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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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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9: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章

      夜裡內室只留了一盞燈,趙長寧睡得並不安穩。

      她恍惚地又回到了那個夢境,趙家滿門抄斬,她重遊趙家,殘垣斷壁,院子裡春來草木深,草幾乎將房屋掩埋。

      有人從背後抱住她,他問:“知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死的?”

      “是被你害死的,因為朕如此信任你, 什麼都會告訴你,你卻背叛了朕。”那個人低沉的說。

      她以前也做過這個夢,但是以前夢到這裡就會戛然而止。

      長寧想看清楚自己背後的那個人,但是身體似乎不受她的控制。她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冰冷的恨意說:“分明是你記恨趙家人背叛,你記恨了一輩子,連我趙家的婦孺都不放過……”

      那人低聲地笑:“你錯了,朕早告訴過你,你早日屈從於朕,朕就放過他們。已經太遲了……”

      她又聽到自己冷漠地說:“……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的。”

      “寺卿大人竟想背上弒君的罪名?”背後的笑聲有些邪肆,“你殺我倒是可以,只要你能殺得了。”

      趙長寧這時候終於回過頭,一張臉清晰地映入她的眼中。

      徹骨的寒意浸透了她,以至於趙長寧很快就睜開了眼睛。

      她叫了守夜丫頭的名字,很快簾子被撩開,丫頭擎著點亮的蠟燭走了進來。見少爺已起身,擰了帕子洗臉。她立刻放了蠟燭接過來,朦朧燭光下看到少爺抿著單薄的嘴唇,衣領微開。她立刻低下了頭。

      長寧卻根本沒心思在乎一個丫頭,她想著夢裡的那個人。

      以前她一直以為這個人是朱明熾,其實她一直錯了,今天這個夢裡,那個人是朱明熙。

      這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了,朱明熙與她關係很簡單,他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這個夢給她提了個醒,讓她想起了很久以前,跟朱明謙的一場對話,那個時候,幼小的朱明謙告訴她,最後登上帝位的皇帝是太子。

      她一直陷入了一個思維誤區,覺得當皇帝的人不是朱明熙就是朱明熾,但如果……這兩個人都當了皇帝呢?

      朱明熾先逼宮當了皇帝,朱明熙豈會善罷甘休,肯定會謀逆篡位的。她的夢已經應驗了一次,也就是說……朱明熙也許真的會成功?

      那他說的背叛又是指的什麼……

      趙長寧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她昨晚剛決定要把他們謀逆的事情告訴朱明熾。畢竟她不能置朱明熾、置自己的孩子於不顧,甚至是置趙家於不顧。

      ……在這個夢裡最後當皇帝的人是朱明熙。莫非就是因她提前告知了朱明熾他們謀逆的事,所以他才說是她背叛了她。

      畢竟在此之前,朱明熙的確毫無保留地把這件事告訴了她。

      如果朱明熙最後真的當了皇帝,那他和七叔究竟有什麼依仗,能夠敵得過手握重兵的朱明熾?趙長寧瞭解七叔,他這個人天縱奇才,如果不是勝券在握,他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她又該怎麼辦?

      趙長寧沉默了一會兒,問丫頭:“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丫頭答:“已經過寅時了。”

      那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該亮了,也不必睡了。長寧招手道:“叫人進來給我穿衣,另外把嚴先生叫過來,不可驚動旁人。”

      官員都有養幕僚的傳統。嚴先生是她的幕僚,原是個舉人,會試屢試不第,到了六十歲見仕途多半無望了,就投身趙長寧做了幕僚。趙長寧見此人的確是有些本身,也漸漸重用了他。

      她穿好直裰,洗漱後去了花廳。

      嚴先生還在炕床上睡覺被人叫起,聽聞是趙大人找他,也不敢耽擱地小跑著過來了。他穿著件青布長棉襖,留了短鬍子,正不住地打哈欠。

      長寧讓他坐下,沉吟問:“先生可知我七叔此人?”

      嚴先生這時候睏意散了,點頭道:“周大人的名聲如雷貫耳,老朽原先聽過他的一些事,不甚感慨大人年輕有為。聽聞周大人回府,可惜老朽卻不能拜會周大人。”

      長寧細長的手指搭著扶手,淡淡道:“我有件事拜託先生。他要在京城住兩個月,其間你幫我查查他究竟在做什麼。我七叔生性聰明,別人恐怕奈何不得。他的消息都送進趙府,你利用我的名義在趙府的關卡上安插人手探聽。不過不可驚動他。”

      “……那老朽可否冒昧一問,大人究竟是想查什麼?大人說個具體的,老朽也好下手。”嚴先生拱手道。

      長寧淡淡一笑:“不是我不告訴先生,而是不能說。但凡是敏感的事,你都告訴我就是了。”

      嚴先生領命退下了。

      趙長寧想再見朱明熙一面,畢竟從朱明熙那裡套話比從七叔那裡容易。她想見朱明熙倒也不難,上次朱明熙曾說過,若她有了回應,只派人去青衣胡同的藥鋪傳個話就是了。

      趙長寧約他在臨江的茶樓裡喝茶,她在茶樓裡坐等了半個時辰,才有個其貌不揚,穿短袍的人來告訴她說:“四爺說,此地臨時有些不便,大人可否跟小的去六合酒樓?實在是勞煩大人了,大人的隨從,最多只能帶上兩個。”

      趙長寧靜靜喝茶,不過她也早就預想到了這個情況。在她知道了朱明熙的存在後,朱明熙肯定會確認自己的安全才會現身。而這個派出來的人則一定是死士,倘若被抓就會自盡,如果自殺未遂,便是受盡折磨也不會開口的。

      “前頭帶路吧。”趙長寧放下了茶杯。

      朱明熙如今的心思是越發的縝密了。

      到了朱明熙所在的酒樓看了他,他正在吃菜,四周靜靜的。

      窗外臨江正是集市,大年初三的集市很熱鬧,賣花燈的,賣炒貨的,賣糕餅的,挎籃子的婦人帶著孩子,漢子推著自家的架子車,架子車上坐著老邁的母親。熙熙攘攘,凡塵俗世便是這樣。

      朱明熙看得出神,很久他才抬起頭,對趙長寧說:“怎麼不坐?”

      趙長寧走過去坐下,聽到他繼續說:“我小的時候就想在宮外面生活。我告訴母后,說當太子要學很多東西,學得不好,翰林院掌院學士張大人還會告訴父皇打我手板。要是在宮外面就好了,父皇只是個普通的父親,我也能想做什麼做什麼。然後母后溫言告訴我說:外面的人——他們也從不能想做什麼做什麼,要為生計奔波。如果天降災禍,沒有飯吃便會賣女兒,親人受惡吏所害,無權無勢,他們除了痛哭之外也無能為力。孩子害了重病,沒有錢醫治活活病死也有。那些貧苦的苦,每一個都比我知道的要痛苦千百倍。”

      “我的母后是一個非常睿智的人,她從來都是對我說真話,從不粉飾太平,好好教導我。只有她死的那天,她告訴我說朱明熾已經答應將她送出宮去養老,她讓我等她一會兒,收拾了東西就和我一起去封地,以後我們一起好好過……”朱明熙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深深地吸氣,然後微笑,“結果我進去看的時候,她已經喝了朱明熾給的毒酒,倒在床邊吐血,爬也爬不起來……”說到這裡他就停頓了。

      “殿下。”趙長寧輕聲道。然後,她看到朱明熙笑了笑說:“罷了,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你來找我何事?”

      但是一開始要勸他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她只能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想來無論我怎麼勸,殿下也不會放棄的。”長寧靜靜地問,“那殿下可有十足的把握?”

      “朱明熾光是京衛就是十萬大軍,自然是有把握才敢貿然行動了。”朱明熙道,“只是具體的自然不能告訴你。”

      趙長寧給他倒茶,笑了笑:“卻也無妨,你們即便有邊疆大將的兵力支撐,但也不足夠,想來最需要動功夫的就是兵力了。只是不知道你們究竟有什麼法子。”

      朱明熙搖頭:“法子自然是萬無一失的,只是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趙長寧更肯定是關於兵力的,知道朱明熙不會白白告訴她。

      “我做這些事,不光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我的母后。”朱明熙說,“她這一輩子就我這麼一個兒子。她聰明異常,小的時候外公曾說過她「要是生而為男,怕是進士也中了」,是我沒用拖累了她,是我害死了她。”他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了。

      趙長寧從未見過這位皇后娘娘,她只知道朱明熾一杯毒酒,就賜死了她。

      就是一杯酒一句話的功夫,輕易地讓朱明熙的一生崩潰了。

      趙長寧最後喝了兩杯酒,離開了酒樓。

    ***************************************************************

      趙長寧交代給嚴先生的事,他是一直惦記著的,只是幾天也沒打聽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唯有初四那天,從邊關送來了一封信件進了趙府,直接送入東院周承禮的院子,極為隱秘。

      嚴先生便立刻起了心思。

      正巧那天周承禮出去拜會同僚,沒來得及看信。

      那嚴先生委實是個機靈人,信件從不經趙府的回事處,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於是他買通了周承禮院子裡打掃書房的小廝。

      小廝聽了連連搖頭:“七爺的東西,我怎偷得出來!你這差事再有錢我也幹不了。”書房外頭全是護衛。

      嚴先生笑眯眯道:“蠢物,誰叫你去偷了,更何況你那樣子如何能偷得手,你只需打掃的時候聽我的,我自會安排了人進去,只是要你配合,不能讓東院的人看出來。”

      嚴先生出手就是二十兩銀子,更何況還是給大少爺辦事,那小廝狗膽包天,就跟著幹了。

      信被鎖在抽屜裡,不過這難不倒那人,只用鐵絲就開了鎖,將信偷了出來。

      偷換得的信件被迅速謄寫一遍,原信再借用送東西的香榧換回去。謄寫的信件當天晚上就出現在了趙長寧的桌上。

      趙長寧沒想到嚴先生的動作這麼快,詢問了她如何拿得這信,嚴先生便笑道:“這您不必過問,小老兒這些事還是能給您做好的,事情雖然不易,但也盡力拿到了。只是這裡面寫的東西……”嚴先生猶豫了一下,“您還是先看了再說吧。”

      趙長寧也沒有耽擱,她這幾天正等著這邊的消息,只有看了才好做決定。於是連夜看了這信。

      信其實是周承禮與一位名為常遠將軍的通信,說的竟然是孟之州的事。

      長寧看到這裡目光微動。

      信中提到孟之州自中毒後身體損傷,行軍打仗的能力大不如前了。但是他駐守的開平衛是什麼地方!那是關口要塞,古來兵家必爭之地,豈能讓一個不能行軍打仗的將軍坐鎮此處。孟之州發現之後,上書聖上請辭,聖上卻意決回他兩字:不准。說如今太平盛世,邊關安定,且無人知道他身體有疾,他繼續當這個指揮使又能何妨。孟之州知道皇上是在體恤自己,孟之州這一輩子沒做別的事,全是為國效力征戰沙場,要是不讓他做這個,當真是不知道去做什麼才好。孟之州接連上書,但是朱明熾卻再也沒有回信。

      隨後信中寫道:開平衛,京之喉口,若攻之南下,挾外族之力,十萬大軍潰矣。

      就這麼一行簡單的字,趙長寧來回看了幾遍,額角竟出了些冷汗。

      年關時節,實則是邊關守衛最鬆懈的時候,天氣嚴寒,戰馬修養,往年這個時候雙方歇戰,稱為冬歇。挾外族之力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七叔竟裡通外敵,要破開平衛?

      開平衛若是一破,京城危在旦夕。

      原開平衛由孟之州守衛,本來是堅固如鐵桶的。如今孟之州身體損失,如何才能守住開平衛?此時開平衛兵力空虛,倘若兩邊夾擊……恐不得好!

      七叔如何能做這樣的事?趙長寧閉目想了會兒,此計太毒,與外族合作破城,必定是承諾以賠糧賠地,與虎謀皮。

      但對於周承禮和朱明熙來說,這已經無所謂了,只要能把朱明熾拉下馬,他們無所顧忌。而這絕對是行之有效的一個方法。

      那些支持朱明熙的朝臣,不知道他們知不知曉此事?

      趙長寧放下信紙,她想立刻就把這件事告訴朱明熾,但此刻宮門下鑰多時,若不是緊急軍情,是進不去紫禁城的。只能等待天亮了。

      長寧輕歎口氣,叫人進來伺候歇息。她現在身懷有孕,必須要注意休息。而且這事她急也急不來,只能等天亮了。

      這時候東院裡還亮著燈,周承禮在看書。

      夜風帶著透骨的寒意,他披著件外衣在看書,察覺到光弱了下去,單手用鐵簽挑了燈芯。

      有人從門外進來,跪在他面前:“七爺,事情做好了。那嚴朗把您準備的信偷走了。”

      周承禮嗯了一聲,並沒有多加理會。

      那人便猶豫道:“趙大人當真會告訴皇上?您是他七叔,當初太子對他又多有提攜,就算再如何他也不會忘恩負義出賣您啊……”

      周承禮微微歎了口氣:“我這個侄兒,說來最是正直的,她看到了我想通敵叛國,肯定立刻就要去告訴朱明熾了。更何況……”說到這裡他笑了笑,跟他說這些有什麼意思,只要一切照著他的方向走,別的他一概不管了。“罷了。你先下去吧,通知陸總兵可以準備了。”

      那人應喏,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長寧第二日一早就進了宮求見朱明熾。

      過年官員沐休八天,初九才開始上朝。對於趙長寧突然求見,朱明熾覺得有點疑惑,或者還有點高興。以往都是他宣了她,她才會入宮覲見。這幾日宮裡事多太忙,又想著她還是少走動的好,雪天路滑,天氣又冷,要是偶感風寒了怎麼辦。所以就一直沒宣她,她突然來見他,莫不成是孕裡性格變化大,想他了?

      本來還要見鴻臚寺卿準備天壇祭祀的,只能叫劉胡去傳話,叫鴻臚寺卿下午再過來。再算算時辰,她這時候進宮,估計是連早飯都沒吃的,又叫禦膳房準備早飯,他平時吃得簡單,要禦膳房多備蝦餃、龍眼包子、拌雞絲和麻油的熱麵,她喜歡吃這些。

      等長寧進次間,就看到桌上滿滿擺著早飯。

      朱明熾靠著個枕頭看書,聽到她進來就放下書。

      “來了,吃飯吧。”

      長寧走了過去,拱手道:“皇上,微臣有要事稟報。暫不說吃飯的事。”

      朱明熾聽了淡淡道:“朕便知道是這樣,你在家中是不是時常餓著朕的孩子。一忙起來就忘乎所以?不管是多重要的事,你也要把飯給朕吃了再說。”

      長寧無言,低聲道一句霸道,不過懶得和他爭,坐下吃了碗碧梗粥配雞絲麵,三兩下吃了。然後一碗牛乳又遞到她面前:“我叫人加了冰糖紅棗,用銅鍋煮熱了給你喝,便好喝多了,快喝。”

      她又抬頭看他,眼眸中盡是忍耐,她不喜歡喝這個,但朱明熾覺得對她好,千方百計地逼她喝。

      朱明熾看得到她的不耐煩,但不過片刻,她端起來喝了。朱明熾看著嘴角微微一勾,她就算不喜歡,但是現在也會去做了。

      她又從盤子裡拿了個鴿蛋,知道他下步就要逼她吃這個了。遞到他嘴邊:“你還沒有吃東西,也吃一些吧。”

      朱明熾卻是靜靜地看著她一會兒,嘴角微翹,片刻才張開嘴吃下去。

      兩個人就這麼吃了早飯,宮人收拾了桌子。趙長寧才讓他摒退了左右。

      朱明熾見她這麼慎重,知道是大事,一手摸著她的小腹,是微微鼓起——當然,這不是顯懷了,這是吃多了。他才收回手說:“別急,有什麼難事就告訴我,你解決不了,朕總是能解決的。”

      趙長寧一早就想好了該怎麼跟他說,這時候沉吟一下就道:“我知道你曾經派人刺殺朱明熙。”

      朱明熾眼神一淩,僅僅是笑:“你想說什麼?”

      “他沒有死,他回來了。”趙長寧不知道他又想到哪兒去了,她繼續說,“我已經見過他了,他這次回到京城,是和我七叔一起密謀……要造反。”

      朱明熾這次很是沉默了一會兒,大概是在消化她的消息。畢竟對於一個帝王來說——說有人要造反,差不多就是說有人想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然後才說:“你七叔要造反?”

      長寧苦笑。她說:“我只能告訴您他們究竟要做什麼。開平衛孟之州已經不能固守了——恐怕當初孟之州中毒,也是他們的算計。您必須派兵力支持,而且是越快越好。邊疆大將常遠將軍為朱明熙效力,可能與外敵勾結,到時候開平衛一破,京城即便有十萬大軍,恐怕也是無法抵禦的。”

      朱明熾聽了笑道:“邊疆的確有異動,其實留孟之州在開平衛也是無奈之舉。瓦剌有一員猛將叫馬哈木,我曾與此人交過手,此人驍勇善戰,善於用兵。他叔叔原是跟著前朝大將學過兵法,馬哈木師承于他叔叔,也精通兵法。”

      他說到這裡,長寧也明白了他想說什麼。

      遊牧民族本來就比農耕文化民族更驍勇善戰,古來敗送在遊牧民族手上的中原政權不少。如果一個人兼顧驍勇善戰和擅用兵法,那必然是中原之禍事。她雖然只是個文官,但馬哈木這個人她也知道。

      朱明熾看她就明白她知道,就繼續說:“朝中有三人能與他相敵,一個就是孟之州,他自打出生來就沒有做過別的事,軍營裡摸爬滾打長大的。假如是他受傷前,朕可以告訴你,能勝過他的人還沒有出世。還有一個是你七叔,你七叔極擅兵法,但你七叔只會是軍師智囊,無法上前線。最後一個……”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就是我。”

     “當初戰場上,我曾一日退他十里地。也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是否一如往常。所以除了孟之州外,其實別無他選。”

      他沉思片刻,見長寧仍凝望著他,就問她:“怎麼了?”

      長寧就說:“只是想問問您打算怎麼辦。”

      朱明熾依舊撫著她,沉默片刻:“在知道朱明熙沒死的那刻,我就在等這一天的到來,只是沒想到你七叔也參與其中。不過也不奇怪,他能背叛朱明熙,如何就不能背叛我了。你七叔的個性本來就是任意妄為到了極致的……自然,這件事的詳細還要等我查證清楚,再做論斷。”

      兩人剛說到這裡,就聽到劉胡在外通傳:“陛下,有急報。”

      朱明熾正想讓他退下,劉胡又加了句:“要不是甚急,奴才也不敢這時候擾您!”

      劉胡知道深淺,一般趙長寧要是在裡面,打死他都不敢來敲門。更何況這位祖宗肚裡又揣了個小祖宗,別人不知道,劉胡怎會不知道陛下是捧在手裡怕風吹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朱明熾才從裡面出來,見陳昭跪在外殿,單手一請:“陛下,倘若裡面是趙大人,請移步說話。”

      朱明熾也沒說什麼,走到東次間坐下,才問:“究竟什麼事,說罷。”

      陳昭單膝跪著,拱手道:“陛下,錦衣衛回話,趙長寧前日曾與朱明熙私下會面。微臣知道您一向護他,但此人以前就是太子心腹,私下會面太子,恐是仍然心從太子……”

      “這朕已經知道了。”長寧已經告訴了他,朱明熾又怎會再懷疑,她現在懷著自己的孩子呢。他又問,“你就為這事來的?”

      “還有要事。”陳昭聲音一低,“您知道,微臣將弟弟陳蠻送去了京衛歷練。他倒也有幾分才幹,有人鬼祟探查京衛練兵,被他抓獲。酷刑之後這些人吐口了,原是要回京述職的山西總兵陸誠的私兵。微臣弟弟想著,一個私兵為何會來打探京衛,就起了疑心,叫人探查陸誠的軍隊,陸誠本只能帶五千精兵回城,一查才發現他是帶了近三萬人。一路的關函竟絲毫未報異常。微臣弟弟便知道茲事重大,立刻叫人快馬加鞭回來告訴微臣。”

      “大將私挾兵馬入北直隸,其心之意陛下便是不猜也知道,只是關函不報,實在是……”

      朱明熾面無表情,他的神色近乎冷酷。“未必是沒有關函入京,不過是被人攔截罷了。異常的關函會遞往兵部審批,調度糧草也要通過兵部。他們是在兵部有內應而已。至於究竟是兵部尚書馮遣雲還是兩個侍郎,就不得知了。”

      陳昭聽後又道:“對了,您前幾日派人前往邊關打探,現已經清楚了。周承禮應該是早就料到您已經不信任常遠,給他設局本就是死局。他根本沒有與馬哈木聯手,估計也是怕與虎謀皮留下千古駡名。如果我們中了周承禮的圈套,您帶兵去開平衛鎮壓常遠,恐怕京城這邊周承禮會立刻與陸誠攜朱明熙登基,您就是帶兵趕回也來不及,周承禮必定防衛得固若金湯了……”

      “只是不知道,他要怎麼用這圈套引您上當。”陳昭也是個聰明人,他含蓄地道,“微臣還知,周承禮與趙大人親密匪淺,周承禮是趙大人的老師,二人可說是親比父子。微臣也知道,當年周承禮曾力保您不處置趙大人……如果周承禮想誘您上當,完全可以竄通了趙長寧,把假消息告訴您。一個是趙大人的七叔,一個曾提攜重用過她,皇上您用他一定要三思啊。”

      朱明熾良久地沒有說話,坐如雕塑。堅毅的面容如刀鑿斧刻。

      他想起剛才的一幕幕,長寧前所未有地主動來找他,餵他吃了鴿蛋,他覺得是因為她漸漸地喜歡了他。但又想起她認真地告訴自己,周承禮準備在開平衛動手,讓他護好開平衛。能夠護住開平衛……還有什麼辦法!

      他太久不說話,表情又漸漸地冷酷兇悍,陳昭不得不開口道:“陛下,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他想做什麼,您看該怎麼辦?”

      朱明熾沉沉地道:“調你弟弟回來,任神機營副指揮使。京衛眾人固守紫禁城,聽朕命令。”

      見他要起身返回內室,陳昭又立刻說:“陛下,還有禁衛軍指揮牌,微臣見您給了趙大人,您看是否要……”

      “朕自知道該怎麼辦。”朱明熾冷淡道,“你先將京衛副指揮使、千戶替換為錦衣衛的人,暗中替換。”

      他說完就進了內室。

      長寧在看他的書等他,她說:“我好像聽到是陳大人的聲音,他有要緊的事找您?”

      他直看著她,淡淡說:“他們發現開平衛周圍,常遠的確佈置了兵力。”

      長寧眉頭微皺,低聲歎氣:“七叔當真……”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身邊朱明熾坐了下來,他的表情跟出去的時候不太一樣,非常的肅冷。他伸手抓住了長寧的手,看了眼她的腰間,“你怎麼沒戴那塊玉佩,不是每天都戴著嗎?”

      “過年走的地方多,家裡孩子也多。我見你時常戴在身上,應該是極為貴重的,所以就先收了起來。”長寧眉梢微微一挑,嘴角有絲淡淡的笑容,“要是我當真每天戴著,弄丟了你別找我就是了。”

      朱明熾的呼吸帶著灼熱的痛意。手腕縮緊。如果剛才他還有絲不確定的話,現在卻是覺得趙長寧當真背叛了他。他差點掐著她的喉嚨逼問她,是不是把東西給了朱明熙,背叛了他!

      他對她這麼的好,她都有他的孩子了,為什麼還是不喜歡他!

      也是,她從來就不喜歡他!

