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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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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聞檀]嫡長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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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4 00:37: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趙長寧向朱明熾彙報京城的案件。她一一道來,不用參看卷宗,條理清晰。

      朱明熾靠在龍椅上,有意刁難一下她,淡淡道:“最近原詹事府詹事顧嚴因貪墨下獄,其黨羽甚多,朕想深挖下去。此事交由趙大人負責,趙大人以為如何?”

      朱明熾想讓她查太子黨!

      當初擁護太子的人不少,朱明熾無意一一追查。只是一些太子黨心腹,朱明熾是不會放過的。

      詹事府詹事、禮部侍郎杜成皆已下獄。剩下的都是昔日與趙長寧交好的一群人,有時候在東宮看到,還要寒暄幾句,對她甚是友好。至於詹事府詹事顧嚴所謂的貪墨之罪,不過是別人見風使舵,有意嫁禍而已。朱明熾卻仿佛不知道,順水推舟將其關入了刑部大牢。

      趙長寧就道:“微臣以為陛下有仁君之德,堯舜禹之風。對於賢臣忠臣絕不會因私人恩怨而定罪。”她的語氣可以算得上是和緩了,“顧大人貪墨一事,雖犯了罪,卻罪不至死。更何況顧大人年事頗高,從不與下屬結交。黨羽之說定是有小人無中生有,汙了陛下聖耳。”

      趙長寧先一頂高帽扣到朱明熾頭上,讓他下不來。再一口咬定黨羽之說是小人所言,如果朱明熾說他信了,那不成了聽信讒言的昏君了。

      果然是一張好厲的嘴。

      朱明熾眼睛一眯,嘴角撩出一絲笑容。

      朱明熾的聲音不疾不徐:“趙大人一口咬定是小人所言,可知給朕進言的是誰?”

      “是都察院僉都禦史周承禮。”

      趙長寧聽到這裡嘴唇微抿。那些人本就無辜,朱明熾不過是剷除異己罷了。當年這些人可是趁機削他軍權,侮辱於他。當時的朱明熾沉默隱忍,如今大權在握,自然不會放過他們了。

      既然是七叔說的,趙長寧也不能拆七叔的台,否則豈不是說七叔是小人之輩了。

      趙長寧心裡一歎,她若能想辦法會儘量想,但是她現在位置不正,不敢跟朱明熾真正的玩兒心眼……也只有微攏袖子,低聲道:“既是周大人所言,微臣恐怕為了避嫌,就不能親自審理此案了。往陛下另托旁人審理。”

      朱明熾喝茶不語,殿間只餘茶杯輕磕,他坐在殿上,坐姿很隨意,倒是英武不凡,龍章鳳姿,畢竟也是身負正宗的皇室血統。隨後他一笑:“朕自然信得過趙大人,顧嚴一案就交給你審理了。趙大人再推拒,那便是抗旨不尊了。”朱明熾直接下了命令,不容趙長寧再拒絕。

      趙長寧牙關一咬,半晌沒有說話。朱明熾就是有意刁難她,才把這件事給她去處理,讓她看著太子黨一個個喪於她手。既然他讓自己查,那邊查吧!說不定從她這裡經手這些人還少受些苦,不過是得頂著些忘恩負義的駡名而已,名聲又有什麼要緊的。

      “既為陛下的旨意,那微臣接旨。”

      朱明熾抬頭一看。卻看到她的鼻尖上有一個紅點,白玉一樣的膚色,故越發顯得紅點醒目。

      還真的是被水牢裡的蚊子咬了。不知道她出門之前有沒有瞧過鏡子。

      看著頗有些好笑,又覺得好玩,方才腹間那點熱就散去了。

      他又繼續批摺子,但是沒讓她退下去,趙長寧就站在殿內,盯著日光漸漸地被拉長,變斜,將窗櫺的雕花的樣子,清晰地投在地板上。她想起了被關在宗人府的朱明熙,朱明熾不許任何人去探視,也沒有封藩。上次見他還是登基大典的時候,他被准許從宗人府出來觀禮,只見是瘦了很多,但仍然溫和地微笑,似乎這一切都如常。

      身邊最信任的人反水,他一定很痛苦。長寧想起他溫和地跟她說「知己來日方長」的樣子。

      朱明熙從她身側經過的時候,一句話沒跟她說。趙長寧也什麼都沒說,站得筆直由他走過去了。但一切沒有說出來的大家都明白。

      趙長寧又看向朱明熾,看到朱明熙的時候,他的表情也是如常的,甚至帶著一絲微笑。仿佛愛護弟弟,遲遲拖著不分藩的人不是他。斬殺不聽話大臣的不是他。此事夕陽的金光映照著他的側臉,淩厲的刀疤,英俊的側臉,卻因為袞冕龍袍而顯得尊貴。

      誰也沒料到朱明熾也是會治國的,陰謀詭計也是一把好手。把行軍的風格帶到行政裡來,雷厲風行,殺伐果斷。

      眼看著日頭落到了屋脊上,天色近晚。朱明熾放下了筆,揉了揉腕,他接連看一下午了。

      趙長寧就道:“陛下若無別的事,微臣便告退了。”

      朱明熾卻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事。”趙長寧不語,朱明熾叫了劉胡吩咐。“傳膳吧。”

      乾清宮西暖閣,佈置金絲楠卷葉紋嵌白玉方桌,嵌琺瑯的繡墩,鎏金燭臺。八扇的雙面百鳥朝鳳繡屏風將內室隔開,十分的奢華。

      太監們輕手輕腳的上菜,傳菜遞三遍,揭開銀盞,或是香氣四溢的燒鵝肉,糟鵝掌,燴驢肉,香烤羊肉,主食是一盞紅豆飯,甜點又是宮裡有名的佛菠蘿蜜、雲子麻葉,紅豆蜜酪小塊,灑了糖霜,用戧金盒裝著,精緻異常。

      朱明熾吃飯是一句話不說,內侍們就更不敢說話了,東暖閣裡一片安靜。

      趙長寧站在旁邊伺候他吃飯,朱明熾要求的,給他布菜。既然是君主的要求,趙長寧也只能照做。

      西暖閣很冷清,雖然是滿桌子的菜肴,但未必就有胃口。

      趙長寧布菜,便給他夾的是素。杏仁豆腐,金針拌王瓜,熗豆芽雪菜,她不知道布菜的規矩,壘得跟小山一樣高。趙長寧覺得朱明熾長得這麼高大,必定也很能吃,而不夾肉菜純粹是因為肉菜放得遠,她伸筷子不方便。

      旁邊伺候的太監看到壘成小山的菜,額頭冒冷汗,但又不敢開口說話。沒見皇上也一言不發地吃著嘛,皇上都沒說什麼,他們能怎麼說。

      終於有道芸豆燉鴿蛋火腿離得近些,趙長寧換了勺,為帝王盛了只鴿蛋,堆在了碗的尖尖上,說道:“……陛下多吃些,可要再添碗飯?”

      朱明熾嘴角微動,終於是忍不下去:“給朕坐下來。”

      “微臣不敢。”趙長寧道。

      朱明熾看她:“……抗旨不遵就敢了?”

      趙長寧還是坐了下來。

      旁邊有宮人專門給皇上布菜,看到趙大人坐下來,掩飾不住的驚訝。在乾清宮近身伺候皇帝的內侍,足有四十多個。劉胡已經叫他們過去叮囑過數次了,不該說的,一個字都別去外面嚼舌頭根子,不然被打死都是活該的!

      所以一個個的嘴巴緊閉,半個聲都不願意出,只當自己是個不會喘氣兒的。

      一盞紅豆飯在趙長寧面前揭開,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

      趙長寧是自小受食不言寢不語的教誨,吃飯是一個字都不多說的。不過一起吃飯的總是母親竇氏,或者妹妹玉嬋,兩個人總是熱鬧地纏著她說話。要是跟趙老太爺一起吃飯,老爺子總是頗有興趣地跟她討論官場的事,總之絕不會冷場。家裡雖然糟心事多,玉嬋妹妹就是頭一個糟心的,但卻很熱鬧。宮裡大概無論如何都不能比的。

      與朱明熾進膳,更是絕對的安靜。首先趙長寧不會在朱明熾面前說什麼,朱明熾又是鋸嘴葫蘆,更不說話了。不過兩個人吃飯,總是比一個人香些。宮裡的伙食味道的確不錯,趙長寧本以為自己會難以下嚥,竟然還是吃了小半盞紅豆飯。

      而且面前的一道珍珠魚肉湯圓鮮美可口,爽滑彈牙,她吃了好些。

      朱明熾抬頭一看,微微抬手。不一會兒,另一盤魚肉湯圓放在了趙長寧面前,還配了一碟牛肉豆醬。

      趙長寧看到湯圓端到面前,抬頭一眼,朱明熾碗裡的山已經見底了,他果然還是能吃的,不過沒有聲音罷了。

      這時候朱明熾突然開口道:“新任大理寺卿董耘如何?”

      問她的上司?趙長寧看了帝王一眼,他正在喝湯,面容平靜看不出情緒。此人原來就心思難測,當了皇帝就越發的不顯露了。她就模棱兩可地說:“微臣不敢妄議。”

      大理寺卿是她的上司,皇帝則是頂頭上司,跟頂頭上司議論上司是絕對的大忌。

      朱明熾嘴角一扯:“不敢妄議?朕讓你議呢?”

      “若要微臣說的話,寺卿大人頗為嚴謹認真,是微臣不及的。”趙長寧就淡淡地道,別的隻字不提。

      朱明熾不知道想了什麼,抬手招旁邊的人:“……撤了吧。”

      他站起身往內走去。貼身的太監一愣,很快跟了上去。趙長寧以為自己就能退下了,但朱明熾畢竟沒有發話,就不敢先走。她在西暖閣靜坐了一會兒,想著朱明熾究竟是對誰不滿,就針對性的審問,免得傷及無辜。

      不一會兒看到個穿長袍革帶的太監出來,本以為是朱明熾終於發話,讓她離開了,誰知道誰知道伺候的太監卻行了禮道:“……趙大人,皇上宣您進去。”

      趙長寧的心便突然一跳。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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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31: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紅燭的火苗跳動著,燭光照著龍榻上鋪的紅綢繡九龍戲珠紋被面。趙長寧停在門口,朱明熾似乎在更衣,她就不想踏進去了。

      大太監要給朱明熾解開龍袍的時候,朱明熾道:“……不用了,退下。”

      大太監一句話不敢說,垂手退出去,合上了隔扇。

      朱明熾一步步地走到了她面前。然後停了下來, 趙長寧甚至能聽到他的呼吸聲。他道:“抬頭。”

      趙長寧卻沒有動,盯著燭火的影子,方才的鎮定沒了蹤影,手背微微發抖。如今他已經是九五至尊,想要的東西就要占到手上。坐懷不亂?只不過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方才不是能說會道的,怎麼現在啞巴了?”朱明熾伸手落在長寧的鼻尖上,“蚊子咬的?”

      隨著他的手指漸漸往下,到了紗羅衣的邊緣,紗羅衣阻擋了脖頸的肌膚,他粗糙的手指帶著熱度,燙得人發抖。趙長寧淡淡地道:“……牢獄裡的蚊子多。”

      朱明熾嗯了一聲,手仍舊往下滑去:“還有別的地方咬了嗎?”

      手腕上、脖子上還有幾個。但是趙長寧什麼都沒有說,她單膝跪得發麻,卻動也沒有動,身子繃得如弦一般。

      朱明熾靜靜地俯視著她。她這樣就乖巧多了,清瘦的身子半跪在他面前。沒有要殺他的事,就像那日雨夜裡她將他抱在膝頭。

      平生受盡了痛苦和漠視,但凡別人對他好些,他心裡就記得。其實還以為她是真的喜歡他,他雖然是武將,卻自幼洞察人心,熟通音律,其實是個生性敏感的人。那時候他機關算盡,料盡了一切的後果,卻沒有料到她這一遭。當他知道那幾個人是來殺他的之後,他就送了那些人的命,心裡的憤怒,就如一把軟刀子插進心裡,有股隱隱的疼痛感……

      朱明熾想讓趙長寧也喜歡他。他如此的希望,希望得比趙長寧想的還要多很多,希望這個人乖順的皈依於他。

      原來是從容的算計,但自從奪嫡之後,他心裡一直有股暴戾感,想直接佔有她。

      畢竟他已經是皇帝了,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他。

      但偏生朱明熾很明白,趙長寧這樣的人,若是這樣對她了,日後必難以再修復分毫。所以連官位也不曾奪去,反而升了她的官。可她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興許是覺得自己要折磨她。若是真的要折磨她,他的方法是有千百種的,為何要選這種。

      朱明熾察覺到她的緊繃,收回了手淡淡地道:“……起來吧。”

      不過是叫進來看看咬成什麼樣罷了,卻這樣表現,當他是洪水猛獸了。

      趙長寧從地上起來,後背已經出了冷汗。拱手道:“陛下若是無事,微臣先退下了。”朱明熾嗯了聲,她慢慢退了出去,走到門口才鬆了口氣。此地龍潭虎穴,是非之地。這次全身而退,但保不齊下次……

      這個人現在是天下至主,不過在跟她玩貓捉老鼠而已。長此以往,總有那麼一天的……在此之前,她要想出個辦法來,不管是什麼辦法。

      剛走出宮門,後面有人叫住她:“趙大人留步。”

      原來是伺候朱明熾的一個太監,他行了禮,遞給長寧一個匣子:“皇上讓奴婢找出來的,太倉進貢的薄荷膏。”

      是一個寶石藍的景泰藍燒瓷葫蘆匣,掐絲是蕉葉紋,雲紋銅扣扣著,異常的精緻。

      趙長寧接過來,看了片刻後放進了衣袖中。

      夜幕低垂,趙長寧的馬車走在路上,陳蠻在旁邊輕聲同她說話。長寧卻有些疲憊,靠著車壁閉目休息。

      這時候,馬車卻吱呀一聲停了下來。

      趙長寧睜開眼睛,只見車簾已經被撩了起來,陳蠻看著她道:“大人,外面有人要見您。”

      趙長寧抬首望去,只見夏夜冷風裡,這人鬢如刀裁,俊朗的臉上嵌著一雙桃花眼,神色卻比原來清冷了不少。

      不是許久未見的杜少陵還是誰。

      自從他父親入獄之後,杜家就散了。他現在在翰林院雖然沒事,卻也活得舉步維艱。

      “趙長寧,可否借一步說話?”杜少陵的聲音微帶著些沙啞。

      長寧伸手示意停車,又對陳蠻輕聲道:“找個僻靜些的茶館坐下。”

      這個時候已經快要宵禁了,大半的茶館都關門了。胡同裡倒是有個茶樓還開著,也沒什麼客人。趙長寧壓了一兩銀子,要了個雅間。

      雅間的隔扇打開,能夠看到窗外已經沉下來的黑夜,鱗次櫛比的屋頂,朦朧的燈籠光點綴在街道上,更遠的地方是護城河。水圈

      “算來與杜大人一年未見了,找我何事?”趙長寧給他倒了酒。

      杜少陵把玩著酒杯,笑了一聲:“你我家同效忠於太子殿下,如今我家失勢,你家卻是飛黃騰達。我還在翰林院混資歷,而你已經是身居正五品的大理寺丞。”

      “杜大人有話不妨直說。”趙長寧卻道。

      杜少陵一歎:“卻也不是嫉妒你,就是感歎風水輪流轉而已。”他抬頭看趙長寧,她的下巴上有一個小窩,顯得嘴唇非常的精緻,他的頓時語氣有些遲疑,“你……這麼晚從皇宮裡出來,可是與皇上獨處?怎麼不好好愛惜自己,要是他知道了你的身份……”說著就忍不住握住了趙長寧的手,“他又是帝王,若是起了別的念頭。你該怎麼辦?”

      趙長寧卻淡淡一笑,收回了手:“杜大人不是來找我談這個的吧?”

      杜少陵知道她不喜歡聽這個,沉默了一下,還是說起自己前來的目的:“如今天下既定,新皇的皇位坐得穩穩當當,只是原太子還在宗人府受苦,想來,恐怕趙大人心裡也不安寧。太子黨雖然已經蕩然無存,但我父親托人傳話給我,說務必要將太子殿下救出宗人府,他受不得這個苦。如今來看唯有封藩這一條路,只是皇上決計是不會同意的……”

      原來是為了朱明熙而來。杜大人原來做過朱明熙的老師,倒是真有幾分情誼,竟然身陷囹圄還為他考慮。

      但是讓皇帝封藩能有什麼辦法,幾位大臣的提議他都打回了。朱明熾手頭有軍權,錦衣衛、京衛如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雖然朝廷不穩,但是軍權在手,別人能拿他怎麼辦。他這個人又並不好說話,別人不敢輕易忤逆他的意思。

      “杜大人來找我,是想讓我想辦法?”趙長寧抬頭問。

      杜少陵嘴唇微動,苦笑道:“別人不知道你趙長寧的厲害,我可是清楚的。太子殿下將你放在大理寺,不能發揮你所長。若是在戶部、刑部,恐怕趙大人的成就不止於此。”
  
      趙長寧一時沉默,靠著椅背,細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扶手。輕輕地道:“恐怕不是吧,杜大人可打的是我七叔的主意?”

      杜少陵訕訕的不知道說什麼是好。“瞞不住你……父親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想著當初太子待周承禮不薄,想請他眷念舊情。”

      七叔是不可能幫忙的,趙長寧很明白這點。他心智堅定,絕不會被什麼舊情打動的,否則不會把顧嚴弄下獄了。

      朱明熙封藩……倒不失為把他救出來的一個好辦法。若朱明熙能成為藩王,在自己的藩地修養生息,對她是有益處的,他也不必在宗人府裡受苦了。但是如何才能讓朱明熾封藩,倒真的是個問題。

      藩王也分為兩類,北方防禦體系的藩王擁有軍隊,而別的藩王只有防衛軍。還是當年太祖傳下來的的規矩,想讓宗族兄弟為他安定邊疆。前者恐怕是絕無可能的,後者想想辦法還能辦到。

      “七叔是絕不可能幫忙的,不過我倒是有個主意。”趙長寧緩緩說,“沒人能提出封藩而不被皇上駁回,除了一個人,那就是皇上他自己。”

      杜少陵嘴唇一動,趙長寧說的是什麼主意!

