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慕冰至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聞檀]嫡長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17-9-2 21:19: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陳蠻早年喪父,跟著武館討生活,後來遇到顧章召,顧章召賞識他帶他讀書,可謂是對他有知遇之恩。兩年前他的母親也因病逝世之後,他身邊更是再無親人了。如果算起來,顧章召已經是他最親近的人了。

      可能是因為從小練些把式,陳蠻的體質非常好,這麼重的傷竟然也熬了過來。

      他靠著迎枕半坐著,看著坐在他對面的長寧,他知道趙長寧發現了關鍵的證據。

      那雙沉寂已久的眼睛,稍微有了一絲神采。

      “老師這兩年不是沒有古怪,自他從淮揚回來之後,一切就都不太對。”陳蠻慢慢說, “他請過很多護院打手,,但最後又被他全部趕走了。他的脾氣總是時好時壞,有的時候會莫名其妙的發火。還有顧漪……我只見過她兩次,後一次見她的時候,老師不在,她突然扯著我的衣袖跟我說她在顧家很痛苦,讓我帶她離開……當時我並沒有理會她。”

      趙長寧聽了沉思,她叫徐恭進來:“叫些人,去顧家好生再搜,尤其是顧章召和顧漪的房間,地板、掛落、承塵都不要放過。另外,再去給我把郭氏找回來,這婦人委實不老實。”

      趙長寧隨之又去了土地廟,仵作正在驗屍。

      “大人,您說得不假。”仵作告訴她,“這個‘顧漪’懷孕都有兩月了。”

      趙長寧也拿起旁邊的牛皮套,戴在手上。

      “大人……”仵作本來想阻止他,長寧擺了擺手讓他別說話。

      在入大理寺之前,她遍讀《疑獄集》《折獄高抬貴手》還有《洗冤錄》,對驗屍有基礎經驗。

      “顧章召和「顧漪」都是被人勒死,兩人的傷口向上斜。”趙長寧翻動屍首的脖頸,“但是顧章召的傷口之深,深而見喉管已破。可是「顧漪」的傷口卻很淺,屍體已經腐爛得看不出勒痕了。”

      “我記得在「顧漪」房中找到的兇器是一根麻繩。”趙長寧抬頭問仵作,“但是顧章召的喉管都被勒破了,麻繩會把人的喉管勒破嗎?”

      “殺害顧章召的兇器至今還未找到。”旁邊有個皂隸說,“打了那小子好幾回,他也沒說究竟藏在哪兒了。”

      原來有很多想不明白的關節,但現在被打通了,於是茅塞頓開。趙長寧站起來:“或許——根本就是兩個人殺的!”

      “你們看顧章召的手,他的手上有勒痕。”趙長寧又掰開他的手,“顧章召的手上也有一條斜向下的勒痕。但是已經淡得都快看不出來了,跟「顧漪」脖子上的傷口相近。只是驗屍的時候,大家都以為這是他掙紮導致的。”她掃了一眼在場的仵作和皂隸,“你們猜這應該是怎麼回事?”

      這也就是說,這個「顧漪」很有可能就是顧章召殺的!

      趙長寧回了牢中,並把許知縣也找了過來。

      “我有一個想法。”長寧在原地踱步兩圈,對陳蠻笑了笑,“你想不想知道?”

      沒等陳蠻說話,長寧接著說:“在你的家裡挖出了銀票,是顧家的。”看到陳蠻想辯解:“大人,我從未偷竊過顧家的……”趙長寧伸手一按他的肩,阻止他起身。她原來的工作中,有個破案思路就是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有些看似很複雜的問題,只是因為沒有想通關節而已。這些雜亂的線索,需要一條線把它們全部串聯起來。

      眼下,她或許可以把這些線索串聯起來了。

      “真正想害你的,可能是你的老師。”趙長寧淡淡地道。別說陳蠻,在場所有人聽到這句話,都十分的驚訝。

      害陳蠻……可是顧章召已經死了啊!

      “你曾說過,他讓你把書交給他的一個友人,奇怪就奇怪在,那天城外沒有人等著拿書,所以大家斷定是你在說謊。但是大家都忽略了,還有一個人可以說謊……這個人就是已經死去的顧章召!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讓你把書送給誰,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把顧漪的死,栽贓嫁禍到你的頭上!”

      陳蠻臉色微微一變,似乎是被雷擊中,很久說不出話來。

      “大人,郭氏帶來了。”徐恭過來了,“下官去找她的時候,她正好沒上船,趕緊給您拉過來了。”

      “直接把她帶過來。”趙長寧想與她對峙。

      等郭氏來了,趙長寧卻委實沒有客氣,突然一拍桌子,語氣嚴厲地道:“郭氏,顧家的事你可有隱瞞!你貼身伺候顧漪,有什麼事你一清二楚,今日若再隱瞞,白白害了人命。本官決不輕饒你!”

      郭氏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人,民婦知道的,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大人!……”郭氏畢竟沒見過世面,嚇得雙腿發軟。

      “你家小姐有孕兩月而死,難道你會不知!”趙長寧語氣更厲。“是不是你瞞著你家老爺,讓別人與你們家小姐通姦的!”

      “大人,絕不可能啊!”郭氏連忙辯解,“能與小姐接觸的只有老爺!兩人常在屋子裡說話,一說就是大半天,不讓我等靠近。事後我進去清理……的確覺得有些異樣之處,但兩人是親父女,民婦根本沒往那處想!民婦也不知道小姐有孕,但如果小姐真的有孕……那孩子只能是……是……”說到這裡,郭氏的臉刷地白下來,喃喃道,“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呢!老爺可是讀書人!敗壞人倫的事情老爺不會做的!”

      “的確不是敗壞人倫,因為……真正的顧漪早就死了。”趙長寧終於逼到郭氏說到這個地步。

      真正的顧漪早就死了,所以沒有人想到,與假‘顧漪’通姦的那個人,正是顧章召顧老爺!除了陳蠻,只有顧老爺能夠與之通姦。

      趙長寧繼續:“「顧漪」與顧章召長期通姦,但是「顧漪」卻喜歡上了陳蠻——她甚至求過陳蠻,讓陳蠻帶她離開!直到顧章召發現「顧漪」懷有身孕,而且跟他發生了衝突,不再聽他的話了。這樣的事如果傳出去,顧章召這一輩子都別想抬頭了。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勒死了「顧漪」,並且嫁禍給了前來看他的陳蠻!”

      “所以他讓陳蠻出城送書,還將銀票埋在陳蠻家中,為的就是讓陳蠻來背負這個罪名!”

      這一番推論的確算得上精彩!徐恭、四安甚至屏息看著他們家大人。

      “而陳蠻,的確是無罪的。”趙長寧的手輕輕地搭在了陳蠻的肩上。

      陳蠻好像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既是解脫,又似乎連解脫的力氣都沒有了。

      “大人此番精彩!”許知縣道,“不過下官不明白的是,那既然顧漪是顧章召殺的,顧章召又是怎麼死的?”

      趙長寧頓了頓:“這個關節我的確想不明白。但在顧章召身上一定還有秘密,也許這些秘密,才是導致他死的真正原因。”

      “那趙大人想知道嗎?”聲音從門口傳來。

      紀賢帶著兩個人走進來,他剛才站在門口已經將整個過程聽完了。

      “趙大人倒是比大理寺那些酒囊飯袋稍微強一些。”紀賢笑吟吟地握住他的摺扇,“也許有個人知道真相。這個人倒也不是別人,就是顧家門房,顧福。不知道,幾位願不願意同我一起去顧家一趟。”

      幾人便乘了馬車,隨紀賢到了顧家。

      皂隸攙扶著顧福走上來,掇了把椅子給他坐下。

      “不是個東西!”顧福抬起頭,冷冷地、緩緩地吐出一句話,“顧章召,不是個東西!”

      趙長寧腦中靈光一閃,他們第一次去顧家的時候,顧福曾說過這句話,但是當時,他們都以為顧福說的是陳蠻。

      “紀大人竟然讓顧福清醒了,好手段。”趙長寧對他拱手。

      紀賢把手搭在他肩上:“趙大人,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麼能羞辱你們整個大理寺的。”他又說,“你不是也找到了屍首嗎?”

      “顧福,你竟然早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不說?”許大人面色陰沉。

      顧福抬起頭,他蒼老的臉上掠過一絲麻木的冰冷:“為什麼要說……人是我殺的,我說了,不是自己就要進去了嗎?”

      他的背已經有些佝僂了,但說話的語氣卻非常的冷酷。

      “是你……那你為什麼要殺你們家老爺?你還守著這裡……你究竟怎麼回事?”許大人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了。

      “老爺這兩年情緒反復,時常做出奇怪之事。”顧福慢慢說,“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但我知道……不是什麼好事。老爺在運判這個位置上掙了不少銀子,但是這些銀子都不知所蹤,不知道他拿去做了什麼。”

      “那天晚上老爺來找我,說小姐不見了。但是咱們不能讓別人知道小姐不見了……”顧福說著顫抖起來,“於是他從外面買了個女孩回來,說這個以後就是小姐。當時我就應該猜到……小姐已經不在了。外人是從來不知道……這是個多狼心狗肺的人!當年他貪圖太太的家財,還狠心將病重在床的岳父活活拖死!那天,我看到他勒死假小姐,我終於知道原來的小姐是怎麼死的!頭先太太和小姐對我極好,我不殺了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我愧對太太和小姐!”

      顧福抬起頭看著這個院子:“那天晚上,他站在窗前看外面,我趁機……就用繩索套住了他的脖子,要勒死他!不知道多久他倒下了,我也害怕了,趕緊回了門房。他就是我殺的,他該死!”

      “原來是你這個劣僕殺主,竟然嫁禍旁人,還不快把他給我帶回去!”許大人勃然大怒,立刻指揮皂隸動手。

      天色已晚,黛紫色的夜幕籠罩半邊破敗的顧家,一輪殘月,風聲蕭敗。

      “慢著!”趙長寧心裡卻靈光一閃,她上前一步道,“不對,你還是在說謊!”

      顧福蒼老的聲音平靜又低沉,宛如夜幕裡的一絲風聲,消散在風中:“大人既然知道……知道小姐的屍首在哪兒,又何必再找真正的兇手。知道屍體在哪兒的人,就是殺老爺的人!大人心裡最清楚……”

      說罷他後退一步,又笑起來:“死得好,個個都死得好!”拍著手,好似又神志不清了起來,“噫!都死得好,就是我殺的!”

      徐恭則很納悶:“大人,究竟哪裡不對啊?”

      長寧難以抑制心中的震撼,知道屍體在哪兒的人就是殺害顧章召的人!顧福指的人是她,但是只有她知道,其實應該是那夜告訴她線索的人。那麼這個人究竟是誰,又為什麼要幫她!難道真如顧福所說,他就是殺害顧章召的人?

      她回過頭,淡淡地道:“他說人是我殺的。”

      “啊?”許知縣沒有反應過來,“大人說笑了,人怎麼會是大人殺的。”

      “怕他是裝瘋賣傻不肯說出真相吧!”徐恭反應過來,擼了袖子,“大人別怕,我去逼問他。”

      “你瞧他這個樣子,你逼死他也問不出來。”趙長寧阻止他,又問,“證詞寫下來了嗎?”

      現在手裡握有的證據,已經足夠推翻陳蠻的定罪了。

      “寫下來了。”徐恭立刻捧給她看,“兩條人命確非陳蠻所為,您的官位是保住了。”

      趙長寧沉默不語。

      這個案子是她經手的第一個案子,她這個人,最討厭有事情沒有弄明白了。這世上的事,是非曲直就應該如此。

      這夜長寧靜靜地點了一盞油燈,望著外面的東花廳,空無一人。

      她披了件外衣,繼續寫公文。

      等這個案子進入三司會審後,就是寺丞大人和少卿大人上場了。她現在把公文趕出來,就能早一日推入審理之中。

      想了想,她另起文書,寫顧章召貪贓枉法,私賣鹽引的事。顧章召任轉運鹽使運判數十年了,怕所得銀兩不下十萬。

      寫了一會兒,她放下了筆:“我想還有事情沒有弄明白。”她說道,“顧福說人是他殺的,但是殺死顧章召的那個人,只能比顧章召還高,否則勒痕不會是那樣的。所以顧福絕不可能殺人,他是在為別人頂罪。你究竟是誰?顧家兩口人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還有……你為什麼要幫我?”

      隔扇外仍然寂靜,只有夏夜裡蟋蟀的叫聲。

      趙長寧等了會兒也不見回應,只得擰滅了油燈,脫了襪履準備上床準備睡覺。

      她剛躺在床上,突然就有人從背後摟住了她的腰。趙長寧這次沒人掙紮,這個人身上的味道她記得,是一股類似中藥的苦味。

      “你不要查顧章召貪汙一事。”這個人說,他的聲音不正常地沙啞,可能是刻意地改變了聲音,“往下查一牽之而動全身。這事你不該管了。”

      趙長寧抓住了這個人的手,她沒有回身:“你究竟是誰?”

      這個人沒有說話。

      “但是顧章召的死還不清楚,還有他女兒的死。這當中必然有牽連,我想弄清楚。”趙長寧告訴他,“我只是想弄明白,他為什麼會被殺人,他曾經貪汙的那些銀子又去了哪兒。”

      “你該回去了,案子結了。”這個人說,然後輕輕捂住了趙長寧的口鼻。

      那股苦味又從他的手上傳來,還有股刺鼻的藥香,趙長寧睜大眼,想掐住手心讓自己不至於昏迷。但抵擋不過片刻,就在這個人懷裡昏睡了過去。

      這個人低低的歎了口氣,低頭輕輕一吻她的眉心。“你何必執拗……”

      等到第二天長寧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四安在外面敲門叫她。

      刑部來人將陳蠻壓入京城三司會審,而這樁離奇的案件,也沸沸揚揚地傳遍了通州。至於破了奇案,給陳蠻洗刷了殺人罪名的趙長寧,也在通州的百姓中有了些名聲。趙長寧帶著四安、徐恭走在路上的時候,路上竟然還有人認得她。

      “……那就是那個破了奇案的趙大人!陳蠻就是他救的呢!”

      “陳蠻多不容易啊,坐了一年的冤牢。我聽說他的房子都讓別人占去了……”

      “這位大人長得可真俊啊,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子福氣好能嫁得這樣的郎君……”這個私語的聲音低了很多。

      趙長寧聽了回頭一看,竟然有個長得俏生生的,穿粗布裙的少女偷偷往她。她頗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遇到別人愛慕她,特別還是姑娘愛慕她,總是覺得很不習慣。

      徐恭在旁樂呵呵的:“大人您瞧,您多受歡迎啊!”

      回到京城後,長寧蒙頭大睡就是一天,這小半個月忙著查案,她幾乎沒怎麼睡好。顧嬤嬤心疼地給她揉著眉心:“少爺,您不能真的把自己當男的使啊……奴婢瞧著都心疼。”

      “無事。”長寧緩緩睜開眼睛,她有一雙如暖陽映照溪水般清明的眼睛。眼梢微長,看著就有種冷淡感。

      長寧說,“嬤嬤,您給我穿公服吧,今天還要去大理寺呢!”

      顧章召的案子已經了結了,她不能再過問了。

      那個人畢竟還是在幫她。既然陳蠻已經洗脫了罪名,那這件事就與她無關了。

      公服比常服正規很多,有補子,依舊是盤領右衽樣式,袖寬三尺,由紗羅絹製成。

      長寧今日到大理寺之後,待遇卻與往常不同,大家看她的目光帶著好奇,甚至有些人還挺熱情的同她打招呼,或者來問這個案子究竟怎麼辦的。趙長寧一路笑著走過來,卻比一開始進大理寺的時候腰背更挺直,她總算是有了自己是大理寺的一份子的感覺。夏衍和吳起庸二人面色卻不太好看,他們可是一直沒給過趙長寧好臉的人。

      長寧走到自己號房門口的時候,竟遠遠地就看到少卿大人站在她號房的門口。清晨的風緩緩吹起他的衣角,沈練背手站得筆直。

      “少卿大人。”趙長寧連忙對他拱手。

      沈練嗯了聲,淡淡地說:“以後你是大理寺的官員,在外面不要丟大理寺的臉……也不要丟我的臉。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報大理寺的名號。”這句話就相當於是承認她的地位了。

      “下官謝過少卿大人。”趙長寧見他要走,連忙叫住他,“不知道大人說的賭約是否算數?”

      沈練的腳步頓了頓,卻只說:“如果讓我發現你怠忽職守,你也隨時會被撤職。”

      徐恭見沈練走了,才為長寧拉開門說:“大人您別見怪,少卿大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您是不知道,您破了紀大人的案子大家都很高興。咱們大理寺的人都不喜歡他,這個人簡直倡狂,有的時候還專門隱瞞證據不交,簡直就是戲弄咱們!偏偏刑部人人都袒護他,把他當成鎮部之寶看待,供得跟菩薩一樣。”

      但當他打開門之後,趙長寧沉默。“這些是什麼?”她案桌上堆了高高厚厚的一摞案卷。

      徐恭笑著解釋道:“這些都是遞交上來的案子。沈大人說能者多勞,他既然升了您的官,您就得多勞動。”

      趙長寧深吸一口氣,翻了一下卷宗問:“誰定的罪?”

      “還能是誰,刑部紀賢紀大人啊。”

      長寧看著成摞的案卷久久無言:“少卿大人這是把紀大人定的案子都給我了嗎?”

      “正是如此,以後所有紀大人的案子都由您負責審查。”徐恭說,一邊給她打扇,“大人,大家都很期待!”

      趙長寧看著那些案卷……沈練……對她很有信心嘛!

      不管沈練是如何折騰趙長寧的,他倒也說話算話,一個多月之後,趙長寧任大理寺正的批文就了下來。而陳蠻的三司會審也開始了。趙長寧還沒有資格參加三司會審,只有等升入大理寺丞這一級別才有資格參與。聽說陳蠻是當堂被無罪釋放了。
  
      不用結果傳來,趙長寧就知道他被無罪釋放了。

      當堂釋放的那天,陳蠻就出現在她面前,一聲不吭地幫她把成摞的案卷搬上了馬車。

      然後陳蠻就轉身,在她面前半跪下來說:“日後陳蠻就隨身服侍大人,望大人勿嫌棄才是。”

      看著他健壯的身影,起伏的肌肉線條,甚至那張俊俏的臉,趙長寧自然絲毫不懷疑陳蠻很能打,甚至很吸引小姑娘的目光。但她的確不需要:“陳蠻,為你伸冤不過是我的司職,你實在是不必報恩。不如我送你些盤纏你回通州去吧。”

      “我在通州已無親人……實在沒有回去的必要。”陳蠻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自嘲。“果然……就連大人也嫌棄我麼?嫌棄我喪父喪母,無家可歸,無人敢要。”

      他露出衣裳的那部分還能看到交錯的傷疤,可能傷才好不久。

      “你……”趙長寧頓時語塞,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陳蠻想報恩她理解,但是她當真不想要個男子貼身跟隨她。否則行事會很不方便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17-9-3 00:18: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長寧不想收他,可陳蠻這人卻固執,每天都跟著她。

      夏天的天空說時晴說時雨,長寧剛處理完一堆卷宗要回府,就看到外面烏雲密佈。不一會兒隆隆的雷聲滾過來,天際泛白,樹稍在風中搖動,豆大的雨點就這麼砸在地上、屋簷上。

      長寧抱著案卷匆匆上了馬車,只見很快就暴雨如注,街上已經看不到行人了,屋簷落雨成簾,地上彙聚起一股股小水流。

      “快走吧,今天還要回去拜見祖父。”長寧叮囑車夫,將有些微濕的袖子卷起。

      車夫卻欲言又止:“大少爺,外頭那個……還等著您呢。”

      趙長寧沉默,挑窗簾看。回望過去大理寺已經關門了,因為天色昏黑,門簷上掛了兩盞風雨中飄搖的燈籠。那人果然就站在後面,雨打在他的身上。好像與別人都隔開了一個世界,只有一道沉默而孤獨的影子。無人要他。

      長寧抿了抿嘴唇,道:“莫管他,走吧。”

      “大少爺!”車夫從來不知道他們家大少爺是個心腸如此冷硬之人。

      “少爺的話你也不聽了?”長寧淡淡地看他一眼。

      趙長寧的話在趙家,還是毋庸置疑的。車夫只能無奈地揮起馬鞭,馬車很快在雨中跑了出去。

      陳蠻眼睜睜地看著那輛馬車走遠,驚愕慢慢地變成了失落。冰冷的雨水沿著身體慢慢流下來,他看到別人的院落裡透出的暖黃燭光。他孤身一人,於這世間來說只是一個人罷了。

      陳蠻自嘲地笑了笑,心裡竟然連情緒都沒有了。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頭頂的燈籠。

      “你是傻了嗎!為何不找地方躲雨!”有個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陳蠻抬頭看,趙長寧穿著身青色官袍,清俊雅致,玉一般的膚色。旁邊是車夫給他撐傘,他的眉頭蹙著,長身站在他的面前。

      陳蠻不說話。

      “好!”趙長寧卻歎了口氣,然後語氣嚴肅許多,“既然你非要跟著我,那我問你,你是否真的會忠誠於我?甚至以後可能要遇到殺身之禍,你也不會退縮?”

      假使有一天她真的被外人所知曉,那麼一個欺君之罪恐怕是免不了的。丟官丟命都是小事,甚至可能會殃及家人和朋友。

      陳蠻卻定定道:“大人,您太小看我了,我是死過一次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

      趙長寧恨自己的心軟,她恨不得自己心腸能越硬越好,留這樣一個人在身邊,簡直是百害而無一利。但陳蠻這個人也太執著了。

      兩個人坐在馬車裡,趙長寧把自己的披風遞予他:“你把自己身上的雨水擦乾淨,舊傷未好,小心風寒。”

      陳蠻捏了一會兒沒動,趙長寧就說:“你以為你是鐵打的麼?”

