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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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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聞檀]嫡長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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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6: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大雪又接連下了一夜,很快就覆蓋了皇城。

      雪野人茫,清早的街道上有人掃雪。大理寺司務早早地看到了趙長寧,笑著喊她:“趙大人早!”

      長寧微微頷首,快步帶著人進了大理寺。

      探子給她傳回了消息,根據她的指示前去追捕,孟之州舊部的幕僚被抓住了。

      這是個好消息,倘若審問出該舊部曾蓄意嫁禍孟之州,那麼就能洗刷清孟之州的罪名了。

      因為案子牽涉得越來越大,她帶著兩個寺正協審。

      兩個寺正一左一右地坐下來,堂下壓著個衣衫襤褸,瘦弱的中年儒生,被孟之州的親兵按著肩膀,腳上戴著鐐銬,有些狼狽。孟之州的親兵告訴趙長寧:“大人,我們已經審問過他了。”孟之州的親兵對此人恨之入骨,如果不是他,孟之州也不會被陷害。

      “招了?”長寧下來走到儒生面前。

      “書生熬不住刑,我們一審問就招了。”親兵答道,“那封信是他親筆所寫,就是為了引孟大人上鉤。”

      長寧半蹲身一看這位儒生,笑著問他:“別的東西我也不問了。我只問你,誰指使你們做此事的?”

      中年儒生嘴唇發抖道:“我……我只是聽吩咐做事,別的,別的也不知道。當時千戶大人給了我三百兩銀子,讓我……我寫完就逃走,我靠大人吃飯,怎麼能不聽他的話!”說話的時候抬袖連連擦汗。“大人明鑒,我當時逃走時,也是心虛的。怕千戶大人殺人滅口,我在半路上藉故如廁逃走,果然看到他們拿刀追我!若不是我一直往戈壁跑,恐怕早就是刀下鬼了……”

      長寧站了起來,招手讓寺正寫證詞。然後繼續說:“你既是讀聖賢書的,就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當時有性命之虞不論,現在卻是你將功贖罪的時候。我問你什麼,你就老實回答,將你在千戶所見所行都說出來。”

      那中年儒生挨了一頓打,早已乖巧得不能再乖巧,又連聲應是。

      如此一來,孟之州被陷害一事可謂是非常清楚了。

      這份證詞,再加上長寧收集到的劉春霖私下買賣孌童的證據,可以為孟之州翻案了。

      長寧收好了證詞,本是想去找莊肅告訴他這樁好事的,誰知道莊肅卻不在後院。她去沈練那裡,沈練卻也不在。

      沈練的司務告訴長寧:“……大人今天一直沒有來,不知道去了哪裡。”

      怎麼兩位少卿大人都不在,一般大理寺裡都一定要有一位少卿坐鎮的。究竟怎麼了?莊肅性子散漫,不來衙門也是有的,但沈練可是個嚴肅的領導,按時上下班從不缺勤才是他的行事風格。

      長寧下意識地覺得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她走出去的時候,正好迎面遇到沈練匆匆趕回來,神色肅穆。

      “沈大人。”長寧給他請了安,“怎的今日不見莊大人,我還有些事要稟報他。”

      沈練看了他一眼,大概目光透著一些古怪:“……你不知道?”

      她應該知道什麼?

      “大人這是何意?”長寧一想,目前除了孟之州的事,的確是沒有什麼事吧。

      沈練欲言又止,頓了頓。本打算走的,卻又站定了,淡淡告訴她:“……莊肅被治罪降職了。”

      這個消息無疑是晴天霹靂,莊肅在大理寺少卿這個位置一向做事得力,還曾外放治洪,怎麼會突然被治罪呢?長寧對這位總是自稱是她師兄的少卿大人很有些好感,那一瞬間她簡直掩飾不住自己的震驚:“莊大人因為什麼被治罪了?”

      “孟之州在大理寺中毒,以致邊疆延誤,怎麼會簡單地就算了。”沈練淡淡地說,“大理寺肯定要有人對此負責。今晨一早例會,皇上責備大理寺,莊肅頂了錯,所以被治罪了。他暫時留在家裡,不會來大理寺,你有什麼事情可以稟報我。”

      說完之後,他看了看趙長寧,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走了。

      長寧走在青石板路上,臉色變得越蒼白起來。本來孟之州的事不該由莊肅管的,是莊肅怕她無法對付孟之州,才幫了她的忙,卻因為幫她而被治罪了!孟之州是她主審,就算治罪,也應該是治她的罪啊。

      所以,方才沈練才那般看她。因為其實,應該被治罪的是她。

      她在大理寺的朋友真的不多,沈練對她一向冷淡,季大人又從未曾教過她什麼。唯有莊肅時常關切她,也對她極好。

      不該由他來為自己頂罪的!

      長寧大步走出大理寺。來往的人,有的已經知道莊肅被治罪的事了,她聽到了細細的議論聲,將這些聲音都拋在了身後。躬身進了馬車裡,讓車夫去皇宮。

      到了皇宮下馬車,長寧一路進了三道大門,養心殿外,她撩了衣袍跪下:“微臣趙長寧有事求見。”

      四周這麼靜,宮人侍衛站在門口守著,無人理會她。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劉胡從裡面出來了,走近幾步,對趙長寧說:“趙大人,皇上說了,您現在必然是腦子還有些不清醒,回去清醒一些再過來,他現在不見您。”

      長寧閉上了眼睛,紋絲未動。

      劉胡直歎氣:“大人,此事已了,您何必再來呢!”

      長寧一字一頓地道:“勞煩您通傳一聲,我想見他。”

      劉胡又進去了。

      大冷的天,雪還沒有化乾淨,地面凍得跟冰一樣,很快就穿透了棉褲刺進了骨子裡。她抬頭看著養心殿,這座宮殿突然顯得巍峨壯觀,琉璃瓦覆蓋著殘雪,朱紅的宮牆因歲月的漫漶呈現微舊的色澤。翹角飛簷,仙人指路。

      帝王的威嚴。

      劉胡進去之後就沒再出來了,長寧卻直直地跪著不起。

      裡頭朱明熾在批摺子,頭也沒有抬。

      劉胡躬身稟報:“……趙大人不肯離開。奴婢估摸著,趙大人的性子,應該是不會走的。”

      朱明熾放下筆,道:“你去告訴她,朕今天不會見她的,要跪也隨她。”

      北風吹在背上,長寧冷得臉已經沒有了什麼血色。她不是不知道朱明熾這時候不願意見她,朱明熾畢竟是帝王,他要為政事考慮。但她願意頂罪,因為這本來就是她的錯,而不是莊肅的。再者,莊肅就算有罪,也絕對罪不至被降職。

       前來覲見朱明熾的人來了又去,甚至喬伯山看到長寧跪著,還頗為友好地給他打了招呼。自從章若瑾有孕之後,這廝看什麼都是笑眯眯的,直到他看到趙長寧仍然僵著一張冷臉,才訕訕地收回了笑容。

      “趙大人,等我孩兒出生後,你可一定要賞臉來喝紅蛋酒啊!”喬侯爺走前對情敵叮囑了一句,才邁開步子離開。

      趙長淮今日也有事來見朱明熾,本來是要進殿內的。結果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外面跪著,腳步才頓住了。

      “長兄,你如何跪著?”趙長淮走到她面前,眉頭皺著。

      長寧才慢慢抬起頭,看到是自家穿著正式朝服的二弟,道:“無事。”

      “怎麼會無事!”趙長寧單足在她面前蹲下,說話嚴厲了一些,“你什麼身子,禁得跪嗎?”

      她一個弱女子,身體又不好,怎麼能跪。

      她卻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

      趙長淮看到她倔強,真想乾脆伸手抱走算了。他看她白得微透的臉色,羸弱的肩膀,心裡就一股股的焦躁。他這個姐姐……分明就是要護著的,偏偏強得很,還不要他護著。

      他壓低了聲音:“我要進去見皇上,我會為你求情的。”

      長寧聽到這裡笑了笑,她說:“多謝,”但又道,“不用了,不是求情的事。”

      趙長淮沒有聽她多說,站起來走進了大殿內。他要給朱明熾彙報這三個月各地稅收,因填補軍餉造成的國庫虛空等情況。朱明熾聽得揉眉頭,軍費開支不可省,遊牧民族戰鬥力彪悍,不打擊的話,稍微放鬆一些他們又能喘氣,捲土重來。

      當年太祖花了多少時間才將蠻夷驅逐出中華大地,但國家已經民不聊生滿目瘡痍,所以防邊疆是重中之重的事。

      趙長淮頓了頓,道:“皇上,微臣不知長兄是哪裡惹了您不快。只是,她在外頭跪著她又一向身子不好……”

      朱明熾道:“朕沒有讓她跪。這事你不必管。”

      他不能見趙長寧,他知道趙長寧想做什麼。

      趙長淮知道惹朱明熾不高興並非明智之舉,只是想到她在外面跪著,還是捨不得。撩袍跪了下來:“陛下,微臣這哥哥一向身子差,膝蓋有舊傷。說來這還是因為微臣的緣故,微臣不忍心看到此,倘若哥哥是受罰的,微臣願意替她受罰……”

      朱明熾漠然抬起頭,這時候他的目光冷冰了許多。

      趙長淮這個人他很重用,因為知道他聰明。這個人對別人的事一向獨善其身,避而不及,非常的冷淡。當年他二叔出事的時候,可從來沒見他給趙承廉求情過,別說求情了,他連提都沒提過。

      怎麼趙長寧就不一樣了,他變得特別急躁,就因為是兄弟的緣故?假如是……趙長淮知道些什麼呢?

      雖然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人家畢竟是親兄弟,朱明熾還是忍不住多疑。他就是這麼個人,冷淡道:“這事你不該管。退下吧。”

      趙長淮自然知道帝王已經不快了,不能再多說了,否則適得其反。他只能應了是,從地上站起來告退離開。

      到門外,趙長淮見長寧跪著,歎道:“我隨時叫人注意宮裡,你小心些。”

      長寧抬頭頷首,看到弟弟瞧著自己的目光,實打實的是很關切的。她覺得這個弟弟倒也還不錯,不枉費她小時候忍他這麼多年。

      趙長淮離開後不久,劉胡就從裡面出來了。

      朱明熾終於答應見她了。

      朱明熾每天都有批不完的奏摺,堆得跟小山一樣。在趙長寧進來的時候,他擱下了筆,往後仰靠了一些。

      未等長寧說話,他就淡淡開口了:“朕不想見你,你知道為什麼吧?”

      長寧應是:“微臣明白。”

      “朕聽你二弟說,你有腿疾,才沒叫你在外頭跪著。”朱明熾說,“既然你明白,便知道不能說。”

      “微臣必須說。”長寧歎道,“孟之州的事,是微臣主審,就算是降罪也應該是降微臣的罪,而不是莊大人。”她跪了下來。

      朱明熾只看著她,淡淡說:“長寧,不要為難朕。”

      他一頓:“你知道朕不可能治你的罪,莫要——拿你自己來說事,朕也不接受威脅。”

      趙長寧知道他自是君主,就說:“微臣絕不是拿自己來威脅,只是公道自在人心,皇上倘若真的治罪與莊大人,而饒恕了微臣,恐怕言官也會頗有微詞。何況孟大人被毒害一事,大理寺本非防範嚴密的地方,中毒這事非我等能料得到的,皇上倘若就因這件事讓莊大人降職,恐怕朝政不服。”她說得有理有據,不卑不亢。

      朱明熾聽了,就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

      “說來說去,還是想讓朕饒恕莊肅吧。”。

      “皇上三思,此事絕不是為了微臣的一己私欲。”長寧又道。

      “讓朕重新考慮也可以,只是,你得替朕做一件事。”朱明熾見她恐怕不得甘休,突然有了個想法,就慢悠悠地說。

      長寧自然不猶豫:“皇上但說無妨。”

      半柱香後,當她站在禦膳房的灶檯面前,面前擺了些刀具時,難免的,長寧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君子遠庖廚。

      她雖然不是君子,卻是當君子養大的,自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半點廚事都不會。

      而朱明熾的要求真的很簡單:“你給朕煮一碗麵,揉麵做麵都不假他人之手,你要是做出來了,朕就答應你考慮一下。”

      這對別人來說,大概是挺簡單的事吧。長寧瞧著那些佐料,卻生出一種不如回去繼續跪的感覺。她也不是沒看過一些文人雅士的烹調雅集,問題是那全是理論知識,從理論知識轉化為實際成品,真的是件很難的事。

      趙大人抓起了案板上的一個蘿蔔,在旁邊的水盆裡清洗。

      專供帝王膳食的禦膳房一共十六灶頭,禦廚都被趕出去了,一個都不留給她打下手,真狠。只有怕她作弊,朱明熾派了個小太監在門口監督她。

      長寧洗完蘿蔔後放在案板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蘿蔔……需要削皮嗎?

      假如……需要的話,剛才她為什麼又要洗呢。

      趙大人盯著蘿蔔陷入了沉思。

      趙大人有過目不忘之能,雖然從沒有做過麵條,但是根據記得的食譜,她還是很勉強地做出一碗蘿蔔絲炒牛肉麵。至於味道如何天才知道,她將麵條放在託盤上,像模像樣地灑了點蔥花,道:“端走吧。”

      養心殿內,劉胡用銀針試了毒,再端給了朱明熾。

      朱明熾看到的時候,分明地挑了挑眉,就是知道她十指不沾陽春水,估計連菜刀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才讓她去做碗麵條的。想來麵條的難度這麼高,她縫個衣裳笨手笨腳的,應該不會做。

      人家居然像模像樣地端上來了。

      不愧是探花郎,連廚事都能無師自通。

      朱明熾抬頭看了眼站在旁邊,面無表情的長寧,才用筷子挑起了麵條。

      還是覺得有點不同,畢竟是趙長寧做的麵條。

      他分明地用眼角餘光看到她轉過頭來了,看著他挑起了麵條。

      朱明熾嘴角微勾,然後把麵條含進嘴裡。那一瞬間他的臉色就變了,鹹!好鹹!她究竟放了多少鹽,一罐鹽嗎?是不是當宮裡的鹽不要錢所以隨便放?

      果然,空有其表,空有其表!

      無奈朱明熾再怎麼覺得難吃,他也不會崩的。把麵條吞了,灌了一大口茶水才咽下去。還沒等他說什麼,長寧就道:“陛下,麵條我也做了,您也吃了,我說的事您也應該答應了吧?”

      朱明熾還是有點繃不住了,差點說:來來,你自己嘗嘗什麼味兒。想想還是算了,不要打擊她,萬一她以後就不願意做了呢。

      “朕方才只說考慮,既然麵條做出來了,朕自然會考慮的。”朱明熾放下了筷子淡淡說。

      又向劉胡招手:“給朕再上一杯茶來。”

      長寧哪裡不知道他是敷衍的,她緩緩幾步走到朱明熾面前,輕聲說:“陛下,天子一言九鼎,想必不會食言的吧?微臣為了您,可連廚都下了。”

      “女紅針黹,灶頭主家。”朱明熾淡笑說,“朕娶了你可是會後悔的,每個都這麼嚇人。”

      “陛下,”長寧忍耐地說,“微臣也沒說過要嫁給你。”

      自上次行刺,他救了她之後,似乎朱明熾言語上親和了許多。

      朱明熾一用力就把她拉過來,然後吻她,唇舌上的鹹都讓她好生感受一下。從她嘴裡奪得甜蜜柔軟和濕潤,非常親密。她大概沒想到朱明熾突然來這麼一遭,直到他放開她。

      捏著她的手腕並在胸口,注意到她指尖兒還有點白色的麵粉。朱明熾說:“這還不算嫁人了,如何才算?非要朕三禮六聘的娶你不成?你要是想當然也可以,朕不在意,只看你在不在意了。”

      長寧自然不會說反駁的話,開玩笑,要皇帝給她三禮六聘,她是要當皇后嗎?

      他把手指上的麵粉輕輕給她拍去,道:“既然有腿疾,更不能動不動就跪了。疼不疼?”

      替她揉了揉膝蓋,注意到她的腿反射地一動,行軍多年眼睛毒辣,立刻知道是傷著了,又叫劉胡取藥膏來。

      這晚他沒讓她走,屋內燃著三四根手臂粗的紅蠟燭……

      幔帳低垂,她又被抵在龍榻上低喘,被熾熱的胸膛包圍,因此沒有半點冷意。兩人一開始乾柴烈火,她也被燒得意識模糊,但大概還記得問他:“陛下,治罪我,不關莊大人的事……”

      男人在這時候哪記得別的,含糊了一聲,抓住她的腰又作弄她。

      半夜才偃旗息鼓,他閉著眼躺在她身側。

      長寧靜靜看著他,注意到他額頭的疤,她突然伸出手,緩緩地摩挲那條疤。朱明熾眼皮微動,但也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懶洋洋地嗯了聲:“醜嗎?”

      不醜,他的五官很英俊,就是偶爾看著挺凶的。

      “還好。”她老實回答,然後問,“您這個疤怎麼來的?”

      朱明熾將她往懷裡帶一些,說:“嗯,小時候,跟朱明熙打架弄的。”

      “您跟朱明熙打過架?”其實趙長寧很避免在他面前提朱明熙,這個人,他也許沒有死,他還活在某處,他可能隨時會回來報仇。

      但是朱明熾自己提起來了,應該無所謂吧。

      “打架,他小的時候覺得全天下都是他的,父皇將他的一個鎮紙送給我,他不高興,跟我打架。”朱明熾仍然閉眼,聲音低沉“他打不過我,就叫了他的侍衛過來,把我推下臺階,就撞開了額頭。”

      趙長寧覺得是他自己胡編亂造的,因記掛著莊肅的時,她睜著眼睛,許久才睡著。

      第二天早上朱明熾起來時,突然想起自己床上答應了趙長寧什麼,撐著額頭嘖了聲。

      老子果然在往昏君發展。

      只能抵賴說沒說過了。

      畢竟莊肅這個職,是真的留不得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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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長寧卻以為莊肅這件事解決了,她已經收整好了孟之州的證詞,準備為他平反。

      孟之州大病初癒,坐在長寧號房的躺椅上,上下拋著一個凍梨。號房暖烘烘的,他就穿著件白色的裡衣。

      長寧看他一眼,搖搖頭。得了,這位是把她這兒當自己的私院了。

      “你身體沒好,受火氣容易內積虛火。”長寧蓋印後把證詞遞給旁邊守著的徐恭,一式三份,一份貼在衙門東牆,供人觀看。一份大理寺存檔,一份遞交皇上。

      “多謝關心,不過死我都不怕,還怕得病嗎?”孟之州的聲音懶洋洋的。

      長寧道:“不是怕你死,而是怕你死在大理寺,我負不起這責。”

      “你真狠心。”孟之州回頭瞥她, 聲音一低,“我長得這麼俊,你就沒有什麼想法?”

      長寧沉默,然後抬頭看他:“……孟指揮使,您能不能嚴肅點?”

      孟之州笑了笑,眼神又落在她腰間的玉牌上,突然道:“不敢。”

      帝王此舉,簡直就是在昭告他們這些人。

      這個人是他的,他的,別人若想染指,先掂量下能不能擔待得起得罪帝王的下場吧。

      可能他知道,趙長寧其實還挺招蜂引蝶的,尤其能引起某一類人的貪欲。

      “當年皇上與我,高鎮三人駐守開平衛的時候,真是為對方出生入死。你知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還挺不容易的……”孟之州邊想邊說。“現在追隨他的人,多少是他出生入死換來的。我們一起在軍營裡喝酒,暢聊天下,聊生死之義,他要不是皇子,都差點義結金蘭了。但你說,倘若我現在有一絲一毫的損害他,他會怎麼辦?”

      長寧靜靜不語。

      孟之州忽而一笑:“他會殺了我。”

      趙長寧突然站起了身:“大人想不想去看看民眾對案詞是什麼反應?”

      她不想提這個事,為什麼呢?

      孟之州隨她站起來。大理寺閣樓二樓,正對張貼證詞的東牆,圍著東牆議論的人很多。

      謾駡的聲音雖然少了,但質疑者仍然不少,覺得趙長寧是有意包庇孟之州,因為他身份特殊的緣故。

      孟之州面無表情的看著:“我聽說你原來在京城有青天之名,他們這麼說你,你不難受?”

      長寧淡淡地歎道:“我不覺得……自己可以背負青天之名。”她不是紀賢,沒有家族要顧及,她必然要往上爬,有些事……非黑非白,不能避免。“當個佞臣也好,我不介意。”

      長寧說完就轉身離開了閣樓。

      徐恭從遠處跑過來,到了閣樓下,對著兩人揮手。

      長寧看他氣喘吁吁,道:“怎麼慌慌張張的。”

      “有人……有人調職……”徐恭說,“剛傳來的聖旨,莊大人調任南直隸廬州知府,三日內上任。”

      長寧在莊肅的號房內見到他,書童在收拾東西。他手裡拿著方硯臺,回頭看著屬於大理寺少卿的號房……

      “長寧來了。”他頭也沒回。

      趙長寧幾步走過去,喘息未定:“大人……”

      她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握了握拳道:“大人暫先不走,我去向皇上求情,您不應該被降職。”

      莊肅轉過頭,笑著拍了拍她的肩:“怎麼大理寺待了這麼久了,還是個孩子性子。官場上的事浮浮沉沉,說得準嗎。你去求情皇上就能饒恕我了,還是不要去說了,免得牽連於你。”

      “孟之州的事是我的責任……”長寧聲音一低。

      莊肅打斷了她:“不是因為孟之州的事。”他回過頭,“何況我也不是被降職,廬州知府這個職位算是平調。你可不要因此而自責。”

      從京官調任地方,就算是正三品布政使也算明升暗降,更何況是平調!而且廬州又算什麼好去處。

      長寧緩緩鬆開拳頭,目光執拗道:“大人,我能說動皇上。”

      莊肅在大理寺少卿這個位置十年,他會沒有感情嗎?

      莊肅搖了搖頭,把著手裡那塊硯臺,笑著說:“這硯臺是季大人送給我的,他說過,是非黑白皆出於你的筆墨,下筆謹慎,為民心誠。”他說,“師弟,我把它留給你。你還年輕,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長寧沒有說話。

      莊肅歎氣:“我會讓你沈練師兄照看你一些的。”

      宮裡的蓮座陸續點亮,一層層的宮門洞開。小太監告訴長寧:“皇上去太后宮中請安,什麼時候回來奴婢也不知道,大人還是別等了吧,夜裡風冷,何況宮門下鑰便出不去了。”

      長寧頷首道:“多謝公公。”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她站在禦臺上,寒風吹得衣袂翩飛,夜風固然冷,倒是沒什麼感覺了。

      小太監歎了口氣,不再出言相勸了。

      禦攆不久出現在了禦道上,朱明熾遠遠地就看到了趙長寧,伸手示意停攆。壓轎,他一步跨了出來。

      “跟朕進來。”走過長寧身邊時他淡淡道。

      等進了屋內,他還沒有說什麼,趙長寧就撩了衣袍跪下。

      “這是什麼意思?”朱明熾在宮人打上來的水盆裡洗手,一邊擦手一邊說,“朕要是不答應你,你要長跪不起嗎?”