      “稍安勿躁。”趙長寧自然曉得他不知所以。喝了口酒,轉著酒杯繼續說,“皇上最怕的不過是別人說他皇位來的不正統,所以遲遲不放太子,分封了的藩王自然與皇位繼承再無關聯。等到幾日後的大朝會,你請一位言官直諫皇上,說有人意欲謀反,另立他王。告的就是那些反對立藩王的大臣,阻止封藩,就是在給太子等人繼承皇位的可能,自然就是意欲謀反了。而且有違太祖遺訓,還是對太祖的大不敬……皇上騎虎難下,就是不分藩也要分,不過分封的封地應該不太好,只能將就了。還得記住一點,需得是大朝會,百官都在場。”

      趙長寧越說,杜少陵眸光越驚。低聲道:“皇上惱羞成怒之下,豈不是會殺了此官!”

      趙長寧笑著搖頭。他不懂朱明熾,朱明熾又不是昏君,昏君才會殺言官!

      更何況言官都不怕死,若你真的賜死他,他還會覺得很光榮,他是直諫被皇上殺死的,是請流派。搞不好他英勇赴死之後,同僚也會被他的精神感動,還會湊錢給他修個千古清流的牌坊。而殺了言官的皇帝也會留下駡名。

      所以言官巴不得你殺他,你殺了他,他就能在史書上留名了。

      朱明熾最近煩的就是這些言官,什麼都敢說。所以他才沒空來料理她。

      “你找言官應該不是問題,大半都願意去告。”趙長寧說,“最好的是找現任禮部給事中,他原來就是推崇太子的。只是你若直接去見他,恐怕不好見……最好是去找個大儒的名帖,杜大人這應該找得到吧?”

      杜少陵點頭,他家怎麼說以前也是世家。

      趙長寧說完,就叫店主進來結帳,餘錢收進了錢囊中,要準備告辭了。

      杜少陵目光閃爍,叫住她:“長寧,若是此招不成的話……”

      “此招若不成,你再來找我就是了。”陳蠻給長寧披了披風,她回頭淡淡地道,跨出了門檻。

      陳蠻扶他們家大人上了馬車,總覺得自皇上繼位後,大人為人有了點區別。如果非要說是什麼區別……大概是更冷漠了,或者是心裡想的事情更多了。

      長寧回趙家後,派人去東院問,說七叔現不在府裡。想了會兒,趙長寧去了正房看祖父。

      祖父還氣著七叔他們,不過他不氣趙長寧。

      趙長寧陪老人家下了兩盤棋,老人家自己下了會兒,突然道:“長寧,我這般氣,你是不是覺得不應該?”

      趙長寧一笑:“只是怕您氣壞了身子,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

      趙老太爺輕輕一歎:“當年我剛被擢升為給事中的時候,上的第一道摺子裡,高祖皇帝的諡號寫錯了一個字。當時先皇召我過去,告訴我此事。我聽了嚇得伏跪在地,以為這頂烏紗帽就要丟了。先皇卻只是把摺子還給我,跟我說‘他幼時也常寫錯這個字,每次都被罰打手心’,半句沒有指責我。後來我倍加效忠於先皇,在給事中這個位置上一直做到致仕。”

      “你七叔和二叔的做法,我當真理解,卻總是忘不了先皇跟我說那句話的樣子。”祖父微微一歎。“他們此事,可告訴了你?”

      七叔和二叔是二皇子黨,他們一直沒有告訴趙長寧。七叔跟她說過,怕她是年輕沉不住氣,走漏了風聲。而且他也絕對想不到,朱明熙會把弒兄這種事也交給她做,以至於朱明熾對她……

      趙長寧把一把棋子灑進棋盅裡,說道:“祖父曾告訴我,不知道對錯的時候,一切問心無愧就是。別的孫兒都沒有辦法,只求問心無愧了。”

      趙老太爺笑了笑:“明珠蒙塵也有重現光輝的一天,忍得就是了。”

      兩祖孫正說著,趙長淮這時候也剛從戶部衙門回來,給趙老太爺請安。他似乎更俊朗了,有趙承義年輕時候的風采,燭光落在他的鬢間。

      看到趙長寧,也叫了他一聲哥哥。

      自他做官之後倒比原來成熟,把趙長寧當成哥哥對待了,只是日常交往不深罷了,趙長淮這個人淡淡的,時常說話嘴又毒,趙長寧跟他相聚不多。兩人無論再怎麼說也是兄弟,抬頭不見低頭見,趙長寧見自己這弟弟,也覺得是比以前出息了的。

      趙老太爺讓長淮也坐下來,問他在戶部如何。

      趙長淮喝著茶說:“新稅制定實在不容易,去年和前年都有旱災,饑荒不少,朝廷稅收本來就虧空。此時再減稅並不是良機。但皇上提出的法子我不能反駁。所以就提了十年稅收的法子,以十年為期慢慢減免稅收,想來就兩頭都不耽擱,倒是被聖上誇讚了幾句。”

      趙老太爺聽了贊他此法精妙。

      這貨的確很適合官場,擢升是遲早的事。

      趙長寧喝著茶,趙長淮看了一眼兩人的棋局,長兄這邊執黑子,被大片白子包著失了江山。就淡淡問道:“哥哥這盤棋輸了?”

      趙老太爺笑就道:“你哥哥下棋不怎麼樣,總讓我贏了他。我都跟他下得沒什麼趣了!”

      長寧被茶水嗆得一咳,心道她實力超群,不過是讓著老爺子罷了,他倒好,竟然還開始炫耀了。

       趙長淮看了長寧一眼,他雙頰泛上一絲紅,一向文雅的人有些狼狽。他道:“哥哥可要我幫你贏回來?”

      趙長寧沒說話,趙老太爺就說:“正好,你與他一起下,來來來,把棋盤擺起來。”

      趙長淮就站到了趙長寧身後:“哥哥不介意吧。”

      “不介意,二弟請。”趙長寧恢復了淡定。看到他的手越過自己的肩頭,然後從棋盅裡撿起一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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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棋過幾招後,趙長淮穩占上風。

      趙老太爺開始抓耳撓腮地想對策。終於下定了個棋後,趙長淮嘴角一扯道:“祖父確定下在這兒?”

      “不對不對,我再想想!”趙老太爺把棋子撿了回去,盯著棋盤苦思。

      趙長淮就轉著棋子不說話,目光下落,竟看到長寧溫潤秀雅,精緻無比。心裡又不由想,他是當真是長得極好,可惜生成個男兒了,是個女子的話……恐怕應該會有很多人上門來求娶的。

      趙老太爺幾次悔棋,趙長淮也看出了些端倪,回頭望趙長寧。

      於是長寧伸出兩根指頭,輕輕地擺了擺。

      趙長淮頓時會意,原來是這樣,他就說趙長寧好歹士林出身,棋藝是師從自張世德老先生, 當年學棋的時候也是驚豔過老師的。怎麼會連自家的老太爺都下不過。原是讓著他玩的。

      懂了兄長之意,接下來趙長淮的棋就大失水準,讓趙老太爺贏了去。兄弟二人配合默契,趙長寧也一句不提有什麼不對的。

      趙老太爺贏得順順當當,心滿意足,末了讓人賞賜給他們一人一盒槽子糕。

      倒是非常的融洽。

    **********

      次日在大理寺,長寧方將殺夫一案的案卷整理出來。

      案卷中寫道,此婦人宋氏與親夫成親十三年,只育有一女。夥同姦夫殺害其親夫,宋氏趁丈夫熟睡捂死了丈夫,姦夫再為其拋屍。這在男權社會是相當不能被容忍的重罪,兩個人都可以判絞刑。喊冤的是此婦的姘頭陳二,說從始至終是他看不下去而動手,不關婦人的事,二人也從沒有實質性的姦情。

      趙長寧傳喚證人與案發者後得知,此婦的丈夫原是因她生不出兒子,對她家暴,稍有不順就拳打腳踢。但是這時候打老婆的男人實在多見,娶了老婆就是自己的私有財產,別人只會感歎這個女人命不好,但幫忙是幫不了的,大家也習以為常。鄰居陳二對女子心生戀慕,二人又眉來眼去許久,才為她痛下殺手,拋屍河中,屍首隨河水飄到下游的村莊邊,案件才因此暴露了。

      此案已經定過罪,定罪的是原真定知府,如今朝中通政使大人。也是不久前擢升的。

      趙長寧提審此案,卻發現了此案的隱情,那婦人說案發時自己當時並不在場,可無人能證明。但長寧卻覺得她所言非虛,案發時左領右舍說曾聽他們家狗狂吠不止,倘若婦人真的在場,自家養的狗怎麼會對她狂吠呢?可見殺夫的並不是她。也許真如陳二所說,是他一人所為。

      當她拿著案卷,去向董大人說此事的時候,董大人的反應卻不太熱衷。

      “定下這樁案子的郭大人,如今已經擢升了通政使。早年與我也有些交際,判錯案的情況不大可能,你若有了確鑿的人證物證再來說吧。”

      然後就叫長寧退下去。

      趙長寧卻沒有退下,而是繼續說:“大人,便是沒有確鑿證據再向您申請讓我來重審,若當真冤屈了宋氏,也別白送了她一條性命。若是郭大人的審判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下官也好查漏補缺才是。”

      董耘自然不耐煩了,他讓趙長寧處理這樁案子,不過是想讓他在水牢裡吃些苦頭,他倒好,弄出這麼多麻煩事來!本來就已經確鑿的案子,有什麼好重審的!別的案子就算了,他想審就審吧,偏偏是這樁,要是得罪了通政使大人怎麼辦。

      “行了,重審絕無可能。你給我先下去。”董耘冷淡道。

      趙長寧卻站著不動。

      上司的刁難,官場上的複雜,她都能忍。但她倒真的有個執著的地方,那就是從她手上過的案子不能有冤屈。那宋氏若真的有冤屈,被丈夫家暴已是不幸了,還要因此喪命,才當真是可憐的。

      趙長寧拱手道:“大人若不肯重審,我便只能去請審判司定奪了。”

      董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好,你若真想重審,那便去吧!但出了岔子,也別怪我不客氣。”

      趙長寧就笑了一笑,她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難不成還怕這個。大不了再將她打回大理寺正、寺副,這有什麼。

      “下官多謝大人。”

      趙長寧得到了重審這樁案子的機會,不過董大人是更不喜歡她了。將最差、最刁難的案子都分給她,趙長寧倒是不在意,倒是又一次水牢審訊之後,被咬得滿身紅點的陳蠻也忍不住了:“……大人,董大人這是公報私仇!您何必忍,大可讓言官參他一本。”

      長寧道:“他是皇上才提拔上來的,誰會平白無故為了我參他一本,且忍吧。”

      別的都還行,就是有些咬的地方被她抓爛了,留了疤。

      不過趙長寧也不是什麼都沒有做,她終於發現了宋氏不在場的證據,鄰村一位老大爺曾見她去西邊的田裡勞作,排除了宋氏作案的嫌疑,這個案子終於能打回去了。宋氏最多是被打十板,不會送命就是了。

      出大獄那天,宋氏挎著一碗茶葉蛋,領著個女娃在大理寺門口等她,給她磕了好長的頭。

      長寧連忙下了馬車,叫陳蠻扶她起來,道:“不必客氣,實在是沒什麼好謝的,快帶著孩子回鄉下去吧!”

      往來大理寺的人越來越多,都好奇地看著他們。

      宋氏卻說:“實在是沒什麼謝大人的,家裡還有只母雞生蛋,便把蛋煮了給大人拿來。還有我這女娃……”宋氏把女娃兒往她面前推,女娃茫然不知所措,可能是因為平時吃得不飽,頭髮細黃黃的,很瘦,但長了一雙大眼睛,竟是個小美人坯子。“讓她跟著伺候大人吧!這孩子看著小,倒也已經虛歲十二了,大人若不嫌棄,留她做個使喚的,給她口飯吃就可以了。”

      “這如何使得!”趙長寧苦笑拒絕。陳蠻倒是罷了,這麼一個半大不小,又是個美人坯子的女孩,宋氏送給她的意思簡直昭然若揭。

      女孩自己估計也猜到了,緊緊抓著宋氏麻布的衣袖:“娘……”

      宋氏抓著女兒的肩,眼眶發紅地說:“我一個人也養活不了她,跟著大人,她至少能有口飽飯吃。況大人的為人,必定不會讓這孩子吃苦的……否則以後,也得嫁給別人做童養媳。”

      趙長寧不肯收這女孩做婢女,宋氏便給她跪了好久,長寧只得讓陳蠻又拿了五兩銀子送了宋氏,好說好歹將她送出了時雍坊。

      這一幕被正要進刑部的紀賢看到了,蹲在旁邊看完了全程。搖頭歎氣:“簡直是散財童子……”早知道趙長寧這麼好說話,就該去借他的銀子,幾個月不還想必他就忘了吧。

      不過他倒也佩服趙長寧的為人。

      趙長寧救宋氏的事也在大理寺傳開了,大理寺的人嘛,常年受季大人的薰陶,正義感還是很濃的。對趙長寧的態度不覺又好了許多,更何況現在趙長寧穩穩地坐在大理寺丞這個位置上,就知道他恐怕是真的升職,而不是明升暗降,更沒有那些芥蒂了。

      聽說他因為要平反這個案子,還得罪了董大人被他處處為難之後,竟然經常組團過來看他,給他帶些點心薄荷膏之類的東西。

      像宋氏這樣的事,在坊間卻是傳得最快的。幾天之後各大說書坊就開始有趙長寧的事蹟了,將他是如何破案講得險象環生,怎麼反抗新任大理寺卿董耘的命令,為無故的宋氏翻案,還送了五兩銀子給這對母女作為返鄉的盤纏,將趙長寧描述成了一個不畏權勢、剛正不阿,一身正氣的青天大老爺。長寧有時候走在路上,還能接到賣油條的給她塞的油條,賣橘子的送她的橘子。青天大老爺的名號隨處可聽。

      而董大人在上大理寺的時候,轎子竟不知被哪裡飛出來的臭雞蛋給砸了。

      他陰著臉到了大理寺,路上指指點點都是說他在「殘害忠良」。大理寺的人畏懼他的權威不敢說什麼,百姓那張嘴可是什麼都不怕的。

      董耘坐在屋內,手裡拿著一本戲文,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戲文裡的他不僅跟通政使大人勾結,貪贓枉法,還虐打犯人,罰趙長寧的俸祿,派人暗殺他……這都是誰寫的!這些事他哪裡做過了!

      三人成虎,輿論的力量大於天,他也不得不屈服了。

      董耘叫了一聲來人,立刻就有人跨進來,對他拱手:“董大人有何事吩咐?”

      董耘稍微平息了一下怒氣,道:“傳話趙長寧趙大人,水牢那邊他不用再去了,恢復日常做事即可。”

      那人竟是一喜:“下官知道了,這就去告訴趙大人!”

      董耘見了更是氣極。

      這件事朱明熾很快就知道了。

      不用徐恭來稟報,這件事半個京城都知道了,劉胡也聽了遍評書,繪聲繪色地講給朱明熾聽。

      朱明熾的嘴角浮出一抹笑容,靠著椅背,似乎看得到長寧那個淡漠的樣子:“百姓都愛戴她?”

      “愛戴得很,還有姑娘給趙大人送手絹,想嫁給他呢!”劉胡笑著說。

      朱明熾一時神情難明。嫁給趙長寧?怎麼嫁?

      “董耘今晚要過來請安吧。”朱明熾道,劉胡應喏。一會兒後見陛下又去批閱奏摺了,不知道陛下心裡究竟在打算什麼。

      等到晚上董耘過來請安的時候,他跪了好久朱明熾也沒叫他起來。

      夏天開始熱起來了,外頭的磚地被曬了一天,滾燙熾熱。董耘被熱風熏得滿身冒汗,不時抬胳膊拭擦,倒不明白自己是哪裡惹怒了帝王。竟跪了半天也沒見他,隨後是一身汗地回去了。第二天就中了暑氣,接連幾天都沒有去大理寺。

    *********

      次日的大朝會,趙長寧一早就起來穿戴了,朝服繁複,穿戴麻煩。穿戴完畢後再同二叔、趙長淮一同入宮中。

      七叔被外遣處理荊州的事,應該沒幾天就會回來了。

      馬車進入夾道的時候,長寧倒是看到一輛輛精緻的馬車從他們的車旁邊滑過,挑簾看了看,不像是大人的車制,便問二叔:“……怎的有這麼多車出入?”

      趙承廉道:“新皇后宮空虛,又因為朝務繁忙,一直不肯選秀,這次是太后娘娘開了懿旨要選秀的,否則新皇還不見動靜。這些都是各地選出來的秀女吧,太后娘娘同幾位太妃要親自挑選。”

      二叔比較關注這些宮闈的事,因為他的身份還是東宮輔臣,脫離不了皇宮。

      原來是要選秀了……

      趙承廉繼續跟她道:“秀女中倒有幾人比較特殊,一個是原宋閣老的嫡女宋應蓮,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她曾被指婚給皇上,現在又選入了秀女中。還有個周學士的女兒周雅玉,自幼通曉詩書,溫順雅致,在京城世家女子中極有才氣。”

      趙長寧眸中微亮,卻是想起了一人:“二叔可知道……有位章家的小姐,章若瑾是否入選了?”