      但是朱明熾看著她對自己微微地笑,又覺得不是的,她還是喜歡自己的,否則怎麼會順從地靠著他,睡覺時候會喊他,餵他吃鴿子蛋。還願意給他生孩子,對他使小性子。朱明熾發現即便是知道她在騙自己,但只是看著她的笑容,他還是喜歡得不得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長寧問道,又加了句,“雖然七叔裡通外敵,有不對之處,但他也是我七叔。你可否……”說到這裡,長寧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求他留七叔一命?她只能低聲歎氣。

      朱明熾的手摸著她的臉,她的臉滑如絲綢,觸手微涼。朱明熾突然問:“長寧,你覺得朕這個皇帝當得好嗎?”

      趙長寧沉默了一下,說學識他自然不行,但論治國和勤奮,他絕對是可以算一個明君了。

      朱明熾接著笑了笑:“朕知道,那些大臣覺得朕非嫡出,都不承認朕。朕當時繼位的時候想著,何必要他們承認朕,朕只需要把需要做的事情做好,把國家治理好,國泰民安,他們就知道朕不會比朱明熙差。所以起早貪黑,勤懇為政。但是朕錯了,他們是不會有覺得朕做得好的一天,他們只會覺得,如果讓朱明熙來做,他會做得更好。”

      “所以要是有機會,他們仍然會選擇朱明熙。”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長寧,是不是朕做得還是不夠好?你是不是覺得,朕還是不配為一個皇帝?”

      趙長寧聽到他說這些話,心裡真是有些難受。她突然對這個從來都堅毅冷酷的朱明熾產生了同情。她甚至被他說得鼻尖一酸,然後她認真地告訴他:“陛下,你做得很好。朱明熙不會有你做得好,我知道的。”

      “好。”他捧著她的臉,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你知道就好。”

      長寧覺得他今天異常的情緒化,她以為是因為謀反的時候,伸手輕拍他的背:“沒有什麼比的,你就是皇帝,不會有不配的說法。”

      朱明熾眼神迅速一暗,將她抱得更緊。

      “那您打算怎麼辦?”趙長寧問他。

      朱明熾淡淡地回答:“朕要禦駕親征。”

      長寧聽到這裡倒是覺得有些不妥:“您親征開平衛?京城豈不是防衛空虛?”

      “嗯。邊疆異動已經開始,怕他們發難就是趁年關不備的時候。你在家裡好生養胎,不要出來走動。也不要對旁人說起此事,免得打草驚蛇。”朱明熾跟她說,“陳昭的弟弟陳蠻,朕將他調回了京城,任神機營副指揮使,他會跟在你身邊保護你。

      他一向不喜歡陳蠻在她身邊,竟然也肯放他回來了。

      “我知道了。”長寧應下來。

      “還有那塊玉佩。”朱明熾繼續說,“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是京城禁衛軍的虎符,可指揮兩萬禁衛軍。如果你有難,就讓陳蠻拿此牌保你。”

      當然,如果趙長寧已經把玉佩給了周承禮,那麼禁衛軍就是一柄潛伏於隊伍裡的殺器。

      那塊玉佩……竟然來頭如此大!難怪她怎麼總覺得出入的時候,陳昭老是盯著那塊牌子看。“你竟不告訴我,我要是真給你弄丟了怎麼辦?”她沒好氣地說。

      朱明熾嘴角勾起一絲笑容,眼神卻是幽深的:“那再做一個就是了。”

      這件事終於告訴了她,長寧心裡也是鬆了口氣。他一會兒還有事,長寧沒坐多久就告辭了。

      朱明熾沉默地背手立在一片金碧輝煌的宮宇裡,看著她的背影遠了。

      他的表情就慢慢褪去了溫柔的偽裝,變了樣子。如果非要說的話,大概是隱隱有種野獸一般的蠻橫和兇險。

      如果可以的話,他貪婪地希望這一刻能夠保持下去,趙長寧是裝的有沒關係,他實在是太喜歡她喜歡他了,他可以把這個當成是真的。可惜她不想這麼一直演下去。

      既然她不願意,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既然抓不住她的心,那就只能關住她的人了。

      以後,便將她深鎖禁宮,既不讓她看別人,也不讓別人看她。那麼就只有他了,她也只能喜歡他了。

      朱明熾緩緩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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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11:50: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零一章

      沿河畫舫外雪景千里,白江不見盡頭,遠處原林蒼莽,日薄西山,淡色紅霞余暉流滿天際。而畫舫內卻是溫暖如春,脂粉香濃,一名樂妓在彈奏琵琶曲《昭君出塞》。

      朱明熙還是不大習慣這樣的地方,他抿著酒朝窗外看去,只見太陽已經落山,冬夜越發顯得寒冷,遠遠傳來寺廟撞鐘的磬聲。與眼前的浮華分隔出兩個世界,清冷而幽遠, 叫人莫名其妙地清醒。“為何每次都在這裡?”他問道。

      周承禮喝著酒說:“三教九流,沒有比這裡再安全的地方。朱明熾要不是想徹底滅了你,不會還不動手的。所以你的安全最為要緊。”

      “他已經踏入你的圈套了?”朱明熙再低聲問。

      周承禮卻是笑了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麼。只是悠悠喟歎:“我這一生從沒得過知己,有時候覺得挺可悲的。”

      對啊,沒有人會是這個人的知己,他心計之深之毒,別人難以匹敵。

      朱明熙知道名義上那些人為他而反,其實都是為了權勢罷了,一將功成萬骨枯,不提著腦袋幹出點大事來,何以得到榮華富貴。周承禮貌若雲淡風輕,不過是因為眼前的東西不足以吸引他。他內心深處的權勢欲,不是那個位置恐怕無法滿足他……

      但他受制於人,他想報仇雪恨,只能聽周承禮的。否則單憑他和那些有勇無謀的匹夫,根本不能撼動朱明熾的統治。

      朱明熾這個人雖然沒怎麼讀過書,但是敏銳和聰慧卻是天生的。朱明熙仍然記得當初幾兄弟在一起讀書,朱明熾雖然不聽,大學士講的課卻能分毫不差地複述出來,只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那些聰明之處好像突然消失了,大學士也從來沒有過問過。那個時候朱明熙還不明白,現在他已經很明白這些彎彎繞繞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如何,這杯酒我先敬大人。”朱明熙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眼睛冰冷微眯,“不知大人什麼時候動手?”

      周承禮閉上了眼,將計畫從頭到尾地梳理了一遍,他要確定沒有遺漏的地方。聰明之人往往多思多疑,想得多才能面面周到,當不確定的時候就會在腦海裡一遍遍地過,這其實是一種很痛苦的經歷。他安排常遠在開平衛動手,再以趙長寧的消息誤導他。

      對付朱明熾不可正面敵對,他在計謀上能與朱明熾比,但論行軍打仗,朱明熾有戰神之稱,別人還真是差了一截的。

      “等外族異動的消息傳到京城,朱明熾就一定會親征,開平衛他是不會放任不管的。”周承禮淡淡說,“很快了。”

      其實周承禮曾有很多選擇,他可以用各種辦法讓朱明熾得到消息,但是他選了趙長寧。

      朱明熾這個人,戎馬一生裡盡是冷酷,沒想到還有對人這麼手下留情的一天。費盡心思為她保駕護航,對她一忍再忍,格外寵溺,格外縱容。

      那就讓他葬送在趙長寧手上吧,殺人不如殺心。恐怕至此之後,他是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吧。

      長寧卻是初六之後開始正常去大理寺。

      她知道了手上的玉佩竟然是這個來路後,就更不會佩戴在外了,禁衛軍乃是京衛中的精銳,三萬禁衛軍可不是開玩笑的。為免出意外,她將玉佩放在了裡衣裡面,便不怕有人來偷了。

      初六之後內閣開始商議大理寺左少卿的人選,選來選去,竟然選到了長寧的一個熟人頭上。卻也不是別人,正是刑部主事紀賢。紀賢是戶部侍郎推舉給朝廷的,他在刑部主事的位置上已經做了近六年,有豐富的斷案經驗,雖然仍然是年輕了些,但比之趙長寧還是年長了的。

      內閣大佬們合計了幾天,大概覺得此人沒問題,推舉給了朱明熾。

      朱明熾一如往常地上朝議事,接到了這份推舉公函。秉筆太監文眷雙手捧著筆墨在旁伺候他。

      其實上次任用長寧為大理寺少卿的流程根本就不完善,內閣首輔推舉她,朱明熾又有意放水,她順順利利地當了官。這次選大理寺少卿又沒什麼私情,戶部先推舉,內閣商議,等送到朱明熾手上時已經過了四五道程式了。朱明熾又從頭到尾研究了一下這個紀賢,才批過了摺子,宣口諭,讓戶部批文書。

      七天之後,紀賢到大理寺來上任,只帶了一箱書,一頭毛驢,一位老僕。

      紀大人清貧是大家早有目共睹的,只是沒想到真的窮成這樣。毛驢上舊的牌子已經沒了,新牌子「大理寺少卿專用」金光閃閃地掛在驢脖子上。

      長寧正要去同沈練商議斷案的事,一眼就看到了毛驢上的牌子。

      “還未恭賀紀大人高升。”長寧淡笑道,“以後同為大理寺少卿,少不得要多打交道了,往日後紀大人手下留情才是。”以前跟這個傢伙合作,幾乎每次都會被他坑,長寧已經習慣了。

      “趙兄客氣,既然你我已是左右少卿,便是一家人,沒有什麼留情的說法了。”紀賢笑眯眯的,“你要去沈練那裡?正好,我也要去找他,同路。”

      走在路上,趙長寧很含蓄地提起了那塊驢脖子上的牌子:“……我看那上面寫了‘大理寺少卿專用’?你我二人又為同一官職……”

      紀賢聽了很驚訝:“趙兄難不成想騎我的毛驢,倒不是我小氣,只是此驢我從小養大,跟我是情同手足!實在是不能借給大人騎。”

      趙長寧聽了嘴角一抽,誰要騎他的破驢啊!

      “紀大人實在是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想說,紀大人騎驢上衙門,實乃我大理寺清廉之典範。我怎麼好與大人同分這份清譽。不如大人把驢脖上的牌子換換?”

      紀賢嘻嘻一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這個就是趙大人太見外了,你我之間分什麼彼此,我的就是你的,清譽自然共用了。”

      這人分明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偏偏現在同寺做官,總不好一點餘地都不留人家。

      趙長寧輕輕一笑,心道罷了!隨他去吧。

      兩人已經走到了沈練門口,他在批閱文書,微抬起頭:“你來了。”

      長寧並不知他指的是誰,紀賢就上前了一步無比恭敬的樣子:“下官拜見沈大人。”

      “得了,你裝什麼裝。”沈練卻淡淡道,“你以後就是大理寺少卿了,我也不管你以前有多麼任性妄為,從今起自己做事就要掂量著身份,不可由著性子胡來,你那破驢不許再騎。你若再這般任性,我就叫你爹來捉你回去。”

      紀賢聽了臉色微冷,竟是撕開了和善的面具,笑著說。“沈練,你要是敢叫我爹來。我就告訴他你喜歡我堂妹,想娶她過門!”

      看這樣子兩人似乎認識。

      長寧聽兩人鬥了會兒嘴,紀賢就扔下他們走了。沈練搖頭歎氣:“他以後若是有惹著你的地方,你來找我就是。”

      “大人與紀大人似乎相熟?”長寧好奇問。

      沈練倒也不避及她說,“我與他父親是忘年交,按輩分他該叫我一聲叔叔,罷了,隨他吧。”語氣竟是對晚輩的縱容。

      長寧一笑:“下官一直以為紀大人是獨身一人呢,從未聽外界提起過他家。只聽人說甚是清貧……”

      沈練微微地笑:“清貧?”說著又是一頓,“他父親你不會不認識的,便是管兩江鹽引的紀有光。不過他家兄弟姊妹甚多,他又是紀有光的原配所出,不樂意見家裡一群繼母的弟妹,才自己跑出來的。說來跟你一般是嫡長子。”

      長寧的確有點震驚,兩江鹽引的紀有光,她當然知道了,江浙有名的富豪,連京城都有他家開的鋪子。五十個趙家的財產都比不過一個紀家。

      “那他為什麼這麼……”

      沈練似乎知道她要問什麼,緊接著說:“打小在金堆裡長大的人,又因幼年喪母,家裡人都疼他,自然視金錢如糞土了。他還覺得窮挺有意思的呢,不過都是表面功夫,你要是去他家就會發現,他家地板全鋪的是金絲楠木。他父親在家為他張羅了一妻兩妾,偏他不願意回去。”

      ……長寧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拱手跟沈練說起她之後要外調一年,讓沈大人好安排調度的事。正好大理寺來了紀賢,也不會無人可用。

      在長寧要告退的時候,沈練叫住了她:“長寧。”

      這是第一次沈練叫她的名字,長寧就笑:“大人還有吩咐?”

      沈練片刻才說:“局勢不穩,朝堂動盪。你既然受皇恩浩蕩,就要自己小心。”他說這些話,趙長寧就覺得他是知道什麼的,或者早就猜到了她和皇上的關係。但是沈練這樣的人,就算是猜到了他也不會說的。對於他來說,趙長寧不過是大理寺的一個下屬罷了。

      這晚她去見朱明熾的時候,把紀賢的事說給他聽,他聽了直笑。

      “紀有光這兒子是個可造之材,就是還太年輕了。

      長寧頭枕著他的大腿,閉著眼睛休息,近來當真是越來越嗜睡了,不過孕期裡嗜睡些也是正常的事。朱明熾見她睏困倦,用手輕輕地為她梳理長髮,長寧的頭髮發質非常好,像綢緞一樣落在他腿上,他突然想起長寧穿女裝的樣子。

      清落出挑,如一捧剛采起來,猶帶露水的青蓮。

      當真是明豔不可方物,那屋子裡有多少人都是看著她的。

      當初魏頤還想直接搶了她回去呢。

      要是她能再穿女裝給他看就好了,不過也不急,等這件事結束……恐怕她這身官袍也是時候脫下來了,到時候還怕沒有穿女裝的機會麼。

      朱明熾見她當真睡著了,把她抱到了懷裡來,招手叫人:“去請太醫來。”

      本來一向給趙長寧看病的是許太醫,不過今天太后有恙,他去給太后診治還沒回來,來的便是另一個聖手余太醫。

      聖上叫他過來把脈,自然是匆匆提著箱籠就過來了,待在帝王面前跪下了,才看到帝王懷裡的不是……他一愣,朱明熾已經招手了,淡淡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把脈。”

      那人是誰?怎的像是個女子,卻又穿著官袍,而且還是緋紅色官袍,想來官銜不會低於四品。

      余太醫不敢耽擱,上前一步把絲帕搭在這女子手腕上聽脈。片刻之後,他放開了手,不敢有隱瞞地稟報:“這位姑娘有孕三月,只是體寒脾虛,胎像不太穩固。應該是以前服用避胎藥過多的原因。”

      朱明熾原本是垂眸看著趙長寧的,聽到這裡突然抬起眼:“你說什麼?”

      余太醫不知道為何帝王突然就鄭重了,小心地道:“這位姑娘本就體虛,又服用過避胎藥,所以才懷胎不穩。微臣聽脈象應該是已經仔細調理過了,好生將養著應該是沒有大礙的。”

      帝王卻是突然笑了:“避胎藥……”

      是了,他早就應該想到了,以前將她弄成那樣,但遲遲不曾有孕,如果不是她暗中動手腳,又怎麼會呢!

      她還想要打胎,是不是他去得不及時,這孩子已經沒了?

      她就這麼的不喜歡他,不想懷他的孩子嗎?那瞬間朱明熾的神色大概是不太好看,甚至是近乎猙獰的,余太醫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讓帝王不高興了,嚇得伏地瑟瑟發抖。

      他的手甚至已經放在了她纖細的脖頸上,朱明熾力能扛鼎,掐死她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自然,他的手指在她的脖頸間滑動,她睡得好像不安穩,就輕輕避開了他的手,臉埋進了他的衣袍裡。

      但對於朱明熾來說,這卻是她閉閃的動作。

      朱明熾語氣如冰:“今日之事也不准對任何人說起……退下吧。”余太醫應喏,行禮退下。

      “陳昭。”朱明熾輕喊一聲。

      最近朝廷有異,陳昭便是一直守在殿外的,以免有什麼吩咐來不及。聽到帝王喚他,自然是立刻進了殿內。

      朱明熾不能再看到長寧了,否則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什麼事來。傷及了她,傷及了孩子。

      “你叫她的馬車過來,把她送回去。”朱明熾道,“另外,你這段時期帶人親自守在她身邊,以防她……傷及腹中胎兒。你弟弟將她的話奉做聖旨,朕放心不過。”

      陳昭有些驚愕地抬頭,但很快他就低下頭。“陛下,他不是……”

      正是知道陳昭對趙長寧沒有別的意思,朱明熾才放心他來守。

      “對,她的確是女子。”朱明熾也不瞞陳昭,反正自此一事後,趙長寧永遠別想做這個大理寺少卿了。“所以你不用擔心她謀朝篡位,也不用擔心她玩弄權術。是朕一直在強迫她,現在她肚裡有朕的孩子,你要護她和孩子周全。”

      “但是,微臣如果不助您一臂之力……”

      朱明熾神態淡然:“自今日起,錦衣衛、神機營等全由我親自接手,直接指揮。”語氣中自透出一股不動神色的殺意。

      陳昭久久沒有說話。只能拱手應是。

      馬車很快就趕過來了,朱明熾親自把人抱上了車,讓陳昭送趙長寧離開。

      冬天長夜漫漫,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破冰春曉。

      陳昭知道朱明熾接管京中全部兵權的用意,若論行軍打仗,也只有一個孟之州能與他比肩罷了。他接管兵權,就是隨時應對突變。無論周承禮再怎麼詭計多端,也得跟朱明熾戰場上過招。

      趙府很快就到了,陳昭本來是要進去叫醒她的。

      只見琉璃燈罩的蠟燭下,她睡得正沉,膚色勝雪,睫毛細長秀氣,嘴唇紅潤,當真是海棠春睡,動人至極。

      如此才華橫溢,冷淡秀雅,竟然是個女子!

      難怪他每次見到她,心中都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

      陳昭喉結微動,然後伸手想抱她起來,心想不用吵醒她,可以抱著她進去。但是一路沉睡的趙長寧,偏偏這時候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自己在馬車裡,還看到旁邊站著的陳昭,她立刻坐了起來:“陳大人?”

      “不用擔心,是皇上讓我送你回來的。”陳昭收回手淡淡道,“皇上讓我護著你肚中的胎,我會在趙府住幾個月。”

      趙長寧很快就明白了什麼,笑了一聲:“那當真是為難陳大人了。”

      她率先下了馬車。

      趙長寧很敏感地察覺到這件事,有什麼地方不對。

      一開始朱明熾想讓陳蠻守著她,因為陳蠻對她言聽計從,絕對會以她的意思為主。但陳昭就不一樣了,陳昭對朱明熾忠心耿耿,但是對她卻不怎麼友好。

      看似保護,實則監視,她腦中轉過許多念頭。

      陳昭則慢悠悠的,跟在她背後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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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11:50: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零二章

      夜寒如水,長寧讓人給陳昭安排了住處。

      燕雲山則有些擔憂:“大人,他在這裡住著是不是不大方便?畢竟是錦衣衛指揮使……”

      趙長寧何嘗想陳昭在她這裡住,這個人一貫就看她不順眼,而今又知道了她是女人,恐怕是更想除之而後快了。

      但她更在意的是朱明熾為什麼讓陳昭在身邊保護她。

      微歎了口氣,趙長寧道:“叫人多送幾床褥子過去吧,安頓下來再說。”

      雖然已經不下雪了,但是天氣還是冷的。

      有外人住在竹山居始終是不便,長寧早上起來就看到陳昭在晨練。只穿了件單衣,她看了一眼就想回避,陳昭站定了淡淡地說:“趙大人是見不得我嗎?”。

      長寧只是道:“陳大人一貫視我如蛇蠍,如今又被指派來保護我。我避及一二也是為了陳大人著想。”

      陳昭嘴角微微一扯,也不言語,趙長寧說的的確沒錯。

      知道她是女子後,他就知道自己以前的猜測可笑了。她一貫冷淡,莫不就是帝王強迫她在一起。既不是男子,玩弄權術來做什麼,真的想要榮華富貴,還是進宮做嬪妃更方便,憑朱明熾對她的時候如昏君一般,應該是她要什麼給什麼的。

      他見趙長寧在家中穿得簡單,紗羅中單,月白直裰,倒是顯得更加清稚秀雅,不太像一個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而只是個少年郎。

      “不打擾陳大人練武了。”長寧說著往廡廊退了幾步,然後她又站定了。

      只見她又回眸,定定地看著他:“陳大人,究竟發生什麼了?”

      陳昭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只是一笑:“大人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只知道皇上的命令是保護您和您肚中的皇嗣。”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大人自己想必更清楚自己的事吧。”

      趙長寧也是笑了笑就不再問他了,既然什麼也問不出來,那問了也沒意思。

      她第二天想進宮去見朱明熾,但是在殿外站了會兒,才等到劉胡出來跟她說:“……大人您請回吧,皇上這會兒正在召見兵部尚書,有要事相商,恐怕沒時間見您。”他又接著招了招手,“給您準備了軟轎,您坐轎子回去吧。”

      “不必了。”長寧沉默了一下,說,“告訴皇上下官來過吧,這就先告辭了。”

      劉胡仍然笑眯眯的:“您可一定得坐這轎子,有什麼閃失奴婢擔待不起。”

      “當真不必。”趙長寧幾步就退下了。

      陳昭在外面等她,正和守殿門的副指揮使說話,副指揮使語氣很客氣。長寧眼皮也沒撩一下,徑直就走過去了。

      陳昭看著,竟然輕輕地歎了一聲。

      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歎氣,此人分明就與前太子有勾結,何必要同情。

      他跟副指揮使低聲告辭,跟了上去,貼身保護。

      晚上趙長寧繼續看大理寺的文書,趙長淮來了一次,跟她商量家族中的事。他們兄弟二人並不算親密,但趙長淮卻在最後問:“哥哥最近怎麼了,是不是瘦了些?”
  
      長寧有些意外地抬頭,看了看自己一臉淡然的弟弟。

      因為有孕,她的確休息得不太好,這貨倒是觀察入微。

      “多謝二弟。”長寧把他要的書給他,又道,“我聽母親說,祖父已經請媒人向孫大人之女提親了,不日你就可以迎娶孫小姐過門了吧。到時候給你包個紅包。”。

      孫大人是他的上司,等戶部尚書退下了,極有可能升任戶部尚書。趙長淮偶然一次去了孫府,叫孫大人之女孫喬看到了,便戀慕趙長淮長得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孫大人也賞識他的才華,來了趙家幾次與趙老太爺談此事,兩人一拍即合,趙老太爺就請了媒人上門提親,把婚事定在了開年三月。

      趙長淮明白這門親事對自己有利,也沒有拒絕,如此一來就是要成親的人了。

      趙長寧起身要走,趙長淮按住她的手,然後抬頭:“哥哥,你與皇上究竟是什麼關係?”

      看到陳昭帶著不少人進了竹山居,趙長淮就知道絕不簡單。原來他也有這個猜測,只是這時候更坐實了。他繼續平靜地說:“即便你與皇上關係不簡單,但錦衣衛指揮使絕非一般人,不可能說調到趙家來就來。哥哥,我現在還叫你哥哥,是因為你想當這個哥哥,我們都知道真相是什麼,只是心照不宣地不講罷了。但是現在你必須要告訴我。”

      他的語氣有些嚴肅,按著趙長寧的手不鬆開,“如今二叔遠在任地不能回來,七叔根本就靠不住,趙家只有我能管你。”

      趙長寧直直地看著他,忽然笑了:“什麼叫只有你能管我?”