      長寧淡淡笑了:“雖然陛下對微臣極好,但微臣還沒有這個自信,微臣要是一直跪下去,可以跪到陛下鬆口。”

      朱明熾也是笑了:“趙愛卿不要妄自菲薄啊。”

      趙長寧柔和地道:“微臣只是知道了皇上為什麼要降職於莊大人,我且一說,皇上聽聽覺得對不對。”她靜靜地繼續道,“莊大人的父親時任翰林院侍讀學士,曾教授岷王殿下讀《春秋》,致仕後也與殿下有來往。微臣記得有一年,微臣被人誣陷貪污受賄,後來,那些證據到了岷王殿下的手上,殿下為了保護微臣,當著微臣的面將那些證據燒了個乾淨。”

      “但是微臣後來得知,當初這些證據是移交到了莊大人之手的,莊大人暗中一直都是岷王殿下的人。這也是為什麼莊大人對微臣這麼好的原因,並非因為我是季大人的記名學生,而是岷王殿下暗中吩咐過他,在大理寺護著微臣。”

      “這次孟大人在大理寺中毒,皇上大概懷疑的不止是外敵,還懷疑莊大人可能在暗中下手,為岷王殿下報仇。畢竟您靠兵力奪得天下,孟之州、高鎮和陳昭,這些都是您的左膀右臂。不能損益。”

      “自然了,這些都是微臣的揣測,若有冒犯,還請陛下恕罪。”她說完磕了一個頭。“只是陛下分明知道莊大人與岷王殿下再無來往,您安插在大理寺的人也不少,實在是不必做如此猜忌。下毒於孟大人的另有其人……”

      朱明熾聽完之後沉默,忽而笑了笑,然後招手讓宮人都退下。

      他走到了趙長寧的面前,單膝一沉,看著她說:“趙長寧,朕是皇帝。”

      “朕不防著他們,他們就要來算計朕。坐在這個位置上要是不多疑,誰能坐得穩?朕知道他沒做,否則豈止是降職這麼簡單,朕早就將他五馬分屍了!”朱明熾語氣冰冷。

      然後他閉了閉眼,淡淡道:“莊肅降職已定,不會更改。他要是不降職,降職的就是你。”

      長寧苦苦一笑,在他要站起來的時候,抓住了他的衣袖。

      “陛下,我還有一句話想問你。”她說,“莊大人被貶,您是否也是……有意為我……”

      她抓著明黃的袖子:“您是不是……?”

      朱明熾看著她許久:“你想聽到什麼答案?”

      “如果不想聽到那個答案,就不要問。”朱明熾說,“莊肅降職是多方考量,你要是再為他求情,朕便貶他去當知縣。”

      長寧閉上了眼睛,一瞬間她心中情緒複雜。

      朱明熾看她跪在地上,孱弱的一團,伸手又將她抱入懷裡,她身上冰涼涼的。

      朱明熾將臉靠著她的頸側,說:“很多事你不必知道。知道得越多越痛苦,有朕為你保駕護航,你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趙長寧伸手,緩緩地抓住他肩那塊的衣裳。她的聲音微弱許多:“倘若說與岷王殿下交好,我比莊肅交好得多,我還曾想過害你,你還是應該貶我的官。”說到這裡的時候她似乎無師自通了般,笑起來,“既然帝王無情,何必要假裝糊塗。最該殺的就是我了。”她靠著朱明熾的胸膛,說,“最該殺的就是我了……”。

      她手裡的衣裳越捏越緊。朱明熾任由她抓著,他垂眸凝視。

      長寧靠著這個人,她知道其實他是完全無害的,她應該早就知道了。

      被帝王隱秘而深情的愛著,為什麼會不知道呢?她直直地跪起來,伸手捧住了朱明熾的臉。在她纖細的手指的映襯下,堅毅而英俊的臉。長寧聲音低啞:“對不起。”說著她緩緩湊上去,在他的嘴唇上親了一下。

      大概只是輕碰而離,柔軟相觸,片刻冰涼。

      然後趙長寧站起來,她朝外面走去。

      朱明熾半跪於地,半天都沒有回過神。

      “陛下,您今晚可要批閱奏摺?”劉胡走進來問。

      朱明熾下意識搖頭,劉胡正要去吩咐,他才回過神來:“……你問什麼?”

      三日之後,莊肅趕赴廬州上任,沈練暫代領他的職務。

      沈練對於莊肅的調職並沒有說什麼,只吩咐大理寺眾人一切照舊。唯有把長寧叫過去,跟她說:“我知道你因為莊肅的事自責,還去皇上那裡求過情。現在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

      長寧看著他,沈練說:“那就是忘了這件事。你是個面冷心熱的人,不喜歡虧欠別人,這件事你肯定會反復自責。但你要記住,沒有誰在官場能平步青雲到最後。每個人都只能顧及自己,無暇顧及別人。我只教你一次,你要記住。”

      長寧深吸一口氣,苦笑道:“多謝大人指點,我明白。”

      沈練不過是讓她心硬罷了,她這幾天接過了莊肅的案子,解決了許多積案。沈練可能覺得她還因為莊肅自責。

      其實她已經好了,她不過是想為莊大人做最後一些事情而已。他出發前還惦記著那些未處理完的案件。長寧替他處理完之後,又一一將結果回信給他。也得到了他的回信,不過是兩個字,甚好!

      至於孟之州的案件,劉春霖私下買賣孌童的事引發軒然大波,趙長寧親自定的罪。如此一來,大理寺門口時常的圍堵終於消失了,對於時常在大理寺快進快去的趙大人,百姓的感覺則更複雜。

      一方面,趙大人原來有青天之名,他們辱駡了他,雖然他並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另一方面,趙大人毫不在意別人是罵他,還是捧他。不分辯,不生氣,一切只管做自己的事。也許比青天之名更重要的,是他的不卑不亢。

      其實這只導致一種後果,不是頌揚或者唱戲詞來美化他。而是威信和威望。

      戲園子裡再排趙長寧的戲,就會得到一部分人不屑的斥責:“趙大人豈是你們能演的!我看是辱沒了大人。”

     “對,不許演趙大人!”

    “對對,撤戲!”

      搞得戲園子主人很狼狽,忙讓演長寧的生旦下來,自此撤戲。

      長寧自己的感覺並不明顯,她只能感覺到在大理寺裡,自己吩咐的事被很快地執行。無論她說什麼,下屬都非常認真非常信服地聽著。她有天累極時,輕輕地摩挲著硯臺上的幾個字,突然覺得很平和。未必一切的付出都有回報,總有人在誤會,有人不理解。

      但是堅持自己所做的事情,其他的,自然而然的,在某個很好的時候,它們會像約好了一樣紛至遝來。

      已經養好傷的孟之州返回了邊疆,臨行前只有大理寺送行了。

      當正在批閱奏摺的朱明熾聽到時這個消息時,孟之州都快到永平府城門了,朱明熾嗤笑了一聲:“他跑得倒快!”

      宮內燈火沉沉,他擱下筆淡淡說:“叫董耘過來。”

      董耘在漢白玉臺階上伏跪了半日,得到帝王的召見,低眉順眼地進了殿內。帝王的聲音從上頭傳來:“董耘,你執掌大理寺也有半年餘了。朕今日問你一個問題,你若是答得上來,朕賞你黃金百兩,你若是答不上來,朕叫你捲舖蓋滾蛋回家。你看如何?

      董耘抬袖擦了擦額際的虛汗,道:“皇上請說。”

      朱明熾單手背在身後,單手寫字:“問題不難,愛卿也不必緊張。朕只問你一件事,你這半年賄賂了宋家多少銀子?”

      董耘頓時面色如土,抖似篩糠。

      他嚇得立刻撲地,連連磕頭:“陛下恕罪,微臣只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啊!”他與宋家秘密往來,皇上如何知曉這等秘事?何況收受宋家的銀子真的不能怪他,他一個剛調回京城的官,倘若不靠附一個大家族,以後必然孤立無援。

      宋家是皇上聖寵的家族,宋家還出了一位寵妃。他投誠宋家也無可厚非啊。

      “朕不過調回你半年,大理寺讓你搞得烏煙瘴氣,朕看你不是一時糊塗,是糊塗到底了!”朱明熾淡淡道,“傳都察院都禦史過來。”

      當晚朱明熾就革除董耘官職,趕回原籍並貶官一級。

      次日的內閣議會上,收受了董耘賄賂的宋宜誠自然要為其辯解了:“……董大人雖然有錯,但任期也破了不少冤假錯案,怎能說貶就貶!還請皇上三思才是!”

      章首輔就道:“他破冤假錯案?我看他與宋大人鑽營倒是在行得很!”

      宋宜誠也笑:“章大人是汙者見汙,宋某與董大人清清白白,章大人這話說得,恐怕還請章大人拿出鐵證才是!”

      “行了。”坐在堂前的朱明熾淡淡道,“董耘官職已廢,不必爭辯。朕叫你們來,不過是定個大理寺卿新人選。”

      章首輔出列拱手道:“皇上,微臣以為大理寺少卿沈練頗為練達,又是上任大理寺卿季大人的得意弟子,近年在大理寺的作為有目共睹,雖然年輕了些,卻也可以在寺卿這個職位上歷練一番了。”

      沈練今年不過三十三歲,位列九卿的確有點年輕了。

      另有幾個人反對,覺得沈練太過年輕了。

      朱明熾眉毛都不動,聽他們吵,吵吵吵,屋頂都要掀翻了。一群學富五車的老頭吵起來,也是激動得臉紅脖子粗,一副隨時要幹架的樣子,再加些污言穢語跟菜市場的潑婦也差不多了。

      “便不說沈練太過年輕,莊肅調任廬州知府,沈練又升任了寺卿。那少卿一職何人可任?”說話的是工部尚書張振生。“少卿主管大理寺大小事務,若不是熟悉大理寺的人,不能任此職!”

      戶部侍郎孫大人平日跟章首輔頗為交好,道:“從大理寺選能人任職即可,我看大理寺寺丞趙長寧可任此職。”

      另有一人說:“孫大人推崇趙長寧,恐怕是因他與你得意門生趙長淮同是兄弟的緣故吧?”

      孫大人臉皮自然也很厚:“齊大人這話輕巧,我推趙長寧自然是因為賞識他。難道你方才推周孟齡為大理寺卿,不是因為他有才幹,而是因他是你多年的摯友?”

      那人自然無話可說。

      宋宜誠淡淡道:“趙長寧入大理寺還不足三年,已經晉升至大理寺丞,要讓他不足二十五歲就做大理寺少卿,恐怕是過頭了些。”

      “甘羅十二歲為相。趙長寧熟悉大理寺職務,又是探花郎出身,經驗豐富破了不少大案要案,如何不能當大理寺少卿了?”孫大人立刻反駁。

      朱明熾又喝茶,道:“沈練可任大理寺卿,他任職大理寺少卿已有七年,其間從未出過差池。朕同意沈練任職,若你們能說出個比他更有經驗的,朕倒也認同了。”

      朱明熾難得沒有與章首輔意見相佐,倒是讓宋宜誠皺了皺眉。

      他下意識地覺得這其中有什麼問題,但他沒猜到是什麼。

      “皇上所言極是。”孫大人趁機拱手道,“那大理寺少卿此職,皇上可有人選?”

      大理寺左右少卿兩人,一個直升一個調任,不能都位置懸空。

      朱明熾笑了笑:“我聽孫愛卿說趙長寧,不妨再說說看?”

      孫大人就道:“孟大人一案中,趙長寧趙大人頗有當年季大人之風。而且在大理寺經驗豐富,處理過不少大案要案。年輕又如何?我看趙大人沉穩,年長十歲的都比不過她。當年沈練不也是二十六歲便做了大理寺少卿,沈大人在這個位置上也從來沒有出過岔子。”

      朱明熾道:“趙大人的確不錯。”

      朱明熾這話幾乎就是在擺明瞭說他贊同趙長寧做大理寺少卿。

      但宋宜誠如何能答應,趙家與他宋家已經是世仇,趙長寧登上大理寺少卿的那一日,就是他趙長寧飛黃騰達的一日!

      正四品官員與正五品完全不是一個概念,趙長寧要與他同朝,可在朝會覲見,還可以養不超過兩百人的護衛。

      沈練要升遷大理寺卿,倒是便宜了趙長寧,眼下的確沒有更合適的人選。

      “孫大人的話不無道理。”章首輔開口了,他一向賞識趙長寧,自然願意為他說話。

      內閣幾人面面相覷,又起了爭議,不過沒有像剛才那般吵得這麼大聲了,畢竟跟大理寺卿這個職位比起來,還不在九卿之列。爭議點主要是趙長寧太年輕,但有沈練的前車之鑒,似乎虛歲二十三也還好。

      不出意外,今天沒吵出結果。明天繼續開會,繼續吵。

      朱明熾從內閣出來,陳昭隨侍左右,低聲道:“皇上想讓趙大人當大理寺少卿?”

      “除她外,暫時沒有別的人選。”朱明熾淡淡道,閉眼問,“你想說什麼?”

      陳昭道:“微臣以為趙大人太年輕了。”

      朱明熾笑著說:“要說年輕,當真不年輕了。”別的女子在她這個年紀,身後娃都有一串了。

      陳昭眼前,卻始終殘留著趙長寧那種涼薄淡漠的笑容。這個妖物,若不是他蠱惑聖上,聖上怎麼會屢屢為他破例。

      陳昭自宮裡出來後,探子送來了一份密保,他看完後沉默很久,將密保捏作一團,道:“……去趙家。”

      終於有蠻兒的下落了!

      雖然趙長寧曾警告他不要再找,但陳昭自然不會聽,私下派錦衣衛暗查。不過前幾天被孟之州中毒一事絆住手腳走不開,如今,探子給他傳回了確定的消息。

      蠻兒就在趙長寧府上,似乎是當了個下人!

      他嫡親的胞弟,竟然給別人當下人!

      這個妖物,今日不除他,來日恐怕成了禍患。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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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7: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長寧在教陳蠻下棋。外面雪落紛紛,她擁著銅手爐,兩隻手燙得暖暖的。

      陳蠻學得很認真。遇到被長寧圍堵的地方,捏著黑子皺眉思索。長寧專心暖手,也不催他。

      “大人,我放這裡。”陳蠻落下棋子。長寧一看就笑了:“你確定?”

      那必然是一條死路了……陳蠻眉頭擰起。

      “好了, 今天就教到這裡吧。”長寧說,“一次也不用下太多,回去好好想想怎麼走棋。對了,我記得冬天的棉襖、靴子下來了,顧嬤嬤可送到了你那裡?”

      “送了的。”陳蠻笑著撿棋子,“四爺還送了兩罎子的花雕,三十年陳釀,大人可要喝些?”

      長寧道不必了,一般情況下她滴酒不沾。她在趙家地位今非昔比,三房、四房也要爭相討好,討好她卻是不容易的,但討好她的親近之人不難。所以有什麼好東西多半送到了顧嬤嬤、陳蠻這裡。

      “明日你帶著人出門一趟。”長寧跟他說。

      陳蠻立刻抬起了頭:“大人是有什麼事情吩咐,還是……”

      自從上次長寧問過他家中之事後,陳蠻就有些敏感,似乎總覺得不知道哪天,趙長寧便會帶他去認親,然後把他扔在外面似的。

      看到陳蠻凝視自己的眼眸微黑,長寧歎了口氣:“去通州收租子罷了,來回就兩天的事。”她有些欲言又止, “陳蠻……”

      他握著棋子的手臂已經有些緊繃,嘴唇緊抿。怕她要是隨便說點什麼話,就要爆發了。

      長寧察言觀色就可洞察人心,怎麼會不知道陳蠻在想什麼。她只能說:“雪路難走,你們小心一些。”

      陳蠻的手臂才緩緩放鬆,笑了笑:“我自幼在通州長大,您不用擔心我。”

      長寧吩咐完他,看他下去準備了。她又抱起銅手爐,繼續看她的棋局。

      丫頭打了簾子,有小廝進來了跪在地上,輕聲道:“大少爺,錦衣衛指揮使陳昭來訪,因天下雪,大爺已讓他進了花廳。陳大人指名了是來找您的。”

      “陳昭?”聽到這個名字,長寧微微抬頭,“可表明了來意?”

      “這倒沒有,不過帶著兩三百侍衛,小的瞧著來意不善。”

      “嗯。”長寧又放一子,大概知道陳昭是來幹什麼的了,她拿過軟帕擦手,對小廝說,“前面帶路吧。”

      趙府前院花廳,趙長寧自夾道而來,身後跟著一眾護衛。

      已經被請進花廳喝茶的陳昭抬頭,只見面容秀雅如美玉瑩瑩的趙大人緩步走進花廳,披著黑色狐裘,落了些許雪。拱手後他隨意地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細長的手指擱在扶手上,指尖輕敲,緩緩地笑了:“陳大人突臨下官府邸,又如此陣仗,想必是有什麼要事吧?”

      陳昭卻盯著他很久,趙長寧此人,倘若不瞭解他,肯定覺得是個謫仙般的人物。

      內地裡,保不齊是什麼機關算盡,籌謀權勢呢。

      他究竟使了什麼手段,讓朱明熾願意捧他當大理寺少卿?只憑著在床上曲意迎合?

      正事要緊,暫不跟他計較這些。陳昭淡淡道:“趙大人想必已經猜出我是為何而來的了。”說到這裡他拍了兩下掌。只見外頭抬進來幾個黑漆大箱子,抬東西的侍衛放下後打開,頓時花廳內被一陣珠光寶氣籠罩著。

      趙長寧拿手略擋,一看全是金銀,整整三個黑漆大箱子全是金銀。足足五十兩重的金錠,一排排地擺著,甚是壯觀。另外兩個箱子裡,竟還有整金打的佛像,金碗,整套的金器。

      這暴發戶在幹什麼,炫富嗎?

      他該不會是把自己庫房裡的金子都搬過來了吧?

      長寧慢慢放下手笑道:“陳大人可能高看了在下,我實在是不知道陳大人為何而來。大人可是看上了我的哪個妹妹,想下聘求娶?還是有事囑託於我?”

      陳昭聽了冷笑:“趙長寧,你裝什麼!我好生生的弟弟,自幼家裡疼都來不及,在你的府邸裡給你當牛做馬!以前的事都罷了,我與你一筆勾銷,今兒起你收了這些金子,他就跟你再無瓜葛了。把我弟弟給我交出來。”

      “陳大人有話好說。”長寧道,“一則我不知道你弟弟是誰,二則我府上,沒有拿銀子買人的道理。”

      陳昭來的時候氣勢洶洶,恨不得把趙長寧剮層皮。他早想好了把金子砸他面前,然後領弟弟回家。

      誰想一拳拳都打到了棉花上,趙長寧這般不疾不徐。

      他眼眸微眯道:“趙長寧,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收買不成,想以勢壓人了吧。

      畢竟是錦衣衛指揮使,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倘若陳昭想讓她不好過,這滿京城還真的混不下去。

      “這位大人是哪裡來的,好大的口氣。”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只見是個俊朗無比的後生,帶著趙家的護衛們快步走進來。他走到了趙長寧身前,將她往自己身後一擋,看著陳昭笑容戒備而冰涼。

      長寧方才就讓人去叫了陳蠻,兄弟相認她怎麼會阻止呢,不過是逗一逗陳昭罷了。

      但現在這兩兄弟對峙,反倒像是仇人一般了。

      陳昭一開始的反應是叫侍衛進來,但當他看著陳蠻的臉時,慢慢地眼神就變了,緊緊盯著他的臉,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麼,眼眶竟開始泛紅。

      “你可是……”他自己又停頓了,勉強揚起了笑容,“你就是陳蠻吧?”

      雖然他從來沒有見過陳蠻,卻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他與自己長得當真像,不過眉眼更像母親一些。

      他怕自己給弟弟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好,又走近了一步,仍然帶著微笑:“你知道我是誰嗎?”

      陳蠻看著他許久,終於意識到了不對。他回頭看大人,只見大人歎了口氣:“他就是你的親哥哥。”旁邊那幾大箱子的金子,是他給的贖身費。

      陳昭真有錢,這麼幾大箱子的金子,比得過自己的全部身家了。

      長寧希望他能與陳昭好生談談。她走出來,對陳昭說:“好了,陳大人,玩笑歸玩笑。你弟弟在我這裡也未曾當牛做馬,你好生同他說說。他要是願意跟你回去,我自然也不會阻止。”長寧還是看了眼那堆金子,“我讓人都出去,你們兄弟二人好生聊聊。”

      沒等陳蠻說什麼,她就招手讓人退下了。

      花廳沉寂了很久。

      陳昭伸手想握住弟弟的肩,陳蠻卻後退了一步。此人衣著非富即貴,家世不凡,當初大人就告訴過他,他母家是鐘鳴鼎食的世家。此人身上更是有股煞氣,肯定是常年身居高位。他對於榮華富貴沒什麼看法,經歷生死後,那些東西於他不過是過眼雲煙,於他而言,此生不過是追隨大人而已。

      這人倘若是想帶他離開大人身邊。他當然不喜歡。

      陳昭設想過無數遇到重逢弟弟的場景,大部分都是他拯救弟弟於危難之中。但是陳蠻的戒備和冷漠是他沒有想到的。他見陳蠻與自己長得相似,又想起那密信中說陳蠻:陳蠻六歲于把式班子學武,八歲讀書,至今無所成,亦無功名……

      這可是他們陳家嫡出的少爺!倘若他一直在陳家長大,至少也該是個副指揮使,正四品,怎麼會是個伺候別人的。

      “你自幼……”陳昭覺得自己說話有些艱澀,“就被家中姨娘所害,流落民間。哥哥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嗎?看看你出生的地方應該是什麼樣,看看陳家是什麼樣的?”

      陳蠻半晌道:“大人可是想多了,你如何知道我便是你的弟弟。我自幼跟著母親在坊間長大,可從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哥哥!”

      陳昭見他竟然不想認自己,頓時有些錐心之痛:“你可是怪哥哥這些年沒找到你,我聽說你是受了許多苦的。你放心,哥哥帶你回去後,你便再也不用受苦了,以後你想要什麼,哥哥都會給你找來的!”

      其實聽了大人說過,再加上親眼看到此人的長相。陳蠻知道他說的不假,他不過是不想走罷了。聽到這裡卻是冷笑:“我在街上又餓又冷的時候,家人在哪裡?我受冤入獄,被屈打成招的時候,家人在哪裡?要不是大人救我出了那鬼地方,給我個安身之處,恐怕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你如今輕飄飄一句哥哥,就當我真能認你了不成!”

      陳昭知道他受過些苦,卻不知道他曾過得這麼苦。

      他又沉默了起來,陳蠻方才對趙長寧又親近又尊敬,此刻他卻冷著臉十分的桀驁不馴,就知道弟弟與趙長寧感情不一般。弟弟終歸是親生的,數年未見,生分些也正常,他要做的就是讓弟弟漸漸接受。畢竟是陳家的血脈,如何能流落在外!他承諾過母親,他遲早會把弟弟找回去的。更何況如今的陳家,主支衰敗,旁支倒是繁衍無數,弟弟回去之後,主支方可更振興。

      他們家世襲錦衣衛指揮使一職,這個職位的確是權勢滔天了。但事有意外,倘若有天他出了事,主支連個傳遞香火的都沒有。

      所以他才要扶持自己的胞弟上位。

      “即便你暫時不想認我這個哥哥,你就不想做人上人嗎?”陳昭在他背後說,“只要你一回陳家,便可暫領千戶之職。哥哥好歹是錦衣衛指揮使,兩年之內,哥哥便能讓你成京衛副指揮使。你要是當真想對你們家大人好,何不妨領了這職位。”

      陳蠻的背影頓住了。

      陳昭以為有用,於是又繼續說:“……你自己再有些軍功,過不了幾年就該是指揮使了。”

      陳蠻轉過了身,盯著他許久:“你剛才說——你是誰?”

      他想起那天大人回家,渾身遍體鱗傷沒一塊好地的樣子。他看到時氣得手發抖,想把那個膽敢傷他至此的人碎屍萬段!後來,他知道那天是錦衣衛總指揮使大人,鎮守的都察院。

      他本來是恨得入骨,想著哪天伺機報復。

      誰知道,造化弄人,這位指揮使大人竟然是他的親哥哥!