      趙承廉聽到這裡,看了趙長寧一眼。“似乎沒聽到章家有人入選的消息。”
  
      長寧是夢到過章若瑾,所以對這個人有點好奇。怕與她有莫大的關係才會夢到,只是現在還猜不透而已。既然沒有入選,可能是不會做妃子吧,既然如此,那個夢就無從談起了。

      趙長寧無故提起一個女子,趙承廉卻留了個心眼。

      極少聽到他提起別的女子,難不成是有點什麼意思?他得回去打探打探,如果他有意就娶回去,長寧也該成親了。老家那門什麼竇家的表妹,怎麼配得起他們趙家嫡長孫的身份,更何況如今趙家崛起,長寧雖然曾支持過太子,但現在在大理寺做得極好,短短兩年就升任了大理寺丞,而且為官清廉的作風,深得百姓愛戴,日後前途無量。需得正經的世家嫡女才配得上他吧。

      那門鄉下的親事,還是遲早退了的好。趙承廉已經在心裡為侄兒做好了打算。

      等二人到皇極殿外的時候,佇列已經差不多站好了。趙長寧歸入五品官的隊伍中,明顯感覺到自己站定之後,前方有幾道視線投到了她的身上,她抬頭一看,竟是幾位朝中大臣,不是別人,當年淮揚案中曾落在她手裡的另一位戶部侍郎,還有原來鹽運司使,如今朱明熾得勢後,他們這些人自然也跟著高升了。趙長寧這個曾折磨過他們的太子黨,自然是記得分明了。

      不過趙長寧有趙承廉、周承禮護著,還升了官職,甚至在民間還有了點名氣。他們也懶得跟趙長寧計較。

      但是在朝中遇到了他,難免還是要甩幾記冷刀子的。

      鴻臚寺官員唱禮,百官歸位。

      自朱明熾繼位之後,大朝會就搬到了外面的大廣場上,朱明熾高坐於重重金龍雀替的廡廊之下,群臣跪於他之下。

      幾位大臣稟了給先皇立諡號,還有湖廣長江氾濫的問題。沒有人再說話後,鴻臚寺官員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見沒人出列,本就想宣退朝的,誰知道卻又有一位官員起身出列道:“臣有本奏。”

      長寧原是低著頭的,聽到這裡時緩緩地將頭抬起了,眼裡閃過一絲淡光。

      出列的正是禮部給事中,手持板芴,聲音清晰:“臣奏有人意圖不軌,妄想謀逆皇上!”

      聲音清晰,內容震撼,頓時跪著打瞌睡的,走神的都紛紛回神,看著跪在地上不怕死的給事中,驚出了一身冷汗!

      誰不知道……新皇最忌諱的就是別人提起‘謀逆’二字,他要告誰謀逆?

      朱明熾原是撐著頭看著這些大臣的,聞言坐直了身體,眼神冰冷了下來,嘴角一扯:“愛卿但說無妨,是誰——要謀反了?”

      站在他身邊的錦衣衛指揮使陳昭,手甚至都放在了刀柄上,緩緩地握緊了。

      不過能當言官的人多半已經成精了,死都不怕,還怕帝王的威壓嗎?淡定地接著說下去:“臣控告禮部尚書、鎮國公、工部侍郎、戶部尚書等人,阻止皇上封藩,意圖不軌!自皇上登基以來,已有多位大臣上諫求皇上封藩,但這些大臣卻多加阻止,豈不是阻止皇上賜予先皇子們藩王的封號,便是還未尊從皇上的帝位,妄圖另立皇子,是為謀逆大不敬!”

      朱明熾眼神不明,卻露出了笑容:“哦?如此聽來,愛卿的控告倒不無道理了?”

      給事中卻再一拱手:“皇上明鑒,封藩是自古傳下來的的規矩,敗壞祖宗的規矩,也是這些人對太祖皇帝的大不敬啊!”

      朱明熾面上雖然看不出什麼,其實心裡已經是怒火翻騰了。從頭到尾不願意封藩的人是他,此人說這些不過是指桑駡槐,句句都是衝著他來的。在罵他不肯封藩罷了。

      封藩算什麼難事,如今天下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就算前腳封藩了,後腳在這些皇子去封地的時候殺了他們,別人又能如何!

      只是倒不知道這個高招是誰想出來的,若他打回去了,便成了自己謀逆自己,不尊祖宗法令的大不敬。若他不打回去,倒是憋了一肚子的氣。

      這些人打的主意不過是救朱明熙出去,要說別的,怕是沒有這個實力的。現幾個太-子黨首都在大獄,能出這般高招的人怕是也沒幾個了。

      想想朱明熾都知道是誰,仗著自己不殺她,反倒動起這些手腳來了!

      “愛卿此言不假。”朱明熾自登基後沒遇到膽子這麼大的,倒是被逼笑了,手摩挲著扳指道,“封藩一事的確要緊,朕近日尚在考慮,尚沒有個定論。不過以此扣謀逆的帽子,卻也是太小題大做了,愛卿言過其實。”

      “微臣是擔憂陛下被小人之言汙了聖耳。”給事中語氣依舊平緩,“故才有些言過其實。只是這封藩一事卻是越早越好,否則動搖國本,數典忘祖,還請皇上三思!”

      朱明熾語氣淡淡地道:“那便先請禮部擬了封地遞上來吧,待朕看了後再做決議。”

      禮部給事中拱手應喏,禮部尚書也站起來拱手應喏。

      鴻臚寺少卿才宣佈了退朝。只是退朝之後是一片議論之聲,都在猜測皇上是否會真的封藩。

      趙長寧緩緩從地上站起,只當這事與她無關,反正她出的主意只是把太子殿下自宗人府中衣櫥來,至於移出來之後該怎麼辦,皇上會不會對付朱明熙。這不關她的事,對於太子殿下她已經盡力了。

      經此一言,皇上最後還是會封藩的,不過離開宗人府後朱明熙該如何自保,到時候就是他和陳家的事了。

      接下來朱明熾會怎麼罰她,便隨他的意吧。救出太子,罰不罰她的倒也無所謂了。

      長寧心裡還是有這個覺悟的,回家後喝了兩杯清酒,看了會兒子的書。

      此時已經入夜了,屋簷下的燈籠也點亮了。

      二叔來找她,說皇上急需一份公文,讓趙長寧送入宮去。

     趙長寧朝服都未換,便直接入宮了。竟有一頂轎攆已經在偏門等她,帶她進去。到了乾清宮門口,趙長寧下了轎,一抬頭就瞧到朱明熾的貼身太監劉胡正等著她,這位領事太監身份不低,知道陛下對這位趙大人大抵有些不尋常,便低聲道:“皇上已經察過了,知道了是趙大人您做過的事……趙大人恭順著皇上一些,莫忤逆他,免得多吃苦頭。”

      趙長寧頷首道:“多謝公公提點。”

      她的手心有些汗膩,神情卻是淡定的,知道朱明熾大抵不會放過她。趙長寧隨著太監引路跨入其中,才發現太監帶她來的根本就不是書房,而是寢房。她進來之後,門也很快就被合上關攏了。

      長寧四下沒看到人,卻看到了提花羅繡祥雲紋的層層帷帳低垂著,腳下墊的是五蝠獻壽的絨毯,屋內的家俱都是紫檀木的,蒙著一層柔和的光輝。那榻上是鋪的大紅絨被,燭火跳動,那樣的顏色看著就叫人心生曖昧。

      趙長寧似乎聽到了背後有腳步聲響起。當她正要回頭看的時候,突然就被人攔腰抱起拋到床上,她啊地一聲,陷入了一堆被褥之中。隨後一陣風吹滅了燭火,屋內一片黑暗,唯餘月光透過隔扇,照出個模糊大概。

      黑暗中她正想爬起來,一具沉重而滾燙的強健身軀卻壓了下來,有些濕漉的水氣,可能是剛沐浴了出來。頓時將她壓得動彈不得。

      長寧心中狂跳,想別過頭去。他卻捏住了趙長寧的下巴,在透進來的月光中逼她轉過來,低聲說道:“倒還敢來了。”他的聲音沙啞,“既然來了,就該知道是什麼事!躲什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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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33: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她該知道是什麼事……什麼事?

      趙長寧的手被他壓在迎枕上,她自然該明白的,渾身僵硬,試圖坐起來:“皇上,微臣還有公文……”

      朱明熾稍一用力就把她按了回去,俯身粗啞道:“別動。”其實是趙長寧連挪動分毫都不能,她想避開撲在她面上熾熱的呼吸,但只能被困在他堅實的胸膛和龍榻之間,方寸間全是他的氣息,無處遁逃。

      他的頭髮微濕,穿了一件細棉中衣,可見胸膛壁壘分明,幾道淺色的刀疤交錯著,野性的俊美。

      趙長寧見他只著單衣,碰到他的肌膚也是滾燙逼人的,心中狂跳:“陛下此舉可是想穢亂朝廷……難道就不怕以後朝廷怎麼議論,史書會……嗚!”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朱明熾突然低頭吻住她,剩下的話都被他堵住。

      趙長寧要躲,卻被男人掐著下巴被迫迎合。粗燙的唇舌立刻撬開了貝齒入侵。拒絕的聲音被堵在了喉嚨裡,她想將他的舌推出去,他人長得比常人高大,舌頭也是好大的一團,占滿了她的口,以至於她甚至無法吞咽自己的津液,全部被他掠奪了去,被迫與他糾纏。

      趁著間隙,他才沙啞地說:“趙長寧,朕連篡位都敢,怎麼會怕群臣史書?”男人的大手下滑到她的腰間,解開了長寧朝服的腰帶,長寧的文官朝服頓時鬆開,頓時露出了瑩白的肌膚和裹胸,肌膚如絲綢滑膩,偏生裹胸下什麼都看不到。

      長寧分明地聽到朱明熾氣息漸粗,更不顧及她的反抗了。一把抓住她的手緊緊壓住,然後去解裹胸,解不開便不耐煩了,乾脆直接一把撕開!對於破壞和征服,人天生的就有種渴望。

      趙長寧被迫完全赤裸於他面前,散亂的衣物疊在身下,從未被別人看到過的這具雪白,細瘦的身體,就這樣完全呈現在男人面前。在男人撕開裹胸的時候,長寧終於忍不住有些崩潰,好像是保護層終於沒有了。

      她想擋住自己,朱明熾望著她胸口的目光越來越深沉,她知道他動了慾望之心。而且越看就越動,發燙的巨物只隔著層薄薄的棉布頂著她,非常具有威脅力。“皇上,不要……真的不要!我再也不會了!”

      現在才求,已經晚了。

      這屋內的佈置,大紅蠟燭,大紅綢緞被褥,一看就是他事先準備的,如洞房一般曖昧的氣氛。

      “朕以前一再的放過你,今日不會放了。”帝王在她耳邊粗啞地道,“你幫朱明熙的時候,心裡就該知道有這個後果了。朕以前寬恕於你,一再如此,你今天只能給朕好生伺候著!”

      寂靜的黑夜,宮燈靜靜燃燒著。

      守在外面的內侍,聽到裡面傳來輕細的呻-吟聲,夾雜著低泣聲。

      其實聽不太清楚。只是在清涼的夏夜裡隱隱約約的聲音,聽著就讓人心裡一驚。

      君王的門仍然緊閉著,趙大人還是沒有出來。劉胡只能垂手閉目,當這些宮闈亂事都不存在,新帝不去嬪妃處,卻留少年臣子在深宮裡,深更半夜的,做什麼簡直不言而喻。

      劉胡將旁邊兩個小太監打發走,自己站著門口守著。

      內室裡,她被君王弄來盤於他健壯的腰身,抵在床頭作弄,夏夜本來就熱,這一方帷帳之中更熱。細汗從長寧的雪白的臉頰流下來,男人抓著她的腰抵著自己,低頭一舔,就把這滴水吮走了,在她脖頸處的小紅點上吮吸。

      趁她熱得迷茫,方才勉強進去的巨物又動了起來。長寧被撐得又疼又酸又麻,那處連連地縮緊,反而是使帝王悶哼一聲,抓著她的腰頂了好幾下,趙長寧疼得哭了出來,朱明熾在她耳邊說:“記不記得你寫的那道奏摺?”

      什麼奏摺?

      長寧並不記得,男人卻沉沉一笑:“二皇子朱明熾,結交黨羽,以權謀私,控制淮運……!”

      趙長寧想起他說的是什麼了,那道朱明熙讓她寫的,參朱明熾的奏摺。他竟然知道是她寫的,還能背得出來。

      當然能背下來了,朱明熾有過目不忘之能。

      “寫了多少句,就給我承受多少下!”朱明熾緩緩作弄,每說一句便重重一頂,長寧話都說不出來,終於開始求饒:“不……不要了,皇上,不要了!我再也不會寫了!”

      但後來他的動作卻越來越快,就根本顧不得念了,只顧著弄她。

      龍床的帷幕低垂,穹頂上也鏤雕著純金的九龍戲珠,嵌了九顆夜明珠,光澤如月輝皎潔。擅上龍榻是死罪,但是現在似乎根本不重要了。

      她兩世都不曾有過人事,此時雙腿已經酸軟,渾身都沒有力氣。一開始倒還好,後帝王就失去了控制,她的腿被掰到極限承受著。說了什麼她自己都不記得,只記得到了最後承受不住了,徹底崩潰求饒,一點平日裡趙大人的威嚴都沒有了。

      她覺得自己真的應付不了朱明熾,就算她不通人事,也知道普通男子大概是一刻鐘,朱明熾剛才折騰她這麼久都未結束。他體格健壯高大,更加的難以承受。原聽說朱明熾是在軍營裡禁欲的,她才知道他不禁欲的時候這麼可怕。

      趙長寧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隨著他的動作迎合。

      一次結束後長寧癱軟,帝王卻意猶未盡,見她渾身都是自己留下的紅痕,竟是腹下又一熱,不過最後還是退了出來,其實他還未能滿足。但趙長寧還是第一次,是真的承受不住欲望的。

      趙長寧閉著眼睛,只隱約聽到他說話:“……傳令,留宿趙長寧議政。”

      有人領命下去了。

      趙長寧就在模糊之中漸漸入睡了。

      朱明熾靜靜地看著趙長寧,她這樣睡著會乖巧許多,清瘦的身子蜷在他的身側。沒有要殺他的事,更沒有那些抵制和防備,也沒有算計他。就像那日雨夜裡她將他抱在膝頭。要是一直這麼乖巧,他也就待她好了。

      這樣一想心情就平和了許多,朱明熾靠在床頭,看著那一對紅燭。

      鬼使神差的,他叫人準備了紅燭。龍鳳紅燭分明就是成親之日才用的,他知道趙長寧不會在乎這個,但還是準備下來了。

      他自幼就待人冷漠,除了母親之外,別人未曾觸動過他。這人的一曲鳳求凰觸動了他,後來對他是若即若離,無意撩撥他。說是要救他,但卻想殺他。朱明熾恨她恨得牙癢癢,但又不忍心讓她受委屈。只是此人若不收拾收拾,她便一直露著爪牙準備傷人,今兒先收拾她一回再說。

      “皇上,首輔章大人前來拜見。”劉胡隔著隔扇通傳。

      朱明熾嗯了一聲,他讓內閣首輔過來有要事相商,不能不去,於是他披衣起身,道:“讓他先等片刻。”

      他走之後,長寧就睜開了眼睛。

      她渾身都疼,尤其是一雙腿,已然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知道帝王是有意要折騰她,未必就只帶著情欲的打算。所以她提前求饒,帝王自然就不會太計較了。長寧看著夜明珠柔和的光芒。

      龍榻,寬闊的內室,地上散落的正五品官制朝服,寂靜無聲息。只燃著一爐安神的百合香。

      渾身如被車碾壓過。終究還是走到了這步。想到那樣被他逼著承受欲望,她閉上了眼睛。

    *****************

      永壽宮中,幾位先帝的太妃在門口下了轎,緩緩往宮中走去。

      這幾位太妃都未曾生育。如今為了能在宮裡好生活著,都來巴結著莊太后。

      原先帝的淑妃,如今的淑太妃扶著宮女的手,跟身邊的端太妃低聲道:“今日聽說陛下又忙於朝政,未曾臨幸過哪位妃嬪。這般下去哪裡來的皇嗣。”

      端太妃就道:“我瞧是他清心寡欲了。雖沒有選秀,但太后明著暗著,給新帝那裡塞了多少美人了。只是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打小就是美人堆裡長大的。幾個美人有什麼稀奇的,新帝看都沒看一眼。”

      淑太妃撲哧一聲笑了:“陛下正當盛年,龍精虎壯,必然厲害得緊。我看是沒瞧著他喜歡的,若是真的喜歡,作弄人家都來不及。”

      兩人跨入了門內,莊太后正在看秀女的小像,屋內的蠟燭點得明晃晃的。

      兩位太妃給她請了安,便叫一起坐下來選。莊太后是看得頭疼,覺得都差不多。自從當了太后之後就閑得無聊,人生的追求就是盼望抱孫子了,為了這個目標她一直努力給兒子塞美女,日常就是「今天我又給兒子找了個美人」。可惜兒子並不領情,沒有他喜歡的,愁啊!不論如何當娘的還得繼續努力。

      兩位太妃幫著一起看。

      莊太后問身邊伺候的大宮女:“皇上今日又整晚看摺子了?可曾召見過誰?”

