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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其它小說] [聞檀]嫡長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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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34: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十章

      夜已深,大雨瓢潑一般地下,忠義侯府新房的熱鬧已經漸漸靜了。

      相去不足一里的地方,兵馬司的人正封鎖了道路,戒備森嚴,魏頤停在正陽門城門洞下,坐在馬上靜靜地等著。

      遠處有人騎著馬飛奔而來。雷聲轟隆作響,馬踏起滿地的雨水。那人疾馳來後勒緊韁繩,就立刻翻身下地,他的膝蓋毫不猶豫地跪在了雨地上:“大人,卑職搜遍了時雍坊……也未見大人所說的那名女子!”

      魏頤的手按在劍柄上,慢慢握緊。

      他望著大雨淹沒的世界,眼裡閃過一絲堅毅的冷光。

      他這輩子未曾錯過什麼事情,想要的都緊緊握在手上。偏生想找個人,她卻好似人間蒸發一般,他是想盡辦法也找不到這個人。

      你究竟在何處?受了這麼多的苦楚,過著無依無靠的日子,為什麼不現身來見他!

      若她現身於他面前,那他必定會給她一切的安定生活和榮華富貴。偏生卻看不到,怎麼也找不到。

      魏頤隨後有些失落地緩緩鬆開手。

      找不到能有什麼辦法,也許是方才他是真的看錯了吧。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不也沒什麼用嗎。要是擅自調遣衛兵的事被皇上知道了,恐怕還逃不出一頓懲罰吧,罷了吧……

      魏頤對兵馬司的人說:“……那就收兵吧。”

      隔扇外悶雷滾動,大雨傾盆,屋簷下成了一道雨簾,淅淅瀝瀝地隔開了潮濕的庭院。隔扇內卻點著燈,叔侄倆正在相對著下棋。

      周承禮在陪著老爺子下棋。趙老太爺一邊落子,一邊看了看窗外的大雨說:“我記得剛把你領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大雨天,那時候你桀驁不馴,誰的話也不肯聽。我便罰你背一遍遍地背你家的家訓,如今可還能背得上幾句?”

      周承禮就笑了笑:“自然還記得。”然後就背道,“孝敬恭和,仰承先祖,德育後輩,是以德行傳世……那時候還不懂事,所以脾氣不知收斂,倒是讓您多費心了。”。

      趙老太爺歎道:“但卻還是糾正不過來你的性子,後來把你送到山東去,拜在當時的山東名師之下,你才好些。再後來你回來的時候,卻和長寧那孩子要好得很,我記得他那時候才四五歲大吧,你把他抱在懷裡,愛不釋手的。”

      周承禮說:“那時候長寧也在山東別院,她不同別的孩子玩,我不愛說話不愛理人,她卻偏偏來騷擾我。一來二去的也就任她玩鬧了。”他放下了棋子說:“天不早了,您快睡吧,仔細身子熬不住。”

      趙老太爺卻捨不得這盤沒下完的棋,磨著周承禮答應有空再跟他下後,才在下人的服侍下去休息了。

      周承禮從正房出來,整理了一下衣襟,隨後低頭走入了雨幕中。隨從立刻跟上來打了傘。

      周承禮看到廡廊下有個人正站著等他,伸手示意隨從在此稍等。然後朝廡廊下走去,那人見到周承禮出來了,抱拳行禮後,才說:“……大人,屬下按您的吩咐監視邊疆與京城的往來,今日陝西總兵高鎮高將軍悄悄進京述職,皇上在正西坊秘密見了他。”。

      周承禮倒沒怎麼在意:“高鎮是皇上的心腹,地位比我只高不低,進京述職倒也正常。怎麼了?”

      那人微微遲疑了一下,才說:“屬下有個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周承禮看他一眼:“你跟了我十數年了,我的脾氣你最清楚不過了。”

      那人跟了周承禮數十年,這十年來七爺做過什麼事他都一清二楚,包括他對大少爺的一舉一動,怎麼背德的,怎麼覬覦的,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不敢說!

      那人微低下頭:“屬下看到大少爺……同皇上共乘馬車離開。二人在馬車內許久沒有動靜。皇上到了家門才放下大少爺,大少爺下馬車的時候沒站穩,趔趄了一下。皇上就……就扶住了大少爺的腰,然後將大少爺半摟在懷裡,似乎說了句什麼。這個屬下倒沒聽見,只見著大少爺的表情不太好看。”

      “還有您不在京城的那段時間,有一日皇上曾經密詔大少爺入宮,說是留宿議政,第二日大少爺回來後就生病了。實在是有些蹊蹺。後來屬下問了那個先生,說是突然發起的高熱,只是這大熱的天,大少爺為什麼會高熱呢……”

      周承禮原來是漫不經心地聽著,隨著下屬的話,他的表情突然地變了。

      變得冰冷,眼神甚至是陰冷。

      但他淡淡地問:“皇上留宿長寧議政,是什麼時候的事?”

      下屬一愣,斷續地回答:“就在您回來的前一晚,屬下當時……當時只是疑惑,但沒有……”他話還沒有說完,周承禮突然反手一耳光打將他打在地上,聲音冰冷,“我早吩咐過,趙長寧的事事無巨細都要說,你為何隱瞞不報!”

      下屬又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七爺這一巴掌。七爺在外人面前溫文儒雅,笑語晏晏的,其實只有七爺的親信才知道,七爺本質上還是個冷酷無情的人,他能冷漠殘忍地對犯人施行,難不成還是個心慈手軟之輩!

      他立刻跪在了地上:“七爺恕罪,卑職當時以為是真的議政,卑職……卑職也未想到,皇上一貫是不喜歡這些的!”

      周承禮仍未解氣。

      他現在終於想起了原來的一些端倪,為什麼他每次提起朱明熾,趙長寧的表情總是有些怪異。他原來以為,那是趙長寧曾經輔佐過太子的緣故,現在才知道不止如此……!

      或許朱明熾是早就知道趙長寧其實是個女孩了,他按兵不動,登基得帝位,能掌控一切後才下手。

      他竟然還輔佐這個人登上帝位!而且還算是親手,把長寧送到了他的手上。

      周承禮緊緊地捏住拳頭,雖然氣得說不出話來,但他知道怒氣是無用的。長寧他從小看到大,他無比瞭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周承禮才一步步慢慢地來。但是朱明熾……他怎麼可能有這份耐心!

      “大少爺現在可在竹山居了?”周承禮淡淡地問。

      下屬立刻應是,周承禮帶人往竹山居去。

      此時竹山居也還沒有歇下來,趙長寧深夜歸來,衣裳都濕了。顧嬤嬤剛給趙長寧燒了熱水,讓她洗澡。她正守在內室外,就看到周承禮帶著人進來了,守在門口的丫頭立刻行禮請安,周承禮卻視若無睹,徑直走入了西次間,問顧嬤嬤:“大少爺呢?”

      “大少爺正在沐浴,七爺若要找的話,能否在這裡稍等片刻……”顧嬤嬤不知道他深夜前來是所為何事,但是趙長寧在洗澡,自然不能讓他進去了。

      周承禮卻看她一眼說:“不必了,你先出去吧。”
  
      顧嬤嬤不敢退下,恭敬地笑了笑:“七爺究竟有何事……深夜前來,倒也不方便……”

      “退下!”周承禮聲音一冷。

      顧嬤嬤眼看著他往內室闖去,驚慌地試圖阻攔:“七爺,您這是幹什麼!您不能進去!”但是顧嬤嬤很快就被周承禮的人給拉住了,見他徑直進去了,顧嬤嬤很是絕望。大少爺這究竟造的是什麼孽!回來的這麼晚,問她究竟遇到了什麼,一字不說。七爺緊接著又要闖內室……七爺不是一向溫文爾雅嗎,突闖大少爺的內室,而且攔都攔不住,看七爺的那個神情,恐怕他知道大少爺的秘密……

      那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懷著什麼樣的心思才沒有說。

      顧嬤嬤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她跟竇氏……根本就不可能護得住趙長寧,一直是趙長寧為她們抵擋外界的風雨,所以,這便是大少爺付出的代價嗎……七爺教導大少爺的功課,一路為大少爺保駕護行。難不成是早就另有所圖了……

      周承禮已經推開隔扇,撩開了簾子……

      其實裡頭的趙長寧早就聽到外面的動靜了,她從浴桶裡起來,披了外衣在身上。濕漉漉的長髮披在身後,白嫩的腳趿拉著鞋,宛如一朵濕水的淨蓮,清秀而豔麗,這是她純女子的樣子。只是眉眼之間仍然有與尋常女子不同的淡漠和鎮定。

      “七叔想見我,說一聲便是了,何故嚇著了顧嬤嬤。”趙長寧指了指旁邊的紫檀木太師椅,“還請七叔稍坐片刻,容我更衣。”

      周承禮卻眼睛一眯,瞧到了她脖頸間的紅痕,於是一把就抓住了趙長寧的手腕,將她拉入自己懷中,神情有一絲說不出的暴戾:“這是什麼!”

      趙長寧摸了脖頸一把,突然笑了一聲:“七叔難不成……不知道這是什麼?”

      她雖然是女子的樣子,卻始終好像是跟女子不同。嘴角的笑容冷淡而奇異。七叔這樣突然生氣,想必是知道了她和朱明熾的事,他自然會生氣了,他暗中……不是還曾夜探過她嗎,當然會生氣了。

      也許是因為這些日子過得太壓抑太緊張了,方才七叔硬闖的時候,長寧心裡就一股子的不耐煩。這時候她不想躲避了,她抓住了周承禮的手,抬起來按在自己的頸側。她分明地感覺到周承禮的手一顫,然後趙長寧看著周承禮的眼睛,走近了一步,兩人的臉隔得極近,她說:“七叔難不成不知道嗎?當初七叔夜裡放倒了我的丫頭,潛入我的房間,做的不也是這樣的事嗎?”

      周承禮渾身一震,表情掩飾不住的震驚:“你……”。

      “我早就知道了。”趙長寧還抓起他的另一隻手,放在自己腰側,這樣她就完全地置於周承禮的懷中,手搭在周承禮的手臂上。語氣也是很輕的,“七叔是也想著……這樣的事吧?”

      周承禮的確被她誘惑到了,畢竟這個人是趙長寧。他不受控制地覺得焦渴,身體也越來越僵硬,放在趙長寧頸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沿著她的下巴,往她薄薄的,水色的嘴唇而去。

     周承禮沿著她的嘴唇摩挲,她不反抗,他卻突然放開了手,怕自己忍耐不住真的將她壓住,然後一逞欲望。周承禮後退了一步,眼神竟變得柔和了,而且有些悲涼:“長寧,七叔不在的這些日子,你是不是過得很痛苦?”