      陳蠻的眼神,絕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陳昭也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惱怒。

      陳蠻走近了,低聲問:“那天是你傷了他?你打得他成那樣的?”

      陳昭腦中混沌,反應一會兒才意識到陳蠻指的是什麼,眼睛微眯:“你是說趙長寧,我打他又如何?他這樣的人,用盡手段往上爬,還讓你做他的僕從,我打他也不冤枉!”

      “你知道什麼!”陳蠻冷冷道,“大人清正廉明,豈是你能污蔑的!”

      趙長寧本來是在屋外喝茶等的,她想著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避開了等二人談好再進去。陳昭最好能把陳蠻領回去,免得留在她這兒耽誤了,哥哥都是將相之才,難不成弟弟還會差嗎?

      誰知道和好沒聽到,倒是聽到裡面突然傳來打鬥聲。

      怎麼會打起來?趙長寧當機立斷讓人開門,沖進去。裡頭已經是一片混亂,陳蠻雖然習武,但怎麼比得過當指揮使的哥哥,叫哥哥擰過手壓在高幾,還桀驁不馴地妄圖掙脫他。不過陳昭也沒落得好,眼睛讓弟弟打青了一塊。

      陳昭沒料到陳蠻突然暴起打他,他怕傷著弟弟,躲閃不及就被他揍了一拳。好傢伙,他的力道大得他都退了兩步,普通人要是挨了他這一拳,恐怕得皮開肉綻七竅流血。這樣一來陳昭倒是更想讓陳蠻回去了,如有天分,以後肯定了不得!

      弟弟是狼崽,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唯一的問題是,他大概已經認主了。而且忠心無二,一看到人家就想搖尾巴的那種。

      “你們這是做什麼?”長寧讓人上前拉架。

      陳蠻見他來了,不想自己在大人面前太兇暴,恢復了一些冷靜,掙脫了陳昭的手。

      “大人,我絕不會跟他回去的——”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您就是趕我走,我也不會走。”

      這是親兄弟還是仇人,下手都這麼狠啊?

      看了看陳昭的烏眼青,再看看陳蠻嘴角的血,長寧服氣了。這二人真不愧是兄弟。

      “自己擦一擦,別抹手上。”長寧遞他一張手帕,然後上前一步道,“陳大人,陳蠻這些年的確是受了許多苦的,我不知道您是怎麼打算的,我沒遇到他之前,他當真過得……”長寧心道,過得跟流浪狗差不多,“過得不太好,您若是想讓他過上好日子,我不反對,您這動輒上手打人是怎麼回事?”

      “大人不用再說了。”陳蠻看他還一副想把自己送回去的樣子,重重的失落籠罩心頭,抓著長寧的手握緊,冷冷道,“我決不會回去,陳大人還請走吧。”

      陳昭卻眼睛微眯,在趙長寧和陳蠻身上看了幾個來回。

      潑天的富貴陳蠻也不動心,非守著個趙長寧。是不是……也被這人給迷惑了?

      不然怎的一進來就要護著他,任憑他說什麼也不動心。方才聽說是他打了趙長寧,還突然就對他揮拳相向!

      他瞧著弟弟握趙長寧的手背上青筋隆起,想必是握得極緊。趙大人手都被他捏白了,卻也任他捏緊沒有吭聲,竟然是有些縱容他的意味在裡面。而弟弟盯著他的凶相就快要吃人了!

      他眉心重重一跳,陳蠻什麼情況他不知道,但趙長寧……天子之人,豈容他人染指。

      趙長寧怕又偏好這口武官,身材健壯的那種,天子就是如此,聽說原來跟他糾纏不清的魏頤也如此,弟弟也如此……這兩人朝夕相處,陳蠻又是趙長寧的近侍。倘若哪天這兩人暗生情愫,意亂情迷。看弟弟的樣子……亦不是不可能的!

      他盯著趙長寧,突然道:“趙大人,我有事相告,可能借一步說話?”

      “大人但說無妨。”實際上趙長寧根本掙不開陳蠻的手。

      “大人恐怕……是不願意讓外人聽見的。”陳昭的話意外深長。

      長寧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低聲叮囑陳蠻。最後陳蠻還是鬆開手,長寧隨陳昭到了屋外。

      陳昭冷冷地看他:“我弟弟怎麼回事?難不成你就這般放蕩,你身邊近侍長得俊俏些,你也要勾引不成?”

      趙長寧對此人無語了,這人成天想什麼?陳蠻對她分明跟認主人差不多,哪裡來這些麼蛾子。

      “陳大人,趙某為人不算正派,卻也是讀書人,某些事斷然不會做的。”長寧說到這裡輕輕一頓,她的聲音如珠玉輕碰,“便是帝王,我也從未存什麼勾引利用的心思,大人不信也罷,我只說一次。”

      “沒有?”陳昭冷笑了一聲,語調冰涼,“那皇上為何力排眾議,非要推舉你當大理寺少卿?”

      長寧抬起頭,似乎不可思議:“你……什麼?”

      這如何可能!大理寺少卿可是正四品大員,以她的資歷還差一大截。

      “大理寺卿董耘貶職,莊肅貶職,沈練升任大理寺卿,現大理寺無人可任大理寺少卿。”陳昭倒也不瞞她,反正趙長寧遲早要知道,“你盡可放心了,工部侍郎孫大人是你弟弟的老師,章首輔又看重你,再加皇上的私心,你這個大理寺少卿應該是當定了。”

      “趙大人,多行不義必自斃。你看看你的升官路上,鋪著多少屍骸。”陳昭看著長寧清麗至極的側臉,便生出一股子殘忍,冷笑著說,“若你還有幾分良知,也別汙了我弟弟的清白。趙大人不是一向喜歡這樣健壯的男子?”

      陳昭逼近了趙長寧一分,長寧便退,幾乎被他抵在樑柱上。他自然也是身材健壯的男子。

      他湊得極近盯著他。黃昏的光影透過他肩,照得她的臉如玉泛光。

      長寧看著陳昭,然後別過頭。她緩緩說:“陳大人要是真的想你弟弟跟你回去,還是不要再針對趙某了。別的不說,趙某至少為你弟弟洗清了冤屈,收養他幾年,不求陳大人知恩圖報,至少不要惡語相向就行。”

      她說完避開了他,轉身朝花廳走去。

      陳昭站了會兒,冷風吹來才清醒一些,方才黃昏交織的夢境昏然散去。

      他看著花廳的方向,眼神不明。

      陳蠻雖然不願意回去,但他的身世卻在一天內傳遍了趙府,只因陳大人連帶來的幾箱金子都沒抬走,就這麼回去了。就連趙老太爺都驚動了,找陳蠻過去做思想動員。有這麼個勳貴世家的出身,他回去就會飛黃騰達,留在趙家做雜役?他們趙家廟小容不下他這尊大佛,哪裡還敢讓他幹活。

      趙老太爺專門讓辟了幾間屋子給他住。

      借著送東西、傳話來看他的丫頭絡繹不絕。這位未來可不一樣,這時候若是攀上了他,趕明兒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少爺她們已經不敢想了,誰敢在趙家對少爺狐媚,那是不要命了。

      長寧看著各路來傳些雞毛蒜皮話的丫頭一撥一撥,深感頭疼,誰讓趙家陰盛陽衰,她的親妹堂妹能排一二十個來,她不好去管。畢竟她是長兄,又不是長姐,不能去管內宅女眷。她們就有恃無恐,拿自己的睜隻眼閉隻眼當許可了。

      長寧只好下令,誰再敢為些雞毛蒜皮的事來傳話的,罰棍二十。竹山居才清淨了些。

      至於陳蠻,長寧沒有管他,等他自己想去。

      三天之後,皇宮傳出聖旨,革除董耘的職務,大理寺少卿沈練升任為大理寺卿,大理寺丞趙長寧升任大理寺少卿。

      長寧跪著接旨,當她站起來的時候,沉默了很久。

      三年前的春天,那時候她中探花,金榜題名,意氣風發。如今竟然心境複雜,不知喜悲了。

      趙承義倒是又驚訝又高興,請裁縫來給她做新官袍。一量身材,高了寸許,腰卻清減了半寸。第二天,長寧就穿著新做的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官袍進宮謝恩。

      往來的官員都與她道賀,禦道上紛紛同她見禮。不說他是最年輕的大理寺少卿,單說趙長寧這兩年大案要案破了不少,為人又淡泊,雖然驚訝他升官神速,卻也覺得是他應得的。

      當長寧在文官列,隨著鴻臚寺少卿唱禮跨入太和殿后,這才生出些許真實感。

      藻井雕鑿金龍騰雲,朱紅臺階向上便是髹金雕龍椅,兩側金鶴挑燈,三足鏤空香爐。殿上掛匾額「正大光明」渾厚大氣。

      鴻臚寺少卿唱:“授原大理寺少卿沈練職大理寺卿,授原大理寺丞趙長寧職大理寺少卿,上前覲見。”

      長寧與著正三品大員袍沈練出列跪於左側,正式宣讀聖旨。

      謝恩起身,她看到身著袞冕龍袍的朱明熾高坐於上,隔得極遠,九旒冕微微晃動,便看不到他的神情。

      但自今天起,她便是大理寺少卿了。可進太和殿議政,可獨當一面了。

      下午大理寺為二人安排宴席,沈練一向嚴肅,大家不喜鬧他。長寧卻寬和,便不少人灌她喝酒。

      跟著一起來參加宴席的趙長淮坐立難安,見大理寺的人毫不客氣地灌上司喝酒,心道一群沒規矩的,若是落在他手上,非得好生折騰他們一番不可。大理寺以為他也是好灌酒的,由徐恭領著眾人拿酒壺來灌他。

      長寧本想阻止,趙長淮要是喝多了,還得她來處理,實在是划不來。

      但又見他們高興得很,不好阻止。

      她乾脆拿了壺酒,去敬沈練。

      他坐在廡廊下,靜靜地看著鬧哄哄的人群,身著正三品官袍,懶散地看了趙長寧一眼。

      “沈大人不管他們?”長寧問他。

      沈練道:“老師走後他們便沒這麼高興過,隨他們鬧半日吧。”

      長寧默然,自己灌了自己一口酒。
  
      過了會兒,沈練又道:“我前天就收到了莊肅的信,他說要提前賀我。他早猜到我會升任大理寺卿了。這些年來,他一直對你們好,我倒是對你們嚴格得很。你可曾想過希望莊肅當這個大理寺卿,而不是我。”

      長寧自然說:“您和莊大人我都十分敬佩。”

      沈練哼笑,整理官袍道:“我還不知道你,心裡早把我罵了八百遍了吧?”

      長寧一開始那年的確沒少罵他,就是現在,沈練對她也異常的嚴苛。不過她習慣了,懶得罵。

      見長寧不做聲,沈練就沉默了,他突然說:“我做大理寺少卿之前,在大理寺丞的位置上三年。你還不足半年。你日後小心一些……”他眼睛微微一眯,“別以為做了大理寺少卿就輕鬆了。”

      長寧順應他回答:“是,下官明白。”

      沈練又躺了下去,他眼神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甚至長寧也從來沒見他的這種神情。

      “大人。”她隨之坐下來,“其實……大家一直有個問題,挺想問您的。您為什麼不娶親,您知不知道外面都傳咱們大理寺是和尚寺,便是因您而起的。”

      沈練想了想,提出了不同意見:“因我,不是因你嗎?”

      “……先是因您。”

      “說來話長。”沈練倒不忌諱這種話題,喝了酒他脾氣反而好些,搖著酒杯說,“我自幼家貧,自十五歲起四處趕考。十八歲中舉那年,還窮得揭不開鍋。我娘借遍全村,無人肯借,她只能將家裡唯一的兩畝薄田賣了,才湊夠我趕考的銀子。那時候本來說了親的,同村秀才的女兒,也就是在那年退親了,連田也沒了,人家如何肯嫁給你——”

      長寧安靜地聽著,結果可想而知,沈大人十八歲中舉,次年就中了進士,第四名傳臚。如今以三十五的年紀,任大理寺少卿。

      “那家腸子都悔青了吧。”她接道。

      沈練說:“不知道,當年在北直隸中的榜,中舉那年我就帶著我娘搬走了。”

      長寧盯著他問:“您就沒有衣錦還鄉,好生揚眉吐氣?”

      “有什麼意思。”沈練反倒興趣缺缺的樣子,“我問你趙長寧,你十九歲中探花郎,想嫁給你的女子無數,不乏一些名門閨秀,你又為何不娶?”

      “我挺想娶的啊。”長寧笑著說,“只可惜……”

      他說到這裡聲音突然低了下去。

      沈練以為他有情傷,畢竟有傳言說,趙長寧最愛的女子早嫁了喬伯山為繼室,他黯然神傷,才數年不娶。

      他勉強轉過頭,本來是想勉強安慰他兩句的。結果看到長寧似乎是多喝了些酒,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

      當沈練的目光落在趙長寧的脖頸上時,不知道為何,他注意到了趙長寧完全平滑的脖頸,又細又白,露出在緋紅的官袍之外。那樣一截,宛如稀世的美玉雕鑿而成。

      早知道這下屬姿色不俗,不然不會又這麼多閨秀要嫁,以前都不覺得,今天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大概有種,此人姿色已勝過這世上的絕大多數女子,別的女子嫁她,恐怕都不足以陪襯的感覺。

      沈練突然就起了些疑,湊近了看長寧。

      長寧大概察覺到有人靠近,便睜開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站起來:“大人,我要……”

      話還沒說完,腳踩著臺階一滑。

      沈練甚至沒多想,下意識地就摟著長寧一帶,長寧便重重落在他的躺椅上。

      他本來是要扶他起來的,沒想長寧扒著自己的躺椅不放,似乎很喜歡自己的躺椅一樣。只能讓長寧靠著自己的躺椅睡,他自己起來了。

      長寧昏沉了這麼片刻。已有有人到後院來找她了。

      她聽到有人喊她,才睜開眼睛。

      然後,她發現自己睡在沈大人的躺椅上。

      他那張寶貝極了,莊大人碰都不能碰的躺椅,給她躺著。他拿著酒壺,站在旁邊倚著廊柱喝酒。

    雪夜天冷,不覺又是鵝毛大雪。長寧起身揉著太陽穴。

      “大人。”長寧說,“我怎麼睡在您的躺椅上。”

      沈練道:“……一言難盡。”他別開頭淡淡說,“你不是要走嘛?”

      “我正是要走了,不過大人若是喝醉了,我叫人過來。”長寧道。

      “不必了,走吧。”他轉過身說,“我也要回去了。”

      長寧自己也不太清醒,跟沈練告辭了。路上靠著轎子的軟枕,酒意又上頭來,這下轎子一搖一搖的,更好昏然睡去。

      她被君王放在榻上,仍然沉睡著。

      朱明熾換了衣裳,坐在她旁邊瞧她半天才說:“當真不該讓你入官場,還喝這麼多?”

      頭向她靠近一些,就聞到她身上微甜的酒氣,朱明熾又聽到她輕聲的囈語:“誰說……我不想娶的……”

      “哦?”朱明熾聽著覺得很新鮮,就問她,“你想娶誰?”

      她就回答說:“我……”

      只說了一個字,他就掐著了她的下巴:“朕告訴你,你可以小心說話。”

      “朱明……”她又說了兩個字。

      皇帝暗中一喜,手略鬆開些:“你想娶朕?”雖然有些……嗯,大逆不道,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勉強不跟她計較了。

      她抓著他的手,強行掰開:“熾,臉疼……”是嫌棄他掐疼他了。

      喲,還知道誰在掐她臉呢,真能。

      朱明熾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側臉,“趙長寧,你給朕醒醒。你說清楚你想娶誰?”

      長寧被強行喚醒,然後聽到帝王頗為無聊站在床邊,問自己:“快給朕說,你要娶誰?”

      長寧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朱明熾一眼,忍了忍道:“皇上,您發什麼瘋呢?”

      “朕且問你,你說你夢裡要娶個人是誰?”朱明熾怎會簡單地放過她。

      長寧道:“微臣不記得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夢,您恐怕是聽岔了。”

      她推開他就要起來,朱明熾健壯的手臂卻擋著她,聲音低沉:“你想去哪兒?”

      聽到他聲音低沉,長寧就下意識地緊繃,想起這個男人怎麼把自己按在龍榻上折磨的。大抵因他的後宮不喜歡他,堂堂後宮團隊嬪妃眾人,除了個貴妃跋扈些,其餘相處和睦姐妹相稱,聽說摸葉子牌已經成了宮裡流行的活動,王侯公爵的夫人時常進宮陪各宮娘娘打葉子牌。一個個在牌桌上處得姐妹情深,對於爭寵興趣不大。當然也有皇上本身性子冷漠,不喜後宮的原因。

      再加上兩人不常見,恐怕一月三四次而已。他積累的豐富精力,就是用來作弄她的。

      “陛下若無事,微臣自然要回去了。”

      “無事?”朱明熾語氣沉沉,然後他說,“朕其實每天都有事,只是顧及你的感受罷了。”

      今日看到趙長寧穿著緋紅官袍跪在他面前,那瞬間他的想法並不純粹。其實朱明熾不喜歡她混跡官場,當然了,這是絕對自私的想法。遇到自己心儀的女子,哪個男子沒有過荒謬的想法,想將她關在家裡只能自己一個人看,讓她從裡到外的屬於自己。

      偏偏趙長寧是做不到的。除非他想讓兩人之間一點情分都沒有。
  
      只不過是陳昭告訴他的一件事,讓他不能忍耐而已。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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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7:3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君王在許多事上都縱容她,唯獨這些事,他是不會退讓的。

      這個人就是屬於他的。

      倘若他狠心一些,三禮六聘將她迎進宮裡,就沒有這麼多的事了。總歸丈夫是天,更何況他還是君主。

      但長寧畢竟不只是女子,她還是趙家的嫡長孫,如今剛正式封了大理寺少卿。

      他粗糙的手掌心摩挲著長寧細白的手腕,虎鉗一般難以掙動。長寧擰動兩下發現果然沒用,癱在大紅潞稠繡錦繡團圓紋的被堆裡,因為醉酒,反應可能不如平常快,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朱明熾低頭輕啄她的嘴唇,嘗得有些甜。頭一伸把舌頭抵進去,交纏得難捨難分。她的細舌又滑又細,對於他來說,顯然連吃都不夠。親了一會兒他的呼吸就粗重了,自然不止於親吻,俯身銅牆鐵壁一般的胸膛將她包圍,伸手進她的衣物挑逗她。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羸弱。她知道朱明熾正當壯年,又生得高大健壯,而她生得嬌嫩纖細,她自然是怕他的。好像正因為此,朱明熾更喜歡把她抱在懷裡弄她。而她呢,屢屢到最後就被逼哭。

      因為帝王體力充沛,越到後面她越難受。

      她漸漸也動情了,身體生出一股空虛,雙腿交疊卻被他打開。他俯身去親她,長寧的身體驟然縮緊。情慾伴隨著羞恥而來,尤其是當她發現自己忍不住迎合他的動作的時候。他就啞聲說:“想要了?”

      但當他脫了衣裳,露出精壯強悍的上半身,身上淺淡的猙獰刀疤交錯。長寧還是怕了,想往回縮,但是被人按著腿不讓縮回,反而被別著兩腿不許合攏。她的那處裡面也忍不住開始縮緊,他分明感覺到了,一時控制不住,不再等她就頂入了進去。

      他果然還是最喜歡抱著她,一會兒又把她抱起來,重重地頂她,甚至隱約聽到了水聲。他的手臂健壯有力,毫不費力地托著她。難以控制的愉悅和酸脹讓她忍不住地低吟。他聽著也覺得酥軟撩人,呼吸粗重了許多。

      當她察覺到容納巨物更加艱難的時候,就沒這麼配合了。但他豈會在這時候放過她,又放下她,趁她無力的時候別開腿繼續狂風暴雨一般的進攻。她的手臂都被掐紅了。

      “不……朱……”她去推他,卻摸到他胸口。朱明熾將她壓得更緊,安慰她:“別怕,很快的……”

      哪裡快了,一點都不快!

      她那裡又酥又麻,他的動作卻又快又狠,出來的時候她又吸著他,他被她逼得額頭出汗,次次頂到深處。

      她就被逼得哭,掐他的手臂。男人此時豈會在意這點疼,乾脆整個手臂伸給她,隨便她掐。

      錦衣衛充暗衛守夜,指揮使自然是不必親身上陣的。但陳昭今天有事稟報,因此站在殿外等。

      紅漆大門兩側的內侍垂首,看到陳大人挺拔的身影站在殿前,內侍有些為難,上前一步對他說:“大人且稍候片刻,皇上與趙大人有要事相商,大概還來不及見大人。”

      陳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應了一聲。

      內侍耳目不聰達,他卻是練過一些內家功夫的,聽得見裡面是什麼動靜。

      動聽之極,夾雜著哭泣的低吟。他就是不用猜,也知道是趙長寧的聲音。帝王的安慰,長寧幾乎有些懼怕的哭泣。

      他跟著朱明熾行軍打仗過,知道他若弄女子,一個時辰也未必完得了。

      黑夜之中,低泣的聲音雖然略帶痛苦,卻因為情欲而柔媚入骨。

      他聽著,竟然下腹也升起一絲熱意。一時竟想著,壓在那人身上猛烈索求的是自己……

      他升起這個念頭的時候,頓時睜開了眼睛。退開一步,默念內功心法,一會兒才將這樣的感覺壓了下去。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未曾再上前一步。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半個時辰,朱明熾才傳話說見他。

      朱明熾坐在乾清殿的龍椅上,衣裳只是隨便披在身上,健碩的胸膛仍能看到幾道抓痕。他握著杯茶喝,茶水已經冷透了,不過正好。將腹中的躁動壓下些,否則長寧這幾天也別想下床了。

      陳昭剛說了句:“……西北衛所有位指揮使有異動……”就聽到裡面傳來什麼東西打翻的聲音。

      朱明熾就皺眉,道:“你等等。”他朝裡面走去,然後就是低斥聲:“做什麼,說了朕回來抱你去……”趙長寧似乎回了他什麼,朱明熾斷然道:“還敢跟朕頂嘴!”

      片刻後淨房有水聲傳來,這次陳昭又等了很久,朱明熾才出來:“好了,你繼續說吧。”

      陳昭注意到他衣裳上有水漬。

      他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這妖物狐媚惑主,又被帝王弄得床都下不來。甚至他,亦產生了些心思。不過他說得如何沒關係,看朱明熾的樣子,估計也聽得不是很認真。

      最後陳昭拱手告退,朱明熾才回去。

      寬大的龍榻,她蜷縮得只有一團,擁著軟和的被褥,燒著地龍睡著了。

      朱明熾在她身側坐下,看了她一會兒,拿手摸她的側臉。長寧就睜開了眼睛,她靜靜地任朱明熾摸她的臉蛋,說:“我聽著……好像是陳大人的聲音。”

      朱明熾嗯了聲,在她身側躺下來,閉著眼將她摟在懷裡:“朕有個事想跟你說。”

      “什麼?”

      “陳昭告訴我,他有個弟弟叫陳蠻,自小流落民間。”朱明熾的聲音不緊不慢,“與他長得很相似,現今年不過二十三歲,留在你身邊做貼身護衛,是嗎?”

      長寧徹底睜開了眼睛,淡淡問:“陛下想說什麼?”