      陳蠻才開始擦自己身上的雨水。

      等到家中,長寧便讓六安帶陳蠻下去換身衣裳。她先去正堂給趙老太爺請安。

      今天是十五,逢家族宴席。

      趙老太爺知道她升任大理寺寺正的事,笑得直捋鬍鬚:“不愧是我趙家孫兒,好,好!”

      “我聽說,是少卿大人特意上書為你升任大理寺寺正。你既受人家的恩,也要回報才是。”趙承義則叮囑兒子。

      長寧應了父親的話:“孩兒心裡有數。”

      一會兒後,趙承廉才從詹事府回來,還穿著官服,肩膀都被雨淋濕了。

      眾人紛紛放筷,趙承廉卻看了長寧一眼說:“長寧,你跟我進來。”

      趙長寧也不知道二叔叫她為何事,放了筷子跟進去。只見趙承廉已經坐在太師椅上,端了杯熱茶喝道:“我聽說,顧章召的案子是你辦的?”

      趙長寧道:“正是,不知道二叔叫我進來是因……”

      “顧章召私賣鹽引的事被三司會審的都察院官員發現了,上報聖上,竟牽扯進去二十多個兩淮官員,還與戶部官員有勾結。發現這些鹽官竟已經攪得兩淮鹽價飛漲,百姓怨聲載道。聖上知道後氣得大發雷霆。”趙承廉接著道,“他這兩年龍體抱恙,一氣竟受不住,臥床了。”

      長寧抬頭看著趙承廉。

      “這幾年朱明睿動作愈來愈多,他舅舅是山西總兵,母親又是貴妃,太子殿下總要忌憚一些。聖上龍體有恙,正是朝廷動盪的時候……”趙承廉沉吟一聲,“你在大理寺更要多加小心,大理寺魚龍混雜,各方勢力說不清楚。咱們家是太子一系,以後若太子殿下繼承大統,便是咱們家飛黃騰達之時。但若太子殿下的前程有差池,我是詹事府少詹事,我們家首當其衝要受害……你可記住了?”

      “長寧都記得。”趙長寧應道。

      趙承廉是想告訴她朝廷的一些動態。

      “那……二皇子呢?”長寧想了想,突然問。

      難得他會問自己問題,趙承廉看他一眼,淡淡道:“二殿下是有軍功在身的人,朱明睿那邊拉攏得比較多,如今看來,二殿下似乎是擁護朱明睿的……別的就沒有什麼了,二殿下這個人本身也比較低調,倒是不足為懼。”

      趙長寧從正堂退出來,看著抄手遊廊外已經淅淅瀝瀝的小雨。

      等她從宴席回到竹山居,陳蠻已經拾掇好了。他穿了件長袍,更加顯得俊帥,走出去這氣勢,一不注意人家說不定會以為是哪家的公子。長寧發現屋內的兩個大丫頭在偷偷看他。

      “你們二人先下去吧。”長寧想要歇息了。

      看到長寧要就寢了,陳蠻自然無比地走到她面前,要為她脫靴子。

      “不必了!”趙長寧立刻捉住他的手,“我留下你還有個條件,你不必貼身伺候我。現在已經晚了,你快出去休息吧,我叫他們給你安排了住處。”

      “大人,陳蠻貼身隨侍,自然要與您睡在一起。”陳蠻卻道,“我睡踏板就可以了,您半夜有事可以叫我。我聽說兩淮鹽官落網不少,怕對大人有怨言,大人得需要貼身保護。”

      趙長寧瞪著他,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陳蠻直起身,竟從上俯看著她,輕輕地說:“快睡吧。”

      趙長寧未戴髮冠,又未穿官服,就這樣躺在床上準備睡了。臉竟然有種清嫩之感。陳蠻看著竟覺得心裡微微一動,覺得大人竟然有點像女孩子,執拗而冷淡。

      長寧輕輕咬牙,剛才就應該讓他在外面被淋死算了,為什麼要心軟!這哪裡是找個僕人,找個管家還差不多,堂而皇之地開始管她的事了!

      她將簾子放下,總算才有一方清淨的空間。闔上眼,想著明天一定說服陳蠻。

      這晚她睡得並不好。

      似乎外面又開始狂風大作,雷雨交加了。

      夢裡她又置身於金鑾大殿之上,只是這次她位列九卿之內,穿著革帶佩綬的規整朝服,而殿內寂靜得無人敢言。她聽到的是一道聖旨:“……貴妃章氏,事朕多年。達明幹練,深蒙聖恩,曾委以重任;然其恃恩而驕,縱私欲,進讒言,結黨營私,弄權後宮。冒天下之大不韙,實屬十惡不赦。今革除其一切封號,發由刑部問斬,其親眷等一併收監,擇日審查!”

      此聖旨一出,有人立刻跪地大喊冤枉,有人則想為章氏求情。

      “朕殺她之意已決。”那個龍座上的人淡淡道,“誰有二言,現在可告訴我!”

      但卻沒有人敢講話。

      那人掃視全場,寂靜無聲,於是轉而問她。“趙大人也無話可說?”

      趙長寧卻在夢裡說不出話來,越急就越說不出話來,直到她終於從噩夢中醒來,啊地叫了一聲。

      “大人。”簾子被陳蠻挑開了,“您怎麼了?”

      “沒事,做了個夢。”趙長寧揉了揉眉心,已經是第二次夢到這個人了,難道還真的在預示什麼?

      等長寧第二日到大理寺之後,發現她辦公的號房已經從廂房移到了正房,也寬敞了許多,就連徐恭都專門有個小屋子,這是大理寺寺正的待遇了。趙長寧一邊謄寫公文,一邊想著昨晚的夢。

      一會兒徐恭來敲門,今天大理寺卿要帶著大家一起拜皋陶,上香。

      趙長寧才升官,站在隊伍裡周圍的人都不認識。別的不知道,旁邊以為仁兄卻對她不算友好,到他遞香給趙長寧的時候隨手一遞,香灰便落到了長寧的手背上。她被燙得往回一縮,眉頭輕皺。

      這人卻抬起眼睛,笑道:“趙大人,不好意思了,本官無心的。”

      趙長寧淡淡一擺手,等她上完香,才看到年近六旬的大理寺卿大人姍姍來遲,大概是個挺和藹的老頭,長寧沒有多管。而是退到一邊,問徐恭:“剛才那個燙我的是誰?”

      “您竟不知道嗎?”徐恭低聲道,“他就是另一個大理寺寺正蔣世文,跟你平起平坐。他自然得看不慣您的,咱們的大理寺丞許大人再過兩年就要致仕了。若不出意外,接任的就是您和他其中一個人……所以他自然視您為競爭對手了。”

      原來是這樣!

      寺丞許大人的確也快到致仕的年紀了,就這兩年的事。

      “我分明看到他是故意燙到您的!”徐恭又說,“小人行徑,你以後可要多小心他,我聽說他家,似乎是與三皇子的外家交好的。”

      “我知道。”趙長寧將被燙紅的手收回去,跟徐恭一起出了正堂。

      她出來後,正好迎面遇到了沈練的司務。司務給趙長寧請安,然後把一摞卷宗交給她:“大人,這些是要呈遞給二殿下過目的,沈大人讓您給二殿下送過去……對了,二殿下今天不在大理寺,還得麻煩您去跑一趟才是!”

      長寧看了看,的確是最近的卷宗。就問:“我連路都不知道,勞煩大人指點一下,這差事一直是寺正做?”

      “是的,您可以去二殿下的府邸看看,或者在衛所裡找找也成!”

      長寧連二殿下府邸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帶著卷宗出門,在大明門溜達一圈好不容易問到了,結果朱明熾不在,她出示官牌也進不去。只能把東西先放在皇子府邸的門房處,然後去衛所找朱明熾。

      衛所有個練兵場,是沙地,擺著兵器架,靶子,有重兵團團圍著看守。長寧到衛所的時候,正看到朱明熾練完兵,他穿了一身玄色勁裝,正慢慢地纏好護腕,額頭、脖頸上全是汗。

      “殿下,這月的卷宗下官已經放在您的門房處了。”長寧行禮道。

      朱明熾道:“現在換你給我送了?”看了趙長寧一眼,不等趙長寧說話,他徑直朝衛所的茶水間走去,“知道了。”

      趙長寧在思忖她是不是該退下了。那邊才傳來淡淡一句:“這裡你少過來,回去吧。”

      趙長寧行禮要退下,突然有人騎著一匹馬疾馳而過,她突然被驚嚇,立刻後退了兩步。然後才鎮定自若地整理官袍,從練兵場出去。

      朱明熾坐在裡頭喝茶,給他添茶的人看到這一幕,就笑了笑:“這位趙大人聽說是趙承廉的侄兒,很得太子器重呢。殿下您竟也放任他在大理寺,依下官看倒不如趁早……”

      “她竟然會怕馬。”朱明熾想到方才這個一貫穩重的趙大人躲馬的動作,搖頭笑了一聲。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17-9-3 00:19: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升任大理寺正後,長寧每天的工作增加了許多,總要傍晚才能回府。 竇氏心疼兒子,吩咐家裡的僕婦家裡的事一應不許拿去煩她。又聽說兒子新收了個貼身的小廝,將長寧叫過來問話。

      “……他伺候你終究不方便,不如娘拿些銀子給他,打發他去田莊裡。”竇氏有兩個陪嫁的田莊。

      趙長寧喝著魚片粥說:“他這人老實聽話,無妨。”

      陳蠻大部分時候是你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不叫他的時候,就默不作聲地站在一邊。

      兒子覺得沒事,竇氏也不好說什麼。跟她說家裡的事:“既然如此便隨你了,對了,我與你父親看好了你妹妹的親事。你知道翰林院侍讀學士的宋家吧?他們家請了媒人,替他們二房嫡出的少爺宋唐來提親,你父親說雖他們家二房一般,嫡出子弟多,但卻是有底蘊的世家,嫁得你妹妹。”

      長寧聽到這裡想起了,這個宋家可不正是宋楚的宋家,宋楚還是他們家傑出的子弟呢。不過他們家人丁興旺,比趙家人多多了。

      “玉嬋怎麼說?”長寧問母親。

      “她能怎麼說,被我拘起來繡嫁衣了,等到及笄就嫁過去。嫁了自然就相夫教子了。”竇氏輕輕給兒子捶肩,“你妹妹們始終都是要嫁出去的,這家裡也只靠得你,否則宋家為什麼要給玉嬋提親,還是看著你探花郎的面子……”

      “不知不覺玉嬋也要嫁人了,”長寧有些感歎,“等她出嫁的時候,我多給她些嫁妝。”畢竟玉嬋也是她唯一的親妹妹,她是看著玉嬋長大的。

      竇氏給兒子拾掇明日要穿的官服,看著她清瘦而筆直的背影一怔。

      寶珠金鈿,綺羅滿身,暗袖盈香。她似乎都無法把這些東西放在兒子身上,似乎兒子也並沒有這種想法。

      手下的動作一怔,握著兒子綿軟的裡衣團在手裡,竇氏突然就茫然,又有些悲涼。

      次日去大理寺的時候,長寧就在路上遇到了正好要去翰林院的宋楚。宋楚笑眯眯地遞給她自己的名帖,名帖大如兩個巴掌,字大得出奇。

      長寧接過後翻了翻:“宋楚兄,這名帖似乎……有些大吧!”

      宋楚苦笑:“這是翰林院的規矩,名帖要做得越大越好。”翰林院作為朝廷高官的儲備機構,其地位是很不一樣的。翰林院的人也自覺高人一等,用鼻孔看人,若翰林在外面跟普通的進士平起平坐,是會被翰林院眾人斥責的。等以後當了官,名帖才會小下來。

      “你最近在大理寺如何?”宋楚說,“我聽說你破了通州奇案,還升官了。”

      “你這不就是看到了。”長寧指了指車上的那些卷宗,“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少卿大人不喜歡看到別人閑著。”

      “還是翰林院清閒,整天閑得沒事做。”宋楚要去翰林院了,跟長寧道別,聽說宋趙兩家要結親了,約定哪天一起喝杯酒,他把宋唐叫出來,讓長寧看看他未來的妹夫。

      跟宋楚分別後,長寧往大理寺走去。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一頭毛驢拴在門口的石獅子上,脖子上還掛著「刑部專用」的牌兒。趙長寧看到這頭毛驢就眼皮一抽。

      徐恭三兩步迎過來:“大人,紀大人上門來了!”

      果然是這刑部的妖豔賤貨又來了!

      “所為何事?”趙長寧邊走進大理寺的大門邊問他。

      “似乎出了大案……聽說前月戶部發現稅銀虧空。沒過多久,都察院就開始調查總管稅銀的戶部侍郎孫大人。”徐恭跟著她說,“結果次日,孫大人在家中自縊了。皇上就命咱們大理寺與刑部仔細查這位大人的死……”

      “孫大人自縊了?”趙長寧沒想到這事鬧得這麼大。

      本朝律法嚴苛,特別是在治貪污上更是嚴格。太祖的時候差點因吏法太過嚴酷,而殺盡朝中一半的官員。這位孫大人畏罪自縊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是的。沈大人正在親自接見紀大人。”徐恭剛說完。長寧就看到紀賢就已經慢悠悠地從大理寺後院出來了,對她笑了笑:“趙大人許久不見,近日還好吧?”

      “尚好。”長寧也微笑。

      紀大人搖著摺扇去騎他的驢兒了,趙長寧聽到他叫自己的驢兒是「富貴」。

      ……這簡直就是個妖孽!

      片刻後就有人來喊她,說少卿大人請她過去。趙長寧心生不好的預感,果然一說,是沈練覺得她有跟紀賢敵對的經驗,於是跟紀賢合作的事也歸了她。“你手頭的卷宗暫時分給蔣世文,把這事辦好再說。孫大人自縊這事鬧得很大,務必要在半月內查清確切原因。”沈練大人看著手裡的文書,頭也不抬地吩咐她。

      長寧道:“大人,那些案卷我已經研習小半個月了。”就這麼都給了蔣世文,豈不是白費功夫了。

      “我讓你去你就去。”沈練皺眉,冷冷地道,“還要我說第二次?”

      長寧頓了頓說:“大人,您若是對我有什麼不滿的,可以直接告訴我。”沈練抬頭看著她,面無表情。趙長寧拱手告退,轉身才離開了後院。緩緩走著,她深吸了口氣。

      原以為已經得到了別人的尊重,結果是還沒有的。跟上司鬧矛盾顯然是不理智的,只能把這件事完成得足夠出色,讓他無話可說。

      次日,紀賢就讓人送來了驗屍表,這個他是專業,別人跟他沒得比。

      趙長寧帶著徐恭、陳蠻二人與紀賢在時雍坊的茶鋪裡會和,紀賢一邊吃著花生米,一邊聽茶鋪裡的老先生說評彈。“來了。”紀賢抓了把炒花生給她,“坐旁邊一些,咱們聽完再走。”

      “不知道紀大人下一步怎麼打算的?”趙長寧問他,手一擰花生殼便開,薄脆的紅衣成粉掉落,一顆白淨的花生仁就這麼被剝出來,放在紀賢面前的小碟裡。

      “我只是奉命查孫大人之死,別的事跟我沒關係。”紀賢說著,又讚賞,“你花生剝得真好。”

      “孫大人是自縊而死沒錯吧?”

      “的確是,我只是在查他為什麼自縊。”紀賢又把一把花生遞給長寧,“這個茶館的評彈說得最好,你好生聽聽。”

      長寧又不是南方人,聽不懂這最正宗的蘇州評彈。而是說:“我為紀大人剝花生就行,紀大人可有線索了?”

      “有。”說到這裡紀賢坐直了身體,目光在長寧背後的徐恭跟陳蠻身上掃過,最後落在徐恭身上,看得徐恭打了個哆嗦,“紀大人,下官我……我喜歡的是女子,實在是對男風吧……那個不能接受。”

      “呸!大人若有斷袖之念,還不如跟你們家趙大人。”紀賢悠悠道,歎息,“我有個去處,孫大人生前曾多次去過,我懷疑那裡面有些貓膩,只是我等都進不去。”

      “什麼地方這麼邪乎?”徐恭很是疑惑。

      “槐花胡同你知道吧?”紀賢說。

      這個地方趙長寧是知道的,在京城裡很有名,其實不是什麼正經的去處。許多名妓,甚至那些大官養的外室都住在這條胡同裡,也就是高檔些的青樓。

      “槐花胡同裡有個弄玉齋,孫大人常往那裡去,原是在那兒養了個扶玉姑娘,家裡的妻妾他都不寵,獨寵這個扶玉姑娘。我進去過幾次,但最多就在外面聽聽小曲,我想看看裡面究竟在做什麼。但裡面卻不是尋常人能進去的,咱們這樣生人,人家連門都不給我們開,你要是說進去查案的,更不願意搭理了。他們越是這樣,我反而越是覺得稀奇,裡面有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

      “有這等邪門,找順天府要個搜查令呢?”徐恭就不信了,一個弄玉齋還能只手翻天不成。

      紀賢無言地看著趙長寧:“你帶他出來晃悠幹什麼?”

      長寧阻止徐恭說下去,這樣的地方有這等魄力,背後肯定是有大人物撐著的。若沒有直接有力的證據想進去,門都沒有。說不定還會被上頭削一頓。

      “你別繞彎子了。”趙長寧說,“紀大人究竟想怎麼著。”

      紀賢懶洋洋地一笑:“還是趙大人爽快!那裡頭男子進不去,可女子進去卻方便!他們常請琵琶、胡琴之類的班子,給那些達官貴人彈奏。我正好搭上個琵琶班子的人,可以在裡面進去。只要進去看一圈,瞧瞧裡面都是些什麼人就可以了,有沒有巡邏、戒備森嚴一類的就可以了。”

      他又頓了頓:“但是有個問題……必須得打扮一番才進得去。我瞧你帶的兩個人,沒一個可以做那打扮的。我這身材……也不可能打有女子長得跟我一般高。”他把目光放在了趙長寧身上,“趙大人,我看也只有你勉強可以了。”

      “這怎麼行。”一直沉默的陳蠻突然開口說,“裡面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大人進去要是遇到危險,該如何接應?”

      “這有什麼怕的。你大人是個男的,發現了又能把他怎麼樣,出示個官印,大不了被趕出來……”紀賢自己平時做事就比較沒有底線,覺得這都沒什麼,“再說人家只是妓院,又不是土匪窩。”

      趙長寧眼皮一抽,讓她裝扮成女人?這個……雖然的確是相當的沒有難度。但是她想起來,怎麼就覺得這麼怪異呢。而且她從未見過自己穿女裝什麼樣子,只知道自己長得還是算中性類的,若一眼就看出端倪了呢?

      “趙大人不願意?”紀賢反問他。

      “大人,此事三思!”陳蠻低聲道。

      “我看可以,我們大人長得俊,打扮成女的,仔細認不出來!”徐恭覺得他們大人當真是好看的。

      趙長寧這輩子她可沒打扮成個女人過。她抬頭問:“紀大人,這弄玉齋裡面究竟是什麼?倘若是個危險去處,我進去了可回不來的。到時候你卻無妨,我怎麼辦?”

      “這個趙大人不必擔心。”紀賢說,“你且跟著琵琶班子進去看看,等她們彈完跟著就出來,以你的經驗看看裡面有沒有不對的地方,只要有不對,咱們就能從順天府那裡簽到搜查的文書。最多一兩個時辰,我在外頭等趙大人出來。”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趙長寧還能說什麼。拳頭舒開道:“等我出來就不必了,我自知道回來。”

      紀賢一口吃了趙長寧剝好的花生。

      晌午,趙長寧跟紀賢一行人去了槐花胡同,那琵琶班子是個小院,紀賢同一個穿著薑黃色長褙子,梳婦人髮髻的女子說:“拿些他能穿的衣物,再給他梳個髮髻吧。”

      這個娘子笑著屈身,“隨奴家這邊請。”

      “你們回去吧。”趙長寧回頭對他們說,“我實在不想那個樣子被熟人看到。”

      大家訕訕一笑,本來想看個稀奇的,還是只能離開了。趙長寧才拿著衣物,沉著臉走進內室。一件青白的挑線裙子,裡頭是白紗羅,深青色寬袖長褙子,帶斜織淡白色纏枝紋,墨綠繫帶,非常的素雅。長寧在男子裡不算高,但在女子裡就很高挑了,走出來時那娘子看了許久未回過神來,還是長寧皺眉:“快給我梳頭吧。”

      她才拿了桃木梳,給長寧梳了個簡單的挑心髻,頭飾不敢多用,用了個鎏金嵌紅珊瑚的瓔珞。“公子沒有耳洞……這卻可能要露餡兒的……還得上個簡單的妝才是。”

      “還要上妝?”趙長寧是看不到自己什麼樣子,只感覺女子給自己梳頭髮的手抖,眉頭一皺:“不必了,我看這樣行了。”

      “公子的確天生麗質……”她說完覺得這話不對,笑了笑,“公子勿怪!這樣不上妝也行。”

      豈止是行,淡淡玉面,目如清水,唇薄而微翹,眉眼間卻又是雌雄莫辨的清貴。這位公子當真妙,再沒有更好看的。

      趙長寧大致看了一眼銅鏡裡的自己,美不美她不知道,只覺得有點彆扭,可能是看不習慣。這位梳頭的娘子帶她出去,看到這位公子走路大步流星地背著手,臉色又不算好看,她覺得很怪異,果然行為舉止還是對不上。低聲道:“公子,您這般走路不行,容易被人看出來,您瞧著妾身怎麼走的,不學成,也學個大概吧。”

      趙長寧一看,人家是細細楊柳腰,走起路來步步生蓮,柔婉嫵媚。她這八年來是已經養成了習慣的行為舉止,難怪人家覺得怪異。她看得嘴角微動,她學不來這個,收斂些步伐,只走得慢些罷了。

      梳頭的娘子託付給了要帶琵琶班子進去的關娘子:“這位姑娘是紀大人帶來的……紀大人說了,得完整地帶出來。”

      趙長寧站起來,跟關娘子說:“一會兒我便跟在你們後面,不必注意我,只當沒我這個人就是。”

      關娘子答應了,帶著她出門。弄玉齋並不算遠,進門之後就是個聽曲兒的堂院。從月門出了堂院,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一扇桐木門,這時候周圍已經沒什麼人了。

      關娘子扣響了門,便有個戴瓜皮帽的小廝來開門,吱呀一聲拉開,立刻說:“關娘子快進,今日有貴客來。弄玉姑娘等著您配琵琶呢。您叫班子裡的姑娘小心,可別彈錯了。”

      “且放心吧,我這十多年的琵琶班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關娘子笑著,領她們進了門。

      趙長寧才能打量這後院,後院是修得氣派極了,正值盛夏,卻一點蟬聲都聽不到,水塘清幽,蓮花滿池,幾個八卦亭布於其間,曲折的回廊貫通。這裡頭竟然當真有護院巡邏,還在腰間佩刀。倒是建築都被垂柳遮擋,看不真切。

      回廊前頭有個小院,掛了紫金泥印刻門楣,上隸書「汀蘭」二字。小院的二樓是個戲臺子,雕樑畫棟,裝飾得極致奢華。

      琵琶女們從狹窄的樓道上了戲臺,自「相出」門而出,在臺上坐好,開始調弦。

      趙長寧坐在最後,抱著那把琵琶觀察周圍,戲臺子修得高。她眼睛微眯,突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院落間走過。她認得這個人!她隨太子去圍獵的時候,曾在獵場上看到過,似乎是常國公高鎮。

      ……這地方當真有意思,竟連高鎮這樣的顯貴也會過來。

      她正在看的時候,「將出」那個門的門簾突然被挑開,有個穿檀色織金褙子的婦人上來了,來得很匆忙,指了指琵琶班子的人說:“琵琶班的叫三個人過來,跟我走。”

      關娘子忙放下琵琶迎上去,似乎不敢得罪這個人,賠笑道:“朱娘子今兒可忙得!”在裡頭指了三個技藝最好的出來,“你們三個隨朱娘子去,可要好生彈。”

      那朱娘子看了,卻似乎有些不滿意,在關娘子背後看了圈:“最後那個高的給我站出來。”

      趙長寧心裡一個咯噔,抬頭一看果然是點了她,只得慢騰騰站起來,沒有說話。關娘子也不愧是混班子的,立刻笑道:“這個不行……她是我今年才收的,彈得不好,只帶她出來開開眼的,別讓貴人見笑了!”