      所以才被逼到極點一般,做出這些反常的舉動。

      趙長寧淡淡一笑:“有什麼痛苦的,我這不是好生活著,而且還能升官。只要習慣了就好,有什麼痛苦的……”

      說到這裡,她卻不知道為什麼眼眶紅了,眼淚就這麼流下來了,但是她仍然在說:“有什麼痛苦的。”

      痛苦的不是朱明熾對她做的事情,男女情愛而已,看開便開了。而是在生死徘徊間的恐懼,而是未知的命運,而是她獨自承受命運和嫡長孫重擔這麼多年來的壓抑。不僅這個身份壓著她,女子的身份仍然壓著她,別人得知秘密之後的覬覦和侵犯……

      周承禮凝視著她許久,方才的怒氣已經沒有了,他如何會不知道。

      趙長寧是被迫的。朱明熾的事,她絕不會是自願。

      “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周承禮道,“朱明熾的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早便知道了。一開始不告訴您是沒有必要,後來他登基後掌國家大權,就更加沒有必要了……”趙長寧說,“我原來沒想過他會篡位成功,他已經關在大理寺了,結果他的確是厲害,竟然手握邊陲十萬大軍,在您的扶持下登基了。”

      他扶持朱明熾登基,還送趙長寧去見朱明熾。

      這件事,幾乎是他一手促成的。

      內疚和自責幾乎將周承禮淹沒了,他伸手捧住趙長寧的臉,很久之後,他才聲音沙啞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的。”

      “您有您的立場。”趙長寧只是說,沒有什麼對不起的。

      但周承禮的手卻在縮緊,他不能放任這件事下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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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1: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十一章

      “我會幫你的。”周承禮聲音低啞地說, “你等著就是了。”

      趙長寧淡淡一笑道:“七叔,其實無妨。”

      她心裡是有謀算的,現在她仍然能好生保護家人,有自己的前程,便暫時無妨。

      長寧穿好了衣裳,將濕潤的頭髮束好,她從博古架上取下一本書:“七叔,當年您說要傳授於我心學,我一直很想學,有空的話,您能教導我嗎?”

      周承禮嘴唇微動,他看著長寧的單薄瘦削的背影,優雅而靜謐。

      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看不懂趙長寧,能以二十出頭的年紀便任大理寺丞,自然不會是普通人。

      他輕輕地問:“你當真不在意?”

      趙長寧細長的手指將書卷的邊緣捏皺了,她說:“朱明熾此人我看不透,但他絕不是個好對付的。七叔您,莫為了我損害了自己……”

      周承禮淡淡說:“沒有我,朱明熾他也別想坐穩這個帝位。”

      他怎麼幫朱明熾籌謀得到這個帝位的,怎麼為他算計大臣跟隨的,算計太子的,還歷歷在目。真是可笑,他周承禮自以為籌謀無雙,到頭來竟然連自己最想要的東西都掌握不住。

      “七叔……”趙長寧一時也被他這句話所驚訝。

      “我不會放任你如此的。”周承禮的語氣輕柔而沙啞,說完就大步走出去了。

      顧嬤嬤看到周承禮帶人走了。她驚魂未定,立刻進內室看趙長寧:“大少爺!”

      趙長寧看到顧嬤嬤擔憂的神情,搖了搖頭:“您別擔心,我無事。”

      “怎麼會沒事,七爺他不顧阻攔,夜闖您的居室。他是不是……”顧嬤嬤聲音發緊,“他是不是知道?”

      趙長寧苦笑了一聲說:“嬤嬤,當初您與我母親做下這個圈套的時候,就該早料到有今天了,秘密防備得再嚴密,也是會露陷的。也許日後……知道這件事的人會越來越多吧。”

      顧嬤嬤的表情一時非常的悲傷,如果不是竇氏無子……何至於要這個孩子來支應門庭!趙長寧看著顧嬤嬤,她熟悉的面容越來越蒼老,鬢邊生出了銀絲。長寧輕輕地為顧嬤嬤理了臉邊的髮絲,該到了她榮養顧嬤嬤的時候了:“您不要擔心。我會一直護住趙家的……嬤嬤,您去將院裡的人召集起來,叮囑他們今天的事不能外傳。”

      顧嬤嬤能做什麼,她再怎麼樣不過是個內宅婦人而已。

      顧嬤嬤也是知道這個的,只能聽大少爺的話,應喏去外面吩咐人。

      趙長寧垂目在手中的書上,她怕麻煩七叔,也怕連累七叔。自己惹出的事情,應該要自己來收場。不知道七叔要做什麼。

      朱明熾既然連史書工筆、名聲都不在意,如今又是皇上,想要什麼沒有,自然不用顧忌別人的想法了。七叔能做什麼?

      第二日例行朝會。周承禮進了宮。

      巍峨的宮殿,高聳的宮殿,宮殿如同龐然大物一般匍匐在大地上,朝拜的大臣自兩側臺階向高處走去。

      殿內文武官分兩邊站,周承禮站在文官的前列。

      鴻臚寺卿唱讀‘有事起奏無事退朝’,朝會便開始了。禮部尚書最後出列說了修建祭壇的事,朱明熾聽得不甚專心,手指微敲道:“既不是要緊的事,擬了摺子送上來吧。”他還有一堆事,沒閒工夫聽廢話。

      隨後有一位臣子出列,持板芴道:“皇上,微臣有本啟奏。”

      朱明熾見說話的是刑部給事中,言官。便頷首道:“准奏。”

      刑部給事中隨即拜手說:“微臣參,大理寺丞趙長寧,排擠同僚,以權謀私,收受賄賂,擾亂朝綱!”

      這話一出,頓時朝中官員微議聲起,朱明熾頓時也抬起了眼皮。

      趙長寧雖然官職不高,但朝中官員基本還是有所耳聞的。不僅因為他是探花郎,又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就當了大理寺丞。而是現在他的家族裡,他二叔趙承廉任詹事府詹事,他七叔周承禮任都察院僉都禦史,作為一個外來的家族,眼看著就在京城站穩了腳,威脅到了不少人的地位。仕途的資源就這麼多,肥差就這麼些,有的家族往上升,勢必會跟原來的大家族發生矛盾。趙家早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朱明熾聽到這裡坐正了,淡淡問:“愛卿此言可有證據?”

      “若鐵證如山,料得他也不敢抵賴了!只是微臣雖然沒得到鐵證,卻有間接人證,能證明趙大人收受賄賂的證據,已經被趙大人授意損毀了。”這位給事中語出驚人,“如此,臣還想懇請皇上徹查,究竟是誰當初幫趙大人損毀了證據。”

      周承禮面色看不出什麼,他隨即也上前一步,微笑道:“鄭大人這話輕巧,既沒有鐵證,而有的只是空口說白話,何來徹查一說?鄭大人在其位謀其事,既然是刑部給事中,管的自然是刑部的事,如何越俎代庖,去管了大理寺?”

      眾所周知,刑部和大理寺是常年的不和。

      鄭大人卻冷冷道:“趙長寧是周大人的家眷,恐怕才是周大人出言庇護的原因吧!”

      周承禮一笑:“本官乃是都察院僉都禦史,督察官員是我的司職,自然應該管了。倒是鄭大人,恐怕於立場上說不過去吧?”

      “你!”鄭大人被周承禮的話一堵,又拱手道,“微臣再參一言,朝中本就有舊制,親眷官員四品以上者不得同朝為官,必要有人避嫌遠調,如今趙家是否也該遵此法?周大人為四品都察院僉都禦史,趙大人為詹事府詹事,不該同在京為官!”

      趙承廉聽此言,出列一步道:“周大人雖與我趙家淵源頗深,卻也並非親眷。皇上,鄭大人這話實在牽強!”

      文官中更前列一人,工部尚書宋宜誠拱手說:“微臣倒有一言。眾所周知周大人自幼無父無母,在趙家長大,與趙大人情同兄弟,怎麼會只是淵源頗深而已。如此,卻算得上是親兄弟了。”

      趙承廉做官多年,當然也不是吃素的。“皇上,兄不兄弟的,只有上了族譜才算得數。周大人雖然是在趙家長大,但我父親早年怕周家一脈斷送,從未讓周大人改姓上趙家的族譜,怎麼算得上是兄弟!難不成微臣在鄭大人家住幾日,也算是鄭大人的兄弟了?

      鄭大人面色難看,趙家這兩兄弟,個個口才了得!難怪能升遷迅速,成為皇上的心腹。

      一時間倒沒人再說趙長寧的事了。

      宋宜誠看了鄭大人一眼,示意他莫要跑題了。周承禮和趙承廉是難啃的骨頭,兄弟二人都老謀深算,對於同朝為官這件事應該是早就有打算了,跟他們作對不得好處。那鄭大人自然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又拱手:“皇上,就算兄弟同朝為官一事暫時不提。但是大理寺執掌天下訴訟,決不可出現貪贓枉法之人,還請皇上徹查趙長寧!”

      既然對付不了老的,那便來對付小的。這個年輕生嫩的總比老的好對付!更何況這個年輕的倒也不算是皇上的心腹,應該不會袒護。

      哪料這時候大理寺少卿沈練也出列一步:“皇上,趙大人乃我大理寺之人,真有什麼行差踏錯之處,也該由我大理寺先來管。斷案講究人證物證,鄭大人既然沒有鐵證,隨便找人來污蔑了趙大人,誰又知道呢!”

      沈練也是很護短的人。大理寺的人自成小團體,都以清正廉明著稱,在場這些人誰能不貪?趙長寧不知道比他們好了多少倍。

      朱明熾一大早就聽他們爭執,他一直沒說話,手珠轉動:“行了,都別說話。”

      朱明熾最近用宋宜誠來牽制章首輔,所以十分抬舉他,就連他女兒,在後宮都是最出風頭的。趙承廉有些擔心,長寧會因此而被牽連。雖然都是當初打下天下的功臣,但宋宜誠對朱明熾來說用處更大,他不會拂了宋宜誠的臉面的。他見帝王久久的不說話,越發忐忑。

      朱明熾許久才淡淡說:“既然沒有鐵證,空口無憑,那就算不得數。等有了鐵證再上摺子吧。朕還有道治吏的法令要頒佈,這些瑣事暫時不提了。”就這麼把此事給推了過去。

      宋宜誠面色難看,皇上怎麼會袒護了趙家?

      面色同不好的還有周承禮。如果朱明熾順水推舟了,真的讓長寧下獄,那他有的是辦法把長寧救出來。只是從此以後,長寧就不能再做官了……她的一切,都要掌控在他的手中。所以剛才他沒有言辭激烈地對付鄭大人。

      但朱明熾卻出言庇護。那此事就不簡單了。

      下朝後,周承禮去了禦書房。朱明熾坐在寬闊的龍椅上,身著袞冕服,端著茶杯喝茶。這讓周承禮想起第一次看到朱明熾的時候,他到白鹿洞來找他,也是這樣閒適的坐姿。

      “先生找我何事?”朱明熾笑問,但凡四下無人的時候,朱明熾仍然尊稱他為先生。

      “微臣怎擔得起陛下一句先生,”周承禮說,“只是為我那不成器的侄兒,來替她求個情。”

      “貪墨的事,朕既然已經說了不必追查,自然就不會計較。”朱明熾道。

      周承禮一撩衣袍跪下:“微臣還有一事相求,皇上乃一國之君,侄兒不過一介小官,皇上……應該是早已知道侄兒的身世。若皇上放侄兒一馬,即便是讓她辭官也行,微臣願為皇上效勞,肝腦塗地。”

      朱明熾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看著周承禮良久,低歎了口氣:“周大人,想必是非常的愛憐您這個侄兒吧。”

      他與周承禮共事多年,怎麼會不知道周承禮的性子是何等的高傲,就算為他籌謀天下,也從來沒有對他低頭過,兩人的交往一向很平等。朱明熾對於有才之人向來敬重,他能三顧茅廬去請周承禮,對於這點小事他也不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當年在軍隊裡,他摸爬滾打了八年,才懂得這些收買人心和制衡之術。

      如今,周承禮為了趙長寧的事,竟然來求他。

      “她所犯之罪,連累你們整個趙家都夠了。”朱明熾靠著椅背道,“只是她這官做得好,自然這個官就會一直做下去的,朕也不會為難她,更不會讓她辭官的。”

      朱明熾的神情倒是似笑非笑的。他怎麼會讓長寧辭官呢。長寧有多想做官,他是很清楚的。

      否則以她的性子,何必委曲求全,恐怕早就不耐煩他了。她希望將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朱明熾便不說,將一切送給她掌控便是了,偏偏她時常不知好歹,覺得他有什麼不軌意圖。

      這話沒有迴旋的餘地。話裡有話,話裡套話。

      良久後周承禮站起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就放心了。”他退出了宮門之後,臉色就變得漠然了。

      他一路沿著臺階往下走,隨從跟了上去。聲音極低:“七爺,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在寶慶府救下了原太子,給了太子一把劍。他看了竟不說什麼,一刀就插自己的手臂。那狠勁……倒真跟原來截然不同了……”

      “做得好,讓太子好生養傷吧。”周承禮輕聲說。

      等這日回去之後,趙承廉卻立刻叫人把長寧叫了過來,告訴她朝中發生的事情。

      饒是趙長寧性子平和,也不禁的驚怒:“當初蔣世文之事連累我,料想他們對我們趙家恐怕知根知底,竟憑此不凡青紅皂白,參我一本!致使真正貪污受賄之人逍遙法外!”