      趙長淮就輕輕歎氣:“不要任性了,哥哥,你知道我不會害你的。”。

      “這麼多年,你當真沒害我?”趙長寧的語氣有一絲冷淡,“如今我回頭想想,除了你害我最多,恐怕還找不出第二個來。”

      “趙長寧!”趙長淮突然喊她的名字,打住了她的話,然後他欲言又止,半晌才說,“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如果知道了,我作為你的弟弟,自然會保護你。”

      “那哥哥為何就能欺負了?”趙長寧也早猜到這貨知道真相了,根本不驚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趙長淮一頓,深深地吸氣:“女孩自然是不一樣的,你要是早告訴我,我就不會做那些事了。”當然了,趙長淮還沒說他其實有點姐控。他知道她是姐姐後,對她簡直是極好的。家中他能處理的事都暗中處理了,能維護她的都會維護她,還請求過身為閣老的老師,在她需要的時候幫她。

      老師的確也不負所望,將她推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跟老師女兒的親事,無論怎麼說他都要答應。

      “所以你如果有危險,或者趙家有危險。你要告訴我,讓我幫你解決。”趙長淮的語氣很認真,“哥哥,我承認你有才華,但是在勾心鬥角上,你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我的。”

      這個趙長寧承認,她遠沒有這群真正玩兒政治的人心狠。

      她也不用瞞趙長淮了,反正兩人都是趙家的新興勢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淡淡說:“七叔要謀逆。”沒等趙長淮說話,她就繼續說下去,“他應該是控制了朱明熙,原本朝中就有不少立嫡的大臣,早也不滿朱明熾,所以也參與其中。還有幾名邊關大將,也是早已倒戈了。我將七叔要謀逆的事告訴了朱明熾,所以他派人來保護我,當然,他派陳昭,可能也是要監視我。”

      “何以見得?”信息量雖然很大,但趙長淮的心智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把事情完全整理清楚了。

      至於周承禮要謀逆,而趙長寧告發他,他就根本不驚訝,他一向就不喜歡周承禮,還覺得此人十足的危險。他跟周承禮都是心機深沉的人,但周承禮表面溫文爾雅,實則離經叛道,逆勢而為。而他則是明哲保身,夾縫中為自己求最大利益的人。跟周承禮這種人正好敵對。

      趙長寧笑了笑,輕聲說:“我懷著他的孩子,他大概,怕我對他的孩子不利吧。”

      趙長淮霍地站了起來,他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嘴唇微動,重複了一遍:“朱明熾的孩子?”

      “你不是早知道他和我的關係了,我懷著他的孩子,不用這麼驚訝吧?”長寧淡淡道,“他想防我也正常吧,畢竟我在差點打胎的時候,叫他捉到了。雖然那個時候我其實已經不打算那麼做了,不過他大概是不會信的。”

      趙長淮立刻想到了那晚的事情,朱明熾帶著人怒闖趙府,關在趙長寧屋內久久沒有出來。

      “原來如此……”趙長淮輕聲道。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不太合時宜的問題,趙長寧懷了龍子,而且還是長子,後宮皇后都沒一個。是不是說……他以後是太子舅舅?

      他的心情很複雜,有種自己家的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半晌又問:“既然如此,勢必是他一開始強迫於你,你要是……”

      長寧這時候卻笑著搖頭:“沒有,不用了。”

      她其實已經喜歡朱明熾了吧,雖然可能,沒有朱明熾喜歡她得多。但是,也是喜歡他的。

      不過是她對於感情這種事,不喜歡說出口罷了。

      “好吧,既然你懷有身孕,一切的事更不該操心了。”趙長淮說,“倒是周承禮謀逆的事,你從頭到尾同我說清楚,我還有一些沒有明白的地方。”他還是把這件事完全從她手中接手過來,大概還是不那麼放心趙長寧,這哥哥一向嘴硬心軟,什麼時候著了人家的道都不知道。

      趙長寧也沒瞞他,把事情的原委從頭到尾講與他聽。包括周承禮想以開平衛為突破口,破邊疆防禦的事。

      自那天起,周承禮就不在趙家了。

      他自來就行蹤詭異,只留了宋平在趙家,他以前告訴過長寧,有什麼事可以通過宋平告訴他。

      “雖說是他的計謀,我猜著其實參與的人不會少。絕不止他一個人說話,不過朱明熙控制在他手上,能對付朱明熾的也只有他。”長寧說著又沉默了一下,知道宋平還留在趙家,她就知道這是周承禮特意留給她的,不管周承禮想做什麼,就算為禍家國,卻從沒有對不起她。

      她總是想著,如果他沒事,能保他一命就保他。

      趙長淮看她一眼,說:“你如今有孕,你的人我先接手吧,有什麼事會告訴你的。”

      趙長寧搖頭,不過有孕罷了,她還沒這麼嬌貴。“……會同時送到你那裡一份的。”

      她把趙長淮送出去後,看到陳昭站在一旁。

      趙長淮拱手喊聲陳大人才離開,畢竟是正二品的大員,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大了好幾級。陳昭跟著走到她屋裡,看到她繼續寫字,說道:“你既是女子,半夜三更的怎麼能見男子?”

      “長淮是我親弟弟。”趙長寧淡淡道,頭也不抬,“更何況,陳大人難道就不是男子了?”

      “親弟弟又如何?”陳昭冷哼一聲,“我是來保護你的,自然不一樣。”

      恬不知恥,懶得理他。

      看她寫的居然是吏法新編,陳昭站著看了會兒,字字珠璣,句句簡練。這時候他又覺得很奇妙,這個人她是跟太子一黨的,但她的確也在做有利於國家的事情。一盞燭檯,趙大人寫字很入神,說忽視他就忽視了。

      她好像有點不舒服,咳了兩聲,然後要伸手拿水喝。

      陳昭順手就給她遞了過去。

      然後趙長寧說:“我以前寫字,陳蠻就在旁邊這麼守著我。他現在好嗎?”

      陳昭聽到弟弟就這麼守著她,嘴角一扯。心道難怪皇帝怎麼也得把陳蠻弄走,孤男寡女的,稍微有點心思這兩人恐怕就勾搭上了。不過兩主僕都挺單純的,沒發生什麼事。倒是他在這裡守著,雜亂的心思盡出。

      原來他說別人被她所惑,那是因為自己就藏著這樣的心思,如果不是自己心有欲念,怎麼會推己及人呢。

      陳昭突然明白了這個道理,怔了一怔,只盯著那纖細的脖頸,微透玉朦的耳垂入神。

      長寧以為他不願意搭話,也不在意,畢竟是陳昭嘛。

      誰知道他卻緩緩說:“有個正二品的大員伺候你,還不夠滿意?”

      長寧突然回頭,只見他已經放下茶壺別過頭:“他兩日之後回來,升任神機營副指揮使。”說著就出了門去。

      這麼快就升任副指揮使?

      長寧放下筆沉思,實在是太快了,如果不是有戰功的話,就算有陳昭幫助,他也至少要熬個五六年吧。除非是立了什麼大功。

      等他回來還是好好問問他吧。

      但是第二天淩晨,邊疆就有急報傳來,說是開平衛告急。

      趙長寧雖然早有準備,但也覺得來得太快了,豈不是立刻就要開始準備了?

      果然都來不及等到上朝,朱明熾就召集了內閣大臣商議,一直到中午都沒放出來吃飯。本來準備上朝的大臣們積聚皇極殿外,嗡嗡地說了一個早上,朝事已經暫停了……

      未時傳來消息,朱明熾要御駕親征,就在兩日後。

      大臣們更是議論紛紛:“不過是邊疆作亂,為何要陛下親征……!”

      出來的內閣閣老嘴巴緊閉,都不與人交談,還是趙長淮找准了機會,去跟在孫大人身邊。走到重華門的時候提起此事。

      孫大人只伸了個指頭搖了搖,道:“你覺得皇上跟我們說了什麼?”
  
      趙長淮很慎重:“難道不是怎麼應對戰亂?”

      孫大人笑了:“我也猜是這個,結果陛下讓我們看關函,也不做別的,就看關函,他在旁邊看我們。”

      “這……”趙長淮也不知道怎麼說,朱明熾到底要做什麼。

      “這次開平衛的事不簡單,”孫大人淡笑著往前走,“你可記得別摻和進去!”

      這些人個個都是老成精的,皇帝一句話,在心裡轉七個八個彎。孫大人自然也是精明的,否則沒有替皇上建功立業,怎麼能混到今天的地位。趙長淮雖然還沒這些狐狸的修為深,但他早就知道了朱明熙的事,這樣一思考就知道朱明熾在想什麼。

      他肯定是懷疑朝野中有大內鬼,連閣老都信不過。

      趙長淮把聽到的事跟長寧說,她卻是沉默。

      他要御駕親征了,出征前,趙長寧想去看他一眼。

      這次她求見朱明熾,倒是沒有阻攔,很快她就進到了殿內,朱明熾正在看開平衛的輿圖。

      “來了。”他對她伸出手,“不是說了,在家裡養著就行,怎麼又來上朝了。”

      “你要御駕親征了?”長寧問。

      “嗯。”他放下圖紙淡笑道,“怎麼了,擔心我嗎?”

      趙長寧走到了他面前,很久後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一聲朱明熾覺得自己聽錯了,身體微微一晃,片刻後他嘴角微扯,越是漂亮的東西越是有毒,她對他這麼溫柔,可能是真的覺得,他活不久了呢。

      他把她抱到懷裡,以前就算她不掙扎,也是會渾身僵硬的,但這時候她卻順從地靠著他,頭靠著他堅實的肩膀,輕聲說:“你一定不能有事,孩子是你的,你得擔他的責任。我一個人養大他太辛苦了,你要是不回來,我就找別人嫁了,讓別人養你兒子。”

      朱明熾低頭吻她的額頭:“想都別想,朕不會有事的。”

      因為一切他都知道,他都在算計。

      這次把謀逆亂黨一網打盡,到時候肅清朝野,再無人敢跟他作對!

      長寧笑著抓住他的手:“好,不過我不想搬進你的私宅,等你回來再說吧,好不好?”

      他的目光閃了閃,然後輕輕道:“好。”

      有陳昭在她身邊控制她,不怕她到時候跑了。

      “你把陳昭放我身邊,是擔心我還會傷害孩子嗎?”她有些睏倦地半閉著眼睛,說,“不會的,我不會傷害它的,他也是我的孩子。其實那天就算你不來,我也不會喝那碗藥的。所以你儘管放心,好嗎?”

      “陳昭才能護你周全。”朱明熾只是說。

      長寧覺得話都說得差不多了,他應該不會這麼多疑心了吧,否則整天猜來猜去,人也得猜出問題來。

      “嗯。”她昨晚都沒有睡好,在他懷裡躺了會兒就有了睏意,不過片刻後她就睡著了。她睡著後,朱明熾就靜靜地看著她,她這樣的溫柔,他幾乎都不想揭穿她這個騙局,就讓她繼續這樣好了。

      他閉了閉眼睛。

      人啊,什麼時候才能沒這些可笑的,自欺欺人的念頭。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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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11:50: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零三章

      下午起,京城就下起了雨。綿密細雨如絲墜向大地,冰雪漸漸消融,春天越來越近。

      周承禮自收到密函起,就一直在沉思。

      朱明熙忍不住問道:“周大人,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沒有,很順利。”他的指腹摩挲著粗糙的紙頁,笑了一聲,“太順利了。”

      很順利和太順利,雖然只差了一個人,表達的意思確是天差地別。

      朱明熙看著細雨綿綿不休,樓臺都被籠罩在雨中,路上油紙傘、蓑衣來來去去,青石台淅淅瀝瀝,巷子十分寂靜。

      他非常佩服周承禮總能找到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地方會面。例如這個造紙工坊,來往的人很稀少,多半都是坊內的長工,他還能聞到一陣陣的竹葉香味,這是周承禮的地盤。

      “陸誠的人馬安排在西南角的山坳裡,五城兵馬司的南城、東城兵馬司指揮使是我們的人。皆時你穿袞冕龍袍,由南城兵馬司指揮使護送你入城,兵部侍郎在內城接應。城內應該是由陳昭守衛,不過京衛人馬不在朱明熾手上,也不在陳昭手上,他手裡只有錦衣衛,雖然錦衣衛全是精兵,但是數量太少,陸誠足以對付了。”周承禮淡淡地交代他,“常遠會在開平衛拖住朱明熾,你登基之後,就將京衛、通州、薊州的兵權收到自己手上,穩定朝野不成問題。”

      “那朱明熾呢?”朱明熙問他。

      周承禮搖頭道:“你還能殺得了他不成?你佔領京城,他一時半會兒殺不回來,必割地為王,你不如順勢就給他封個王,他再反殺回來的話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了,好的是朝中擁護你的大臣不少,看來不滿意他的人也很多。”

      朱明熙其實心裡清楚,周承禮就是故意留著朱明熾的,兩虎相爭,只要朱明熾一日不除,他就得永遠聽周承禮的。不過這都沒什麼,朱明熙已經很明白天不遂人願這個道理了,他只希望殺了朱明熾,別的都無所謂了。

      他就笑道:“擁護我的多半是擁護嫡子繼承皇位。倒是沒想到,原本章淵是最遵從立我之人,現在卻是最全心維護朱明熾的。世事難料。”

      周承禮什麼都沒有說。

      憑他敢跟朱明熾比,頭腦清醒的都應該明白,誰才是真正合格的帝王。

      朱明熙用右手拿著茶杯,不大靈活地喝著茶,又問周承禮:“什麼時候開始?”

      “朱明熾出城之後,陸誠等到他走遠,會以煙火為信。”周承禮道,“不用急,戰場上的事,一變萬變,是生是死都是賭術。”

      如周承禮所料,朱明熾御駕親征並沒有準備很長時間,這次他帶的是禁衛軍外的其他幾營。本來是由其他指揮使指揮的,現在全部收歸於帝王之手,除了留下禁衛軍護衛京城,至於禁衛軍權杖在誰之手,無人可知。眾人均猜測在陳昭手上,陳昭不動聲色,只有他才知道,權杖很有可能在周承禮手裡,不過也無妨,裡面早就已經被偷樑換柱了。

      在準備的這幾天裡,京城開始戒嚴,邊關之亂,就是普通百姓也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更何況戰亂逼近的可是開平衛,京城百姓有些惶惶。

      前朝宋時靖康之恥,可謂是華夏之大恥。宋朝戰敗後,宋欽宗一意對金人諂媚討好,搜家掠戶地滿足金人的要求,金銀布匹、婦女皆送給金人,開封城民不聊生,餓殍千里。國弱則無民強,即便是大宋再富足,在鐵騎之下也是滿目瘡痍,破敗卑微。

      這些痛苦,沒有經歷過戰亂的人永遠也無法理解。

      每當這個時候,一個戰無不勝的將軍,一個能保家衛國的鐵漢,就是百姓最狂熱愛戴的對象。

      朱明熾親征那天,他們甚至自發地湧到了城門口送他。望著恢弘而整齊劃一的軍隊,望著高坐在馬背上,身著戰甲的帝王,他們激動地高喊著陛下萬歲,皇上萬歲,萬萬歲。

      朱明熾以前也打過仗,但這是他當皇帝之後,第一次看到百姓為此而激動。

      他們的陛下要為他們親征啊!

      雖然此事不真,但望著聲囂起伏的人群,初升的太陽照在臉上,朱明熾嘴角微勾。

      他想,即便真的發生了這種事,他也會帶領他的軍隊誓死保衛國家,保衛他的子民。

      畢竟他從沒有聽到過有人,這麼真誠的喊他萬萬歲。

      朱明熾看向城門,文武百官正站在城門口送他出城,她也在其中。她對他揮了揮手,袍角被風吹動。

      他對身邊的陳昭吩咐:“開平衛那邊,我已經讓高鎮、魏頤帶兵去了,他們應該會趁著今天或明天晚上有異動,你注意應對。”他暗中留了三萬兵馬給陳昭,到時候周承禮必然帶兵入城,但他的大隊人馬其實是陸誠的軍隊,他會帶軍假意前往開平衛,然後從後包圍陸誠的軍隊。周承禮沒有後援之力,必然會被圍困城內,正好把那些有謀反之意的文臣也一網打盡。

      這些都是兩人一早已經商量好的對策,照做就行了。

      陳昭應喏,隨後朱明熾一勒韁繩轉身,浩蕩軍隊終於啟程,百姓目送他們的戰神遠去。

      長寧送他離開後,去大理寺與同仁道別。朱明熾臨走前就不讓她再去大理寺了,很快她就要以外調的名義辭官一年。大戰在即,大理寺的人也無心公務,竊竊私語地議論著邊疆戰亂的事。

      長寧就問沈練:“您不管管他們?”

      沈練看了下屬一眼道:“不管,難說沒下頓了。”

      長寧聽得一愣,沈練很快又補充:“……我開個玩笑。”

      長寧無言,然後說:“大人,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您還是不開玩笑的好。”

      沈練就問她:“有這麼可怕?”

      “一點點。”

      沈練背著手看著窗站了會兒,說:“你要去湖北出任就好好去吧,大理寺有我和紀賢。他這個人雖然有點不靠譜,但是能力還是沒得說的。等你回來,大理寺再集體給你辦個接風酒。不過你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來?”

      長寧說「少則一年」,然後沈練就朝她看過來,他嘴角微微一勾,像是笑了,“那可要恭喜你了。”

      長寧突然想問他何喜之有,但沈練已經擺擺手走了。她看著沈練的背影,覺得沈練可能知道些什麼。

      她細想自己在大理寺這幾年,空降大理寺任大理寺寺副,隨後升任寺正。朱明熾登基,董耘任大理寺卿,隨後董耘倒下,莊肅被貶。她就是這麼,艱難地一步步走上來,現在,她是大理寺少卿。

      沈練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什麼呢。但是他太聰明了,就算知道也不會說的。

       長寧走的時候又回頭看自己常走的那道路,雪已化去,一頭驢栓在柿子樹上,甩著尾巴啃樹上剛長出的嫩芽。

      旁邊有兩個司務在討論:“紀大人的驢再怎麼吃下去,今年別想結柿子了。”

      “唉……”

      她聽著就笑了笑,然後看了看大理寺朱紅的大門,上了馬車。

      她回到家中心裡卻覺得空落落的。

      顧嬤嬤正在做針線,見她回來就給她看:“……這是給孩子做的小襪。”真的很小,可能只有兩個指頭這麼大,很可愛。

      長寧拿來捏了捏,就笑了:“倒是挺有意思的,不如我也做一雙。”

      顧嬤嬤欲言又止,她想說少爺您那個針線功就算了吧。

      長寧放下了小襪。她要把吏法新編寫完,等朱明熾回來,正好就能夠頒發施行了。

      他去親征了,也不知道一兩個月回不回得來。

      第二天上午,趙長淮過來了。

      自從知道長兄……長姐有孕之後,他幾乎每天都要過來轉一轉,有時候帶點補品,有時候帶點蜜餞乾果。這次給她帶了一盒鹽津梅子,咳嗽了一聲跟她說:“我聽人說是……酸兒辣女。”

      趙長寧大概是愣住了,半天才說:“二弟,民間流言不可信。”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更何況我真的不太想生兒子。”

      趙長淮哦了一聲,好像也沒打算走,就在她書房裡找了把椅子坐下來:“既然你有孕,就不會去衙門了吧?”

      “嗯。”長寧繼續寫自己的字。

      趙長淮又說:“父親母親也不知道?”他現在解開了童年芥蒂,也願意稱竇氏為母親了。

      “不知道,他們兩人不太靠譜,等孩子抱回來再告訴他們也不遲。”

      的確,竇家長房兩位長輩是極不靠譜。

      趙長淮猶豫了一下才說:“要不要我給你找個宅子,派人照顧你?”。

      趙長寧終於抬起了頭,似笑非笑:“二弟很閑?”。

      隨後陳昭從外面進來了:“她肚中之子是龍種,這些問題不用趙大人操心吧?”

      趙長淮站了起來,面對外人他倒是遊刃有餘,笑容閒適:“我與長兄乃是一房親姐

    弟,倒是陳大人,似乎住在這裡多有不便吧?”

      陳昭這時候卻沒空管這麼多,他招了招手:“你怎的還不過來?”

      長寧訝然抬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穿著飛魚服,可能是黑瘦了一些,顯得更像陳昭了。陳蠻輕喊了一聲:“大人。”他在不遠處站定了,細細一想是一個多月沒見到大人了,大人似乎瘦了。

      趙長淮當然也認得,這人是原來趙長寧的護衛,陳昭的弟弟。

      “你替我守著她。”陳昭在旁低聲叮囑陳蠻,“我知道你把她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我幾個時辰之後回來接替你,你切記不能讓她有絲毫閃失。事後我會帶你面聖,聖上會封你副指揮使的官銜,可記住了?”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知道。”陳蠻對於兄長的再三叮囑很不在意,有他帶著人護著趙長寧,難不成還會讓他出事嗎?

       大戰在即,面對的畢竟是舊太子黨一眾人,陳昭自然也不敢托大。軍隊已經開始集結了,很可能今晚就會有動靜了,他叮囑完弟弟之後就帶人離開了,城防部署還需要他監視著。

      陳蠻許久不見大人,自然有很多話跟他說。主要是著重陳述一下以後大人有什麼事想做,儘管來找他就行。

      趙長寧跟他支了張小桌在院裡喝茶,跟他說了會兒話,正好問起他在京衛的事:“

      聽你哥哥說,你似乎要升任副指揮使了?你這連升數級,直接跨至正三品,實在是厲害了,究竟是立了什麼大功?”

      陳蠻搖頭說:“我不知道。”

      這事他其實也很好奇,他在京衛裡雖然表現頗好,但副指揮使是想升就能升的嗎?

      就算看著哥哥的面子,也不會這麼快,至少要等他有戰功再說。

      長寧也疑惑了:“你不知道?”。

      陳蠻仔細想了下,又說:“也不是什麼都沒幹過,抓過幾個奸細,是邊關大將陸誠的人,聽說他帶五千兵馬回京述職,在京城西安營紮寨,但我審問那幾個細作才知道,他分明就帶了三萬人回來。”

      趙長寧聽著覺得奇怪,隱瞞兵力不報,多半是有謀逆之心的人。

      “別的不說,既然你重回趙家,總得安頓好酒菜給你吃吃。”趙長淮跟陳蠻還喝過幾次酒,比較熟悉,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人去準備晚上的酒菜了。

      黃昏收攏,最後一絲金光消失,酒桌就擺在竹山居外面,長寧不喝酒,陳蠻和趙長淮只是象徵地喝了兩杯。

      陳蠻與趙長淮喝熟了,說話就越說越偏了,陳蠻與趙長淮都是一把年紀還沒有成親,比較有共同話題。趙長淮想著這位以後畢竟是副指揮使,就想給他做個媒,搭著他的肩膀說:“我們家裡還有幾個妹妹……不知道陳兄看不看得入眼?”

      “二弟行了,別說了。”趙長寧叫下人過來收拾桌子了。什麼妹妹,家裡還沒出嫁的妹妹全是庶出的,陳家怎麼可能讓陳蠻娶庶出的女子。

      陳蠻笑而不語地喝茶。“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勞你費心,還是算了吧。”

      趙長淮問,“你確定?”他指了指著長寧說,“我有個堂妹長得跟他有幾分相似呢,陳兄當真沒興趣?”

      長寧聽得臉色發黑,這都說道哪兒去了!“趙長淮!”她低聲威脅道。

      沒想陳蠻竟然很是認真地想了想,問陳蠻:“哪個堂妹,我怎麼沒有見到過?”

      趙長寧想把趙長淮揪過來擰碎。

      卻正是這時候,外面突然有隆隆似腳步一般的聲音傳來,隨後亮起了許多火把,隱隱有兵戈金器之聲。

      “怎麼了?”幾人都站起來。趙家胡同鄰著正西大道,聽到的動靜多半是從大道上傳過來的,這動靜聽起來似乎不大對。

      “你們在這兒別動,我去看看。”陳蠻是會武的,立刻就帶著幾個侍衛去了前院。

      這動靜太大,趙家別的人也吵醒了。陸續房裡亮起燭火,竇氏和趙承義立刻過來找兒子。長寧心裡也在驚疑。京城是有宵禁的,戌時之後不能再上街了,這動靜一聽就是軍隊,什麼軍隊能夠進到內城來?