      誰知道這朱娘子卻好生打量趙長寧,笑道:“這位姑娘這般品貌氣質,跟著你們班子也太委屈了些吧!”

      “她父親是我的表叔,托我照顧的,在老家已經訂親了。”關娘子立刻就搬了個理由出來。

      那朱娘子還看了趙長寧好幾眼,正準備帶這三個走,那邊就有來人笑道:“朱娘子,人家一個琵琶班子的人,都比你的什麼弄玉、扶玉的好看,照我說,不如叫這個姑娘來給我彈段琵琶,我也當是享受了!”

      來人穿了件深紫色右衽長袍,腰束玉帶,頭戴銀冠。一雙斜長的眼睛卻有種淩厲之感。

      趙長寧暗道糟糕,此人她也眼熟,似乎圍獵場那天也見過的,雖然一時想不起名號,但絕對也是一員大將!此人盯著她許久,對身後的隨從說道:“帶她去彈琵琶,一會兒我要看到她。”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17-9-3 00:19: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那兩個隨從抱拳,就要上來帶人。

      “她當真不能去的!”關娘子焦急,這可姑娘是跟紀大人在一起,肯定是來歷不凡, 誰知道跟紀大人是什麼關係。但隨從怎麼會聽她的話,冷冷地瞪她一眼:“你莫要多管閒事!”推開了關娘子,就要上前來拉人。

      趙長寧垂眼看了看下方曲曲折折的回廊,上前一步道:“關娘子,無事,我願意去。”

      朱娘子聽她說話的聲音清亮明朗,竟沒有一絲女兒的柔氣,再看還是背手站在她面前,責怪這位關娘子不會調教美人, 好生一個如此獨特的美人,怎麼說話行事都……白白浪費那臉。

      關娘子愣了愣,就沒有阻止。

      “你願意去就好,得罪了魏大人,你如何處得!”朱娘子想到人家畢竟是良家女子,低聲說, “你也別怕,咱們這兒是弄玉齋,也不是那些全然不正經的風月之地,你不過是去彈個琵琶。到時候真的不願意,他們都是你平日見都見不到的顯貴,什麼樣的沒有見過,也不會強人所難……”

      趙長寧是肯定不會彈琵琶的,她受的是正統的世家公子教育。最多就是能撫琴,而且還不怎麼擅長。

      到時候亂彈一氣,人家不被她嘔死麼?

      她只淡淡一笑:“謝娘子,我醒得。”

      長寧心裡是把紀賢罵了個通透,抱著個琵琶被帶了下去。回廊曲曲折折,九轉十轉的,兩側都是廊房。朱娘子帶著三個琵琶女走在前面,長寧走在中間,那兩個隨從跟在她後面。她將手攏在袖子下,手指放在琵琶的弦上,食指往上勾,拇指順勢往下按,她的手勁是可以的。琴弦錚地就崩斷了。因為袖子擋著,並沒有傳出什麼聲音。

      “娘子,不好意思……”長寧突然停下腳步。眾人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她說,“才看到這把琵琶的弦竟然斷了,恐怕要回去換一把。”

      朱娘子看著她,似乎猜到了什麼,但什麼也沒說。只是頓了頓道:“那你快去吧。”

      “慢著。”其中一個隨從卻道,“我隨姑娘一起回去拿。”

      這人倒是警覺,果然是大將身邊的隨侍。

      長寧轉身往回走,那隨從跟著她的身後。趙長寧越走越快,日光透過回廊的隔扇折進來,轉過一個拐角後,濃密的陽光就照射進來,視線便被團團的光暈擋住了,趙長寧順勢抓住窗沿一躍,進了廊房。剛才她在上面,就看到這個廊房的窗扇是開著的,隨後又從這個廊房的窗扇翻了出來,很快就沿著河往前走。她怕走得慢了就被那隨侍抓住了,但這還不保險,他肯定會追上來的。

      前面有個廊房的窗扇開著,裡面沒有人。趙長寧立刻翻了進去,虧她還是比一般女子身手好些,然後就把隔扇關上了。靠著窗扇邊靜靜地等,果然不久就聽到這個人過去的聲音。

      她才輕輕舒了口氣,打量這間廊房。這是三間房貫通了,用屏風隔斷出內室,屋內垂著幔帳,鎏金銅爐裡飄出淡淡的熏香,還有梳粧檯。應當是女子所住之地。

      她在內室裡走了一圈,看到衣櫃裡疊放著衣物,便又生了個想法。從裡頭拿了月白底寬斕邊褙子,湖藍色長月華裙換上。頭髮沒有辦法,只能又在姑娘的妝臺上抓了兩隻蓮花頭玉簪簪上。見還有胭脂水粉,長寧就大致給自己上了妝,鼻尖一股淡淡的花香。

      好了,銅鏡裡看得是個美人,似乎比剛才好看。但卻陌生了很多。

      長寧覺得這個樣子真是陌生。

      當她想看看有沒有頭紗一類的東西時,卻在妝台的抽屜裡摸到個類似帳本的東西。趙長寧眉尖一凝,把此物拿出來,翻開一看,這本冊子其實沒寫什麼重要的東西。記的都是誰送了什麼禮,這姑娘不是弄玉齋的頭牌,但帳冊上送的東西之奢侈,都讓人嘖嘖稱奇。這上面很多名字長寧都眼熟,不乏一些三四品的大官。這些人都可以做審查,查一個准一個,叫這幫人愛逛風月場所!

      趙長寧眼睛微眯,心裡就有了主意,她知道怎麼從順天府拿到搜查令了。

      她把此物裝進袖中,怕有人回來撞見,才從廊房前面出來。

      她心裡其實很緊張,怕被別人發現了,但面上卻是雲淡風輕的走在路上,慢慢往出口走去。

      “前面的姑娘,站住。”背後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趙長寧站定,她不敢跑,跑了豈不是更可疑!她回過頭看到是兩個穿短袍長靴的人,其中一個便是方才的隨從。心裡一個咯噔,卻是淡笑道:“兩位可有事?”

      “姑娘可能跑。”那人笑著說,“姑娘切莫誤會,我們大人只是請姑娘彈曲子,彈了是要放姑娘走的,沒有他意。姑娘倒好,我帶著人在這周圍搜尋半個時辰了。”

      這人果然不一般,才見過一次,光憑背影就能把她認出來。

      “我的琵琶壞了,彈不了。”趙長寧淡淡說。

      “可由不得姑娘,大人的命令,我等也沒有辦法。”這人虛手做請。

      趙長寧只得走在前面,這次幾人一步不離地跟著她,直到把她送進了雅間。

      只見雅間裡頭佈置得得極為奢華,絨毯鋪地,檀色細葛布幔帳垂下,正對一張羅漢床,多寶閣上珍品琳琅滿目,其間還有整塊的羊脂玉雕成的觀音手,用檀木做底放在架上,光是這個東西都價值連城。裡面坐了一群人,方才看到的魏大人就在其中。有個面容姣好的姑娘在彈琵琶。

      這些人杯箸換盞,相談甚歡,好一派奢靡景象。

      當趙長寧把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掃過的時候,瞳孔微微一縮。

      這人穿了件右衽長袍,依舊戴著麝皮護腕。額角有一道疤,五官俊秀而淩厲。朱明熾竟然在這裡!

      他似乎沒有聽曲,一邊喝茶一邊和對面的人說話。這人拿茶杯的姿勢很獨特,指夾茶杯杯沿,手骨長而骨節突出。長寧想起軍營裡的人就是這麼喝酒的。隨後她發現他對面的也是熟人,竟然是三皇子朱明睿,上次獵場上見過一次。

      這弄玉齋究竟什麼來歷?二皇子和三皇子為什麼在這裡私下見面,趙長寧心裡瞬間就轉過了念頭。

      “大人,人給您找來了。”隨從上前拱手對魏大人道。

      魏大人回首看她,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說:“你過來。”

      雖然朱明熾在場,趙長寧倒沒有慌張,要不是極熟悉她的人,現在是肯定認不出她的。但她心裡也沒底,要是朱明熾真的認出來了呢?這個人要是真的如她夢裡一般,應該是個心性應該是相當可怕的人,怕百轉千回別人也不知道的。

      她慢慢走到這位魏大人面前,想起上次圍獵的時候,這位魏大人還跟著三皇子打了頭野豬,當時她可想不到有這樣的事。

      魏大人見她走到自己面前,輕笑道:“爺買了你如何?你們娘子開多少銀子,爺一個子兒都不會少。”

      這樣的樂妓班子,多半也是揚州瘦馬來的。若是有機會飛上枝頭,幾乎是沒有人會拒絕的。

      趙長寧道:“魏大人不必,我家中有良田,倒還不至於要給別人做小。”

      “爺又長得不難看。”這魏大人就說,“爺一看你就喜歡了,忍不住要親近你,你為何不願意?”

      趙長寧漠然地道:“但我不太喜歡,君子不強人所難,大人應該聽過吧。”

      她堂堂探花郎出身,寒窗苦讀十年,如今還有大好前程。開玩笑呢?

      這魏大人卻大笑,一把拉住她讓她跌到自己懷裡:“強人所難我的確不願意,所以希望姑娘能自願,那我就不是強人所難了。”

      這動靜自然大了,那邊說話的朱明睿和朱明熾也注意到了,朝這邊看過來。趙長寧再次把紀賢罵得狗血噴頭,如果朱明熾認出來,她的仕途豈不是完了。

      “好你個魏頤,人家姑娘不願意,外面自然多得是,你何必強人所難!”那邊有個人就罵他,“你個不開化的蠻子,還不放開人家!”

      “我才不放!”魏頤笑道,將趙長寧按得更緊,“你別怕,跟我有什麼不好的?爺送你個三進的大宅子好不好?”

      “我看人家快喘不過氣了,你放開吧。”三皇子朱明睿開口了,目光在趙長寧身上、臉上掃過,她坐在魏頤身上低著頭,未綰的髮如流水一般沿肩側滑下。面如蓮花,又有種說不出的冷淡清貴,因為肩膀瘦削,又穿得素雅乾淨,竟有種伶仃荏苒之感。在這樣的地方,既格格不入,又顯得可憐。的確叫人眼前一亮。

      “她不過在害羞罷了!”魏頤是不想放手。但發話的畢竟是三殿下,只能先把趙長寧放開。

      朱明睿就笑道:“這不開化的蠻子,眼光倒是不錯!”側頭對朱明熾說:“二哥,你看呢?”

      喝茶的朱明熾就抬頭一看。趙長寧只覺得他的目光似乎有重量一樣,又好似冰冷的刀刃,把她的肩膀又壓低了些。

      誰知道朱明熾竟說了句:“不錯。”

      “難得二哥竟然喜歡。”朱明睿眼睛一亮,就笑了笑。

      他這二哥出身一般,沒有爭奪皇位的意思,在他跟太子之間是中立的。雖然現在他手上沒有兵權了,但畢竟是皇子,所以朱明睿一直很想把他拉入自己的陣營。但朱明熾此人對女人不是很上心。要說財帛之類的,他們這樣的層次,錢財已經沒有什麼用了。於是朱明睿立刻道:“魏頤,還不快把姑娘給你二爺送過來!”

      魏頤縱然不捨,卻不敢違抗三皇子的意思,帶著趙長寧走到朱明熾身邊。

      靠近朱明熾,趙長寧只見此人只是喝茶。她想往後退兩步,朱明熾卻道:“坐下吧。”

      他身邊還有個座椅,趙長寧就坐下了。眼看外面日頭已經西斜,想著應該怎麼脫險比較好。

      彈琵琶的姑娘唱起了秦淮小調,那聲音吳儂軟語,纖手撥彈,雖聽不懂她唱的是什麼,卻是再沒有更溫柔婉轉的。傍晚的日光斜斜照在她身上,撥彈唱完,贏得了滿堂喝彩。

      旁邊朱明睿在和朱明熾說話,似乎正是最近孫大人死一案。坐在旁邊的趙長寧卻隱隱聽得見,他們似乎沒把她放在眼裡,也就沒有回避。朱明睿說:“我聽說這事下放到你們大理寺了,父皇再三告誡大理寺卿,要把貪污稅銀一事查清楚。二哥可要小心,太子那邊說不定拿此事借題發揮。”

      朱明熾說:“此事沈練早有應對,不用擔心他。”

      “說來你我兄弟四人,五弟最小不論了。你從戰場回來,邊疆抗敵卻未得半點好處,弟弟是為二哥覺得不值。”朱明睿歎道,“太子殿下那邊的人也未把二哥放在眼裡,我卻是有心與二哥交好的。”

      趙長寧垂眼細聽,要是平常的時候,哪有機會離這兩尊大佛這麼近,沒看其他武將都似有若無地看著他們倆。兩位畢竟從小就高人一等,在這等環境下自如得很。

      “三弟有什麼擔心的。”朱明熾就笑了,“是我的總歸都是我的。不是我的,怕求也求不來。”

      “對了,上次母親還告訴我,說父皇有意為你娶個正妃,章家的那個嫡小姐就不錯。是家裡最小的,章家的人都捧在手裡寵……要是嫁給你這個武蠻子,你可不待人家溫柔憐惜一些。她哥哥似乎還在你帳下做過副指揮使的。”

      朱明熾就道:“再說吧,父皇的心思也沒人知道。”

      趙長寧在旁邊聽到,眉心卻重重一抽。

      章家嫡出小姐。她夢到過的貴妃章氏……這難不成是巧合?

      還是,她夢裡的事情真的會發生。面前這個出身一般,不被重視的皇子,終究會登上帝位!

      “二哥不如在此住下吧。”朱明睿側頭對朱明熾說,“我叫朱娘子已經準備好了房間。這姑娘我買了送你。”

      趙長寧心裡一緊,手不覺已經握成拳藏在手裡,只是面色仍然沒變。早聽說二皇子因是從戰場回來,還沒有正妃,對女色也一般,他總不會就這麼答應了吧?

      朱明熾停頓片刻,趙長寧都不敢側頭看他的臉。然後她聽到朱明熾說:“那謝過三弟了。”

      朱娘子看到趙長寧刷地白下來的臉色,欲言又止,她是有心放這位姑娘一馬,畢竟是良家的人。但這幾位爺要,那有什麼辦法,她連一個魏頤都得罪不起,難不成還敢得罪魏頤的主子嗎?

      趙長寧只能在隨從的脅迫下,跟著朱明熾走出了屋子。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立刻有人躬身到前面為他掌燈。一團暖蓬蓬的光,還有人幾步上前要為朱明熾搭披風,被朱明熾阻止了:“不必,也不冷。”

      他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腰側,陌生的觸感讓她渾身發緊。等出了門口,趙長寧忍不住就想掙扎了,卻被此人強硬的手臂按住了。不愧是曾經令敵軍聞風喪膽的大將軍!她勁不算小,卻連動都動不了。

      “二爺,有從西北來的信。”有個穿程子衣的人走過回廊,在他面前恭敬地跪下來。

      朱明熾這時候放開了她,讓她進屋,他在外面跟這人說話。趙長寧貼在門後聽,卻似乎根本不是將西北的事:“……大人被抓……運河審查嚴格……問您是不是要停一段時間。”聽得不是很真切,尤其是涉及到具體人名和事件的時候,聲音會格外低下去。趙長寧隔得這麼近都分辨不出來。

      但她肯定,朱明熾這個人的確不簡單。貴為皇子,卻不知道在做什麼勾當。

      這時候門外有動靜,趙長寧立刻後退。隨後房門被打開了,朱明熾走了進來,燭火微微晃動,他的手自後輕輕闔上了房門。

      這屋裡就點了一盞朦朧昏黃的燭火,夜幕低垂,大紅絲綢的被褥,這一切都顯得曖昧。而這個男人進來後後解開了麝皮的護腕。說道:“怎麼,你在偷聽嗎?”

      趙長寧沒有回話。她一直往後退,她感受到了危險。這是一種沒有過的感覺,讓人心驚肉跳,她甚至抓住了旁邊黃花梨木桌上的青瓷水壺。

      “怕什麼?”朱明熾向她走近,此刻他其實是面無表情的。然後輕而易舉地扣住了趙長寧纖細的手腕,將她壓到了樑柱上,低頭就要去親她的側臉。被這樣危險和陌生的氣息籠罩著,氣息都是熱的,手腳也被他強行壓著。這樣熟悉侵犯的感覺,跟那個夢是如此的相似!讓她開始恐懼,那種夢的情緒似乎滲入每一根神經。趙長寧忍不住開始反抗,一腳就踢朱明熾!

      此人武功極高,單手就按住了她,嘴唇就碰到了她的側臉。然後她的手就被禁錮住,要把她往軟和的床褥上按去。

      趙長寧終於忍不住了:“你幹什麼,你放開我!”

      此話一出,卻好像是說了什麼咒語,朱明熾頓了頓,勾唇一笑,隨即他就鬆開了鉗制趙長寧的手。

      “爺救了你,你就這般?”他說著遠離趙長寧幾步,走到了桌邊,“我不會強迫你,嚇唬你罷了。”

      趙長寧驚魂甫定,出了口氣。見他已經坐下喝茶了,他的長袍上灑在燭光,隱隱有暗銀色紋路。

      他說:“你在這裡做什麼?這地方你不該來。”

      趙長寧的手縮緊,跟這個人相處,她總有點奇怪的感覺。這位很可能是日後的帝王,而且狠厲無比。所以跟他相處的時候,趙長寧會格外的小心,多少是不會得罪他的。

      而且他這話什麼意思?

      她自然只是說:“我只是彈琵琶,方才是被人逼迫的。若大人願意放過我……我自然是感謝的。”

      朱明熾的手指輕輕扣著桌沿,順著她的話說:“放過你不是不可以。”朱明熾將另一隻護腕也解開了放在桌上,“不過我其實不是好人,不喜歡做無用的事。你能拿什麼來報答?”

      趙長寧學著女子的樣子屈身:“但憑大人說。”

      朱明熾似乎想了一下,也沒想到什麼有趣的,就指了指壁上所掛的琵琶:“你既然是彈琵琶的,那就彈奏一曲吧。”

      要求什麼不好……非得是彈琵琶!趙長寧抬頭一看屋內,這屋子應該是女子專門取悅男子之地,旁邊竟然還有筆墨紙硯,她道:“不如我給大人做詩一首?”她所擅長的可不正是做詩和八股文。

      朱明熾頓後道:“這就不必了。”他小的時候開蒙,就整天想著演武場,把教他讀四書的老師氣得不行,現在都不怎麼精通這些東西。他說,“爺不耐煩附庸風雅的事。”

      這就沒辦法了。趙長寧看了看琵琶,看到旁邊還有一架琴放著:“大人,我突然想到一首曲子獻給大人,不如彈琴吧。”

      琴是高雅之物,但凡世家公子總會兩首曲子。

      朱明熾看她望著琵琶無言的樣子,嘴角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很快就隱沒了。

      “彈吧。”朱明熾靠在椅背上,坐姿大馬金刀,整好以暇地看著她。

      趙長寧緩緩地舒了口氣,先對朱明熾一屈身。她是世家公子的禮儀,姿態極美,行雲流水,又優雅俐落:“此曲望大人笑納。”

      長寧的琴還是七叔教的。只教了她這一首曲子,也只有這首她能記得全。她坐於正對五徽的位置,左手輕輕放於九徽開始彈。長寧彈得一般般,走錯了幾次徽位。只能是勉強流暢地彈完了。她心想二殿下竟然不喜歡附庸風雅,彈得不好他應該不知道吧。

      但她的坐姿是很好看的,裙擺散落在地上,盛開如蓮,燭火照著她的側臉。嘴唇微抿,鼻樑挺直,眼睛下宛如攏了一池的水波粼粼。看著就叫人覺得驚豔。

      琴音古意盎然,彈得不好卻也有幾分意境。朱明熾本來是隨意聽的,漸漸地,朱明熾卻收起了笑容,目光帶著深意,變得有些古怪。

      趙長寧收了最後一個音,站起身道:“大人見諒,獻醜了。”

      “你知不知道這首曲子是什麼?”朱明熾問道。

      趙長寧還真不記得了,但怕朱明熾再問,於是說:“只記得曲調甚好,卻不記得名字了。”

      “你的確獻醜了。”朱明熾說著站起來,親自走到了琴面前坐下。他手放在琴弦上止住了琴音,由於他長得很高大,琴跟他的大手並不匹配。同樣的曲子,但是他的琴聲卻是行雲流水,精湛至極,撥勾挑按,無比的悠揚。

      他竟然會彈琴!