      趙承廉道:“長寧稍安勿躁,我與你七叔為你求情了,你們大理寺少卿沈練也為你說話了,他也是不想看到你被刑部給事中誣陷。”

      趙長寧知道沈練雖然平時對她不怎麼樣,一到關鍵時候還是會護短的。她道:“侄兒知道,擇日必定親自去謝謝沈大人。不過此事,他們便這麼算了嗎?宋大人是因為您要升遷禮部侍郎,占了他門生的位置,而算計於我們家,恐怕不會輕易甘休。”

      趙承廉說:“他們自然不想算了,還要重諫你。我原以為你難逃被停職查辦,倒是沒想到皇上竟袒護你,將這件事推說過去了,不再提起。”

      趙長寧倒是一怔:“他如今,不是正在重用宋大人嗎?”

      “正是,所以他袒護你,我也不明白是為什麼。”趙承廉說,“陛下袒護了你,你下次見著陛下,也記得好生謝謝。”

      “侄兒明白。”趙長寧歎道。

      趙長寧次日又去給朱明謙上課。朱明謙卻意不在此,拉著趙長寧,非要在宮裡的太液池裡釣魚。

      宮人給他準備了魚竿、魚餌,趙長寧頗有些無語地看到一條條錦鯉毫無防備地被他勾上來,朱明謙還甚是高興:“趙大人,我分你一些回去吃好不好?”

      “多謝王爺。”趙長寧道,“王爺雅趣甚好,只是下官有些好奇,究竟是誰給王爺想的好法子,釣池子裡的錦鯉吃?不怕被皇上怪罪?”

      朱明謙從鉤子上取下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認真地說:“以前章姐姐告訴我的呀!她說,太液池的魚很笨,很好釣。”又說,“皇兄從不怪罪我,他還吩咐上林苑的人說,這太液池的魚我想釣多少釣多少,釣完了再養就是。”

      原來是章若瑾。也不知道她嫁給喬伯山之後,現在過得如何了。趙長寧倒覺得喬伯山還不錯,上次見著自己的時候,還把自己當成情敵,肩膀都要給他捏碎了。想必對若瑾姑娘是有幾分真心的。只要她能找到個真心人就好。

      趙長寧用手指逗著瓦罐裡的幾位肥魚,午後日暖,樹影拂身,倒是心情閒適得很,她慢悠悠地道:“王爺,您今天要是無事,就讓微臣先回去了吧。”

      竇氏剛敲定了玉嬋妹妹出嫁的日子,如今府裡忙著準備玉嬋出嫁的事。她是趙長寧唯一的妹妹,誰也不敢小瞧了她的婚事。

      趙長寧心裡也盤算著,自己就這麼一個妹妹,前頭幾個姐姐出嫁的時候,家裡過得都還寒磣。現在有她當家了,妹妹自然是要好生嫁的。

      “不好,趙大人要陪我釣魚!”朱明謙卻扯著他的衣袖,不要他走。

      長寧只能苦笑:“好吧,王爺釣魚就是了,微臣等您玩夠了再走。”

      夏日的荷花已經要開盡了,綠蔭濃郁,趙長寧瞧著綠波蕩漾的水面,輕聲說:“王爺,微臣上次教你讀《帝王策》,如今殿下背得怎麼樣了?”

      朱明謙乖乖點頭:“趙大人說了一遍,我就記住了!”

      長寧輕輕地撫著他的頭,笑了笑:“沒有讓宮人發現吧?”

      朱明謙搖頭:“我都是趁睡覺的時候,躲在被窩裡悄悄地背的。”

      趙長寧沉吟了一聲,告訴他:“王爺聰明,不遜於你的幾個哥哥。若王爺能再長十歲,想必就沒有你的哥哥們什麼事了……只要你記得,莫要展露頭角就可以了。”這孩子聰明得可怕,所以長寧有意想要培養他。倘若他來日長大成人,說不定能造事。

      朱明謙靠著趙大人的手,覺得他身上有像柳枝、荷花、陽光一樣的香氣。讓他無比的舒心。

      “趙大人說的話,我都會去做的。”朱明謙說。

      大概是釣得多了,魚也沒有這麼好上鉤了,朱明謙守著他的魚竿,許久沒有魚上鉤。

      這時候遠處有行宮女走過來,簇擁著一位穿華服,面容嬌豔的女子。內侍撐著華蓋,還有宮女拿了把銷金織扇打扇。趙長寧一看便知是貴妃娘娘的儀仗。她立刻跪下請安:“微臣趙長寧,見過貴妃娘娘。”

      宋應蓮也看到了趙長寧,見是一身官袍,便淡淡道:“起身吧。”她要去向太后請安,本來是沒打算管趙長寧的。卻又皺了皺眉,問道,“你就是趙長寧?”

      “正是,娘娘識得微臣名號?”趙長寧仍然拱手跪著。

      宋應蓮上下打量著趙長寧,笑了一聲說:“本宮在閨中的時候,曾與章若瑾交往甚深。不過本宮與她向來是不合。如今,我成了皇上的妃子,她成了侯夫人,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了。本宮還聽說,你二叔與本宮的義兄不和,你們趙家的人——個個都是不好惹的。”

      趙長寧眼皮微動,感情是宋家那位貴妃娘娘。

      宋應蓮看到了兩人旁邊放的瓦罐和漁具,又問道:“你們怎麼在這裡釣太液池的魚?”

      “啟稟娘娘,裕王爺喜歡在此垂釣。”趙長寧回道。

      宋應蓮慢慢道:“你可知道——這太液池的魚,是不能隨便釣的?這宮裡的規矩,豈是你可以隨便犯的?”

      “魚非微臣所釣……”

      “還敢頂嘴?”宋應蓮冷冷道。

      趙長寧微微歎氣:“微臣不敢。”

      “貴妃嫂嫂,這魚是皇兄准我釣的!跟趙大人沒關係。”朱明謙也道,“您別罰趙大人!”

      宋應蓮卻置若罔聞,指了指那烈日下頭:“趙大人,去給本宮跪上半個時辰吧。”

      朱明謙有些著急,但是他空有個王爺的頭銜,說話自然不如貴妃慣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趙長寧被罰跪,烈日下磚地滾燙,跪上一會兒就渾身冒汗,頭暈腦脹。趙大人的身體一向不算好,他怎麼受得了!

      “娘娘,這的確不關趙大人的事!”朱明謙急道,“娘娘何苦為難趙大人。”

      宋應蓮卻叫人掇了把椅子來,她坐在陰涼地下喝茶,守著趙長寧跪。為難?她那義兄打小待她最好,趙長寧的二叔搶了義兄的位置,難道她不該為義兄報個仇嗎?不僅是她,這時候又過來幾個婕妤、美人,給貴妃娘娘行禮後,宋應蓮就讓她們在旁邊坐等著。

      太液池這邊的動靜不算小,很快就傳到了朱明熾的耳朵裡。

      他正在批閱奏摺,聽說這件事事放下筆。劉胡道:“磚地太熱,恐怕趙大人跪不了多久……皇上可要前去看看?”

      她那身體多嬌貴,沒人比他更清楚。他偶爾罰一罰便算了,別人還敢罰個什麼!朱明熾便道:“去太液池。”

      朱明熾沉著臉,帶著人大步朝後宮走去。

      劉胡心裡一跳,這貴妃娘娘可是被寵昏了頭,怎麼犯到這位大人頭上來了!她雖然是貴妃,但至今未能承寵,別人不知道,但劉胡卻不可能不知道趙長寧這個人的重要。做了再過分的事皇上都不動他,處處袒護,有點小傷便是送膏送藥的,皇上的性子素來淡漠,這若還不是放在心頭上,不知道怎麼才算是放在心頭上了。雖然皇上從不說,但這位大人的事他事事留心,上次朝會上,還有人要諫趙大人,不也被皇上給壓下去了嗎。

      他受過貴妃娘娘不少好處,不願看她惹怒了皇上,立刻走上前一步,高聲道:“皇上駕到!”

      湖邊頓時一片倉皇,跪下一地,請安聲響起。

      趙長寧看到一雙黑靴慢慢走了過來,男人的腳步沉穩,分散開的大內侍衛將周圍護住。宋應蓮也沒想到朱明熾突然出現,立刻在他面前跪下了。

      “究竟怎麼了?”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

      “皇上,臣妾是見這位趙大人違反宮中規矩,在太液池子裡釣魚,所以罰他……”宋應蓮道。

      當年章若瑾拒絕嫁給朱明熾,而她被指婚朱明熾,宋應蓮心裡很不高興。她是想嫁給太子殿下的,但是父親的命令不可違抗。

      後來入宮之後,皇上不曾碰她,她也沒主動去邀寵。只是這後宮裡,唯獨朱明熾這一個男人,更何況他高大俊挺,舉手投足皆是大將風範,朝廷上運籌帷幄,父親說他雖不怎麼讀書,但是心智堪比十個太子,是個強者。

      沒有人不喜歡強者。宋應蓮與他朝夕相處,再被這個看似淡漠的男人關懷過幾句,自然就心生愛意。

      朱明熾的目光放在趙長寧身上,烈日披在她肩上,磚地被曬得滾燙。她一語不發,她那膝蓋——久跪成疾,跪的時間稍長便會紅腫。如今已經是滿頭大汗,臉色蒼白了。

      一向見她是冷傲極了的人,怎麼成了這樣!

      “這池子裡的魚朕許裕王垂釣,貴妃不知道嗎?”朱明熾的聲音仍舊淡淡的。

      其實宋應蓮也覺得沒什麼。直到她抬頭,看到了朱明熾的臉色,發現其實非常的冷漠。她才有些心慌:“皇上,臣妾並非有意……臣妾不知道是您准許的……”

      “嫂嫂說謊!我剛才分明跟嫂嫂說了!”朱明謙卻突然道。

      朱明熾的耳目遍佈後宮,宋應蓮究竟是因為什麼而罰趙長寧,他心裡清楚得很。不就是為了她義兄公報私仇嗎!

      長寧聽到男人的聲音說:“朝臣也是你能隨便罰的,這天下你是皇帝,還是我是皇帝?”宋應蓮一聽這話,嚇得立刻伏地,“臣妾不敢!”

      “你明日此時,也去磚地上給我跪半個時辰。以後朝臣自有朕來管,朕下次若看到你越俎代庖,便不會輕饒你!”