      大宮女回答道:“奴婢去看過了,今日皇上接見大理寺丞趙大人,沒召幸嬪妃。”

      莊太后有點失望,又咦了聲:“大理寺丞趙大人,我怎麼聽著耳熟呢。”

      大宮女就道:“太后,您能不耳熟嗎?當日便是他幫您遞的信呢。”

      莊太后才露出了微笑,她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這樣一想對趙大人不由得好感頓生:“原是這位趙大人,一會兒你去取些糕點,給這位趙大人送過去吧。”說罷繼續看美人。

      大宮女應喏去了。

      朱明熾跟章大人商議好內閣的事,就得了母親的選秀的口信。對於嬪妃什麼的他的確不關心,母親日常往他這裡塞人,都習慣了。他略掃了眼名單,嘴角就是一抽,母親這是什麼眼光。宋家、周家家世太好,若掌控得不好就變成了外戚專權。幸好他是沒打算寵倖的,但總得給母親找點事做。

      朱明熾邊寫聖旨邊道:“按太后的旨意去做吧,只是這些人進宮後,身邊必定得安插人監視著,不可讓她們輕舉妄動。以後太后那邊的懿旨,都得給朕過目後才准傳下去。”

      “奴婢知道了……太后還給了這盒點心,說是給趙大人的。”太監放下一個食盒。

      朱明熾打開一看,都是些精緻的甜糕。他淡淡道:“放那兒吧。”

      想到長寧還睡在內室,朱明熾寫好聖旨放了筆,便往內室走去。

      內室門口的侍衛見到他便行禮。

      朱明熾看到她還好生睡著,微鬆了口氣,脫了外衣上床。

      長寧睡得淺,一點聲音便能驚醒過來。很快就感覺到健壯的手臂自身後摟住她的腰身,她整個人陷入了朱明熾的懷抱中。整個人都僵硬了,才發現他不再做什麼,將她抱入懷中後,便闔上眼再沒有動靜了。

      可趙長寧怎麼還睡得著,先別說被朱明熾抱著有多僵硬了。光他身上如火爐一般的體溫,就燙得她難受。

      方才與他那般都沒有這種感覺,但是被他抱在懷裡睡,卻覺得兩人太親密,因為明明本來還是陌生的。

      朱明熾卻覺得趙長寧涼涼的,抱著挺好睡的。發現她並沒有睡著,而且在出汗,他才睜開眼睛。

      朱明熾是即耐寒又耐熱的體質,天是冷是熱倒都不要緊。趙長寧偏生怕熱,明明皮膚冰涼,卻還是出汗。

      朱明熾一會兒就便起身了,出去吩咐什麼。一會兒後就有太監抬了裝滿冰塊的景泰藍缸進來,屋內才不這麼熱了,他自後面再摟住她,低聲道:“怎麼如此嬌氣。”

      趙長寧被他一噎,嬌氣?若不是朱明熾像個火爐烤著她,她自然能睡得很好。宮裡這麼多殿宇,何故讓她留在這裡睡。

      “嬌氣便罷了,有了冰塊就快睡吧。”朱明熾又道。“朕明日還要早起。”

      “陛下,免得微臣擾了您休息,我可以睡偏殿……”趙長寧低聲道。“我一個臣子,也不能睡在這兒。”

      朱明熾就緩緩睜開了眼。他將長寧的頭別了過來,燭火下,他淡淡地道:“朕一直沒說,是因為知道你這個性子,若直接說了你反倒是不舒服,說不定還會加以利用,但今日朕倒是想問問你了。”

      趙長寧大概知道朱明熾要說什麼了。

      “你知不知道,這對紅燭這是何意?”朱明熾逼近她問道。

      趙長寧避開了他的目光。其實她也是個敏感的人,她知道朱明熾對她的特殊。朱明熾不殺她,反而給她升官,沒有為難過她。還為了她懲罰自己提拔上來重用的臣子,大理寺卿董耘。只是她不信罷了,或者不想去信。

      “你想殺朕朕都沒有殺你,你還幫著朱明熙。若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一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朱明熾聲音更低沉。

      “你若再不乖巧,朕倒是不介意真的將你關起來。”朱明熾覺得這樣似乎也挺好的,手指在她的臉上滑動著,“只是知道你不喜歡,所以放任你在朝為官罷了……你莫讓我抓到你這樣的機會!否則我是定會把你關起來的。好生乖巧著,朕自然會待你好的,普天之下除了朕以外,你也休想屬於別人了。”

      趙長寧手指微微地發抖起來,被帝王這樣的愛,真的不知道是福是禍。她一貫清冷的人,若是換做別人,早就遠遠地躲開了。只不過這個人是帝王,怎麼也躲不開而已。

      “這對紅燭燒得可好?”朱明熾低頭,在她臉頰邊輕輕一吻。“夫妻成婚,紅燭燒到天明。朕倒是不介意真的三禮六聘的娶你。”

      “紅燭挺好的。”趙長寧突然說,她甚至還勉強笑了一笑,“陛下,您明日還要早起……不如先睡吧。”

      朱明熾才嘴角一勾:“那便睡了吧。”又俯在她的耳側說,“方才求饒,你覺得今日可怕嗎?朕已經很克制了。不過朕得告訴你幾句,如今你已是朕的人了,日後你也只有朕這一個男人,若再想去救別的男人……就絕不會像今日這般放過你了!”

      最後幾個字聲音一低,趙長寧的手也隨之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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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33: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這夜長寧睡得並不好,醒來後再難入睡。看外面天應該還沒亮,她很想起身,但是一隻健壯的胳膊攬在她的腰間,根本就起不來。她回頭看朱明熾。他的五官英俊而深刻,左額有一道寸長的疤,反倒是一種淩厲的英俊。天下至主,執掌生殺大權,就是這個人了。

      竟然睡得這麼熟,就不怕她行刺嗎?

      趙長寧靜靜地想著。依著朱明熾昨天說的那些話……恐怕今日之事會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多。不管她是想做權臣、佞臣、忠臣,她始終是被壓在帝王榻上的臣子。

      若是被別人知道了這樣的事,當真是……當真是……君王亂政,媚亂朝綱!人人口誅筆伐,但是誰又能忤逆帝王之意。

      趙長寧看到那對已經燃燒殆盡的紅燭,突然有股濃重的酸意襲上來。

      “這麼早就醒了,恐怕還不到卯時,你再睡會兒。”背後的人淡淡的嗓音突然響起,然後單手一拉,讓她再度靠了回去。

      趙長寧貼在他的胸膛上,仰頭就看到這個人的下巴,他的下頜上微有淡青鬍渣,但的確年輕而英俊。他眼睛閉著,就連睫毛似乎都比別人的要硬一些。

      朱明熾才睜開眼,正對著她的眼睛,他又複閉上眼:“想什麼呢?”

      趙長寧不好說在看他的樣子,只道:“微臣要起來穿衣,大理寺還有事。”可能是昨晚哭得太厲害,她的聲音都是沙啞的。

      既然被逼得不能逃避,那她只能告訴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間房發生的事封存在這裡,以後儘量不要惹他了。

      朱明熾再度睜開眼看著她:“你還起得來嗎?”

      趙長寧沉默,她只是想立刻離開而已。

      朱明熾輕聲地道:“朕放開你,你若起得來,朕就允你今日去大理寺。但你若說謊,朕便把你扣在宮裡三天三夜不放你,信不信?”

      趙長寧手微微一蜷,簡直無處不感覺到君王的霸道,她輕輕地道:“……陛下為何這般逼我,不怕我再對您起殺心嗎。”

      朱明熾半點沒覺得被冒犯,反而挺愉快的。他低沉地一笑,翻身把趙長寧扣在身下,輕輕地啄她的嘴角:“殺我——你殺得了嗎?”然後接著道,“不過這話也不准再說了,朕當你這是情趣,別人聽了當你是亂臣賊子。”

      他分明就是為了她好,她身子沒好,去什麼大理寺!

      趙長寧方才算是試探,得到了答案之後她閉上眼睛。

      他的嘴唇與她微疊,長寧昨夜被弄得太狠,吮得有些破皮的唇瓣,因為這樣的刺激發疼。趙長寧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但也察覺到男人的呼吸漸沉,這個吻已經變了味。聽說男人在早晨是最容易……

      趙長寧想躲開,朱明熾按住她:“繼續睡,不會做什麼。”他又加了一句,“君無戲言。”

      體諒著她昨晚還是個生嫩處子就被折騰得崩潰,朱明熾真的沒有繼續做什麼。

      淩晨這段時間又是最涼爽的,趙長寧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又睡著了。天亮的時候迷蒙地半醒,聽到朱明熾說:“……把人好好看著。”有人應喏。

      龍榻的帷幕被放下來,阻隔了日光。外面傳來穿衣、洗漱的動靜。

      等趙長寧再睜開眼時朱明熾不見蹤影。

      她撐著龍床坐起來。一會兒朱明熾就會在乾清宮會見大臣,再被人撞到產生什麼曖昧的遐想,還是別了。

      趙長寧休息了會兒,將衣架上的官袍拾起穿在身上。等跨出去之後,又恢復了一副少年大臣的模樣,宮人看到他有些驚訝,行禮道:“趙大人稍候片刻,陛下上朝去了。”

      “不必,我有事先走。”趙長寧聽到那兩個字就想起昨晚的情景,低沉的喘息,逼到極致的哭和求饒。

      “陛下說了,一定要留您到他回來。”宮人有些為難,“若回來見您不見了,定會責罰奴婢的——趙大人可莫要為難奴婢。”

      趙長寧知道朱明熾這時候不會拿她怎麼樣,她還有案子要審理,就算不舒服也得回去。就緩和了些道:“……你說是我大理寺有事,執意要走。你攔也攔不住,他還要會見大臣,不會責怪於你的。”

      趙長寧執意要走,宮人如何攔得住。

      這位趙大人以前分明就是太子的人,但是帝王沒有殺他,反而升了他的官,還半夜三更的留宿在殿內。伺候的太監自然也不敢怠慢了他,行了個禮,“那大人稍等,有個東西給大人。”

      說罷叫人拎了個四層的黃花梨食盒來給她。

      趙長寧沒想透其中關節,這是什麼……打包帶走早飯嗎?

      她拎著個食盒出了乾清宮,沿著禦道往前走。

      昨日她是坐著馬車過來的,不過馬車已經回去了。熱烘烘的陽光灑在肩上,出了午門,處於一片黃琉璃朱牆的千步廊之中,腳步虛浮,慢慢地往前走。

      前頭幾輛馬車行駛過來了,僕婦簇擁著,排場還不小。趙長寧因身上的疼,低著頭便沒太注意到。

      趕路的見前頭有人擋了路,高聲道:“前頭那個是誰?還不快讓開!衝撞了順妃娘娘,你幾條命夠死的!”

      順妃娘娘?趙長寧抬起頭。

      馬車裡倒是傳來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過去便是了,還是進宮拜見太后、皇上要緊。何必同個小官在這兒計較。”

      大理寺丞正五品,自然不是小官了,想必是女子的家世太好,平時見慣了大官的緣故。

      趙長寧自然沒有衝撞的意思,拱手退到一旁,這幾輛馬車就先過去了。

      應該是新選入宮的嬪妃吧。嬪妃跟她沒什麼關係,趙長寧是巴不得朱明熾身邊越多女人越好,個個都是他喜歡的,便沒精力來折騰自己了。他後宮不是聽說美人也不少嗎,難不成就沒有他中意的?卻來折騰她。

      趙長寧提著自己的食盒繼續往前走。

      趙長寧想去大理寺處理公務的計畫還是泡湯了,因為她回去之後就越來越不舒服了,頭暈腦脹的,這樣去大理寺恐怕也做不了什麼。

      看到她臉色不好看,倒是把顧嬤嬤嚇了一跳,扶她坐下來後,摸到她背心出汗,立刻叫了丫頭準備沐浴。

      顧嬤嬤要為她脫衣裳沐浴,趙長寧本來是想阻止的,但猶豫了片刻卻沒有阻止。顧嬤嬤為她脫了衣裳之後看到了什麼,手一頓,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長寧的脖頸、肩上竟滿是紅痕、大掌的指痕。她一看就知道是經歷了什麼事!但是怎麼會呢!

      顧嬤嬤抓住趙長寧的手低聲問:“少爺,您昨晚不是被留宿議政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何故會……”想到這裡顧嬤嬤覺得渾身出汗,腦袋嗡嗡地響,幾乎說不出話來,“難不成是皇上——”

      趙長寧的聲音倒是很平淡:“嬤嬤既然猜到了,便就是那麼回事。”

      她繫上繫帶,只是手仍然發抖。

      顧嬤嬤原是大風大浪什麼沒經歷過的,此刻腦中也一片混亂。但這麼多年她都是把趙長寧當成男孩來看的。大少爺金榜題名,入大理寺為官,為夫人小姐撐起長房的一片天。

      難怪……難怪少爺分明是擁護太子的,新皇卻沒責難她,反而升了她的官,讓她留宿議政!

      顧嬤嬤眼眶很快就紅了:“但您是他的臣子啊……皇上怎麼能毫不顧忌強迫於您……”

      趙長寧反握住了嬤嬤的手說:“嬤嬤莫要難過。”是她把朱明熾惹生氣了,他才這般對她……其實也並沒有真的傷害她。只是朱明熾說的那些話讓趙長寧非常的懼怕,所以這件事一定要說清楚。

      “嬤嬤你聽我說。”長寧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說下去,“……您給我準備好一碗湯藥,您明白是什麼湯藥——不能有後顧之憂,您知道嗎?”

      “那湯藥終究是傷身的,豈是好吃的。”顧嬤嬤很快就明白了趙長寧的意思,手腳發軟,“眼見著您的身體調養好了些……”

      “但也決不能有孩子。”趙長寧的語氣更是堅決。若真的發生了。那時候她的仕途該怎麼辦,被困於方寸之間禁錮住自由嗎?由她支應的長房又該怎麼辦,誰來保護這一家老小。“您聽我說,這是決計要的。”

      顧嬤嬤試圖勸她:“您體虛,未必就能……”她又喃喃著道,“皇上既然這麼對您,沒賜下湯藥,可就是有意想讓您……”

      “不能冒風險。”長寧輕聲說,“嬤嬤,您說我走到今天用了多少年,受了多少苦。不過是一碗湯藥而已,我還不怕這個。”

      顧嬤嬤好一會兒才應是,擦了擦臉向外走去。

      長寧輕輕地吐了口氣,她是沒有辦法的,必須要這麼做。

      沐浴出來後,長寧就側靠在羅漢榻上看書。夏日的涼風輕拂著,倒是吹得舒坦了一些,她派人去大理寺告了假。

       不久後,香榧將一碗褐色的湯藥放在她的手邊,柔聲道:“少爺病了,這藥嬤嬤親手煎的,您喝了好得快。”

      長寧還是抬起頭,看了那碗褐色的湯藥一眼。

      濃濃的湯汁,微微地晃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香榧的聲音依舊輕柔:“少爺如何不喝呢?藥涼了仔細更苦。”

      長寧不再看了,伸手端了藥碗一飲而盡,放回了託盤上:“拿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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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33: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傍晚臨近,夕陽照入巷子。趙長淮的馬車回了府中。

      貼身丫頭見他回來便叫佈置飯菜。趙長淮在戶部忙了一天了,此刻有些累了。揉著眉道:“我方才怎麼見柳大夫出去了,府裡可是誰生病了?”

      丫頭說道:“奴婢聽說是大少爺得了風寒,才請了大夫過來,今日都告病沒去大理寺呢。”

      趙長淮覺得有些稀奇,他這哥哥去大理寺勤奮得很,沐休都經常加班加點的幹,竟然會告假。

      丫頭看了看他的神色,斟酌道:“少爺可要去看看?既然告假了,奴婢想著恐怕是病得有些重……您畢竟與大少爺是正正經經的兄弟,是最該親近的。”

      她覺得最可惜的就是趙家這兩親兄弟感情不好了。少爺若能與自己的哥哥親近些, 也不至於在府裡孤獨了。少爺是老太爺養大的,自小就孤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少爺心思雖多,其實當真是孤獨的,若誰能真的對他好,他必然也會對那個人好的。

      趙長淮是覺得有點蹊蹺。大熱天的得什麼風寒。

      去看看他……那還是去看看吧,反正也無事。

      趙長淮去的時候,趙長寧仍然在看書。他靠著窗,窗外是一叢青竹,陽光透過竹葉的間隙灑在他身上。聽到丫頭的通傳之後抬頭看了看他,道:“弟弟竟來了,坐吧。”

      趙長淮道:“聽聞哥哥生了病,沒有大礙吧?”

      趙長寧聽了似乎一笑,搖頭後道:“皇上昨個留宿我,不想這宮裡倒比家裡冷,感了風寒。沒有大礙。”說話間丫頭已經端了茶上來,趙長淮坐下靠著扶手飲茶,眼瞧著長寧說完話後又開始低頭看書了。這哥哥穿了件月白細布長直掇,卻是比那絲綢還值些錢,柔軟貼合,清涼透氣。自這哥哥升了大理寺正之後,吃穿用度都是家裡最好的。

      外面一陣涼風拂動竹林,樹影婆娑,投在趙長寧身上的日光也斑斕地拂動。一片陽光落在他的脖頸、臉頰上,照得透明雪白。

      趙長淮竟注意到他的脖頸處有塊紅痕,留在玉白的頸間,非常的顯眼。

      這是什麼,他被宮裡的蚊子咬了不成?

      什麼蚊子,竟咬了這麼大一塊紅。

      趙長寧剛才是看到了書裡的一個關節,不好招呼他。把那關節看完之後她才放下書,抬頭笑了笑:“二弟想必還沒吃晚膳吧,可要一起吃?只是我得了病,怕過了病氣給你。”

      長寧覺得奇怪,趙長淮似乎是看著她,等她出聲之後,趙長淮才收回了視線,淡淡地道:“愚弟身強體健,倒不在意這些。”

      趙長寧說那句話的本意是想讓趙長淮離開,既然他說要留下來吃飯,未必還能趕人家走不成。招手叫丫頭進來,再多加了幾個菜。

      丫頭扶著長寧從炕床上起身,披了件灰布直裰。

      長兄今日倒似乎身體真不大好,站不太穩。趙長淮見他身體虛晃,卻連動也沒動一下。

      他當真不喜歡羸弱的男子,長兄雖然羸弱,但不知道為何喜歡他的女子還是前赴後繼。倒不怕嫁了個短命的。

      只是從皇宮裡回來便病了,的確奇怪。皇上留宿他議政本來就奇怪了,趙長寧非內閣重臣,也不是六部言官,九卿大臣,為何要留他議政。

      趙長淮當真沒想得明白。

      菜陸陸續續地端了上來,趙長寧虛手一請,“二弟坐吧,我這裡就不要拘禮了。”趙長淮坐在她對面,拿起筷子用手一齊,突然又把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愚弟倒是有些好奇……長兄昨夜在皇宮睡的時候,可是蚊子太毒了,怎麼脖聯手上都被咬了呢。”

      趙長寧才看到露出袖口的一塊紅腫,她立刻不動聲色地擋了道:“昨夜睡的東直房朝著荷池,夏夜裡蚊子就格外毒。”

      ……君王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腕上吮下了這些痕跡。他當真哪裡都沒有放過。

      趙長淮嘴唇一勾,接著就什麼也沒說了。

      趙長寧當然做得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還叫丫頭給趙長淮盛了碗湯。

      這時候香榧緩步走進來了,在長寧耳邊說:“大少爺,七爺回來了。”

      趙長寧眉毛微微一動,七叔回來了。

      周承禮剛下了馬車,等候的下屬便告訴他大少爺生病了。他聽了嘴唇一抿,衣裳都沒來得及換,便朝竹山居過來了。

      來的時候趙長寧與趙長淮站在門口等他,兩人都齊齊喊了聲七叔。周承禮嗯了聲答應,先看趙長寧,發現她只是臉色不好看沒有大礙,心裡稍微放鬆,才對趙長淮道:“難得看到你來你大哥這裡,都進去說話吧。”

      趙長淮淡淡一笑:“聽聞長兄抱恙,所以過來看看。既然七叔來了,那我便不打擾了。”說罷就要拱手告辭,周承禮也點點頭,正好,他有些話要單獨問趙長寧,本就想趙長淮先走。

      趙長淮走後,周承禮才坐在了趙長寧旁邊,解開了披風道:“既然是偶感風寒了,怎麼只穿一件外衣。”

      趙長寧笑道:“……夏天天熱,倒也不冷。這麼這幾日不見七叔,皇上派您出去了?”