      趙長寧才知道,原來這首曲子其實非常的動聽,她不得其中韻味的百分之一。

      沒想到,二殿下竟然會彈琴,而且看樣子還非常精通。趙長寧聽完後還許久未回過神,剛才當真是獻醜了。她才道:“大人撫得一手好曲,不想大人是武將,竟也這般精通韻律。”

      “我告訴你此曲的名字,你以後不要隨便彈了。”朱明熾收了琴音。他看著趙長寧,“此曲出自玉台新詠,又名鳳求凰。”

      然後他慢慢說。

      “趙長寧,你竟然給我彈鳳求凰。”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17-9-3 00:19: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當他說出趙長寧這三個字的時候,長寧的臉部輕輕抽動。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裝傻,假如朱明熾只是覺得相似,而她一被詐就說出實情,這也太蠢了。

      於是她就道:“趙長寧?大人在說何人,我倒沒聽過這個名字。”

      朱明熾就沉聲笑了,他站起來背手走到趙長寧面前:“知不知道你的破綻在哪裡。”

      “大人當真說笑了,我當真是來彈琵琶的,有什麼破綻?”趙長寧覺得朱明熾真的知道,而不是在詐她,心裡微微一緊。跳動如鼓,當真讓他認出來了?那她死不承認,他若抓她去對峙呢?打暈他逃跑好像不現實,門外全是他的人,而且她絕對敵不過朱明熾。

      百轉千回的一瞬間,朱明熾就接著說了:“我是習武之人,那天我扣住你喉嚨的時候就發現了,雖然有的男子喉結當真不明顯,但是摸卻能明顯感覺到男女的不一樣。不過這並不關我的事,我也不想說,反而想看看你究竟要幹什麼。”他淡淡說,“今天你一開口說話,我就聽出來了。”

      “你不覺得你很奇怪麼?風月之地的女子,開口都自稱妾身之類,你卻自稱是‘我’,這個破綻露得不聰明,我猜趙大人應該是不喜歡自稱妾身吧。趙大人心性堅韌,甚至能科舉做官,可見是對此妾身之流厭惡至極,這樣就可以理解了。”

      趙長寧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變得沉重了些。

      她越來越覺得夢裡的場景是真的,這個人也許真的會登上帝位。太子殿下雖然也聰明,但遠沒法跟朱明熾這種比。朱明熾讀書也許並不怎麼樣,但在別的方面,他聰明絕頂。可惜的是,沒有人發現這個人才是最厲害的。

      “殿下觀察入微,目光如炬。”趙長寧輕聲說,“那殿下打算怎麼辦?”

      其實趙長寧不是沒有應對的法子。她知道剛才朱明熾在外面和他的下屬在談什麼,她畢竟是大理寺的官員。

      最近有個案子,管漕運的岳大人因監管不力被抓,而朱明熾的下屬問他是否要停止河運。那麼很明顯,這位岳大人應該是朱明熾的人,朱明熾在借由漕運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至於這件事是什麼,並不難得知。長寧只消回去查閱卷宗,就知道所指何事了。

      只是她敢威脅杜少陵,卻絕對不敢威脅朱明熾。

      她很有可能會被朱明熾滅口。趙長寧不敢跟朱明熾耍這樣的心眼,他是特權階級,他殺個把官員又如何。正好還是在這樣的地方,她死了都沒有人知道!

      所以她什麼也不說,聽這位爺想怎麼著,可怕的是她還是太子黨的人,說不定朱明熾會非常想除之而後快!

      朱明熾一時也沒說話,他也在想將這個人如何是好。這個金鑾殿孤直的背影,瓊林宴上風采出眾的探花郎,太子殿下的心頭好。以女裝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出落得如聖蓮一般,竟當真有幾分驚豔。剛才那番親熱,有幾分戲弄的心思,又有幾分男人真正的欲望,也只有他自己心裡才清楚。

      朱明熾盯著她看,她換稱自己為「下官」,將這房中一直籠罩的詭異曖昧退了乾淨。見她的臉在昏暗的燈下,分明出現一種玉質的清冷,清麗而雅致,似乎瞬間就隔開了千山萬水。

      趙長寧看到朱明熾黑色的皂靴停在她的面前。“你到這樣的地方來幹什麼?”

      趙長寧不敢隱瞞他:“下官來查孫大人自縊一案,所以蒙混進來了,不過這裡面什麼都沒有。下官想出去,但是被帶到了殿下這裡。”

      朱明熾俯視著她,慢慢問:“……我方才在外面說話,你在屋內偷聽,聽到了什麼?”

      趙長寧的心猛地一跳,背心幾乎立刻就出汗了。她儘量維持著語氣的冷淡:“下官沒有偷聽,也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

      朱明熾笑道:“你覺得我該不該信你?”

      “下官的確什麼都沒聽到。我是大理寺的官員,也不過是為大理寺做事,亦算是為殿下做事。望殿下信任。”趙長寧知道朱明熾不信,或者他根本就不會放過這個可能性!她腦中轉得飛快,但是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的詭計似乎都是無用的。

      朱明熾,一根指頭就可以擰死她!

      “可殺了你,比信你容易多了。”朱明熾森冷、漠然道。

      趙長寧聽到這句話,立刻就跪下了,冷汗已經打濕了她的背心。這個人壓迫力太強了,不愧是從戰場上回來的,殺氣幾乎凝成實質。趙長寧眉尖微動,如何能讓朱明熾放過她?

      人在被逼急的時候,會想出非常瘋狂的辦法,她甚至都覺得自己是瘋了。趙長寧想起剛才朱明熾進門之後壓著她吻。她頓時手心汗津津的。其實還有個辦法讓朱明熾不忌諱到想殺她,很簡單,對於一個人來說,還有什麼是比另一個人喜歡他更讓人放心的。

      但她當真說不出口!

      這是保命的良策,至少讓朱明熾放鬆對她的警惕。也沒有辦法了,只能靠這個來打動他。

      “殿下,我……”趙長寧輕輕地道,“就算我聽到了,也不會出賣殿下的,殿下大可放心。”

      朱明熾意味不明地笑了:“嗯,這又怎麼說?”

      趙長寧的手在袖中握成拳,語氣卻似越發的說不出口了:“……方才一曲鳳求凰,著實不知道殿下也精通音律。否則定是不會彈的。殿下若是明白其中的意思,是長寧傾慕於殿下,殿下若殺長寧,我當真死不瞑目。”

      趙長寧這時候都不想去看朱明熾是什麼表情,他信或是不信。

      他竟久久沒有說話。這是信,還是不信啊?

      “你傾慕我……”朱明熾重複了一遍,他隨意地半跪下來,低頭靠趙長寧極近。“當真?”

      “我以為殿下不知道我,否則何以為殿下彈此曲。”趙長寧被逼到極致,什麼話都敢說。因為靠他太近,渾身都在顫抖,臉也湧上一絲紅暈。“方才彈琴曲……是沒有假的,便是希望殿下,能明白我的心思……”

      因為她在怕,反而更加的動人和逼真。

      朱明熾一時沒有說話。她撫琴是在他面前班門弄斧。學曲的人能不知道曲子的名字嗎?的確說不過去的。

      他終於是站起身,然後淡淡地問她:“既然如此。方才那首曲子,你可與別人彈過?”

      他說的是《鳳求凰》?趙長寧單膝跪在他面前:“此曲怎能隨便與別人彈,只為二殿下談過一次罷了。”

      這話說出口了,趙長寧卻覺得有說得幾分旖旎的意思。於是又加了句:“下官原不善撫琴,故也不曾給別人彈。”

      朱明熾嘴角微勾,將桌上的護膝再拿過來綁上。既然逼到這個地步了,便不再嚇她了:“行了,今兒暫且放你一次。我還有事,叫人送你回去吧。”

      “殿下,不必!”趙長寧立刻道,“出了弄玉齋,我自知道回去。否則就……說不清了。”

      朱明熾眼睛一眯,又重複了一遍:“衣裳我馬上叫人送過來,會有人送你回去。”

      這樣的人,如何嫩違逆他的話!趙長寧只能不說話了。

      朱明熾見她這個人,說是愛慕他,卻離了十萬八丈遠,甚至神色都還是冷淡的。只有那臉好看極了,每一寸都精緻至極,但也離得遠。他慢慢說道:“爺下次見著你再和你說話。”

      趙長寧卻在心裡想,以後能離他多遠是多遠。她又不是真的喜歡朱明熾。

      這個人真的太可怕了。

      “下官先退下了。”趙長寧退後一步。

      拿衣裳的人進來了,趙長寧換回男裝,然後離開了房間,走入了園中。

      弄玉齋滿園樹枝都掛著蓮花燈,浮燈的火焰跳動著,自她的身後蔓延開整個院子的燈火,輝煌燦爛。朱明熾看著趙長寧走遠,一邊繼續聽下屬說話。

      “淮揚鹽運相關的人,全部滅口,不要留活。”朱明熾雲淡風輕地道。四周是夜色的寒冷肅殺。

      跪在他身後的下屬應喏。

    ************

      弄玉齋門口已經掛起燈籠,因為這裡靠近護城河,夏夜涼風習習。

      紀賢他們三人在弄玉齋外面等趙長寧,紀賢想看看趙長寧穿女裝的樣子,乾脆帶這兩個到門口來堵她。免得他跑了。

      琵琶班子緩緩出來了,紀賢在人群裡掃了一眼,卻似乎沒有看到趙長寧。

      關娘子看到他,卻走到他面前屈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道:“紀大人……裡頭有位爺看上了那位姑娘,來頭太大,您也知道在裡面我們說不上話,連關娘子都惹不起那位爺。有愧紀大人所托,實在是……”

      然後就從袖中拿出一張銀票,給了他。“這些銀子,勞煩轉交姑娘的家人吧,姑娘也沒帶一句話,妾身也不知道那位爺是怎麼打算的。妾身明兒個,再替紀大人問問朱娘子吧……”

      紀賢捏著這張八百兩銀子的銀票,好久回不過神來。

      陳蠻臉都青了,徐恭張大了嘴。趙長寧這是被……賣了?他可是朝廷命官啊。

      他怎麼就被人買了呢?他是個男的啊。

      等關娘子走了,紀賢才回過神來,感歎道:“……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大人我一個月的俸祿才十石米,連十兩銀子都沒有。你們趙大人竟然能賣大人我八年的俸祿。”說著就把銀票收進了袖子裡。

      “大人,這個……”徐恭不知道這應該從頭說起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是應該說:大人您幹嘛收咱們大人的賣身錢,應該給趙大人啊!還是該說:大人咱們是不是要進去營救一下。

      陳蠻問道:“紀大人,您不覺得咱們應該做點什麼嗎?”

      “當然了,情況出現了變化。”紀賢點點頭。於是徐恭和陳蠻看著他。

      紀賢就說:“這個巷子口有家麵館,走吧,大人實在是餓了,請你們吃麵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17-9-3 00:19: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趙長寧出來時天已經黑透。那三個在外面聽昆曲,本來準備趁著夜色混進後院的,看到趙長寧出來倒也沒有那個必要了。紀賢打量了她,的確是沒出什麼意外。才可惜道:“本想在門口堵著,看看你穿女裝什麼樣子,看來是看不到了。”

      長寧微微一笑道:“這麼說來紀大人不想要證據了?”

      紀賢眼睛微亮:“你當真找到證據了?”

      趙長寧半天沒吃飯了。胡同口有個麵攤,點著燈籠,鍋裡冒出騰騰的熱氣。麵也做得地道,微黃勁道的細麵條,牛肉骨頭熬出的高湯,上頭碼著滷牛肉,又撒一把切得細細的香芹。又燙又熱,又香又濃,她吃得很舒服。

      吃完後趙長寧才把袖中的帳本給了紀賢:“這個可以幫你拿到搜查令,裡面有幾個官員最近剛入獄,可以以此為藉口進去搜查。”

      紀賢翻了幾頁,臉色漸漸嚴肅起來。

      “不過我勸你慎重一些,弄玉齋背後來頭不小,可不要惹到不該惹的人了。”連朱明熾、常國公之流都會去裡面,實在是深淺難測。

      “趙大人果然厲害。”紀賢合上帳本,笑道,“我一定在你們少卿大人面前為你美言幾句。”

      他收了帳本,從袖中拿出一章巴掌大的銀票,“方才關娘子給我的,應該給你才是。不過我很好奇……趙大人你究竟遇到什麼事了?”

      三皇子果然大方,一出手就是八百兩。

      這是屈辱的銀子,真的不該要,她應該把它拿過來扔到爐子裡化了。

      但是理智告訴長寧這筆銀子數額很大,可能是她八年的俸祿。不要白不要,就當是查案子的辛苦費吧。趙長寧收來放進袖中道:“紀大人自己進去試試,不就知道了嗎?”

      紀賢笑了笑:“罷了,這次我承情了,趙大人日後需要我的幫忙就儘管開口。”

      長寧沒有什麼要他幫忙的,她只想離紀賢越遠越好。

      次日紀賢就用這個帳本從順天府拿到了搜查令,與長寧兩人帶兵包圍了弄玉齋。兩個人總算穿著官服大搖大擺地進去。一搜孫大人果然是將貪墨往來證據放在孫大人的相好扶玉姑娘這裡。趙長寧穿著官服背手站在弄玉齋門口,怕被人認出來,裡頭她就不去了,不過看著官兵將此地包圍,好生出了口惡氣。還是做特權階級比較爽。

      人證物證一人一半,扶玉姑娘被紀賢押回刑部,趙長寧則拿了孫大人與其他官員貪污受賄、往來的書信鳴金收兵,回去寫證詞。

      每逢初一、十五是衙門沐休的日子,這時候大理寺會格外的清閒,只有阿貓阿狗三兩隻。

      長寧是為了孫大人的案子加班的,帶著東西回來的時候大家都沐休了。她在自己的號房裡坐下,定神蘸墨開寫。用到需要律法的地方,她也不比停下來查書,她正經進士出身,背書的功底沒得說,手不輟寫。

      與孫大人牽連的官員還不少,戶部兩位郎中,吏部一位主事,江西布政司的官員……

      她越寫越是艱難,此案牽涉人員過多,朝廷怕是又有動盪。只看上頭的意思是壓還是不壓了。看日頭快到午了,長寧沒再繼續,把東西收起來準備回去繼續。竇氏今天讓她早些回家吃飯。

      長寧出門卻看到個頭髮半白的老頭站在院內,仰頭看著天不知道在做什麼,長得面生,又穿著常服。趙長寧幾步上前問:“這位老伯……”本來是想問問他是來做什麼的。

      老人回頭看到他:“嗯,何事?”

      趙長寧正在疑惑,再一看老人的年紀,能如此自如地在大理寺行走的,絕非普通人。長寧立刻反應過來,這位應該是大理寺卿季大人!上次只遠遠看到過,所以才沒認出來。

      “怕是寺卿大人光臨!倒是下官眼拙了。”長寧立刻拱手。

      季大人打量了他,就笑了笑:“你是沈練說的那個小娃娃,新科探花?”

      “大人竟知道下官,實在不勝榮幸。”趙長寧的語氣十分恭敬,聽說這位季大人年輕的時候懲治了無數貪官污吏,清正廉明,甚至目前大理寺通用的一套吏法也是他所編寫。雖然已經不負責任何事,但在大理寺的地位等同於吉祥物,大家都很崇拜很敬仰他。

      長寧自然也敬仰他得很。

      季大人仍舊笑眯眯的,“倒是比沈練那小子懂禮貌。”

      “您謬贊了。”趙長寧笑了笑,時常聽到季大人年輕時候的事蹟,難得有這個機會能與寺卿大人說幾句。

      季大人伸手拍了拍長寧的肩,“後生可畏,你爭取把沈練那小子幹下去,他成日連句玩笑都不會說,我嫌惡他得很。”又道,“說起來皇上是將你放在我的名下帶的,可惜我沒空,竟一直不得教你什麼。不過你與沈練、莊肅等人都在我的名下,有事就找他們幫忙吧。”

      莊肅是大理寺左少卿,沈練是右少卿,長寧還沒有見到過。

      季大人說完就這麼走了。

      長寧怔了怔,竟然有點悵然若失。她知道剛進大理寺之後,是會有人帶著她的,只是這個人沒出現。一切的東西都是她自己摸索著走的。

      原來她竟然是掛靠在大理寺卿名下的,卻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

      倘若真能跟著季大人學習,那該是什麼光景。長寧想到這裡不禁就嚮往。

      等長寧趕回趙家的時候,飯桌已經擺起來了。大家今天都在正房吃飯。

      男人們坐一桌,此時正好談些正事。長寧一進大理寺後就忙了,想來好些日子沒這樣聚在一起吃飯了。由於今天沐休,趙承義、趙承廉與弟弟趙長淮都在,趙家的男人難得聚齊了。

      “長寧,我聽說你最近在查孫大人的案子?”席間趙承廉突然問。

      長寧點頭說:“在與刑部合查。”

      趙老太爺這半年精神不錯,兩個孫兒都前程似錦。他問孫兒:“怎麼了,案子鬧得很大?”

      趙長寧斟酌了一下能說多少:“牽涉的官員較多,不過還沒有定案。”

      “這樣的要案你要格外小心,一不當心就得罪了人。”趙承義則是擔心兒子不夠圓滑。

      “兒子醒得。”趙長寧笑了笑,四處一看,還是沒見周承禮回來。最近一直不見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飯已經吃完了,她回自己的竹山居繼續處理公務。

      一兩年都不見人,這才是周承禮的常態。只有上次長寧科舉,他在家裡呆的時間長點。趙長寧想到他,就想到那首鳳求凰……他教她這個曲子,不告訴她名字。他究竟做何想?

      要論心思複雜,沒有人能跟他周承禮比。

      她正想著,香榧就進來通稟:“大少爺,二爺來看您了。”

      趙承廉過來看她?趙長寧站起身,只見趙承廉已經挑簾進來了,趙家男人長得都算不錯,趙承廉三十多歲,還正當壯年。走進來就坐到一把太師椅上,說道:“我倒還沒來過你這兒,今兒來看看你。”

      香榧端了茶上來,放在趙承廉旁邊的桌上。

      長寧說:“二叔您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應該是有什麼事要找我吧?”

      趙承廉端起茶杯,徐徐吹了口氣喝茶。然後才說:“看來侄兒在外面這小半年,還是頗有長進的。”

      “要我猜得不錯,應該還是與孫大人一案有關,二叔方才席間提及了。”趙長寧繼續道。

      趙承廉放下茶杯:“的確有事找你,我知道你手頭握著涉案官員的證據,其中有兩個人是太子的心腹,不能出現在裡面,也不能呈遞上皇上的案桌。”

      他是什麼意思——他想讓她,把那兩個人貪污受賄的證據掩藏了?

      趙長寧靜默片刻道:“二叔。我剛入大理寺,腳跟都未站穩。這件大案子,我很快也要移交給少卿大人處理了。要是他發現了什麼不對,我如何脫得了手?”

      “二叔怎麼會像為難你。”趙承廉歎了口氣,“太子身邊的親信不止我一個,這個主意也不是我一個人的。這兩個人是心腹,必須要保下——而且大家也等著你表態度,先前是太子提拔你進入大理寺,否則你現在還在翰林院熬資歷,又如何能立刻做正六品的官。如今是你要報答太子的時候了,長寧,你已經入仕了。官場上的事……你也該學著些,兩面搖擺從來沒有好處的。”

      趙長寧早猜到了趙承廉的目的,只是讓她立刻就做這樣的事,她還是不習慣。

      她想做的,是如同季大人這樣的人,無論是誰提起來都讚不絕口,官場這麼複雜,卻沒人說他們半個‘不’字。她也沒有想做廉吏清官的大志,但至少交到她手上的事情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按律處置。不會包庇也不會縱容。

      誰入官場的時候,不想做這樣的人?

      “二叔,私藏證據若被發現了。嚴重者可同罪論處。”趙長寧聲音低了些,“再者縱容窩藏有罪之人,毀壞證據,您讓我如何處得?”

      “現在證據應該只經過了你的手吧,你若是改了證據,沒有人知道。”趙承廉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長寧,你沒有辦法,你必須做。”

      “二叔再跟你說一點,你以為你大理寺正的官職是怎麼得來的?大理寺少卿沈練上報了皇上,自有太子殿下替你美言幾句,皇上願意給太子殿下臉面。否則縱然你破了再大的案子,也沒有誰能在當官不足一月的時候就升官。你知不知道?”

      趙承廉的語氣已經有些嚴厲了。

      “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想想趙家。太子殿下是看在趙家的面子上,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如此重視你。否則何以只抬舉你?你若不幫,將趙家置於何地,將我置於何地!你是長孫,你祖父最看重你,將家族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肩上,太子殿下也極為器重你,我想你自己也明白這個。我也實話告訴你了,這就是太子殿下的命令,殿下的字跡你若認識,就自己選吧!”