      宋應蓮立刻伏地行禮:“臣妾知錯,下次不敢再犯了。”她沒想到皇上真的動怒,他從未跟她說過一句重話,一向算得上是和顏悅色的。不就是個五品的小官嗎。這根本就不是朝臣不朝臣的事!

      朱明熾揮手示意她們退下,眾宮妃便帶著宮女行禮告退,朱明熾對著身邊的劉胡再招手,劉胡心領神會,過來將朱明謙也帶走了,連同那一瓦罐招惹是非的錦鯉。

      朱明熾站起來,走到她面前,然後蹲下身對她伸出手:“起來吧。”

      趙長寧看著他寬厚的手掌,卻沒有伸手去握,自己想站了起來。只是身形一個搖晃沒站穩,然後就被男人給接到了懷裡。

      朱明熾渾厚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可是走不動了?”

      柔風拂過他的衣角。趙長寧突然覺得此人倒是溫柔了許多,搖頭說:“沒有。”

      朱明熾又凝視著她的臉道:“你可是跟朕置氣?”

      “微臣如何會同皇上置氣。貴妃娘娘品階遠高於微臣,罰我也是理所當然的。”趙長寧笑了一聲,“不過今日解圍,還是要多謝皇上。”

      黃昏的光線溢滿了太液池,昏黃的光線照得男人的側臉,宛如鍍了一層金光,就連平日深沉的眼眸都是有情緒的。長寧看到朱明熾離自己不過咫尺的距離,嘴角帶著一絲笑容:“莫要妄自菲薄。”

      未等趙長寧品味出這句話的意思,朱明熾說罷就將她抱了起來。

      趙長寧一驚,如此一來她還怎麼進宮!“微臣走得動!”

      “不許說話。”朱明熾道,徑直朝著乾清宮去了。趙長寧怎會被人這樣抱著,覺得他胳膊穩健,胸膛的氣息陌生。等進出了一道宮門,趙長寧卻是絕不敢再讓朱明熾抱著,堅決掙扎著下來了。

      朱明熾嘴角仍然是一絲笑容,但沒讓趙長寧看見。他背手徑直朝前頭走,趙長寧跟在他身後。她心裡在想方才那位貴妃娘娘,她知道這位是宮中的寵妃,但同時她也知道,朱明熾沒把這個女子放在心上,他這樣的人,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他會把誰放在心上?

      不過是利用那女子的外族而已,做出這許多的姿態來。

      等到了南書房外,本來她是要告退的。卻聽到背後傳來朱明熾的聲音:“給朕進來。”

      趙長寧眼皮一跳,隨後抬腳進了書房。

      “朕今天為你得罪了宋家,你倒是好,給朕做出這副樣子來。”朱明熾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溫熱的氣流。

      他的確是為她得罪了宋家,不僅是今天宋應蓮的事,還有朝堂上的事——但他是為什麼?

      朱明熾的臉近在咫尺,高挺的鼻樑,深眼濃眉,很是英俊。趙長寧莫名心裡一跳。他繼續道:“本想放你一次,你卻這般對朕。給朕過來。”

      朱明熾讓她跟著進乾清宮寢房,那龍床上嵌合夜明珠,皎潔無比,光輝熠熠。帷帳層層垂下,趙長寧腳發軟,那夜的激烈她似乎突然就想起了。朱明熾道:“替朕更衣。”隨後張開手,他還穿著朝服袞冕,一層一層,十分繁重。

      趙長寧手指微動,欲言又止,人卻不動。“皇上,我……”她真的不會伺候人,一點都不會。

      朱明熾突然想起:“……罷了,朕想起,原你還不會縫衣裳。你是嫡長孫,在家中應該不做事的吧。”他一層層地解了革帶,朝服,佩綬。他是會縫衣裳,還會燒飯,什麼都會點,扔到荒無人煙的沙漠也活得下來,要是換成趙長寧,她這樣嬌氣,除了讀書斷案什麼都不會,恐怕要餓死。

      “朕先沐浴,你自己瞧瞧膝蓋要不要緊。”男人身上只剩單衣,徑直去淨房沐浴了。

      趙長寧才輕輕鬆了口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比平日更緊張一些,似乎有什麼不一樣的情緒。不由得走到了多寶閣前面,看裡頭擺放的東西,下意識地想要轉移注意力。

      多寶閣上放著赤金如意,翡翠纏枝盆景,還有番蓮紋景泰藍掐絲琺瑯寶瓶……趙長寧看得嘴角微動。若家裡是絕不會出現這樣的擺設,供幾口細梅瓶,佛手,文竹盆景,便非常雅致了。

      她看得正出神,不由伸出手,將擺置上的忌諱給一一調整了過來,如此一看便舒心多了。

      朱明熾已經背手站在她身後許久。

      等趙長寧回過頭,突然就看到了他,頓時驚得往後退了一步,卻被男人遊刃有餘地抓住了手腕。問她:“你擺弄朕的東西做什麼?”

      “原來不好看。”趙長寧就說,“現在則好看點。”

      朱明熾眼睛微眯:“朕平日忙,都沒注意過這些東西怎麼擺的。”好像似乎看起來是舒服許多,不愧是書香門第出來的。他低聲說,“你覺得好便好吧。”隨後問她:“膝蓋可還要緊?”

      但是趙長寧根本就沒有看,難不成在這裡寬衣解帶?

      朱明熾大約也猜得到,將她的腰攬過來,然後去揉她的膝蓋,她稍微躲了一下,但好像不是特別疼。也是,還能走路呢。朱明熾道:“你等朕片刻。”說罷出去了一會兒。

      長寧見他走了,自己挽起來看,有些紅腫,不過還不礙事。一瓶藥膏遞到了她手邊:“徽州進貢的薄荷膏。”

      趙長寧接過來,看朱明熾一眼。朱明熾正抱肩看她,淡淡道:“怎麼還不塗?”

      怎麼塗,當著他的面露腿嘛……

      *****************

      她被這男人折騰得渾身發熱,神志不清。散開披在雪白纖瘦肩上的長髮,襯出一張如雪蓮般的臉,此時她渾身的肌膚都泛著粉色,精緻的眉眼間,那等風流態,足以讓人為她瘋狂。

      朱明熾知道她不適應,用了很長時間來讓她適應。自己則忍得緊繃發疼。

      她有些崩潰:“……朱明熾……輕些!”

      “竟然敢直呼聖名,看來的確沒什麼意識了。”朱明熾沉聲一笑。要是趙長寧清醒的時候,哪裡敢這般!他的名字從她口中說出,聽起來倒是刺激,朱明熾將她摟來靠著自己的肩,低聲哄她,“多叫兩聲,多叫便輕了。”

      趙長寧神志不清,一口咬他肩頭。

      沒想這樣,男人似乎渾身緊繃。片刻都忍不下去了,啞聲道:“長寧,你忍片刻。忍不住咬朕便是了。”男人握著她的腳踝交疊起來,俯身將她整個人抱入懷中。然後腰身一沉,每一下都重重地到底,片刻不容她歇息。

      怎麼這麼累……有多久了?趙長寧無力地摟住他的脖頸,感覺到朱明熾精壯的肩背上都是汗。薄荷膏的味道混雜著情欲發動的氣息。剛才她本來在塗膏藥,朱明熾在旁邊看著,氣息漸沉,隨後塗著塗著便被男人拉到了床上來,剝去了衣裳。

      一直折騰了一個時辰,才算是歇息下來。趙長寧又連抬手指尖的力氣都沒有了。

      大將的確可怕。其實一開始都還好,越到後面就越失控。趙長寧想把朱明熾推開些,他卻又覆上來,吻她嘴角的細小的傷口。趙長寧知道他恐怕還沒完,頓時覺得天昏地暗,還要再來一次嗎……

      “不怕,沒事的。”朱明熾一邊哄她,一邊意猶未盡地又開始了。

      乾清宮夜深,劉胡親自守著,聽到動靜久久不停,眉毛微動。

      這皇上也是……怎麼如此折騰趙大人。那樣風雅精緻的人,受得住他這般折騰嗎?劉胡看了眼殿中滴漏,過去一個半時辰了。

      他眼睛一閉,心裡不由得同情趙大人,皇上龍精虎壯的,可憐他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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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2: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十二章

      意識昏沉之際,趙長寧感覺到身側的人起來了。

      隔著一層帷幕,一層琉璃珊瑚的珠簾,珠簾晃動,他似乎在同別人說話,隔得很遠,若非趙長寧耳朵極好,是決計聽不見的。

      “他死了?”

      “路經山丘,就有一夥山匪闖入,將他們劫殺。微臣帶人去追,對方明顯更熟悉地形,很快就不見了蹤影。”另一個聲音說。

      “湖廣一帶地勢平坦,江漢平原物產豐富,不會有山匪出沒。”朱明熾似乎很熟悉地形,又說,“可見到了屍首?”

      “我們循著河找屍首。屍首是見著了,只是被水泡爛了,穿著王爺的衣裳,只能看出七八分像來。”

      朱明熾道:“可別小瞧了他,我這弟弟為人雖然溫和,心智卻是跟他母親一脈相承。帶人在那一帶搜尋,但凡看到有與他相似的人……寧可錯殺,不可放過!”語氣一冷,如寒刀出鞘。

      帝王心冷,他果然沒打算放過朱明熙,趙長寧輕輕閉上眼睛。

      只聽另一個人又說:“陛下,微臣覺得此事應該有人故意所為。您留下來的那個大理寺官員……當初可是太子的心腹,可是他……”

      “她?”朱明熾笑了一聲,“不是她,她身邊有我的探子。即便她繞過我的探子行事,她這個人色厲內荏,絕不敢下死手。”

      趙長寧霍地睜開眼睛。

      ……探子?難怪有時候她覺得朱明熾對她大理寺的事情瞭若指掌。

      “那微臣先告退了。”這人似乎是離開了。

      珠簾微動,帷帳被撩開,透進來一陣燭火的暖光。趙長寧立刻閉上了眼睛。

      帝王上了榻,但也沒有睡,而是靠著床沿揉了揉眉心繼續看摺子。江西洪災,救災的摺子雪片一樣遞到京城,新的摺子方才剛送來,他必須馬上看了決定怎麼調糧,片刻都耽誤不得。

      長寧頓時也沒了睡意,她瞧著幔帳上的花紋,心想為什麼歇在龍榻上,回想了一下禮制律法,這基本是死罪吧。

      朱明熾也是給摺子留了朱紅,才發現趙長寧沒睡的。他問道:“怎麼不睡,蠟燭晃到你了?”