      周承禮接過下人遞來的外衣,披在趙長寧身上。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攏。“天熱也不能放鬆……倒是沒問你,究竟怎麼能得了風寒的。”

      趙長寧自己繫了帶子,只淡淡地道:“向皇上陳述案情晚了,就留宿宮裡,住得不習慣才病了。”

      周承禮眉頭微微一皺:“留宿宮中……皇上可曾為難了你?”

      趙長寧道:“也沒什麼為不為難的,皇上既升任我為大理寺丞,應該也不會為難我了。”

      周承禮才回來,是舟車勞頓有些累了,趙長寧見七叔微露疲態,讓他先休息著,她再吩咐上了飯菜。周承禮過了會兒才睜開眼說:“皇上胸懷大略,想改革如今的吏法,讓我去探訪。只是吏法改革實非易事。”

      很少聽到七叔跟她說起政事,趙長寧格外留意了一些。給七叔倒茶:“您既是名滿天下的竹山賢士,這應該難不倒您。”

      周承禮就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趙長寧淡淡道:“要我現在還不知道,您就該把我弄下去,換了二弟或三弟來做這個嫡長孫了。”趙長寧早暗中調查過了,周承禮當年是在江浙名滿天下的竹山賢士,心學傳人。常人百求而不得一見,白鹿洞書院的人請他來教書的時候,當真是一時轟動了江南士林,所以並不難探尋。趙長寧其實相信,當初朱明熾若不是找到周承禮助他,恐怕這天下究竟是誰的還說不準。

      周承禮一投靠了他,必然就能為朱明熾招來大批的能人,他在江南士林中的地位極高。有周承禮的輔佐,朱明熾繼位其實在兩廣兩湖江浙地區,很快就被士林所接受了。否則這群讀書人口誅筆伐起來,皇帝也是受不住的。自古讀書人是最不能得罪的。

      “只是我不明白,布帛金銀恐怕是不能打動您。朱明熾究竟是如何請到您的?”趙長寧繼續。

      周承禮就淡淡一笑:“說來長淮倒的確比你狠一些。”

      他喝了口茶:“朱明熾當初找到我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小有軍功的青年,也沒有名聲。這個人倒是的確比較特別,當時我住在山上別館中,想見我需得回答三個問題。”

      這是高人的一貫套路,長寧也算是懂的,原來七叔也是玩兒套路出身的。
  
      “您提了哪三個問題?”長寧自是有些好奇。

      周承禮卻說:“我不記得了。”

      這也能不記得?

      周承禮卻雲淡風輕地道:“我如何記得,當時隨口一說而已。朱明熾帶的人將我院子裡的隨侍都拿下了,才告訴我說,竹山先生的三個問題我能答,不過先把您的這些人扣下,免得您日後耍賴不認帳。當時我覺得此人殺伐果決,應該是個做大事的人。叫童子殺了雞做了桌飯菜一同吃,他倒是奇怪,人都給我扣下了,對我卻恭敬客氣。我與他交流之後發現我二人的天下觀竟不盡相同,便有了輔佐他的心思。所以我才去的太子身邊。”

      所以就沒有什麼背叛的事,周承禮從頭到尾都不是太子的人。

      趙長寧聽到這裡,回神道:“如今他是皇帝,執掌生殺大權了。您雖未升任僉都禦史,但是在都察院的地位超然,恐怕不過幾年,您就是副都禦使了。”

      周承禮卻笑道:“榮華富貴,權勢加身,我何嘗在意這些。”這些對他來說不過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周承禮伸出手抓著長寧的手。趙長寧手一僵,雖然兩人既是叔侄,又是師徒,但七叔此舉實在是有些……太過曖昧了。

      周承禮沒放開她,反倒是聲音柔和地說:“我如今這個位置,不過是想保你可以高枕無憂,不被別人所威脅,做你自己喜歡的事情而已。”

      他從袖中拿了塊玉佩出來,放在了長寧手心裡。“出外倒是尋到一塊好玉,便想著給你帶回來。”

      那塊玉通體雪白透明,毫無瑕疵,鏤雕雙魚紋,又以墨藍色做絡子,漂亮極了。

      趙長寧想收回手,周承禮卻握著沒放。

      趙長寧看了看他一貫儒雅的俊顏。與周承禮的目光相對之後,竟覺得深邃如海,頓時一股異樣的感覺襲上她的心頭。

      “多謝七叔。”趙長寧還是收回了手,將那玉佩收入袖中。

      周承禮卻伸手道:“如何不佩起來。”親自將玉佩掛在她的腰間,兩人離得極近,他就在她耳邊柔聲道,“我知道你明白是怎麼回事。”

      趙長寧生性敏感,自然是早就發現了周承禮對她的特殊,但她一直沒說。這是頭一次聽到他親口說出來!腰背僵硬,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周承禮等到今天才說出來……不過是等到他有足夠的權勢可以控制趙家了,甚至能控制她了而已。周承禮本性上也是個果決的人,有大謀斷。

      “明白什麼?”趙長寧淡淡一笑,“我倒不明白七叔的意思。”

      周承禮就笑道:“罷了,再等你些時日!”手指滑過那枚玉佩,“記得每日佩戴,要我發現你沒佩戴,便親自給你戴。”說罷才起身要走。末了叮囑了她一句,“你好生養病,不急著朝政上的事。皇上與我是多年的交情,可謂是出生入死過的。不同旁人,這個面子他還是會給我的。”

      趙長寧讓人送七叔離開。

      她坐在隔扇便靠著迎枕,心緒複雜。其實七叔待她當真非常好,每次都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而且幫她做自己喜歡的事。雖然他有些秘密不足為外人道來,但趙長寧覺得那都是小事。現在他權勢地位穩固了,才來試探她。

      很多事,已經身不由己了。

      朱明熾便是個掠奪者,不顧別人的意願先行佔有,一貫的強勢作風。若是七叔有朝一日發現了……其實朱明熾早就與她有了關係。

      趙長寧心裡一股冷意久久散不去,以後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日子,她寧願七叔永遠別知道。

      ********

      沒過幾天,朱明熾就頒了旨意。封三皇子朱明睿為郢王,封地於湖廣安陸府。封四皇子朱明熙為岷王,建藩國於湖廣武岡府。封五皇子朱明謙為裕王,因年齡太小,便還沒有封藩,等長到二十歲再放出去。

      朱明熙被從宗人府接出來的時候,人已經瘦了許多,衣裳掛在身上也是空落落的,他抬頭看了看陽光。許久沒有看到過這樣廣闊的天際了。

      他被從宗人府出來後,也不許再回東宮收拾了,即刻就要動身前往湖廣安陸。朱明熙知道自己能出來,背後已經有人幫了大忙了。這些對他好的,對他不好的人他都會記住的,要是有朝一日能夠回來……

      朱明熙眼裡閃過一絲冰冷。

      兩個小廝牽著馬在等他上車,後面只簡單收拾了些行李,見他久久地不動,便低聲道:“王爺,再晚就出不了城了。”

      岷王朱明熙,如今他不過是個王爺。

      “知道了。”朱明熙的嗓音微微沙啞,侍衛扶他上了馬車,上馬車前他又看了眼乾清宮的方向。

      原來父皇的教導,朝臣的恭賀還歷歷在目。那時候他一心想,他要做個賢明的君主。所以才落得今天這個下場。

      那個朱明熙,已經死了。

      朱明熙垂下眼,回頭上了馬車。

      他總會回來的,無論是哪一天。

      夏日炎炎,河池裡的白蓮陸續盛開,朱明謙的書房窗扇打開,他在畫蓮池。

      趙長寧穿著一身官服,背手在他後面指導。“王爺這朵荷葉畫得妙……只是運筆不得當。”

      朱明謙因年紀小,怕出宮養著壓不住人,就暫由淑太妃養著。住崇仁殿。朱明熾對這個最小的弟弟不苛待倒也不怎麼在意,趙長寧便仍然做他的老師。

      趙長寧接過他的筆,示範給他看應該怎麼畫,朱明謙看了會兒,卻突然問:“趙大人,你去看四哥了嗎。”

      趙長寧淡淡道:“沒有。”

      她怎麼會去看朱明熙,要是被旁人知道了,反倒徒惹麻煩。何況朱明熙從宗人府出來後,也未曾給她帶過話。

    朱明謙聽了點點頭,說:“趙大人沒去,我也沒去……趙大人,你看我的這朵荷花畫的如何?”孩子舉紙給她看,一派天真笑容。

      還是他最聰明了。

      趙長寧伸手摸了摸他的發:“王爺的這朵荷花便極妙。”

      朱明謙其實沒告訴趙長寧,趙大人每次摸他頭他都很敏感,這再怎麼也是王爺的頭啊!但又怕說了趙長寧便不再摸他頭了,每次生生受著。打小沒母妃,如今被寄養在太妃這裡,巴不得趙長寧跟他親密些。

      趙長寧見時辰差不多了,打算回去。她得趕在申時之前出宮,不然朱明熾就會傳召她過去吃晚飯了。

      他那兒的晚飯,趙長寧一點也不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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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33: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長路漫漫,夏風襲人,曲折的石徑小路向前延伸。石徑旁種滿了玉簪花,在已經是黃昏的光景裡,一簇簇盛開的玉簪花散發出濃烈的香味。風攜裹著熱氣和香氣向他撲過來。朱明謙望著趙長寧走遠。

      只是那一瞬間的目光,倒不像個少年。

      他想起許多年前,他第一次看到趙大人的時候。

      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夏天,這麼好的黃昏。趙大人穿著朝服,背手站在明黃色的琉璃瓦、紅朱牆下,風吹起他的衣袍,袍角上有精緻的刺繡。不過那個時候,他已經是大理寺少卿了。

      滄海桑田,瞬息萬變,一切的故事都還在起點。彼時的大理寺少卿,終將會一日日地走向高位。縱然會有許多的艱難險阻,大廈傾頹。

      他的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與朱明謙告辭後,趙長寧便從崇仁宮出來,剛走到門口,就與一位面熟的少女擦肩而過。趙長寧倒是沒察覺到,徑直往前走,那少女卻停了下來,輕聲道:“可是趙大人?”

      誰把他認出來了?

      趙長寧回頭,見那少女含笑道:“趙大人怕是不記得我,當初我們見過一面的。我是岷王爺的表妹。”

      趙長寧記起來了,當初的確在東宮見過一次,這位便是朱明熙的表妹章若瑾了。章若瑾生得溫和柔婉,倒是格外的讓人舒心。

      “姑娘可是有事?”趙長寧對這位姑娘的印象還不錯,聲音便柔和了一些。

      卻不想章若瑾臉微微一紅,輕聲道:“只是久仰趙大人的名聲,沒什麼事,是若瑾唐突大人了。”

      趙長寧清瘦俊雅,面龐如玉。微風拂起他的衣襟,只是靜靜站著就有股逼人的神采。

      趙長寧知道自己在京城還有些名聲,人家認識他倒也正常,就道:“宮門快要下鑰了,姑娘若無事,趙某就告辭了。”

      章若瑾屈身讓趙長寧先走了。待趙長寧清瘦的身影消失之後,一貫自持的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好半天才對旁邊的丫頭低聲道:“木袖,方才那可是趙大人啊……”

      察覺到姑娘方才是又緊張又忐忑的,丫頭笑道:“奴婢聽說趙大人在給裕王爺講學,您能碰上他倒也不奇怪。”

      小姐十分仰慕趙大人,今天這番見到可不是要激動了。

      章若瑾又看了看趙長寧遠去的方向。

      他金榜題名的時候騎馬遊街,她便一眼看到了騎在馬上的探花郎,當時便覺得這位探花郎清秀俊逸,那時候卻還沒有如今的仰慕。只是這些年來,趙青天的名號在坊間流傳,她時常聽戲文裡他的故事。竟越來越傾慕了,

      方才驚鴻一瞥,越發覺得趙大人言語溫純,謙遜有禮,而且……是長得真的非常俊啊。

      章若瑾回過神,拉了丫頭的手,徑直往淑太妃那裡走去。

      倒是趙長寧剛走出宮就遇到了幾個同科的進士,同科見了總要相互寒暄一番,更何況趙長寧又是升官最快的一個。既是當初一起中進士的,長寧不能抽身走人,也只能淡笑著寒暄。這樣一來就耽誤了出宮的時辰,等到她準備走的時候,劉胡已經領著兩個小太監,立在夾道的廡廊下面等她了。

      “趙大人,皇上有請您過去。”看得出他已經站了很久了,額頭上全是汗,脖子那塊的衣裳都濕了。

      趙長寧心裡轉過萬千的念頭。拳頭在袖中緊握,趙長寧淡淡道:“那煩請公公前面帶路吧。”

      禦書房裡滴漏聲聲,朱明熾還在見大臣。手裡轉著一串奇楠沉香珠子不語。

      陳昭站在旁邊,見了便道:“皇上可是有煩憂之處?可要微臣替您排解?”

      朱明熾輕輕地嘖了聲:“……朕剛登基不久,雖然現在沒有人說三道四了,但文官卻多有不服。便以章程為首的不服於朕,這麼多棟樑大臣,也不能一一去殺。”

      陳昭是錦衣衛指揮使,是武官。對朝政上爾虞我詐的事並不擅長,左不過是說不過就殺的事,當然這套不能完全地用到朝廷上來。於是只說:“這些事由皇上定奪,不過哪日皇上需要微臣下手……無聲無息的除去,倒也不是難事!”

      防人之口是不能靠殺的。當年太祖皇帝為了一個案子就能殺上萬人,以至於無人敢做官,朝廷窮困國庫空虛。他又不是這樣的暴君,怎麼可能做到如此地步。但那些臣子也不是吃軟飯的,一旦發現你有所示弱,便一股腦的捲土重來,要踩到你頭上了。

      朱明熾也覺得頭疼。

      他手指微扣桌面,章程此人原就幫過朱明熙做事,覺得太子是溫和賢德的明君,自然不太擁護他。但章程身為內閣首輔,一呼百應,無故動他會動搖朝廷根基,真的要動他也得一步步來。幸好次輔宋宜誠還是他的人,內閣也能制衡一二。

      帝王之術終究不過是制衡之術,他便要抬舉宋宜誠來壓制章程。

      朱明熾很快就從思索中回過神來,問陳昭:“交代你做的事做了嗎?”

      陳昭拱手道:“微臣已經派人於路上下手了,料想來……活不到湖廣。到時候只能說是遇到了山賊,沒有人會懷疑。”

      朱明熾便是平靜的嗯了聲:“此事交給你,好生做好。”陳昭看不出朱明熾有很大的表情波動。

      陳昭應了喏。這時候劉胡進來通傳,說趙長寧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陳昭本來要退下了。聽到趙長寧的名字卻抬頭道:“皇上,微臣多嘴說一句。趙長寧此人原是忠於太子殿下的,皇上因周大人留他一命就可,怎的還任他在朝廷之上得勢!這豈不是讓跟著您的人寒心麼。”

      陳昭亦是助他得勢的功臣,即便說幾句僭越的話,朱明熾也不會說什麼。

      他表情仍然不變,只看了陳昭一眼,才慢慢道:“……朕知道分寸。”

      陳昭不好再說,拱手退出來。

      此事外面暑熱仍盛,已經有幾顆星子浮現在了天際。趙長寧正靜靜站著等朱明熾召見她,便看到一個身穿玄色飛魚服,高大俊挺的男子從養心殿內出來,她立刻就認出了是錦衣衛指揮使陳昭,退到一側道行禮讓他過去。

      當初若不是這位指揮使相助,恐怕朱明熾也沒這麼容易取得皇位。此人說背叛先皇就背叛,也絕是個殺伐果決的人。現他權勢極大,朱明熾都要禮讓他幾分,趙長寧自然要避讓了。

      這位錦衣衛指揮使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冷冰如刀。

      趙長寧表情仍然不變,原二皇子黨羽的人怎麼會對她有好感呢,她倒也不想露出什麼討好的姿態。一則她沒有需求,二則也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愛好。但當她抬頭看到陳昭的時候……卻似乎覺得他的臉輪廓有幾分熟悉。

      陳昭見趙長寧直挺挺地站著,也不曾叫他一聲,心裡更是不喜。

      不過皇上立刻就要召見他了,陳昭也沒有說什麼,徑直帶著人走了。

      趙長寧才進了養心殿裡,行禮請安之後,就抿著嘴垂手不再說話。

      殿內靜得很,她更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比平日更急促有力。人面對危機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反應,據說是為了在危機爆發的剎那積蓄躲避的力量。因此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背都在微微地抖。

      他擱了筆,放下了手腕的透綠翡翠珠串,聲音無比的清晰。

      方才外面的動靜,朱明熾是在裡頭都看見了的,看趙長寧一直不說話,就問道:“方才聽你沒喊他,你不喜歡陳昭?”

      “微臣不敢。”趙長寧淡淡道。

      朱明熾揉了揉眉心道:“不喜歡也得裝著喜歡。他是朕的左膀右臂,又是錦衣衛指揮使。你真的得罪他,日後他給你使絆子怎麼辦。”趙長寧有個地方他比較無奈,那就是對事物的喜厭分明,而且毫不掩飾地表示出來。

      但要讓趙長寧學到她七叔那般的圓滑處事,不動聲色。非得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十年,受盡挫折和屈辱才能練出來。

      讓她摸爬滾打十年,還是算了吧。她以後要是在別人面前百般受挫,露出一副倔強又孱弱的樣子,恐怕人家一看她那個樣子,就什麼都忘了,再一知道她的身份,只有憐惜或者是掠奪的份,又怎麼忍心讓她吃苦。

      朱明熾見她還站著不動,抬頭道:“過來,朕可是會吃了你嗎。”

      趙長寧一靠近他就想起那夜,自然是不想走近了。聖命不可違,趙長寧也只能走上前道:“皇上有何吩咐。”

      長寧就算是不看他,也能感覺得到朱明熾凝視著自己許久,越看得久她的手就捏得越緊。隨後才聽他淡淡地道:“這幾日沒好生吃飯?”