      “勸他回去吧。”朱明熾道,“陳昭對他這個弟弟看重得很。”

      長寧微微歎氣:“我管不住他,他這個人很倔強。”

      朱明熾過了片刻,才語氣毫無波瀾地說:“長寧,朕不會讓一個這樣的男子貼身服侍你的。”

      “微臣還有幾個小廝……”

      “但是這個人不行。”朱明熾說,“自然了,你如果不做,就朕親自來。不過到時候也許就不是勸回這麼簡單了。”

      長寧不再說話了,陳蠻的確應該回去。

      兩個人靜靜的,朱明熾又探向她的小腹:“許太醫告訴朕,你有宮寒的毛病,但也不至於礙事。怎的一直沒有動靜。”

      “我不知道。”長寧似乎又覺得睏了,將身子往旁邊卷了些。

      朱明熾看著她,靜靜說:“長寧,要是讓朕發現你在動手腳,朕不會放過你的……”

      “皇上多慮了。”她的聲音淡下去,好像真的在入睡一樣。

      朱明熾倒也沒有再逼問她,複又閉上了眼睛,殿內恢復了寂靜。

      只是長寧抓著被褥的手,久久沒有放鬆。

      次日長寧回府已是正午了,她把陳蠻叫來,勸了他回府。陳蠻本來是沉默以對的,長寧就歎了口氣,跟他說:“其實我本來也打算勸你回去的。就算你不考慮自己的前程,也要想想你哥哥,你的母親。他們並非有意遺棄你,你母親因為你年幼的時候走失了,一直精神都不好……”她頓了頓,“你自己回陳家看看再說,如何?你哥哥在外面等你。”

      陳蠻這次沒有再說什麼。

      他答應了回去看看。

      長寧一邊喝湯,一邊讓人進來帶他回去。陳蠻不過是一時想不開而已,他該回去的。

      其實陳蠻並不是什麼都不記得的,他大概能想得起一兩個模糊的畫面,也許是個女人的臉。聽到她溫柔地喚他“阿蠻”。還有個畫面,他被一個人抱在懷裡,屋子被燭火照得亮堂堂的,有個小小的,白玉雕的兔兒晃蕩。

      他小時候,覺得自己可能是出生在有錢人家裡,但這又如何呢?他隨著養母四處流浪,饑一頓飽一頓。出生在哪裡真的重要嗎?他都沒有想過要去找,他覺得如果他們心疼自己,必然早就回來找他了。

      所以越長大,他就越來越不喜歡自己的生母。

      陳蠻沒有推拒,上了陳昭的馬車。

      陳昭看了他一眼,說:“他怎麼把你勸動的?”

      陳蠻不說話。

      陳昭道:“你長久不回家,母親聽說你回來,非常想見你。要不是我攔著早就來找你了。”

      “她……”陳蠻的聲音頓了頓,“我聽說,她身子不大好。”

      “你當年走失後,她整天哭,眼睛有些壞了。”陳昭說,“帶你回去這個事,我還沒有告訴她。”陳家離趙家的胡同不遠,說著不一會兒就到了陳家所在的胡同。

      陳昭讓馬車停了,回頭告訴他,目光鄭重了許多:“我先告訴你一句,你怎麼對我都無所謂。但你要是有半句傷她的地方,我可不會輕饒你的。”

      “我知道。”陳蠻說。他看著陳家越來越近,竟然也開始有些緊張。

      他二人下了馬車,陳家是高門大戶,簪纓世家。黑漆銅釘大門打開,門口立著兩個石獅子,已經有護衛、門房和偏房旁支等著。等陳蠻進來後,都將他瞧了上下,那真是親生的不假,與二爺長得有五六分的像呢!個個笑著行禮,喊他“二爺”。

      陳蠻打小就是窮人家長大的,突然一群人給他行禮,還不適應。嘴角微微一抿,跟著陳昭往裡面走。

      陳家院闊,修得精緻氣派,到一院前,又有個門楣寫了海棠閣,只是冬日裡看不到草木葳蕤罷了。

      陳蠻仰頭看了會兒那個門楣,突然有種親切而溫和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根本就不記得這個地方。但是這個地方突然讓他覺得很舒服。

      “進來吧。”陳昭先朝裡面走,走過青石板路,前頭正房婢女立了八個,屈身喊:“大爺。”然後為他打了簾子。

      陳蠻跟在陳昭身後進去,屋內燃著香爐,羅漢床鋪著鴨綠絨繡靠墊。

      只見一名鬢髮斑白的婦人穿著身檀色長袍,戴著翡翠眉勒盤坐在蒲團上,正對的長幾供奉著一尊菩薩,她聽到動靜,就說:“大爺今天回來得這麼早。”

      “母親。”陳昭走過去,含笑說,“您怎麼又在念經。”

      婦人站了起來,睜開了眼睛,女婢立刻伸手去扶。

      她說:“我一日到頭,總歸沒有什麼事。”她說話的聲音也非常柔和,長得也是極溫柔的,雖然眼角額頭已經有了皺紋,但仍然看得出年輕的時候很好看。她的目光掠過陳昭,落在了他身後的陳蠻身上。

      她愣了一愣:“大爺,這位是……”

      “他是阿蠻啊。”陳昭背著手,微笑說,“您不是一直想見他嗎。”

      婦人幾步走到他面前,她看著陳蠻的臉,都怔住了。她伸出手來,摸陳蠻的臉。實際上這個動作是無禮的,但是在她溫柔乾燥的手掌下,陳蠻勉強維持著自己沒有推開她。

      “你……你是阿蠻?”婦人的眼眶紅了,遲疑地問。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陳蠻輕聲說。

      “你就是,你就是!”婦人說,忍不住抓著他的手,好像怕他跑了一樣,“你的下巴下面有個疤,你小的時候從炕上摔下來留的。你長得這麼高了,娘都差點認不出來了。”他的下巴的確是有個疤的,很淺,倘若不用手摸,可能都感覺不到。

      她看陳蠻沒什麼反應,婦人就開始掉眼淚:“阿蠻,是娘啊,你都不認得娘了。你小時候最喜歡娘了啊!”

      陳蠻看到她這麼激動,嘴唇微微一動。

      可能是被她溫柔的神情觸動了,但她對於他來說她仍然是個陌生人,他怎麼會有太強烈的情緒波動呢。

      但是她一開始很高興,現在突然又傷心了一樣。傷心什麼呢?傷心他不認識她嗎?也許母親對孩子的感情是天生的,但孩子未必是這樣的。他似乎這個時候應該叫她一聲「母親」,但是他叫不出來。

      “母親,您先坐下,他在這兒又跑不了。”陳昭招手讓人扶她坐下。

      陳蠻的性格他也是瞭解的,平白而來的血緣親情,對他來說算什麼?他說:“您放心吧,我把他找回來了,以後就好了。”

      他拉著陳蠻去外面說話,婦人還不放心一般,站起來走到窗邊看他們。

      “母親不是很喜歡我。”陳昭淡淡地說,“打小她就喜歡你,可能是覺得我性格太差了,雖然我覺得你的性格也沒好到哪裡去。”

      陳蠻說:“陳昭,我不能離開大人。”

      對於他來說,趙府有大人,有顧嬤嬤,有護衛們。

      “你喜歡趙長寧?”陳昭的語氣格外的輕。

      陳蠻眉頭一皺,覺得很荒謬:“你在說什麼?我告訴你陳昭,你說我無所謂,不許污蔑大人半句!”

      陳昭想起自己聽到的,宮闈深處的低吟哭泣,嘴角微扯:“你與這人朝夕相處,我看對你來說,他似乎比性命還重要。還不是被他迷惑了?”

      陳蠻冷笑:“大人的確比我的性命重要,他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他,絕不會玷污他分毫。”

      陳昭只道:“我只告訴你一句話,你要是還想活命,就別留在趙長寧身邊。同樣,你想讓你家大人日子好過,就少見他一些。”

      陳蠻不知道他為什麼說出這句話,但陳昭神色凜然,絕不是在玩笑。

      “母親想念你多年,你多陪她說會兒話吧。”陳昭淡淡道,“我還有事,一會兒回來帶你去祖祠祭拜。你要是真想幫趙長寧,還不如成為指揮使,手握兵權更有用,你覺得呢?”

      陳蠻這晚沒有回來,長寧也不希望他回來了,留在陳家對他好,想必他母親也極想念他。

      顧嬤嬤瞧著長孫喝湯藥的神色自如,心下發緊:“……您可要想法子,這湯藥喝多了傷及根本。以後您……”

      長寧把著碗,心裡一歎:“嬤嬤,您不明白。”

      帝王希望她有孕,然後呢?納入後宮嗎?她辛苦這麼多年,政治抱負全然不顧了?如今不說長房,整個趙家都是她撐著。

      其實帝王對她來說,既是掌控者,又是保護者。但她始終不信帝王能夠長情,他後宮佳麗三千,哪天玩膩了她,是不是隨時可以換人呢?她寒窗苦讀十餘載,官場上前途大好,這些年的辛苦絕對不是給別人做後妃用的。

      她一口一口抿著湯藥,顧嬤嬤一旁看得心疼。她怕長寧真的傷及自身,藥量偷偷給她減了一些,畢竟她宮寒,不易有孕。長寧這樣滴水不漏的人,每次都是喝完了的。

      長寧放了碗,見嬤嬤擔憂地看著她,突然笑了笑:“您怎麼這個表情?放心,我現在過得挺好的。”

      她剛任大理寺少卿,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和帝王的私情她其實也習慣了,只要朱明熾不干涉她,也沒有什麼。其實,她真的不討厭朱明熾,甚至有的時候,覺得他雖然亂吃醋又強權,但的確是護著她的。

      年關將近,嚴寒逼來。京城被雪落成了一個裹著厚白毯子的城。

      長寧出任大理寺少卿一月餘,慢慢踏入正軌。大理寺少卿非大案要案不親審,都是對下頭送上來的案子做裁決,每天處理的公文達到四五百封,由於大理寺右少卿一直空缺,右寺也由她管,忙得焦頭爛額。

      長寧身份地位不一樣了,出入都得二三十人護送,倒不是為了排場。大理寺少卿這個位置,實在是很容易招仇,每年都有好幾波刺殺的,不防不行。管家的事長寧就完全交給了三叔。

      忙雖然是忙,但趙長寧喜歡這樣的日子。

      只有上朝的時候麻煩一些,作為大理寺少卿,她得每三日參加一次朝會。遇到大案要案的時候,每天都要去內閣。有朝會的時候,她每晨卯正就要起床,只能在路上再眯會兒眼睛。

      到了太和殿外都未必清醒了。官員也是人,官員也缺覺啊。就抓些雪一把抹臉上,片刻就清醒了。

      鴻臚寺少卿唱禮入太和殿,長寧位列文官偏後側。前面就是沈練。不過後面還有太常寺少卿等人,別說太常寺少卿了,就是太常寺卿,實權都未必有趙長寧大,總是對她和和氣氣的。

      長寧冷眼看著,朝廷勢力多分三派,武官以英國公、陳昭等為首一派。文官卻分了兩派,宋宜誠次輔為一派,章首輔為一派。由於長寧成為大理寺少卿的時候,是章首輔保薦了的,她自然被劃分為章首輔派系。

      就連官員們開茶會,章首輔的門生都拉著她去他們那邊喝茶,並且親切稱呼她為「少宜兄」。宋宜誠那派系的自然就對她冷冷的。

      少宜是長寧的表字,這表字還是章首輔為她取的。長寧自己都不怎麼用。

      至於武官那邊,反正英國公自認跟她是情敵,陳昭對她吧……她也弄不明白,好像也不是很喜歡,就魏頤跟她好點,但魏頤現在在大同守城門吃沙子,不算他。不過除卻這三派,都察院就是其中比較特別的勢力了,都察院督察百官,實際上被皇上控制。由於僉都禦史周承禮是長寧的七叔,原都禦史又致仕回家種田了,所以都察院對長寧也挺和善的,把她當自己人。

      總而言之,長寧算是混入了大明高官階層,而且,還算混得可以。

      百官上諫,各有爭議。本來應該就此下朝的,誰知道朱明熾卻在百官盡言後,淡淡開口道:“朕倒是有一事想請諸位愛卿都聽聽。當年太祖皇帝的時候,治吏嚴苛,對於膽敢貪贓枉法的官員絕不輕饒,才有了清廉盛世。先皇與朕之朝廷,貪污汙吏之風盛行,朕看在眼裡,痛心疾首。想要恢復太祖皇帝時期的吏法,嚴懲貪官,各位大人以為如何?”

      原來朱明熾是想治理貪污問題了!這兩年貪污的風氣的確愈演愈烈,殺雞都難以警猴了。

      趙長寧眉心微微一跳,本朝開國皇帝因是乞丐平民出身,對貪官污吏最恨,所以當他登基之後,便大肆打殺貪官。如果光是這樣也就算了,關鍵是還把官員的俸祿定得極低,靠那點俸祿吃飯最多只能達到溫飽水準,所以官員中飽私囊的現象其實比較嚴重。當時太-祖皇帝治吏嚴格到了什麼地步,七貫銅錢以上就可以論罪處置了,再貪得多點就足以砍腦袋了。加上開國初年的兩樁大案,朝廷官員被斬殺一半都有可能。

      今天笑語晏晏跟你說話,明天就已經被斬首了。朝廷之中人人自危,卻噤若寒蟬,生怕被殺。

      大理寺、都察院的幾個大臣都發表了意見,贊同的、中立的都有。等輪到了趙長寧這裡,她拱手道:“皇上,微臣認為此舉需要三思。太祖皇帝時期雖無貪官,但執法殘酷,有動搖國本之可能!何況治吏本就是長遠之計,吏法太過嚴苛,怕是會使朝廷之中人才凋零。

      朱明熾聽了趙長寧的話,便向後靠在龍椅上,看著她問道:“依趙愛卿的意思,是反對朕了?”

      朱明熾的性格,必定是不喜歡別人忤逆他的。不過趙長寧並不怕他,帝王床上折騰她還少嗎。她繼續說:“治吏之事,是陛下為了百姓的生計考慮,微臣怎會反對。只是微臣覺得,應該繼承太祖的精髓,後人再得以發揚和改進,如此一來方為上策。”

      她說完之後沒看朱明熾的表情,只看到他袞冕服擺上的日月星辰紋飾,珠串轉動的聲音。

     沈練在旁邊臉色微變,怕趙長寧惹得皇上不高興,也出列一步道:“如今朝廷之中,貪污之風越演越甚。皇上英明,必能比太祖時更能將朝廷治理得穩妥。臣等謹聽皇上教誨。”

      朱明熾的聲音才淡淡響起:“治吏一事朕考慮良久,今日讓諸位愛卿來,不過是擬定個良策。諸位心裡已經有了個大概,回去翻翻太祖時期的典籍,好生理個想法出來。至於趙愛卿所言,也有幾分道理,諸位也盡可考慮考慮。”

      眾臣應喏,不多時朝會便散了,官員三三兩兩地出來,長寧卻還要去淑太妃那裡,教裕王爺功課。路上遇到了進宮抄錄大內庫房文書的宋楚,二人一路相談甚歡,但卻在直道處被一位太監給攔下了。

      不必說,是朱明熾叫她過去。

      趙長寧進養心殿的時候,朱明熾仍然在批摺子。

      看到她進來請安,朱明熾抬頭看她一眼,道:“來了?”

      趙長寧道:“皇上可有吩咐?”

      朱明熾一扔筆,立刻有宮人端熱水上來給他洗手。水聲輕響,朱明熾擦乾了手,問道:“方才殿上你與朕政見不合,是不是覺得朕一介武將,不懂治國?”

      “微臣不敢。”趙長寧立刻說。開玩笑,這種大逆不道的帽子,扣在頭上不是找死嗎。

      朱明熾卻是一笑道:“當年你與朱明熙不就是因為彼此都有才學,惺惺相惜,才想擁立他當君主的?”

      趙長寧聽了說:“皇上言重,前塵往事都已經過去了。”

      朱明熾再度坐下來,他的目光落在長寧身上,他的目光是有重量的。隨後他說:“過來。”

      長寧緩步走過去,就突然被他攔腰抱到了腿上,她驚呼一聲,只聽朱明熾說。“你倒是厲害,在朝會上忤逆朕,要是別人,朕早就打他板子了。”她呢,捨不得打她的板子,還怕傷了她的自尊,咬著牙妥協兩句。

      “微臣說的有道理,您應該聽聽。”長寧說到一半,就輕輕皺起眉,然後發出些許喘息聲。她立刻捉住那只伸進她朝服的大手:“做什麼……”

      “下次你再當面忤逆朕,朕便脫了你的褲子抽你鞭子。”想到那樣的場景,他的聲音嘶啞了一些。朱明熾輕鬆將她的手壓在兩側,然後吻她的脖頸。長寧便是不動,也感覺到粗燙之物抵著她的臀部。

      她覺得隨時會有人過來,掙扎著要下去。他按住她,低聲說:“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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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7: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長寧自然是不敢動,但那物不僅沒有消下去,反而越發硬了。

      她輕輕挪動臀部想下去,似乎是蹭到了那物,然後聽到了耳邊加粗的呼吸聲。朱明熾想忍耐也忍不住了,在她的耳際吻下,舌頭遊移在耳根處。

      長寧的背脊處躥起一股酥麻,讓她幾乎癱軟在男人堅實的懷抱裡,當她感覺到男人的大手肆無忌憚地在衣裳內遊走時,掙扎著想下去。卻被男人一把抓了回來。

      政治上都已經妥協了她,難道這上面還不討些本回來嗎?

      長寧其實是怕有人來求見他所以不順從他,但看這樣子分明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所以也妥協了,任由他親吻。他抓著長寧的手,解開了她的朝服。分開她的腿抵著自己。

      那物如此昂揚,她想往回縮,但鐵臂緊緊桎梏著她。身體卻仿佛預料到接下來的歡愉和瘋狂,緊縮打顫。

      他幾乎喟歎於她敏感的身子,帶著憐惜地握著她的下巴吻她,隨後緩緩進入。可能是害怕被人發現,她比往常還要緊張,就是這樣才讓他興奮,抵著她不要她後退,完全地承受男人。

      長寧其實是怕的,不僅是怕這種要人命的歡愉。她覺得朱明熾對她的身體越來越著迷,仿佛真的逼著她給他生孩子,每次都在她體內深處結束。雖然她每次服藥,卻也有種她真的會懷上他孩子的感覺。畢竟這男人精欲旺盛。

      而且怎麼說他都不會聽,他就是要這麼幹。

      半個時辰後,長寧腿軟得不能動,靠著他的手臂喘氣,張開的大腿,他的手指還堵在裡面。

      “你得給朕生兒子。”朱明熾溫柔地摟著她,吻了吻她的側臉說,“雖然女兒朕也不嫌棄,但頭胎最好是兒子,對你比較好。”

      長寧連白他的力氣都沒有,瞧他手臂堅硬如鐵,就是擰他恐怕也是痛自己,閉上眼喘氣說:“陛下若想要孩子還不簡單。後宮諸人,陛下要誰生誰就得生。這樣孩子生下來就是皇長子了,我生的算什麼,別人怕要罵他一句「野種」……”

      朱明熾瞧著她的側臉,漠然道:“你想讓別人給朕生孩子?”

      察覺他的語氣不太對,長寧就睜開了眼睛,然後他的手卡著她的下巴,看著她說:“朕知道你心裡不甘願,但朕再說一次,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知道怎麼不惹怒別人。不要故意做些事來激怒朕,後果……恐怕你也不想看到。”

      長寧發覺他的眼神變深,竟是有些讓人膽寒。她剛才那番話不過是想打消帝王的念頭而已。兩人之間有這種關係,她可以忍受。但孩子當真不理智,別說她絕不會為此葬送她的官途。他想誰來養?帝王的孩子,總不能進趙家的族譜。但是如果要入宮,他的身份呢?難不成從小就被人罵野種嗎?

      “我不是有意。”長寧往他的懷裡躺些,蹭到了冰冷的玉帶……

      帝王久久地未說話,隨後吻了一下她涼薄的嘴唇:“若真的有意……朕不會放過你。”

      靜了片刻,朱明熾跟她說起別的事:“方才朝堂上,你反對朕恢復太祖時的吏法。其實朕有朕的籌謀,貪墨這種事歷朝歷代都有,若吏法不狠酷,是絕對不能敲山震虎的。”朱明熾說著拿起一支朱筆,“既然你有主意,不妨寫給朕看看。”

      長寧才看到他面前攤開的是一本摺子,是刑部侍郎上的摺子,正是說的吏法一事。

      朱明熾將手中的朱筆遞給她。

      筆尖懸著一抹紅,紫檀木筆身雕鑿龍紋,這筆幾乎是燙得嚇人,趙長寧的手立刻就避開了:“皇上,冒用御筆朱批可是形同篡位的。”

      朱明熾竟然讓她批寫大臣的摺子!

      朱明熾低笑道:“朕不怕你篡位,你寫就是了。”

      他一手按著她的肩,一手用毛筆蘸了朱紅,遞給她:“趙愛卿探花郎出身,文采斐然,批閱奏摺是沒有問題的吧?”

      敢冒皇上在奏摺上用朱批,絕對是件找死殺頭的事。

      長寧沒有接筆,帝王有可能是一時興起,日後他若是起了忌憚之心呢?

      朱明熾嘖了一聲,覺得奇了:“朝廷上膽子倒是大,這會兒叫你寫幾個字都不敢了。”

      長寧心道她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敢動御筆朱批啊。

      朱明熾親她的額頭,聲音略柔了一些:“怕什麼,朕說你可以用,你就能用。”他把筆握在她手裡,然後他握著她的手,在奏摺上落筆。“來,帶你寫。”

      長寧的背有些僵硬。

      他把自己摟在懷裡,握著她的手,讓她寫字。

      他給她權勢,給她地位。然後,他抱著她寫字,好像他還是牙牙學語的孩子一樣,溫柔繾綣。長寧不覺側頭看著他,她突然心中微微一動。這個可謂是權傾天下的人,為何對她這麼溫柔。

      她握朱筆寫字,垂下睫毛。她本無男女之意,心堅如冰,可能大概……有點冰雪消融。

      自皇宮出來,烏雲蓋頂,北風呼嘯,卷起枝頭殘雪。長寧的馬車的大理寺停下,突然聽到有人吟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長寧嘴角一挑,回頭只見是個穿臃腫棉衣的公子站在對面街簷下,背手看著她的馬車,大雪紛亂地隔出兩個世界。看到趙長寧回首,就笑了笑:“還未恭喜趙大人升任大理寺少卿。”

      “紀大人竟然在此。”長寧站定了笑著問。“聽到紀大人吟詩,倒不知道大人那句詩是何意?”

      紀賢伸手指了指長寧的馬車,然後說:“大人可不是朱門,馬車都有兩輛,我是凍死骨,只靠走路。”

      長寧道:“我記得紀大人好像有個毛驢?”

      紀賢的神情懶洋洋的:“嗯,有倒是有,只是天冷了它就不願意出門。”

      長寧也沒有什麼話與他多說,含笑點頭:“……那大人繼續吟詩吧,我先進去了。”

      “趙大人留步。”紀賢淡淡道,“有個人想見你。”

      趙長寧不知道紀賢這是何意,誰想見她要通過紀賢傳話,她跟紀賢又不是很熟:“紀大人說的是何人?”

