父親不想納妃給母妃添堵,就拉了我做擋箭牌,表叔,皇祖母和母妃都說你好厲害,你可得幫我!」

  殷煦的稚語像春風,暫時撫平了他心裡的荒涼。他看了眼遠處負手微笑的殷昱。再看看面前仰頭望著他的殷煦,抬手撫向他頭頂,「這納妃的事。表叔可幫不了你。」

  「當然可以幫。」殷煦道︰「你都不知道,駱師父前陣子也成親去了。他不教我武功了,我現在每天課餘閑得很,功夫也落下了。表叔要是能夠當我的師父,教我武功和用兵之法,我將來既可以更好的治理天下,也能夠在被女人纏著的時候快快脫身啊!」

  霍英訥然,半日道︰「你小小年紀,怎麼會就有女人糾纏?」

  「你是不知道!」殷煦煩惱地背起手來。「我姑姑生的小茜兒才一歲,一看到我就抱著我不放,這麼小就如此,將來還得了?為了母妃,我是不好讓父親怎麼樣了,可是我可以給自己想辦法找主意啊,總而言之,到時誰要是纏著我我就跑!跑不過我就打!」

  霍英再不好的心情,也不由現出現霽光。

  「可是表叔不想回去,表叔沒臉再進宮。再享受朝堂的俸祿。」

  比起這個,他更不能接受的,是旁人私底下會說他走後門憑關係。他若還是個大丈夫,便不該回去。

  「誰說你要領朝堂俸祿?」殷煦大聲道︰「再說皇祖父又沒有判霍家的人永不能為官。今兒是我來請你,你到子觀殿來做我的師父,我從我的帳上給你發俸祿,你根本就用不著在乎別人怎麼說!難道我因為信任我的表叔,請他來當我的私人保鏢都不可以嗎!」

  霍英唇角微揚,握緊他的小手。

  殷煦跟他父親一樣,都有顆易感的心腸。但與殷昱不同的,是他天生的一股膽大和機靈。他跟殷昱相比少了幾分端正,但同時。他的不墨守成規又讓人對他將來長大後的人生充滿了期待。

  「太子殿下,知道你這麼做嗎?」他抬起頭來。溫聲問。雖然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消失在眾人眼裡,可是拒絕孩子的話,他又始終說不出口。

  「父親說了,這是我自己的事,他讓我自己拿主意就是。」殷煦拍胸脯說。

  霍英往遠處殷昱看了眼,殷昱扭了頭在端詳頭頂一串串枯黃的槐豆莢。

  他豈又能真的相信這只是殷煦一個人的主意?就算是他的主意,滿朝武將那麼多,眼下又非戰亂,為什麼偏偏選他?若不是帝後和殷昱謝琬都同意,又怎麼會有崔福與錦衣司的人共同出行?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他們想幫他,但他真沒想到會是由殷煦來出頭。

  他的心也已然荒蕪夠了,去游走了一趟回來,更添了憂愁,又還有什麼游走的意義?

  他確實想回家了。

  也許,殷煦的提議是不錯的,對於一個武將來說,能夠指點太孫在用兵上的技能,這也等於間接實現了胸中抱負。而那些目光,他不去試試又怎麼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表叔,你就答應吧!」殷煦搖著他的手臂,眼巴巴看著他︰「戚姑娘那樣對你你很生氣,你該不會因為我也讓崔福他們去追你,而生我的氣吧?如果你生氣,可以等生完氣再當我的師父啊,不過不要生太久,不然我怕我來不及學藝了。」

  他低頭看了看地下,點點頭,答應了。

  也許進了宮,回到熟悉的京師,他會把這些都忘了的。

  三個月後。

  「表叔,你不是要給我刻玩偶嗎?怎麼這個人看起來這麼眼熟?而且他一點也不像玩偶啊!」

  子觀殿裡,聒噪的聲音簡直從膳後到如今就一直沒停過。

  霍英看著手上已然成形的小木人,轉頭道︰「這就是玩偶啊,這不是玩偶是什麼?」

  「根本就不是!」殷煦大叫,「這分明就是戚姑娘!」

  霍英把刀放下來,「算了,不刻了。」

  自打他進宮之後,這小子就天天在他耳邊提戚嫣,難道不知道他要忘了她嗎?不知道他討厭死她了嗎?那個女人……

  他站起來,悶悶地出了殿門。

  殷煦追上去︰「表叔!父親跟我說,喜歡的姑娘就要趕緊去追啊,不然將來便宜了別人你吃虧啊!」

  霍英索性拔腿開跑,往永福宮去。

  「霍英,你往哪裡逃?!」

  一道聲音忽然不怎麼悅耳地從左前方傳出來,抬眼望去,只見永福宮方向箭步走過來一個穿絳色官服的人,指著他便如見了賊一般沖過來!

  是魏暹?