      “皇上何出此言?”趙長寧回問,手卻鬆開了些。

      “因天熱,食欲不佳罷了,卻不是真的瘦了。”趙長寧的語氣不知不覺地帶著一絲淡漠。

      朱明熾聽了卻眼睛微眯,因為什麼趙長寧不說他都知道。

      他一把拉過趙長寧的手,趙長寧自然不如他的力量了,跌坐到了帝王懷裡去。趙長寧最不喜歡這樣,手抵著他的胸膛掙扎著讓他放開,眼神冷冰冰的:“你放開,做什麼!”

      朱明熾輕鬆一把就把她按在自己懷裡,趙長寧卻不服,直到朱明熾低聲在她耳邊冷冷地道:“你若真的想留下來,儘管給朕動!”

      趙長寧這下才不動了,因為過度懼怕而產生的憤怒,也是這是人的一種自我保護,用憤怒來讓自己忘記懼怕,所以她才很容易被激怒。這時候她緩緩地喘息著平靜下來,看著這個人盡在咫尺的臉和眼睛。她被朱明熾按在懷裡,這個男人身上的龍涎香無比的近,無比的貼合。

      兩個人如此近的盯著彼此,強硬的、被迫的,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悸動。

      的確,夏季天乾物燥的,他衣袍下已然有些反應了,手臂也不覺按得緊了些,她不能隨便動了。男女經驗長寧雖然不多,但這些她還是知道的,她也的確不想再試一次那晚的崩潰了。

      “微臣只是皇上的臣子,皇上若能以君臣之禮相待,微臣自當效犬馬之勞。”趙長寧深吸一口氣,說道,“若是別的……”

      若是別的,他若是毀她的人生和前程,她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他!趙長寧心裡不是沒有打算的,只有她越走越高,有了權勢才有了資本。君主對她難不成還是真愛?天底下哪裡來的真愛!

      朱明熾凝視她久了,低頭微微一碰她冰冷的臉頰。這人被當男兒養大,估計只當自己是個男兒了,就連這口齒、皮膚都這麼倔強。偏生落到他手裡來了,好不容易如今落到他手上了,怎麼可能會白白放了她!

      他的手在趙長寧的腰間一滑,便量出來果然是瘦了,這時候趙長寧已經掙脫了他。反正橫豎一死,趙長寧既然知道他不會殺自己,那還有什麼更怕的,什麼尊卑聽話渾然沒有了,警惕地看著他。

      朱明熾本來就沒想把她如何,是她弄得差點走火的。趙長寧躲開後也沒抓她回來,只淡淡道:“……方才太后送了些甜點過來,朕不喜歡,一併賞給你帶回去吧。”

      趙長寧後退半步,淡淡地道:“臣謝皇上的賞賜。”她的表情似乎仍然沒有絲毫波動,也不曾看他的臉。看得朱明熾心裡突然有一陣火氣,想捏過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好生說話,或者是把她嚇哭,或者把她在床上弄哭,總別這樣冷淡。

      但這些念頭轉了一遍,他也只是淡淡道:“行了,你下去吧。”

      趙長寧才放鬆下來,方才她膽子大了,但也知道朱明熾沒這麼容易被激怒了。她平息片刻道:“那微臣告退了。”然後出了養心殿。

      隨後劉胡進來了,拂塵垂在手臂一側,躬身道:“皇上,點心已經給了趙大人了。禦膳房按吩咐,現做的佛眼糖糕、杏仁奶酥、椒鹽裹蝦卷,和一盒四川進供的龍眼酥,那佛眼蜜糕是宮裡特有的,趁熱吃最好了。趙大人拿了糕點,也謝恩了。”

      朱明熾有些出神,隨後就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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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34: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胡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奴婢聽崇仁殿的宮女說,今兒章家二小姐去看望淑太妃,路上撞到了趙大人。兩人說了會兒話,章家二小姐還紅了臉……”

      朱明熾聽到這裡卻嘴角微勾,竟是笑了笑。劉胡這老太監,看人的眼睛忒毒了, 不過他千算萬算,卻是怎麼也想不到那個關節去的。

      不過是個女子,他有什麼在意的。

      朱明熾道:“知道了。”

      新皇反應不強,倒是讓劉胡疑惑得很,新帝極少去後宮,雖然選秀選起來了一批秀女。但是地位稍微高些的,也不過是宋家那位順妃娘娘宋應蓮,還是因為順妃娘娘的父親在前朝協助新皇的緣故,卻也沒召幸過。這位趙大人雖眼看著待遇上沒什麼特別的,但一向克己的新皇,竟在深宮中強佔了人家,應該是有幾分喜歡的,怎麼會沒什麼反應呢……

      劉胡眼瞥到新皇那盞冰鎮蓮子酸梅湯已經沒有冷氣兒了,便端了告退出來,讓小太監去換了冷的過來。

      帝王的心思,他以後還要多揣摩才是。

      這天趙承廉下朝後,第一個來找了大哥趙承義……

      趙承義不過是個小小的主事,反正家族裡千變萬變,也落不到他頭上來。此刻正在春姨娘的伺候下寫字,穿了件道袍,閑雲野鶴一般。

      趙承廉進來後,春姨娘就退下了。

      他略掃了一眼兄長書齋的環境,實在是簡樸,就連伺候的姨娘也是半老了。他自己前半月是剛收了個貌美小丫頭入房的。他們這樣的人,若過得寒暄了反而會被人笑話,偏生這大哥腦筋死,不會來事。所以家裡一應靠他來貼補,否則就兩人那點俸祿,夠趙府這麼龐大的開銷才怪,早就給餓死了。

      看到二弟來了,趙承義就有些誠惶誠恐,這二弟極少到他這裡來。請他坐下一同喝茶,問道:“二弟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話托人轉達就是了。”

      趙承廉喝了口茶,才道:“此次前來是為了跟大哥商量長寧的親事。”

      趙承義就更是疑惑了,長寧的親事?不是定的他山東老家的表妹嗎,雖然他不喜這樁親事,但如今算來那女孩子應該已經差不多及笄了,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趙承廉知道兄長心裡想什麼,茶杯一放說:“大哥,如今趙家的家世不同往日了,長寧又是家裡的嫡長孫,正科班探花郎出身,大理寺丞,京城裡什麼樣世家的女子挑不得,何故要去娶一個已經沒落家族的女子,日後對他的仕途沒有裨益。再者竇氏是什麼家世底蘊,若娶了進來,以後生了孩子她未必還能好好教養。”

      其實趙承義也有這個顧慮,只能一歎:“我卻也有這個想法,只是竇氏不肯,長寧一貫就對他的母親言聽計從的,我也沒有辦法。”

      趙承廉聽了更是無言,如此懦弱,難怪混了這麼久還是個主事。他柔和了些聲音,繼續道:“那愚弟我再說句不中聽的話,大嫂畢竟是嫁進來的,還得為自己娘家人的前程操一份心。我與你、與長寧卻同是姓趙,自然是為趙家操心的。愚弟便問大哥,此新婦若是娶進門來,大字不識,怎麼同侄兒伉儷情深?”

      趙承義也被說動了,畢竟竇氏就是這樣的人,他深有體會。頗有些心動地問:“那二弟覺得……該如何辦?”

      “這還不簡單。”趙承廉乾淨俐落地指點道,“你也別告訴大嫂,只管寫信去回了這門親事,再提出以千金補償那位竇氏女出嫁,既是小時候訂的親,想必知道的人也不多。山東與京城相去甚遠,就是那邊回信過來了,這邊也把親事說好了。”

      趙承義聽趙承廉的意思,似乎是已經瞧上了哪家的姑娘:“愚兄怎麼聽著,二弟是有人選了?”

      趙承廉嘴角露出一絲頗有些神秘的笑容,壓低聲音同哥哥講道:“倒也不瞞大哥……我前兩日去拜訪了章大人,與他說起長寧仍未成親一事。沒想到章大人也知道長寧,且頗有誇讚之意。他那嫡出的孫女章若瑾……自幼飽讀詩書,家世品貌無一不好,頗受章大人的疼愛。長到了十七仍在閨中,必要求一位心愛之人才肯出嫁。章大人為此也是發愁,他對長寧的品行作風讚不絕口,只是不知道自己孫女願不願意。要是章若瑾有這個意思,這樁親事便成了。”

      趙承義嚇了一跳:“……二弟,你說的可是章首輔……章大人?”

      趙承廉瞧哥哥宛如驚弓之鳥的樣子,笑道:“不然還有哪個章大人。自是首輔大人了!”

      趙承義的思緒有些混亂,難怪趙承廉親自來找他去退親!

      “但此事……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趙承義道,“萬一這位章小姐對長寧無意呢?”

      趙承廉道:“京城裡願意嫁給寧哥兒的女子多得是。這大哥都不用管,只是不論如何,老家那門親事是決計不行的。”

      而且他未見長寧對哪個女子這般上心過,想必也有幾分喜歡的意思在裡面。

      趙承義細想一會兒,覺得趙承廉說得有道理,更何況他眼瞧著,那邊似乎也不是真心實意的想結這門親事。上次他還讓竇氏寫信去詢問過竇家,卻連回信都沒有一封,定親的信物也沒拿到,這不是耽擱了長寧嗎。如此也好,以長寧如今的地位,娶一個大字不識的鄉紳的女兒,實在是太不匹配了。若能成為章首輔的女婿,那是再好不過的。

      趙承義心裡有了打算,把二弟送走後,便又叫春姨娘進來,磨墨親自給山東竇家寫信。這事他便打算暫且不告訴竇氏了,等到訂下來,不怕她不同意。

      二人秘密做這件事,旁人自然不知道。

      董耘又另派了許多案子給趙長寧,她忙得不可開交。不知道二叔有意給她相首輔大人的親孫女,給她的前程做足了打算。

      等到長寧空閒進宮的時候,又在宮門口遇到了章若瑾。仍然是章若瑾先瞧著了他,笑道:“趙大人又進宮來給裕王爺授課嗎?”

      趙長寧見她穿了件湖青色杭綢對襟褙子,墨藍色的褶裙,襯得整個人清麗如出水芙蓉,笑容便更柔和一些:“正是如此,章姑娘向淑太妃請安?”

      “我娘親是誥命夫人,我陪娘親進宮向太后請安的。”章若瑾一邊說,一邊就走在了趙長寧的身邊。

      長寧倒也沒有多心想別的,章姑娘柔和溫婉,說話和煦如春風,又飽讀詩書,跟她說話非常的舒服。一說起話來才發現竟然彼此都喜歡子瞻的詩集,這可算是找到了話題。長寧探花郎出身,才學自然不會差了,沒想到章姑娘才學也堪比男子,兩人志同道合,竟然是找到了知己一般,說得再多也沒覺得多,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養心殿外。越聊越投機。

      朱明熾知道趙長寧這日入宮,正是得了些空閒去逮她,從養心殿裡出來。劉胡等一幫太監都跟在後面,結果還沒有走下臺階,朱明熾就看到趙長寧同章若瑾有說有笑的走過來了。

      他背手靜靜地在廡廊下站了會兒,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失了。

      趙長寧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同旁邊比她略矮一些的女子說話,語氣也是柔和極了。兩個人似乎在談論什麼詩集,聊得極為投機。

      原他是不會在意一個女子如何的。但看她跟別人有說有笑,似乎親密無間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突然覺得不舒服。

      也許是因為趙長寧從沒有這樣對他笑過,對他溫柔過。

      他五大三粗的,哪裡懂得什麼詩集。自然不能跟她說這些了!

      朱明熾靜靜地站在看著她們。劉胡卻在旁邊看著朱明熾的臉色,嚇得額頭冒冷汗,本來想出言提醒趙大人的,但是皇上卻微微抬手,阻止了他出聲說話。

      長寧也是聊得興起,沒看到朱明熾,就這麼走過去了……

      朱明熾原覺得趙長寧不喜歡女子,瞧這個樣子,萬一趙長寧就是喜歡呢?她當男兒養了二十多年了,說不定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朱明熾回了養心殿中,站著看缸子裡養的魚游來游去。一會兒想把趙長寧抓過來,逼著她對自己也笑笑,跟自己溫柔地說話。一會兒又想著該給她些教訓,讓她知道利害。

      但是最後他只是閉了閉眼,淡淡地對劉胡說:“……去太后那裡吧。”

      許久沒有看過母親了。

      禦攆擺起來,一路逶迤著朝太后的壽康宮去了。

      莊太后剛在殿內養了一隻奶狗,小狗剛斷奶沒多久,一身奶膘,喜歡繞著人的腿玩。

      朱明熾到莊太后這裡坐下,那小奶狗便繞著他搖尾巴,還要往他的腿上蹦。一點點大的東西,倒也不怕人。不過莊太后知道自己兒子不喜歡狗,怕這小畜生惹了他不高興,便叫身邊的安嬤嬤把小狗抱了過來。

      在母親這裡他是最放鬆的,莊太后又叫宮人端了早備下的人蔘杜仲湯進來給兒子喝。朱明熾邊喝邊問道:“母后在這壽康宮可住得舒坦?”

      莊太后撫著小狗雪白的毛,笑著說:“你整日叫人流水般往我殿內送東西,怎麼會不舒坦。”她以前沒有恩寵,見不得什麼好東西,兒子得勢登基後,便把這些好東西如流水一般往她這兒送。

      兒子其實記性是最好的,再有就是小時候哪個宮人罰過他,他個個都記得,然後一一地尋機會打死了。就連前朝也是如此。

      莊太后看著兒子的這般作為,還是有些齒冷,她不擅於那些彎彎繞繞的爭鬥,但這麼多年皇上庇佑,皇后娘娘又出身名門,更不會無故苛待嬪妃,她自認為沒受什麼苦。偏偏兒子卻……

      “哀家卻有話要問你。”莊太后話頭一轉,問道,“倒不是哀家多心,只是此事哀家疑惑得很。當初……你聯合陳昭宮變,你父皇在殿內廢黜了太子,又傳位於你。但你父皇一直屬意於你四弟,怎麼會突然廢黜了太子的呢?這也罷了,這個哀家都不管,只是你父皇,在廢黜太子之後半個時辰不到便駕崩了……”

      朱明熾的笑容漸漸收起來了,說道:“前朝的事,母后不用過問,朕自有定奪。”

      莊太后卻歎道:“為娘是怕你作孽太多,損了福氣。更何況你父皇的死——”

      朱明熾聽到這裡突然抬起頭看著莊太后,淡淡地道:“母后的意思——可是想說我害了父皇?”

      莊太后瞧著兒子的臉色,眼皮重重一跳。不是她懷疑,誰都有這個懷疑。只不過是有的人不說,有的人當作不知道而已。她繼續道:“熾兒,哀家就你一個孩子,萬事都是為你考慮。哀家這一輩子沒護好你,你剛出生後我便病了,皇上將你交給祥嬪養著。誰知道祥嬪對你不好,任由你被宮人欺負……後來我才把你從祥嬪那裡抱回來,可你生生的一個月不說話,為了讓你說話,我是什麼法子都用盡了。你打小便養成了這樣的性子……你怎麼奪得皇位的,哀家都不過問,但是這父子情手足情一塊,你還得看重才是。這可都是人倫綱常!”

      朱明熾沉默許久,手裡轉珠輕響,久到莊太后都以為他不會說話了,他才緩緩道:“母后且放心,我從未害過父皇,也不會做對江山社稷無益的事情。”

      皇位是他奪來的,人人都覺得名不正言不順,他殺了這麼多人,這種聲音仍然不絕於耳。現在就連母親也這麼覺得了。

      莊太后還欲說什麼,但朱明熾已經起身,叫了劉胡擺駕回宮。

      莊太后暗歎了口氣,將懷中的狗兒交給安嬤嬤抱著。

      朱明熾走回了宮中,連轎攆都未乘,養心殿宮門緊閉,又沒有在裡面放冰塊,整個殿內悶得發慌。

      他站了會兒問劉胡:“趙大人給裕王授課走了嗎?”

      劉胡垂手回道:“還沒走,趙大人要到申時才離宮,大概還有半個時辰的功夫。”

      朱明熾就道:“上次內務府清點庫房,找出了幾幅蘇軾的字,你一會兒包了給他送過去吧,說是給他的束脩禮。”

      劉胡聽了眼皮微跳,領旨去辦事了。

      過了會兒身穿武官袍的魏頤過來請安,自朱明熾登基後,他們原這些三皇子的人,一應歸順了朱明熾,替他做事。殿內太熱了,他進殿內站了片刻就滿身是汗,拱手道:“皇上傳微臣前來,可是有吩咐?”

      朱明熾靠在龍椅上淡淡說:“朕記得,忠義侯喬伯山似乎去年喪偶,未曾再娶了。”

      魏頤不知道他怎麼提起了忠義侯的親事。這忠義侯的先祖,是原來跟著高祖皇帝征戰北伐過的,家裡軍功顯赫,在世勳貴家裡是出挑的。忠義侯本人不過二十八,年紀輕輕就繼承了侯位,長得也俊。如今喪期一過,替他說親的人就踏破了喬家的門檻。

      他說:“是去年喪偶,連個嫡子都沒有留下,這喬伯山平日裡看起來五大三粗的,沒想到倒是個長情的,老老實實地給原侯夫人守喪一年,如今守喪剛過,府裡剛放出話來,要給他選個續弦。”

      “那朕便做主,為他指一回親事吧。”朱明熾示意旁邊的司禮太監記下他的話,道:“你拿了朕的旨意去宣讀。”

      原來是讓他來傳旨的,魏頤領命。又頗有些好奇:“皇上,微臣好奇問一句,您給那廝指哪門親事啊?”

      朱明熾微一抬頭,似乎是笑了笑道:“忠義侯為國盡忠,功勳滿門,配得一門好親事。朕給他指的親事,自然是上好的。”

      見皇上不說,魏頤不敢多問,等他拿了聖旨出來,打開一看,頓時就身上一冷。

      皇上要把章大人嫡出的孫女,許配給喬伯山?

      當初這位章姑娘不是還同皇上議親過嗎?她家裡說她配不上皇子的身份便推辭了。但明白人都知道,哪裡是配不上,分明就是章若瑾自己不喜歡二皇子,非要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嫁,章家上下卻也寵著這個女兒。

      那這道旨意有何深意?