      說罷趙承廉遞給她一張紙條,看著她。

      她緩緩展開看了一眼,上面只有兩個人名。字跡俊秀,人如其字。至於是不是太子的筆跡她不知道,其實也不重要。

      趙長寧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剛進入大理寺為官的時候,心裡總有股浩然正氣,覺得自一定能做想做的。雖然她早明白,太子殿下把她放入大理寺的那一刻起,這一天就會到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長寧何怕沒得官做?但是趙承廉拿趙家、拿自己來壓她妥協。她不能不顧家族。至少,不能現在違逆太子的意思。

      趙長寧閉了閉眼睛,她緩緩睜開,歎了口氣:“二叔,倒不必我隱瞞證據,這個實在是太顯眼了。我有個辦法,我雖然同樣將證據上交,若這二人有書信,書信是沒有辦法的,我將書信毀了。但名冊是動不了的,不過就是貪污稅銀麼,我告訴你們具體的數額,你們用巧賬回填,到時候雖然有孫大人的名冊在,可帳目卻是對得上的,何怕大理寺和都察院來找,死無對證而已。”

      趙承廉看著長寧,眼睛微光一閃。果然聰明,可惜性格清高了些。

      “你這份心思,太子殿下都記得。”趙承廉輕輕一拍她的肩側,“太子殿下還讓我轉述,三日後是他的生辰,他請你去東宮赴宴。”

      “我知道了,多謝二叔。”長寧輕輕點頭。

      趙承廉離開後,長寧的目光在那些抄錄的信件裡遊移,原信件還存在大理寺裡,是帶不出大理寺的。她一封封地找過去,翻了兩遍,越翻越快,最後沒看到那兩個人名字的信件,她突然就鬆了口氣,失神地坐在了東坡椅上。

      但是那一天……遲早會來的。

      趙長寧突然很想喝酒,但是能陪她喝酒的趙長旭已經去了國子監讀武生,趙長松她又不是很熟。

      趙長寧站起身,叫香榧為她拿一小罎子酒來,拎著酒就出門了。

      當趙長淮抬頭的時候,就看到一罎子酒放在他面前。“要不要喝酒?”他看到長寧冷淡的臉。

      兄弟二人擺了幾盤椒鹽花生米之類的下酒菜,在屋外頭喝酒。

      趙長淮這人是悶嘴葫蘆,你不說話他就不會說。於是趙長寧就淡淡說:“長淮,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麼能害別人的。”

      趙長淮看她一眼,問道:“你什麼意思?”

      “只是問問,別太敏感。”趙長寧看著遠處日頭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把玩著酒杯。

      “你恨他的時候。”趙長淮才轉過頭回答道,“他處處不如你,但是他得到了最好的一切,你不甘心,自然就心生嫉妒。”

      長寧回頭看他:“……這是你的切身案例嗎?”

        “我只是舉例子,你再這樣我不說了。”趙長淮喝了口酒。

      “好吧。”長寧也喝酒,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著。趙長淮以為他有什麼心事才找他喝酒的,結果回頭一看,長寧酒量一般,已經靠在桌上醉倒了。臉上還沾了些花生米的細鹽。

      “哥哥?”趙長淮喚他,見喊不答應,走到他面前,想著要不要把他扶回去。長寧看上去不重,而且……竟然有種很好抱的感覺。

      其實他已經沒這麼討厭這個人了。

      算了,懶得扶他。剛才問的都是些什麼話,莫名其妙的。趙長淮招手讓旁邊的小廝過來:“把大少爺扶回去休息。”

      很快就到了太子生辰那日,皇上降下了恩典,官員們可再額外沐休兩日。這就是皇上對太子的溺愛,沒有哪個皇子比得了。

      趙長寧穿了官服,整理好了衣裳。隨著二叔一同進東宮為太子賀壽。

      東宮內正是張燈結綵的光景,重重黃色琉璃瓦,高大寬闊的院廊,往來的宮女都穿右衽寬袖上襦,褶子裙,梳雙環髻,這是宮女慣有的打扮。聽聞趙長寧來了,太子殿下派了隨侍過來接她過去。

      長寧隨著內侍到了東宮演武場。只見是一方大堂,放著兵器架,地方開闊。演武場上有兩個人在比刀,四周御林軍重兵把守,朱明熙穿了件深藍色團龍雲紋右衽長袍,戴銀絲八寶冠,面如冠玉,坐在為首的位置上。

      王公貴族、或者大將在席間,沒見著有文臣。趙長寧還看到了魏頤、朱明睿,正與旁邊的大臣說笑。其間有一個不足五歲的孩子,他身邊跟了兩個嬤嬤,粉雕玉琢的精緻,坐在椅子上腳都夠不著地。應該是五皇子朱明謙。

      卻是太子招手讓他過去,笑著吩咐隨侍:“在我旁邊加把椅子,讓趙大人也看看。”

      太子殿下坐在最前面,她坐在他旁邊,這如何可以!趙長寧推辭,但太子此人雖然溫柔,心智卻是堅定的。趙長寧是自己人,他想寵信她,他就會用一切捧他的辦法。這樣的殊榮,當真不是每個人都承受得起的。以後誰要是做這位太子的寵妃,必然是萬千嬪妃憎恨的物件。

      趙長寧知道太子殿下說一不二,他堅持,也只能坐在他身邊。只覺得後背都是紮著的眼刀子。

      幸好那邊已經開打到了最激烈的時候,叫好聲響成一片。

      身後有官員說:“魏大人當真厲害,他在北疆打退異族的時候,聽說比現在還要有風采!我看總兵大人是堅持不了不多了。”

      太子則側頭跟長寧說:“別的生辰都是唱戲,實在是從小到大聽夠了。我覺得甚是無聊,倒不如打幾場來看。你看如何?”

      趙長寧看到場中的人竟然是一身勁裝的魏頤,刀光劍影,你來我往,將對手壓制得死死的。

      能讓這些王朝頂尖的武將為他表演的,也只有太子殿下了。趙長寧道:“挺好看的。”

      只見對方已經露出破綻,魏頤嘴角噙著一絲笑容,手腕一動,一劍奪人喉!

      趙長寧靠在椅背上,眼刀子也不理會了。心道魏頤此人渾起來連良家女子也要強搶,但正經起來還挺厲害的,不愧是一方猛將。

      這邊剛落聲,就有聲音傳來:“二殿下到!”

      眾位大臣回頭,只見是穿了右衽長袍的朱明熾自夾道過來,正大步朝這邊走過來,隨從正把他肩上的披風取下來。於是紛紛跪地請安。

      “二哥,今日你來得晚了!”太子笑道,“一會兒要罰酒三杯。”

      朱明熾先抬手叫大臣起,然後在太子身邊落座:“來晚了,殿下想罰便罰。”

      看到朱明熾的時候,長寧就想到那夜他一臉淡漠嚴肅,靜謐處又那般作為。手微微一握。朱明熾一如往常,甚至看也沒有看趙長寧。神情淡淡的,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情緒。

      卻又大臣說:“太子殿下這罰得可輕了,二殿下可是戰場上出來,拿酒當水喝,罰三杯如何夠,三罎子還差不多!”

      又有個太子的親信大臣笑了笑:“罰酒也不夠,久聞二殿下戰場上的威名,傳得神乎其神。但殿下回京後,卻一直不得見厲害。要是能得一見,那才是三生有幸。”

      說到這裡,趙長寧眉心一抽。她發現太子黨的確相當不重視朱明熾,太子說就罷了,這話他們開口就能說!堂堂一個皇子,是你想讓人家演就演的嗎?更何況還是朱明熾,此人又記仇又能忍。

      太子似乎也有些興趣:“說來我也沒有看過二哥的刀法,不知道二哥願不願意讓我們開開眼?正好那邊魏頤贏了,叫他與你比。”

      朱明熾喝著茶不惱不氣,只是笑了笑:“今天出門穿了長袍,怕是不方便比武。”

      “長袍怕什麼,殿下若願意,旁邊就能換衣裳!”又有人附和,太子殿下就點頭。“今天是我生辰,二哥不如來一場?”

      朱明熾推辭不過,最後還是垂眼放下了茶杯:“既然太子殿下當真想看,那就比比吧,換衣裳倒也麻煩,不必換了。”

      那邊剛勝了的魏頤就笑了:“殿下,衣裳也不換,您這是看不起我!”

      太子殿下靠在椅背上,笑著對場上的魏頤說:“魏頤,你好好比。你今天若能贏了他,本宮就賞你一百兩金子,再加兩個美婢。”

      魏頤將劍柄在手裡握了握,搖頭道:“殿下,金子美婢微臣不想要。不過微臣還真的有一事,想二殿下告訴微臣。”

      朱明熾走到兵器架前隨意拿了把長刀,走上台問。“金子都不要,你想問什麼?”

      魏頤有些遺憾地歎氣:“卻還真有,那天送給二殿下的那位女子,聽說二殿下是叫她回去了。我派人找遍了那一帶,也沒找到這位姑娘。心裡真是放不下得很,殿下若知道她在哪裡,何不給微臣指條明路?”魏頤是當真喜歡得緊,就想找著這姑娘,圈著養起來,只給他一人彈琵琶,只坐他一個人懷裡,好生錦衣玉食地養著。

      一想到這樣的女子可能還在受苦,魏頤心裡就難受。來他這裡多好,什麼都不必做,他會把她寵得跟什麼一樣。

      朱明熾聽了之後,目光變得有些微妙,稍稍朝趙長寧這裡看了一眼。

      別說朱明熾了,趙長寧捏茶杯的手都一緊。這貨在說什麼?他還記得她?她突然很怕魏頤能把她看出來,畢竟他是近距離看過的。於是咳嗽兩聲,往旁邊側了側,免得魏頤注意到她。

      “你倒是個癡情種子。”朱明睿道,也想起來,那天魏頤是極喜歡那位姑娘的。後來聽說老二給放回去了,還好生慪氣。

      魏頤卻再次追問:“殿下可願意告知?”

      朱明熾活動了一下手腕,緩緩笑了:“那你贏了我再說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17-9-3 00:20: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尋常人要是與二殿下比武,只敢點到為止,難不成還敢真的贏。腦袋還想不想要了。

      但魏頤是武夫,神經大條,正好剛剛比劃了兩招,熱血上湧,就有了勝負之心, 又著實想知道那姑娘的下落。他身形一動,一道劍光直接撲朱明熾的面門。

      朱明熾單手背在身後,含笑退避。轉眼間兩人一進一退,再進再退,幾個回合刀光劍影,卻絲毫沒有見真章。

      朱明熙身邊就有人說:“魏大人,不用些真功夫見不著真美人吶!”

      魏頤聽了一笑。朱明熾雖然穿了長袍,但身姿矯健,步法詭異,他的劍幾次都只是險險擦過了朱明熾的身側。

      自己的確未盡全力,看來還不能手下留情了!

      魏頤心隨意動,當即腳下一蹬,劍光如匹練卷向朱明熾的腰間。朱明熾身形急閃,人出了劍光,但長袍下擺卻被魏頤的劍尖挑破。魏頤一喜,長劍倒卷而上,逼得朱明熾連連後退。

      趙長寧細看兩人打鬥,不知道朱明熾是出了全力,還是在隱藏自己。可能也沒料到這魏頤竟然來真的,一直存著隨意應付的心思。

      直到魏頤當真將他逼退,又挑破了他的衣擺。朱明熾似乎微歎,臉色一沉,繼而氣勢完全地變了!

      趙長寧只覺得眼睛一花,朱明熾終於出刀了!刀光映了朱明熾的面容,只覺得他臉色沉下來後,好似地獄羅剎,殺意無限。

      朱明熾長刀一出,魏頤眼前一花,橫劍一擋,噔噔就退了兩步才站穩,嚇了一跳。但朱明熾神色冷漠,刀勢絲毫不減,直逼要害,角度極其刁鑽。砍劈掛挑,魏頤這才感覺到這位征戰沙場,令瓦刺聞風喪膽的大將軍究竟有多厲害。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幾刀又連連從他意想不到的角度砍來,將他逼得連反擊的空隙都沒有。

      魏頤幾番後退,眼看就要跌下臺的時候,朱明熾低聲一笑,長刀如颶風般橫卷過他的脖頸,刀鋒之利,脖頸間一片冰冷!魏頤拼命一縮,刀鋒擦著皮膚而過,疼痛之感襲來,他肝膽俱裂,甚至覺得自己喉嚨已破,喉管已斷!魏頤跌落台下,手中劍咣啷落地,雙手捂著喉嚨嗚嗚出聲,他分明感受到朱明熾真的可以殺了他,而且朱明熾真的打算殺他,他的刀淩厲之極,根本就沒想收也沒收!

      魏頤攤開手,手心一團血紅,魂定了幾分,再一摸,倒是皮外傷,未真的進肉裡去。

      血滴自刀下流出,朱明熾才收回刀道:“魏大人,承讓了。”

      要不是他逼至此,朱明熾何以非要反攻不可。

      “殿下武功精妙,是我不敵。”不知道為什麼,一股冰冷的恐懼如蛇般爬進魏頤的骨頭縫裡,他腦子清醒過來了,立刻跪下了,“方才冒犯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他記得以前家裡老將軍告訴他,上戰場後,刀出鞘,不見血不歸!二殿下這是上陣殺敵的刀法,根本沒有多餘的花招子,只為殺人。二殿下回京之後也從沒顯露過武功,但只有上過戰場的人才明白,他為什麼不想比。

      因為那是用來征戰沙場,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比試的,也不是用來取樂的。

      同是將領出生,魏頤雖遠不如二殿下上過的戰場多。但他卻能更深的體會到這種感覺。這時才覺得自己背上已被冷汗浸濕,越想越後怕,越想越不敢想。

      眾人自然是被朱明熾的刀法所震撼,早聽聞二殿下征戰沙場的威名,卻從沒有見識過。只是二殿下出手也太狠了……連點到為止都做不到,魏頤挑破了他的衣裳,卻生生傷了他一道兩寸長的口子。

      太子見魏頤受了傷,立刻招人去找太醫來給他治傷。魏頤卻捂著受傷的脖頸緩步走到太子面前,咧嘴一笑:“讓殿下失望了。”

      朱明熙笑道:“你若能贏他,這戰神的稱號也要送人了!”見魏頤傷口流血不止,他本來是想問問趙長寧有沒有帶手帕的,給魏頤按按傷口。誰知魏頤卻擺手跟太子說:“何必麻煩殿下,我自個兒找地方敷藥去就行了!這點傷還不算什麼!”

      然後就退下去敷藥了。趙長寧看著他走遠了,才緩緩抬起頭。

      要不是他受傷了,今天這面或許就見上了。幸好他沒注意到她。

      她又看向臺上的朱明熾,他還沒有下來,只見是漠然地慢慢擦著刀身的血。那一瞬間他的模樣,似乎剛從兵戈鐵馬的戰場上回來,殺意未收,渾身陰沉,令人膽寒不已!

      這場比試完了後,許多人也沒有了觀看的心思,三三兩兩地朝前宮走去。朱明熾從她身後走上來,長寧感覺到他與自己擦身而過,他低聲說了句:“你欠我人情。”說罷向前走去,他的隨從上前為他披了披風。

      這時候他的背影才平和下來,似乎才是那個慣常沉默的二皇子。

      趙長寧笑了,欠就欠吧,反正她還不起。

      片刻後有內侍來傳皇上駕到。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門去跪見皇上了。趙長寧官微言輕,落在最後,只看得到皇上的鑾駕。等跪見了皇帝,才到東宮的宴息廳落座。

      皇上坐於最前,幾位皇子分列其兩側。而眾文武百官要跪到皇帝入座,才能起身入座。與趙長寧坐一桌的自然也是些六七品的小官,遠得連皇上的臉都看不清楚。或因家族的原因受到太子宴會的邀請,趙長寧竟看到了兩個熟人,也不是別人,正是蔣世祺、蔣世文兩人。

      她這才知道原來倆人是堂兄弟,也是跟著家裡做大官的長輩來的,而且兩人的關係還不錯。

      感情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蔣世文在大理寺每天都對她冷若冰霜還是有道理的。蔣家上下都以為蔣世祺能做探花郎,卻被趙長寧搶了風頭,而且她還混得很不錯,這口氣怎麼出得了。

      看到兩兄弟面對她表情僵硬,趙長寧還舉杯對他們一笑:“沒想到這裡見到兩位蔣兄。”

      蔣世祺畢竟是有學識涵養的,翰林院磨了半年,早就對趙長寧沒有感覺了,笑著點頭。但蔣世文卻輕哼一聲,他是看不慣趙長寧這樣的關係戶,他升到大理寺正用了三年,趙長寧才用了多久?聽說大理寺卿還挺賞識他的,莫名其妙!

      前面皇帝似乎在與他的幾個兒子說話,本來就聽不大真切,誰知上面突然傳來一聲:“宣大理寺正趙長寧上前跪見!”

      皇帝竟然在叫她!

      趙長寧便出了席,上前跪地行大禮請安。她也只有傳臚那日見過皇上,此時只感覺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在頭頂,不僅是皇上,還有眾位大臣的凝視,在場大員數不勝數,皇上為何會突然召見一個正六品的小官。

      “平身。”皇上叫她起來,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笑著問,“聽說戶部稅銀貪污一案,是你找到了證據?”

      原來是問辦案的事,長寧立刻恭敬回道:“微臣不敢一人居功,是大理寺與刑部合力之故。”伴君如伴虎,無論什麼時候,對皇上說話還是得謹慎。

      “屢破大案,不錯,賞!”皇上說了句,立刻有宮人捧了白銀三百兩,絲綢布匹十匹,以及一些香料上來。

      趙長寧又跪謝接過,才退回席間。此刻皇上又去問河北近日鬧饑荒一事了,並沒有把賞她這件事放在心上。但周圍的人看她的目光卻不一樣了。

      皇帝身體不大好,說了會兒話就和太子一起去了書房。由於看到他在,官員們都束手束腳的,皇上一走,留大家終於能放鬆喝酒。

      席間開始賦詩作樂,長寧是新科探花郎,加上剛得了皇上的賞賜,自然是要被要求做詩的。

      長寧推辭不過,喝了口酒,見廳堂外面草木葳蕤,正是盛夏的好時節,滿池的荷花。

      她頓時就笑了,有幾分意思,開口道:“看得金裘鬥酒樽,莫如少年風發意。酒酣未醉挽雕弓,何妨!他日廟堂盡榮華!”

      在座的多是將士之流,趙長寧的意氣風發的隨口之作,不講究詞理。他們也聽得熱血沸騰,拍手叫好:“好!趙小友這詩好!再喝兩杯助興,再給咱們來一首!”然後又要給長寧倒酒滿上。

      前不遠就是皇子的席位,聽到熱鬧的動靜也回頭看,只見那探花郎人面映荷花,青色官服在一大片緋紅色之間,清瘦荏苒,當她為男子的時候,意氣風發,隨口賦詩不在話下。當真是有幾分才學的。

      朱明睿感歎:“是比那些酒囊飯袋子強些。”

      太子殿下剛送皇上出了書房,就叫趙長寧叫過去說話。趙長寧去的時候,看到他的書房佈置得寬敞明亮,方才席間所見那粉雕玉琢的孩子竟然正坐在椅子上讀書,他戴了個金項圈,小腳還夠不著地。旁邊守著他的兩個嬤嬤。

      看到趙長寧進來了,孩子問:“你是何人?”

      這就是剛才那位五皇子了。趙長寧撩了衣袍,給這孩子下跪行禮,輕柔地道:“五殿下,下官趙長寧。”

      朱明謙就下了椅子來,見長寧跪下跟自己一般的高,孩子哦了聲點了頭:“那你平身吧。”

      他語氣童稚,卻已經帶著皇家的理所當然了。趙長寧起身,才見朱明熙從裡面走出來,揉了揉五殿下的腦袋:“明謙,跟嬤嬤去外面讀書吧,哥哥今天有事。”

      五殿下比一般孩子還要乖巧,他乖乖地點頭,蹣跚小步走著出了朱明熙的書房。

      朱明熙就轉頭對她說:“……五弟的生母去得早,一直是由我帶著他讀書的,他也跟我最親近。”又問,“我剛才聽到外面很熱鬧?”

      趙長寧回話:“……方才幾位大人叫微臣做詩來著。”趙長寧聽說過這個五殿下是生母早亡,太子就這麼一個弟弟,必然會好生顧著。

      她臉色仍然帶著淡紅,應該是喝酒喝多了。

      朱明熙嘴角噙著一絲笑意,讓她在自己旁側坐下:“什麼詩?念來我也聽聽。”

      趙長寧方才做詞以《定風波》為詞牌,只作了前半闕。既然太子要聽,就做了下半闕一併說給他聽。朱明熙聽了贊妙,拿了紙筆墨上來:“當初你會試的時候,我就是看你詩寫得極好,力排眾議將你放在了第二。你寫了送我吧,就當是生辰禮了。”

      說罷拿了墨錠,要親手給她磨墨。

      “殿下,這不可!”趙長寧立刻伸手阻止他。

      “有何不可?你只管寫就是了。”朱明熙輕輕拂開她,細長白皙的手指握住了墨錠,那墨花緩緩綻開,跟著被推勻。殿內鴉雀無聲,趙長寧默默看著他衣袖上的金線四爪金龍緩緩遊動。墨色漸漸深了。

      趙長寧提起筆寫,游龍走鳳躍然紙上,又不失狷秀。太子看著她落筆倜儻,忽然道:“方才我讓二哥與魏頤比武,你是不是覺得過分了?”

      長寧筆下不停:“今日是殿下的生辰,殿下高興高興也是應該的。”

      “宋大人說,一定要看看二哥的武功,所以我才想出這個辦法。”朱明熙輕歎一聲:“其實二哥從不出頭,凡事忍讓於我,我與他的關係也不錯。但我卻要防備於他。要不是五弟還小,怕也要防備了。”

      趙長寧心裡感歎,第一流的人才玩政治啊!忽然想嘲笑自己對太子生出的那份理解。這些人,哪會有一個簡單的,她早該想到了。太子殿下為什麼非要讓朱明熾跟魏頤比武,為什麼要激魏頤去贏。而朱明熾為什麼始終沒出全力,甚至一直到最後,都是有保留的。

      這些人不愧是龍子皇孫,天生就是人精,從來沒有別人想的這麼簡單。

      “殿下要謀大事,自然要事事考慮周到。大人們為殿下,也是殫精竭慮了。”趙長寧落款於末尾。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不必理會。”朱明熙淡淡道,“我把你放在大理寺,而不是詹事府,也因為那裡誰的地盤也不是。這次林拱、羅應然兩人出事,宋大人告訴我到了可以用你的時候了。但我沒有同意,你留著一點赤純之心很好。你做得很好,很聰明,以後……”他輕吐出幾個字,“你繼續這樣就好,才是我心中的純臣,廟堂榮華又算什麼?功在千秋才該是你所求的。”

      趙長寧聽到這裡,手中的筆停頓片刻,突然就在朱明熙面前跪下了。“殿下此言,微臣不敢當!”這話她要是傳了出去,朱明熙就算是太子也會被皇上猜忌!朱明熙沒有絲毫避忌地在她面前說,分明是已經把她當成了心腹。

      甚至方才那話之意……毀了那兩人的證據,不是太子吩咐她的?