  魏暹衝到他身前,兩腳哧溜一聲穩住了身勢,揪住他衣領道︰「好你個霍英,你欺負了嫣兒就跑?!」

  原先護國公府還在時,霍英與魏暹沒少交往,這時看他瘋了也似,一抬手便捉住了他胳膊︰「你不好好在清河當你的縣令,跑回來做什麼?」

  「你個王八羔子,還不趕緊把嫣兒娶回來?!她長這麼大好不容易對個陌生男人不恐懼不害怕,你居然就這麼把她給踢走!你還是人嘛你?你要是不喜歡她就別招惹她呀!就別裝好人把她從八百里外送回來啊!你這個不負責任小肚雞腸的家伙!」

  霍英被他的前半句弄懵了。

  什麼叫好不容易對陌生男人不恐懼不害怕?難道她從前對陌生男人很害怕嗎?

  「你什麼意思?」他皺眉問。「你是她什麼人?」他得知道,魏暹有什麼資格稱呼她嫣兒。

  「她是我表妹!」

  魏暹被他鉗得動彈不得,跳起來叫道。「她從頭到尾也沒有騙你,只是因為聽說了你的情況被我三表哥和崔福他們說動了心。你如今還不是乖乖回宮來了?結果她倒成了罪人了!她從小到大從不敢與陌生男人接觸,更別說要成親!

  「我舅舅給她物色的好幾門親事都因她克服不了這個障礙而毀了,這次我舅母硬讓她咬牙訂下親來,她還是害怕得逃了。可是她遇上你,不但對你言聽計從,還跟你單獨從西北一路回到河間,結果不過是為了幫你回個家,倒被你傷得體無完膚,你還是個男人嘛你!」

  崔福不知什麼時候也過來了,咳嗽著道︰「的確是這麼回事兒,霍大人,戚姑娘一直不捨得騙你,總說你是好人,是聽我們說對你沒有惡意她才答應的。」

  霍英盯著他們,心裡有什麼東西在一塊塊地崩解。

  進宮幾個月,他仍然做不到忘記她。

  他其實早就不怪她了,只是拉不下臉去找她。也不知道在自己那樣傷她的心之後,她還會不會見她,更加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乎他的道歉。

  他原先的責怪,早就已經化成了忐忑。

  他相信魏暹說的每一個字,她如果從頭至尾是騙他的,又怎麼會那麼自然地表露出那樣的女兒態?她是家族龐大的戚家的姑娘,而他如今只是個宮廷侍衛,她如果成心騙他,又犯得著為了他流眼淚麼?如果這是個騙局,魏暹就更沒有必要來打他了。

  她有這樣的心理障礙,戚家縱然勢大,卻也不會讓自己好好的姑娘孤獨終老,自然會想方設法幫她克服困難嫁人。難怪她一開始就說他不應該收留他,應該迴避,那會兒是怕他被戚家誤會他,然後強行當成姑爺吧?

  對於戚家來說,戚嫣就是在外偶遇了個可以讓她心理不排斥的男子,也比嫁不出去要強吧?誰的父母兄長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或妹妹有個相伴到老的人?

  戚嫣,他是不是錯過什麼了?

  現在他該怎麼辦。

  「表叔!表叔!」

  殷煦跑過來,舉起手上的小木人︰「我剛剛打聽到戚姑娘還沒訂親,我現在放你假啊,你快跟大舅爺爺去戚家提親啊!」

  小木人渾然就是她的樣子。

  他接過來,手指摩挲著上頭精心刻出來的眉眼,笑了下,飛步過去奪過太監正要牽下去的一匹棗紅馬,翻身上去,嗒嗒出了宮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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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11:43 |顯示全部樓層
番外 寧大乙(1)

  寧大乙在遇見謝琬之前,瀟灑,霸氣,威風,一呼百應。

  那個時候整個清河城裡的頭牌就沒有他不認識的,他登了門就沒有敢不騰空出來招呼他的,整個清河城裡的老百姓見了他寧二爺也沒有不讓道的,那會兒三城四縣的小混混都奉他為大哥,提起他的名頭,就連天上的鳥兒飛過去都要抖三抖!

  多牛。

  可是在遇見謝琬那段時間,世上所有倒霉的詞彙瞬間在他這裡集合了。

  老爹曾經說過,寧家幾兄弟裡,只有他性子最賤,從小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主兒,他本來還不信,遇見謝琬,他什麼都信了。

  殷昱跑到楓樹胡同來訂親那日,他抱著謝府的大樹望天,只覺得他這輩子可以死了。他就是賤啊,不管謝琬怎麼折磨他,怎麼使喚他,他就是服她。而且越來越服她。她訛他的玉,說要毒死他的馬,然後把他派過去的劫匪一個接一個丟到他家門前,手段這麼毒辣的女人,他不服不行。

  她成了親,他當然沒死。一同苟活下來的還有他的心。他不敢去打擾她,不敢讓她看出來,就怕他連這點讓她欺負他的資格都失去。

  憑良心說,她沒有美到慘絕人寰的地步,也不是聰明到媲美神童,可就是這樣各方面都剛剛好,讓人覺得親切,再加上一點讓人信服的特質,便讓他死心踏地地願意跟在她身邊,讓她有事時隨時都能夠找到他,並且,能夠毫無顧慮地相信他。

  他願意為她做些令人看不懂的傻事,願意像護著風中火苗似的這樣遠遠地張開手臂護著她,願意淡到不露痕跡地追隨她。

  他就是賤到這樣的程度。不礙誰,就是心甘情願。

  於是這一次,他見到棺材還沒有落淚。

  他不明白為什麼要落淚?她能夠嫁得好。他難過,但是更高興。因為這是他一路默默珍視過的人,他知道自己不會被她列入擇夫範圍內,她值得更好的,所以,她能夠嫁給殷昱,他是高興的,殷昱對她好,他更加高興。

  但是現在。眼下,他不高興!非常不高興!