      “你為何幫我呢。”趙長寧輕聲說,“朱明熾,你知道我曾經想殺你。”帝王榻側豈容他人酣睡,留一個曾想殺自己的人在臥榻旁邊,他是不是自持藝高膽大,所以才無所顧忌?或者覺得她不過是個長爪牙的小貓小狗,沒有什麼殺傷力。

      她緩緩側過身,看著朱明熾的側臉。他的神色平靜而強大,就是無堅不摧,什麼都不在意那種。

      朱明熾淡淡道:“你不是沒殺得了我嗎。既然沒有殺得了我,那麼怎麼罰你就由我說了算。”

      趙長寧不再說話了。看著那厚厚一摞,到還是挺佩服他的,縱容心腸冷漠,弒弟逼親的,他心裡還是有那麼一份責任感的。這滿朝廷的事壓在一個人肩膀上,他倒也撐得住。

      “行了,你睡吧。朕去外面看就是了。”朱明熾放下朱筆,手輕輕拂過她的臉,為她合上了眼睛,自己下床穿鞋,去了外面繼續做事。

      那樣的溫柔……不該對她有吧。趙長寧原覺得朱明熾這麼對她,一是想懲罰她,二是的確她心裡認知得比較清楚,自己這模樣大概也真是生得好,杜少陵知道自己是女子後,便著魔般以此威脅想娶她。七叔知道她是女子,便守了這麼多年未曾放手。

      他這般待她,竟有種奇異的溫情。

      長寧低歎一聲,心裡告訴自己,他是朱明熾,他是帝王。帝王終該無情。

      次日早到大理寺,趙長寧先去謝過了沈練。

      沈練正在處理新送來的案卷,大理寺斷案最終都要由他來審批。他淡淡地道:“你別謝我,換做別人我也會幫的。”

      知道沈練素來如此,對她不冷不熱,有時候還嫌棄她做事不夠好。趙長寧心裡暗笑,拱手道:“下官明白。”

      她腳步從容地穿過大理寺的中庭,中庭種的柿子樹濃蔭匝地,路上遇到的人紛紛拱手給她讓路。大理寺中除了寺卿、少卿。便是寺丞大人官職最高,如今趙長寧在大理寺中也算是有些地位的。

      趙長寧去了大理寺東直房。這幾日正當夏審。

      夏審也稱「大審」,有些案犯犯了錯,案子在大理寺內積年未消,每到大夏就重新審理,無罪的便早些放出去。夏審一般由九卿輪流主持,場所則是在大理寺的東直房,由趙長寧安排獄卒。

      她今天是去旁聽夏審的。東直房的大堂這時候叫圍得水泄不通,大理寺的官員大都在此聽審。簇擁得人都看不清楚。今天主持夏審的是戶部尚書陶大人,壓上來一個犯人,戴著枷鎖一身素衣,筆直地站著。此人原來是個言官,早年曾多次進諫彈劾陶大人,看到審理他的是陶大人便冷笑:“竟是你這個狗官!”陶大人讓他陳述自己犯的罪,他卻隻字不提,反而對陶大人是冷嘲熱諷。

      那犯人言官出生的,嘴皮子了得得很。把陶大人氣得不得了,推了案台擼了袖子就要親自去揍他,好歹被旁邊的人拉住了。

      趙長寧看得目瞪口呆。

      畢竟大家都是讀書人,讀書人多少有點理想主義。其他大臣們也如此,審到一些罪行太過的犯人,大臣們還罵其泯滅人性,白讀了聖賢書。或者說其是“豬狗不如!”

      等今日夏審散場,活像聽了一天的評書。趙長寧又覺得收穫頗多,一路走一路品味著諸位大人的話。竟不覺撞到了人。

      趙長寧後退一步,就看到一張驢臉,明晃晃的「刑部專用」加蓋公章。再往上是坐在驢背上的紀賢,謫仙一樣的公子搖著摺扇,笑著說:“趙大人走路不看路的?撞著我這驢兒倒不要緊,趙大人傷著貴體我可賠不起。”

      長寧嘴角微動,刑部裡頭的人是真的很寵紀賢,公章都能給他隨便用。

      趙長寧笑眯眯地問:“紀大人這是要去哪兒?”

      “槐樹胡同聽曲,趙大人可要同行?”紀賢說。

      趙長寧眉尖微挑,槐樹胡同聽曲……紀賢這是想約她去……嫖嗎?她笑了笑:“想不到紀大人竟然有如此雅興,本官尚回家有事,就不陪紀大人這一趟了。不過紀大人自己,還是要小心為妙啊。”

      紀賢今天竟然不想跟她計較,可能要趕時間,道了聲告辭,騎著驢兒悠悠地走了。

      趙長寧道:“我怎麼見他有些古怪呢?”

      徐恭在旁邊告訴趙長寧:“大人您不知道。香照坊來了一位喬姑娘,一把嗓子甚美,當然了,委實也生得極漂亮,現在在槐樹胡同很出名呢,有許多達官貴人追捧,人送稱號為「賽小喬」。紀大人便是去聽她的曲,您也可以去聽一聽。”

      “我可沒這個雅興。”趙長寧淡淡道。搖著自己的摺扇出了大理寺。這時候官員流連風月場所是件很常見的事。不過她對槐樹胡同有陰影,不想踏足。“明日我家妹妹出閣,你替我向少卿大人告個假。”

      徐恭應是,又誇讚那位喬姓美人的美貌:“聽說真是生得極美,大人您就不好奇嗎大人……”趙長寧越走越遠了,徐恭幾步跟上去,苦口婆心地勸,“我說大人啊,您都二十出頭了還未成親,又沒有侍妾,如此清心寡欲實在不好啊。不如今天下官請客,帶大人去槐樹胡同逛逛,選個大人心儀的姑娘……”

      “……閉嘴。”趙長寧頭也沒回。

    **********

      那槐樹胡同卻是真的熱鬧,紅燈籠高掛著,照得遍地暖紅,賽小喬穿了件縐紗衣,鬢髮挽起,簪了對羊脂白玉簪子,面容皎白如月,彈琵琶的手腕欺霜賽雪。

      喬伯山正同魏頤在二樓喝酒,二人身邊護衛簇擁。樓下熱鬧,二樓卻清淨得很。

      “我聽說這位賽小喬立了個規矩。”喬伯山笑著說,“若想她敬酒,須得是舉子的功名,想要一親芳澤,非得有進士的功名,若是想成她的入幕之賓,就必須是鼎甲前三。這樣的女子可是做作?偏偏就這樣,大家還追捧的不得了。”

      魏頤是心不在焉,隨口說:“管她立什麼規矩,你又不想一親芳澤——我說喬侯爺,你這新婚不足半月,怎麼跟我來這種地方?”

      喬伯山就道:“我在家裡她不高興——我出來走走,她反倒自在些。”

      魏頤搖頭歎息:“你這親娶的,我早說了章若瑾不喜歡你,偏你高高興興地把人娶回家了,可不是自討苦吃!你也不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吧,你家的幾房小妾呢?寵著妾室晾著她,總得給她點顏色看看。”

      喬伯山搖頭:“她恐怕巴不得我去妾室那裡,覺得我拆散了她的姻緣……”喬伯山說到這裡,魏頤的笑容變得有些古怪,不懷好意道,“我說你沒被帶綠帽子吧?那趙長寧怎麼也是風流才子,說不定兩人暗通曲款……”

      “去去!”喬伯山不耐煩地揮手,“人家可是清清白白地嫁給我的!你要是整日閑得沒事做,我看這個賽小喬就不錯,不若我買下送你吧?”

      饒這賽小喬是頭牌,但喬伯山吩咐一句,這香照坊當然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魏頤瞧一眼那賽小喬抱著琵琶,想起那人也是彈琵琶的。歎了句:“你知道我是心不在此,在我看來這便是庸脂俗粉,無法與她比得。”

      魏頤成天說這位女子,喬伯山都已經膩歪了,不想管他。誰知道魏頤說著卻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冊:“上次我找了群畫師來,讓他們照著我說的來畫,總算是有個人畫得勉強有她三分的氣韻。”

      喬伯山也一時好奇,能讓魏頤傾心的女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便從魏頤手裡拿過小冊一看,畫中女子低垂著頭,無配飾的長髮如水般垂泄下肩頭,其實畫得很模糊,就是這樣才帶出那三分的氣韻。

      喬伯山嘖了一聲,凝視著女子不語。

      魏頤頓時心中警覺,一把把畫冊搶過來收回去:“你可別惦記上了……”

      喬伯山頓時苦笑:“老子見都沒見過,有什麼惦記的!我是覺得這女子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你拿給我仔細看看,說不定我能想起來。”

      聽喬伯山這麼說,魏頤才把畫冊遞給他。喬伯山看了一會兒都沒個眉目,翻來覆去好幾次,魏頤一邊喝酒一邊說:“不行就算了。”他也沒奢望喬伯山真的能想起來。

      誰知道這喬伯山卻手掌一擊,道:“我說是像誰呢,想遍了女子也沒想起來……這哪裡是像哪個女子,分明是像那位趙大人!”

      “趙大人?”

      喬伯山點頭:“是啊,大理寺丞趙長寧,就是那個探花郎。”

      趙長寧?魏頤雖然是聽說過這個人,卻從來沒有見過。他把玩著酒杯道:“喬侯爺,你可是耍我。一個男人如何像她?”

      喬伯山看他那懶散的樣子,笑了笑道:“魏頤啊魏頤,我問你,你在這京城裡可算是能手眼通天了,為何找一個女子久久找不到?憑她是哪路三教九流的人,你魏大人掌五城兵馬司,京衛營,區區一個小女子能逃出你的手心?”

      魏頤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然後皺起眉。他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說……”

      喬伯山就說:“這女子跟趙大人長得像,也許是趙大人的親眷,如果此女是世家女的話,那就完全可以解釋你為什麼找不到她了。她一個內宅女子,出來肯定要避諱身份,等回去之後,你自然就找不到了。我可是聽說,趙大人有個比他小一兩歲的妹妹,說不定就是這個妹妹呢,又或者是他家裡的堂妹,他們趙家不是女眷不少嗎……”

      魏頤眼睛微亮:“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她若是世家女,怎麼會到那等地方去?”要早知道是哪家的女子,他便回家準備三禮六聘,明媒正娶了。不管是嫡是庶,接回去就是他的正妻了。家裡他說了算,誰也不敢不同意。

      喬伯山哼道:“不管說不說得過去,總比你半點頭緒也沒有的好吧!”

      魏頤笑了:“這倒也是。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去大理寺找這位趙大人一趟,好生問問他。”

      “等等,你先別急。”喬伯山看魏頤那架勢,似乎恨不得立刻就去大理寺了,他攔著他,“我可聽說,那位跟趙大人年齡相仿的妹妹,似乎是明日就要出閣了。若你要找的姑娘就是這趙大人的妹妹,那你怎麼辦?”

      魏頤聽了眉毛一挑:“……那自然是搶親了。”

      “你個武蠻子,還搶親,人家姑娘的名聲要不要了!”喬伯山就知道是這樣。

      他能有什麼辦法,他一想到那姑娘便覺得心尖尖都在癢,喜歡的不得了,只想抓到自己手上。魏頤有些敷衍:“到時候再說吧。”

      “我跟你說,趙長寧的妹妹,說親的是宋家。也不是你能隨便搶的,你明日先備了賀禮去趙家吃酒席,屆時趁機看看究竟是不是不就行了。”喬伯山問道,“你跟趙家的交情如何?”

      他跟趙家的交情自然是一般了。

      喬伯山道:“我跟周大人還有些交情,請柬送到了我府上。明日我同你一起去,免得你把人家姑娘好好的婚事攪黃了。”

      “那便這麼定了,明日我來找你一同去。”魏頤拍了拍喬伯山的肩,眼睛微眯,“我帶兵來找你,你可別起晚了。”

      這武蠻子,真不想幫他!喬伯山搖搖頭,叫隨從先去把賬結了。

      趙長寧一大早起來就沒去大理寺,穿了件月白的衫子,臨窗懸筆寫字。

      她寫的這份是給玉嬋寫的彩禮單子。彩禮單子填好,隨玉嬋的陪嫁婆子一起帶去婆家。還是竇氏特地托了她寫的,竇氏的原話是:“你寫的才有彩頭,以後生的小外甥也沾你的文氣。”

      趙長寧寫好之後叫四安來收了單子,叫他同自己一起去前院送單子。

      四安跟在她身後說:“大少爺,府裡好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他扳著指頭數,“咱們七小姐出閣,緊接著八小姐、九小姐、十一小姐這幾個小姐都出閣,喜錢都領不過來呢!”