      趙長寧拳頭輕輕握起,太子殿下想要給她的東西,是別人夢寐以求的。他就這麼輕飄飄地遞到了她的手裡。不管她是想一步步地登高,位極人臣。還是想為國為民,做出一番成就。

      她自認自己不全是一個好人。有那個夢的預警,她當然會對朱明熾注意,甚至會不動聲色地對他好點。但是太子殿下待她如此真心,她不協助太子,又怎麼報答得了這份看重。

      “你為何突然跪下了?”朱明熙伸手來扶他,“說這話我都沒怕,你怕什麼?”

      “長寧何德何能,能讓殿下另眼相待。”趙長寧說話低得像輕輕地歎息。

      這時候有官員進來跟朱明熙說話,看補子是正三品的大員。朱明熙輕按她的肩膀,讓她坐在旁邊的太師椅上,道:“你等我片刻。”

      長寧看到朱明熙背手聽得仔細,日光透過隔扇照在他身上,繡了金線的華服上,他清俊的臉上光影交織。只聽他輕聲道:“……那案再好生查一查,上頭沒有接應的人,兩淮絕不敢捅出這麼大的簍子。很可能還牽涉到他們身上,把此事交給周承禮。”

      趙長寧看著他,其實也不奇怪,朱明熙自幼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他絕不可能是個單純的太子。而且朱明熙還勤學政事,文采不凡,可以說今天的一切,也不是誰能送到他手邊的。這樣的陽光灑在朱明熙身上,他從容而尊貴,不乏心機,長寧真的沒覺得朱明熙會失敗。

      這樣的人,美好如玉,當真見不得他失敗。

      等說完了,朱明熙才緩步進來,笑道:“你方才給我寫的字還沒有蓋章吧?”

      趙長寧從腰間解下一印,印在了題詞的末尾。等她想放印的時候,手指稍不小心擦過朱明熙的手,他卻很敏感一般,立刻就縮回去了。

      長寧覺得有些奇怪,回頭道:“殿下……”

      朱明熙似乎也一怔,他手上還殘留些異樣的酥麻,當真奇怪。每次與長寧獨處,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很異樣,總是癢酥酥的。

      長寧頓了頓:“其實殿下做得好,自古防人之心不可無。”

      朱明熙含笑說:“說話越來越像那幫臣子了,好了,你剛才也沒吃什麼東西,隨我一起去進膳吧。”

      趙長寧跟著朱明熙的背後,靜靜地看著朱明熙的背影。其實朱明熙不可能護得住她。趙長寧該做的,最後必然還是得去做。

      但是朱明熙剛才那番話,讓趙長寧心生擁護之意。這個人身上,其實有種明君,也就是領導者的潛質。不拘小節,信人就用,正如劉邦趙匡胤之流,如果她能追隨一個明君,成就千古大業,名垂史冊……!

      那該是一件多偉大的事情!

      趙長寧想暫時走一步吧。

      今天的宴席一直到了入夜。朱明熾神色如常給太子敬了酒。而朱明睿與太子,雖然是笑語晏晏,但你來我往之間,已經能看得出是表面上的功夫了。

      長寧聽說朱明睿的生母李貴妃,在宮裡也與孝懿皇后掐得不可開交。下面的皇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從嫡長子繼承制來說,太子是當之無愧的能繼承帝位,偏偏三皇子的外家李家太強,能與太子的勢力分庭抗禮。更何況李貴妃還榮寵十年不衰,要不是她比皇后入宮晚,也許皇后的位置未必輪得上太子的生母。所以李貴妃也一直心有不甘。

      朱明熙想到今日朱明熾跟魏頤比武之事,在她臨走的時候,就對她說:“……你替我給二哥送些東西過去。若剛才給他,怕他覺得是我的賞賜,心裡會不舒服。”說罷讓內侍拿了幾個錦盒給她,都是頂級的山珍、貢品之類的。

      於是等宴席結束之後,趙長寧就帶著東西給朱明熾送過去。她是來送過幾次文書的,路比較熟。門房為她通稟了一聲,出來就告訴她:“二殿下正在見客,讓您先帶著東西進去。”

      長寧遂提著東西進去。皇子的府邸修得氣派高大,雕樑畫棟,回廊曲曲折折。

      正房重兵把守,戒備森嚴。朱明熾還在裡面跟常國公高鎮說話,屋裡亮著燭火。趙長寧背手等了會兒,此時夜幕低垂,一輪圓月又大又皎潔,透過掛落之間的縫隙落在地上,當真是月光如水。

      就在趙長寧賞月的時候,常國公高鎮已經出來了,見長寧站在廡廊下,笑道:“原有人在等你,你還跟我說了那麼久。”

      趙長寧回身拱手道:“見過常國公。”

      常國公跟朱明熾一起打過仗,所以算跟朱明熾關係最好,經常一起喝酒什麼的。

      “你竟然認得我?”高鎮一挑眉,奇道,“我們見過嗎?”

      趙長寧微微一笑:“國公爺是貴人多忘事,圍獵的時候遠遠見過國公爺一次。”

      朱明熾跟在高鎮背後出來:“行了,再晚回去就要宵禁了。”輕抬下巴示意旁邊侍衛,“送常國公出去吧。”

      高鎮也怕宵禁後走不了,向長寧笑了笑,便披了件斗篷離開了。

      朱明熾才道:“進來吧。”

      趙長寧這才隨著朱明熾進了屋子。這應當是間書房,但多寶閣上書很少,也沒有什麼花瓶盆景之類的東西,跟朱明熾這個人一樣,簡潔嚴肅。朱明熾一進來就坐下來繼續看書,他也不說話,但又沒有開口讓趙長寧走,屋內一時出奇的寂靜。

      長寧不知道他這是何意,本來她打算送了東西就走,只看到燭光籠罩在自己半身側,外面卻是濃濃的黑夜,好像處在一個奇怪的交界處。

      她也很擔心宵禁好不好,一旦過了戌時就不能通馬車了,朱明熾怎麼半句話也不說。何況與朱明熾單獨同處一室的時候,感覺總是很奇怪。也許還是會想到那天晚上,被這個男人壓著吻的事。

      就這樣獨處,似乎那種帶著曖昧狹弄的恐懼,還是從根骨之間滲透進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17-9-3 00:20: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屋內滿室燭影晃動。

      沉寂許久後,趙長寧才低頭說道:“東西已送到,若殿下沒有別的吩咐,下官就退下了。”

      朱明熾卻慢慢翻過一頁書說:“你就是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

      趙長寧心想這怎麼能算在她的頭上?分明就是你們自己爾虞我詐,她只是個由頭而已。不就是衣裳破了角,又沒有丟性命。只是這話給她肯定不敢說。便笑了笑:“殿下若不嫌棄,下官願為殿下重做兩身衣裳,到時候給您送過來,只需殿下給我尺寸就行了。”

      朱明熾卻淡淡說:“我自然喜歡我的衣裳,不必了。”

      那他提這個做什麼?趙長寧於是又說:“那不如殿下將衣裳給我,我拿回去讓婆子給殿下補好,再給您送過來?”

      朱明熾終於合上書,沒說好,也沒說哪裡不好。但這態度分明就是在說不好。這人當真難伺候!

      然後他開口了:“身為女子……你竟一點針線都不會嗎?”

      二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長寧是正經的世家嫡長孫,怎麼可能學針線。她站在原地沒動,嘴唇緊抿著。

      但朱明熾卻抬頭看了看她:“當真不會?”

      “殿下若是非要,下官也可以幫著補補看。”趙長寧說:“只是下官補得不太好……”

      這人總算是勉強嗯了聲。趙長寧就自己出門,讓人送了針線過來。而朱明熾半躺在東坡椅上繼續看自己的書。

      長寧手指撚了線,對著蠟燭穿進針眼。燭火映亮了她的臉, 眼裡籠著幽幽火光。她非常的專注,穿了好幾次才將針線穿進去。輕輕把線拉過去,打了結。然後走到朱明熾面前,半跪下身拾起朱明熾的衣擺,她知道朱明熾正居高臨下,無聲地看著她。

      當這個男人沉默下來,便有股無形的壓力從她頭頂壓了下來,也許是因為剛看了他比武的樣子太過震撼。事實上,他鋒芒內斂的時候並不可怕,反而看著挺隨和的,對人也比較寬容。

      長寧還是開始縫了,一針一線,自布間穿過。昏黃的燭光靜靜地灑在她低垂的脖頸上,玉白的耳垂上,此時姿態很有些樣子,叫人看了忍不住想拿手摸。可手底下的活就不行了,歪歪扭扭,彎彎曲曲,果然是半點都不會的。而且縫到了最後,她還不會打結!

      長寧盯著針良久。

      朱明熾看著她縫衣裳,眼底眼底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她真的不會女紅。

      他伸手幫她,將她的手拂開。他的體溫似乎比她高了許多,有些燙人。這手掌方才拿過長刀,沾了鮮血,肅殺無匹,但也很靈活地將線打了結。長寧只看得這人靈巧的手,心裡想起今天比武的那一幕幕。

      也許這手,日後還要沾染無數的惡孽。弒父弒兄,甚至沾上她親人、朋友的鮮血。

      “自軍營過來就什麼都會些。”朱明熾說道,看著那條歪歪扭扭的縫線。“卻比你強得多。”

      她早就告訴朱明熾她不會這個了,這東西也不是她的專長。趙長寧又問他:“那殿下可順心了?”

      只是又一直沒有聽到他說話,等趙長寧抬頭的時候,他已經回頭去看書了,淡淡說:“你覺得夠償還你的人情嗎?”

      “殿下還有什麼要求?”趙長寧再問,她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得把這位爺伺候舒服了。

      “以後繼續還。”他直起身,又道:“快宵禁了,你要是還不走的話……”

      趙長寧是早就想走了,說了聲下官告辭,走到了門口又回頭問:“那兩身衣裳殿下還要嗎?”

      “不必了。”朱明熾看了她的手藝一眼,心裡有底。叫下人來送趙長寧出去。

      等趙長寧出去了,伺候朱明熾的小廝才端著熱水走進來,他蹲下身為朱明熾脫靴子,立刻就看到朱明熾袍子上那道補好的口子,呀了一聲:“殿下,這是誰給您補的?手藝也太差了,叫嬤嬤拆了重新縫過吧。”

      “無妨,放在櫃裡不穿就是。”朱明熾笑了笑,拿起書繼續看。

      ************

      趙長寧這夜回到家中,也是是白日裡經歷了太多,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顧嬤嬤續了盞燈,進來挑起了帷帳,輕柔地問道:“大少爺,您怎麼了?”

      長寧輕輕地閉上眼:“嬤嬤,我有些頭疼。”

      顧嬤嬤立刻放下燭臺,將長寧摟入她的懷中,雙手放在長寧的太陽穴側,給她揉按。“您是不是今日著涼了?您每次著涼就犯頭疼。”

      “不知道。”長寧說著把頭埋進顧嬤嬤懷裡,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在顧嬤嬤的揉按之下好了許多。長寧才問,“嬤嬤,玉嬋的親事已經訂下了嗎?什麼時候出嫁?”

      “奴婢聽太太說是留嬋姐兒過得這個冬,等到來年春天再出嫁。聽說七小姐的嫁衣都已經繡好了。”顧嬤嬤笑著說,“少爺給嬋姐兒的添箱嫁妝準備了嗎?”

      長寧沒有說話。

      她看著自己的一雙手,對於這個時候的女子來,針黹女紅是一項基本的本領,關係到嫁人後能不能在婆家處得下去。她會寫詩,會練字,會判案。但是她不會拿針,不懂彈琵琶。

      長寧非常的希望自己是個正常的男兒,不必受身體的桎梏約束。這在官場上真的是個弱勢,人人知道了都可以威脅她,甚至天生就弱於男性,在露出破綻的時候總是陷入一種奇怪的男女關係中。

      “爾虞我詐,身不由己。”趙長寧說完這句話就閉上了眼睛,還是漸漸進入了夢鄉。

      顧嬤嬤看到長寧睡著的時候仍然沒放鬆的眉頭,微微歎了口氣,官場本來就是這樣,更何況大少爺還比別人要艱難。

      這一夜倒是睡到了卯正。

      第二天到了大理寺,趙長寧給屋裡的蘭花澆了點水,將案卷放平後開始工作。

      今天是一樁人命官司,不是什麼大案子。發生在真定縣,平日魚肉鄉里的一方惡霸在街上打死了一個賣菜的農婦,就因他看上了農婦才十二歲的女兒,而農婦自不肯把女兒讓給他。事發當地,百姓們對這惡霸的行為憤怒至極,可這人背後竟有些勢力,一路為他壓著。遞到了大理寺來竟然知府判的只是賠銀子,還說這農婦騙了徐三的銀子,徐三才打了她幾下,不想就把人打死了。

      這案子也沒什麼爭議的,不過竟然犯人喊冤,一般都要提審一下。

      趙長寧放下卷宗,讓徐恭去傳話,在提審堂提審這名犯人。

      大理寺提審犯人的程式跟縣衙差不多,趙長寧跟吳起庸、夏衍三人登堂,拍了驚堂木,皂隸就把徐三給壓了上來。徐三身上穿的綢褂早已經黑汙,但衣著頭髮都很整齊,長了一張方臉,氣色還很不錯。趙長寧道:“徐三,你自稱農婦于氏偷了你的銀子,你才報復了回去。無他人給你證明。自然沒有冤屈,為何還要喊冤?”

      徐三卻是愛答不理的:“你是個什麼官,知府老爺都審過我了!我就是有冤的!”

      “大膽!大理寺提審,你還不老實,我看你想把牢底坐穿!”夏衍此人脾氣比較衝,“你如何害了於氏的,還不趕快從頭招來!”

      大理寺跟刑部關押著一批犯人,因為案件長期未能處決,有的甚至能關到老死。

      那徐三卻狂了起來,立刻就要爬起來,衝夏衍冷笑:“你還能判我死罪不成!我告訴你,我家是真定徐家,我家裡當官的到處都是,你們就是判了也要給駁回來!”

      提審這麼多犯人,還沒見過這麼囂張的。

      夏衍跟吳起庸二人看向趙長寧,他的官位高一級,他說了算……

      大理寺這裡沒法動刑,趙長寧看著他那副嘴臉片刻。倒也沒見得生氣,拍了驚堂木說:“拉回牢裡打十大板,再關三天審理!”

      這二愣子,到了大理寺還敢這麼囂張。

      最近大理寺臨近夏審,大家都比較忙,趙長寧也沒怎麼在意這個徐三。何況下午大理寺丞許大人找她過去,又分給她許多案卷,美名其曰是要鍛煉她,說是沈練沈大人吩咐的。趙長寧抱著一摞卷宗回來,啪地放在桌上,長歎了口氣。

      破了孫大人的案子之後,沈練的確還真的開始器重趙長寧了。他的器重就表現在分給趙長寧更多的案卷和犯人,讓她整天忙得跟陀螺一樣不停。這也罷了,沈練還以非常高的標準要求她,相當的吹毛求疵。趙長寧遞上去的每一份公文他都細看,然後挑錯給她駁回來。

      甚至有一次,還把她叫過去。然後冷冰冰地把證詞砸到她面前:“這寫得是什麼東西,證詞推理一句也不通!”

      他每天給趙長寧分配的任務已經非常多了,趙長寧都儘量完成。這樣幾次之後,趙長寧有一次忍不住了:“下官也看過別人的證詞,自認為自己寫得詳盡,比別人還要多出兩卷。不知道沈大人是什麼地方還不滿?”

      沈練就抬眼看著他,語氣有些冷冰:“你才進大理寺多久?我說話你就好生聽著,這次就算了,下次我再聽到,就把你罰回寺副的位置去!”還說,“愣著幹什麼,回去給我重寫!”

      趙長寧咬了咬牙,告退出了號房。

      走到門口,她又聽到沈練說:“看的只是一紙證詞,但決定的卻是一個人的性命。該怎麼做,怎麼要求自己,最後想做到什麼地步,你自己心裡有數。大理寺掌天下訴訟,這位置不是誰都能坐的。”

      聽到沈練的這句話,趙長寧卻又微微一震。沈練進大理寺,不過五年就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的確厲害。他說得也對,能夠做到這個位置的人,肯定是堅韌不拔,心性超凡脫俗之輩。不然為何同樣的進士出身,許大人幾十年都在熬大理寺丞,但沈練已經成了大理寺少卿。

      沈練是有意在培養她嗎?所以這般磋磨她。

      不管怎麼說,總不能讓他看低了。趙長寧咬咬牙撐著,反而越發高標準要求自己,她不信她不能做這樣的人!她現在只是大理寺正,上頭一級是大理寺丞,再上面才是大理寺少卿。至於大理寺卿,那已經是位列九卿的頂級大官了。人這一生,需要多少機遇才能到這樣的位置。

      這樣一來,趙長寧反而更加練就了看案卷的火眼金睛,比原來進步了不少。

      趙長寧一天的勞累回到家裡後,看到桌上堆了許多盒子,顧嬤嬤告訴她是二夫人徐氏給她送來的。她還有些詫異:“她怎麼想起給我送東西?”徐氏在她中探花的時候都沒有給她送過禮的。

      顧嬤嬤笑著說:“三太太也給您送了禮。”

      趙長寧坐下來喝茶,顧嬤嬤就一樣樣地點給她看。徐氏送了老山蔘、鹿茸之類的的補品,還有兩朵碩大的紫紅色靈芝。三嬸娘喬氏則是幾盒糕點。

      趙長寧皺眉,又不是逢年過節的,怎的一個個都來給我送禮。不知道原委,只能讓顧嬤嬤先把東西拿下去。

      不一會兒竇氏就過來看她。“兒,快坐為娘身邊來。”然後問她,“今兒你二嬸母是不是給你送了些禮來?”

      趙長寧道:“倒的確是。我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竇氏就說:“你現在手裡是不是有個案子,犯事的人叫徐靖,諢名徐三。這人卻是你二嬸母的親侄兒,你二嬸母送了您這些東西,是想讓你判輕一些。”

      原是為了這個給她送禮,趙長寧冷笑:“說來今天的確提審了那徐靖,當真是個目無王法的東西。不是說二嬸母家是真定望族,如何教出來這麼個東西。”

      兒子一向是看不起這些靠著家族之勢狐假虎威的人,竇氏明白這個,因為拍了拍她的手說:“你二嬸母家裡,她三弟只得這麼個獨苗,別的兄弟都比他大了一截,自打出生起就受寵。結果可不是寵壞了,出了打人這個事,他們家人也是又氣又急,一鞭子抽死他的心都有。但怎麼樣也是嫡系,上下都忙著疏通關係撈他出來,偏偏死了人的那家不肯要賠錢,非要告他償命。你二嬸母也愁得很。晚上她估計會親自來見你……”

      趙長寧又看著桌上那幾盒點心:“那三嬸娘又為何給我送東西?幫著給二嬸娘說項?”

      竇氏聽到這裡就笑了,搖了搖頭:“你三嬸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出身將門,一向跟你二嬸母不和。前幾天還跟你二嬸娘掐管家的事,兩個人掐得不可開交,都要打起來了,最後是你二嬸娘贏了。出了這樣的事你三嬸娘高興著呢,私下送你禮,是想讓你判重點……她說,能判個立即處斬就最好了。”

      趙長寧聽了失笑,三嬸娘真是個妙人:“她們都知道,大理寺不是我說了算的吧?”

      竇氏說:“娘把話給你帶到這裡,至於這案子要怎麼判,你還是要好生想想。你三嬸娘不過跟你鬧著玩,但二嬸娘那裡……你得想好,否則傷了我們兩房的和氣。”

      趙長寧心裡自有一桿秤,一則這徐三強搶民女不成,反而打死人,這樣的人死不足惜。二則她也從來都不喜歡徐氏。她站起身,對竇氏道:“我們跟二房的關係,自來也不好,更何況這也不是幫二房,而是幫她徐氏的親侄兒,連趙家的人也算不上。而且還是活活打死人這樣的事。”

      竇氏一向溫和,崇尚著以和為貴。但她也一向凡事聽兒子的,於是歎氣:“娘想著畢竟是一家人,不好鬧僵了……不過娘是婦道人家,也不懂什麼大道理。你拿主意就是了。”

      趙長寧將手搭在竇氏的肩上:“娘放心,我知道怎麼處理。”

      結果如竇氏所言,到了晚上,徐氏果然就過來找她續家。

      “那渾物不爭氣,平日裡管不住他,竟叫他闖出這樣的禍事來。”穿了真紫色緙絲褙子,梳著墮馬髻的徐氏歎氣,“可恨的是我弟弟就這一根獨苗,說是拿金山銀山也要把他救出來。寧哥兒若能幫他這一次,徐家有重謝!”

      趙長寧只是笑了笑道:“嬸母客氣,該怎麼做我心裡是有數的。”

      徐氏這才鬆了口氣,然後從袖中拿了幾張銀票:“寧哥兒可千萬要收下,我聽說嬋姐兒已經說了人家?她出嫁的時候,你有這麼多銀子傍身,也可給嬋姐兒多添幾箱嫁妝。”

      趙長寧垂眼一看,竟然有幾千兩之多!