      “長寧……”竇氏忐忑,她是習慣地依靠兒子,“外面究竟怎麼了?”

      “您不要管,跟父親一起回房去。另外讓人傳話,大家都呆在屋內,不准出來。”

      趙長寧道,叫了趙家護衛把前院把守住。

      竇氏等只好回屋去,緊接著長寧就聽到外頭路上有人闊聲說話:“所有人都聽著!我們不是來殺人的,好好待在屋裡。但要是誰敢出來,就格殺勿論!”

      究竟是怎麼了?

      很快陳蠻就回來了,他說:“有人把路全封了,不要周圍的住戶出來,軍隊在往紫禁城的方向走,有五城兵馬司的人開道。”他又一頓,“不過我看趙家似乎不太一樣,留了一隊兵馬守在門口。”

      趙長寧心裡下沉,與趙長淮對視了一眼,五城兵馬司開道,如今朱明熾不在城內,兵馬司開道引軍隊進來,必然是內鬼了!

      兄弟二人這時候還是有十足的默契的,立刻就猜到對方在想什麼,兩人立刻朝門口走去。

      陳蠻不知道這兩人在做什麼,他跟著他們背後:“你們倆幹什麼,外面全是兵,不 能出去啊!”

      誰知道走到了前院門口,趙長寧霍地一聲拉開了門,為首的那位聽到門開了,立刻轉身,見到是趙長寧就拱了拱手道:“是趙大人,還請大人您進去,外面太亂了,不要出來的好。”

      長寧語氣冰冷:“周承禮呢?”

      “七爺說了,趙家的人都不要出去,一切他會安排的。”那人說話的語氣恭恭敬敬,客客氣氣。

      趙長寧淡淡說:“如果我偏要出去呢?”。

      “那只好對不住大人了。”對方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趙長寧把門關了,靠在門上。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事,身體一陣陣地發寒,臉色也白到了極致,說不出話來。

      陳蠻也看出她有些不對,立刻問:“大人,您怎麼了?”

      趙長寧閉上了眼。

      “……你給朱明熾的情報有問題。”趙長淮也意識到了不對,想了想就說,“朱明熾一走,太子的人就佔領了京城。你是不是中了七叔的圈套?。

      周承禮根本就沒想在開平衛動手腳,他想的就是把朱明熾和京衛調離京城而已。

      趙長寧也早明白了過來,手指緊緊握著。

      當初那信是嚴先生從周承禮那兒得來的,她信任嚴先生所以沒有質疑過。但如果……這就是周承禮的計謀呢!他根本就沒打算跟瓦剌合作,與虎謀皮不說,還會遺臭萬年。他其實只是想把朱明熾調離京城,這樣朱明熙就可以輕易佔領紫禁城了。紫禁城裡最可怕的人就是朱明熾,只要他離開了紫禁城,周承禮手上有朱明熙,佔領紫禁城絕非難事!。

      趙長寧突然想起了陳蠻說的那件事。這樣看來,陸誠很有可能就是周承禮的人!

      她立刻問陳蠻:“陸誠那件事你上報了嗎?”

      陳蠻點了點頭:“自然了,這是重要軍情,我是遞給哥哥的。不過皇上怎麼看我就

      不知道了……”

      如果他明白過來,就不會去開平衛了……

      難道,她的那個夢境真的會成真?朱明熙成功登基,朱明熾失去帝位,趙家因此落得滿門抄斬的禍事。這都是她的錯,她給了朱明熾錯誤的情報,她本來是想幫他的,反而害了他!

      都是她的錯,如果沒有她,朱明熾怎麼會離開京城!。

      趙長寧嘴裡發麻……

      陸誠的軍隊就駐紮在城外,他要是遇到陸誠軍隊的埋伏,恐怕……恐怕會有去無回……

      不行,她要去救他!

      她不能害了朱明熾!

      她畢竟還欠他這麼多東西呢,他救了她這麼多次,幫了她這麼多次……她卻一直在,一直在害他,就連想幫他竟然也在害他。不能這樣,今天她要去救他,她一定要去救他,她真的不想再害他了,即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無妨。

      “陳蠻,你帶了多少人馬?”趙長寧問他。

      陳蠻道:“陳昭給了我五百人。”那足以應付外面那群人了。

      “我要去京衛營一趟。”趙長寧跟陳蠻說,“我不懂行軍打仗。你帶人跟我一起去,我身上有禁衛軍的虎符。你拿虎符調派禁衛軍,跟我一起去救他。”

      趙長淮聽了立刻就阻止道,“不行,你不能出去,你現在的身體……要是出問題怎麼辦?”

      趙長寧卻吩咐他道:“長淮,你留在家裡守著祖父他們。”

      “你不能去!”趙長淮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耐煩道,“我不會放你去的!”

      陳蠻大概聽明白他們兩兄弟在爭執什麼。也勸道:“大人,如果是你想救皇上,戰場上刀劍無眼,我替你去就是了,你還是別去了!”

      “長淮,如果說還有誰更懂七叔的話。我是他教出來的,沒有人比我更知道他的路子。”趙長寧看著他道,“現在我就是最好的軍師,你心裡很清楚。”

      趙長淮卻仍然抓著她:“如果朱明熾不敵,你帶禁衛軍也不敵,你受傷了怎麼辦?”

      趙長寧看著他說:“長淮,如果我不去而他真的出事。就是我害了他,我會抱憾終身!如果讓我抱憾終身,我寧願一去。”她說,“我實話告訴你,你今天攔我我要去,不攔我也要去!”

      陳蠻聽趙長寧的吩咐慣了,一向就是唯趙長寧是瞻,但這時候也勸道:“大人,這 事你還是要三思。”

      趙長淮看著她半天,可能是她的眼神太堅定了,他就慢慢地、慢慢地鬆開了手。

      “就算你要出去,也得把外面的人搞定!”趙長淮說,“我幫你。”

      那個人是她孩子的爹,還是她把他害成這樣的,她大概是一定會去的。

      既然都知道了,那還不如幫她!

      趙長淮拿起了旁邊的佩刀。

      守在趙家外面的人,很快就被精銳的錦衣衛搞定了。陳蠻最後帶著五百兵馬護送她出趙家,直奔京衛而去。

      冷風迎面撲來,趙長寧邊騎邊想哭。

      熱意已經湧上眼眶,被她按了下去。朱明熾……你不能再被我害了,我真的,不能再害你了!所以,你一定要等到我來救你!

      戰鼓在夜空中迴響,火光如血照亮紫禁城的半邊天空。

      紫禁城大門緊閉,久攻不下。周承禮的臉色越來越冷。

      他帶著軍隊抬著炮筒進了內城,本來是想直接從紫禁城破門而入,讓朱明熙過十二重門,皇極殿登基。本來士氣如虹,已經將外城控制住了。誰知道到了紫禁城門口,他看到了早就帶著京衛等著他的陳昭。

      圓盾立在前面,紫禁城上方還有對著他軍隊的火頭箭,攻城本來就是守易攻難,看到帶著幾萬人馬早有準備的陳昭。周承禮心裡當即就咯噔了一聲,他已經下意識地猜到出問題了!

      兵部侍郎,陝西總兵強破門的時候,神機營已經耗了好幾批弓弩,數量巨大,這必然就是有備而來的!

      旁邊兵馬司指揮使已經忍不住問他了:“周大人,陸誠怎麼還沒有到?”

      如果有陸誠的人馬支援的話,應該很快就能殺進去了!他們就不必如此焦躁不安,越久越忐忑。

      周承禮久久不說話,他只看著對面的陳昭,突然冰冷地問:“陳昭,究竟——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周承禮已經開始懷疑了,陳昭有備而來,陸誠遲遲不到,那必然是計畫已經出了問題,否則這時候已經入主乾清宮了。

      而陳昭也不瞞他了,他道:“周大人,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恐怕你也沒想到——趙大人說的話,我們就從來沒有信過。”

      黑暗中軍隊如潮,周承禮沒有等到陸誠,反而等來了京衛。

      身邊的兵馬司指揮使絕望地低喊。京衛的人已經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過來!

      恐怕是敗局已定了!陸誠估計出問題了,可能已經死了。這裡早就準備好了,根本無法攻克,那麼朱明熾也肯定沒有走,此時外城也估計出不去了,他在玩甕中捉鼈,就等著耗死他了!

      周承禮忽然笑了道:“還是我錯看了朱明熾。”

      他竟然,從來就沒有信趙長寧。

      陳昭漠然不語,其實懷疑趙長寧的一直是他,當然了,朱明熾可能,也從沒有相信過趙長寧。

      周承禮抬頭,他一直監視趙長寧那邊的動靜,他知道趙長寧是對他的話深信不疑的。他敗就敗在太自負了,也低估了朱明熾無情的程度。他淡淡說:“陳大人,你說,我們一個騙她,一個不信她,哪個比較可悲?”

      陳昭微微一愣,周承禮是什麼意思?

      這時候,陳昭這邊有探子穿過重重軍隊,匆匆上前,趁著兩軍對峙的間隙,半跪在了陳昭面前立刻說:“大人——急報!”

      “快說。”陳昭已經不耐煩了。

      那人立刻說:“趙大人以為陛下有難,就……就跟陳蠻公子一起去了京衛,已經帶著禁衛軍去救陛下了。我們實在是攔也攔不住!”

      “她……”陳昭一愣。

      “她一直在幫你們,雖然在我的圈套內,不過仍然是一直在幫你們。”周承禮的笑聲倒有幾分嘲弄,“不過是你們不信她罷了。”

      陳昭道:“這事先不管。”既然她帶著禁衛軍,這時候陛下已經已經把陸誠的人解決得差不多了吧。陛下自然會護著她的,他得先把周承禮拿下再說。

      周承禮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陸誠沒戲了。

      他笑著,又無比冷淡地說:“陳大人。你說,以陛下的性子——他要是看到趙長寧帶著禁衛軍出現在戰場上。他會以為是來殺他的,還是救他的?戰場上可是刀劍無眼的……與其跟我在這裡甕中捉鼈,我勸陳大人還是快點趕過去吧。”

      陳昭臉色巨變,周承禮的話其實很對——朱明熾看到趙長寧出現,而且還帶著禁衛軍,他會覺得是來救他的嗎?

      他的第一反應,可能是趙長寧來支援陸誠——殺他了!

      他見京衛的人已經包圍過來了,周承禮一時不能動彈。竟生出了什麼也不顧的心思,對神機營指揮使說:“你在這裡指揮——困住他就是了,他沒有後援,撐不了多久了。”

      他立刻一轉馬頭就要帶著隨身的護衛衝出人群。

      在前面的人連忙問:“陳大人,您要去——”

      “給我滾開!”他突然厲喝一聲,一鞭子打了過去。人群中立刻出現一塊空地。他帶著人衝出重圍,快馬加鞭朝城外去。

      趙長寧——你不要有事,我來救你!

       我今天,才是真的認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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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趙長寧行軍的速度並不算快。

      黑夜裡軍隊蜿蜒向前,三萬禁衛軍,其中騎兵一萬,步兵兩萬。馬再快也要等人。

      陳蠻見趙長寧一直不說話,低聲安慰她:“大人不用急,皇上有戰神之名,年威震四海,也不會這麼容易兵敗。”

      趙長寧頷首,歎道:“正面遇敵自然不怕他,就怕是伏擊猝不及防。”

      馬步急促,她一直記得自己胎位不穩,所以還有意控制不要太顛簸,誰知道馬越過一道溝壑,她突然覺得腹部微痛,手下意識地按了按小腹。孩子,你要乖一些,別怕。

      她這一輩子,一直都對不起朱明熾,所以她不能再害他了……

      緩緩鬆開手,握緊了韁繩。

      陳蠻這還是第一次用禁衛軍虎符,原以為會費一些周折,他在京衛一個多月,知道實際使用虎符的流程是很麻煩的,還要有兵部的文書配合。但沒想到,趙長寧拿出虎符後,禁衛軍的人一看就同意了:“既然是皇上的權杖,自然該立刻調兵了。您稍等片刻。”

      他立刻明白過來,這是皇上提前說過的。否則趙長寧非武官,就算虎符在手也不能輕易調動禁衛軍。

      大人一個文官,皇上為何會把禁衛軍虎符交給他?而且還會提前交代?陳蠻看了長寧的背影一眼,但是多的話他也沒問。

      有些事,該不知道就不要知道。

      趙長寧帶陳蠻,以及禁衛軍副指揮使,三萬禁衛軍身著鐵甲,浩浩蕩蕩地朝著陸誠的營地去。

      約是走了半個時辰,轉過山坳,前面出現一片幢幢的火把影子,此時已經有廝殺和兵器之聲傳來。

      陳蠻立刻警覺,伸手示意停止行進。看來前面正在混戰,敵況不明,不能貿然上前。

      他與趙長寧對視一眼,長寧雖然擔心朱明熾,卻也知道急不得。叫了頭兵過來去探陣,頭兵領命而去,很快就回來稟報:“……前面一片混戰,卑職看的確是京衛和陸將軍的人在打。隔著林子,看不清哪方出於上風,不過應該是已經打了許久了!”

      朱明熾難道真的中了陸誠的埋伏!

      趙長寧心中一沉,吩咐副指揮使:“叫炮兵上前打陣,騎兵最後,如有情況,立刻開炮!”

      明朝時已有威力不小的紅夷大炮,不過炮身沉重,運送不便,這次用馬車拉了三架大炮過來,是改輕版,威力不如真正的紅夷大炮,但殺傷力也不小了。戰爭中炮火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對於冷兵器來說,幾乎是摧毀性的傷害。

      副指揮使立刻聽了長寧的吩咐下去,很快大炮換到前面,行軍又加快了速度。

      到處都灑滿了鮮血。戰鼓未歇,火把將周圍照亮。

      嗚咽聲,哭喊聲,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血腥味。朱明熾扯著戰馬的韁繩,長刀上的血一滴滴往下掉,砍得卷了刃。他漠然地看著眼前的場景。陸誠充滿恨意地看著他,刀立在地上支撐著他的身體,他喘著粗氣,實際上已經支撐不住了。

      陸誠和剩餘的將領被京衛團團圍住,他的聲音嘶啞,好像喉嚨已經破了:“成王敗寇,我既然輸給你,你何必趕盡殺絕!這些都是你的子民,你……你怎麼……”。

      看到滿地的屍骸,一生戎馬的人,手指頭都在發抖。

      朱明熾的表情甚至都沒有波動,他說:“哦?是嗎。”

      朱明熾離開京城一裡地後就反撲回來,帶領兵包圍陸誠的軍隊。陸誠本是要去支援紫禁城的,結果被朱明熾攔住路。一開始他還負隅抵抗,很快他就發現敵我雙方實力差距極大,想帶著三萬人馬突圍,卻被朱明熾的人撲殺回去。

      朱明熾畢竟是曾名震四海的將軍,豈是這麼容易對付的。他手底下的人訓練有素,個個如殺人機器,讓本來就舟車勞頓的陸誠猝不及防。陸誠見不妙,本來是想認輸投降,誰知道朱明熾根本不予理會,屠殺陸誠近六千人後才勉強收手。

      此事戰場已如人間煉獄,看得人遍體生寒。

      “你這個畜生!我不反你,他日你就是葬送國家的禍患!”陸誠聲音又狠又冷。

      朱明熾看著他笑了:“這天下都是朕的。就算葬送也跟你沒關係。你這話倒是聽得朕噁心,你反朕就反吧,何必再找理由。”

      搜查完的士兵跑到朱明熾面前跪下,稟報道:“皇上,剩餘一萬三千多人,營地還剩餘炮筒一千支,火器五千支,火藥兩車。”這些東西都還沒來得及用,就被朱明熾解決了。

      朱明熾登基之後,已經很少這樣殺人了。

      這樣的血腥,嗜虐。大概才是真正的他。

      他輕輕俯下身,取下一個掛在旗上,沾血的頭盔,這是陸誠副將的頭盔,是他的戰利品。

      “殺他們的人是你,不是朕。”他說完,就看到陸誠露出絕望的表情,他嘶吼一聲,本來已經有兩人死死壓住他,卻一時沒按住,陸誠踉蹌著撿起地上的刀衝了過來:“朱明熾,我要殺了你!”

      他明明是邊疆重臣,朱明熾因為他擁護朱明熙不重用他,將大同、開平等地方全放到那些毛頭小子手上。他表意的書進了一封又一封,他當看不到。現在他還殺了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朱明熾倒退一步,舉刀一擋就把陸誠震開。陸誠反刀再刺,卻覺得虎口一震,手上的刀已經被朱明熾勢如千鈞地挑飛。一把長刀已經毫不猶豫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收刀,鮮血飛濺!有些甚至濺到了朱明熾的衣服上。陸誠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朱明熾,最後轟然倒地。

      原本被押的一萬多名士兵看到陸誠被殺,震動激憤,立刻又拿起武器反抗。

      敢反抗的被一個個射殺,終於有人怕了,有人退縮了。

      “皇上!”又有探子跑過來,跪在他面前抱拳說,“有大軍接近營地,恐怕不下兩萬。有大炮!”

      朱明熾抬起頭看向不遠處,果然是有大軍接近,火把將周圍照得透亮,他逐漸看清了那些人馬。

      可不是京城禁衛軍嗎。

      千戶營的指揮使有些擔憂道:“皇上,對方人數不少,而且還帶有火器。若是敵軍恐怕棘手。還請皇上定奪!”

      朱明熾靜默良久,他面無表情,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拳頭緩緩地捏緊,好像要捏碎什麼了一般。

      隨後他抬頭緩緩地笑了說:“不用若是了。”

      戰火紛亂,倒下的火把燒著了山野乾枯的野草,前面一片混戰,趙長寧勒馬站定,冷聲道:“炮兵準備!”三門大炮,對準了廝殺的前方。

      她想尋找朱明熾的身影,但是怎麼看也看不到他。

      他是不是出事了?

      長寧四下看去,心急如焚。他如果真的出事了呢?

      她比自己想的還要在乎他,其實很在乎吧,習慣了一個人的縱容,一個人的溫情。

      他不是要兒子嘛?他還沒有看到他的兒子出世呢。

      長寧眼眶一酸,大喊出聲:“朱明熾!”語氣焦急,狼狽,趙大人的冷靜淡然蕩然無存。

      混戰的一方終於壓倒性克制另一方,隨後人馬分開,一人騎在馬上走到了前面。越來越近,那張臉無比清晰和深刻,因為她曾經用手描摹過,額頭上的疤痕,高挺的鼻樑,堅毅的下頜。

      長寧的眼睛一亮,他果然沒事!她又喊了他:“你……!”。

      但是在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之後,她臉上剛出現的笑容,就這麼僵在了臉上。

      他一身鐵甲,黑色長斗篷。身上凜冽的殺意還未散去,而他的表情既不是驚喜也不是憤怒。而是絕對的冰冷,近乎冷酷的冰冷。

      朱明熾輕聲道:“給我弓箭。”

      下屬遞給他一把弓,他從箭筒裡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上,拉滿。

      弓的箭頭,正對著趙長寧。

      趙長寧再怎麼遲鈍也知道情況不對,她勒緊韁繩。“朱明熾……”她有些不可控制地愕然,“你做什麼,我是趙長寧!”

      朱明熾的弓箭並沒有放下去,表情也沒有波瀾。

      趙長寧的心如墜冰窖。

      她趕來救他,滿以為他會高興,就算是因為擔心她而斥責她也一樣。但卻沒有想到,他拿箭對著自己!

      “朕知道是你。”他的語氣冷淡,卻面帶笑容,“如果不是你,朕不會這般。”

      趙長寧終於完全的冰冷下來,她慢慢問:“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朱明熾笑道,“趙長寧,你應該問你自己。”

      陳蠻見狀不妙,立刻要上前準備保護她的,誰知道周圍的禁衛軍卻突然有人暴起,將他壓下馬,控制住按在了地上。他們早就得到命令,若有陌生人跟趙大人一同出現,就要立刻控制住!

      冷風刀子一樣割在她的臉上,長寧的笑容漸漸地冰冷,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非常的艱澀:“……為什麼?”。

      朱明熾卻笑道:“朕早說過了,你再背叛朕,朕就不會放過你!你可還記得?”

      “背叛……”趙長寧喘了口氣,她看著這血腥煉獄的戰場,被禁衛軍控制住的陳蠻,她想到了突然派到她身邊的陳昭,想到了陳蠻突然的進職。然後,她好像明白了什麼。能如此快地應變,他分明就是什麼都知道了,有備而來的!

      朱明熾早就知道了她的消息是假的。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他以為她跟周承禮竄通一氣,所以將計就計。

      那些他對自己的溫柔。背後不過都是他的懷疑和冷漠。

      他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相信過他!把她也當成了算計的一部分!

      趙長寧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周承禮算計了她,而朱明熾從來就沒有相信過她

      她還這麼著急趕來救他,生怕他會因為她遭遇不測,生怕自己又害了他!結果他遊刃有餘,用箭指著她!。

      “如果我說,你誤會了。我是當真不知道七叔的陰謀…你相信嗎?”她輕聲問。

      朱明熾淡淡道:“趙長寧,你要是真來救朕的,何必用炮火對著朕的軍隊。你是看到禁衛軍早被朕控制,所以為求自保嗎?”。

      趙長寧就笑了,竟然笑出了眼淚。覺得很好笑,不好笑嗎?

      天道好輪回,報應不爽,當初她要害他,他以為她是要救他。現在她是真的想救他了,他卻再也不信了!

      哀莫大於心死。

      她一時竟然生出無所謂的,絕望的勇氣。

      那就這樣吧,就這樣還他吧……

      “所以你是想殺了我嗎,既然覺得我背叛了你,那就殺了我吧!”趙長寧漠然地說,“反正很久前,我就該還給你這條命了。”

      “朕怎麼會殺你呢。”朱明熾看著她,語氣大概可以說是輕柔了。不過是要,毀了你罷了。

      他如果能殺她,早就殺了,還等得到今天!

      他的弓箭下移,對準了她的手。

      廢了她的手,折斷她的羽翼。這樣,她就再也不會有別的心思了。

      什麼大理寺少卿,什麼權勢,什麼前程……

      狗屁!不過都是用來討好她的東西罷了。

      現在都不需要了!

      朱明熾眼神銳利如冰,他應該廢了她,這樣她就乖巧了,再別想什麼背叛!但是看到她的身軀微微發抖,表情慘白,這一箭,箭在弦上,卻遲遲無法射出。他心口湧起一陣火焚一樣的痛楚。

      他在心裡斥責自己,究竟在猶豫什麼!廢了她的手,看她以後還能幹什麼!

      直到她突然厲喊了一聲:“你殺啊!”

      他根本沒反應過來,不過是下意識地鬆手,但反應過來才知道太晚了!

      利箭已經破空而出!

      遠處馬步聲突至,同時一聲嘶吼響起,“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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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11:51:3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零五章

      趙長寧被陳昭從馬上撲下來。

      但已經太晚了。

      朱明熾的箭一貫是百發百中的,小巧的利箭從小指骨邊穿過,血順著她細白的手往下流。長寧疼得渾身發抖,頭在落下馬的時候撞到了什麼樹幹,疼得眩暈。

      陳昭也沒有想到會來不及,他單膝跪地將長寧抱起來,看到穿過她手的箭,她半閉著的眼,疼得臉色蒼白,他的聲音都有點變了:“皇、皇上,趙大人不知道這件事,是周承禮算計……算計了她!咱們誤會她了!”