      趙長寧對家裡的女眷記得不是特別清楚,只記得嫡出的幾個姐兒,庶出的、外面養的更不必說了。三叔在外面養外室被三嬸娘知道了,三嬸娘差點抓花了三叔的臉,第二天三叔就從外面抱了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回來……

      趙長寧已沒有精力去記這些庶出的子女,她估計叔叔們自己都管不過來。

      她搖了搖頭:“顧嬤嬤可把玉嬋的添箱給她送過去了?”趙長寧給玉嬋準備的是兩柄玉如意,一整套的精巧金器,再加兩套官窯碗碟,幾個梅瓶,二百兩的銀票,已經非常的豐厚了。四安道,“昨晚便送過去了,您放心就是!”

      趙府正搭棚試灶,張燈結綵,往來慶賀的賓客絡繹不絕。

      玉嬋坐在她的閨房裡,穿著身大紅喜服,鳳冠霞帔。與長寧有些相似的面容還帶著稚氣,此時修低了眉毛,竟然有幾分溫柔如水的樣子。

      趙長寧站在玉嬋的閨房外,靜靜地看了會兒。屋內梳頭媳婦、母親、三個姐姐都在,圍著她說話,叮囑她為人婦的道理。

      她聽到二姐趙玉妙低聲說:“嫁人後要低眉順眼,事事順丈夫的意。做新婦不比做姑娘家,沒得被人寵了。”

      三姐卻說:“丈夫還是其次,重要的是婆婆,以後對待婆婆可得謹慎,婆婆又不是娘,仔細處處挑你的錯處。”

      難得回來的大姐趙玉嫻今日回來了,喝著茶笑:“你們仔細嚇著她,一會兒不敢出嫁了。”

      屋內便哄地笑起來,緊張的氣氛緩解了一些。

      還是竇氏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趙長寧,叫她進來與妹妹說話。

      趙長寧看到妹妹看著自己,目光期盼而又依賴,甚至有些忐忑。她很快就要離開這個她熟悉的家,嫁給一個她從未見過面的男子,從此從嬌女兒變成人婦,洗手作羹湯。長寧低聲開口喚她:“玉嬋……”

      玉嬋聽到哥哥叫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立刻就紅了眼眶。

      方才姐姐們說了這麼多都沒有見她哭過,長寧不過是叫了她的名字,她卻哭了。畢竟是哥哥,同姐姐給她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長寧也不知道她怎麼了,一時歎氣,拿手給她擦眼淚:“怎麼就哭了,還跟小時候一樣。”

      擦了她的眼睛,趙長寧又握住她的手:“……你出嫁後就要為人婦,若有什麼不順當的,還有娘家人在,還有哥哥在,永遠會護著你的。只是以後不能再任著性子胡來了,知道嗎?”

      玉嬋聽了又哭,哇地一聲就抱住了哥哥,長寧笑道:“可別把妝哭花了,出嫁就不好看了。”

      長寧等幾個姐姐再和玉嬋說話,多教她一些婆媳相處的道理,這些她可沒法教。幾個姐姐怕他有要事在身,也不敢攔了他。

      竇氏笑著看兒子背手走出去了,再看這滿屋子的張燈結綵,鳳冠霞帔,放在床上那頂鳳冠上足足鑲嵌了十五顆海珠,紅寶石金累絲做成鳳翅,流光溢彩,十分奪目。玉嬋是在最好的時候出嫁的,趙家正在繁盛,趙長寧又是大理寺丞,比幾個姐姐出嫁都要隆重。

      沒有男孩的話,這個家沒有頂樑柱,就是散的。

      有趙長寧在,外面的風雨就有人擋著,女眷們能舒心地過日子,沒有後顧之憂,不然就會惶恐不可終日。就算在婆家,腰板也是筆直的,因為知道有弟弟在,心裡是有底氣的。

      趙長寧走出妹妹的院子,本來想的是去前院給祖父請安的。卻被大姐和三姐生的幾個外甥給纏住要抱,嘰嘰咋咋地叫著舅舅,她嘴角一抽,但又因為喜歡孩子,冷不下臉嚇唬他們。小蘿蔔頭們反而喜歡她得很,畢竟家裡就這麼一個親舅舅。

      趙長寧頭疼。她叫四安過來:“……把伺候小少爺的婆子都給我叫過來!”前院馬上親迎的人就要過來了,可沒功夫跟他們折騰。

      蘿蔔頭們都被抱了下去,趙長寧才整了整衣裳去前院。

      不過片刻,親迎的隊伍就敲鑼打鼓地來了,門房放了鞭炮,宋楚領著自己的堂弟宋唐跨進大門來,宋唐穿了身團花暗紅繭綢長袍。拜了趙長寧為大舅子,笑眯眯地喊了聲長兄。

      趙長寧也拱手,這邊宋楚便幫著堂弟給她遞紅包。後面還有各路長輩要一一磕頭。

      趙長寧倒也沒有為難,放他們進去了。宋楚留了下來,同她拱手而笑:“如今倒真的是一家人了,大舅哥。”

      “還得托你堂弟好生對我妹妹。”趙長寧微笑,“否則我可是會登門拜訪的。”

      “知道你就這麼一個親妹妹,不會讓宋唐虧待了她的。”宋楚與她一起誇過門檻,朝中堂走去。長輩們都在中堂候著,派趙長寧這個最有聲望的小輩到外面來接親迎的隊伍。

      有個小廝快步走過來,到面前後給趙長寧行禮,道:“大少爺,忠義侯侯爺,同山西總督、京衛指揮使魏大人一起過來了!帶了厚禮,回事處已經收下了,小的還不敢擅自接待。”

      喬伯山和魏頤來了?這二人可算是現在京城裡頂頭的武官,跟趙家的關係一般,怎麼會突然造訪?

      趙長寧聽到喬伯山的第一反應,甚至想了想是不是情敵來砸場子了……不過人家侯爺總不會如此無聊的。

       趙長寧輕聲囑咐:“請到前廳喝茶,上君山銀針。再去中堂請二叔親自去接待。”她是小輩,接待這兩位身份不夠。七叔又不在家中。小廝聽了立刻應喏去了。

      等小廝走後,宋楚歎道:“你家面子也大,妹妹出嫁,竟然能請忠義侯和魏大人上門來觀禮!”長寧只是笑笑,她也正奇怪呢。

      而前廳那邊,卻是魏頤一大早攛掇了喬伯山上趙家來,到了趙家門口都不用上請帖,給了名帖之後,回事處的人便十分震驚,要來的人事先他們都是知道的。請帖雖然給了忠義侯府,但這種小輩的親事,一般都是只送禮不上門,怎麼會真的親自來!

      他們畢恭畢敬地迎他們入前廳,然後立刻去通稟了。魏頤左看右看,這趙家他知道,趙承廉和周承禮都是後來追隨朱明熾的,朱明熾登基後他們就得到了重用,府邸也算得上氣派,雖然跟魏家這種百年世家比不得。

      不一會兒管事就來了,恭敬地道:“二位大人請,我們二爺在恭候二位!”

      喬伯山站起來,咳嗽一聲跟魏頤道:“我這面子賣給你了,你可給我記著!”要他喬伯山親自走一趟,這是多大的面子。

      “得了,你在家裡能有什麼事。”魏頤扇著扇子道。

      兩人進了中堂,趙承廉便迎了上來。一番寒暄之後落座,趙承廉也驚訝得很,不過仍然笑著交談些朝事。正好這邊宴席擺上了,二人便進了席中。他們的席位在中堂,是貴客留的地方,魏頤有心想看看趙家的女眷,女眷在花廳落座,只隔了一架琉璃屏風。

      他透過琉璃屏風雖然看不清楚,卻也能看個大概,一個個地看過去就知道都不是了。不過這趙家的人的確美人坯子多,待他回過頭,喬伯山就問:“可找著了?”

      魏頤搖頭,喬伯山又問:“連相似的都沒有?”

      “沒有,許不是一房的吧。”魏頤道。這時候趙承廉過來同他們敬酒,笑著說了些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之類的話。然後喬伯山低聲問:“該不會真的是那新娘吧?”

      魏頤只淡淡地說了句:“我倒希望是。”至少他終於找到她了,怎麼搶不過是手段問題。

      喬伯山聽他這話有點毛骨悚然,魏頤做事究竟有多麼的獨斷專行他是體會過的,恐怕就算是皇上來,也是勸不住他的。

      喬伯山搖頭,覺得自己出的這是什麼餿主意。他衷心希望不是,破壞人家的姻緣可是損陰德的。

      由於宋家也不近,不多會兒親迎的隊伍就要出發了。全福人將新娘子扶出來,卻是已經蓋上了鳳冠霞帔的蓋頭,看也看不清楚。不過新娘子要向高堂告辭的,故馬上就會走過來。

      魏頤看她越走越近,拳頭不由得緩緩握住,眼睛一眨也不眨。

      隨著全福人喊跪的聲音,新娘新娘一起跪下口頭,賓客們越發熱鬧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喬伯山注意到魏頤的手緩緩地、緩緩鬆開了。

      他的神情恢復了淡漠,輕聲說:“不是她。”

      這也不是嗎?那就真的沒有了。喬伯山側身問:“你怎麼知道的?”

      “她比她高許多,身形也對不上。”魏頤淡淡道。

      喬伯山不知道該說什麼,是該說節哀順變嗎?他看魏頤現在心情很不好,還是別這麼惹他了。

      既然知道了這個也不是,魏頤便沒什麼興趣觀禮了,徑直喝自己的酒。喬伯山欲言又止,畢竟是他給了人家希望,又生生打破,實在是太殘忍了。

      嗩吶熱鬧的聲音響起,宴席已經接近尾聲,許多人都出去觀禮了。魏頤也不想再留下去了。他把酒杯扣在桌上,徑直朝外面走去,喬伯山跟在他身後出了趙家的門。九月初的天,天氣要比前幾日涼快一些。

      胡同裡種了許多的柳樹,紮了紅綢。親迎的隊伍整裝待發。糖、瓜子和銅板已經開始灑了。新娘的嫁妝擔子緊隨其後,有個人正在後面監督送嫁妝。穿了件月白的細紋長袍,清秀如竹,如山嵐終年積雪,純粹而寧靜。

      喬伯山便笑著與他打招呼:“趙大人別來無恙啊!”

      趙長寧抬頭看到是喬伯山,淡笑道:“侯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了。”他從不奉承,也不曲意諂媚。說完後就往前走,繼續清點箱數。

      而在聽到趙長寧聲音的那個片刻,魏頤已經回過頭了。

      這時候,恰逢趙長寧轉身。陽光落了她一肩,柳稍拂過她的肩膀。那在心裡描摹數次的玉雕一般的臉,略帶沙啞的輕柔嗓音……

      柳暗花明又一村,魏頤的手緊緊抓住扇柄……是她,是這張臉,這個聲音,他不會認錯的!

     “你認得她,”魏頤的聲音變得堅決,“她是誰?”

      喬伯山看他一眼,笑著:“怎麼了,他就是趙長寧啊!大理寺丞趙長寧。我就是說他有幾分像呢。”

      趙長寧……原來她就是趙長寧!

      看到魏頤的神情,喬伯山心裡咯噔一聲:“喂,人家可是男人,你想搶人家妹妹的親都罷了,這是要幹什麼!”

      開什麼玩笑,他帶魏頤過來找人,心想若真的找到了就讓他娶回去。……他怎麼就瞧上趙長寧了?人家可是朝廷命官,是男人啊!