      “一位故人。”紀賢說著歎了口氣,“以前紀某受過他的恩惠,也敬佩他的為人,便不得不幫著傳這個話,還請趙大人香鼎居雅間一會。趙大人也不用擔心,你要是不來的話我不強求,日後不要後悔。”

      長寧如今是大理寺少卿,紀賢仍然是刑部主事,算起來她官比紀賢大,兩人也沒有利害衝突,紀賢應該沒有害她的理由。她倒也挺好奇紀賢究竟說的是誰,竟然能說動他來傳話。便道:“今天倒是無什麼大事,大人前頭帶路吧。”

      這香鼎樓不過是個普通酒樓,尋常的文人墨客常來此處,茶點什麼的倒也不貴。紀賢從樓後的樓梯上了二樓。到這裡他就停住了,替她推開了門。長寧看到前面的雅間站定,等回頭時已經不見了紀賢的蹤影。

      她片刻後才緩緩走了進去。

      裡頭有四個跨刀護衛守著,目不斜視。一扇屏風半擋著,綠蘿掩映。長寧看到有個瘦削的人影站在窗前,衣袖半挽,穿的也是褐短衣,顯得十分乾淨俐落。那瞬間其實她沒有認出這個人是誰,只是覺得此人格外的面熟。直到他突然開口,粗糙的聲音響起。“……數年不見,你可還好?”

      他緩緩轉過頭,長寧才看到一張俊秀的臉,只是同記憶中比,已經更加瘦削,棱角更加分明,反而有幾分淩厲冷酷。

      竟然是朱明熙!

      “太……”長寧只說出口一個字,餘下的就被她咽下去了。她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人,“您竟然……”

      他淡淡一笑:“竟然怎麼了?還活著,還是變成了這個樣子?”

      趙長寧是真沒想到,朱明熙還會回京!

      就算他活下來了,也應該離京城遠遠的,畢竟朱明熾若是再見到他,絕對是不會放過他的!

      “我聽說,你已經做了大理寺少卿。”朱明熙慢慢道,他的聲音有種特殊的沙啞,又是笑了笑,“我那哥哥對你卻是極好了。”當年他出事的時候,以為趙長寧難逃一死,沒曾想他三年之內竟然官職大理寺少卿!

      “您為何……”長寧頓了頓,想起二人往日的情誼,他被圈禁之前的苦難。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她輕輕歎了口氣,對外面道,“請沏壺茶來吧。”

      等茶上來,朱明熙握著茶壺給她倒茶。“我當年在京城救過紀賢一命,所以讓他來找你。別人找你,你未必會信,紀賢來找你,卻不會引起那人的懷疑。”長寧看到他是左手端的茶壺,極為不自然。

      在朱明熙要收回手的時候,她抓住了朱明熙的衣袖:“您的手怎麼了?”

      朱明熙停頓片刻沒有說話,長寧就撈開了他右手的袖子,只見一道猙獰傷疤盤踞其上,她皺了皺眉:“您是被……追殺的時候傷的?”

      “不是。”朱明熙輕描淡寫地蓋上了衣袖。淡淡地說,“被錦衣衛追殺,跟狗一樣在湖廣一帶的山間流竄。如果不是被人救下,我恐怕還回不了京城,這點傷算什麼。”

      朱明熙畢竟曾經對她極好,趙長寧也是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更何況兩人還曾暢談政事,意見相投。趙長寧心裡也為他歎息,堂堂一個尊貴的太子殿下,竟然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就想放開他的手。誰知道朱明熙反手就抓著他。

      他的左手力氣很大,清瘦而冷峻的側臉,這個人恐怕已經不是當年的太子殿下了。

      “朱明熾為什麼沒有對付你,反而給你升官?”朱明熙的聲音驀地冷了些,“趙長寧,你告訴我。”

      趙長寧細長的手指微微蜷縮,她只是淡淡道:“為了您的安全,您還是離開京城吧。京城你到處都是錦衣衛。”

      朱明熙卻用右手抓住了她的下巴,瞧著少卿大人的臉,他慢慢道:“我聽到流言……說朱明熾十分寵愛你,時常夜裡召你相見,你是不是跟他……”他的聲音微微一頓,表情極為複雜,“長寧,他是不是強迫你以色侍他?”

      當她聽到那幾個字的時候,仍然僵硬了許久。

      但是朱明熙就當她是默認了,他抓著她的手越發用力,聲音宛如寒冰:“你在我手下的時候,我敬你重你,何曾這麼對過你!”雖然知道趙長寧色比女子,偶爾會見之心動,但朱明熙一直是把他當成自己器重的臣子來看待。

      “殿下,都已經過去了。”長寧輕輕地說,“您還是走吧,我與您見面太多,更會讓他懷疑的。您今生保個安定,比什麼都好。”

      朱明熙搖頭,他說:“我的舊部已經集結起來了,頭先有不少人都不滿朱明熾。倒也不怕告訴你,文臣武臣都有,兵力也不少,其中邊疆就有三個。”他更用力地握緊了趙長寧的手,然後說,“長寧,我是回來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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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8: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他說完那話後,房裡一時沉寂。

      隨後長寧就笑了:“殿下,你是回來報仇的。”她抬起頭說,“只是朱明熾的能力遠非你能想像的,你還是離開吧。若是兵變……您必有一死。”

      朱明熙淡淡道:“他逼父皇改遺詔,毒殺我的母親,我回來拿回自己的東西有什麼 不對。你也不必為我擔憂,我只問你可願意跟隨我……”語氣驀地低沉下去, “長寧,我瞭解你,你應該是可封侯拜相之人。”

      他有自己的路子,在回京城的路上他就知道朱明熾身邊發生了什麼。

      自小在宮廷裡長大,宮裡那些污穢骯髒的事,他聽說的比民間的話本還要髒十倍。

      畢竟他可是曾親眼見到父皇趴在他親姨母身上,兩個人抱作一團。朱明熙自幼養成了高貴雅致的性格,但身處於泥潭,怎麼才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聽說趙長寧沒事的時候,他首先猜測趙長寧是背叛了他。但是後來周承禮來找他後,他就知道不是了。隨後他自然想到了趙長寧的臉,那曾經讓他都動容過的臉。朱明熾也是男人,他就不動心?

      “你不必參與其中。”朱明熙的聲音一貫的柔和,“我手裡有人,不必你參與。但你我二人曾經是立下誓言的,我要你做我的臣子,更何況你自己也明白朱明熾不是個賢明的君主。他不是學聖賢書長大的,行事作風頗為淩厲狠辣,長久以往,百姓肯定會受其殆害。古往今來賢明的君主,無一不是知聖賢,明事理,有容人雅量之人。”

      長寧這次久久沒有說話。

      一方面,她想到朱明熾曾對她好的種種事情,真的捨不得背叛他,說她是婦人之仁也好,她沒有狠毒到這個地步。而朱明熙突然來找她的目的,恕她直言,當真不信朱明熙不想利用她。另一方面,她知道朱明熙說的是對的。朱明熾的確行事狠辣,連帝位都是他篡位奪來的,這樣的人有什麼事做不來呢。

      “殿下容我考慮吧。”趙長寧輕歎,“只是無論我答應與否,都不會幫殿下做任何事,萬望殿下理解。”

      “你我二人何至於這樣生分。”朱明熙苦笑,溫和道,“長寧,便是我不防備你,才將這些都說給你聽。你若是轉頭將我賣了,我也只能葬送於你手。自然是要讓你考慮的,只是假如你不願意,也不要跟朱明熾說就是了。”

      趙長寧輕歎:“殿下一向如此。”

      她說到這裡喝了口茶,卻覺得茶味極怪,竟有種欲嘔的衝動。立刻放下茶杯朝旁邊的淨房奔去,對著木桶乾嘔了幾聲,卻又沒有東西吐出來。反而更加反胃了,又乾嘔了好一會兒。心道古怪,難不成是吃壞了肚子。

      等到她再回來的時候,朱明熙就低聲問:“你可是吃壞了東西?”

      想到昨天炕床的確不暖和,長寧輕描淡寫地道:“……應該是昨夜受了些涼的緣故。”

      朱明熙就笑著說:“正好我隨行就帶了個大夫回來。我記得你原來還有腿疾,他治風濕是最好的。不如讓他給你瞧瞧吧。”

      長寧搖頭拒絕,朱明熙卻非讓外頭的人去傳話請大夫過來。長寧立刻站了起來,有些大夫能靠脈搏辨認男女,她當然不願意冒險了。“多謝殿下關切,只是實在沒有大礙,如果殿下無事,我就先走了。”

      “你何必急著走。”朱明熙卻站起一步攔住她,長寧反而後退了一步。屋內的護衛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已經退了出去,朱明熙步步逼近她,“你為何不願意號脈?”

      “殿下還是不要問了,我恐怕要告辭了。”長寧拱手準備離開,但門口護衛已經帶著大夫來了,朱明熙就握住他的手,“長寧,片刻就好,我的手便是他治好的。”

      “我不願意的事,殿下何必相逼。”被他一步步的逼近,長寧已經皺眉了。女子的天性讓她覺得有些危險,而且不太舒服。
  
      朱明熙眼神閃爍地盯著她,半晌只得退開了。讓她坐下來說話:“既然不舒服,就 先不要走動了。”

      “殿下,我還有事要處理。”長寧說,“今日恐怕不能奉陪了。”

      朱明熙卻握著她的手不放開。“這麼久不見,陪我喝杯酒吧。我倒還記得當年你我一起暢飲的場景。你路都走不動了,還是我親自叫馬車送你回去的。”

      長寧盯著他緊握自己的手片刻。不知道為何,她總覺得朱明熙現在對她的親近……和原來不太一樣,大概可能是有種強勢的意味在裡面。

      她不曾說話,朱明熙就當她默許了,讓外面的人拿酒壺進來。他親自給長寧斟酒。

      長寧盯著澄澈見底的酒片刻,才一飲而盡。她突然道:“當年與殿下私交如摯友,故才勸說殿下不要與朱明熾作對,殿下要是想對付他,是沒有勝算的。”

      朱明熙又給她倒了一杯酒:“我自是有把握才會回來的。只是有些事不便講與你聽,不是不信你,而是說與你聽怕你不能接受。”他見長寧又喝了杯酒,又給她倒。

      長寧擺手示意不必了,喝多誤事,她站起來是真的想走了,誰知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竟整個人不穩跌倒。

      朱明熙立刻就要接她,卻被她壓在了羅漢床上。

      他的頭撞到了床板,悶哼一聲。手卻下意識地摟住她的腰。混亂之間,長寧根本沒注意到朱明熙手碰到哪裡,朱明熙卻眼神閃爍地盯著她的側臉許久,手不覺地更加縮緊了。

      “殿下沒大礙吧?”長寧想起來,卻覺得動彈不得。

      “無事,你沒傷著就好。”朱明熙輕輕說道,聲音卻比以往更低沉些。

      長寧沒察覺他的異樣,站起來道:“今日當真要走了,若有什麼要告訴殿下的,我自會來找你的。”

      朱明熙這次沒有攔她,而是微微一笑:“好,我會來找你的。”

     門口護衛要攔長寧,朱明熙招手示意放行。待長寧的身影消失之後,他仍然看了許久。

    “殿下。”護衛跟在他身後問,“您無事吧?”

      朱明熙搖了搖頭,嘴角卻露出了然的笑意:“原來如此。”

      他就奇怪了,雖然貴族圈裡的確有好男風的傳統,但是朱明熾這人從不近男色,原來別人送他的孌童,他也從不曾要過。別說不要了,他一直對這種風氣嗤之以鼻,覺得那些孌童都是叫人褻玩的工具而已。怎麼就獨獨對長寧這般。越想他越覺得可疑。

      剛才想給她診脈,甚至給她灌酒,都是想試探是不是如此。她都不配合,就更可疑了。

      直到剛才,他終於確定了。

      是的,正如他猜測的那般,在他摟住她的那瞬間,探手摸了那處,震驚中又有一絲

      了然,原來如此!

      隨後他看著趙長寧,他心裡只湧出了一個念頭。

      這個人也應該是他的。

      是他先發現的,他將她捧到今天,他曾經觸手可得的東西。他心裡湧起一股貪欲。

      難怪朱明熾會放過她呢,倘若換做是他,恐怕也是明裡捧著她,暗地裡便要她成為自己的,日夜索求。

      本就是女子,便該是屬於男子的。

      “殿下?”護衛又喊了他一聲,“可是趙大人有什麼異常?”

      “異常……”朱明熙輕輕地說,“自然是異常,只可惜沒早些發現。”

      護衛聽著有些疑惑,殿下這是什麼意思?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倘若殿下疑趙大人有二心,不如屬下立刻替殿下解決掉……”

      朱明熙伸手攔他,笑了笑說:“不要打草驚蛇。”趙長寧不喜歡朱明熾,不正是因為朱明熾強取豪奪不遂她意,如果她知道自己也對她是這個心思,必然也會反感。

      不如等到他登基之後再告訴她吧。

      朱明熾從他這兒奪走的,他都要一一要回來,朱明熙眼神沉暗。

      長寧回到府時仍然走神,直到燕雲山端著她的藥上來。

      自陳蠻離開之後,他就頂替了陳蠻的位置,日漸熟了,幹得也挺好的。長寧聽他說

      過他的身世,本來是練武討生活,後來武館倒閉,他因為長得好看,竟然被賣入了
  
      香翠齋。然後叫宋唐看中了,覺得長寧喜歡這樣漂亮健壯的少年,買來給她做男寵。

      他發現大人真的對他沒有興趣後,倒也專心伺候他了。

      長寧一邊喝藥一邊看案卷,燕雲山不識字,站在一邊等了片刻,問道:“大人心神不定,可是想陳護衛?”

      陳蠻?想他做什麼,他恢復了陳家嫡親二少爺的身份,還怕沒有個好前程嗎?昨天他還叫人傳了話,說他現在被陳昭扔去了京衛營,要過年才能回來見她了。長寧知道陳蠻這次再從京衛營回來大概就能直升副指揮使了,只回信叮囑他一切小心即可。畢竟哥哥可是大名鼎鼎的錦衣衛指揮使,一路給他保駕護航不成問題。

      “沒有想他,這些東西你收下去吧。”長寧道。

      燕雲山就說:“大人若有什麼要陳護衛幫忙的,我也可以幫您。”見長寧對他還不錯,他就有了投桃報李的意思。

      長寧竟難得地笑了笑,看他:“你以為陳蠻能幫我什麼?”

      燕雲山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被長寧一笑,竟然覺得心跳加速。心想外人皆道大人國色天香,怕是有幾分道理的。幸好他是喜歡女子的,大人再好看對他來說也是個男人罷了。便也只是笑笑:“屬下也不太懂的。”

      長寧則不再理會他,招手叫他收東西。

      今天朱明熙對她說的那些話,她不是沒有思考過。的確朱明熙說的才是她想要的,但朱明熾呢……?摩挲著他送的玉佩,長寧就有些不忍。雖然朱明熾做過這麼多惡事,但她卻越來越無法狠下心對他。

      她輕輕歎氣,將玉佩放在一旁不予理會。

      小廝挑簾,顧嬤嬤進來了,福身放下一盅天麻杜仲鴿湯。長寧放下書準備喝湯,誰知道蓋子揭開,一股腥味卻突然直衝鼻腔。

      那股犯嘔的感覺又來了,長寧避開書案捂著嘴嘔了幾下,又覺得可能真的要吐,便直衝淨房扶著木桶乾嘔。她自小不愛吐,嘔的感覺簡直是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了,把剛才喝下去的藥全部嘔了出來。

      顧嬤嬤聽到動靜,立刻叫丫頭們準備熱帕。

      她幾步進來:“少爺,您怎麼樣了?”

      長寧擺擺手,想說沒關係,但又是一股犯嘔的感覺湧上來。

      顧嬤嬤看得變了臉色,突然是想起了什麼,長寧的月信一向不準,三四個月沒有都是常有的事。這麼算算……上次似乎還是,兩個月前了。她打量了一下長寧方才吐出來的穢物,就問:“我記得您這兩日沒吃過什麼別的東西吧?”

      長寧細想了一下,這兩日的確沒吃過別的。就搖了搖頭,接過丫頭遞過的熱帕子擦手和嘴:“也不知道為什麼,剛才聞著那湯便犯噁心。”

      顧嬤嬤這次神情更怪異,立刻讓丫頭們全部退下,又親自關了隔扇。凝視著她問:“您告訴我,您兩個月前,可是與皇上同房過……”

      她這麼一說,長寧立刻明白了是什麼意思。

      她一愣,低聲道:“不是每次都喝了湯藥的嗎……”由於記得自己每次都是按時服了的,長寧甚至沒有往懷孕想過。

      “湯藥也未必真的管用,總有意外的。”顧嬤嬤說起此事有些心虛,是她自作主張減了藥量的,本來以為無事的。

      長寧聽到這裡忍不住閉了閉眼睛,的確是有這個可能性的,最近她升任大理寺少卿,都忘了月信這回事了。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她如何能不擔憂,輕聲說:“您立 刻叫小廝套馬……去請柳大夫過來。”

      長寧靜靜地坐在書案前,外面雪夜寒惻,黑夜裡大雪覆蓋著庭院。她住的地方離前院近,馬車車軸的聲音隱隱傳來。套馬,開門,朦朧的光線透進來。顧嬤嬤領著一把白鬍子,年已半百的柳大夫走進了書房來。此人是竇氏的遠親,醫術神妙,自小就給長寧看病。

      顧嬤嬤立刻散了丫頭,並關上了書房的門。

      “趙大人。”柳大夫要行禮。

      長寧立刻半扶起他,“您請坐,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您給我行禮的。”

      柳大夫已經很老了,溫和地笑著說:“大人為官為民,受得老朽這一拜。”

      長寧頓了頓,將手伸出去給他。輕聲道:“閒話不提,還請您給我試試脈,我近日有嘔吐之症,且沒有什麼食欲。想問問你,是不是……”

      柳大夫聽到這裡眉梢一挑,沒有多問,將手放在長寧的脈門上。試了一會兒,然後又想了會兒。

      長寧看他猶豫,臉色已然凝重。

      柳大夫輕歎道:“如果方才老朽沒有誤解大人的意思,大人應該指的是孕育吧。”

      看了看長寧的神情,他斟酌著道,“老朽為醫三十餘年,孕初兩月是把不準的,但也有七八分的把握……大人您恐怕是真的……”

      長寧沉默了很久,才說:“我知道了。”

      顧嬤嬤走上前,微笑著說:“多謝柳大夫,您跟奴婢這邊來吧。”又從袖中拿了一小袋銀裸子遞給柳大夫。

      等顧嬤嬤回來的時候,只見長寧坐在書案前,無意識地把玩著玉佩。屋內亮著一盞蠟燭,照得她的側臉泛亮。

      顧嬤嬤走過去,看著長寧:“寧哥兒……”

      長寧側頭看她一會兒,輕輕說:“嬤嬤,您說……我該怎麼辦?”

      顧嬤嬤遲疑了一下,手輕輕撫著長寧的衣袖,輕柔地道:“您的體質不易有孕,但若有孕,這孩子可是您的親骨肉啊!”

      對啊,這是她的孩子啊。雖然她從不曾為母,卻也知道為母最大的道理。

      “可我若是留下他,如何瞞得住旁人。”長寧聲音微冷,別看了視線看著跳動的燭火。

      它來的這麼突然,她甚至沒有準備過,她也從來沒想像過對一個生命負責。她身上要背負的東西已經夠多了,趙家的前程,竇氏的期待,現在又要來一個孩子嗎?

      顧嬤嬤緊緊握住了她的衣袖,看著她纖瘦的身影就心疼,她的命途為何就這麼坎坷,本來已經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卻又有了身孕。她說:“孩子的父親……您 問問他吧!他畢竟是九五至尊,這是他的孩子,難不成……他不想要嗎?”

      朱明熾不想要?他大概是快想要瘋了。假如告訴了他,他肯定會欣喜若狂,不許這孩子有半點損失,甚至會損失到她的利益。

      也是,每次留宿他都那般對她,怎麼會沒有身孕。長寧突然想起他在自己的耳邊說:“別讓我發現你在背後做手腳,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他這樣霸道強勢的人,肯讓她來選嗎?

      “我要想想。”長寧輕輕出了口氣,“您告訴柳大夫,任何人都不能提起,絕對不能。”

      他朱明熾的耳目遍佈天下,想知道什麼還不簡單嗎?

      “一向都是如此的,您放心。”顧嬤嬤安慰地道。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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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8: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宮裡四處佈置起了燈籠,臘月二十四,過年的氣氛已經越來越濃厚了。

      今日朝會上,趙長寧進言的《吏法新編》得到了皇帝的稱讚。因此下朝之後,不少大人就笑著同趙長寧拱手:“趙大人年輕有為啊。”

      長寧只是微笑迎合。同章首輔的門生一行人往崇文門走去。今日宮中設宴,宴請群臣,這次宴席之後就要準備過年了。

      同僚們都往前走,長寧就站在了門口,雪被純白,淡淡日光下升起團團雪氣,北風又寒,吹得人袍帶獵獵飛舞。

      上次崇文門宴請的時候是太子的生辰,朱明熾和魏頤比武,她和朱明熙對飲談天下。那時候她還滿腔的抱負,官途未知而坦蕩。

      現在她是位高權重的大理寺少卿,朱明熾成了權傾天下的皇帝。只是心境卻不再單純了。

      崇文門宴請百官,往裡是鳳華閣,是宮中女眷們進宴席的地方。

      長寧進崇文門的時候正好太后的轎攆經過,見她的背影眼熟,就抬手叫轎子停,喚了一聲:“前頭可是趙大人?”

      長寧回頭見是太后的轎攆,眾星捧月的,立刻下跪請安,太后叫人扶他:“快起快起,你與哀家有恩,不要多禮。”

      長寧聽到這裡嘴角微動,太后娘娘當真是可愛,當年的事她竟然記了這麼久。

      正好朱明熾聽說母后過來,便出來迎接。他背手大步走出來,文武百官如潮跪了一地,伏首喊吾皇萬歲。

      朱明熾看了正跪的少卿大人一眼。

      有恩?母后當真是單純,這人當年沒差點殺了他。

      “平身。”他的聲音十分渾厚,太后下轎攆來,他便伸手去扶,“外頭風大,您先往裡坐。”

      太后卻對長寧念念不捨:“把趙大人也叫到裡頭陪哀家說話吧。”。

      朱明熾就對趙長寧微微一招手。長寧領命,收攏衣擺跟在太后身邊進了鳳華閣。裡頭朱明熾已經扶太后坐下了,旁還有兩個宮女一左一右給太后揉肩背。太后招手讓長寧也坐下,說了會兒話後,笑眯眯地問道:“我記得趙大人似乎還未成親?”。

      長寧道:“原山東老家有個表妹訂親,不過後來退了。微臣忙於朝務,就未曾再說親事了。”

    太后聽了又笑道:“趙大人年輕有為,便是為國為民也要注意自己的私事。沒有個內人給你打理家務,總是不好的。”她老人家似乎起了興致,對身邊的宋嬤嬤說,“我記得去年為常國公的世子相看媳婦,特別制了一本冊子的,你去拿來給趙大人看看,看哪家的姑娘入得了他的眼,今兒我便做主,懿旨賜婚一回。”

      長寧聽到這裡還未等說話,朱明熾就目光一閃,笑道:“您還當真是起了做媒的癮,她的親事自有她的父母思量,若是您指的她不滿意,卻也不好直說,豈不是為難了她。”

      太后一想的確也是這個道理,如果她指了哪個姑娘覺得好,人家趙大人覺得不好,恐怕也是不好跟她說的。才擺手作罷:“既然如此,趙大人且吃著茶吧。”說完叫人,“把哀家的茶點送一份給趙大人。”

      趙長寧才從鳳華閣裡退出來,外頭已經有章首輔的門生,吏部郎中徐有泉等著他,見趙長寧出來,他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想不到少宜兄竟然連太后都相熟,果真年輕有為!”