      朱明熾在箭射出的時候已經翻身下馬。

      他一步步走到了趙長寧面前,看到她真的受傷,厲聲道:“快準備車!”剛才其實他是無意的,但這時候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趕緊送回去醫治才是關鍵!

      聽到陳昭的話,他抬頭聲音嘶啞地道:“——她不知道這件事?那禁衛軍的腰牌——”

      “那是誤會,趙大人一直沒有給周承禮。她這次過來——是來救您的陛下!但是您……”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但是朱明熾知道他要說什麼。

      您卻以為她是來殺您的——還射傷了她的手。

      朱明熾重重地喘著氣,一時間說不出話。“讓開……”這是朱明熾的聲音。

      “皇上,她已經受傷了……”陳昭以為朱明熾還要做什麼,不肯放手。

      “給我滾開!”他暴喝一聲。然後把長寧抱到了他自己的懷裡。

      他看到長寧因他的動作而瑟縮了一下,心中更是抽痛不已。她是不是……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他剛才是鬼迷心竅,他不是有意的,他也不知道啊……

      朱明熾把她摟得更緊,在她耳邊說:“……不准你怕朕!”

      她被抱在一個熟悉的懷抱裡,四周都是熟悉的氣味和溫度,長寧自然知道是誰。她疼得臉色蒼白,不僅手疼,而且腹部也疼。

      “皇上……”她輕輕地喊出聲。

      馬車來了,朱明熾把她抱到了車上,親她的臉:“不要說話,朕馬上帶你回去!”

      她輕輕搖了搖頭,疼得聲音有點變了:“我想跟你說。我不知道周承禮……要算計你。我以為……以為你又要被我害了,我就想……就想我不能再害你了……所以帶著人來救你……”

      男兒流血不流淚,一向奉承這句話的朱明熾,已經十多年未曾哭過。但這時候他聽著她的話,卻不自覺地哭了。他的聲音顫抖:“好,朕都知道,你不要說話了好不好?”他低頭親吻她未受傷的手指,“是朕的錯、朕的錯,朕不該不相信你。”

      長寧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他竟然哭了,淚水流到了堅毅的下巴上。她有些驚訝,但又好像沒這麼驚訝,問他:“那我……我欠你的,是不是、是不是還完了?”

      “你從沒有欠朕什麼。”朱明熾沙啞地說,“那些都是朕甘願做的,是朕自己心魔作祟,跟你無關……”

      她閉上了眼睛,語氣變得平淡起來:“那就好……那我不欠你的,我們此生就……不復往來了。”

      “你在說什麼!”他狠狠地握緊她的手,“什麼不復往來,你休想!”。

      長寧覺得腹痛越來越厲害,在箭射出來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已經心死了。但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她又因為自己那句絕情的「不復往來」而痛苦。她的手下意識地撫在腹部,害怕失去,聲音帶著沙啞的哭音:“我不要見你了……不想見了!”

      “任何事情朕都能答應你,但這個絕對不行!你永遠都是朕的。”朱明熾又親吻她。“你以為誰還能把你從朕身邊搶走嗎?魏頤不行,你七叔不行,陳昭也不行。誰敢朕就殺了他!”

      “我不想見你!”她的眼淚不停地流下來,“我也不要你抱著我,放開我……”

      朱明熾只會把她抱得更緊:“只能朕抱著你,你不用想別的了。”他看她神態不對,身體竟痛苦得蜷縮起來,他也意識到了什麼,臉色猛地變了,“長寧,你怎麼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長寧卻不再說話了。

    朱明熾抓著她的手:“不要動,馬上就到了,乖一些!”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試試她的身下,孩子……對,剛才陳昭以為自己要殺她,撲她的那一下!

      “都是朕的錯,朕不知道你是來救我的,不知道你一直都是想幫我的。”他不斷地親吻她的額頭,“長寧,朕認輸了,你要什麼朕都會給你,你要朕的命……”他的嘴唇滾燙而顫抖,“朕都會給你!”

      趙長寧的意識卻徹底的沉沒了。

      破曉的清晨,帶著軍隊殺回紫禁城的朱明熾,根本沒有時間跟剩餘的人耗時間,七萬大軍頃刻碾壓過去。原周承禮還在同京衛、錦衣衛、神機營等負隅頑抗,一看到朱明熾回來就知道恐怕是真的大勢已去,有朱明熾在,這紫禁城誰也別想動!

      朱明熾的大軍圍住叛軍,此時十萬大軍對陣兩萬叛軍,更何況兩萬叛軍也早就精疲力盡了,半個時辰都不到,叛軍就全部被拿下。周承禮被綁縛押下,隨行將領也被控制住。

      朱明熾連理會周承禮和被抓獲的朱明熙的力氣都沒有,他抱著趙長寧就沖進了乾清宮,隨後立刻召太醫前去。

      被大軍綁縛的周承禮看到朱明熾抱趙長寧衝進宮中,就知道長寧當真出事了。

      他這一輩子料事如神,唯這一敗,恐怕是再也無法翻身了。

      但是攻心一計,終究還是達成了。

      周承禮無意味地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太醫院正在會診,半個太醫院都跪在乾清宮外,另半個跪在裡面。誰也不知道乾清宮裡那位究竟是誰,只知道是個懷孕的女子。

      帝王親自把一個懷孕的女子抱回來,那女子是誰難道還不明顯嗎?眾位太醫眼觀鼻鼻觀心,一月春寒的天裡,竟還活生生地熱出了好幾身的汗,看著帝王陰沉的臉色,就知道裡頭那位的胎要是保不住了,他們這些人恐怕也要跟著陪葬!

      最好的藥,最有經驗的太醫都在裡面,他們年輕的跪在外面,不等裡頭那位情況穩定了不能走。

      陳昭和陳蠻也在外面守著,陳蠻這還是第一次到皇宮裡來。自然,都到了這個時候,他肯定知道了自家大人的事。聽了哥哥說之後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伺候了一年多的大人,竟然是女子?

      而且,還有了皇上的孩子。

      陳蠻很久才鎮定下來,回頭就看到哥哥臉色不好看。

      陳昭當時以為朱明熾要殺她,才冒死撲她,後來才聽弟弟說,陛下是想廢趙大人的手,不是想殺她,他當時是誤會了。不過這時候說什麼都不重要了,趙長寧的孩子才是關鍵。如果不是他那一撲,趙長寧也不會……

      “你剛才太激動了。”陳蠻突然說。

      陳昭回頭看弟弟。

      陳蠻已經轉過了頭說:“你曾經問過我是不是對她有別的心思,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願意為她去死,但沒有那種心思。現在我想問你哥哥,”他輕輕說,“你對大人究竟是什麼心思?”

      陳昭不想說話,也沒有理會陳蠻。

      陳蠻卻說:“我什麼也不勸你,因為你什麼都明白的。現在我要找人去通知趙家一聲,你好好冷靜一下……如果讓皇上知道了,你恐怕會被他猜忌。不過我覺得,他應該已經猜到了。” 

      他說完就走了,他是錦衣衛指揮使的親弟弟,很快就找到了人去趙家送信給趙長淮。

      在他走之後,陳昭站在原地看著遠處的天際,嘴角竟露出一絲苦笑。

      就連陳蠻都看出來了,朱明熾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不過是這時候趙長寧的事走不開,所以他說也沒說罷了。

     他怎麼會不清楚呢,朱明熾怎麼對魏頤的,怎麼對陳蠻的,甚至是對章若瑾,他歷歷在目。

      不過是……情難自禁罷了。

      朱明熾紋絲不動地坐在內室外的太師椅上,他怕自己在裡面,反倒是影響了太醫醫治。直到許太醫從裡面走出來,朱明熾立刻抬頭看向他,那眼神竟讓老太醫都抖了一下,他醞釀了一下,拱手道:“拼盡微臣與太醫院的醫術,總算是保住了趙大人的胎,母子無虞,陛下盡可安心了!”

      他這話說完,很明顯地感覺陛下鬆了口氣,露出了笑容,“她沒事就好!”但隨後陛下又眉頭微皺:“那她的手呢?”

      趙長寧右手的傷勢甚重,箭穿透手背,許太醫歎了口氣:“大人的手日後會不會受影響,微臣不敢保證。只能等大人好了看看了……不過這樣的情況,多半是不妙的。”

      朱明熾又沉默很久,才說:“朕知道了。”

      他揮了揮手,讓許太醫退下去開藥。

      “陛下,”門外有人說,“有謀逆之意的大臣,已盡數控制在皇極殿中,亂臣賊子已經收押牢獄。您看……”

      “退下。”朱明熾道,“誰再過來打擾朕,杖責!”

      外面沒人敢再說話。

      他走進內室,讓兩個伺候的宮女也退下了,他在龍榻旁邊坐下來。長寧還躺在龍榻上,因為失血嘴唇蒼白。頭髮散開,手上纏著紗布。

      為什麼還沒有醒呢?是不是因為不想見他?

      朱明熾坐在床沿,把她受傷的那只手捧在掌心裡,她的手這麼小,他捧著還綽綽有餘呢。他靜靜地看著,想著她說的那些話。原來……那些不是她在演戲,她是一直真的想幫他的,而且一直都在慢慢的,喜歡上他。

      其實他要的真的不多,只需要她有一點喜歡他,就夠了。

      他半跪下來,緩緩地沙啞地說:“朕最生氣的時候,想過折了你的翅膀,將你囚禁深宮。朕心裡的暴戾,甚至到現在都還有。朕已經打算好了,你跟朱明熙一起謀反,朕將他千刀萬剮,將你囚禁起來。所以朕……毫不猶豫地射穿了你的手。“
  
      朕最後決定,折去你的羽翼。

      但原來,你不是來篡位的,你是來保護朕的。

      朕愧疚難安,朕怕,怕這一箭,射穿了你對朕好不容易有的那一點愛意。

      朕,自此後盡屬於你。

      朱明熾沒有看到,長寧的眼睫微微地動了動。

      他繼續說:“朕還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中宮無皇后,那因為你與朕,早就在那一夜成親了。”他笑了一笑,“蠟燭的顏色,若沒有朕的命令,宮人怎麼敢說換就換。當真是朕說什麼,你就信了。你就是朕唯一的皇后。”

      他無比珍惜地輕吻她的手,輕聲說:“朕已經知道錯了,朕不該懷疑你,不該傷你。你能不能……”他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能不能繼續愛朕?”

      那個吻,輕得怕弄疼了她,又重得像是承諾。

      已經醒來的長寧,聽完了他的話。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我有說過……我以前愛你嗎?”

      從隔扇裡,爭先恐後湧入的團團陽光中,這個人抬起頭,他的笑容既複雜又堅毅。袞冕龍袍,高大的身體半跪著。耀眼得要發光了。

      “你都聽到了?”他問,“那你覺得怎麼樣?”

      長寧看到陽光鑲嵌在他的身上,好像她看到過這樣的場景,她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那是在一個夢境裡,一個登高的夢境裡。金光籠罩他的全身,一如現在。

      “如果……我覺得我不是很同意,你會怎麼樣?”她淡淡地問。
  
      朱明熾就道:“我會等到你同意為止,但你不能離開朕。”

      她的手按在腹部,想起剛才害怕失去的恐懼,微微凝神:“他……”。

      “他沒有事。”朱明熾上了龍榻,將她摟在懷裡。

      他的胸膛太熱,驅散了早春的寒氣……

      趙長寧從昨夜清楚地知道,他是帝王,他應該猜忌別人,應該機關算盡,應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將計就計。

      如果他真的信了她的話,那他早就死了。她突然反應過來,也許在那個夢境裡,他就是信了她的話的。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懷疑我騙你?”長寧側頭問他。

      朱明熾沉默,他是在想應該怎麼告訴她,斟酌了一下詞句,問她:“你還記得禁衛軍的權杖嗎?”

     長寧自然記得,說起這個東西她就生氣。

      她勉強地用未受傷的手在衣裳裡掏了一會兒,然後勾著紅線掏出腰牌,遞給他:“還你。”

    朱明熾看她竟將這玉牌穿了紅繩兒放在身上,笑著將她的手連同腰牌一起握緊:“你拿著,這個東西朕送給你。”

      “朕當時,先知道了周承禮的兩個計畫,料到了他想騙我前往邊關。只要他們一入主紫禁城,掌握周邊兵權,朕就奈何不了他們。”朱明熾看向她,“當時陳昭說你極有可能叛變,朕還沒有信。直到……朕發現這個腰牌從你身上消失了,接下來無論哪次見到你,你身上都沒有這個東西,再然後,朕知道了你背著朕喝避子湯的事……”

      所以,他對她的信任就這麼一點點被摧毀了。

      造化弄人……
  
      長寧不再說話。朱明熾卻溫柔地道:“長寧,朕那箭當真是無意射出去的,朕當時本來就心痛,以為你是來殺朕的,你又擾亂朕的心智。朕是絕不可能讓你離開的……如果你實在恨朕,朕可以還你一刀。”

      他將自己隨身的匕首拿出來,拔出刀鞘放在她手上。

      寒光森森的匕首,泛著幽暗的光芒。刀柄嵌著紅寶石。長寧沒有想拿刀,他卻掰開了她的手指,把刀塞在她手裡……

      他讓她用匕首,對住了他的肩。

      趙長寧的手微微地發抖,她冷冷地看著他:“朱明熾,你發什麼瘋?”

      “還你一刀,你刺吧。”朱明熾微笑著看著她,“這一刀還是沒有關係,你不會有事的。”

      她又怎麼可能刺得下去!

      但朱明熾卻握住了她的手,按著她用力:“你來。”

      趙長寧被他逼急了,突然看到刀尖已經有血滲出他的衣裳,這匕首太利了!她眼眶一紅道:“你幹什麼啊!”

      朱明熾看她被自己逼急了,連忙把手鬆開一些:“乖乖,怎麼了?傷口疼嗎?”

      “你知道有多疼嗎?”她紅著眼說,“為什麼要讓我刺,我不想刺!”她的傷口的確還疼,喃喃地道,“你知道多疼嗎?”

      他笑著把她緊緊地抱著:“乖乖,朕知道你疼,是朕不好,都是朕!”

      “就是你!難道還能是我!”長寧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麼委屈,去救他,他竟然拿箭射她。她就掐他,打他,“放開我,我要回去了!”

      朱明熾卻是高興的,她願意打他,罵他,那是因為她心軟了,她願意對他洩氣了。像個小女孩一樣,也許這才是她本來的性格呢。

      他只能緊緊地抱著她,哄她:“現在還不能回去,你的傷還沒有好。等你能回去了,朕陪你回去好不好?”

      “不要你陪!”

      “好好,不陪不陪,你自己回去。”

      長寧抓著他健壯的肩膀,眼淚什麼的全擦在了他的身上,但這個人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樣哄她。

      她漸漸地就蜷縮在他懷裡,然後又說:“我還是沒有原諒你。”

      “嗯,朕知道。”

      “你的傷口在流血……”

      “嗯,一點點血,死不了。”

      長寧沉默後說:“……但是弄到我衣裳上了。”

      朱明熾只能去包紮,一邊包紮一邊順便處理亂黨的事,亂黨頭目全部關入天牢,朱明熙囚禁到皇室宗祠中,一輩子不得外放。其餘關入刑部大牢再做定奪。另外再宣章首輔和陳昭過來,立刻逮捕兵部左侍郎,工部尚書,五城兵馬司中的中城兵馬司、北城兵馬司指揮使。

      他吩咐得很快,還順便跟劉胡說:“叫禦膳房做午膳過來,以滋補養身為要緊。”

      章首輔也聽說了陛下抱了個女人回來,但現在處理亂黨餘孽的事要緊,他又不是那種八卦的人。

      章首輔看了兩眼,拱手正要退下。被朱明熾喊住:“章愛卿。”

      首輔大人笑眯眯的:“陛下還有吩咐?”

      “這次……我要對大人說一個謝字。”朱明熾看著他慢慢說。

      章首輔也不問是什麼事,拱手道:“君主賢明臣未必知,但是天下知,百姓知,乃至於史書知。陛下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昏聵的人看不到,但是百姓知道,他日史書也會留下陛下的功績。陛下儘管做自己的事,終有一日會有回報的!”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朱明熾竟然聽出幾分豪氣來,他眼睛微眯,這老頭,當真不愧是首輔之位。

      他這邊剛送走了章首輔,又有宮人來傳話,說太后過來了。

      “……太后她老人家聽說您抱了個女子回來,還請了整個太醫院來保胎,便從壽康宮來了。”宮女有些忐忑,“太后來勢洶洶,奴婢攔也攔不住。”

      朱明熾揉了揉額頭,有點頭疼,他畢竟也是一天一夜沒合眼了。

      該怎麼告訴太后,她很喜歡的大理寺少卿趙大人,其實就是她的兒媳呢?

      誰知道太后跨門而入,卻是帶著喜氣的:“人在哪兒?我孫兒在哪兒?”

      朱明熾站起身走到莊太后面前,語氣無奈:“母后,她才有孕三個多月,您孫兒還在肚子裡。”

      “我得見見她吧。”莊太后道,“怎麼懷孩子了也不說一聲,你在外面看到喜歡的就帶回來啊,母后是那種會阻止你的人嗎?這養在外面實在是不安全,不如把人接進宮裡來吧,正好我能幫你照看。”

      朱明熾怕長寧在裡面聽到又多想,立刻攔住了莊太后:“母后,不是我現在不讓您見,實在是不能。您再等等吧,兒子剛清理了亂黨,您總得給兒子一點時間休息。”

      莊太后見兒子的確有些疲態,他不讓自己見,總有理由吧!就沒有勉強,但是老太太卻是真的興奮:“生了要給我帶!”還往裡探頭,“究竟是什麼樣的姑娘啊?”竟然能入得了他的眼,不容易。

      朱明熾是連哄帶說的把人弄出去了,正好禦膳房上了菜,他把長寧弄起來吃飯。

      長寧靠著他,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勺蛋羹,突然說:“我對不起太后娘娘。”

      她指的當年那件事,她差點殺朱明熾,但太后卻以為她是幫朱明熾,一直對她好到現在。

      “你給她生個孫子,就是對得起她了。”朱明熾道,“你再給朕多吃一勺。”

      長寧按住朱明熾的手,頓了頓說:“你以後要是再不信我,我就真的不會再留下了。”

      說得好像她能走得了一樣。

      朱明熾就笑了:“好,一定信你。”

      趙長寧才躺下來繼續吃,突然又想起趙家:“……我還沒有叫人回去說一聲。”

      “已經派人去說過了。不過說起你家……”朱明熾放下碗,“你是女子的事,還是告訴他們吧,把朕的事也告訴他們。免得朕三天兩頭聽到你家要給你找親事。”

      他聽到誰又要許配給趙長寧就不舒服……

      長寧搖頭:“不必了,我爹還以為我舊情難忘,不會給我說親,到時候把孩子帶回去,他們就不會說什麼了。”她還是喜歡自己在家就是嫡長孫,再說人多口雜,知道的人多了總會走漏的。

      這個朱明熾倒是沒有逼她,只是沉默一會兒,他突然問:“長寧,朕還想問你,你當真……當真是喜歡朕了?”

      趙長寧側眸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又轉過頭:“剛才要是真的扎你身上了,你大概就不會問了。”

      她不是喜歡把感情說出來的人。

      但已經太明顯了吧,如果她剛才狠點,就應扎進去,讓他也試試那種痛的。

      朱明熾聽著笑了:“好了,不問你了。”

      她這樣的人,如果不喜歡,這麼會乖順地躺在他懷裡,由他餵飯吃呢。又怎麼會輕易地原諒他呢。

      罷了,不說就不說吧。他知道她是口是心非,嘴硬心軟就行了。

      朱明熾繼續給她餵蛋羹:“張嘴,還有小半碗沒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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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11:51: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零六章

      一個月後,趙大人明面上正式外出湖北行省,實則搬入了朱明熾位於京城的私宅。此時已經是冰雪消融,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竇氏捨不得她,拉著她哭了好久,給她做了三雙鞋放進行囊裡,才送她出了城。

      馬車一出城就繞了回來,進了朱明熾的私宅。

      陳昭和陳蠻正在這裡等著,裡面一切已經佈置妥當,該翻新的也翻新了,另給長寧準備了六個丫頭,四個孩子的乳母供使喚。陳昭有公務脫不開身,陳蠻剛升任神機營副指揮使,乾脆調他過來做侍衛。

      正好還能陪趙長寧說說話。

      長寧這一個月一直在養傷,都不知道外面的事,問起了亂黨的下場……

      聽聞朱明熙和周承禮都是幽禁終身,而趙家不僅沒被牽連,她父親還升任了工部郎中後,她沉默了一會兒,其實她知道,這是朱明熾為了她有意放周承禮一馬。否則謀逆之罪,足夠周承禮株連九族了。但是朱明熾一次也沒有在她面前提過,只叮囑她注意身子,好好養著。

      正好今日朱明熾也在私宅裡,他在亭中跟陳昭說話,長寧正好去找他。

      朱明熾料理完亂黨一事,還比較閑。正好趙長淮下個月就要成親了,這小舅子成親,他總得送點什麼東西給他才是,但卻拿不定注意究竟該送什麼好,在問陳昭的想法。

      他喝了口茶,正好抬頭看到趙長寧出現。

      長寧沒有束胸了,就換回了女裝。她雖然不大會穿,但是來伺候她的丫頭都是精挑細選來的,給長寧選的是一襲深深淺淺的青色月華裙,腰間垂下由白到墨綠的流蘇。她生得極白,臉皓若明月,五官精巧極美,一雙眼如湖水幽幽,髮只用兩枚蓮紋玉扣扣住,其餘如絲綢般垂瀉在身後。走動間只見如漣漪波動,冷風送香。大概沒變的就是她那個冷淡的表情了,很趙長寧。

      朱明熾也是第二次看她穿女裝,自然怔住了。

      旁邊陳昭卻是第一次看到,好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直到朱明熾扣了扣桌面,他才回過神,立刻灌了自己一口茶,不敢再看她。

      “你們怎麼在這兒喝茶。”長寧已經走了過來,跟朱明熾說話。

      朱明熾抓著她的手:“怎麼穿得這樣過來了,你先回去,朕一會兒去找你。”

      “我穿得怎麼了?”長寧看了看自己,她覺得挺美的啊,果然還是女孩的衣裳好看啊。

      朱明熾見陳昭連眼睛都不敢抬,就知道他什麼心思了。

      他自然不會說趙長寧的女裝太好看,他不願意給別人看,而是笑笑:“你的吏法新編不是還沒寫完嗎?朕後天可是等著要用的。”

      趙長寧也看一眼陳昭,陳昭想什麼她不管,朱明熾想什麼她可知道。她就淡淡笑了笑:“陛下,得虧您是皇上。您要是換個身份,女子都得被您逼跑了。”她也不想跟他說話了,轉身回屋去了。

      當她不知道朱明熾在想什麼嗎,不就是不想別人看到她嗎。他有時候佔有欲真的太強了,她有點受不了了。

      朱明熾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是啊,誰讓老子就是皇帝呢,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跟陳昭說:“趙長淮都要成親了,說來你也該成親了。怎麼到現在都沒有動靜,可要朕給你找一個?”

      “不勞陛下費心。”陳昭目光微閃,“微臣已有心儀的女子。”

      “哦?”朱明熾笑了笑,竟伸手拿過茶壺,親自給陳昭倒水,“不如說來給朕聽聽,是哪家姑娘?你可是朕的左膀右臂,婚事不能馬虎。”

      “皇上。”陳昭跪到了地上,“請恕微臣……”

      恕什麼罪他又說不出來,亭子裡寂靜了許久。

      朱明熾垂眸看著他,繼續倒茶,淡淡地說:“以後朕的私宅,你少來為好。”

      陳昭很久才說:“……是,微臣知道。”

      聽了陳昭的話,他放下茶壺:“行了,別跪了,朕還有事,你先回吧。” 

      陳昭從亭中退出來,看到陳蠻在外面等自己,已經升任神機營副指揮使的弟弟,看上去似乎真的有所不同。

      “哥哥,你真的這麼喜歡大人?”陳蠻跟在他身後說。

      陳昭淡淡道:“我不知道。”

      陳蠻又說:“哥哥心裡明白,既然不是你能染指的人,就別抱著那種想法了。那些動過這種心思的人,下場都不太好。皇上沒有和你計較,那是因為你戰功赫赫……他怎麼可能容忍別人覬覦她。”

      陳昭的腳步停住了,然後他說:“你話怎麼這麼多?”