      “你稍等。”魏頤不再說話,大步朝趙長寧走過去。

      “喂,你想幹什麼!”喬伯山想阻止,但是魏頤已經走出了。

      親迎的隊伍出發,人群一片混亂,撿銅錢和花生的下人小孩跑來跑去。

      嫁妝被抬起來,跟在隊伍後面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趙長寧正準備送妹妹的出嫁隊伍出胡同口,也跟著往外走。突然之間,一隻手臂穿過人群,將她的手腕握住了。

      “——趙長寧!”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聲音。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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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2: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十三章

       趙長寧正疑惑是誰,她回過頭,看到一隻健壯的手臂,英俊端正的臉上眼眸仿佛隱藏著一簇火苗。正緊緊地盯著她,

      其實她一瞬間是沒有認出魏頤的。但當魏頤抓住她手的瞬間他就加大了力度,趙長寧的眼眸迅速閃過一絲清亮的光,是他!當初在槐樹胡同的時候,想買下她的那個男子!

      但很快趙長寧就恢復了鎮定,揮開他的手:“這位兄台,你我素未謀面,你這是做什麼?”

      誰想這一揮卻把他揮不開,反倒讓魏頤反手將她握得更緊。嘴角露出了笑容:“原來是你!”

      那邊喬伯山已經撥開人群快步走過來,看到魏頤握著人家趙大人的手腕,劍拔弩張的樣子,就道:“魏頤,你幹什麼呢!”他搞什麼鬼,抓著趙大人不放幹什麼。

      雖然趙長寧長得的確清雅出塵,旁邊站的女子都沒一個比他好看的。但也畢竟是男人啊,這廝難不成為了美色,男女都不顧了!

      他哪裡知道魏頤好不容易現在找著了那個人,哪裡還顧得這些,他是覺得周圍的人都很多很礙事。他是想立刻就把人帶走,是藏起來也好,他守起來也好,決不能再讓她跑了。

      趙長寧兩下見甩不開,語氣也冷了道:“這位兄台,你若再如此失禮,我便叫護衛過來了!”

      “魏頤!”喬伯山覺得他簡直丟人,門口趙家的護衛已經朝這邊走過來了。

      魏頤才回過神,笑了笑,對趙長寧說:“大人見諒,我是覺得大人一見如故,倒不如我們交個朋友,我是京衛指揮使魏頤,倒也不是什麼壞人,你應該是聽說過的。你看?”

      喬伯山嘴角微動,看魏頤扣著人家的手腕處都已經泛白了,可見力度不小。誰是這麼交朋友的?得了,這廝肯定是對人家趙大人起了心思,裝得再偽善謙和的笑臉,都掩飾不了他的本質。

      他究竟想幹什麼!趙長寧眼裡閃動,無論如何,有話也不能在外面說。

      “我如何受得住魏大人一聲大人。”趙長寧道,“只是魏大人不如先放開我,到裡面去品茗再說?”

      “那就聽趙大人的。”魏頤笑道,“不過倒也無妨,我是與趙大人一見如故的,怎會管外人如何看?”

      這才放開了趙長寧的手。長寧心裡反應過來,魏頤自那日之後,恐怕是一直在找自己。只是讓他找得到就有鬼了!對於這等位高權重的人,趙長寧是避之不及的。當日的事她不想提起,也再也沒去過那裡。

      進了院子,魏頤就低聲跟喬伯山說:“你先走吧,沒你的事了。”

      “怎麼沒我的事!”喬伯山看他,“我說,趙長寧雖然只是個五品小官,你是正三品的京衛指揮使,兼任宣府總兵,他不敢忤逆你。但人家叔叔好歹是皇上的親信。你就不怕人家去皇上面前告你一狀,叫你吃不了兜著走!到時候你把你祖父挖出來都未必能擺平。”

      魏頤的祖父當年是宣大總兵,還特封輔國將軍。戰功赫赫,生前就連見先皇都不用跪。

      “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什麼性子,風花雪月的事他向來懶得過問。只要我與她情投意合,皇上也不會說什麼。”魏頤微並不在乎。

      喬伯山真是搞不懂他:“帶你來找那女子,你卻找上趙長寧,你這……”

      魏頤笑容更甚。“行了,你先回去吧!我有分寸,她不願意,我又不會強迫於她!”

      喬伯山冷哼:“我還能不知道你!不強迫……你剛才就差明搶了。行了……我先去外面吃酒,你注意點影響,別做什麼欺男霸女的事情。我一會兒過來。”說罷還是朝外面走去了。

      花廳外盛開著簇簇白色薑花,清甜的香氣被微暖的風夾雜著吹進來,斜陽照在地磚上,分割出大塊小塊的陰影和光。趙長寧請魏頤坐下,魏頤卻仍然緊盯著她說:“當日一別後我一直在找你。遍尋不得,倒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個原因。”

      “魏大人此話我不明白,下官的確與大人是初次相識,不知魏大人可是將我認成了您的哪位舊相識。”趙長寧淡淡道。她自然是打死不會認的,魏頤又沒有抓現行,他能怎麼樣!

      魏頤側過身,帶著笑容低聲道:“原以為你是個身世淒慘的女子,要靠賣唱為生。我一直在找你,就是怕你過得不好。若真是如此,我便立刻娶你回家,給你榮華富貴。倒不想你竟然是正經的朝廷命官,科舉出身。”

      “我再說一次,魏大人是認錯了。”趙長寧抬頭看著他道。

      魏頤被她這樣看著,身體裡卻竄過酥麻愉悅的感覺。就是這樣的感覺!他似乎又想起了那日,她穿得一身水青墨綠,墨髮毫無修飾地垂下肩頭,雪白精緻的小臉,偏生淡漠得出奇。他想到這樣的人居然出身微寒,他就渾身不舒服,恨不得給她這世間最好的一切,換她安穩的生活和平和的笑容。

      “女兒裝甚是驚豔,一輩子著男裝,是不是太可惜了?”魏頤突然問。

      那些胭脂水粉,那些金累絲首飾,寶石瓔珞,絲綢羅緞。若她一直是趙長寧,豈非從來不曾有過?

      這話卻讓趙長寧眉梢微動,她最忌諱別人提起這個!她後退一步冷冷道:“魏大人,我敬大人三分,大人不覺得自己此言可是過了些?大人在此慢慢喝茶吧,下官還有事,恐怕不能奉陪了。”

      她打死不承認,魏頤卻也不傻,一旦見過她穿女裝,自然認得出來就是女子。趙長寧徑直要走,卻被魏頤拉住,一把抱入懷中。趙長寧掙扎,魏頤將她按在懷裡低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這樣辛苦而已……”

      可惜她不能被人妥善保管,好生地嬌養著,沒有人給她遮風擋雨。

      趙長寧掙扎不過,聽他話沒有威脅的意思,頓了片刻鬆了語氣:“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辛苦的,魏大人先放開我吧,叫人看到了該怎麼說?”

      “我只是想說清楚。”魏頤低歎道,“我沒有壞心。一直在找你,是想救你出苦海,給你提供安身立命之所。”

      趙長寧不得不打斷了他:“魏大人,我周圍並無苦海深淵。我早說你認錯人了。”

      是啊,她身邊沒有苦海深淵,但是他卻又不滿足了。不能解救她,那該用什麼名義來接近她?

      魏頤低笑道:“……只是除此之外,我也的確喜歡你而已。我們先處個朋友,等你習慣了我們再在一起。只是莫讓我看到你跟別的男人親近就行。”

      趙長寧淡淡道:“魏大人喜歡我,若我不喜歡魏大人呢。”

      “那也沒有辦法。”魏頤身姿筆挺,笑容和煦,聳肩道,“你知道我這種人大老粗的,趙大人若是一直不喜歡我,只能我讓趙大人喜歡了。你放心——我絕不會委屈了你的。”

      這個人怎的如此無賴,倒也不是讓人討厭,他恐怕找自己兩年,還真是抱著將自己解救出苦海的想法的。趙長寧淡笑道:“那對不起魏大人了……恐怕,是絕對沒有這麼一天的。”然後掙脫了他的手。

      正在這個時候,不遠處趙承廉同趙長淮經過花廳,看到了兩人。

      “長寧,你在這裡做什麼?”趙承廉先看到了長寧,然後才笑著向魏頤拱手,“魏大人竟也在此。”

      跟著的趙長淮也淡淡拱手,跟著喊了聲“魏大人”說:“方才在不遠處,似乎聽到大哥在同誰爭執。”本來他還不想過來看的,趙長寧與人爭執,跟他何關。不過二叔怕有什麼事,才一起過來了。

      “哪裡有什麼爭執,是我同趙大人說他這裡薑花開得好,讓他送我一些,他卻不捨得割愛。”魏頤將手搭在趙長寧的肩,笑著說,“是吧趙大人?”

      趙長寧身體微僵,卻是再不情願也要配合,難不成真的讓二叔知道說話內容?只能任魏頤的手搭在肩上。

      趙長淮眼睛微眯,他覺得趙長寧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對這位魏大人的觸碰避之不及。

      趙承廉卻笑說:“薑花倒不是什麼貴重的花,是長寧覺得它味道清甜,醒酒醒神,才吩咐花匠在花廳旁邊種植。魏大人要是喜歡,我讓花匠包些給魏大人帶回去就是了。”

      “魏大人想帶回去,自然可以帶回去了。”趙長寧淡淡地道。

      “哦,現在趙大人又捨得割愛了?”

      趙長寧緩緩笑了:“自然的,魏大人要多少,我給多少。”

      “那你們二位先聊,我與長淮先去拜見你祖父。長寧,你說完了事情一會兒也記得過來。”趙承廉叮囑完後,帶著趙長淮先走了。趙長淮掃了兄長一眼,什麼也沒說,跟在二叔後面朝正房走去。

      “那個年輕的是你弟弟趙長淮?”魏頤在她耳邊問道,“竟和你長得一點也不像。”

      趙長寧後退,卻被他掐住腰。“魏大人,你若當真喜歡我,大可好生討我歡心,如此可不算是。”趙長寧打算用緩兵之計。

      魏頤心道,他自然也知道這樣不好,但是哪裡還忍得住慢慢來!不過也是,但既然已經發現了她,若是立刻強硬地逼自然不好。等她喜歡喜歡他再說吧,免得在她心裡,他真的成了欺男霸女之輩了。

      他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她躲,他心裡急迫,難免顯得有些強迫。

      “那我改日再來找你。”魏頤說完,便有些不捨地放開了她。

      趙長寧連告辭都沒有就走了,夕陽灑在她的肩背上,飄逸出塵,卻是有些冷淡。

      於是在回去的路上,魏頤騎在馬上感歎:“侯爺,你說說看。我本來是想拯救人家於水火之中的,我想著她該多可憐,多需要我説明。偏偏她現在說不需要,反而覺得我麻煩,你說該怎麼辦?”

      喬伯山不知道他在發什麼神經,道:“那你就隨人家的意唄,你總不能強迫人家吧!”

      “我何嘗想強迫她!只是想要得緊,她不要我,我得死皮賴臉才行吧。”魏頤的歎氣聲中卻帶著淡淡的興味,“只可惜她不能乖順地隨我,我是真的想護著她的!若真能將她娶回家,讓她做我的妻給我生兒子,不知道有多好……我再耐她幾日,若還不同意,我也只好再逼上門了。”

      喬伯山看他一眼,嘴唇微抽:“魏頤,男人不能給你生兒子……對了,你現在還沒有兒子吧,家裡的世襲蔭職誰來繼承?”