      章首輔如今在朝中反皇上,皇上從未對其動怒過,似乎是不在意。但魏頤卻覺得,未必是不在意,不過是他不表現出來罷了。

      不過什麼深意的,他也管不著,陛下吩咐的事便要去做。

      魏頤帶著聖旨出了紫禁城,先去了趟忠義侯家,長得高大端正的喬伯山親自出來招待他,魏頤便給他宣讀了旨意。喬伯山自然沒什麼不願意的,反而挺高興的,兩人坐下來喝茶,喬伯山濃眉一挑笑道:“我那娘總說我不識得幾個字,這下娶了首輔的孫女,可不以後就稱得上書香門第了,我改日親自進宮向皇上謝恩。魏兄弟,你再進杯薄酒!”。

      說著讓伺候的人給魏頤滿上。

      魏頤連忙推開他:“可不敢多喝,一會兒還要去章大人那裡。我可跟你說,這親事未必就是門好親事。”

      “你這如何說的?”喬伯山疑惑問他。

      魏頤聲音壓低:“你想想,如今朝中,便是章大人對皇上一直處處有挾制,皇上此舉,可能有告誡的意思。”

      喬伯山是比魏頤更直來直往的,聽到這裡道:“魏兄有話直說就是了,也不用繞彎子。”

      魏頤神秘一笑,別看他是個閒散武官,沒打仗的時候,在京城裡便是眠花宿柳的。那些小道消息便都能到他這裡來,特別是那些曖昧的、旖旎香豔的,他暗中拍了拍喬伯山的手:“侯爺可知道趙長寧這個人?”

    喬伯山跟魏頤不一樣,他是除了行軍打仗外,就沒什麼心計的人。頓時道:“魏大人這說得是誰,約莫有些耳熟。似乎沒見過。”

      “我也沒有見過。”魏頤慢悠悠地道,“不過此人頗得聖寵,不僅如此,還得許多閨閣小姐的傾慕,章小姐便是其中的一個。章小姐當初連皇上都不想嫁,一心想嫁個才高八斗的狀元郎。如今卻被賜婚給你,你說她心裡願不願意?”

      喬伯山道:“魏兄如今說話卻是越來越裝神弄鬼了,我這般身份地位,難道配不得她?”

      魏頤不想再說了,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得了,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總之,你日後小心你那老丈人。”

      喬伯山把魏頤送到門口,道:“她既嫁給我,我自然對她好,其實我半年前見過她一面,倒是對她頗有好感。”

      魏頤心道難怪,給他提親的人分明很多,這廝一聽章若瑾,卻答應得如此爽利!他一個武將,竟然喜歡人家一個書香門第的文雅女子!

      喬伯山嘴角一挑笑道:“倒是魏兄,這般年紀了,怎的不娶個正房。我聽說你娘為此愁得飯都吃不下去。整天找京城裡有名的媒人來,女子的畫冊都不知道挑了多少本了,你總說都很好看,卻沒有個中意的。”

      魏頤不甚在意道:“我是心有所屬,見不到她是絕不會成親的。若是哪一日見到了,必搶回來把親成了,好生藏著。”

      喬伯山更是好奇了:“總聽你提起,究竟是怎麼個世家貴女,你找個媒人去提親不就罷了,何必要去搶呢?以你魏頤今時今日的地位,再怎麼身份尊貴的女子,難不成還會拒絕你?”

      魏頤歎氣,俊朗的面容上卻有一絲柔情:“你不知道,那女子身世可憐得很,無人依靠的,靠賣唱為生,又是個弱女子。我每日想著……是深怕她是在外面受苦,被別人欺負去了,只是找不到她而已。”

      喬伯山難得見他這樣的神情,這廝還真把自己當成癡情種了,他一陣不適,趕緊讓他出門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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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34: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趙長寧從宮裡回來後聽顧嬤嬤說竇氏有些不好,連忙去瞧了她。竇氏是偶感風寒,幾個姨娘在旁邊伺候著,看到他來了,怎麼也不肯放他進去,說道:“太太說怕給您過了病氣,您日常忙,不能因這個耽擱了。”

      家裡一貫如此,不要男孩來侍疾。

      長寧急也對幾個姨娘無可奈何,家裡的姨娘們可是團結極了的。

      她隔著簾子看到竇氏確是病得不厲害,吩咐了下人好生伺候,有事就來稟報她,才回了竹山居。

      坐在燭火下面,長寧撐著額頭有些疲憊。陳蠻在他面前放了一盞梨子燕窩湯:“大人,您前幾日有些咳嗽,喝這個潤嗓子。”

      梨子燕窩湯按她的口味,加紅棗和冰糖燉的,香甜軟滑。長寧披著外衣,喝著湯說:“把方才皇上賞的幾個盒子拿過來。”

      在宮裡的朱明熾賞了一些字畫,趙長寧一直沒看,這時候才有了些空閒。

      陳蠻給他拿了過來,長寧打開一看,發現是兩幅字。

      長寧因母親的病也沒心思細看,把字畫卷起來放回去:“存進庫房吧。”

      陳蠻就笑道:“這不是大人最喜歡的東坡居士的字嗎?”

      趙長寧方才都沒有注意到,再打開一看果然是東坡先生的字。這倒是奇怪了,東坡先生不是以字擅長的,流傳的作品實在是少,可謂是稀世無價了。不知道朱明熾怎麼突然賞她這個!

      既然字畫是東坡先生的,長寧的態度就鄭重了許多:“方才倒是沒看見……那就放在庫房的紫檀架子上,與上次得的董其昌的畫放一起。”

      陳蠻接過來去放了。

      趙長寧看著他俊俏的側臉,突然腦中靈光一閃,難怪她當時覺得陳昭的輪廓眼熟,可不是跟陳蠻很像嗎!不過陳蠻更年輕一些,而且兩人的地位不一樣,氣勢也不一樣,否則就會更像了。

      兩個人又同是姓陳的……是不是有什麼淵源在裡面?

      等陳蠻回來之後,長寧讓他在自己對面坐下來。

      陳蠻還有些疑惑,不知道大人要做什麼,大人讓他參加今年的秋闈,他還準備回去溫書的。

      趙長寧以前沒怎麼問過他的身世,覺得他出生可憐,怕觸到了他的傷心事。今天因為懷疑,才有意問問他:“你家裡可只有你一個,沒別的兄弟姐妹嗎?”

      陳蠻垂下眼瞼,道:“母親帶著我一個人住,沒別的兄弟。”

      “那家裡可有遠房親戚?”

      陳蠻卻是個敏感的,立刻抬起頭,手微縮緊:“大人可是嫌棄我了?”

      陳蠻一貫對外人冷淡,對長寧卻是既是崇拜一般的喜歡,還有些依賴感。盯著他的眼眸閃過一絲失落。

      他自幼漂泊,到了大人這裡,才得了一個依靠,一個溫暖的環境……大人便是他的一切。

      長寧苦笑,趕緊招手:“不是此意,只是問問而已。”

      陳蠻才鬆了口氣,搖了搖頭。長寧正要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卻聽他說:“……我不知道。”

      長寧才看向他,他不知道?

      陳蠻繼續說:“我非我娘親生的,她賣豆腐的時候在山裡撿的我。自兩三歲把我養大,仔細算起來,我倒也不知道自己生父母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遠房親戚、兄弟姐妹了。”

      趙長寧聽到這裡沉思了片刻,抬頭問:“那你的名字……陳蠻,可是你母親所取的?”

      陳蠻就道:“母親說當時撿到我的時候,脖子上掛了塊金鎖,上頭就刻了個蠻字,想來是孩子的小名,就直接拿來做了我的大名,跟她姓陳了。”

      原來是這麼來的名字。既然不是親生的,二人又長得如此相像,有沒有可能真的跟陳昭有關係……再說,尋常人家的孩子,打個銀鎖都算是奢侈的,更何況是一把金鎖,陳蠻必定是大戶人家出身。趙長寧又問:“那金鎖你現在可還有?”

      若是有,她暗中找人查一查,說不定真能問出陳蠻的家人來。

      陳蠻卻看著她,苦笑說:“大人,我與母親日子過得艱難。一開始她也留著,說為我尋找生身父母的,後來實在是過不下去,就變賣了銀錢,供我讀了私塾。”

      長寧聽了歎息,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若有機會,大人一定為你尋到親生家人。”

      陳蠻卻淡淡地道:“我對家人無望,這輩子便只跟著大人了。”

      長寧也沒有再說什麼,陳蠻可能與陳昭有關係……此事未必是真,她先找人去調查一番再說吧。不過要是真的,一個是在鄉下受盡苦難長大,身無長物的窮青年,一個卻是出身世家,高高在上的指揮使大人,的確是命運弄人了。

      等竇氏病情稍有鬆動,准許長寧去探視她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後的事情了。

      百姓孝為先,這兩天趙長寧便圍著母親的病打轉,連大理寺那邊都告假沒去。等她知道父親寫信為自己退了老家的親事,而準備向章家提親的時候,已經是三日後了。

      趙長寧聽到了,又是無奈又是苦笑。

      她去找父親談這件事,趙承義卻義正言辭地說:“這都是為了你的前程考慮,你老家表妹的親事,著實不是一門好親事。與章家的婚事,卻是你二叔為你打算的,他早也幫你問好了,人家章大人十分欣賞你。過兩日便去提親……”

      “父親,雖說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但日後這樣的事,還是要問了我的意思才能做。”趙長寧放下茶盞說,這事她還有點頭疼,語氣輕而命令道,“如今長房說話最頂用的就是我,你暫別向章家提親,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趙承義還想說什麼:“長寧,此事由我跟你二叔幫你就是,你不必……”

      “父親!”趙長寧打斷了他的話,輕輕道,“一切由我做主。”說罷起身道,“我還有事去做,先走了。”然後叫陳蠻給她備下馬車。

      二叔既然事先打探過章大人的意思,那麼章若瑾應該已經知道了。她先跟章若瑾解釋清楚,她已經與章姑娘算是交好了,章姑娘通情達理的,就可以直接在章大人那邊推了,免得他們這邊貿然先去推,又如同當初的杜家一樣,會惹怒了章大人。

      趙長寧知道章若瑾每逢初一十五就要進宮,如此今天正是要進宮的時候,她在午門外面等她,把此事同她說清楚就是了。

      長寧在午門外等了約半個時辰,才看到章若瑾的馬車出來,她讓隨行的丫頭上去請人,那邊馬車才堪堪停住。章若瑾撩開了簾子,隨著丫頭的手指看過來,一眼就看到正朝她微笑的趙長寧,不由得眼眶就紅了。

      趙長寧還正想約她僻靜處喝茶,但……她這是怎麼了?怎麼眼眶就紅了?

      長寧立刻讓車夫在僻靜小巷裡停下,她下了馬車向章若瑾走過去,站定道:“章小姐,可是遇到了什麼不順心……”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章若瑾下了馬車,朝她懷裡飛撲過來,一把摟住自己的脖頸,瘦削的肩膀微微顫動,似乎哭出了聲。

      長寧如遭雷擊,僵硬在地……這是怎麼回事!她現在可是位男子啊,章若瑾一個大家閨秀,當街摟抱男子,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長寧又不好伸手安慰她,僵了許久,才嘴唇微動道:“姑娘可是受了什麼委屈?不要傷心,有話好好說便是。”

      她不說還好,一說章若瑾便更傷心了,眼淚如開洪一般止不住。長寧這才知道章姑娘這麼能哭!她只能歎氣,從袖中拿出一張手帕給章若瑾,再勸道:“姑娘,此地人來人往,倒不是在下如何,是怕你的清譽有損……”

      章若瑾抓著他的手帕擦眼淚,好久才勉強止住了哭聲:“有損便有損吧,最好讓人看了去!那我就不用嫁那勞什子的侯爺了!”

      說著又抓緊了手帕,聲音一低,“寧郎,你知道你心裡是在意我的,否則也不會讓你二叔來提親……聽說你向我提親的時候,我高興壞了,巴不得立刻就嫁給你。偏生晚上家裡就來了聖旨,要把我賜婚給忠義侯做續弦。祖父……祖父進宮請命,但是聖意難違,忠義侯百般皆好,除了我不喜歡,挑不出他別的錯來!不能拒絕這門親事,也不能嫁與你了。”

      趙長寧半晌才反應過來。寧郎什麼的她都先忽略了……朱明熾跟章若瑾賜婚了?

      章若瑾剛才一看到趙長寧,萬千情緒都湧上頭沒控制住,如今堪堪忍住了才後退開。握著長寧給她的手帕,向長寧屈身行了個禮:“趙大人,小女自幼飽讀詩書,最不喜歡習武的粗鄙之人。若不是狗皇帝賜婚,我決計是不嫁的……”

      趙長寧聽到這裡上前一步,低聲道:“章姑娘,此話不可說!”這話在紫禁城腳下也敢說,若讓誰聽去了,她也許會被治罪。

      “一開始,我是想問趙大人願不願意,同我一起離開的。”章若瑾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只是如此來,我們兩家的親人,難免會被牽連。趙大人現前途無量,若瑾也不能置趙大人的前程於不顧。”

        說著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家與忠義侯府已經交換過庚帖,若瑾擇日就要過忠義侯府的門了。日後,我成了宗婦,怕是要與趙大人陌路了。”說罷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淚,轉身向自己的馬車走過去了,她的丫頭婆子還等著。

      這事……

      趙長寧看了看自己被哭濕的肩頭,她也不知道怎麼說了。當然,一開始準備的說辭自然都不必了。

      原來,章小姐心裡是傾慕她的。

    章若瑾是個好姑娘,嫁給忠義侯,總是比嫁給她好的吧。她孑然一身的,肩上的擔子又重,更何況……她怎麼能夠娶女子呢,豈不是害了人家一輩子!忠義侯這樣的功臣,比章若瑾大了十歲餘,聽說品行相貌都不錯,應該是會寵愛她的吧。

      趙長寧若有所思地回了馬車,陳蠻正坐在馬車上等她,見長寧回來的時候面色才問:“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趙長寧出了會兒神,才告訴他:“若我說……有個女子方才想跟我私奔,你怎麼看?”

      陳蠻:“……”他沉默很久,長寧都以為他不說話了,他才接到,“大人,您要以大局為重,莫為了兒女私情誤了前程啊!”

      趙長寧聽到他的話,被堵得一口氣沒上來,咳了好久。

      回去後,她便告訴了二叔,不必再盤算她跟章若瑾的親事了。

      當然,她心裡還有個想法,章若瑾沒有成為章妃,是不是說她夢到的某些事其實不會發生?那麼她做的那個夢,關於趙家被朱明熾覆滅,她的母親、妹妹都會自縊身亡的夢,也不會實現了?

      這個想法讓她心裡安慰了不少。

      接下來一段時間,長寧都不再入宮,皇上也沒有傳詔她,便專心處理大理寺累積的案件,董耘時刻盯著她的錯處,不可放鬆了。

      章若瑾被皇上賜婚的事,就在京城的貴族圈子裡傳開了。這都沒什麼,而是隨即兩天后,坊間就有流言傳出,說其實章若瑾早與大理寺的某位大人兩情相悅的,無奈被皇上棒打了鴛鴦。章小姐為此,眼睛都要哭瞎了。

      長寧聽到這樣的流言時嘴角微微抽動,這都是誰傳的!

      不過這流言也總算有個好處,父親總算不再盤算給她說親事了。尤其是長寧因為給竇氏侍疾,人憔悴了不少,也被以為是因情神傷。

      甚至有天趙長淮跟她吃飯之後,都打量了他許久,然後問他:“大哥,你當真……喜歡章家小姐?”

      趙長寧看他一眼,道:“……食不言寢不語,二弟可要記得。”

      不久後,自都察院回來的七叔也聽說了此事。

      他把趙長寧找去說話。

      他被丫頭服侍著洗手,長寧站在門口,看著他洗手。溫水拂到他骨節分明的手上,空氣裡一股子胰子的清香味。

      長寧站著等,有個丫頭抬了個圓凳過來,喊了‘大少爺’道:“您坐著等七爺吧。”

      趙長寧輕輕搖頭,示意不用了。

      七叔洗完了手,接過丫頭遞過來的帕子一邊擦,一邊朝她走過來。

      他走到了長寧的身前,站定了笑她:“你倒是好了,爛桃花一堆一堆的,怎的又招惹人家姑娘?”

    趙  長寧嘴唇輕輕動了動,頗有些無奈,她想招惹那些姑娘嗎?

      趙長寧不為此多說,讓七叔也坐下,問道:“怎麼如今新皇登基了,您也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周承禮似乎是想了想,才道:“……倒也不是多大的秘密,告訴你也無妨。當今皇上手握西北兵權和京衛,只是錦衣衛堪堪管住京城罷了,西北兵權也不太派的上用場,別的地方力不能及。我在暗中安排別的勢力,同等於錦衣衛,只是更隱秘一些,而這些勢力皇上控制不過來……就由我掌控。”

      趙長寧眼眸微亮,心裡大約有了個想法,輕聲道:“侄兒可能問一句,七叔所用是什麼人?”

      周承禮輕描淡寫說:“……番廠的人。”

      長寧心道果然如此!眾人皆知的兩大特務機構,一個是錦衣衛,還有個就是東西廠。長寧過來的時候原是沒有東西廠的,她現在才知道,它居然在七叔的手裡一步步地在成型!現在的實際掌權人,就是周承禮!

      日後這個權力便會落到宦官手裡,成為真正左右國勢的一股勢力。

      想到這裡她更是欽佩面前這個人。這個舉動往後可造成上百年的深遠影響,可見其根基之穩固。

      周承禮見她出神,就問道:“在想什麼?”

      在想宦官專權……但這個想法太超前了,長寧道:“古有趙高指鹿為馬,李讓惑亂朝綱,太監得勢多少都是禍患,七叔可要小心。”

      “我心裡有數。”周承禮微微一笑,“我接下來會在家裡留一段時日,你但凡有什麼不懂的,便拿來問我就是。可要留下來吃晚膳?”

      趙長寧道:“侄兒還有些案子要處理……”

      周承禮笑著靠向椅背:“可是怕了七叔了?”

      趙長寧搖頭道:“如何談得上怕!”