      陳蠻笑了笑不再說了,跟在陳昭背後出了私宅。

      長寧剛在書房裡寫吏法新編,那次箭傷已經好得差不多,能動筆了。所幸對她的手沒有很大影響。剛寫了會兒,朱明熾就進來了。然後抱住她的腰道:“似乎是大了一些。”

      長寧道:“你不是後天就要嗎?那就別打擾我寫。”

      他的吻卻次第地落在她的臉上,然後呼吸漸粗:“這種東西……早一天發晚一天發不都一樣嗎?來,陪我睡會兒。”他把她轉過去摟在懷裡,長寧立刻感覺到了他的欲望。

      她避開他的吻:“我懷孕呢,不要。”

      “都四個月了,沒有問題。”他開始試圖剝她的衣裳……

      話是這麼說,但趙長寧覺得朱明熾那方面比較可怕,每次她都是精疲力盡,下不了床為止。

      “你自己睡。”她推著他健壯的胸膛,但朱明熾已經足有兩個多月沒有過,此刻又把人抱在懷裡,對於一個精力旺盛的男性來說,再能忍住是真不可能的。他也知道怎麼辦,手伸進她的衣服了,不一會兒長寧就氣喘吁吁。

      在朱明熾成功把她抱上床,他壓下來的時候。長寧還殘存理智,抵著他的胸膛:“那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別說答應她一件事了,現在就讓他把月亮摘給她都成。

      “什麼事?”他就捉著她的手吻。

      “我想去看看七叔,我有話跟他說,不知道可不可以?”

      看著已有孕快五個月,穿著女裝的趙長寧,朱明熾搖頭:“不行。”。

      趙長寧皺眉:“為何不行?”

      “你為什麼要去見他?”

      “他是我七叔。”

      “我是你男人,我說不許去。”

      於是對話陷入了僵局。

      “我只是有話跟他說而已,快進快出,你別這麼霸道。”趙長寧更加不滿。

      “朕就是這麼霸道,誰讓朕是皇帝,有本事你也當皇帝,就讓你霸道。”朱明熾表情不變。

      趙長寧氣得要打他,然後被他抓著手帶到懷裡:“好了好了,來我們繼續!”

      最後霸道皇帝還是推讓了,因為趙長寧抵死不讓他解衣裳。這人有病,她都說了她只是跟周承禮說幾句話,他就是佔有欲作祟,變態!皇帝又什麼辦法,她不願意,他雖然能用武力,但他現在已經不會這麼做了。只有她願意且配合才是最好的。皇帝退讓了,不過只准她跟周承禮說半刻鐘。

      但就算他答應了,也含含糊糊地拖了快一個月,長寧都想打他了,才讓人帶她出去見周承禮。

      周承禮被幽禁在刑部大牢裡,由於身份特殊,他住的地方竟然還算規整。他沒有穿官袍,只是簡單的直裰,黑髮梳了髮髻。

      “七叔。”

      聽到有人喊他,他緩緩轉過頭。

      然後看到一個穿著淡青縐紗襦裙,梳著分心髻的姑娘看著他。當真是貌若青蓮玉立,眼瞳碧水波淡淡,肌膚凝脂微透,秀麗至極。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趙長寧穿女裝。

      果然是漂亮不可方物。

      看得出氣色極好,這是護花之人呵護得當,所以她才能不用顧及後果地漂亮著。

      “為何來看我。”周承禮轉過頭閉上眼,“你回吧,是我最後害了你,否則朱明熾不會誤會你。”

      牢頭打開了門,趙長寧緩緩走了進來,她環顧四周,“環境還可以。”

      周承禮:“……”

      “我不會怪你,你雖然利用我,但一直以來都對我極好。”趙長寧歎道,“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趙長寧。我來是要告訴您,吏法我已經完成了修改,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法也已通過,自此後天下不再有嚴苛吏法。”

      周承禮還是睜開了眼,微微歎息:“七叔會為你自豪的。”

      長寧笑笑,走到他面前:“七叔,十四歲的事,我已經想起來了。”

      “哦?”他眉梢跳動,語氣卻淡淡的,沒什麼波瀾。

      長寧輕輕歎氣:“我來,只是想告訴您一件事罷了。”。

      她只是想告訴他,他一直喜歡的那個人早就不在了,其實,他根本就不應該這樣的。他也不必這樣的。

      告訴他了,也許他的執念就不會這麼深了吧。

      趙長寧輕輕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她離開了牢房……

      走到半路,她沒有聽見背後有聲音,她回過頭,只看到他背對自己,頭埋在手臂裡,身軀微微顫動。

      她沉默地站立了好久。

      她第一次看到周承禮,像個孩子一樣的無助。但這件事,也許他早就應該知道了。

      長寧從刑部大牢出來之後,不想這麼快回私宅去。朱明熾不大喜歡她出來晃悠,她現在有孕,又不好穿男裝,又怕熟人認出來,所以也乾脆不怎麼出來。但是突然出來透氣也是很新鮮的。

      馬車走到了她常往來的巷子,長寧想下去散步。

      朱明熾派的丫頭和侍衛一起跟著她,這條巷子多有賣各類早點的,熱氣騰騰,香氣四溢。長寧聞著也有了些餓意,走到一個灌湯包的攤位面前。她還在看,卻聽到旁邊有人說:“紀大人,您又賒帳?您都賒了小的兩錢銀子了,小的也是小本經營,實在是賠不起啊!”

      長寧循聲望去,就看到掛著「大理寺少卿專用」牌子的富貴,還有坐在攤位上吃小籠包的紀大人。

      “大人都說了,下月發了月例會還你的,一籠包子,就不要太小氣了嘛!”

      賣包子的卻不依不饒:“紀大人,您上個月不也是這麼說的嗎?我就跟你說明白了吧!,您今兒不付帳別想吃包子!不然就拿您驢脖子上的牌子抵帳。”

      紀賢不幹:“你這賣包子的太黑了,那可是金子做的。大人不過就是一時沒錢,又不是少你的錢。”
  
      “你要是不給,我就上大理寺要去!”

      “慢著。”一道不疾不徐的聲音響起,長寧走過去說,“他欠你二錢是吧?這裡就是了,我幫他付了。”

      不然還讓人家上大理寺討債了,那整個大理寺都要跟著他丟人了。

      攤主見這姑娘一身淡青深綠素白,五官極美,眼睛似盛開滿荷花的蓮池,玉雕一般的手上放著兩粒碎銀子。他突然臉紅結巴:“那這……這多謝姑娘了。”

      趙長寧付了錢想走,背後紀賢說話了:“姑娘請留步。”

      留步?留個鬼,要是讓他認出來怎麼辦?

      趙長寧很快就帶著隨從上了馬車,只知道後面紀賢似乎追了上來,但他能追到就是怪事了。

      “何必要追呢?難道是要我住址,好還我銀子?”趙長寧就沉思。

      照顧她的丫頭笑道:“他那樣子,分明是看上您了。您可別總這麼出來晃悠了,否則回去,皇上還不打死我們幾個。”

      姑娘不怎麼穿女裝,大概不太明白……長得這麼好看,隨便幫人家付帳……真的不太好。

      朱明熾聽說白天的事後,果然不再隨便讓長寧出去了。

      長寧卻悶都要悶死了,除了偶爾陳蠻和趙長淮來看她,別人就不能來了,所以就盼著快點生孩子算了,她好回大理寺去。

      朱明熾卻開始產前焦慮,一會兒怕她出什麼意外,一會兒擔心孩子早產。把大半個太醫院都搬到了私宅來,終於在長寧要悶死的時候,胎動了。長寧的產期正好是盛夏,三伏天熱得人惱火,但不敢給她用冰塊,只能擦水降溫,疼了一天一夜,叫朱明熾差點又把另半邊太醫院給搬過來,才終於生下個六斤多的小子。

      聽到是個帶把的,朱明熾喜開笑顏。倒不是他很喜歡男孩,而是他的皇位就後繼有人了,以後兩人房事注意著避孕,別讓她遭這個罪了。

      長寧卻很失望,她想把孩子帶回趙家養。但是朱明熾肯定不會同意的,這是皇長子,身份不一樣……

      很快他就進了屋裡,把皺巴巴紅彤彤的兒子抱給她看。

      雖然現在還很醜,但可能是因為是自己生的,長寧看著他拳頭大的小臉,還是覺得心都要化了。

      “你要讓他做太子嗎?”把吃飽奶的嬰兒放在自己身邊,他身上有股奶香味,長寧正是覺得怎麼看都看不夠孩子。還要碰一碰他軟嫩的嘴唇,看到他的小嘴蠕動。
  
      “自然的,你不想嗎?”

      長寧閉上眼,靠著孩子的小被說:“……不想。”

      也是,她見多了皇室的爾虞我詐,怕自己的孩子也會如此吧。

      朱明熾見她這麼親昵孩子,有點淡淡的不高興。果然常說女子有了孩子之後,孩子就是她最重要的人,不能這樣。

      他脫了靴也上了床,長寧就往側挪動,給他讓位置:“今天不批奏摺?”

      “今天不批,章大人幫朕看。”自上次謀逆一事之後,朱明熾就對章首輔格外的信任。

      他把孩子和她一起抱進懷裡,反正他懷抱寬闊,綽綽有餘。察覺到長寧很自然地把頭放在他心口,他又舒心了不少。他說:“朕保證只會有他一個太子,你難道就不想,教導一個一國儲君嗎?”

      他說到這裡,趙長寧卻真的有點心動了。

      聽起來似乎不錯,如果她能教導孩子,讓他知道治國,知道廣開言路,知道重視科技發展,說不定會改變歷史進程呢……趙長寧天馬行空地想著,朱明熾低垂眼看她:“又想什麼去了?”

      “孩子。”她老實說。

      朱明熾聽得哼一聲,握著她的下巴輕抬起她的頭:“朕告訴你,你這輩子最喜歡的人只能是朕。”

      長寧看著他,然後她眨了眨眼。

      再然後她無奈地說:“你不要總是身體力行地給我演這種霸道戲好不好?”不過她還是湊上去,輕輕地親了下他的嘴唇,“這樣夠了嘛?”

      朱明熾將她整個摟在懷裡,再次親上去。

      不夠,不會夠的。

      長寧安靜地躺在他懷裡睡著,他抱著她,然後她說:“孩子會長大,但你陪我終老。所以不會有人,比你更重要。”

      朱明熾稍微怔了一下,誰說他家冷面少卿不會說情話的。

      她會的,這麼動聽,這麼溫柔。

      她就是平時懶得說而已。

      他的心滿滿的暖意,把他的整個世界摟在懷裡。

      “朕很喜歡,”他叮囑,“你寫下來,朕找人框起來,給你掛書房裡。”

      趙長寧欲言又止,她說:“掛你書房可以,不能掛我書房裡。”

      “好,你寫下來再說。”

      長寧就這麼躺在他懷裡,不覺露出一絲笑容。她似乎……很喜歡這樣的生活,也是真的,喜歡身邊這個人。

      她閉上了眼睛,畢竟還是太累,就靜靜地入睡了。而那個人,他的手就這麼一直輕撫著她的頭髮,一直到她睡著為止。

      歲月靜好,而你在我身邊,這就是真正的歲月靜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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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11:52:0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百零七章 番外:兩個兒子一台戲 娘親位列九卿

      朱宸小朋友五歲的時候,妹妹朱瑕和弟弟趙流還沒有出生。

      他一出生就封了太子,五歲就搬到了東宮居住,前後伺候他的宮女太監足足有四十多個,但他卻倍感寂寞,因為娘親不住在宮裡,父皇也很多時候不在宮裡,除非政務太忙。

      他五歲了,必須要開始接受翰林院大學士的授課,也必須離開娘身邊開始獨立。

      離開娘親身邊那天,他揪著娘親的衣裳哭了半個時辰,直到要和娘親就寢的父皇開始不耐煩為止。“你看,就該按朕說的,一出生就把他交給乳母帶,哪裡來的這麼多事!”

      娘就把他摟在懷裡,瞪了父皇一眼:“閉嘴!”

      他那威風八面,無人敢駁的父皇就這麼訕訕閉上了嘴。

      他用蓮藕一樣的小手圈著娘的脖頸,小臉貼著她的胸口。

      長寧也心疼,還這麼小的孩子呢,還這麼依戀她,怎麼就抱進宮裡去呢。但是太子畢竟不同於普通的孩子,他以後要做一個賢明的君主,要治理天下,要使四海昇平,百姓富足。他雖然是自己的孩子,又不只是自己的孩子。

      長寧拍了拍孩子的背,叮囑道:“你要記得,外人面前不准喊我娘親……”

      “宸哥兒記得。”

      “看到外祖父、叔外祖父,還有二舅站在朝上,也不准叫他們。要等他們給你請安。”

      朱宸抬起頭,眨了眨眼睛:“但是娘說長幼有序,宸哥兒怎麼能讓長輩給我請安呢。”

      朱明熾站在旁邊露出笑容:“你看我早說了該把他捉進皇宮去。”

      長寧不理他,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先是君臣有別,再是長幼有序。不管是不是對的,你都一定要這麼做。”
  
      “哦。”又乖乖躺下去。“那我想娘了怎麼辦呢?”

      長寧告訴他:“娘會每隔兩天來看你,給你講算術。”

      於是每隔兩天才有的算術講堂,就成了朱宸小朋友最期待的時候。

      他很早就吃了午飯,乖乖地等著,然後穿著正四品官服的長寧來了,宮人紛紛行禮喊大人安好。長寧也給朱宸行禮,淡淡地道:“拜見太子殿下。”

      朱宸不高興,等下人們退下了,就拉她的袖子:“娘親為什麼也要給我行禮?”

      他幼小的心裡能隱隱察覺到,這是一種疏遠。

      長寧笑了笑:“沒有人的時候就不行禮了,把娘給你做的小冊子拿出來。”

      長寧在一開始生下朱宸之後,就想過怎麼教育他。她躊躇滿志地想教出一代千古明君。

       華夏在明亡後經歷了近四百年的異族統治和近代屈辱。任何人都不想看到這段歷史重演。

      她制了一些小冊子,教朱宸一些理論知識。至少以後別被煉丹的術士給騙了。

      朱明熾偶爾處理完朝事,就過來聽長寧授課。

      “……天地該是什麼樣的呢,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子中黃,孤居於天內,天大而地小。天表裡有水,天之包地,猶殼之裹黃。”長寧按著冊子給他講。

      說起這個其實長寧也很驚訝,她一直以為,古人是按照天圓地方在理解世界,實則當她略長大一些,開始看很多古書就發現,古人其實很早就意識到天圓地方是個錯誤的觀念,並且提出了很接近真實的理論。張衡《渾天儀注》裡就提出了雞子論。就連天狗食日一說,古人也很早就發現了真相,唐朝時書籍《開元占經卷九引》裡有言:日蝕者,月往蔽之。

      不過這些理論都是假說,沒有成為普世的世界觀。

      最讓長寧驚訝的大概就是有次,她和朱明熾一起去皇家藏書閣,在一本遊記中發現了一張世界地圖的雛形。雖然很粗糙,但已經能夠大概看出七大洲八大洋的樣子了,她非常震驚,問起朱明熾這個地圖的事,他輕描淡寫地告訴她:是一個傳教士和欽天監的大臣一起繪製的。並且把這本遊記和地圖一起送給了她。

      於是這個地圖也是長寧給朱宸授課的依據。

      朱宸小朋友畢竟還小,但是父母都極為聰明,他也不差,大概地就理解了娘親說的意思。娘親所講的東西跟翰林院的學士講的完全不同,他們講四書五經,講帝王術。她偏講些旁門左道,只是朱宸也很感興趣,至少比三字經感興趣多了。

      他很快就提出了第一個問題:“娘親,要是地是一個球的話,那人走到了地的邊上不會掉下去嗎?”

      長寧一聽就頭疼了,這涉及到了物理,她不是不能解釋,而是解釋又要牽扯出一大堆更多的問題。

      “你先記住就是了。”

      朱宸小朋友乖乖地哦了一聲,又問:“娘親,我聽乳母說,月亮上住著嫦娥,是嗎?”他有一點點期待的樣子。

      “……月亮上不會有人的。”

      “為什麼?”

      “……這也先記住吧。”

     “哦……”朱宸乖乖記住。

      朱明熾聽了會兒她授課,匪夷所思。晚上逼著問長寧:“……我當你專心科舉,從不讀閒書呢,你哪兒來的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長寧道:“我書看得多,當然知道了。”

      朱明熾覺得她是在笑自己讀書少,冷笑一聲,那晚就把她來回壓了好幾遍,第二天趙大人抱病沒有上朝。

      但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朱宸小朋友六歲那年,娘親給他添了個弟弟。父皇說這個弟弟是要繼承趙家香火的,所以就養在娘身邊,由娘親自教導。

      弟弟滿月的時候,父親帶他去趙家看弟弟。

      皺巴巴的小猴子躺在母親懷裡,外祖母在逗他玩,朱宸趴在小床邊,覺得自己不喜歡弟弟。

      其實他更喜歡趙家,外祖父早已知道了他的身份,當朝皇太子竟然是他的外孫,一開始很震驚,直到女婿皇上親自召他過去,跟他說了和長寧的事。

     作為一個小小的工部主事,想見皇上比登天還難,卻不想有天能和皇上坐在一起,皇上還很熱情地和他閒談,問他有沒有什麼缺的。

      趙承義覺得自己這輩子也算是風光過了。

      對皇太子外孫,那還用說的,在趙家全府上下寵著他,要什麼給什麼,現在趙承義的房裡都放著外孫玩的木馬、撥浪鼓和風箏。朱宸當然喜歡這裡了,下人們對他尊敬而不失親切,而且門風又清正,太爺爺那裡還總是會攢下很多好吃的給他。幾個舅舅會帶他騎馬馬。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麼不高興。

      他悶悶地跑到曾外祖父那裡去玩。

      曾外祖父父已經很老了,滿面的皺紋,坐在搖椅上慢慢搖,凝神看著窗外……

      “宸哥兒來啦!”不同於外祖父,曾外祖父父不知道他的身份,每次看到他,都笑眯眯地,“快快,把那盤荷花酥端來給我太孫兒吃!”

      “曾外父父,”宸哥兒抓著他的手,“您還好嗎?”

      曾外祖父眼睛不大行了,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摸著他的背說:“太孫兒去哪裡啦?我怎麼好久沒有看到你了。你父親給你抱了弟弟回來,你可知道?”

      朱宸卻越聽越難過,靠著扶手哭了,他覺得趙家以後就不是他的了。

      弟弟兩歲那年,曾外祖父病沒了。朱宸又哭了很久,父皇看到他一邊寫字一邊擦眼淚就說:“你都八歲了,男兒流血不流淚,不許哭了。”娘親也回去戴孝了,父皇沒得人陪,就過來陪他讀書。

     父皇說了之後朱宸就不哭了,但他也不理父皇。他覺得父皇真的好凶,難怪娘總是不搭理他。娘越不搭理他,他心情就越不好,然後就越凶,惡性循環。

      “好了好了。”看大兒子跟賭氣一樣,朱明熾還是揉了揉他的頭,“跟你娘一個脾氣,父皇跟你說,你曾外祖父給你留了東西的,快不要難過了。”

    曾外祖父留給他的東西是他生平常用的硯臺,已經陪了他四十年了。朱宸很珍惜地把硯臺放在自己的書桌上,不時地就看看。

      有了弟弟之後娘親的精力就要分散一些到弟弟身上,弟弟隨趙姓,是趙家的嫡房長子,單名一個流字。娘說流如水不絕,希望弟弟比哥哥更活潑些。弟弟果然不出所料,從小膽大心思,笑嘻嘻嘴又甜,哄得長輩都喜歡他。

     弟弟五歲的時候,第一次隨娘親進宮來看他,東宮金碧輝煌,美婢千百,他轉了一圈後很不感興趣地跑去跟娘親說:“娘我們回去吧,這裡一點都不好玩!”。

      “乖,去喊你哥哥一聲再說。”娘親摸摸他的頭。

      弟弟才不情願地到他面前喊了聲哥哥。

      朱宸淡淡地點頭,他心想弟弟說得不錯,兩兄弟雖然性格完全不同,喜好卻一致的可怕,宮裡冷冰冰的,就像牢籠一般,怎麼比得上趙府有趣。就連父皇都不喜歡這金碧輝煌,三天兩頭的出去跟母親鬼混。

      但他還是不高興,類似有點點嫉妒,有點點不甘願。

      他心想我為什麼要當皇太子,我也想跟弟弟一樣,和母親生活,和外祖父他們生活。可皇太子就是皇太子,他不能不想當,他只能坐正坐端正,擺出皇太子的矜持和淡漠來。

      長寧也能感覺到大兒子沒有小時候活潑,她雖然也對大兒子很好,但畢竟不能十二個時辰看著他。而且朱明熾也私下跟她說了,皇太子該有皇太子的樣子,跟趙家太過親近了不好,這是為他以後考慮。

      王者為孤,孤獨。絕對的皇權是不容冒犯。

      也許等他長大之後再意識到這個道理,反而會忌憚趙家和他的親近。

      長寧讓小兒子去外面玩,她給朱宸授課。

      朱宸今天卻怔怔地問她:“娘,所有你教給我的東西,你都教給弟弟嗎?”

      長寧笑著搖頭:“不,完全不一樣的。”

      朱宸才展顏笑起來,他小聲說:“那娘能不能只教我一個人?”

      “娘教你的那些,永遠不會教給第二個人。”長寧溫柔地告訴他。這個由她所生的皇太子才滿意了,靠著她說,“那我今天要吃娘做的麵條。”

      並不是因為長寧做的麵條特別好吃,而是她只會做麵條。吃久了好像覺得好挺好吃的吧……反正父皇經常要求娘做給他吃。

      長寧一切都依著他。

      大明皇太子,主位東宮,未來天子,多麼尊貴的身份。以後會壓得孩子喘不過氣來,趙流最多負擔趙家的前程,而且趙流爹畢竟是朱明熾,自己兒子總不會不給一官半職。但是朱宸可要主宰天下蒼生的興亡。

      晚上回去的時候,小兒子小聲跟她說:“娘親,我以後能不去看哥哥了嗎?”

      長寧則瞪他:“不准。這天下除了娘和你爹,就是你哥哥和你最親,以後你要對你哥哥好,明白嗎?”

      小兒子見娘親生氣了就笑眯眯的:“好嘛,娘親不氣,我跟哥哥親就是了。”

      這晚朱明熾一如從前,出宮到娘子這裡歇息。

      近四十的男人正當壯年,折騰一通後,摟著她說:“咱們要不要添個公主?”

      長寧閉著眼睛說:“不想,我現在應付兩個都累。”

      “公主給太后養,她每天閑得無聊。”朱明熾摸著她已經平坦地小腹說,“咱們再生個吧?我連公主的封號都想好了,你想想,一個兒子繼承皇位,一個兒子繼承趙家,再生一個出來就是貼心小棉襖,咱們老了還可以承歡膝下。”

      長寧聽得有點點心動,她總還是更喜歡女兒的。但是自己的孩子生了,給太后養。她又捨不得,長歎一口氣,往男人胸膛埋去:“跟你說,宸哥兒和流哥兒不親近,我怕這兩個孩子日後起爭執,要不把流哥兒召進宮,做宸哥兒的伴讀?”