      難怪人家說,當官發財!這徐家真捨得出銀子,恐怕半年的收入都拿出來了。

      “嬸母這可見外了,我為官清正,收不得這樣的禮。”趙長寧立刻拒絕道。

      徐氏見他幾番推脫,心裡還在冷笑。這生嫩小子辦事也不拿錢,官場的規矩也沒弄清楚,白吃了虧。便當趙長寧是個好拿捏的,見她始終推脫不收,徐氏慢悠悠地把銀子先收回了自己的口袋裡。跟長寧說:“你哪天急著用錢,可來找嬸母拿。”

      趙長寧笑著應了,讓顧嬤嬤送徐氏出去。

      到了三日後再提審徐三,夏衍和吳起庸不知道從哪裡聽得了風聲,聽說這徐三其實是趙大人的親戚,在大理寺裡,趙大人還對他多有照顧,不然為何徐三在大理寺這麼多天,也沒受過什麼苦,那十棍也沒有打。

      這樣的事其實也不少,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不過是判輕一點而已。

      那徐三再被壓上堂來,可能已經被告知了堂上的趙長寧就是家裡買通了的,態度更加輕慢。

      “我都說了我是冤枉的,快判了吧趙大人!”徐三嘴角帶著一絲笑容,他看向了夏衍“你們這些狐假虎威的東西,怎麼今天不囂張了!”

      夏衍與吳起庸二人就不願意得罪趙長寧,乾脆閉口不說話。心裡卻有了絲怒氣,這徐三當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可恨他是由堂上的趙大人庇護的,而且下面的關節也早就疏通了,只等著大理寺判個冤,罰些銀子了事了。

      趙長寧笑了笑:“判自然是要判的,你何必急。”

      她當即就拍了驚堂木,淡淡地說:“徐三強搶民女不成,打死于氏一事,證詞證據,確鑿無疑。原判駁回,大理寺議處斬!”

      趙長寧這話一出,那徐三還沒有反應過來。待他看到旁邊夏衍和吳起庸驚詫的神情,才反應過來:“不,怎麼是處斬!不是!你說什麼!”竟然起身就要上前來,被皂隸狠狠按住了。

       趙長寧冷冷道:“把他給我拉下去!”

      不判他個死罪,真當是天地任我行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17-9-3 00:20: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夏衍和吳起庸都有些驚訝,看向坐上的這位大人。

      這位年輕的大人目光清澈堅定,似乎代表了一種正直。這不是任何人可以忽視的,不是任何人能夠輕視的。

      兩人想說什麼又不敢說,還是比較謹慎的吳起庸抱了抱拳:“大人,下官聽說此人,此人……”

      “此人怎麼了。”趙長寧笑了笑說道,“殺人償命,判決清楚。兩位大人還有二言?”

      “大人英明!”夏衍則是立刻笑了,“我看這樣的人死不足惜,還是大人深明大義!”

      趙長寧則笑著搖了搖頭:“行了,下去寫判詞吧!”

      她這案子就判定了。這徐三原來在真定就因證據確鑿,可以判斬首的。偏家裡的人跟真定知府是舊相識,讓知府判賠些銀子了事。結果卻引起了民憤,知府迫于壓力判了個徙流,讓證詞遞到大理寺來,離開了真定之後徐家的人就好動作了。於是徐三喊冤再審,卻碰到了趙長寧這塊鐵板,被判了斬首。

      這大概是徐家人怎麼也沒有想到的。

      判決不過兩天,徐家的人就得到了消息,怒氣衝衝地派人來找徐氏。而徐氏慌了神,知道趙長寧在家裡沐休,立刻就來了竹山居。

      長寧叫香榧給她沏了一壺茶,說:“嬸母來了,快請坐吧。”

      徐氏被貼身丫頭扶著手,一雙鳳眸此刻冷冷地看著他,一把揮開丫頭走上前來,手就拍在了石桌上:“你這給我耍什麼花樣呢,前個兒你答應了我,現在翻臉就不認人了!”

      “嬸母可別生氣,”趙長寧把手裡講驗屍的書合上,笑了笑,“當初我是告訴嬸母,怎麼判這個案子我心裡有數,嬸母可還記得?我心裡自然是有數的,殺人償命而已,可沒有什麼翻臉不認人的說法。”

      徐氏氣得胸脯起伏,怒道:“你這混帳東西!我是不是給了你銀子?好啊,現在跟我玩這個!”

      “嬸母此言差矣。”趙長寧慢慢說,“您大概是記岔了,我可從沒拿過您一文錢的。

      徐氏臉色鐵青,她才想起,趙長寧那天的確是沒有拿銀票的。

      她原以為趙長寧是愣頭小子,光辦事不懂得拿錢,還在心裡笑話他。原來人家根本就沒有打算幫她!

      此人能得中探花郎,又豈是那等無能之輩。

      “我告訴你趙長寧。”徐氏總算恢復了一些理智,冷冷府對趙長寧道,“要不是有你二叔,你能到今天的位置?如今給我當白眼狼?我徐家也不是吃素的,你不幫,我自然有辦法。我反倒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嬸母這話說得侄兒不明白。”趙長寧歎氣,“一則我就算回報二房的恩情,也回報不到您侄兒的頭上去。二則您侄兒犯錯,藐視公堂,我所判之案全是有理有據的,嬸母若不服便上書大理寺少卿,少卿大人自會判斷我是否怠忽職守。而且我還要勸嬸母一句,徐家能養出如此子孫,恐怕早晚有一日氣數要盡。嬸母要是真對娘家有眷念之心,倒不如好生勸勸。”

      “你說得輕巧!”徐氏冷笑,“要斬首的不是你的外家,你如何懂得我侄兒性命的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

      徐氏畢竟是長輩,趙長寧不能直接反駁她的話。趙長寧只是站起來,淡淡道:“嬸母,我要是你這位侄兒,犯下這樣的案子,早就日夜不能寐了。他卻還仗著家裡胡作非為,無視律法,這樣的人留下去已無痛改前非的可能,遲早都是禍害!嬸母何必偏袒此人,敗壞了自己的身份。”

      徐氏看趙長寧的樣子,放在石桌上的手指細長白皙,還是那樣秀氣俊雅。

      “好,我今兒不與你論道理了。”徐氏氣急又笑,“你這嘴皮子利索,我說不過你。來日再論!”

      說完連丫頭扶她都不要,就快步地走出了趙長寧的住處。趙長寧還讓香榧去送她。

      竇氏知道這件事了也只能歎氣,還是跟二房撕破了臉面,現在徐氏已經不跟大房來往了。既然如此,竇氏也不理會徐氏了,大房二房漸漸生疏,反而三太太喬氏跟她越發交好。

      徐三處斬的文書很快就呈遞上去了。他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難逃一死,那日坐在堂上審他的年輕官員竟然是他的送命鬼,恐怕是真的沒有翻盤的餘地了,於是在牢裡連日哭喊冤屈。竟然連沈練都驚動了,找她去問到了此事:“……我聽說那徐三是你二嬸母的親侄兒。你竟判了他斬首?他現在在牢裡喊冤,說是你跟你二嬸母有隙,才重判了他。”

      趙長寧一聽就知道是徐氏教他說的,徐氏應該是在牢裡有人脈,否則那徐三怎麼會半點苦也沒吃……

      趙長寧立刻解釋道:“沈大人誤會,大人要是看過證詞和物證,便知道此人死不足惜。我是的確從未考慮過其他的。”

      沈練淡淡看了她一眼,才頷首:“倒不是怕你判別不公,而是怕你聲譽有損。許寺丞跟我提了句,雖然你與那徐三非五服之內的關係,按律不用回避,但沾了點親故……”

      趙長寧立刻明白了沈練的意思。她點頭說:“下官明白您的意思,犯人喊冤說判官不公,您同意了是可以重判的。下官倒沒什麼不服氣的,不如您再派一個人跟我們一起判,要是真的有什麼不公的地方,倒也可以指出來。他要是真有冤屈,自然伸冤。他要是沒有冤屈,也可讓他心服口服。”

      “我正有此打算。”沈練靠著椅背上道:“後日你同蔣世文一起再判此案吧,他雖然跟你不和,但一向也是公正的。”

      趙長寧應是,再判就再判,反正她是公正判案的,不怕別人說什麼。

      她正要走,沈練卻突然叫住她:“你等等。”

      長寧回頭看他還何事,沈練卻從抽屜裡拿了兩本書給她,一本是《斷案集》,還有本是《勘獄》:“季大人現在無暇大理寺的事務,也不能教你什麼,這兩本是他早年所著,讓我交給你。”

      趙長寧遲疑了一下,謝了沈練才接過。快步走到門外翻開一看,書已經很舊了,裡面很多地方都寫下了密密麻麻的批註,一看卻是沈練的字跡。他的字飄逸俊秀,書法非常的瀟灑,跟他這個人不大相似。

      這是他的書嗎?

      趙長寧把書收了起來,回去之後重新整理證詞,將案件發生重頭到尾再梳理了一遍,免得進審刑司複審出了漏子。

      但案子能重審的事卻高興壞了徐家,有了一線希望,趕緊又來找徐氏,叫徐氏再想想辦法。京城畢竟不是真定,他們家沒這麼多路子。

      徐氏正靠著貴妃椅休息,聞言撥開了丫頭打扇的扇子道:“求那小兔崽子必然不管用,這是個狼心狗肺六親不認的主!白白費我口舌。”

      來人卻繼續求道:“二姐,你是他姑母,你若不救他,怕沒人救得了了!”

      “三哥兒是我看著長大的,弟妹說的是什麼話,我如何會不救他!”徐氏說道,“我是要想個萬全之策,也讓我出一出心口的惡氣!”

      說罷躺回去靜靜地想,來人見她願意幫忙,就拿了丫頭的扇子,親自給她打扇。

      徐氏想了半天也沒什麼好主意,她畢竟只是個婦道人家,從來都養尊處優的,能想出什麼好招來。本來她打算整治竇氏出氣,但現在大家都各過各的,平日除了給老太爺請安,交集都沒有。從官場下手,她又不瞭解官場的事。後還是弟妹給她出主意:“我聽說另一判官姓蔣,出身吉安蔣家,倒不如咱們去那裡通一通路子?”

      那蔣家徐氏卻不熟悉,有些猶豫:“卻不知道蔣世文吃不吃這一套……”萬一又是個趙長寧呢。

      她的弟妹就笑了:“我來之前就打聽好了,他那裡是可以通路子的。只是我們這樣去見人家,肯定連人家家裡的大門都進不去。所以來找嫂嫂搭條明路,其他的,我自然就去辦了。”

      徐氏還是有些猶豫,但想來想去也沒有別的好辦法,大理寺是出了名的鐵桶,皇上抓得最嚴,一貫滴水不漏,哪裡有這麼多關係可找。不過這也無妨,蔣世文不認得他們,卻認得趙長寧,徐氏從抽屜裡拿了個名帖出來:“你拿趙長寧的名帖去蔣家,想來他們二人是同僚,蔣世文必然會見的。”

      她弟妹奇道:“二姐如何得來這物?”名帖一般要親手寫,材質也很獨特,免得被人冒充了。

      “我從二爺那裡偷偷拿來的,你用了記得還給我。”徐氏叮囑道,“你快去快回吧,我看天色也不早了。”

      那人就告辭了徐氏,去了蔣家準備在蔣世文那裡通路子。

      只是這時候誰也料不到,這蔣世文跟趙長寧是早積怨已深。聽說有人拿趙長寧的名帖找上門來,是為了給徐三通路子,蔣世文是好生的驚奇想笑。平時這樣大筆銀子,而且犯人所犯之錯的確可以減輕,他也不會拒絕的。但是今天不一樣。

      蔣世文收了錢,還問對方要了趙長寧的名帖看真假。本來只是試探,誰知道對方爽快地就給了他,蔣世文一看是真,就笑著收進袖中:“你放心,這事我知道該怎麼辦。怕你走漏風聲,先將名帖壓在我這裡,免得東窗事發我一個人擔了風險,你看如何?”

      只要蔣世文答應肯救人了,對方自然是感激萬分,別說一個名帖,命壓在這裡都成!千恩萬謝地出了蔣家。

      蔣世文一大早就穿好官服,去了大理寺卻沒進自己的號房,而是到了後院拜見少卿大人。然後將事情一一道來。“……大人,您看這些物件。趙大人連同僚官員也敢賄賂,下官實在是聞所未聞,也不知道趙大人這是安的什麼心!如此人品,實在不配在大理寺為官!”

      沈練看著放在桌上的信和名帖,沉思不語。然後叫了去請趙長寧、夏衍等人過來。

      趙長寧一進門,看到放在桌上的東西眼皮一跳,頓生不好的預感。

      “少卿大人找我?”趙長寧拱手問。

      沈練就道:“昨夜有人拿你的名帖帶著一千兩銀子找到了蔣世文,買徐靖的性命。你看這名帖是不是真的?”

      趙長寧上前一步仔細看,背後蔣世文卻冷笑道:“何必再看,趙大人言行不檢點,我看就應該送往都察院查辦!”

      趙長寧一翻就知道是真的,深吸了口氣。名帖此物不會隨便送人,只有父親、二叔和竇氏那裡有。這名帖蔣世文從別處得不來,能給他的應該只有徐氏!這二嬸母竟然如此愚蠢,白白把把柄送到別人手上!她以為她這樣能做什麼,是救得了徐三,還是救得了徐家?

      “沈大人可願聽我一言!”知道沈練慣常不喜歡她,趙長寧立刻拱手道,“此事實在是說不過去,若我真的要賄賂蔣大人來救徐三,我又何必判他斬首?反而弄出這麼多的事端來。”

      蔣世文立刻冷哼一聲:“這就是你趙大人的心計了,你怕別人說你徇私舞弊,所以先判死刑,再提出重審改判。這樣不就是既保留了你清正廉明的名聲,還能救人嗎?我看趙大人應該拿了徐家不少銀子吧?”。

      夏衍卻聽不下去了:“你不要胡扯誣陷我們大人!大人與那徐三不和,我看他是對大人判他死刑懷恨在心,所以嫁禍給我們大人!”

      “嫁禍?”蔣世文冷笑,“名帖無假,何來嫁禍一說?”

      趙長寧沒有理會他,而是頓了頓繼續對沈練說:“大人,再者我就算想救徐三,也應該從證詞下手。我與蔣大人一向不和,卻白白地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他手上,讓他來告我。如此蠢笨,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想救徐三還是害自己。何況這名帖一事還說不清楚,蔣大人是否能找人證明,名帖的確是我送出去的。而不是有人在路上撿的,或者是從我這裡偷來的?”

      沈練其實一開始就想到了,趙長寧肯定不會這麼蠢,而且只憑一個名帖,又不是證據確鑿。此事情理不通,要麼就是誣陷,要麼就是牽連。

      蔣世文一聽此人嘴皮子俐落,巧舌如簧不差於紀賢。立刻道:“既然證據不清,就應該交給都察院立案查辦。要趙大人真的清白,我也不會白白污蔑趙大人!少卿大人,您看這樣如何?”

      沈練看著蔣世文,突然笑了笑說:“都察院拿了這些東西,將趙長寧留職查辦個半年,你升職大理寺丞就有希望了,是吧?”

      蔣世文面色一僵,強笑道:“大人這是什麼話,我是怕有人壞了咱們大理寺的清譽。”

      “事實已經清楚,你要是不能找到人證明名帖從趙長寧那裡來,這事我不會讓你上報都察院。至於大理寺的清譽,自然有我和寺卿大人管,倒輪不到你來操心。”沈練淡淡說完,就將信封和名帖都放進了抽屜了,“你先下去吧。”

      蔣世文看到這裡氣急,不是平時都討厭趙長寧討厭得不得了嗎,怎麼這時候都開始維護他了!憑什麼!他有些忍不住了:“大人……您這是徇私舞弊,掩藏證據!”

      沈練眼睛微眯,語氣一冷道:“蔣世文,證據就在我抽屜裡,你要是能證明,隨時可以上報都察院。還有,這大理寺誰清白誰不清白,你當我的眼睛是瞎的嗎?你自己做的那些事給我藏好了,不然別怪我六親不認!”

      蔣世文聽到這裡才終於不敢說話了,他深了口氣,冷冷地看了趙長寧一眼道:“多行不義必糟天譴!你自己小心點!”才退了出去。

      趙長寧沒想到沈練竟然會維護她,他平日分明就是……很不喜歡她的。趙長寧道:“此事多謝大人相助!我雖不怕查,卻知道這事會耽擱仕途。”

      “不用謝我,你的確沒做的事我肯定要幫你。不過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恐怕還得自己查清楚。”沈練道,“你既掛名在季大人名下,自然也不能汙了他老人家的名聲。行了,今日我放你一日假,回去把這件事弄清楚吧。”

      趙長寧帶著人從大理寺出來,看著頭頂的天空良久。

      天空又藍又高,似乎空曠得一物都容不下。

      秋天要來了。

      陳蠻看著他單薄的身影,給他披了件披風,低聲說:“大人,此事應該是您……”

      “我知道。”趙長寧笑了一笑。

      陳蠻輕輕一握他的肩:“您可有吩咐?”

      趙長寧淡淡地道:“當然……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趙長寧帶著陳蠻回了趙家,又叫了竹山居的幾個護院一起,簇擁著她往二房去。

      二房守門的婆子看到這番來勢,連忙要阻攔:“大少爺,您這是……這是要做什麼!”

      “找二嬸母說說話罷了,不必緊張。”趙長寧說著徑直往裡走,而陳蠻則一把推開了這婆子,還有上來要動手的護院。

      趙長寧走到了二房的正堂,坐下等著徐氏出來,果然不一會兒,怒氣衝衝的徐氏就帶著丫頭婆子趕出來了,一出來就指著趙長寧道:“混帳東西,你這是要幹什麼!你是個什麼身份,這也是你隨便闖的?”

      趙長寧喝著茶冷笑道:“二嬸母大概忘了,我是趙家的嫡長孫,這趙家沒有哪裡我不能去,也沒有什麼我不可以管的。”

      徐氏氣急,她旁邊的管事立刻站出來:“你敢跟我們夫人拿嫡長孫的譜,夫人是你長輩,你這是目無尊長!”吩咐身邊的護院,“把大少爺給我拿住,我來替大老爺好生教訓他!”

      趙長寧示意陳蠻一眼,陳蠻立刻就上前扭了這管事的胳膊,甩手就給了他一巴掌:“少爺夫人說話,你有什麼插嘴的份!你還敢教訓大少爺了?你算什麼東西!”

      那管事在徐氏身邊,走到哪裡不是人人敬他三分,這猛然一下被打,頭被打得別過去,臉立刻就高高腫起,一時話都說不出來。

      徐氏這才被趙長寧鎮住了,走到趙長寧面前冷哼:“你又到我面前來擺什麼譜!”

      “二嬸母不要誤會,我好言好語地告訴二嬸母,可是您聽不進去,我只能這樣了。”趙長寧平靜地道,“我還沒找您算帳,拿我的名帖去賄賂官員,二嬸母這齣戲唱得當真精彩!我被同僚揭發檢舉,要將我告上都察院,不知道這是不是二嬸母的功勞?”

      徐氏臉色微微一變,那個名帖她給了她的弟妹!竟然讓趙長寧被檢舉告發了?

      難怪趙長寧發這麼大的脾氣,徐氏從來沒見他行事這麼乖張過。

      “你胡說什麼,我從來沒給過別人名帖!”徐氏冷冷道,“你自己屁股沒擦乾淨,別賴到我頭上來!”

      “好,我也早知道嬸母不會認了。”趙長寧揮手,讓回事處的人拿了本冊子過來,“前日下午申正,您的弟妹過來看您,你們談話一刻鐘後她出來了。”放下冊子,趙長寧站了起來,背手一步步走到了徐氏面前,“到了申末,您這弟妹出現在了蔣家門口,用我的名帖見了蔣世文。這時候嬸母竟然告訴我,名帖不是你給她的?”

      徐氏不知道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趙長寧竟然已經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了。

      她看到趙長寧逼近,心裡一慌往後退:“你……誰讓你幫理不幫親的,我求你你也不肯。現在出了事,還能來怪我麼?”

      趙長寧卻站定了,淡淡一笑:“嬸母錯了,我手裡的證據足以判嬸母一個行賄,甚至是栽贓誣陷。我沒有上報,不過是給您留點顏面。免得大家撕破臉皮了不好看。但你害我差點被誣陷的事,以至於毀我仕途的事,不知道二嬸母有什麼想說的?”

      徐氏一時說不出話來。

      事情鬧得這樣大,正在讀書的趙長松很快趕來,他幾個妹妹緊隨其後,還有人去叫了趙老太爺。

      趙長松進來就連忙阻止:“大哥,你這是做什麼?我娘她畢竟是你長輩!”

      “我敬她是長輩,她可沒把自己當成我的長輩。”趙長寧漠然說,“讓開。”

      “長寧!究竟是出了什麼事,你鬧得這樣大!”趙老太爺也被人扶了過來。跟在他身後的是竇氏和玉嬋。

      他知道自己這個孫兒最是守禮了,別人不犯到他頭上來,他是絕不會反擊的。這樣大的陣仗,徐氏肯定是做了極為過分的事。

      他想不通徐氏究竟做了什麼

      “她做了什麼事,您卻是可以問問的。”趙長寧笑了笑。

      趙府已經入夜,點了燈籠。堂屋裡站了一群人,剛下朝回來的趙承廉,趙老太爺,目露冷意的趙承義和竇氏。還有站著的徐氏。別的人都被清理出去了。

      知道這二兒媳婦做了什麼好事之後,趙老太爺氣得半點沒緩過來。

      這無知婦人,她竟然差點敗壞了他長孫的仕途,讓他長孫被誣陷!還是為了救她那個打死人的侄兒!

      事情敗露,徐氏再沒有什麼好說的。她也弱了氣焰,解釋道:“他不肯幫忙……我不得不想別的辦法。父親,那可是我侄兒,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你就能眼睜睜看著你另一個侄兒斷送仕途?”三嬸娘喬氏冷笑,“不是親生的,就是不心疼是吧?”