      “長寧,你這輩子想得所願,必是不能暴露身份的。所以你不能娶,也不可能嫁。”周承禮語氣微低。

      趙長寧嘴唇微動:“七叔,我明白。”

      周承禮聽到這裡,卻是喑啞地笑了笑。那一瞬間,他臉上的溫和變成了冰冷的淡漠。“那你快回去處理你的案卷吧。”趙長寧正要告退離開,周承禮又叫住她囑咐:“後日忠義侯府娶親,你同我一起去。忠義侯府往來皆是勳貴之家,你去結交些人也好,對你的仕途有益。”

      便是章姑娘所嫁的忠義侯府了,竟然這麼快就要出嫁了。

      趙長寧應是,其實她不太想去,新娘子畢竟說過想與她私奔,如此去參加人家的親事……罷了,去去也無妨,反正又見不到。

      等到了後日,長寧穿了件淺藍細竹紋長直裰,叫顧嬤嬤準備了些賀禮,與七叔一起去了忠義侯府。

      忠義侯府在時雍坊中,隔得並不遠。此時府內已經四處佈置大紅綢子,搭起了宴請賓客的棚子,熱鬧的嗩吶聲、賓朋的祝賀聲不絕於耳。趙長寧隨七叔拜見了一些大臣,被誇了幾句「俊俏有才學」的話,就坐在一邊喝茶了。

      七叔倒是長袖善舞,笑著同周圍的官員交談。

      這時候,有個穿著暗紅蟒袍的高大男子背手進來了,朗聲笑道:“原是周大人過來了,沒親自去接你,倒是我失禮了!”周承禮雖只是僉都禦史,但得皇上器重,自然是誰也不敢怠慢他。

      周承禮站起來同這男子拱手:“恭賀侯爺新婚之喜!”。

      “方才被魏頤那廝拉住了喝酒,叫他一起過來,非是不肯,要留在後院看荷花。所以我才來遲了,周大人莫要見怪才是!”兩人寒暄著,這位男子就說:“我聽說周大人的侄兒,大理寺丞趙大人也一起來了?”

      趙長寧方才一直站著,上前一步拱手,也恭賀了他新婚,叫人把自己準備的禮送上去。於是她便感覺到這位侯爺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幾個轉。

      不管是真是假,流言裡這位趙大人總是章若瑾仰慕過的,既然是情敵,就該好生看看。

      喬伯山一打量,卻見是個清雅極了的人,玉雕的側臉,水色的嘴唇。倒是無法讓人生出討厭之心。他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笑著把手搭上趙長寧的肩:“百聞不如一見,趙大人,久仰了!”

      “侯爺客氣。”趙長寧不動聲色地微笑。只是這廝剛搭上她的肩膀,突然用力一握,簡直就是捏碎骨頭的力度,趙長寧臉色微變,牙齒一咬。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面突然通傳:“皇上駕到,跪接御駕。”

      侯爺成親,皇上竟然也過來了!

      喬伯山收回手,果然是個書生,這把骨頭太細了點不過。不過皇上來了,他還得立刻去迎接才是,

      他走在前面出了大堂,眾官跟在他身後跪了一地,等著迎接皇上。長寧跪在後面,只能看到烏泱泱的一片腦袋。

      皇上出行的儀仗很麻煩,禦馬開道,前後三百名御林軍保護,大內侍衛隨行護衛,三架馬拉車,華蓋、香爐,奏大樂,氣勢恢宏。等身著暗色袞冕服的朱明熾自車上下來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如浪潮一般淹沒而來,長寧抬頭,只看到這個人的步履從前面走過。

      朱明熾進了堂內,才有個太監出來宣旨:“——平身!”

      趙長寧隨七叔再進堂,朱明熾正和喬伯山說話。看到兩人進來,朱明熾目光先從趙長寧身上滑過,落在了周承禮身上。“周愛卿倒也過來了。”

      周承禮有意想引薦趙長寧,就笑道:“微臣帶侄兒長寧過來觀禮。”

      兩人說了會兒話,聽得出是多年的舊相識,言談甚歡。朱明熾因身份尊貴,外頭大內侍衛戒嚴,除當朝大臣外無人能入。趙長寧覺得頗沒意思,就從大堂內再出來了,她一個人坐在外面的涼亭裡喝酒,不覺就是夜幕低垂,左肩還隱隱作痛。

      趙長寧耳朵一動,突然聽到了旁邊有女子說話的聲音。

      “那位獨自喝酒的就是趙大人吧……”

      “長得的確是俊!怪不得你巴巴拉我來看。”

      “他怎麼不喝了?”

      “要不讓丫頭送些下酒菜過去,獨喝酒怕他傷胃……”

      趙長寧緩緩抬頭,就看到花叢那處聚了一群少女,穿綢戴金,嬌媚可人,應該也是勳貴家的女孩子。正輕聲說話,看她抬頭看過去,個個都紅著臉連忙躲到花叢後。

      趙長寧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

      正好這時候親迎的隊伍回來了,敲鑼打鼓的,這些女孩子便都離開了。她也放下酒杯,慢慢踱步到前院觀禮。

      跨火盆,跨馬鞍,新娘子被扶著入了大堂,趙長寧背手遠遠站著,看到那道窈窕的身影,入了堂與高大的新郎站在了一起。

      紅燭,拜天地君親師牌位,酒席的喧嘩遠遠傳來。

      一個女子的一生,就這麼被定了。沒有什麼所愛,所求。

      趙長寧看到這裡就想離開了,轉身隱入了人群之中。

      才從後院喝酒回來的魏頤正一邊喝酒一邊觀禮,本來是笑著灌酒的。但當他的目光掃過人群之後,驚鴻一瞥似乎是看到了什麼東西,喝酒的動作也停住了,非常驚訝。

      但是定睛一看的時候,卻什麼也看不到了。他什麼都來不及說,立刻把酒壺塞給身邊的丫頭朝這邊走過來。

      觀禮的人太多了,魏頤撥開人群找,但剛才那個熟悉的人卻不見蹤影。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又不見了!

      是他思念成疾,所以看錯了不成?

      魏頤表情變得難看,重重地一拳砸樹,樹葉紛紛掉落。他似乎又想起什麼,立刻叫下屬過來:“給我帶兵馬司的人過來,把這時雍坊的過道堵上,看到長得好看的,不論男女都攔下來,等我過去查證才能放。就說是皇上出行,臨時戒嚴了,快去!”

      下屬的表情有些難看:“大人,這……咱平日調配也無所謂,只是今日侯爺大婚……”

      魏頤踢了他一腳:“老子叫你去你就去,哪裡來的這麼多廢話!”

      下屬才連忙領命退下。

      趙長寧走出侯府,本來想上自己的馬車走的。不過她剛出門就知道不必了,夜幕低垂,陳昭站在門口看著她。

      許久後他道:“皇上有令,趙大人上馬車吧。”

      陳昭並不喜歡她,趙長寧甚至覺得他想殺自己。他不過是不屑而已。

      朱明熾又召見她做什麼?而且還是深夜。趙長寧心裡閃過許多念頭,她上了馬車,馬車呀呀地走在路上,夜裡一片寂靜。不過一會兒馬車就停了,外面傳來陳昭的聲音:“皇上,人帶到了。”

      隨後她又聽到了朱明熾的聲音:“不必下來。”

      簾子被撩開,有個人進來了,帶著夏夜的熱,還有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因為異常的高大,頓時就讓馬車顯得擁擠、促狹。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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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34: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時雍坊自正陽門而出後,便是大名鼎鼎的南市。

      這裡是商阜的的聚集之地,沿著西河的琉璃廠外滿是攤販,因前面就是水光寺,每逢初一十五都要辦廟會,此時還正逢廟會開場,更加的熱鬧。遊人如織,街上賣兔兒燈的、青獅燈的、蓮花燈的到處都是。還有賣糖粘的、各色果脯的、瓜子炒貨的。因為是夏天,還有賣冰食的,小碗盛著一盞碎冰,加甜脆的菱角和甜軟的紅豆,澆一小勺的甘蔗汁,味道極美。

      長寧小的時候上私塾,偶爾跟著同窗到這裡玩,因此記得格外清楚。

      朱明熾帶她到這裡來幹什麼?

      她不動聲色地側過頭瞧了他一眼。

      馬車裡沒有蠟燭,僅靠著外面投入的朦朧燈光映照著他堅毅的側臉。他穿了件常服,似乎在閉眼打盹,或者是在沉思,他的皮膚是麥色的,睫毛也是又濃又短,可能原來常年在邊疆烈日整天曬著,大概是那些關在宅門裡讀書的士子永遠沒有的。

      此人才通過宮變得到了皇權,九五至尊。他便不怕這樣微服私訪,有人從旁邊竄出來行刺嗎?趙長寧回過頭,耳邊是遊人熙熙攘攘的聲音,身邊是朱明熾的呼吸聲,心情倒是寧靜了許多。

      朱明熾卻是睜開了眼睛,問道:“方才瞧我做什麼?”

      原來是沒睡的。趙長寧道:“想陛下帶微臣出來夜訪是所為何事。”

      朱明熾睨了她一眼:“朕不過是方才路過西河,瞧著廟會熱鬧,便想來看一看而已。朕料你在忠義侯府也留不下去。”

      漸漸入夜,人聲也減弱了。馬車走到了一個渡口便停了下來,外頭有個聲音傳進來:“陛下,到了。”

      “走吧。”朱明熾率先下了馬車。見她不動,又道,“怎麼還不下來。”

      此人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趙長寧心裡揣摩,她撩了車簾從馬車上下來。走了段曲徑通幽的石子路,兩側遍佈花燈,才看到前面竟是個酒樓,此時酒樓已經被清場了,四周御林軍林立,戒備森嚴。高鎮正在二樓等著朱明熾,見他過來後立刻下跪行禮:“微臣見過皇上。”

      朱明熾擺手示意他起,大步走到了他對面坐下。

      他既沒說什麼,趙長寧自然也沒坐下來,對高鎮拱手之後站到了朱明熾身後,高鎮同帝王說話的時候,疑惑的眼神在趙長寧身上轉了轉,當然他是什麼也不敢問。帝王對趙長寧的特殊,他這種親信早就知道,悶在心裡不說比較好。

      二人談論的是軍權的事,雖然機密,倒也不是不能為外人知曉。

      “在西北的時候,此人便獨斷莽行。朕找個機會,將他調回京城做個兵馬司指揮使吧。”朱明熾道,“你在西北也要當心,韃靼與當年的瓦刺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高鎮應是,握著酒杯道:“微臣獨入京向您稟報,倒勞煩陛下屈尊降貴到如此之地來。”

      “你與朕之間不說這些。”朱明熾就笑了一笑。

      果然是有事而來的,什麼賞花燈!趙長寧看著高鎮,想起當年高鎮與朱明熾說話還勾肩搭背,不曾芥蒂。如今卻也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古時帝王自稱為「孤」,當真是孤家寡人。

      等朱明熾命令完後,高鎮就領命退下。

      朱明熾喝了杯酒後,站起身來。一個人背手站在視窗邊,河風吹起他的衣擺。

      萬里江山,盡歸於他。

      趙長寧走到他身後,卻被他抓住了手腕拉上前。趙長寧頓時手就僵硬了。朱明熾嘴角一勾:“一貫見你膽子大的,過來。”

      其實趙長寧是不想怕他的,她一個混官場的人,在任何人面前都應該喜怒不形於色,遊刃有餘。偏偏在朱明熾面前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這個人給她的威懾感太強了。

      “是。”長寧順著他的動作向前一步,站在了方才朱明熾站的位置上。

      原來酒樓對面就是西河,燈火全倒映在波光水面上,宛如流火,璀璨熠熠。兩岸的燈火交相輝映,佛寺也倒映在水中,倒是更有幾分沉靜之感。水光寺聽說是修建於前朝,歷經三百年風雨不倒。

      長寧問道:“陛下如何知這裡景色好?”

      “以前常到這裡來靜心。”朱明熾看佛塔。他立得筆直,眼神柔和了一些道,“許久不來了。”

      “微臣聽說水光寺是當初剿除北疆的時候,死傷慘重,高祖皇帝為撫慰將士忠魂所建造。佛塔供奉的高僧舍利,也與將士的盔甲放在一起,超度其亡靈。”趙長寧淡淡地說,“陛下看著這座佛寺,是不是也想著自己曾征伐的戰場。”

      朱明熾卻是笑了笑說:“趙長寧,你當得起如今這個地位。”

      朱明熾帶她在這裡坐了會兒,才下樓後帶人往回走,誰知道竟下起綿密的小雨來,原還不覺得大,隨後便劈裡啪啦越下越大。趙長寧穿得單薄,被雨淋濕不過是片刻的功夫。隨行的侍衛本還拿了一件斗篷,見陛下肩濕了立刻上前一步給朱明熾披上。

      朱明熾接過來,問趙長寧:“你可要披斗篷?”

      “微臣不必。”於情於理,趙長寧都是要拒絕的。

      朱明熾嗯了一聲。趙長寧本已經回過頭了,雨水劈頭蓋臉地打過來,她也什麼都沒有說,徑直地往前走。誰知朱明熾卻走上前兩步,將斗篷披到了她肩上。斗篷本來就大,幾乎是將她裹了起來,潮濕的味道混雜著這個人身上的溫熱的氣味,頓時將她包裹住了。

      趙長寧抬起頭,她雖然不算矮,但朱明熾更高。她居然只到朱明熾的下巴。

      雨被擋在斗篷外,她如置於他的懷抱中一般。

      朱明熾說:“雨太大了,你再倔也吹打不得。”

      她只看到他的下頜,清晰突出的喉結。於是低若無事地說了句“多謝陛下。”但是他似乎沒有聽到,也沒有回應。

      雨越來越大,很快彙集出了細流。幸好馬車就在不遠處,朱明熾同趙長寧一起上了馬車,進了馬車之後長寧也未解開斗篷,裡面的衣裳是已經濕透了。有個侍衛跪下道:“皇上,雨太大了,前行怕有不測。可否靠近會同南館稍作歇息?”

      朱明熾道:“那便歇息吧。”

      馬車靠會同南館外停下,風雨夾雜著吹進來,車窗簾子被風吹開,能夠看到外面的景色。下雨後燈火都被暈染開了一團朦朧的紅光,雨中的樓宇、寺廟只餘模糊的巒影。守衛的羽林軍靜靜肅立,雨水沖刷著他們身上的衣裳和冰涼的刀具,卻是紋絲未動。

      長寧的衣裳被雨水打濕,風一吹就覺得冷,她也只能把簾子按下。她與朱明熾共處於狹小的車內,車內愈暗,只能看得清他大概的輪廓,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車內的氣氛莫名地局促起來。

      朱明熾良久才開口道:“朝中近日可能有變動,你自己小心謹慎,莫生出許多事端來。”

      她身為大理寺丞,掌管刑獄,牽扯進事端實在是太容易了。尤其是她的家族如今蒸蒸日上,是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京城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就這麼多,有家族上升,必會阻擋了別人的利益。趙長寧本人又很能招事兒。

      趙長寧思索朱明熾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猜測他可能在朝中有所動作。

      “微臣向來謹慎。”趙長寧道,“也不會與旁人生事端,陛下何出此言?”

      “不生事端?”朱明熾冷笑一聲,“最能生事端的便是你。”

      趙長寧覺得這話說得很偏頗,生事端的不是她,而是事端總是找上她來生。她從不收取賄賂,也從未怠忽職守,不算計同僚,除了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做過一些灰暗的事,她當真是個兩袖清風的好官。她說道:“微臣素日言行穩妥,皇上此言有失偏頗。若說真有招惹事端之人,微臣倒可以給皇上例舉一些人……”如此朝中最跋扈的就是朱明熾任用的那批文官了。

      她披著他的斗篷,但說話卻還是隱隱帶刺,那薄唇微動著,讓他想起放在在雨中,唇瓣沾水如蓮花的樣子……

      趙長寧發現他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專注,幾乎就是只盯著自己的嘴唇了。

      她的話還沒說話,他突然堵住了她的嘴唇,隨後她整個人都被他壓在了車壁上。

      這一切來得猝不及防,唇齒之間都是他的氣息。她想掙扎,但卻被壓在馬車的角落裡,仿佛後面是牆,空氣是潮濕的,吻也是潮濕的。

      “皇上……”趙長寧斷續地開口,男人猛烈的親吻讓她喘不過氣,健壯高大的身體如一堵牆般,她的身子臣服地癱軟下來,尾脊骨升起一股酥麻感,一時間她也失了意志。但片刻之後她就回過神來。

      朱明熾放開了她,仍然在她上方,凝視著雨夜裡的她。

      她眼睫緊閉,裹著薄薄暖光的風雨絲下,那個樣子透明如玉質,涼薄易碎,美得真不似凡世間的人,極美極美。

      朱明熾低頭繼續親吻她的耳垂,但這時候趙長寧已經回過神了,更加掙扎起來。

      朱明熾本有些按捺不住欲念,但又不想再強於她。才放開她說:“罷了,起來吧。”

      趙長寧隨之坐起來。睫毛微動,仍然手腳發軟,覺得這個男人當真心思叵測,方才不是還好生說這話,突然就成了現在的情景。這時候外面的雨略小了一些,馬車終於再度出發了。

      剛才還熱鬧的廟會轉眼就散了,只剩下幾個屋簷下賣燈的還在。

      趙長寧不想面對他,就看著外面的花燈。

      不想馬車漸漸又停了下來,朱明熾叫人過來吩咐了幾句,聲音很低。趙長寧原以為他是吩咐了什麼正事,結果過一會兒,有個侍衛挑著一盞花燈過來了,朱明熾接過來遞給她:“見你瞧得目不轉睛的,這個給你帶回去。”

      她哪裡瞧得目不轉睛了,只是不想看他罷了。

      帝王遞過一盞燈給你,接還是不接?趙長寧長久沒接,看朱明熾眉毛微挑,她還是接了過來道:“謝陛下。”

      一根細細的竹篾,用紅線挑著個巴掌大的燈籠,下面用紙紮了蓮花座。非常精巧。

      長路漫漫,這盞燈將馬車內照得柔和明暖。

      長寧本自己有打算,帝王無情,她若有權勢的一天,便足以自保。只是趙長寧看著手裡的燈,想起方才雨夜突如其來的濕吻,眼睛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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