      “不過是早年太后曾托我辦過事,卻談不上相熟。”長寧自然地與他說話,一邊朝著崇文門走去。

      徐有泉不過是來拐他過去喝酒的,笑道:“不說這個!你快過來同我們多喝幾杯酒才是正經。”

      章首輔派系的人都跟她很親近。

      長寧笑著推辭:“我不勝酒力,怕掃了大家的興致。”但官場上的奉承往來,長寧又不會拒絕,喝幾杯也是無妨的。

      朱明熾自隔扇的雕花看出去,自然看得二人親昵地離開了,他靜靜看了眼就回過頭。

      旁邊太后歎了句:“皇帝不要我管臣子的親事,但皇帝的事,我卻是要過問一二的。”

      朱明熾道:“您跟著兒子辛苦這麼些年,如今成了太后自該享清福了,兒子的事自己心裡都有數,您不用操心。”

      太后卻悠悠歎了口氣:“朝政哀家自然不會管,只是這皇嗣一事,我卻是一定要過問的。你現在膝下無子,我如何能放心得下。若是母后選的那些人你不喜歡,自個兒尋了你喜歡的收用便是,後宮妃位多懸,添一些新人也無妨。”

      朱明熾仰靠在椅子上,卻是一笑:“子嗣的事兒子心裡有數,母后儘管放心。兒子估計著沒個兩年,就能給你抱個大胖孫子了。”

      他想著自己耕得勤,總有天長寧會有孕的。畢竟鄭太醫告訴過他,長寧雖然有些宮寒的毛病,生養卻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朱明熾如此言之鑿鑿,太后還能說什麼。別的她不管了,她就是眼饞大胖小子,前幾日榮國公老夫人抱著孫子進宮來看她,她抱著真是愛不釋手,這要不是榮國公老夫人的愛孫,她真想留在自己身邊養幾日。

      別人酒過三巡,長寧喝了兩杯酒,頭腦微熱。再看到酒送過來,便擺手不肯再喝了。

      她的手不動聲色地輕輕按了按腹部,她既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要這個孩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如果想要孩子的話,應該不能喝太多酒的。同僚覺得不過癮,意欲再灌她。她乾脆推說自己頭暈,去外面走走。

      冷風一吹果然渾身熱散去,反倒是有絲冷意了。

      長寧走出回廊,仰頭看了看天空。

      “趙大人?”她突然聽到有人在喊她,回頭一看,卻是穿著綢襖,一群宮人簇擁的朱明謙。他剛抽長出單薄的少年身形,俊秀的小臉帶著微笑,似乎有些驚喜,“你怎麼在此處,我許久沒有見到你了!”

      自從長寧任大理寺丞之後,就不再任朱明謙的老師了,轉而由翰林院的侍讀學士帶他讀書。

      “裕王殿下。”長寧給他行禮,看著他淡笑道,“多日不見,殿下似乎長高了。”

      “只是長了兩寸餘而已,跟皇兄比起來還不算高呢。”朱明謙臉色微紅,“我許久沒見大人,大人能不能陪我賞雪……”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正好還能有個由頭不進去了。長寧陪著朱明謙走在回廊上,宮人遠遠地隔了一截,長寧突然聽到朱明謙說:“以前每年過節的時候,四哥就會讓人在我宮裡裝飾花燈,讓我看著玩。”他說,“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

      長寧低聲說:“殿下還是不要說這些的好。”他一個王爺,沒有權力沒有生母,榮辱富貴都是朱明熾一句話的事,他不該說這些的。

      朱明謙卻不甚在意:“我知道趙大人不會告訴別人的,當年四哥在的時候,對大人是極好的。”

      趙長寧只是淡笑未曾說話,人心總是會變的。太子變了,她也變了。

      朱明謙側頭看了看她的神情,眼神不明。

      這時候有太監來通傳,朱明熾宣她過去覲見。

      長寧跟著太監到了乾清宮外,她不覺又將手輕輕放在腹部。不知道想了什麼,定了心神進去。

      朱明熾在裡面同喬伯山對飲,喝了不少酒。喬伯山惦記剛生產完的妻兒和新生的孩子,跟朱明熾告辭:“微臣當真不能陪您喝下去了……”

      回頭看到太監領趙長寧進來,還有點高興,情敵來頂替他繼續被皇上灌酒了。

      朱明熾那個酒量,開玩笑,那可是軍營裡一壇一壇地灌出來的。

      最好能把他趙長寧灌得找不著北,看他還玩不玩風雅公子那一套。他笑眯眯地說:“趙大人來得正好,皇上缺個陪酒的。”

      他拱手告辭,長寧一步步走過去,看著朱明熾道:“陛下怎麼喝這麼多?”

      朱明熾微抬起頭,見是她來了就笑了聲。抬起酒壺灌了自己一大口,抓過長寧的衣襟讓她倒躺在自己懷裡,然後握住她的下巴,一邊吻她一邊要度酒給她喝。

      他撒酒瘋呢!長寧不禁掙扎,避開他要喂自己酒的嘴唇,她不能喝酒的!

      但她這個舉動卻讓朱明熾誤會了,酒咽下去,放開她一些,睜開眼睛看著她:“今天怎麼了?”

      “我喝多了,不能再喝了。”長寧狼狽地擦了擦嘴角,口舌裡火辣辣的。

      朱明熾卻笑了,低沉道:“朕見你就是太清醒了。乖,你喝了這酒,今天也不走了,陪朕宿乾清宮裡。”

      他又要再餵,手扣著她的後頸低下頭。長寧又躲避他的口舌,朱明熾以為她是不願意跟自己親近,有了些怒意,再度放開她,淡淡地說:“朕今日看到你與徐有泉二人勾肩搭背,倒是說得高興。你莫不是有些喜歡他,連朕的親近都要拒絕了?”

      長寧聽了有些無奈,朱明熾這個人佔有欲真的太強了,她跟同僚親近很正常好嗎,大家都沒有什麼齷蹉心思,就是勾肩搭背也是純潔的勾肩搭背。此人既強勢又小心眼,什麼時候惹他生氣都不知道。

      “我與他認識不足半月,何來的喜歡!”她說。

      朱明熾就是不喜歡,趙長寧對她的同僚,對她的愛慕者都溫柔得很,讓人家如沐春風,對她動些歪心思。對他呢,趙長寧就是冬天的寒冰,沒什麼溫情,不怪他佔有欲強,他恨不得將這個人禁錮起來,別對著別人笑。

      “那你為何拒絕朕?”朱明熾低聲問。

      長寧微微歎氣,湊上去親了他的嘴角一口,緩和道:“如此陛下可滿意了?”

      不就是要親嗎,那親就是了。

      她跪上前一步,抱住這個人的脖頸,又在他的嘴唇正中親了一下,察覺到身下健碩的身體僵硬了,她猶豫片刻,才撬開朱明熾的嘴唇,試探地往裡面伸了一點舌尖。就這樣,她被男人突然撲在羅漢床上,然後吻她,察覺到他的手往她的腰間探去,她又想起了什麼,立刻抓住他的手:“不行,不能……”

      朱明熾叫她撩撥得火熱,她又說不行。他緩緩放開她,犀利的目光看著她問:“你究竟怎麼了?”

      他會不會懷疑?他如此敏銳的人,如果破綻太多他肯定會察覺到不對的。

      “不舒服罷了。”長寧別過頭,她知道怎麼安慰他。她將頭靠著他寬闊的肩,閉上眼睛,“陛下,我想休息會兒。”

      對於趙長寧主動的親近,朱明熾還是很受用的,畢竟她很少這麼親近自己。他身體略放低了一些,讓她靠得更舒服。方才高漲的下身也不理會了,就這麼靜謐了片刻,朱明熾突然問她:“長寧,你想成親嗎?”他補了一句,“無論娶嫁。”

      長寧想了想搖頭:“暫時沒這個想法。”

      朱明熾想起今天太后想給她指婚的事,他說:“你這輩子,大概都不會有夫妻情誼了。”他摸著長寧光滑的鬢髮,“除非是朕給你。所以,別想著成親的事,就是你想娶個女子也不行。”

      長寧眼睛都沒有睜開,淡淡地嗯了一聲。

      朱明熾又親了她的額頭一下:“累了就睡吧,朕不為難你。”

      長寧卻又輕聲道:“陛下……”盯著他身上袞服日月山河的紋路,她問,“您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嘛,倘若我要是真的有孕,你打算如何安置?”

      朱明熾笑道:“自然不能放任你在外面了。你要是有了孩子,得到朕身邊來才行,否則孩子的出身怎麼說,總不能是憑空冒出來的。”他刮長寧秀氣的鼻子,“想這麼多做什麼,不是累了嗎,好生歇息吧。”

      長寧聽到這裡卻是渾身發冷,果然如此!他後宮三千佳麗,難不成她跟那些人養在一起?等帝王另結新歡,等色衰而愛馳,那時候她就變成了宮中無數女子中的一個。這樣的人她不認識,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絕不是等這種結局。

      她再度閉上了眼睛,聽到外頭有人通傳:“陛下,貴妃娘娘求見。”

      “有什麼事?”他將她輕輕放下,站起來去了隔扇外。貴妃宋氏雖然只是妃子,但是后位空懸,她便執掌六宮協理嬪妃事宜。宋氏就是當年想拒婚沒拒成的那一位,作為宋宜誠的嫡長女,心氣兒高得很。就是入宮前半年,也是端著身份從不向朱明熾示好。

      朱明熾又不蠢,宋氏不喜歡他他也知道,他本來就不喜歡宋氏,接她入後宮不過是想拉攏宋宜誠罷了。

      但宋氏畢竟是女子,是女子就會深閨寂寞。嫁人之後總是會對自己丈夫有異樣的感覺,更何況她這位丈夫是九五至尊,高大挺拔,果決堅毅,雖然兩人交集不多,但她也日漸上了心,不過是還礙於臉面不示好罷了。

      她帶著自己貼身的宮女在殿外等著,見帝王出來便屈身行禮,道:“皇上晚安,臣妾來請示宮中事務的。”

      帝王在龍椅上坐下來,抬手示意她落座:“你快些說罷,朕還有些急事要處理。”

      宋氏笑容微僵,走近站在帝王面前,她一面說一面往帷幕裡打量,直覺告訴她,裡頭應該有個人。仔細想想,她不記得后妃中他有哪個是特別喜歡的。讓朱明熾這般重視的……究竟是誰?

      要論容貌才氣,自己是嬪妃裡最出挑的。她自持甚高,也不會像一些小嬪妃那邊對他曲意討好,女兒家該有的矜持和慎重是不能少的。她自覺因為這個,帝王也會待她慎重幾分,偶爾在她宮裡吃飯,卻從不留下過夜,後宮諸妃他皆是如此對待。

      由於有些走神,宋氏不由得說的久了一些,直到朱明熾伸手:“好了,都是些瑣事,你拿主意就行,拿不定的便去問太后罷。”

      宋氏咬咬唇,還欲再說什麼,他已經起身入內了。宋氏只得跪下送他,片刻之後,她就聽到裡頭模糊的說話聲。

      “……怎的還沒睡著?不是很累了嗎……”。

      “還是非要朕疼愛你才是?”這話帶著明顯的調笑,對方似乎拒絕他,總之不太順利,就聽他又道,“你再不睡可就別想睡了……”

      她頭一次聽到一貫嚴肅冷漠的皇上這般說話。

      這就是他所謂的,有急事要處理嗎?

      總管太監劉胡已經上前一步,微笑道:“皇上怕是已經歇下了,貴妃娘娘請回吧。”

      這是在表示她不該聽下去了。

      宋氏強露出笑容:“還請問劉爺爺一句,皇上這是與誰在一起呢,我沒記得有哪位嬪妃侍寢啊。”

      劉胡是只老狐狸,豈會露了帝王的底,只笑道:“奴才過來當差的時候,人就在裡面了,要說是誰,奴才也沒瞧見。”

      宋氏心道狗屁,你一天十二時辰跟著朱明熾,怕是連朱明熾什麼時候如廁都知道,會不知道他帳中那人是誰?不過是不願意說給她聽罷了,也是,朱明熾身邊的總領大太監,嘴巴緊如蚌殼一般撬不開,她怎麼可能問得出來。

      她不再多言,微笑頷首離開。

     跟著轎攆旁的貼身宮婢輕聲道:“娘娘想知道那人是誰還不簡單,只消咱們在此處略等片刻,那人肯定會出來。明天陛下要去地壇祭祀,今日此人不會留寢的,祖制不允。”

      宋氏淡淡道:“你看皇帝,像是守祖制的人嗎?”話雖說著,她卻讓太監停下轎攆,說,“那就等她片刻吧。”

      宮女想說什麼,又歎了口氣覺得不好說。

      當年對身為二皇子的陛下萬般嫌棄,進宮了也是如此,陛下不過是礙著宋家顏面,給了貴妃的位分,一天也未曾侍寢。不過皇上不讓後宮侍寢也不是一兩天了,太后著急也沒用,畢竟萬般的事都是皇上說了算。他不喜歡後宮的女人,就當真是碰也不會碰。

      看一看這人是誰也好,比著皇上喜歡的模樣來,總能好些。

      寒風吹過,蓮台裡的蠟燭跳動。

      長寧這日沒有留宿,一則朱明熾明天要祭地壇,他自己不在意這個,趙長寧卻不想陪他。二則她還怕自己露出什麼破綻,叫朱明熾察覺了異樣。所以就從乾清宮裡出來了,路上還思考著吏法新編的事,她最近與翰林院大學士、刑部侍郎著手重編吏法,要翻閱的典籍很多。

      那個人影逐漸近了,宋氏的眼睛微微一縮。

      紅蔻丹的手指,緊緊抓住了手帕。

      這個人她怎麼會不認識,這不就是號稱最年輕的四品官,大理寺少卿趙大人嗎?他家與自己家族還有些過節。

      方才是他在裡面?

      難不成,帝王其實是好男色?

      趙長寧已經看到了貴妃的轎攆,停下行禮:“微臣叩見貴妃娘娘。”因為是內宮女眷,她最好還是避開為妙,便準備後退。

      宋氏看著他那張比女子還要秀美的臉,一股強烈的噁心沖上心頭,難怪!帝王對後宮視而不見,分明就是喜好男色!此人年紀輕輕位居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不過是以色侍君主,帝王尤其喜愛,才破格提拔的吧?

      如此妖媚貨色,媚亂朝綱,配得上做官嗎?

      強壓著內心深處的厭惡,宋氏冷冷道:“我未讓你退下,趙大人擅自退下,可是不敬?”

      大家遇到宮眷都會請安後立刻避開,這不是常識嘛。

      長寧一愣,仍舊跪下:“娘娘可是還有吩咐?”雪天路冷,磚地結冰,片刻就開始寒氣入骨。

      宋氏厭惡的眼神上下打量他,道:“本宮方才在殿內聽到一些事,卻是說也說不出去,只是本宮有句話當與趙大人講……”長寧聽到這裡,心下已是一沉。剛才貴妃來稟報事情,聽到帝王說那些話,恐怕是猜到了她與帝王的關係了……

      “趙大人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惑亂朝綱的妖孽之物,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恐怕趙大人的座師,知道趙大人竟然以色侍君主,也會不恥趙大人的為人,恨自己教了這麼個學生吧?”

      趙長寧手心掐緊,面無表情道:“貴妃娘娘誤會了。”

      “誤會?”宋氏冷笑,正欲再駁斥此人,背後宮女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道,“娘娘,不可……”

      此人畢竟是正四品的大臣,他就算真有過錯,也輪不到娘娘說什麼,娘娘這是氣昏頭了。

      他日皇上若追究起來,娘娘也難辭其咎。

      宋氏卻不管宮女的阻止,低聲道:“這樣不要臉的人,便是我今日斥責他,他敢把這話傳出去嗎?他恐怕自己都嫌丟臉吧?”

      “娘娘。”趙長寧四平八穩地道,“倘若娘娘只是為了些莫須有的事指責下官的話,下官恐怕不能奉陪。倘若有別的罪責,還請娘娘上書皇上或者都察院吧,下官告辭。”說著她叩頭起身,然後拍了拍官袍上的冰碴,繼續往前走去。只是與來時比,腳步略微遲緩了一些。

      宋氏氣得發抖,這樣一個妖媚東西,魅惑皇上使他無心後宮,他還有理了!

      但正如趙長寧所說,他雖然是正四品,貴妃形同從一品,但她沒有理由干涉朝臣諸事,這是大忌。

      宋氏在他背後冷笑道:“趙大人,你這般自輕自賤,他日史書工筆,恐怕你也是滿紙荒唐吧!”

      趙長寧不再理會她,靜靜地走下了臺階。

      等上了宮門外的馬車後,她突然捂著嘴,乾嘔了許久。

      給她趕車的燕雲山聽到了,撩了簾子進來:“大人,您怎的這毛病還沒好?要不您返回去,找太醫院的給您診治一番?”他怕大人這病久了傷胃,覺得是宮外面的大夫功力不夠的緣故。

      “無妨。”長寧拿帕子擦嘴,馬車內烤著火爐,她怎麼可能找太醫。

      一把脈,什麼都藏不住了。

      朱明熾要留她在身邊,後宮又有宋氏在。她是大理寺少卿,宋氏拿她無可奈何,她如果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女人呢?宋氏想將她怎麼揉搓就怎麼揉搓,靠皇帝的庇佑?開什麼玩笑!

      “你派人去找柳大夫過來。就說是上次約好的藥,該拿過來了。”長寧淡淡地說。

      若再慢些,那男人恐怕就要察覺到端倪了。

      馬車駛離宮外,宮內朱明熾打起精神,打算再閱一會兒奏摺再睡。

      劉胡進來將蠟燭換了一盞三柄的,室內頓時明亮起來。他附首過去,在皇帝耳邊低語。

      “哦?半月請了三次。”朱明熾翻閱奏摺,“可是哪裡不舒服?”

      “奴才不清楚,聽說是傷寒。”

      朱明熾笑道:“傷寒能傷半個月?怎麼方才見她好好的,估計是有別的事找這個柳大夫,你把人給朕帶過來問清楚。”

      劉胡應喏去了,但不過片刻他又過來回話了:“陛下,那邊剛又把人請過去了。”

      朱明熾這次察覺到了一絲不對,筆一放。

      “沒說找過去是為什麼?”。

      “沒有,只聽說拿了幾包藥,匆匆過去了。”劉胡說,“按您的吩咐,撬了藥櫃,拿了藥方出來給您看。”他把藥方從袖子裡拿出來,打開後雙手遞給了帝王。

      朱明熾接過來,但他不通藥理,上面寫的什麼也不知道。示意一眼劉胡,劉胡已經明白了,立刻出去傳鄭太醫。

      可憐鄭太醫,快七十歲一個老頭了,總是半夜叫人從床上挖起來,以為帝王突發疾病,帶著徒弟提著藥箱匆匆趕往乾清宮。

      到了乾清宮,燈火通明,帝王正拿著張藥方沉思,看樣子沒病。

      鄭太醫叩地行禮,朱明熾招手:“不要多禮,過來替朕看看這張藥方是做什麼的。”

      鄭太醫無語凝噎,不過是一張藥方單子,皇上您隨便找個值房的太醫看就是了。非要把他一個掌院太醫半夜叫來,他哪裡敢說半句,抹了把額頭冷汗就上前去接單子,掃一眼就明白了,放下單子再磕頭:“陛下,瞿麥六兩,通草、桂心各三兩,牛膝、榆白皮各四兩,此方為《杜氏女科輯要》中墮胎一方……”

      他話剛說完,只見皇帝臉色大變。

      頓時又青又白,似喜似怒,俄而烏雲密佈。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好!好的很!”

      劉胡一見皇上發怒,嚇得已經立刻跪下了,他早也知道趙大人是女子了,別人瞞得住,他可是瞞不住的。皇上要給你的胎都敢不保,聖怒難犯,趙大人!您這膽子是包天了啊!

      “你跟朕一起。”朱明熾立刻站起來,告訴劉胡,“錦衣衛準備出行,立刻跟朕外出。”

      “皇上,深更半夜……”劉胡想說您這樣太引人注目了。

      “朕的兒子要被她殺了,你給朕閉嘴!”朱明熾斗篷披在肩上,語氣沉得要殺人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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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8:3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四下一片寂靜。

      柳大夫的藥已經送了過來,顧嬤嬤差人去煎藥了。

      一直到煎好的藥送進了屋內。

      “大人,您可是考慮好了。”顧嬤嬤不知道為何,手心也是冷汗津津的,“您當真不問……那人,他若是有天知道您私自落胎,震怒之下……”

      長寧拳頭握緊又舒開,緩緩說:“這件事母親不知道吧?”

      “大太太不知道,奴婢替您瞞著呢。”怕竇氏知道反而壞事,這件事自然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顧嬤嬤誰也沒說。“院裡的丫頭都遣散會了,奴婢讓柳大夫等在稍間裡,如果有什麼問題,他也能應付。”顧嬤嬤平順了氣息,“您聽我說,湯藥服下之後會有痛意,比您來月事可能還要痛一些,隨後會排血,大約要痛半個時辰。您得臥床休養半月才能下地……”

      “半月不行,他會起疑的。”長寧道,“三四天足矣。”

      一席話說得顧嬤嬤又開始抹眼淚:“民間女子但凡胎落,都要當成小月子休養,至少是要在床上躺一個月隔風的。否則落下病根,您會終生難育啊!”

      湯藥熬成濃濃的一小碗,盛在茶盅裡,冒著熱氣。

      長寧把茶盅端在手上,手開始發抖。

      她盯著顫抖的水面,手背繃出了青筋。

      她下不去手,她的孩子……她下不去手!“嬤嬤,我聽人家說,喝這藥還是有意外的……”她輕輕地說,“或者,喝了也下不來,活活痛死的,是嗎?”

      顧嬤嬤抱住了她的手臂,哽咽道:“咱們不打了吧,不打了!您去告訴他,辭了官職就養在他身邊生……”

      “嬤嬤,您不知道。”趙長寧喃喃道,“這個事情沒有這樣簡單的。我自小女扮男裝,這是欺君罔上,我若是恢復了身份,只會淪為眾矢之的。頭先的朋友、老師不恥與我來往,趙家裡我也淪為一個普通女輩。進宮更是可笑了?您看宮裡是什麼樣的,與趙家為敵的有多少?我沒有身份依仗,怎麼與她們鬥?朱明熾的性子,我有孕他必將我放在他身邊,就算不放在他身邊,難不成我還能瞞得住文武百官?”

      她知道!她什麼都想過!

      顧嬤嬤老淚縱橫。長孫一直都是最聰明理智的那個,她怎麼會忘了。

      一想到長孫說的那些場面,她便毛骨悚然。習慣了長孫作為男子在家裡說一不二,在朝堂上為官為民,怎麼受得了她被別人侮辱?

      “我就是心疼您……”她把她摟在懷裡,像她還是個孩子一樣緊緊抱著她,“您要是真的生而為男就好了……您要真是男的就好了……”

      這個世界,賦予了男子太多太多的優勢。

      而她呢,想要這樣的東西得付出千萬倍的努力,稍不注意還會失去。

      顧嬤嬤突然生出一股憤懣不平,以及濃重的悲哀。

      “好了嬤嬤,”長寧安慰地抱了她一下,放開了她,“您先出去吧。”

      顧嬤嬤久久捨不得放開她,被長寧輕輕按了下手背。而長寧站了起來,她看著門開了又關,她盯著藥碗良久,終於又端起了碗。

      藥碗藥液盈盈,她仍然下不去手。

      耳邊似乎突然有幻覺傳來,聽到一個孩子的聲音,軟軟的很稚嫩,牙牙學語一般,“娘親”。

      或者是錯覺,她又覺得肚子裡孩子在動,他想碰一碰她,他不想離開她……她突然覺得無力,緊緊閉上眼,這怎麼下得去手!