  因為她居然來真的,從西北回來這兩年他依然沒有定下親事,現在,她捎信來說她要給他指婚!

  「就會欺負我,就會欺負我!」他使勁拍著桌上印著太子妃印璽的信函,「我好不容易躲到你這兒來,你也不幫我擋擋,你說你接下這信來幹什麼?」

  他指著桌子對面的魏暹說道。

  成親這事不興逼好嗎?他就是沒找到想娶的人,怎麼辦?趕鴨子上架?成個親還興綁婚?寧家又不缺孫少爺!

  「得了吧。不過是指個婚,你這叫算好了!」魏暹舉著茶杯,扯開官服仰躺在太師椅上。說道︰「你都不知道這回為了我表妹的事回了京師一趟,被我們家老爺子逮了個正著,說我這一年多在清河任上什麼功績也沒有,還說我三年任滿再不做出點成績來,就把我趕到嶺南那邊去!

  「嶺南潮州那帶大多是流放犯在那兒,我去那兒呆著就是三十年都出不來政績,到時我媳婦得守活寡!可你瞧瞧這清河,啊,太子妃的出生地。多麼榮耀,這裡人都規矩著呢。路不拾遺安居樂業,經商童叟無欺。務農的勤耕勤種,還自動自發興修水利,我能做出什麼政績來啊我!」

  「反正我覺得沒我慘。」

  寧大乙聽他牢騷長串,聲音弱下去了,袖起兩手望天︰「我這都還不知道他們倆要給我指誰呢,可千萬別給我指個高門大戶的大家閨秀,那些大小姐們動不動就規矩規矩的,我可受不了……」

  魏暹冷笑連連︰「你堂堂大胤朝的第一大皇商,連蒙軍韃子都不怕,還會怕規矩?」

  寧大乙想起韃子們那雙如狼似虎的眼,打了個哆嗦,白了眼他。

  魏暹坐直身,拖長了音道︰「其實啊,你要真不想被指婚,我倒是有個主意,就不知道你幹不幹。」

  「什麼主意?」寧大乙差點沒撲上去。

  魏暹捏著下巴道︰「顧杏還沒成親呢,眼下太子妃也替她著急,其實我猜十有八九這次會是她。你對顧杏有什麼意見?」

  「顧杏?」

  寧大乙愣了下。想起她跟錢壯一樣功夫厲害得很,不由得又打了個哆嗦︰「是她就更不行了!她會武功,萬一一個不高興,說話就棍棒上陣怎麼辦?」

  魏暹道︰「你先別管這個!我先問你,拋開會武功這層,你覺得她這人怎麼樣?」

  寧大乙眨巴了兩下眼楮,想起她一笑兩眼跟月芽兒似的,點頭道︰「人倒是挺可愛的,笑起來更好看,也沒什麼壞心眼兒,就是比較喜歡吃零食,但是女孩子愛吃零食也不是什麼毛病。而且她不喜歡嘮叨,應該沒玉雪那麼煩人。」

  玉雪如今也是一見了他就問他的婚事,討厭得很。

  「這就得了!」魏暹猛地一拍桌子,說道︰「這麼著,既然指婚這事兒你逃不掉,你不如先找顧杏打個商量,跟她明說你們倆成了親也是出於被迫,只是個形勢婚姻,所以你們可以訂個契約,約定成親三年之後可以以性格不合什麼的和離,各自另找良緣,這期間互不相干,她自然不可能打你。」

  寧大乙傻在那裡。

  「訂契約?那姑娘又不是傻的,她能同意?」到底關乎名譽啊,她又不是嫁不出去,憑什麼跟他干這事?

  「你傻呀!」魏暹道︰「人顧杏長得不差人又不蠢,人品還挺好,為嘛到如今還沒訂親?還不是跟你一樣挑三揀四?太子妃要是把她指給你,她能抗拒?你嫌人家凶,人家說不定還嫌你不夠男子氣呢!照我看,說不定她正等著你去找她!」

  寧大乙被他炮轟得無言以對。

  貌似也有點道理……

  顧杏那姑娘平時看著沒心沒肺的,可她真辦起事兒來一顆心可是比頭髮絲兒還細,要不然太子妃能這麼喜歡她?照魏暹說的,都二十出頭的人了還沒成親,必然是要挑個好的。

  既然這麼著,那還真值得去會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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