      朱明熾思考了一下,凝神說:“原咱們早定下這兩個孩子的路,就是怕他們爭奪皇位以至於自相殘殺,所以一個當普通公子養,一個當太子養。但是伴讀的話……”

      長寧笑了:“我看他兄弟倆都未必想當皇帝。”

      “哦?什麼時候皇位不是香餑餑了?”朱明熾想起了當年血腥的奪嫡之路。

      長寧想想也是,現在不想當,未必以後就不想當。“宸哥兒像我多些,流哥兒反倒像你些,小小年紀就賊精,更適合當太子。早知道就該立流哥兒為太子……”

      “現在說這些沒用,廢太子可不是小事,而且流哥兒從未記入皇室族譜,到時候那幫老頭又要吵個不停了。”朱明熾把妻摟得更緊,親她的臉:“算了,不說這些了。讓朕再親親……”

      他哪裡管兒子死活,世界是殘酷的,讓兒子自己去適應吧。

      長寧為母心軟,他可是清醒得很。

      長寧覺得朱明熾對於讓自己給他生孩子,有種異常的興趣在裡面。

      搞不懂他。

      或許只是拉著她親熱的藉口罷了。

      不管如何,三月之後,長寧真的再次有孕,這次在大半年之後,她產下了一個小公主。

      這次生下小公主才是真正的千寵萬寵,太后早盼著有孫女養不說,朱明熾也一反對兩個兒子的態度,異常地寵女兒,在她落地的當天,朱明熾就給女兒定好了封號:明嘉公主。吃穿用度一切都比照著最好的來。簡直就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風吹了。長寧第一次抱著小公主進宮見太后,她老人家抱著公主就不撒手,樂呵呵得不行,一再讓長寧表示,一歲之後就把公主送到她這裡來養,每年回去看看她……

      長寧要忙大理寺的事,還要教導兩個兒子,太后說怕她忙不過來。

      長寧雖然不捨,但也知道太后說的的確如此。
  
      在小公主落地之後,沈練升任刑部尚書,而她升任大理寺卿,執掌大理寺。的確忙不過來。更何況公主不比兒子,那是當真要嬌養,宮裡錦衣玉食,無人敢惹,比留著她身邊好。

      而趙流也時常被送進宮裡,和朱宸作伴。小妹妹分去了大人們全部的注意力,兩個兒子沒人疼沒人愛,朱宸對弟弟稍微同情了一點,大概類似於——你小子也有今天。趙流則並不怎麼在意妹妹的存在,對他來說那不過是個還在吃奶的嬰兒而已,而且遲早是要被送走的。

      小公主一歲的時候,當真被送進宮裡,由太后親自撫養,每年回來住兩個月,小傢伙適應得不錯,比她兩個哥哥好糊弄多了。反正兩邊的人都對她好,樂呵呵地在哪兒住都高興。她既喜歡太后,也喜歡娘親、父皇,還有外祖母外祖父,對她好的都喜歡就是了。

      趙流則最煩妹妹來住的那兩個月,搞得興師動眾的,所有人都得圍著她,她讓三舅舅馱著她玩,去摘院子裡種的棗子,不住地喊:“三舅舅,舉高一點嘛!”

      十二歲的趙流身姿筆挺,已經有了大概少年的樣子,臉龐俊逸。一邊寫著娘親佈置的功課,一邊嗤地冷笑了一聲說:“蠢貨。”

      雖然他也不怎麼喜歡朱宸,但朱宸好歹很聰明,跟他一樣能過目不忘。為什麼妹妹這麼笨?他最不喜歡笨的人了,所以都懶得跟明嘉說話。

      明嘉就氣鼓鼓地告訴娘:“我也不喜歡二哥!”

      長寧知道兒子什麼脾氣,安慰她:“他說不喜歡你罷了,你看還不是給你買風車嗎?”

      明嘉說:“他連話都不跟我說,就是不喜歡我嘛!”

      不過小丫頭沒有氣多久,她忘性很大,她父皇給她找了兩個伴讀,英國公家的小世子,小小年紀長得花容月貌,還有章大人的孫子,她很喜歡這個兩小哥哥,比兩個親哥哥喜歡多了,很快把兩個哥哥拋到了腦後。

      朱明熾再請求生第二個公主,就被長寧拒絕了,她現在的精力都放在大理寺和兩個兒子身上,沒空再生了。要生他自己生去!

      她最近在搞賦稅改革,草擬了很多方案,還跟趙流一起商量。而襲承自母親的趙流自然非等閒之輩,年輕人見解獨到,往往能和長寧相談甚歡。很多方面的見解想法也不謀而合,長寧真沒想到,自己的真知己竟然是親兒子。

      兩人長談至深夜。朱明熾就在旁邊面無表情,百無聊賴地守著,等長寧出去,他告訴兒子:“以後你娘找你談這些,你就說你沒空。”

      “父親,您和母親沒有共同語言,就想剝奪我和母親的共同語言嗎?”少年趙流微笑著問。事實上共同語言這個詞是長寧教他的。

      朱明熾臉色一沉。

      這天不歡而散……

      朱明熾覺得自己被忽視了,非常不高興,本來他朝務就忙,難得抽空過來,求歡還被娘子拒絕,被兒子打攪,如何了得!

      他思索了一下,大兒子今年十八了,也不小了。倒不如他準備著退位,等大兒子上吧。

      但肯定不能跟長寧說,她肯定不同意。

      再給二兒子一官半職的,肯定就不能纏著長寧了,就這麼定了。

      朱明熾開始喜滋滋地計畫起太上皇的生活。

      在長寧搞出的賦稅改革推行的第五年,史上第二年輕的狀元郎趙流橫空出世,被封為戶部主事,一年之後升任戶部郎中,滿朝譁然。

      更譁然的就是剛過完五十壽辰的皇帝宣佈要退位了,理由是朕操勞國事二十多年,甚是辛苦,身體久勞成疾,體質太虛,實在是幹不動了,退位於皇太子。但是伺候的太監們卻分明聽到,皇上中氣十足地在書房裡同內閣大臣吵了三個時辰不帶休息,完全沒有絲毫體弱的症狀,反倒是大人們出來的時候都扶著牆,任他們搬出祖宗禮法,仍然無法改變皇上的決心。

      二月十二,皇太子繼位。大理寺卿趙大人同禮部尚書一齊主持加冕大典。

      皇宮十二道門打開,一身袞冕服,年輕的皇帝自正道而上臺階,皇極殿聽政。

      加冕的那天,長寧給朱宸整理袞冠十二旒,看著他英俊的臉龐,似乎依稀地看到了朱明熾年輕的時候,她頓時就覺得心酸而莊重。

      “兒,你要記得為娘給你說過的那些話,記得為娘的囑託。千萬別學你父皇……”

      朱宸低下頭,方便母親整理他的十二旒,免得累著母親。他笑了笑說:“娘放心,兒子明白。”握了握她的手鬆開,轉身一步步走出了宮殿。

      “他像你年輕的時候。”長寧對從暗處走出來的朱明熾說。

      朱明熾挑眉:“哪裡像了?這小子沒我年輕時候的半點風采。”

      “就是像。”長寧笑著望向朱明熾,從兩個兒子身上,她都能依稀看到朱明熾的影子,好像這樣就是從小開始認得他了,有一種十分的親切感。

     大概他自己是感覺不到的吧,終歸是血緣父子,一脈相承。

      而當朱宸一步步走向高處的時候,百官起伏朝拜他的時候,他其實仍然是有一點不適應的。但父皇臨走之前跟他說了:朕內閣給你料理好了,司禮監給你選好了,就連異族叛亂都已經給你平定了,只要你不是太蠢,這皇帝隨便都能當得。

      他知道當時父皇繼位的時候,其實是謀逆篡位,反他的臣子不少,一切都很艱難。雖然母親總是說他更聰明,其實他從心裡明白,父皇經歷過他們從沒有經歷過的事,他更加果決,狠毒和世故。

      而這些他都需要以後去慢慢經歷,慢慢磨煉。

      朱宸大概想不到,第一個磨煉就來自於他的親弟弟趙流。

      他在禦書房批閱的那天,趙流前來覲見,他還沒有傳喚,趙流就徑直進來了。

      “拜見皇上,吾皇五歲萬歲萬萬歲。”這小子給他行了禮。

      “得了,你這是幹什麼,又沒有外人。”朱宸停下筆道。

      趙流站起來,笑道:“哥哥可知道,娘兩年後就要致仕了?”

      朱宸緊緊地皺眉:“你說什麼?”這怎麼可能,他還等著娘給他輔佐江山呢。

      趙流微笑道:“娘生妹妹的時候才是真的傷了元氣,所以必須要休息,要想長命百歲,她以後就不能太操勞了。我今天來呢,是和哥哥討論一下二老的養老問題。我現在是這麼想的,二老咱倆就一人養一個,父皇就歸哥哥養老,娘呢就歸我來養老,我會好好侍奉她老人家的。自然了,趙家也是我的,畢竟以後哥哥做了皇帝,趙家恐怕是不便往來了。”

      朱宸聽了臉色立刻冷下來:“這你是休想的,等娘致仕,我自然會把她接進宮裡好好照顧。”

      趙流又笑道:“哥哥,你覺得娘會喜歡宮裡生活嗎?”

      哥倆自小由長寧教導,都對母親比較依賴。對爹的感覺比較一般。

      朱宸不說話了,的確,母親是絕不願意進宮生活的。

      等趙流走了,他還兀自氣了好久,其實不光是娘的事,還有趙家的一切,甚至是這些年被弟弟搶走的那些東西,都是他嫉恨的根源。那些都是他記憶中,最為美好的東西。

      伺候他的太監馮全道:“陛下,就算趙大人是您的親弟弟,但您是君,您一聲令下,他不敢不從啊!”

      “你不知道。”朱宸咬著牙說,“父皇走時留下聖旨,朕不可降他職或是殺他,聖旨就存在內閣裡。既然不能威脅到他,朕的命令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聽的。”

      他很瞭解趙流這個人的。

      “不管太上皇的旨意如何,既然太上皇已經退位了,這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就是您,您既然手裡有錦衣衛,何不……”馮全頓了頓……

      朱宸知道他的意思,皺眉道:“不可,若是同父異母就罷了,朕自然不會留情,卻是同父同母的親生,絕不可取。”

      雖然不能真的殺了趙流,但是嚇嚇他總可以吧!

      於是朱宸連夜秘密召集了錦衣衛。

      錦衣衛這任指揮使,剛接了陛下的命令,立刻把消息送到了上任指揮使陳大人那裡。陳大人自然立刻彙報給了在私宅裡吃桃子的太上皇。

      太上皇看了密令冷笑道:“這小子不夠狠,如果是我就真殺了。”

      陳昭聽得一個沉默:“陛下……”這兩個都是您親生的吧……

      太上皇道:“我開個玩笑也不行嗎。”

     他把桃子扔下,先帶著侍衛去了趙家。

      長寧在大理寺,只有趙流一個人在家,看到他過來就迎了上來:“父親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話還沒說完,被朱明熾一鞭子抽到身上,他那力氣可是開玩笑的,趙流避讓不及,疼得活像是被砍了,緊接著第二第三鞭接連下來。朱明熾罵他:“不孝子!誰給你出的主意,你爹我跟你娘要一起養老,一邊一個,你想都別給老子想!”

      趙流疼得直抽氣:“爹,你幹什麼啊!”他堂堂狀元郎,是拿鞭子抽的嗎?

      “還想把你爹你娘分開,你個孽畜!”朱明熾繼續狠狠抽他。

      趙流一個讀書人,怎麼抵擋得過。最後當真被打得站都站不起來為止。

      長寧回來的時候,趙流已經被抬到床上去了。

      她黑著臉問朱明熾:“你怎麼又把他打成這樣!”印象裡,只有趙流小時候偷東西被打得這麼慘過。

      “玉不琢不成器。”朱明熾淡淡解釋,“宮裡還有一個沒收拾,收拾了他們就老實了。還真以為老子不當皇帝就管不到他們了。”

      怎麼可能,軍權和實際的政權,其實都還在他手上。

      那天晚上,趙長寧聽說大兒子被罰跪一整晚,膝蓋又紅又腫,幾天沒法上朝。

      被打之後,兩兒子才終於意識到,父皇和娘是要一起養老的,不關他們什麼事,不要亂想什麼一人養一個的問題,兄弟要和諧相處,不然還是會挨揍。

      無論什麼年頭,拳頭大才是硬道理。

      兄弟倆收整精神,兩個人你為君我為臣,反而因為都被父親揍了,彼此相互同情。至此好好治理天下,等自己拳頭大了再收拾那老不死的。

      其實長寧不愁兩個兒子,不過是年輕沒經驗,才被朱明熾收拾了,實際上她覺得這兩個兒子都非常聰明以及狡猾,再過十年朱明熾未必壓得住。

      她最擔心的其實是才滿十二歲的女兒。

      明嘉本來就生得不聰明,又從小被大家捧著寵,很快就成長為了小花瓶。雖然長得非常漂亮,可以說是傾城之色,但一點都沒有兩個哥哥的聰明,她實在是有點擔心明嘉被男人騙了。

      一天午後,她和明嘉,朱明熾一起曬太陽,她跟女兒探討起這個事情:“明嘉啊,我聽說你現在有喜歡的公子了?”

      含著葡萄的明嘉大大點頭:“有的娘,我喜歡喬哥哥!”

      她很肯定地說:“我長大了想嫁給他。”

      長寧想了想那個英國公家的喬公子,品位十分類似其母,喜歡有才學又聰明又有涵養的女子,每次面對明嘉都顯得冷淡,黑著一張臉。

      她委婉地道:“女兒啊,萬一你的喬哥哥不喜歡你呢?”

      朱明熾在旁邊幫腔:“明嘉別怕,到時候叫你哥哥一道聖旨賜婚,把他給你做駙馬,他不幹也得幹。”

      明嘉聽了立刻點頭:“娘,父皇說得對!叫大哥賜婚就好了嘛。”

      宜寧扶額,這欺男霸女的傳統,朱明熾還想帶到他女兒身上去嗎?

      “朱明熾你閉嘴,不准你說話!”

      長寧又溫和地對女兒說:“明嘉啊,你聽沒聽過一句話,嫁個你喜歡的,不如嫁個喜歡你的。我看你陳蠻叔叔家的陳景哥哥,每次見到你都送你吃的,陪你玩,保護你,你不喜歡嗎?”

      明嘉認真想了會兒,遲疑道:“娘,陳景哥哥好像沒有喬哥哥長得好看啊……”

      長寧靜默,被女兒的顏控驚呆了。

     算了,女兒顏控什麼辦法,只能讓她自己選了。

      反正她祖母是太皇太后,爹是太上皇,哥哥是皇帝,二哥未來估計也是內閣權臣。

      ……應該沒有人能欺負到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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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番外二:朱明謙 所愛隔山海

       朱明謙第一次見到趙長寧的時候,他十二歲。朱明熾登基的第三年。

       那時候,趙長寧已經是名震京師的大理寺少卿,而他是個無寵的皇子。朱明熾留他性命的理由,不過是因為他真的毫無威脅。而朱明熾需要對外掩飾他弒弟的名聲。

      但是朱明熾卻連王都懶得封給他,好像宮裡根本就沒有這個人,把他扔給兩個年紀已經很大的宮婢照顧,識字斷文更是別想了。

      也許他真的忘了宮裡還有這個人吧。

      好在其中一個宮婢曾伺候過文妃,還讀過些書,所以能教朱明謙識字。

      那時候大冬天,他穿著一件舊棉襖,棉襖因為太舊了,又硬又重,還有一股舊木櫃的味道,並不暖和。而且因為他這兩年竄高了不少,所以還短了一截,冷風不停地從脖子裡灌進來,他縮了縮脖子,靠著昨晚剩下的湯飯吃飽了肚子不餓,肚子不餓他便不冷,就這麼站在宮門口看雪。

      紫禁城每年冬天都下這麼大的雪,這麼大,大如席一般紛紛揚揚從天鋪下, 將紫禁城淹沒。他看著高而巍峨的宮宇,看著偶爾從宮門口經過的轎子,他在想,那裡面都是什麼人呢?為什麼他們就是華服盛食,僕婢簇擁,而他卻什麼都沒有,甚至也出不去。

      他望向太極殿的方向,那裡聽說是皇兄議政的地方。

      他只見過他一次,宮變那一晚,皇兄的侍衛把他從角落裡拎出來,他凍得瑟瑟發抖,皇兄的眼神只漠然地從他身上掃了一眼。

      是的,那個眼神甚至沒有一絲波動,他在看個無關緊要的螻蟻,他只是說:“這個留著吧。”然後朱明謙就這樣逃過了一死。

      他想走出去一點,想看看夾道外面是什麼,他以前想過,但是他的宮門口有人把守,他根本就出不去。

      但是今天雪太大了,把守的人遲遲沒有來。

      他猶豫了一下,走出了宮門一步。

      實際上在無數次的回想中,他一直在想,如果他不走出這一步的話,可能這輩子真的就是這樣,遇不到這個人,遇不到後面的事。但也或許,就算他不走出這一步,他也註定會通過很多種方法,和這個人遇到。

      其實朱明謙並沒有走太遠,很快守衛的侍衛就回來了,朱明謙已經走到了夾道外,看到他們拔腿就往宮裡跑,侍衛很快就追上來把他按住,惡狠狠地問:“誰准你出去的?”

      對於皇帝來說,這個弟弟活得好不好不重要,但是活著乖巧很重要。

      侍衛們很恐慌,如果他們晚來一步,很有可能這小子就跑出去了。於是把他按在石臺上後,兩個人拳打腳踢地揍他,還惡狠狠地道:“別以為你是什麼皇子王爺,要是再敢亂跑,就打斷你的腿!”

      朱明謙的臉抵著冰涼的石台,生生忍著侍衛的拳打腳踢。他的臉上遭了一拳,立刻眼眶烏青,腦袋裡嗡地一聲,裡頭兩個嬤嬤很快聽到動靜衝了出來,見他被打就急道:“兩位爺行行好,快不要打他了,打壞了怎麼辦啊,快不要打了!”

      她們心裡清楚,皇帝不會管他的,太醫也不會請的。朱明熙傷重了就是死。

      因為聲音挺大的,路過的人被驚動了。有人跨進門來:“何人在此打人?”

      朱明謙混沌地抬起頭,他看到大雪紛揚,那人穿著官袍,披著斗篷,只看得玉雕一般精緻又清麗的臉,瘦削的身影,身後跟著侍衛。他只晃了一眼但是沒大看清楚,但是按著他的侍衛放開了手,他們對著這個人恭敬道:“趙大人,是皇子亂跑,小的才略施懲戒……”因為一直沒有封地,下頭的人只敢稱他為皇子。

      那個人聽到這裡蹙眉,說道:“皇子豈是隨便能打的?便是再落魄,那也是皇子!”他幾步走到他面前來,伸手將他的頭抬起來。

      這樣他才完整的,將那張臉盡收眼底。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眉如墨畫,瞳如琉璃。只是膚色太冷,如霜勝雪,白白將單薄的唇瓣襯得春杏一般的淡粉色。

      “你是五皇子?”他的聲音稍微放柔了一些,“別怕,我是大理寺少卿趙長寧,你傷得重不重?”

      當時他想,這世間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男子。

      他傷得不重。

      但這人還是叫身後的人去給他請太醫,才告訴他:“不要怕,你畢竟是皇子。”頓了頓,“你不要讓別人欺負你。”

      等太醫來了之後,他就離開了。

      朱明謙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直到大雪漸漸將他和他侍從的背影淹沒。

      太醫只給他留下點膏藥就離開了,侍衛走後,兩個嬤嬤才敢上來給他擦藥。聲音發抖地說:“您不要去外面了,您小心下次被打死了。”

      朱明謙沒有說話,他想著趙長寧說的話。

      他是皇子,都該那些人來怕他,而不是他怕他們。

      他時常坐在門口看,但是他卻不來了。他是大理寺少卿,怎麼可能常來宮裡轉呢。朱明謙聽很多人說起趙大人為民伸冤,治理水患的事,是個清官。就連當初趙大人是太子黨,皇上都因為看在這個的面子上饒恕了他。

      朱明謙靜心讀書,不再到門口看了。

      到了一個月後,太后的壽辰,朱明謙一大早被收整好,帶著去給太后請安,他給太後背了整本的《金剛經》,自從皇帝奪位後,太后便開始信佛,聽到這孩子竟然能背下這麼枯燥的經文,一時喜歡,拉到身邊問長問短。

      知道他過得不好,又專門叫自己身邊的嬤嬤去他宮裡看看。平日裡朱明謙不怎麼說話,但是在太后這裡卻像變了個人,時常侍奉太后,討好太后。

      皇帝忙著前朝無暇顧及太后,本身子嗣單薄,太后難免對朱明謙注意了一些。

      等朱明熾注意到的時候,這個皇弟已經時常在太后身邊出沒,出入也有了小太監跟著,每次看到他的時候,會謙卑而恭敬地喊一聲皇兄。

      實際上朱明熾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裡,既然能討得太后歡心,乾脆就把他放在太后的身邊陪太后吧,他還另外賞賜了朱明謙一個聰明的主事太監李寶山。

      而這時候,即便朱明謙地位仍然不高,卻也沒有宮人敢給他臉色看了。

      朱明謙並沒有因此而放鬆,他時常坐在閣樓上讀書,身邊有個李寶山能跟他說上話了。“你看這下面有什麼?”他問李寶山。

      李寶山答道:“房子,”頓了一頓,“再不就是人唄。”

      這處能看到百官進朝,自漢白玉臺階兩側,文武官員次第入殿。

      朱明謙就笑了笑,他總是能看到那個人,他走在文官的前列,神色淡然平整。

      對於長大一些的朱明謙來說,趙長寧留下的印象其實很快就淡了,他在黑暗和孤獨中思考,自己想要什麼,怎麼去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越想得多,就越發淡忘了趙長寧。

      但他每次看到百官入朝,還是不由自主地找他的身影,像是一個習慣。

      再過兩年,太后親自請皇帝給他定了封地,朱明熾應付太后,圈了蜀地眉州給他做封地,便稱為眉州王。雖然封地偏遠,遠在蜀地,但好歹是有了正經的封號。他時常去給朱明熾請安,提到自己想多學些東西的事。

      “……到了蜀地也可以幫皇兄排憂解難。”朱明謙恭敬地道。

      朱明熾擱下筆看著他,朱明謙瞬間就背心一冷,笑道:“自然,弟弟愚笨,也學不得什麼精深的東西,學一學騎射就好了。”

      對於朱明熾來說,他不怕朱明謙學什麼騎射,十四歲才開始學這些,早過了打底子的時候。但是何必學呢,留著不殺,還給封地,不過是太后央求的而已。

      “學得不多,想的倒多。回去好好侍奉太后吧。”皇兄淡淡道。

      朱明謙沒得到聖旨,他回來之後其實忐忑了好幾天,也不再去朱明熾面前露臉,直到那天太后讓他給朱明熾送補湯過去,他到了乾清宮,發現隔扇緊閉,門口站著的是皇兄的貼身劉太監。

      劉太監淡淡道:“皇上現在不能見您,您把東西放隔間吧。”

      他點頭笑著應了,走到隔間,突然聽到隱隱的喘息聲。

      他沒有聽錯的,就是那種聲音,他以前曾經撞見過宮女和侍衛廝混。

      但這個聲音更加的勾人,帶著一點點沙啞,可能還有一點點痛楚,聽得人立刻腹中起一絲熱來。

      “嗚……混帳!朱明熾……”

      “混帳?哪裡混帳了?你今日在朝堂上這麼反對朕,朕量著你要面子……都忍了你的!”然後那聲音更加重的一聲呻吟,疼痛愉悅混雜。

      朱明謙面色微變,他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他不會記錯的。

      等到他放下東西,回過頭看乾清宮的時候,實在是說不清楚,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感受。

      他和朱明熾……

      大理寺少卿趙大人竟然以色侍君?