      手背繃緊,幾乎快要握不緊碗。

      突然聽到外面雜亂地響動起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聽到門口顧嬤嬤的聲音:“你們是什麼人!怎麼闖我們趙府,還有沒有王法……”

      然後是個低沉而飽含怒火的聲音:“老子就是王法!”

      門被砰地一聲撞開,那人似乎攜風帶火而入,趙長寧只來得及看清他冰冷的臉,手中的藥碗就已經被他一掌打飛,撞在牆上發出啪地碎裂聲。而他仍然一步步地朝自己靠近。

      長寧從未見過他這般恐怖的神情,他的眼神仿佛是一把火,要將她燒得灰飛煙滅。她一步步地後退,然後靠住了羅漢床,退無可退!

      朱明熾靠近壓住她,鐵鉗一般的手卡住了她的喉嚨。

      “你在幹什麼?”他的聲音簡直讓人齒冷,一字一頓,鋼刀鋒利。手捏得人喘不過氣!

      “你想殺朕的兒子?”他再問。

      被他抓了現行,趙長寧根本不敢想像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他本來這麼想要這個孩子,她分明就知道。

      方才被打飛藥碗的手尚在發麻,她把手上的藥液擦乾淨,勉強地說道:“陛下怎麼來了,外頭的人也不通傳一聲。”

      知道他恐怕已經全部知道了,她不過是在強裝鎮定罷了。

      “那碗東西是什麼?”朱明熾怎麼會放過她,一把掐著她的腰按住她,“你有孕不說,要不是朕來得及時,朕的兒子已經被你殺死了!”

      “你放開我!”她掙扎,被他激怒道,“孩子是我的,跟你無關!”

      “無關?”他冷笑。要不是她有孕,他這時候真是想狠狠懲罰她!叫她知道究竟有沒有關!“朕是你的男人,你肚裡的孩子跟朕無關,還敢跟哪個野男人有關?你但凡說個名字,朕便弄死他!”

      “他在我得肚子裡,我有處置他的權力。”趙長寧緊咬嘴唇道,“你想要孩子卻不問我的意願,強使我有孕。我留不留孩子,也與你無關!”

      朱明熾如獸一般暴怒,眼睛裡都有了血絲。但她有孕,他又能把她怎麼樣!只能冷笑道:“朕是孩子的父皇,這便是最大的關係。我告訴你,不光你肚裡的孩子跟朕有關,就連你都是朕的,你沒權決定這孩子的去留。除非你想整個趙家都跟著它陪葬!”

      他的話說得又狠又厲。又逼迫她抬起頭:“你聽到沒有?”

      趙長寧被他逼得崩潰,這半個月來的精神壓力突然就頂不住了。她的眼淚一下就掉了出來,模糊得看不清眼前人的樣子。朱明熾抬起她的臉,自然就看到了一臉的淚痕。

      他驀地一怔,手就鬆了幾分。

      趙長寧知道自己不應該哭的,這是非常軟弱的行為,但眼淚非她能忍的:“朱明熾!我就是不想生你的孩子,我也不想成你的后妃,跟一群女人鬥來鬥去!你憑什麼強迫我去做這些,我當我的官不知道有多好!你為什麼要毀壞我的生活,讓我給你生兒子!你滾出去,給我滾出去!”

      朱明熾一時錯愕,趙長寧的話可謂是非常不客氣了。普天之下誰敢讓他滾,但他這時候根本不在意,反而緊緊按著她:“我什麼時候說過要你做我的妃子?”

      “我今天問你,你說的!”趙長寧推開他,“你殺了我吧,讓趙家陪葬吧,隨便你!”

      朱明熾突然心臟驀地被擊中了一般。

      當他知道趙長寧要殺他的骨肉,他憤怒又絕望,他覺得趙長寧對他一丁點情誼都沒有。

      真正難過的地方在於,是覺得是她對他沒有感情。

      除非她一點都不愛他,否則為何要殺他的孩子,那也是她的孩子啊!那是兩個人的骨肉相融啊。她是怎麼狠下心的?他來的路上一面擔心她已經殺了他的孩子,一面想著她真的不願意,便關起來他嚴加照看,直到她把孩子生下來為止!

      原來她是擔心失去官位,成為他的后妃。原來不是因為討厭他。

      他的聲音放柔了一些:“你要是不願意,朕怎麼會強迫你?那話不過是隨口一說的,你不想做妃子,那就暫休一年,朕對外只說是派你去外地了。等到你生了孩子就寄養在太后名下,你仍然當你的少卿。”

      他差點想說:昏君成這樣,命都要給你了,區區一個官位算什麼。

      但她卻哭得停不下來,一邊說:“我想殺他嗎,我怎麼忍心殺他,他也是我的孩子……你憑什麼威脅我!我被你威脅夠了!我喝藥可能還會死,我不怕嗎!”

      朱明熾立刻把她抱得緊緊的:“朕知道,不喝藥,這孩子留著好不好?你給朕生兒子,朕叫你位列九卿。”

      “誰稀罕!”她立刻頂了一句,“不用你提攜,我自己會當!”

      好傢伙,原來她連這個也不滿意!

      朱明熾的心像是被軟和的春風環繞,又熱又暖。他把這個懷了他孩子的長寧緊緊抱著,溫熱的嘴唇親她:“好好,不當后妃,你自己慢慢做官,好生把孩子生下來,行不行?你平時有什麼不滿意的,也儘管告訴朕,好不好?”

      趙長寧慢慢地冷靜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都說了一通什麼話。尤其是帝王還把她當孩子一般地哄著。

      帝王仍然摟著她。

      “朕生氣,是覺得你對朕一點情誼都沒有。”他輕輕地說,“我生來,喜歡我的人便不多。到手的東西都是算計來的。”就連趙長寧也是如此,有的時候,朱明熾心裡都有股濃重的悲涼。別人說他冷血殘酷,誰引導他去做真正對的事了。

      他就是不會愛,愛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麼表達,她或許覺得不舒服,但他是真的,在盡他所能地對她好啊。

      也許有的時候,真的太過了吧。

      “你捨不得這個孩子,更何況那藥豈是好吃的。你身子弱,要是熬不過來就什麼都沒有了。答應我,你好生養著,大理寺的事也少做些,吃朕俸祿的人這麼多,總不會光吃飯不幹事。等孩子五月大時,便接到朕的私宅裡養著,孩子生下來養好。你再回去當官,如何?”

      朱明熾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麼溫柔過。他凝視她被淚水潤濕的眼睛,“你也捨不得你的孩子吧?”

      趙長寧終於是徹底冷靜了,她是捨不得孩子,自然,打胎藥也有可能出事。如此一來也好,她生一個孩子,也算是趙家有後了。只要不成為后妃,她便能生這個孩子。

      “我還有一事,這孩子不能養在宮裡。”趙長寧緩緩說,“陛下若答應了,我就沒有異議。我要帶他回來,就說是在外面的外室所生,讓他養在趙家裡。”她的孩子做什麼皇子,看看朱明熾的同胞兄弟,下場很好嗎?

      朱明熾眉頭輕輕一皺,這怎麼行,讓她生兒子就是當太子用的。國不可無儲君,這是正事。而且一國太子和一府長子,身份誰貴誰重她分不清嗎?當然了,若是女孩,他還能給孩子封公主呢。

      但幹嘛在這種事情上跟她扯,只要她願意生,一切都好說。到時候大不了多生幾個就是了,皇子公主都要。

      當然了,這話朱明熾不敢跟她說,如果不是意外有孕,依照長寧的性子,恐怕是一個也不會給他生的。

      畢竟她其實,就是被迫跟他在一起的。要是她有得選,肯定不會選他的。

      朱明熾將她緊緊摟著,然後吻了一下她的小腹:“都好說,只要你把孩子生下來,朕都依你。”有了孩子,她就會漸漸愛自己了,畢竟是孩子爹,總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吧?

      這大概是他心裡隱秘的期待吧?覺得趙長寧總會也喜歡他的。

      趙長寧依稀的,有了一絲被他寵愛的感覺。

      這個孩子是意外,以後還是換一副藥繼續服吧,否則按照朱明熾那樣,她一年生一個也不是沒有可能,那她這官還當不當了。

      朱明熾這麼喜歡這個孩子,反正她欠他的,便生給他吧。

      “好了,你放開我吧。”趙長寧見他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外頭火把次第亮起,知道府裡的人恐怕都被吵起來了,不過是被錦衣衛攔在外面,進不來罷了。想到要處理帝王深夜來訪的事,她就有些頭疼。

      “不急,一會兒朕出去說就是了。”朱明熾回頭看她,光影下玉白的臉,他還是說,“朕等著朕的兒子出世,他要是出什麼事,朕是不會放過相干人的……你知道嗎?”他還是不放心自己吧,無論怎麼都得加一句威脅。

      趙長寧苦笑點頭,朱明熾才招了鄭太醫進來,叫他給長寧把把脈,看胎像穩不穩。

      鄭太醫提著箱籠進來,行了禮,墊著絲帕給長寧把脈。一把他的臉色就不好看了,其實胎兒的脈象並不算好,母體竟然有氣血兩虧的孱弱之相,想必是日常會服一些避孕的東西,導致胎兒的脈象也不穩。這當真得好生養著,否則會保不住的。

      方才在外面聽了一通,鄭太醫已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胎非得用昂貴的藥材仔細養,人參鹿茸少不得,幸好孩子的父親是皇帝,不怕花多少銀子。

      皇帝去叮囑外頭的人說話了,長寧見鄭太醫神色不好,輕輕道:“方才的情況大人也看到了,大人乃是聖手,我服藥的事大人應該看得出來,還請不要稟明聖上。否則我周圍一干的人都休想活命。就請大人慈悲為懷了。”

      鄭太醫直歎氣:“老朽明白,只是藥都傷身,大人這胎不易,千萬莫要做傷胎之事才是了。”

      趙長寧點頭應是,沒有就罷了,既然有了,她怎麼會傷害自己的孩子呢。

      鄭大人然後收拾箱籠,去外頭稟報皇上脈象了。

      聽說趙長寧脈象不好,朱明熾只當是她身體不好,眉頭擰起。恨不得立刻將她接回宮中嚴加看管,留在趙家誰知道有什麼磕磕絆絆的。但看趙長寧的眼神便知道她不會同意的,他考慮了一下,決定給趙長寧留點錦衣衛在身邊,再從宮裡選德高望重的嬤嬤出來照顧她。

      長寧立刻拒絕:“豈不是人人都要知道了,您放心吧,我身邊顧嬤嬤就是自小養大我的,她知道輕重。”

      朱明熾冷哼:“她要是知道輕重,就不會殘害皇嗣了!”

      “他們當真什麼也不知道,只是我一個人的主意罷了。”長寧自然替他們開脫。
  
      朱明熾也沒想真的懲治她的人,不過嚇唬嚇唬是必要的。他叫人把顧嬤嬤帶進了。

      顧嬤嬤屈身行禮,抬頭後只見是個五官堅毅,身材高大,氣勢足以壓死人的男子。她閱人無數,立刻知道這位就是那九五至尊了,又連忙行了大禮。朱明熾不耐煩招手叫她起,道:“既然你猜得到朕的身份,朕也不多說了。你家大人有孕,你要好生照料著,朕明日就派人送補品過來,她這胎若有損失……我拿你償命。”

      趙長寧很不贊成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平時狠話放得多,也沒說什麼。

      顧嬤嬤屈身應是,朱明熾才站起身,他還要回皇宮安排點事情,她這胎不穩,他還得再安排安排。

      等皇上帶著人離開,顧嬤嬤才笑道:“奴婢看,皇上分明對您極好,只是性格難免霸道……”這樣她便放心了,如果只是貪圖美色無情無義之輩,恐怕處不得。

      “他這個人……”長寧微歎,也不知道怎麼形容,瞧著湯藥打濕了一牆,說,“您叫人進來把屋子收拾一下吧。”

      “收拾屋子是其次,”顧嬤嬤低聲說,“大家還以為闖賊人進來了,都把五城兵馬司、順天府喊過來了,準備捉賊呢……您看這事,您怎麼解釋?”

      長寧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朱明熾!

      能不能好好地敲門進來!給她留的什麼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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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發表於 2017-9-5 00:48: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最後還是長寧出面,說是宮中有急事,才把眾人勸了回去睡。

      但是有些人卻是沒這麼好哄的。

      有些人好哄,不過是不想管閒事,只要與他的利益無關,管你究竟來了誰呢,回去蒙頭睡大覺了。但有些既不好騙又想管閒事的,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趙長淮打量著兄長的神情,心想著方才那群人,雖然穿的皆是統一短袍,沒有制式。但對他這樣時常混跡皇宮的人來說,自然看得出是錦衣衛。深更半夜的,錦衣衛為什麼會出動?

      能讓錦衣衛出動的,還能有誰?

      這樣一想就很分明了,同時一股讓人齒冷的寒意升起。

      若來人是皇上,他想見誰不能傳詔,為什麼要深夜親自來訪。

      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但是看趙長寧語調平靜,就知道她要隱瞞別人,他這個弟弟跟她一貫不算是親密的,恐怕更不會說給他聽。趙長淮只看了幾眼,就道:“宮中有急事,長兄既不是首輔,也不是京衛,更不是宗人府的官員,為何會闖趙府,愚弟倒是好奇了。”

      “既然是急事,又怎麼好說給二弟聽。時候不早了,二弟還是回去歇息吧。”長寧只是微笑。

      趙長淮微微一歎:“也沒別的意思,只是長兄若是有事,儘管來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說完微微屈身,帶著人退下了。

      長寧眼睛微眯,她覺得趙長淮早知道她的身份了,但這並沒有什麼關係。兩人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趙長淮為了自己的前程也會保守秘密的,否則趙家以後就再難在官場上立足了。

      更何況她現在肚子裡有朱明熾的孩子,朱明熾無論如何也會護她周全的。

      趙長淮才思敏捷,心機深沉,如果她非身份特殊,恐怕才智不能與之相比。

      “是個人物。”她回屋坐下後微微一笑,覺得有些餓了,正準備拿桌上的山楂糕吃,顧嬤嬤就笑道,“您如今可不能吃這個了!”說著就把桌上的山楂糕端起來,叫外頭的丫頭端走。

      長寧一愣:“這山楂糕……”

      顧嬤嬤卻笑得很慈祥,語氣溫和:“您坐下來,奴婢慢慢跟您說什麼是吃得的,什麼吃不得。”她示意她的肚子,“都是為了他呢。您以前是趙家的大少爺,但現在您也是要做母親的人了。”

      是的,她現在有孩子,很多東西都是有禁忌的。

      長寧突然有種陌生感,隨後心裡又有一種無措的溫柔。

      朱明熾回到皇宮後,連夜吩咐開庫房,將一百、兩百年的人參,各撿了十株包起來,盤口這麼大的靈芝也是五朵,鹿茸,白燕窩、血燕窩各是五盒,讓天亮就送去趙府。另外還讓奶子府挑五個豐腴白淨,懷孕待產的乳母,送去他京城中的私宅,等孩子一出世立刻就有乳娘可用。再讓上林苑來人,將那宅子好生修葺一番,添點景致,免得人住著覺得煩悶。

      劉胡有點糊塗。走的時候還怒氣衝天的,怎麼回來了又是賞東西又是修院子的。他是多賊精的人,想來估計是「那位」的胎無事,皇上要得子了,才龍顏大悅。等上林苑的人離開,他立刻過去跪下了說:“奴婢恭喜陛下!”

      朱明熾坐在龍椅上,道:“你就知道是什麼事了?”

      劉胡笑著說:“便是不知道,皇上高興奴婢就高興。”

      “行了,有樁差事交給你。”朱明熾淡淡道,“去叫今天在外頭當差的鎮撫進來。”

      劉胡躬身出去,不一會兒錦衣衛鎮撫就進來了。

      鎮撫給朱明熾下跪行禮,朱明熾道:“今天趙長寧出去,是不是在外頭遇到了宋貴妃。”

      “陛下聖明,趙大人的確遇到了貴妃娘娘。”鎮撫單膝跪著,猶豫了一下,“還對趙大人說了些話……”

      朱明熾淡淡道:“她說了些什麼,你一一說給朕聽。”

      鎮撫便大致複述了宋氏的話,朱明熾聽了一會兒,隨即道:“叫劉胡,擺駕坤甯宮。”

      坤甯宮便是宋氏的住處。

      宋氏半夜都沒睡著,躺在潞稠被褥裡翻來覆去許久,才勉強閉上眼。直到守夜的宮女小跑進來,擎著一盞燭臺打了簾子,把她叫醒了。“娘娘,您快起來,皇上過來了!”

      宋氏聽到皇上二字,一骨碌就直起身來。“皇上……?怎麼會這個時候來!”這會兒子最不濟也是丑時了。

      “也不知道!”宮女的臉上卻是喜氣,“皇上可從未留宿過哪個嬪妃那裡,次輔大人前不久不是才叮囑您,要抓緊機會誕下龍子嗎?您要是有了龍子,還愁沒個依靠嗎。奴婢扶您起來梳洗吧。”

      宋氏聽著也是一喜,她因是尚書的女兒,嫡出的小姐,打小想求娶她的人就如過江之鯽,當初她知道被許配給朱明熾的時候,又知道是章若瑾不肯嫁,所以她才頂上時,心裡當真不舒服不願意。

      那個時候太子的位置坐得很牢固,這些兄弟以後只能分封到外地做王,要是跟太子好的,母家雄厚的,如三皇子那種,還能有個好封地。要是不受寵的,封到那窮山惡水,邊疆沙漠,有什麼盼頭!她打小錦衣玉食的,留在京城裡什麼沒有?為什麼要隨他去吃苦?宋大人也知道這個理,可他有什麼辦法,他又不敢違逆聖旨,朱明熾不受寵那也是皇子,沒有不想嫁就不嫁的道理。

      於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宋應蓮都無法對朱明熾有好臉色。

      朱明熾篡位成功那一天,父親深夜進宮,淩晨才從宮裡回來,抹了把汗跟她說:“女兒,你日後有福了。”

      宋應蓮才知道,朱明熾逼宮成功了!

      隨後父親又有些惋惜地歎氣:“要你不使性子,早點嫁給他,此刻恐怕皇后都當了。現在你就是想嫁,也得看他願不願意了。”

      宋應蓮不高興道:“父親,您這是說什麼呢,女兒何曾稀罕一個后位!”

      父親看她一眼,道:“你還小,才說得出這些話來。等你以後嫁人了,要給別人磕頭了,你才知道那個位置意味著什麼。”

      她那個時候的確是小,並不在乎什麼皇后不皇后的,後來她一進宮就是妃位,沒過幾天朱明熾就封了她貴妃。其他嬪妃都位居她之下,見到她要給她請安,不敢冒犯她,說話也是小心翼翼的。她才明白這個意思,習慣了自己優渥的身份,然後她心中頓生惶恐。倘若有天朱明熾興起娶了皇后,或者再添幾個貴妃,這宮裡哪裡還有她的位置。皇后才是正宮主位,一國之母,她們這些妃子,說得不好聽一些,不過是天子的妾室罷了,沒有顏色和倚靠後,說扔一邊就扔了。

      她不禁的就開始後悔,當初要是嫁給他,現在就是一國之母了。這個念頭一產生,她對這個男人的看法就改變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能輕易地決定她的恩寵地位,又是如此的英明神武,高大偉岸,她怎麼會不喜歡呢。

      宋氏走神回來,丫頭已經匆匆給她打扮好了,來不及沐浴梳洗,只是塗了茉莉脂粉,抿了胭脂,描了青黛眉。

      宋氏起身,出到外間跪下行禮:“臣妾恭迎陛下。”

      朱明熾這個時候已經等了她半刻鐘了,劉胡已經站在他旁伺候,他喝著茶面色不明。當他的目光落在宋氏身上的時候,看到宋氏穿了件胸口繡了一枝梅花的抹胸襦裙,外面的罩衣不過是層薄紗。他淡淡道:“你可知朕來找你是為什麼?”。

      宋氏一愣,抬頭柔聲道:“臣妾……臣妾不知。陛下前朝事忙,臣妾不敢妄測。”
  
      “不敢?”朱明熾笑著重複,然後說,“朕准你猜。”

      宋氏臉色更紅,聲音更輕柔:“臣妾是陛下的妃子,陛下想做什麼,臣妾都會順從的。”

      朱明熾巋然不動,只往後仰靠:“朕記得當年你與朕訂親的時候,百般的不情願。如今是百煉鋼成繞指柔了?”

      宋氏聽到這裡,大著膽子跪行幾步,手搭在了朱明熾的膝頭,道:“此一時彼一時,臣妾自然是……自然是喜歡陛下的……”

      朱明熾冷笑,垂眸看她搭在自己膝蓋上的手,只覺得一陣噁心。淡淡問道:“喜歡朕?你是喜歡朕,還是喜歡朕的權勢?”

      宋氏一時惶惑,反應過來後立刻說:“自然是皇上了!臣妾已經嫁給皇上,此生都會伺候皇上……”

      話還沒說完,就聽朱明熾冷冷道:“嫁?你有什麼資格用「嫁」這個字!”宋氏沒料到帝王突然發難,嚇得嘴唇蒼白,她的確說錯了話,她一個妃子,有什麼資格用嫁字,不過是一頂轎攆就抬進來伺候這個男人罷了!只有正宮皇后才擔得上這個字!

      後宮沒有正宮皇后,無論大臣怎麼進諫不可一日無後,早日立后立儲,才能使國家安定,朱明熾都不為所動。

      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在想什麼!。

      “皇上,臣妾……”宋氏想說她並非此意,但她又能分明看出,朱明熾動怒不是因為她說了這個字。
  
      “朕告訴你一句話。”朱明熾漠然地道,“朕寵愛誰都是朕的事,你沒資格插嘴,你給朕記住就是了。”

      宋氏心想果然是為了趙長寧的事!

      她勉強笑了笑,柔聲勸道:“陛下,他不過是個男子而已!您不可為了這麼個下賤之人失了您的一世英名,他枉讀這麼多年的聖賢書,違背人倫,魅惑君主,想要的不過是權力富貴罷了,用身體換取前程,此人絕非良善之輩!”

      劉胡在旁邊聽得想捂住她的嘴!

      宋氏也太蠢了,這個時候就應該閉嘴認錯。想勸?皇上也是她能勸的?而且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皇上最厭惡別人說趙大人的這個,畢竟當初是他用手段和地位逼迫趙大人就範的,但是被人罵被人輕賤的,卻永遠都是趙大人。

      他日史書工筆,佞臣、媚臣,以色侍君主這些駡名,也會是趙大人的。若真有一日這話在朝堂裡傳開,趙大人還會被群臣看不起。畢竟朝臣是讀聖賢書長大的,這樣的事一萬個容不下。

      宋氏日常也打點過他,他偶爾還幫著傳話,劉胡倒不是擔心她栽了,而是擔心自己被她扯進去。

      劉胡當即在心裡決定,以後離這位貴妃娘娘有多遠是多遠,銀子賺得再多,也得有命花不是。

      朱明熾眼睛微眯,他再不濟也不會要個貴妃來教訓他,而且還牽涉趙長寧。

      對,他就是混蛋,不管自己大臣的意願,非要要她。知道自己這方面對不起他,所以更不容許別人來議論她。

      “既然你這麼急迫地犯朕,朕就成全你。”朱明熾再也不看宋氏,叫劉胡道,“傳旨曉諭六宮,貶宋貴妃為宋妃,不再住坤甯宮。要是誰再從她口中聽到這件事,就給朕移居冷宮!”