      “行了!”趙老太爺揮手讓她們別說了,看了看一直沒說話的趙承廉:“她的名貼是怎麼拿來的,老二你心裡清楚,該怎麼說怎麼管,我也不好插手。但她差點害了長寧的仕途,你心裡應該有數。”

      趙承廉站起來點頭:“父親,我明白。”

      趙老太爺又看向長寧:“寧哥兒,你看這事如何處理?”

      趙長寧放下茶杯道:“只希望嬸母得了今日的教訓,一則向我賠禮道歉,二則,無論以後是誰問起,這名帖都不是從我這裡拿來的,萬望嬸母記住。否則一個貪污受賄,污蔑朝廷官員,嬸母怕是不能逃脫的。”趙長寧自然是要平息這件事。

      “你……我還要給你道歉!”徐氏怎麼能服氣,但現在的關頭,她又不敢多說話。趙長寧是嫡長孫,又是探花郎,全家人都重視趙長寧的仕途,要讓她給害了,肯定輕饒不了她。

      趙老太爺冷冰冰地看著這兒媳,要不是因他不好動手,早一個耳光抽過去了,敢害他孫兒,簡直不知所謂!他說:“這事歸根結底是你不對,你得給長寧賠禮道歉,二個你得把長寧從這件事裡脫出來,以後別人問起那名帖是從哪裡來的,我不管你是說你弟妹搶來的也好,偷來的也好。總之,跟我們趙家沒有關係,跟長寧也沒有關係。”

      徐氏聽了喃喃:“這……這怎麼行!這豈不是陷我弟妹於不義。”

      趙老太爺聽了忍不住冷笑:“她賄賂官員,哪裡來的義?”

      徐氏終於不敢再說話了,她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齣。

      趙老太爺說完這些,只覺得累,又好生叮囑長寧要謹慎,這事就先這樣處理,畢竟是一家人,把誰撕出去這家裡的顏面都不好看。以示抱歉,二房送長房一個田莊作為賠禮。趙長寧應是,平靜地喝茶,仿佛方才生氣的不是她一般。

      等她從正房出來,趙長寧才朝徐氏走過去。

      徐氏看著她,只見趙長寧看著她,淡淡說:“二嬸母,我敬重你是長輩。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別怪我連本帶利一起算給你。還有……這家裡的地位我坐定了,以後您就是不願意也沒有辦法。”

      說罷長寧才帶著陳蠻等人離開。只見這個清瘦的身影由眾護院簇擁,挺拔清然,的確是不一樣了。他趙長寧現在的確是孫輩第一人,舉家除了趙承廉,也只有他在撐這個家族的架子了。

      徐氏心有餘悸,方才丈夫一直一言不發,她跟在丈夫的身後回了二房。見丈夫開始脫官服,她上前去幫忙:“這個趙長寧……現在也太目中無人了……竟連我們的忙也不肯幫。老爺,您說這豈不是沒把我們二房放在眼裡,您為何剛才不幫我說話。”

      趙承廉的動作頓住了,然後他冷厲的目光突然看向徐氏。“你教唆我為了外人,去對付我的親侄兒?”

      徐氏聽著他這話不對:“老爺,我只是說這趙長寧,他……”

      她話還沒說完,趙承廉突然反手就打了徐氏一巴掌,把徐氏打得翻身過去。

      他走上前來,指著地上的徐氏厲聲說:“我告訴你,趙家是趙家,徐家是徐家,你給我分清楚你究竟是哪家的人!長寧才是趙家的侄兒,你這麼害他,還不是害我趙家。還敢從我這裡偷名帖,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現在有多器重他?我告訴你,下次再讓我發現你胳膊肘往外拐,我就休了你!”

      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厲,把徐氏說得愣了好久。她頭髮又被打散了,好久才伏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趙承廉一邊捏著手,一邊淡淡道:“來人,扶夫人去梳洗吧。”

      說罷進了內室,不再理會徐氏了。

      ********

      隨後趙長寧則得知,徐氏生了場病,幾天都不能見人。

      香榧低聲告訴她:“您是不知道,現在闔府上下,對咱們都恭敬極了。沒有哪個敢怠慢的……”

      趙長寧知道是那天二房的事,給大家留下的印象太深刻。畢竟原來她這個嫡長孫一貫沉默寡言,又不出眾。考了探花之後雖然好了些,但還沒有立起威信來。

      她現在就需要立起威信,免得這些人都覺得她是軟弱可欺的。現在好了,嫡長孫想做什麼事,闔府上下沒有哪個說個不字的。

      “今兒太子殿下要見我,找見平常衣裳就行。”趙長寧放下茶杯,走進內室,“給我送進來吧。”

      香榧看著她們家大少爺的背影,忍不住就臉頰微紅。只是什麼不敢多說,進去為大少爺找了件藍布直裰,綾布褲子送進去。

      太子殿下今日突然要見她,長寧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

      徐三的案子還沒審完,交給了大理寺丞許大人複審。趙長寧最近又在處理案子,許久沒有見過太子殿下了。

      馬車落到了東宮外面,趙長寧被陳蠻扶下轎子,沿著一重重門往裡走,只見是金碧輝煌,瓊樓玉宇。

      太子殿下正在書房裡練字,他的侍讀學士在旁邊看著。他寫字的時候目光低垂,單手背在身後,袖子微微挽起。

      趙長寧給他行了禮。

      朱明熙就笑了,走過來扶他起身。“多禮了,你過來見我這字寫得如何?”說著讓身邊的侍讀學士退了下去,還掩上了書房的門。

      趙長寧應喏,垂眸看太子殿下的字,突然聽到太子殿下在她身邊輕輕說:“看看是不是這兩物。”

      說罷打開抽屜,從裡面拿了一名帖,一封信出來。然後朱明熙淡淡道:“我聽沈練說了,就替你拿了過來,你親手毀了吧。”

      趙長寧突然抬起頭:“殿下!”

      朱明熙怎麼知道她牽連進受賄的事情,而且……沈練為什麼會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他?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17-9-3 00:20: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朱明熙只是喝茶,笑了笑:“是免得這東西留著生禍患,你還是毀了的好。”

      太子私自從大理寺取物,可能會落人把柄, 卻也不是件小事。

      難不成……其實沈練是太子的人?趙長寧以前一直以為沈練要麼中立,要麼是朱明熾的人。

      太子殿下,當真不簡單的。

      “可是這兩物,還有沒有別的?”太子殿下又問了一遍。

      趙長寧搖頭,又半跪下向太子殿下道謝:“殿下此恩……長寧無以為報!”太子又扶起她他:“你也別謝我,你是我推舉去大理寺的。若你名譽有損,我怕也臉上無光。”

      話雖然這麼說,但分明就是太子殿下想讓她寬心, 不要她記掛這份恩情。

      趙長寧不再說話,這物其實也的確是她的心頭大患。於是將旁邊熄滅的燭臺拿過來,接過太子殿下遞過來的火摺子,攏著袖子點燃了蠟燭,火光騰地亮起,將這些東西燒了乾淨。

      這時候外面有人來通稟,說是杜大人求見。

      朱明熙一聽是杜大人來了, 就理了理衣裳說:“請老師去宴息處,我立刻就過去。”那內侍卻道:“殿下,杜大人說是急事,已經朝您這兒來了。”

      趙長寧聽到這裡眉毛微微一動,能讓朱明熙喊一聲老師的杜大人,應該就是禮部侍郎、翰林院侍講學士杜成,也就是杜若昀的父親。因為當初趙家推拒了杜家的親事,杜大人一直不太喜歡她。原一直沒遇到過,不想今天碰上了。

      長寧就後退到朱明熙身後,見門已經打開了,捲簾也被掀開。身穿正三品官服的杜成走進來,給朱明熙下跪行了禮:“殿下,微臣有要事稟報。還望您先清退左右。”

      他似乎沒看到趙長寧,於是趙長寧就行了禮,順利地退了下去。

      趙長寧見書房的房門緊閉,半點聲音都聽不到,就看著書房外的花圃,寶珠茉莉開得正好,滿園淡淡的茶清香。

      她看到有個孩子站在花圃邊上,身上穿著件明黃色團雲紋小褂,不到她的腰高,粉雕玉琢。手裡抓著一把茉莉枝子,正看著她不說話。

      趙長寧就走了過去,下跪向他請安:“五殿下萬安,怎麼殿下一個人在這裡?”心想難不成是五殿下玩野了,跑到這裡來,也不知道照看他的嬤嬤發現了沒有。

      這孩子看了他一會兒說:“我認得你,太子哥哥說過你是探花郎。”又說,“嬤嬤在做針線,我就出來玩了。”

      趙長寧一笑,聲音很柔和:“是的,殿下竟然還記得我。”她對孩子一向比較和氣,更何況面前這個孩子,可能是如今天底下最尊貴的孩子。

      朱明謙就說:“看過一遍的人,我都記得。”他的睫毛很長,像把小扇子一樣地動,然後垂眸看著自己手裡的茉莉花。似乎沒什麼值得驕傲的樣子。

      趙長寧一時也沒說的。

      傍晚的風吹遍庭院,茉莉的香味在晚霞裡變得暖暖的,醉醺醺的。

      這時候院裡卻快步走進來幾人,裡面幾個嬤嬤慌忙跑了過來,一看到朱明謙站在這裡,連忙過來查看朱明謙是否安好:“殿下竟在這裡,怎的自己就跑出來了!”

      朱明謙卻看著門口的來人,清脆地喊了聲:“章姐姐!”

      原有個少女站在月門口,穿了件寶藍色十樣錦妝花褙子,蘭色挑線裙子,頭髮未綰起,只戴了兩隻嵌翡翠蓮花的簪子,一對海珠耳環。長得也甚是柔美端莊。趙長寧淡淡一笑,這女子未過來,應該是看到他這個外男在這裡,於是長寧後退準備回避。誰知道書房的門就打開了,朱明熙走了出來:“何事在外面吵鬧?”

      那兩個僕婦就跪下道:“擾了太子殿下安寧,奴婢們是過來找五殿下的!”

      那少女卻不能再避開了,只能走過來給朱明熙屈身見了禮:“給太子殿下請安。”

      朱明熙笑了笑:“竟是若瑾表妹,你如何過來了?”

      少女就恭敬地說:“姑母召我進宮陪她說話,結果姑母與齊嬪娘娘有些事,就讓我陪著五殿下出來頑。方才不見五殿下,才跟著兩位嬤嬤過來找。”

      少女分明地感覺到,當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太子背後那個人抬頭看了她一眼。方才隔得遠沒看清楚,這才發現太子殿下背後竟然是個非常俊雅的少年郎,瘦削的肩膀,清然如竹,精緻的眉眼之間自有股超然之態。

      她心裡微微地一怔,這人似乎有些眼熟。

      朱明熙聽了少女的話,就摸了摸朱明謙的頭:“明謙,你是過來找哥哥的?”

      朱明謙點了點頭,說:“哥哥在見大臣,我遇到了探花郎,他陪我說話。”

      太子背後穿著官服的少年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說:“見殿下沒帶人,我是以為他是走丟了。”

      章若瑾聽到這裡才想起,這人是新科探花郎!

      當初他騎馬遊街的時候,坐在高高的棗紅馬上遊街,圍觀的人擠得水泄不通。那時候她也是圍觀的人當中的一個,遠遠地看著他,還感歎過這位探花郎的俊秀,才學淵博,沒想到竟然能這麼近距離地看到。

      而且還能聽到他說話。

      朱明熙剛跟杜大人說完話,杜大人也從書房裡出來,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趙長寧。趙長寧有點無奈,她能感覺到杜大人的目光在身上停頓了許久,目光帶著些許冷意。然後拱手向朱明熙告退離開了。

      朱明熙讓長寧先進書房等他,他在外面跟這位若瑾表妹說了話。

      趙長寧退回書房喝茶,聽到朱明熙跟少女說:“……父皇是提過把你指婚給二哥,不過母后沒有同意,怕你自小在家嬌養,不會操持他那些事。母后覺得宋家的那位嫡長女更好,但不知道父皇是什麼意思。”

      又聽那少女輕柔的聲音:“這事多謝殿下和姑母了。我向來是最不喜歡那些動刀動槍的……若真的嫁了二殿下,怕真的一輩子都不痛快。偏偏聖上的話,怎麼敢有半句違逆。”

     “放心就是。”朱明熙道,“二哥對這些從來不會說什麼,都是聽父皇安排的。”

       那少女又笑了笑:“不過我可聽說宋應蓮自小戀慕您,若將她指給二殿下,怕是她也不會快活。”

      朱明熙的聲音就一低:“什麼戀慕不戀慕的,你這話可別隨便對別人說,免得壞了人家的聲譽。”

      他們兩表兄妹的感情似乎不錯,趙長寧默默地喝茶。這位章氏可能就是她夢裡聽到的章氏,她現在是不想嫁給朱明熾的。但那個夢裡,她最後是朱明熾的貴妃,當然……長寧現在對夢的態度都半信半疑,只是那種撲面而來的真實感,還是讓她不能忽略。

      接下來兩兄妹說話的聲音更低了,趙長寧一星半點都聽不到了,等少女告退了,朱明熙才走進來。幾個內侍跟在他身後,輕手輕腳將書案收拾了,另外鋪了宣紙。

      朱明熙笑著說:“你久等了。方才我見老師看你的眼光不對,你是不是和老師有些過節?”

      他走過來的身姿俊雅如玉,有種少年的溫潤,說不出的好看。

      趙長寧也沒有隱瞞太子殿下什麼,苦笑了一下說:“原來杜家跟我們家是世交,微臣中了探花後,兩家本來是想結親家的,後來因微臣已經和老家的表妹有婚約而作罷,自此後杜大人就一直不喜歡微臣了。”

      朱明熙的笑容一怔,看著長寧輕輕地問:“你在老家有親事?”

      趙長寧應是。朱明熙就說:“那我可要看看,什麼樣的美嬌娘才配得上你了。”他說著站起來,走到了書案面前說,“你現在初入官場才多久,就接連得罪了杜家、蔣家,還有個徐家。要不是個明君,還當真護不住你,記得在大理寺行事要謹慎些,我護得你一次,怕下一次就護不住了。”

      趙長寧突然想說‘您就是個明君’,但是這話她沒有說出口,雖然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只是這些話不必說出口,她其實心裡已經認定了太子殿下是明君,她是非常願意擁護太子殿下的。“殿下放心,下官定會萬分小心。”長寧輕輕地說,“等殿下有朝一日用得著微臣,微臣日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他這麼一說,朱明熙就把手搭在他單薄的肩膀上片刻。手掌的溫度熨帖,掌下就是長寧的肌膚,長寧的筋骨,更加有種局促的曖昧。朱明熙立刻把手收回去了,然後輕輕笑了笑:“你也來寫一首詩吧,我看看有什麼不同。”

      朱明熙自幼就是翰林院大學士專門教導,但畢竟又不用科舉,跟趙長寧比起來還是有些差距的。

      趙長寧淡淡一笑。摸准了太子殿下的脾氣,就知道他這個人是很親和的,叫你做事就做,顧及別的不敢做,他反倒會不高興。

      “那微臣就獻醜了。”趙長寧走上前拿了毛筆蘸墨,看了眼太子殿下方才寫的詩,是出自《詩經·邶風》其中的一首《擊鼓》,最有名的那句情詩「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就是從裡面來的,不過詩的願意是形容戰場聚散離合,戰友之間的感情。

      太子殿下只寫了前四句,她就提筆接著寫下去。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朱明熙看著他慢慢寫出那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長寧的神情非常認真,薄薄的嘴唇有層柔和的光,一手扶著桌沿,一手字已經成了,他卻突然有種荒謬的感覺,覺得這一刻很緩慢,而且表達了長寧的某種心境。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沙場上刀劍無眼,無居無所,也只能有一起赴死的誓言,的確是悲壯的。”趙長寧歎了口氣。

      “殿下?”趙長寧見朱明熙似乎在沉思什麼,就叫了他一聲。

      朱明熙就笑:“你的字的確好看。”叫內侍進來把東西收拾了,指了指桌邊的一堆紙卷軸,“這些另外收起來,放在綢袋裡。”

      又有宮女端了溫水上來,服侍朱明熙洗手。

      “教導明謙的翰林院侍講學士回鄉丁憂了,他正好沒有人教導功課,我的水準教導他是一般的。就向父皇請了命,讓你教導他一段時間,你在大理寺無事的時候,可以過來教教明謙寫字。”朱明熙說,“正好你在翰林院也是掛職的修撰。”

      趙長寧想說她擔不起這重任,教導皇子的可都是大學士!她就算進了翰林院,這時候估計也在檔堆裡熬資歷,怎麼可能有在皇子面前露臉的機會。朱明熙的語氣卻很溫和:“不過是教他寫字而已,他才多大,你教他綽綽有餘。等開了春父皇會給他再指個老師。”

      說罷已經不容長寧拒絕了,看天色快晚。把方才內侍收好的那些紙卷軸給她:“……這些你順路給二哥送過去,他想要北疆的堪輿圖,我從禦書房給他找了出來。”

      趙長寧發現朱明熙不喜歡讓內侍去送東西,反而喜歡讓她代勞,也許是覺得用了內侍,兄弟倆的感情就像隔開了一層。

      其實他對朱明熾、朱明謙都挺好的。

      她低低嘆,拿了東西告退,經過二殿下府上的時候把東西給他送了進去。幸好朱明熾不在府上,她才能放了東西就走。等她回到家裡,發現家中的氣氛有些凝重,還未到下朝時間的趙承廉竟然在家裡,趙長淮竟然也在正堂裡喝茶。

      “長寧,你過來。”趙承廉開口叫她。

      “方才走過門口,看到停著幾輛不認識的馬車。”趙長寧就問,“可是家裡來什麼人了?”

      “是你七叔回來了。”趙承廉面色有些嚴肅,“有大事,你先坐下,等你七叔過來再說。”

      朱明熾回府時天早已經暗了,幾顆稀疏的夏夜的星子散落天上。他快步走進府內,面色有些陰沉。高鎮跟在他身後,也走得極快,都不敢說話。其餘一眾侍衛等匆匆跟著,在陸水堂外面站好。

      管事見他回來,連忙叫人拿方才趙長寧送的綢袋過來,他親自送進去。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朱明熾自嘲的聲音:“我算是探出了父皇的想法,沒等到他即位,我們這些人一個也別想封了王!怕我等擁兵自重,要起兵謀反!”

      “殿下。”高鎮立刻起身給他奉茶,“您喝幾口茶敗火。”

      朱明熾一手就拂開了,他閉了閉眼睛,但睜開眼的瞬間,還是壓抑不住的一股怒火。因為他已經壓得太久了。

      朱明熾從小都不夠出頭,他的母妃出身較低,又不是皇上最疼愛的那個,他從小就明白這個道理。不受寵的皇子,就算再出頭也沒有好處,他打小跟著宮裡的師傅學行軍打仗,學武功、騎射。十八班兵器樣樣精通。

      他知道,文章再出彩也討不到皇上的歡心,因為在皇上心裡培養的君主是朱明熙,別的他都不需要。他只有在武功上出挑,才能得到父皇的重視。果然是重視得很!他十八歲那年,父皇就派他去監軍。

      那時候他還是個少年郎,只知道戰場刀劍無眼,臨走前母妃抱著他哭了一夜,怕他有去無回。那時候北疆人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殺了不少人,甚至他都做好了自己回不來的準備,給母妃留下了所有的銀子。到了戰場後他不服,憑什麼有的人就能在紫禁城裡高枕無憂,而他卻連明天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他發了狠,用兩年就迅速地鎮壓了北疆人,接下來的三年將北疆人打退,其中有多不容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身上還留著許多傷痕,用了多烈的辦法才在軍中有了威信。

      以至於邊疆的兵聽到他,沒有一個不肅然起敬的。他那時候在軍中傲然無雙,人人敬畏,但等到一紙聖旨回了紫禁城,卻什麼都沒有改變。他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二皇子,給別人做陪襯的綠葉。

      皇上還想把章家幼女嫁給他,以此讓他收心幫太子。最嘲諷的就是,章家竟然還不願意!

      雖然朱明熾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娶章家幼女。

      他聽到的時候,只是嘴角露出一絲冷熱。然後父皇讓他「佐太子以東宮之事,做個純臣。」,明熾也笑著應是,然後退出來。

      高鎮說,“當年你我二人一起衝鋒陷陣,保家衛國,讓邊疆百姓安康,哪裡是這些紫禁城裡這些人可比的!”說到這裡又歎了口氣,“殿下既然方才也沒有說什麼,想來心裡全都明白,我說別的就是畫蛇添足。”

      正是因為心裡全明白,剛才才不能表現出一分一毫。

      朱明熾了過了好一會兒,慢慢的收斂了火氣:“罷了!”

      來心情已經平和了,管事才敢上前,將那個綢袋放下:“殿下,這是方才趙大人送過來的,說是給您的輿圖。”

      朱明熾一時沒覺得有什麼,只隨手翻了翻,突然看到裡頭夾了一頁紙。

      他把這張紙拿出來,只見邊緣有些皺,可能是胡亂塞在裡面的。上面是一首詩,朱明熾一讀就皺了眉頭。再問管事:“當真是趙長寧送來的?”

      管事就說:“趙大人常來,小的不會認錯。”

      朱明熾把這張紙摩挲了許久,趙長寧呈遞給他的公文他看過,字跡的確是她的。只是這詩的內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又放進這裡面給了他,她這是什麼意思?。

      高鎮有點不明就裡了:“殿下,您怎麼了?”

      明熾嗯了聲卻沒有回話,他將自己靠在椅背上,又想起了她不知道名字的《鳳求凰》。竟然覺得心情好了很多,似乎想通了什麼一般,嘴角微扯:“原來是這樣,她當真有些不知所謂。”

      卻不知道朱明熾在說什麼。“殿下,誰不知所謂了?”

      朱明熾繼續摩挲這紙頁,又笑了笑:“你不必知道。”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4 18:5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