      朱明謙飛快地走了,他不想更深地想這件事。

      但是這天晚上,他仍然夢到這個呻吟,醒來之後便發現了夢遺。

      伺候他的嬤嬤很驚訝,問他要不要宮女伺候。他現在多少是個王了。

      朱明謙搖頭拒絕了,他不大想要那些宮女,他想要……

      不,他並不能想要。他能做的只是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朱明熾即位第五年,趙長寧擢升了大理寺卿。

      朱明謙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在雕一個白玉的宮殿,那是送給太后的壽禮。

      但是壽禮還沒有送到太后手上,就出了大事。

      前太子朱明熙竟然並未真死,反而謀反成功,聚集了大批將領……

      他利用假情報將朱明熾引入開平衛,然後在開平衛圍殺了他,隨後常遠將軍佔領皇城,前太子即位。宣詔自己才是順位天子,朱明熾用了陰毒手段,才落得屍骨無全的下場。

      不過短短一個月,皇城到處是死人,血將護城河都染紅了。

      太后聽說兒子死了,當晚就在壽康宮投繯自盡了。

      聽說這個消息之後,朱明謙沉默了一下,然後把雕好的玉宮宇砸了,叮囑李寶山:“……無論藏到哪裡都行,不能讓別人看到。”

      李寶山早嚇得屁滾尿流,連夜挖坑埋在院子花壇裡。

      不受寵的好處大概就是,清算的時候也輪不到他。

      朱明熙聽說朱明熾才給他一個眉州做封地,就笑了起來:“……殺他幹什麼,帶來見朕!”

      朱明謙見到朱明熙,早就不是當初溫潤的太子了。

      他被帶入乾清宮,看到趙長寧站在太子身邊。但他的表情非常的冷漠,朱明熙親昵地跟他說話,他一句也不回。

      朱明謙一邊恭敬地講述朱明熾怎麼對他不好,當然,絕大部分也沒冤枉朱明熾的,一邊不動聲色地討好朱明熙。朱明熙明顯龍心大悅,笑道:“正好,朕這寧夏無人守著,便封給你吧。”

      就這麼一句話的功夫,朱明謙從眉州王變成了寧王。邊陲重王。

      但這並不是什麼好事,因為寧夏今年已經亂了三次,也死了三個寧夏總兵。朱明熙這是給自己一個火盆,讓他往裡面跳。

      但他不能拒絕,因為朱明謙能明顯感覺到,其實朱明熙的心情是極度惡劣的。也許他一句拒絕,可能腦袋不保。

      他只能謝主隆恩,然後告退。但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聽到朱明熙突然冷冷道:“你再找個樣子給朕看,朕便讓天下人知道你的事!”

      他知道說的不是他,而且他應該走快一點,趕緊離開。但是他卻慢下了腳步,聽到趙長寧冰冷道:“我就這個樣子,陛下看不慣殺了我吧。”

      朱明謙深深歎氣,他何必這麼傲骨呢。

      但好像不這樣,也就不是他了。

      然後,他聽到重物落地,趙長寧的疾呼,突然說:“不要……”聲音盡數被淹沒。

      朱明謙站在門口,腳如同灌了鉛一樣重,他知道後面在發生什麼

      這樣的美人,她好像一個戰利品,屬於勝利者的禁果……

      想要得到,就要成為那個位高權重的人。因為只有這個位置才有資格為所欲為。

      朱明謙第二天,被朱明熙派去給趙長寧送東西,自然是賞賜,成堆成堆的賞賜。

      趙長寧穿著一件雪白的單衣,半躺在羅漢床上,冷淡地看著他:“你來幹什麼?”似乎還記得他昨天那樣討好朱明熙,卻換來一條死路,他嗤笑:“還不趕快去寧夏赴任?”

      “我也是無可奈何,你知道的。”朱明謙說,“不然我這樣的,誰都能砍我兩刀,我怎麼能活得下來。”

      他說著給趙長寧遞藥碗。

      趙長寧沒有接,只是淡淡問他:“你看到了昨天的事?”。

      朱明謙道:“你不喜歡可以不談,我看不看到不要緊,反正我也要走了,而且沒有人聽我說這些。”

      趙長寧怔了一怔。

      “你的藥要涼了。”他提醒道。

      “其實你去寧夏是件好事。”趙長寧歎了口氣,“雖然危險,但是險中求勝的機會大。你學過兵法嗎?”

      朱明謙說:“看過,很多地方不懂。”

      當然了,文化水準是個半吊子,能完全看懂就奇怪了。

      “他……知道你看兵書?”趙長寧又問。

      這個他指的應該是朱明熾了,朱明謙道:“不知道,不然早把我殺了,我讓嬤嬤給我縫在被褥裡,沒有人發現。”

      趙長寧露出一絲微笑:“你倒是聰明。”他們朱家這三兄弟,都很聰明,原來她以為最聰明的是朱明熾,現在卻覺得這個五皇子也很聰明。

      朱明謙看到他突然沉思了一下,然後說:“你幫我一個忙,我教你兵法,如何?”

      朱明謙下意識地問:“什麼忙?”

      趙長寧對著他招招手,然後朱明謙湊過去,趙長寧就在他耳邊說:“殺了朱明熙。”

      朱明謙有點驚愕,因為趙長寧以前是太子黨,他就算再恨朱明熙,也不應該恨到這個地步。當時他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這個對於他來說不重要。

      “我也許辦不到。”他老實說,“我還挺惜命的。”

      趙長寧就笑了笑:“你這麼回答,我必然要教你了。”惜命的人,才是最好的。

      朱明謙還想問他怎麼教自己,但趙長寧其實直接就向朱明熙請示了,很簡單,朱明謙就是去打仗了,不會兵法說不過去。

      朱明謙第一天去學的時候,趙長寧讓他給自己上香磕頭,還要喊老師。

      朱明謙不是不願意,他只是驚訝,教兵法怎麼這麼多規矩?

      但是趙長寧卻很嚴肅:“我師門嚴整,你必須成了我的學生,我才能教你。”

      好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磕頭嘛。

      朱明謙不是很在意這種小事。磕頭奉茶喊老師,趙長寧教他兵法。

      朱明謙一學才發現,趙長寧厲害是真,此人絕頂聰明,不過是不擅心機而已。而且這些兵法,不知是誰傳授與他,說來簡直聞所未聞,刁鑽古怪。

      不僅講兵法,還講天文地理,順便他有興致的時候,給他講講四書五經。

      畢竟是當年的探花郎。

      這段時光,是朱明謙一生中最溫暖的時光。趙長寧也許不是個好老師,他稍有愚鈍老師就甩臉不高興,覺得他笨。但敲著他的腦袋也會給他重講。

      或者來了詩興,臨場做詩,非要他點評。光說好不夠,要能說出哪裡好才能放人。

     朱明謙不由自主地就追著他,實際上那個時候他已經察覺到了老師那方面的古怪,這也解答了他的疑惑,總不能接連兩個皇帝都是好龍陽吧。

      但對他來說,這個不重要。

      他這一輩子,沒跟別人建立過這麼親密的關係。爹媽早死了,兩個哥哥一個賽一個無情冷酷,希望他早點死,唯有老師算是真正的老師,有那麼一絲溫情的東西在。

      端午節那天,老師送他一盤粽子,笑眯眯地說:“這是我包的鹹蛋臘肉棕。”

      原來是她包的,難怪歪歪扭扭,其醜無比呢。

     朱明謙很捧場,笑道:“一看就好吃。”

      這小子一貫的溜奸耍滑,趙長寧不信他。讓他吃兩個才算數。然後兩個人又喝酒,老師喝多了極乖,只是趴在桌上望著前面,乖得跟貓一樣。

      朱明謙估摸著她睡了,伸手放在她的背脊骨上。

      單薄,突出,有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他的手指,順著就往下滑。

      片刻之後突然驚醒,他不能這麼做,他分明知道她最討厭這樣了。

      朱明謙深吸了口氣,灌自己喝了一大口酒。

     老師迷茫地抬起頭,把他嚇了一跳,但她只是按下他的酒杯道:“少喝點。”

      她這是關心他嗎?

      但老師又一頓:“我心疼我的酒,你這一口,大半壺都要沒了。”

      朱明謙就笑了笑,不說話。

      “老師,有朝一日我當皇帝了,讓你當首輔好不好?”他輕輕問她。“輔佐我治國。”

      趙長寧聽到這個很清醒,她搖頭:“我非將相之才,不要。”

      “但我想把最好的給你啊。”

      “但最好的……”她遺憾道,“已經沒有了。”

      究竟是什麼沒有了?朱明謙不知道,他想問,老師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而是說起他寧夏之行的事。

      他過了七月就要去寧夏了。

      一想到這個,朱明謙就有點煩悶,他不太想離開老師。

      不啟程也得去啊。

      寧夏的七月,熱得像火爐一樣。

      朱明謙監督修長城,修屯田,分衛所,按照老師預先給他的方法來做,很快把混亂的寧夏收歸整理。而打過兩次勝仗後,他漸漸有了威信。

      他常聽人說,他有當年「戰神」的風采。

      那個早已經死去的朱明熾。

      不光是勝仗的問題,而且長得也像,邊疆整天打仗鍛煉,練得一身腱子肉,又長得高,當然就像了。

     朱明謙不覺得自己很像朱明熾,當然了,他大半年沒照過自己什麼樣子了。

      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比朱明熾俊點。

      他打了勝仗,朱明熙也從朝中給他發來信,給了三千金的賞賜。

      朱明謙還給長寧通信炫耀自己的戰功。老師就給他回話道:那吃敗仗回來挨手板。

      朱明謙就笑了,他不會有敗仗的。

      但他卻不知道發生了一件大事,朱明熙屠了趙家滿門。

      那個時候他正在收復三關口,向甘肅總兵借兵五萬,全力進攻叛亂。剛平穩叛亂,他還沒來記得跟老師說這個好消息,就接到了京城的急報。

      屠趙家滿門,一是因為當年趙家的背叛,二是因為趙家私藏嫌犯。

      他目眥欲裂,寫信回去給老師:兵力十萬,複否?

      即便是驛站,也只會以為他在請教軍事問題,但只有朱明謙知道,他想履行當年許下的諾言。

      那就是殺了朱明熙。

      老師這次的信來得很慢,他等得有點浮躁,差點想帶著兵殺回去,她才給他回信:勞兵不可,量度而行,京城安穩,勿掛念陛下安危。

      她是告訴他,長途跋涉行軍不可取,且京城防署不弱,他不能敵。

      朱明謙緩緩地平了口氣,將信燒了。

      其實他也知道不可。

      而且他也知道,趙長寧不會有危險,朱明熙雖然變態,卻會對她手下留情。只是她如何承受得起家族覆滅的痛苦。

      不出他所料,三個月後,線報告訴他,趙長寧突生疾病,朝上昏厥,朱明熙讓太醫院醫治,沒診斷出個所以然,就砍了一批人的腦袋。

      他決定班師回朝一次,他來到寧夏已經三年了,也該回去了。

      他這次回去,朱明熙對他極度慎重。

      寧夏古為西夏國,後被元收復,改成寧夏。但一直以來,此地黨項人民風彪悍,造反頻繁,屢戰不止。現在能有個朱明謙穩得住寧夏,朱明熙肯定會重視他。

      吃了國宴,知道他擔心趙長寧的病,朱明熙並沒有久留他,放他去了趙長寧那裡。

      趙長寧已經不住在趙家,而是住在一個別院裡。

      朱明謙很焦急,但當他到了別院外面,又平靜了些。將兵留在外面,三步並兩步走了進去。

      她靠著一個翠藍的軟枕,皮膚白得微透,應該是又瘦了些,但是下巴到嘴唇那段精緻極了,有微微的絨光。

      她睜開眼看到他,一時晃了神:“明熾……”

      朱明謙一怔,心道邪門了,真的這麼像麼?他喚道:“老師?”。

      她很快回過神,驚訝道:“你怎麼回來了?”

      “我聽說你病了……”

      但他的話很快被趙長寧打斷了:“那又如何,你知不知道你回來一次,朱明熙就要忌憚你一分?”看他現在這個架勢,長得跟朱明熾差不多高,又帶兵又穿鎧甲的,的確很有西北寧王的氣勢,但他現在羽翼未滿,最忌諱遭到打擊。

      朱明謙一把抓住她的手:“但你病了,難道不是因為朱明熙屠趙家……”

      他說到這裡看到趙長寧臉色微微一變,自覺頓住了。

      “我不是故意提到的。”他低聲說,“老師你不要傷心,你還有我。”

      趙長寧閉上了眼睛,即便不睜開,眼淚也自狹縫中流出。她喃喃道:“你一定要殺了他!”

      “我知道。”朱明謙緊緊握著她,“他有沒有折磨你?”

      趙長寧頓了頓:“我不想提。”

      “好好,不提。”他哄她,“你別氣,我明天就回寧夏去了。”

      “我身體不大好,太醫說可能活不到十年。”趙長寧淡淡說,“朱明熙一聽就把那批人殺了,他最該殺他自己!正好,我也沒想活這麼久了。所以在我有生之年……”

      “老師,你絕不會死的。”朱明謙啞聲道,“我也不會讓你死的。”。

      趙長寧緩緩地一笑,慢慢說:“怎麼還像孩子一樣,如今該十八了。”

      朱明謙靜靜地靠著她,不說話。

      “除非有把握,不然不要回來了。”趙長寧最後叮囑他,“否則我不會再見你,聽到了嗎?”

      他一直覺得,趙長寧對他這麼好,是有部分把他當成了復仇工具的。但就在這個時候,朱明謙覺得,或者是無比地希望,她也是真正的關心自己的。

      他最後回了西北,聽了老師的話,無事不得回京。

      這三年間,災害頻發,民不聊生,偏生朱明熙是個暴君,為此屠殺官員眾,朝野震悚。朱明謙偶爾閒暇,躺在寧王府裡讀京城來的信,突然有那麼一點點懷念朱明熾,那個人雖然對他冷酷,但對百姓卻是很認真負責的。兢兢業業,勤勤懇懇。

      老師的信卻很少再發來,兩人之間的聯繫淡了許多。

      他只能挑著信裡有老師的片段看。

      趙大人身體不好後,皇帝就罷了她的朝,將她接進宮中照料,自然明白人一猜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朝野上沒有人反對,暴君殺人太多,這樣的小事還有誰敢管他,只要他不是要娶男人做皇后,封妃都隨便他。

      朱明謙看完後,臉色難看至極。

      他對老師十分瞭解,就是當初朱明熾對她,都從未曾做過如此混蛋的事。他這是要幹什麼,將老師圈作他的禁臠嗎?越活越邪妄了,當年那個溫文爾雅的太子,怎麼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難怪老師也沒有了與他的通信,身在宮闈之內,勢必傳不出信來……

      她必然活得十分痛苦,需要自己去救她。

      朱明謙一遍遍看著那些信的內容,然後他閉上眼睛,仰躺在椅子上。

      三個月之後,不堪皇上酷法,大同總兵聯合都督同知張興英造反,兵力迅猛,直破雁門關。京衛嚴整抵禦,但能當千軍萬馬的三人,其中兩人已被殺,另一人下落不明多年。朱明熙當年專於學習治國,對於用兵他並不擅長。

      其實還有一人可用,那就是被他囚禁深宮的趙長寧。畢竟是師承於那人。當然,朱明熙也沒有天真到覺得趙長寧真的會幫他的地步,她不臨陣反水就不錯了……

      所以他下了一道命令,調任朱明謙回京,寧夏這個攤子暫時不管了,先守住京城這個喉口再說。

      朱明謙聽到此令的時候,他什麼也沒說,將寧夏交給副將,班師回朝。

      那時候張興英已經攻至居庸關,眼看就要扼住京城的喉嚨。

      二十歲朱明謙,年輕得英姿勃勃,雖驍勇善戰,卻格外恭順聽話。他不僅很快穩固了局面,還平復了張興英的叛亂,朱明熙很信任他,將禁衛軍也交給他。

      大同總兵才是叛亂的中間力量,還要靜等平復。

      朱明謙向朱明熙請旨去看趙長寧:“……有些地方要請教老師。”

      朱明熙沉默不語。

      他望著夕陽西下的方向,淡淡地道:“她太恨朕了。其實她不該這麼恨朕,當初如果不是她二叔和七叔叛變,朕的母后不會死,朕早該將他們滿門抄斬,因為她才拖延到了現在。這世間的事一報還一報,是非常公平的。”

      朱明謙道:“弟弟不明白皇兄是什麼意思。”

      朱明熙露出淺淡的笑容:“告訴她,她要是敢耍花招,這全城百姓就要跟著給她陪葬了。”

      朱明謙最後還是見到了趙長寧。

      他沒想到她病得這麼重,叫人攙扶著在院子裡看花。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又是一年春天,海棠垂掛在枝頭,簇簇擁擁從朱紅高大的宮牆上垂下來。開得這麼好,這麼熱鬧。

      趙長寧回頭看他的時候,差點沒認出他來。

      站在門口高大魁梧的男子,已經完全是個成年的男子了,有壓迫感,有血腥味。直到他露出一絲她所熟悉的笑容,輕輕喊她:“老師。”

      在她回房不便的時候,他幾步走過來一把把她抱起來,覺得她輕得就像一束紙紮成的。

      他把老師放在羅漢床上。

      “你病成這樣?”他聲音沙啞,手微微顫抖。

      趙長寧淡笑道:“你長大了,老師差點沒認出來。”

      他知道她只是不想回答,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然後站起來:“老師喜歡鳥嗎?要是喜歡,下次學生買幾隻來陪你。”

      趙長寧的聲線很長,她平靜地望著朱紅隔扇外的海棠:“你還不知道籠中鳥嗎,”她淡淡地道,“恐怕更巴不得你殺牠吧。”

      朱明謙沉默,沒有逗留多久就離開了,啟程前往居庸關。

      血戰五天,殺敵三萬。居庸關如人間煉獄。

      叛軍最後被平定。

      京城百姓知道後無不歡呼,萬人空巷前來迎接他這位大將軍。

      當他騎在馬上,他突然地想起很小的時候,他被按在石板上打。他連飯都吃不飽,紫禁城雪大如席,那個人的背影被雪淹沒的情景。

      進入紫禁城後,他被允許戴甲入朝覲見朱明熙,這是無上的尊榮。

      當他跪在地上的這一刻,皇上身邊突然有個侍衛暴起,拔刀向他刺來,幸而朱明謙有千錘百煉出來敏銳,立刻側身一躲,並從袖中抽出短刀反擊,厲聲說:“朱明熙,我拼死替你保江山,你居然想殺我!”

      朱明熙臉色一變,冷冷地看著朱明謙,道:“把這亂賊給我拿下!”

      什麼殺他,他還不至於蠢到論功行賞的當天殺功臣。他分明早有反心,這不過是在製造藉口罷了。

      果然,那侍衛被他斬於刀下,他手腕帶血,冷笑道:“朱明熙,不殺你不解我心頭恨!”

      這句話——聽起來倒是有幾分真誠了!

      朱明熙起身與他迎戰,殿外湧入一群金吾衛侍衛,但這些人,卻與錦衣衛的人纏鬥在一起。朱明熙冷聲道:“朱明謙,你能忍!”

      會咬人的狗不叫,他怎麼忘了這個道理。

      朱明謙笑了笑:“皇兄,我無反意,是你逼的!”

      最終朱明熙還是不敵。他把他逼到角落裡,刀抵在他的脖子上。朱明熙忽然看著他,冷笑道:“你謀反,是為了她嗎?”

      “你太小看我了皇兄。”朱明謙只是淡淡道,“謀大事者不拘小節。”

      朱明熙卻是狂笑:“你不承認,你竟然不承認……!她活不過三個月了,你再怎麼救她,她都活不過……”

      茲——

      一刀入骨,鮮血飛濺。

      他的軍隊很快入紫禁城控制局面,百姓們都聽說了,是皇帝想殺才打了勝仗的功臣,所以他被逼無奈才反的。再加上朱明熙之前的暴政,他們很快就把同情心偏向打了勝仗的大將軍,擁護他繼位。

      民心所向,不可阻止。

      朱明謙終於登基了,在完成加冕,他登基的第一天,他就迫不及待地讓人打開禁宮,他要去看老師。

      在他前往禁宮的路上,他無數次地想到以前新皇對她做的事,勝利者的禁果。

      不是的,她是老師。朱明謙再一次告訴自己。除非她願意,自己不能強逼她,但是他心裡分明知道,老師喜歡的究竟是誰,那就不會有願意的時候。

      她不願意,她就永遠是他的老師,這輩子他最親的人。他這輩子絕不會傷害的人。他只願意看到她快樂,而不是痛苦。

      朱明謙將那樣細微的一個念頭壓入波濤洶湧的大海中。

      朱明謙無比恭敬地將她請出禁宮,住進安排好的府邸裡,官復原職,每天找人陪著她玩,怕她覺得悶,特地拿一些朝事去問她。

      他去的時候,會靜靜地陪老師很久。

      已經過了三十的老師,她的神情中總是透出淡淡的平靜,有時候他看過去,覺得其實是一種超脫物外的淡然,或者說是什麼都不在乎。

      她越病越重,身體也越來越不好,朱明謙看著越來越驚恐。

      他理解當初朱明熙殺太醫的心態,因為太醫院診斷了個遍,都給了他一個期限,早已油盡燈枯,活不過兩個月。

      雖然這個人就在他身邊,但她卻在一點點地消失,一點點的離開。

      說不定那一天,她就再也不會醒過來,或者回答他的問題了。

      那天天氣很好,日頭又暖,他就把老師抱出屋去曬太陽,讓她看海棠花。

      “明謙,”趙長寧說,“我要是真的死了,你不要傷心。我早就想死了,這是我欠他的。”

      “老師不許說這個。”朱明謙淡淡道……

      趙長寧伸手,如他少時那樣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你納幾個妃子,生了孩子便有家人了,不用抓著我不放。沙子終歸要流走,老師感謝你,很遺憾不能一輩子陪著你建功立業。”

      他抓著她的手,驚愕於已經這麼枯瘦了。

      而趙長寧看了他一會兒,仿佛透過他看到另外的一個人。

      因為她的神情又很快地失落下來。

      “我一個親人也沒有,從來就是,”朱明謙說,“那老師要一直做我的家人。”

      她微笑著閉上眼睛,朱明謙很久沒聽到他說話,他陷入一種恐懼中,這種恐懼讓他渾身僵硬,伸出手指試探她的呼吸。

      他感覺到了氣息,知道她只是睡著了,才放鬆下來。

      放鬆的時候他心裡卻突然湧上一種絕望,幾乎將他淹沒。

      他忍不住將頭埋在她的手間,很快覺得她的手熱起來,濕乎乎的。

      那是他哭了。

      絕望而又無奈。總有一天會是這樣的,總有一天會來。

      到了那時,便同老師一樣,孤獨無依。

      因為那個人他再也不在這世上。

      所愛隔山海。

      山海不可平。

─全文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作者有話要說:解釋一下,朱明謙不是重生的,他也是做夢夢到的前世。

      本來想寫七叔和小長寧的番外,但是寫出來就覺得換了主角一樣,所以臨時改寫了這個,廢掉了幾千字。

      這下,把前面大家的疑惑給補充上了,一個完整的前世。

備註:

      引用的這首詩全文:

      夕嵐分彩翠,高樹藏鶯聲。乍向風中看,花落更分明。 徘徊覺露冷,清宵月影橫。泠泠砭肌發,疑是曉寒生。 一望可相見,一步如重城。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所思隔雲端,奈何凡肉身。愚公不復見,精衛長泣鳴。天神猶降憐,誰可恨終生。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此愛翻山海,山海俱可平。可平心中念,念去無自唏。但可尋所愛,永不棄已心。

      山木詩詞全集 by littlesen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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