      劉胡應是,其實他想再問問皇上,那究竟把宋氏安排在哪裡,但是見皇上已經整理衣袖出去了,就知道皇上根本不在意這件事。隨便找個空的宮殿將這位扔進去就是了,而且最好是離皇上遠遠的。

      宋氏突然愣住了,她……皇上竟然為了這個貶她?貶她都是小,厭棄她才是真,不過是礙於父親的情面,不好處理吧!

      “皇上,您聽臣妾說!臣妾不是有心的……”她跪著前行,嚇得哭出來,但門口的侍衛將她攔住,不讓她追上去。

      她抓住門檻死死摳住,久久不說話,眼裡全是冰冷。

      第二天一早,趙府就收到了一批昂貴的補品,都沒在回事處過帳,直接是宗人府親自送到了趙長寧這裡。

      顧嬤嬤一邊記帳,一邊感歎。

      一百年的人蔘,也就是國庫才能拿出十根。尋常官宦人家,一根都求不到!

      皇帝也太小題大做了。

      不過是懷孕,又不是生大病!孕婦過補不宜的道理都不知道!。

      她把冊子拿去看趙長寧看,趙長寧也嘴角微動。太張揚了!他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孕嗎?

      但是送已經送過來了,退回去更顯眼。長寧只讓顧嬤嬤包兩根人蔘,給老太爺那裡送過去。

      然後她發現,懷孕之後朱明熾真的很煩。

      第二天的朝會上,戶部侍郎孫大人正在請奏田稅的事,長寧不過是站得腰酸,輕輕捶了下腰。朱明熾立刻就看到了,並問:“趙愛卿可是有什麼不適?”

      結果前面的內閣大臣、六部尚書、都督總兵,都回頭看她。孫大人的目光尤其錯愕。

      趙長寧冷汗都要下來了,要是孫大人誤會她是對他有不滿,可就不好解釋了。

      她只能說:“微臣前日沒睡好,有些瞌睡,謝陛下關心。”

      這貨竟然信以為真,立刻眉頭皺起:“怎麼會沒睡好,是不是胃不舒服?”然後又說,“不舒服告假就是了,為何來早朝。朕豈是那等苛待官員的人?”

      趙長寧:……你難道不是嗎?

      “你先去旁邊偏殿休息吧。”朱明熾叫了兩個內侍進來。

      趙長寧怕自己待下去指不定要怎麼樣,只能硬著頭皮拱手,頂著大家猜忌的目光道:“……多謝陛下。”然後離開……

      等朝會下後,朱明熾朝服也沒換就過來了。“你可還好?”

      趙長寧坐在偏殿的炕床上看書,偏殿裡溫暖如春,棉被鬆軟,宮中常見的熏香沒有,反而擺了瓜果和臘梅。精緻又舒適,她記得以前偏殿不是這樣的,朱明熾什麼時候改建的?

      她合上書說:“陛下覺得呢?”

      “朕如何知道!”朱明熾語氣很嚴肅,走到她身側,仔細打量她的臉色,“不舒服也不早說,朕便免了你早朝就是了。你胎位不穩,要格外當心。”

      趙長寧道:“我沒事,不過是沒睡好罷了。”

      朱明熾仍然傳話讓鄭太醫過來,把她手裡的書放下了,成天看書,不怕傷著眼睛:“朕見你離得遠就心驚肉跳的,不如你早日搬去私宅……”

      長寧心裡一跳,道:“大理寺如今只有微臣一個少卿,手裡好幾樁大案,微臣休了沒人處理,懸而未決,反倒使人受罪。”

      朱明熾嘖了聲:“另一位少卿人選倒也在定。不過再過兩個月,朕也不會管你同不同意,一定要搬進去了。”

      他以為長寧又要不願意一番,沒想她卻點頭說:“也好。”

      鄭太醫診過脈,只說一如往常,這時候有些不舒服是正常的。有些婦人到了五六個月還吐,什麼都吃不下,雖說是懷孩子,人卻整整瘦了一圈,女子懷孩子便是最遭罪的,更要有人好生地疼愛,寵著。

      朱明熾怕她瘦了,叫御膳房送來的全是進補的菜,長寧雖然有孕,但是胃口沒怎麼開。叫他逼著喝乳鴿湯、豬蹄湯、四鰓鱸加火腿煨的魚湯。長寧喝得臉色都不好了,他再盛一口也喝不下,朱明熾非要她再吃副乳鴿翅才算完。

      她吃得惱火,就說:“我不想吃了!你要是還想餵,不如拉出來自己餵他吧!”說完她看了看朱明熾看起來很嚇人的臉色,又有點後怕。她剛才那些話是怎麼說出口的?她乾脆往床裡一扭,背對他躺下了。心想果然懷孕會對人的脾氣有影響。

      朱明熾看著她瘦削的背影,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笑容。

      他愛這個孩子,是因為這是他和她的孩子,兩個人獨一無二的最親密的聯繫,血的交融。

      不過他喜歡她這樣對他,使小性子也沒關係,趙長寧何曾對別人使小性子。他反而心軟,跟著躺下去,哄她:“那就不吃了,不吃了!”

      他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覺得好像是比剛才鼓起一些,說:“父皇養你不容易,你瞧你娘多任性。”

      趙長寧後背嵌在他懷裡,覺得他的手又厚又暖。肚子裡的孩子,這時候大概只有核桃大吧,哪裡需要吃這麼多。她在溫暖中慢慢閉上了眼睛,突然對這種溫暖有些依戀。

      但是那件事,她還沒想好該怎麼做,怎麼告訴朱明熾。

      畢竟朱明熙背後絕對是有人的,他一己之力不可能回得到京城。

      這個人她有懷疑物件,那就是七叔周承禮,決不能先告訴朱明熾,否則不僅是七叔,趙家都會跟著死無葬身之地。

      她突然想起了那個趙家傾覆,除她外無人生還的夢境。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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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8: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大年初一,趙家祭祖。

      三位姐姐回門,竇氏房裡一片熱鬧。

      “大人,大過年的,您可別再看了。”顧嬤嬤將她書案上的案卷撿了,遞給她一碗藥。

      長寧抿了藥,揉了揉眉心說:“我也不想看,就怕處理不完了。”

      “幾位小姐都帶著姑爺回門了,您還不過去看看,二小姐可是給您添了一個外甥的!”顧嬤嬤笑眯眯地道。她說的是二姐趙玉如,她前些年無子,這幾年四處求醫問藥,湯藥喝了不少,總算是懷孕了,而且頭胎就生了兒子。

       對於二姐來說,生下兒子後她在婆家的地位就大不一樣了。丈夫雖然風流成性, 但她有兒子做依仗,又是正室,以後自當高枕無憂了。

      長寧也想著自己這才四個月大的外甥。

      到正房外面,卻見裡面正是熱鬧的。妹妹玉嬋正把外甥抱在懷裡哄,四個月的孩子已經除了包被,穿著大紅福祿壽繭綢襖,軟軟的小臉,正要抓玉嬋手上的鐲子往嘴裡送。玉嬋嫁去宋家半年,有孕兩個月,正是饞孩子的時候。抱著就親,不肯撒手。

      見到長寧過來了,幾個姐姐便圍了上來,拉她坐下,但又不知道跟她說什麼好。畢竟已經是大官了,問她官場上的事又覺得不合宜,噓寒問暖的事似乎幾句就說完了。正好乳母把孩子抱過來,竇氏便讓兒子抱抱小外甥。

      自己有孕的事還沒有告訴竇氏,長寧是準備孩子抱回來再告訴她,免得她一驚一乍,走漏風聲。

      長寧伸手將軟軟的小外甥接過來,孩子白嫩的小臉靠著臂彎,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二姐趙玉如見長寧抱著孩子,就笑著說:“你二姐夫說自己那點學問,考秀才都難。想以後把他送過來,跟著你這個進士舅舅讀書呢。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教他?”

      長寧道:“趙家族學尚可,我教人可一般,二姐若不嫌棄,倒可以送來族學裡,跟三房、四房的弟弟一起讀書。”

      趙玉如正是想把孩子送回趙家,趙家族學出了兩任進士後,可是聞名於京城族學的,尋常人家想進趙家族學還沒有門路的。

      小外甥剛喝飽了奶,打了奶嗝,長寧見孩子有了睡意,還給了二姐抱著。

      三姐趙玉妙就壓低了聲音問趙玉如:“說來,二姐夫如今對你是好的吧?”

      趙玉如的神情有些淡淡的驕傲:“生了兒子,他倒是對我好多了。雖然他的通房丫頭也給他添了兒子,但畢竟是庶出的兒子,又不比咱們趙家書香門第的血統,正經培養的還是英哥兒。”

      長寧見二姐對兒子甚是寶貝,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一般的女人,生養在這樣的環境下,遲早也會重男輕女。她相信倘若這胎是女的,二姐絕不會這般寶貝,生怕孩子哪裡磕著碰著,噓寒問暖,恨不得含在嘴裡養。

      因為對她來說,生兒子代表有地位。

      長寧反倒希望肚裡這個是女孩兒,她喜歡嬌嬌軟軟的女娃,若是男孩,恐怕朱明熾想抱回當皇嗣養,到時候陷入皇室爾虞我詐的爭鬥,是她不願意看到的。雖然朱明熾答應了留給她養,但長寧並不是很信他。

      她說有事要去處理,幾位姐姐也不敢留他,長寧走出來後正好碰到三姐夫許清懷。

      他穿著件赫紅綢布的棉襖,手攏在袖子裡,看到長寧便滿臉笑容:“他舅舅好!”

      然後回頭喊人道,“你還不快過來拜見你舅舅,在那裡杵著幹什麼!”

      只見一個剛到他腰高的孩子,在一株臘梅樹下踢石子,不是很敢過來的樣子,是她五歲大的外甥錚哥兒。

      許清懷見兒子不肯過來,三步並兩步過去,一把揪著小子的領子拉過來。在他進士舅舅面前,孩子不敢托大,悶悶地喊:“舅舅!”。

      長寧摸了摸他的頭:“錚哥兒都長高了。”上次看的時候,還賴著要她抱呢。

      看三姐夫這樣子,長寧便知道他是有事求她的,也沒走,笑著看他。

      許清懷畢竟是讀書人,有些話不好開口,面色漲紅地羞惱半天才說:“他舅舅,錚哥五歲,到了開蒙的時候了。但你也知道我家裡,我只有個秀才的功名,怕給他開蒙耽誤了他。想問問你,能不能到趙家的族學來讀書……不占地,給他支個桌就行!”

      錚哥兒有些沮喪:“爹,我在家裡讀就行了,不麻煩舅舅。”孩子惦記著自己家裡的玩伴,到了趙家可誰也不認識的。

      許清懷瞪兒子一眼:“你懂什麼!家裡誰教你讀書?你快好生跟你舅舅說,你想在趙家族學讀書。”

      錚哥兒哭喪著臉,小聲地說:“舅舅,我在趙家讀書……可以嗎?”

      長寧一貫喜歡三姐夫,錚哥兒也自小被她疼愛,怎麼會不同意呢。笑著說:“姐夫不用擔心,這都是小事,我叫族學給錚哥兒留個位置就行,再在東院裡辟幾間房給錚哥兒住吧。錚哥也不急,趙家有你表兄們陪你玩。”

      許清懷很是感激,拉著錚哥兒謝她。

      趙家如今都是長寧說了算,這些小事她應承也沒什麼。正在這兒跟許清懷說話,那邊就有小廝過來傳:“……七爺回來了,請大少爺過去。”

      長寧早吩咐了下去,等七叔一回來便來通知他。

      去到東院時下著大雪,周承禮院門口,老太爺正同他說話,旁有人撐著傘替兩人擋著雪。老太爺跟他說話的時候,周承禮都是淡笑應承,很是恭敬。

      長寧走過去給兩位長輩行了禮,跟趙老太爺說:“您怎麼不進去說話?身子骨剛好沒幾天,可受不得寒。”趙老太爺畢竟年事已高,身體不好了。

      家裡頭的人都拼命贍養老人家,藥材補湯不要錢似的往老太爺那裡送,希望老太爺身體康健,多活幾年。

      一方面自然是因為盡孝道。另一方面,倘如老太爺這時候出事西歸,家裡兒子當官的就統統都要丁憂,趙承義和趙承廉立刻要解除官職,回家守滿二十七個月,趙長甯這些孫輩也要戴孝一年。

      有丁憂這個制度,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前途,當官的也得好好贍養父母,不敢忤逆。

      趙老太爺這些年含飴弄孫,頤養天年,沒什麼事情煩惱的。笑呵呵地道:“正要走了,叮囑你七叔多多回來走動。”周承禮是少年被收養,再怎麼親近也和趙家隔著一層。

      當年他父親被政敵陷害,被先皇厭惡,貶黜的時候因為強盜劫持,父母都死在了去四川的路上。周承禮少年時親眼目睹雙親慘死,他被藏在馬車底下,三天后才被人救出來。因此趙老太爺是憐惜他。

      周承禮笑道:“我會在家裡留兩個月,有空就會去看您,您可莫要來我這裡了。”

      “你要是肯成家立業,我也放心多了,對得起當年你父親的泉下之靈。”趙老太爺幽幽歎了口氣,很快被周承禮擁著送上了軟轎。

      等周承禮送了趙老太爺回來,看到長寧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雪景喝茶,茶也已經給他倒了一杯。

      “七叔坐吧。”長寧虛手一請。

      周承禮坐下來端起了茶杯,一縷茶香溢出,他立刻就聞出是頂級的祁門紅茶,一年產量不足三斤,全是貢品。他這裡沒有這樣的茶,應該是趙長寧帶來的,但是這個茶卻不是她能弄到手的,必然是御賜的。

      周承禮微抬頭,看到長寧腰間掛著的蓮花形腰牌,那一瞬間他的眼睛迅速地眯了一下。不過只是輕描淡寫地道:“怎麼沒見你戴我送的玉佩。”

      長寧卻微笑著放下茶盞,道:“七叔,我有事問你。”

      周承禮喝茶,長寧也不在意他沒有說話,繼續說:“我在京城裡見到了朱明熙。”

      見他的表情沒有半分波動,長寧心歎果然如此,“他變了許多,我想應該也是這樣,畢竟經歷了這麼多事,人不變是不可能的。只是我還是有一事想問七叔……當初朱明熾派錦衣衛追殺岷王殿下,殿下應該是被人所救,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七叔?”

      “你問這個做什麼,”周承禮淡淡道,“我說過,這些事情你都不必插手,好好做你的官就是了。”

      “侄兒若是不管,七叔可是要把趙家帶進懸崖裡!”長寧語氣微厲,“您喜歡玩這些爾虞我詐,侄兒我沒有立場說話,當初表意投誠太子,實則投靠朱明熾,那他取得了皇位,您也能夠功成名就了。現又為何再反其道而行之,您原來怎麼對朱明熙的,您覺得他會忘嗎?他當了皇帝會放過您嗎?”

      “無論是他成與不成,對您而言有什麼好處?要是讓朱明熾知道了,他這個人本疑心就大,非得誅趙家滿門才算完!您可願意看到趙家跟您一起受過?願意祖父以七十歲的高齡飽受顛沛流離之苦?”

      周承禮卻只是靜靜地喝茶,眼皮都沒撩一下,淡淡說:“我何曾說過——朱明熙會當皇帝?”

      長寧直直地看著他,周承禮又笑道:“朱明熾治國,不滿他的人不止我一個。當初與他敵對的武臣,這時候都沒有好下場。更何況堅持要立嫡的文臣也不少,至於朱明熙,以他的才能是決不能和朱明熾抗衡的,即便登基也只會是傀儡。當初與虎謀皮,我自以為得勝之後,我想要的東西皆在我手,不想他強取豪奪,一方面強行要你,另一方面限制我的權勢。”

      他靜靜道:“若沒有前者,限制也無妨,但有前者,恕我不能忍受。”

      趙長寧知道朱明熾有意限制周承禮,與他一起謀反的官員,晉升的晉升,加爵的加爵,但是周承禮一直沒有動靜。不僅如此,朱明熾刻意調任他處理番廠的事,是有意削減他在都察院的權威。因為他的確忌憚著周承禮。

      當初西北邊境抗敵,朱明熾苦攻不下,如若不是三顧茅廬請到了周承禮來謀略,怎麼可能大獲全勝。

      有這樣才能,又生性不定,沒有強烈道德觀念的人,決不能任以大權。朱明熾為了補償他,提攜了趙家的兩個人,一個就是趙長寧,還有個是趙長淮。

      周承禮從不置一詞,他不是這種人。想要的東西,應該謀劃著慢慢去得到它,而不是向別人哭訴請求。

      “我也想問你,當初我承諾過要救你,現在你卻阻止於我。究竟是怕趙家陷入頹勢……還是為了別的勸我?”周承禮冷淡地說。

      趙長寧喝著茶,只說了一句話:“朱明熾是我腹中孩兒的父親。”

      周承禮的瞳孔一縮,動也不動,捏著冰裂玉釉杯的手指卻越來越緊,幾乎要把杯子捏碎了。

      “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的事?”周承禮突然問。

      趙長寧歎道:“七叔,兒時的事我都不記得,如何知道答應了你什麼。並不僅僅因為朱明熾是我孩子的父親,他救過我的命,也是為了你、為了趙家好。我不能無動於衷地看著不管。你不要做這些事了,讓朱明熙離開京城,就這麼算了吧。京衛守衛極嚴,朱明熾親自把持京衛十萬大軍,已經不是先皇那個時候了,你們沒有勝算的。”

      周承禮靜靜地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有種青年的俊秀,又有種說不出的冷冰。

      “你七歲那年,”他輕輕地說,“先生給你佈置了一首五言律詩,你做不出來,便來央我說,只要我能幫你做出來,你長大後就嫁給我。”

      長寧微微沉默,這些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當時已經知道你是女孩,便是表面沒有立刻答應你,心裡卻是同意了的。”周承禮眼睛微眯,似乎是在回憶往昔。

      “你雖然是說過就忘,可我卻一直記得。然後你被送回了京城,一直到你十四歲,

      我再次見到你。”周承禮繼續說,“那時候我中進士不過一年,任山東濟陽縣令。”

      說到這裡的時候,長寧的手指微微蜷縮,十四歲時……!他多次避而不談,為何突然要告訴她。

      而且突然生出一股,想要阻止他的衝動!

      “七叔,不要說了。”趙長寧道,“既然我不記得,就不提了吧。”

      “有什麼怕的,不就是你跟別人親近,卻與我十分疏遠,七叔生你氣罷了。”周承禮笑得漫不經心,摸她的髮頂。

      但長寧卻覺得他的掌心透出一股寒意,這樣的……熟悉。

      以至於她腦海中閃過混亂的畫面,俊美的面孔陰沉而猙獰,年輕的七叔顯得這樣陌生,她被綁縛的雙手,緊貼在她身上的滾燙有力的肌膚,絕望的祈求和哭泣……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渾身僵硬。更多的畫面閃過腦海裡。

      十四歲的她初到漢陽,周承禮來接她去別院,那時候七叔也很年輕,俊秀而文雅。

      她只記得自己是第一次見到他,疏遠而有禮地喊他七叔,並避開了他想扶自己的手。

      周承禮的表情有些驚訝,然後緊緊地盯著她。長寧卻沒有意識到不對,她在別院裡跟著夫子學《春秋》,隔壁王家的公子王學舉也時常來聽,一來二去的兩人便熟絡了,正是大夏天,相約著上山避暑拜佛,下河摸鯽魚。那時候她沒意識到,其實那王學舉對自己是很曖昧的,時常親昵地摟肩摟腰。她在趙家沒有玩伴,偶然遇到個少年玩伴當真沒多想,與對方越來越親密,甚至偶爾去王家同住。

      這還不足說明什麼的話,有天王學舉將她壓在假山上,漲紅臉看著她,說要娶她。

      趙長寧驚訝地看著他,才知道這位小公子竟然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她還沒想好怎麼辦,王學舉已經按著她的肩親她的嘴,迫不及待地往自己懷裡摟。

      趙長寧被迫抬頭,然後看到了站在王學舉後面,陰沉著臉的周承禮。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這位年輕進士七叔,有這麼冷酷的表情。

      他像拎小雞一樣拎開了王學舉,粗暴地砸到了一邊。王學舉不過十五歲,被成年人力道一摔,頭撞在假山尖銳的棱角上昏了過去。假山棱角上全是血,長寧看到後臉色都變了:“七叔,你快叫大夫過來,他有可能會死!”她立刻想過去看王學舉的傷勢。

      但周承禮很快抓住她,按著她的肩,沉沉地問:“你跟他在幹什麼!他怎麼說要娶你?”

      她被他抓得生疼,哪裡見識過周承禮這般陰鷙,立刻要掙脫:“他要是死了,你會背上命案的!你放開讓我看看!”

      周承禮更抓緊了她,冷笑說:“我就說他是爬上假山玩,掉下來摔死的,誰知道?”

      趙長寧那時候覺得周承禮有病!近乎憤怒地拉開他:“你放開我,你究竟想幹什麼!為什麼對他下這麼重的手?”

      周承禮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然後他冰冷地說:“長寧,你說過要嫁給我。你是我的,別人不能動。”

      什麼嫁不嫁的,她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

      趙長寧覺得他現在的情緒有點不正常,掙脫他就想跑。但她怎麼跑得過周承禮,很快被他追上按在地上。然後他就在她脖頸邊吻舔,一直到嘴唇,趙長寧掙扎,被他連人抱起。

      之後,他把趙長寧關進了內室,不然她老是想跑。不僅如此,他還找了鐵鍊將她鎖在床頭,將她的衣裳脫盡了,本來壓在她赤裸雪白,還未完全成熟的身子上時,他是很亢奮的。但是她一直怕得發抖,還要咬他,非常抵抗,他就沒有徹底要她……

      但是他把人摟在自己懷裡睡覺,一直吻她。還把暈過去的王學舉綁起來,折磨給她看。

      後來,他任職都察院,極擅長酷刑逼供。

      趙長寧真的想起來了!周承禮因為少年家世突變,性格暴戾,用盡酷刑折磨王學舉,她嚇得尖叫。因為當時實在是太受刺激,後來周承禮終於清醒了,肯放開她時,她就把這段記憶完全忘了。

      再後來周承禮再次出現,成了她的老師,似乎這種極端的情緒,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趙長寧嘴唇泛白:“大概是因為我不記得兒時的事了吧,七叔不必計較這個。”

      “我年輕的時候太偏執了。”周承禮溫柔地說,“但是現在我已經好多了,能夠控制自己了,只要你不惹我,我就是你的七叔。長寧,現在已經不能抽身了,即便我抽身,朱明熾也不會放過我的。”

      “你如果將這件事告訴朱明熾,我肯定會死,你要是真能狠下心嗎?”

      趙長寧手心卻冷汗膩膩,難怪周承禮希望她不要想起,實在是血腥變態。他方才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她已經惹到他了嗎?

      但是七叔看上去和平時沒有分別,一樣的平和而穩重,難以把他跟記憶中的人聯繫起來。

      但是長寧很快就想出了更多的細節來對應,從本質上來說,周承禮一直都是冷血殘酷的,他不過是掩藏起來了而已。

      “那我……就先退下吧。七叔您最好是親自去告訴朱明熾,我可保您沒有性命之虞。這樣也可保趙家平安。”長寧說著想要退下了。

      周承禮一直微笑著看著她:“長寧,七叔別無選擇,只能這麼做。即便你不幫我,也不要管就是了。如果我掌控了朝政,你肚裡的孩子,我自然會保他……平安的。”

      趙長寧想起了十四歲的事。七叔曾經這麼猙獰而血腥過,但他也幫過她。他要是真的大權在握,會對她做什麼……實在是很難說。

      會不會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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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7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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