      魏頤卻擺手道:“侯爺,今日多謝了!改日再說吧。”然後一拉韁繩,與喬伯山分道揚鑣了。

      喬伯山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瘋了。”他協助的是一場英雄救美,不是強搶朝廷官員。但他能拿魏頤怎麼辦,魏頤家中雖然沒有爵位,卻有個正三品指揮使的世襲,這可比侯位值錢多了!侯位沒有實權,指揮使可是實打實的權勢在手。更何況他還協宣府總兵,更加不得了,只能祝那位趙大人好運吧。惹到了魏頤那武蠻子手裡,這人總是莽撞亂來的,倒不知道是福是禍了。

      等在正房拜見了祖父,服侍他老人家就寢後,趙長寧被二叔叫了過去。一路隨他到書房。

      趙承廉讓他在自己書房坐下,問她魏頤和喬伯山突然到訪的事情:“……按理說以這兩人的地位,不過是你妹妹出嫁而已,不必親自過來。今日卻親自來了,魏大人還單獨同你聊。不過你似乎……與魏大人有些爭執?”

      趙長寧嗯了聲。

      趙承廉就歎道:“長寧,如今你進了官場,許多事我也不避諱你。咱們趙家的人不管對內如何。對外都是趙家的人,榮辱都是一體的。我與你七叔雖然在皇上面前得臉,但你七叔……畢竟也不是真的姓趙。”

      趙長寧聽到此處便抬起頭,她是第一次聽到二叔說這樣的話,有些驚訝。隨後不動聲色地掩了,不是親兄弟,難免不能同心。

      “倒不是說你七叔有什麼不好,而是他隨時可以離開趙家。而且有的時候他在外面做什麼,我與你父親也不知道。”趙承廉低歎,“你父親一生升官無望了,你三叔、四叔又不爭氣,做生意尚可,做官是不成的。家裡指著你與長淮,最重要的是指著你。你是嫡長孫,日後若我有什麼不測之處,你可要將家裡的擔子挑起來。”

      “二叔這話如何能說。”長寧道,“您日後升任了禮部侍郎,就是進內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趙承廉笑著搖頭:“說得好聽!……我說這個也是想提點你,莫要惹了魏頤這些世家的人。我們趙家在朝堂上本就沒有大靠山,宋家又視我們為死敵。若是再惹了這些世家的人,怕日後在官場上會更困難。你有機會便同他們交好,能讓他們在皇上面前給你美言幾句,也能多結交些人脈。畢竟你曾是太子的人,皇上看著我與你七叔的面子不為難你,卻不會看重你。”

      “二叔教訓得是,侄兒記住了。”趙長寧微歎口氣。趙承廉畢竟是為了她的仕途著想。

      趙承廉的語氣也溫和了些:“我瞧魏大人似乎與你頗為投緣,日後你便多與他結交。他們這些人,顯貴世代沿襲,家族盤根錯節,不是我們趙家能比的。”

      趙長寧站起來拱手,應喏。

      她從二叔這裡告退離開,回了竹山院。快要入秋了,窗外不一會兒下起雨來,長寧仍然未睡,坐在書案面前處理白日積下的公案。

      下雨後夜便更冷些,陳蠻端著盅天麻乳鴿湯進來,守在門口的香榧正把簾子放下,免得潮濕的雨氣冷著了大人。看到陳蠻,香榧笑道:“陳公子今日不讀書嗎?”陳蠻要參加今年的秋闈了。

      陳蠻道:“給大人送湯罷了。”說著徑直朝裡走。他長得俊,難免丫頭們喜歡,他卻都淡淡的。

      長寧已經審完了案卷,細筆在旁邊寫批下:合駁回再審。抬頭就看到陳蠻進來了,也問道:“今日不讀書?”

      “有幾處不懂,來問問大人。”陳蠻將書卷放在他旁側,趙長寧就拿起他的書來看,是《中庸》裡面的兩句話,她斟酌片刻怎麼講後,跟他細講。講了會兒才發現陳蠻正看著自己,就笑問:“怎麼了?”

      “覺得大人比我強得多,一般的年紀,大人學識淵博,我卻是半桶水。”陳蠻歎道,“這次秋闈怕是不能中的。”

      “你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學識中舉是沒有問題的。你臨考前,我再擬些文章給你寫就是了。”趙長寧說,跟她比什麼?她前後兩世加起來讀書已經二十多年了。

      陳蠻欲言又止,然後道:“大人,我只想一輩子跟在大人身邊,不想去別處。”

      趙長寧發現他看著自己的眼神,竟然格外的執著,而且固執。陳蠻此人宛如狼,你若馴服了他,他便徘徊在你身邊不去了。

      陳蠻半蹲下來,拉住趙長寧的手,輕輕問:“大人,若我中舉,也留在大人身邊吧?”

      趙長寧低歎一聲:“陳蠻,你留我身邊豈不是耽誤了你,我也是為你的前途考慮。你可想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

      陳蠻堅決道:“不想。”這些人既然拋棄了他,他何必再回頭去認這些人。他既認定了大人,便一輩子跟著他。

      趙長寧前些日子派人去打探過,走丟個孩子這種事情,的確是大事,不會打聽不到。這樣一來倒是讓她問道一些線索,陳家當年的確走失過孩子,當時還鬧得很大。據說是陳家小少爺與二少爺一起出行,路遇劫匪,兩個孩子都沒有回來。小少爺跟二少爺一般大小,不過小少爺是嫡出,陳昭的親弟弟,二少爺是庶出,出了這件事之後,陳昭的父親後來查明真相,原是那二少爺的生母姨娘嫉妒主母,使的毒計,卻將自己的孩子也算計了進去。陳昭的母親因為痛失愛子,這些年一直鬱鬱寡歡。

      這多年以來,兩個孩子下落不明,是生是死都沒有人知道。陳昭是家中長子,這些年一直在找弟弟,只是一直沒有下文。

      這樣一來。雖然她有個五分的把握,陳蠻就是陳家走失的孩子,年歲、樣貌都對得上,但他究竟是嫡子還是庶子,她卻不知道。這庶子的母親算計嫡子遇害,若是庶子歸族譜,肯定也不會有好結果,陳昭現在掌陳家,說不定還會出於憤怒對陳蠻下手。當然若是嫡幼子,歸家後當然是千寵萬寵。

      誰知道呢。至於那長命鎖上什麼字,問旁人是問不到的。這事還得她繼續打探下去才行,但得悄悄的打探。陳昭那是什麼人,錦衣衛指揮使,特務頭子!反先帝為朱明熾奪取地位,做得也是滴水不漏狠辣絕情的。若是讓他察覺到了蛛絲馬跡,陳蠻又不是其親弟,恐怕不好。

      趙長寧心裡思量著,回頭道:“我把這些看完了再睡,你先去讀書吧。”

      陳蠻卻沉默了,抓著他的手不放,低聲問:“大人可是嫌棄了我?”

      長寧嘴角微動,這……怎麼扯上嫌棄了,跟著她不過是做個下人,能有什麼前途!她歎道:“大人是為你的前程考慮,莫要想多了。你中舉後沒有去處,自然也可以住在趙家的,我又不會趕你走。”

      陳蠻這才嘴角微揚笑了笑:“那我便好生考。”他整個人都更近了,近得趙長寧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睫毛,薄而好看的嘴唇,下巴上的淡青色,微微滾動的喉結,強健的麥色肌膚。男女授受不親,陳蠻根本不知道,趙長寧卻要退開許多。只聽他繼續說:“我知道大人心有宏圖大志,他日必定位列九卿。我若考了舉人,就更能幫大人了。”他臉上難得有一絲淡淡的笑容,怎麼看都覺得有一絲絲的討好之意呢。

      長寧自然是有這個志向。位列九卿,執掌一部,到時候她就能手握權勢了。不過長寧一直覺得這是她的事,跟旁人無關。

      陳蠻怎麼就跟……認主了一樣啊!

      趙長寧突然有種,她可能一輩子不能擺脫他的感覺。再想到魏頤,她倒是真的有點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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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2: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十四章

      魏頤回府之後,很久都在思考如何把趙長寧娶到手上。

      他初見長寧的時候,以為她是歌女,居無定所顛沛流離。如今才知道人家是朝廷命官,而且還是大理寺的人。怕是根本不願意嫁給他,但是他這心裡癢癢,總想著能不能哪天把她堵在路上,乾脆明搶了。

      自然這是土匪的作風,要不是萬不得已,還是不要這樣。

      當初他初遇時還是跟如今的皇上同時遇到的。趙長寧既然仍然在做官,怕是皇上不知道她的底細。也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能夠記趙長寧記兩年。這個秘密他要好生藏著,趙家是新興的世家,他若是與趙家交好,只會對趙家有利,想來趙家欣喜都來不及,也不會拒絕的。

      魏頤正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盤算著,一邊吃著旁邊擺的葡萄串。這時候魏老夫人被眾僕婦簇擁著,到了兒子這裡。魏頤見老娘過來,忙讓人上茶,請母親上座。笑問:“娘今日怎麼親自過來?”

      魏老夫人坐下來,什麼話也沒說,先喝茶, 然後挑起眼皮,重重地把茶杯砸到桌上。冷冷道:“娘如何會過來?可不是要被你氣死了!你看看你日常交好的喬伯山,妻子都娶了兩次了。可你呢?這偌大的家,靠娘一個人主持中饋,你是想活活累死為娘?”。

      魏頤一聽就知道他娘的來意了,一邊給魏老夫人捏肩,一邊道:“娘,您前些日子說背疼,不都讓二嬸管府裡的事了嗎?”

      魏老夫人冷冷地看他,魏頤不好跟母親辯駁,繼續說:“我看二嬸管得也不錯啊。”

      “你二嬸終究是外人,咱們大房是嫡系,你又世襲了家裡的職位,左右家產都是你的。”魏老夫人歎氣,“你身上可有傳宗接代的擔子。前些日子跟你說的左家四小姐,人品樣貌哪個不是上層的?偏偏你又不喜歡。為娘這些年給你折騰了多少人家?你流連花叢沒個正經,人家聽著你都怕了。”

      魏老夫人為此都不知道愁白了多少頭髮,兒子的性子,當面都應承得好好的,他私底下做什麼你可真是一點都不知道。魏老夫人對於兒媳婦的標準,已經從‘家世樣貌學識品行樣樣都得好「降到,只要是個女的就謝天謝地了」,偏偏魏頤就是不喜歡娶親,他寧願眠花宿柳。

      “娘現在都不求你娶個什麼顯貴了,但凡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子,你喜歡便娶回來。只消給你生了嫡子,咱魏家便能拿她當個寶。”魏老夫人說,“你成日覺得妻兒束縛你,但等你百年之後,誰來伺候你?世襲蔭職,你莫不成要傳給你侄兒?”

      魏頤聽到這裡神情變了,歎道:“娘,實不相瞞,以前我還真覺得孑然一身是最好的。現在我遇到了一個人,竟想將她娶回來,好生地跟她一起過日子,叫她給我生兒子,最好能生上一堆。”魏頤想著把趙長寧娶回家的場景,紅蓋頭,鳳冠霞帔,自此之後就是他一個人的了,可以隨時摟在懷裡。他一點沒覺得不喜歡,反倒是滿心的激動。

      魏老夫人聽到這裡大喜,臉也不繃了,問道:“當真?我兒心裡竟然有喜歡的了,哪家女子能入你的眼,你告訴為娘的,為娘立刻找媒人上門去提親。”

      魏頤也想,可是人家不同意啊。他幽幽歎了口氣:“娘,此事說來複雜。等兒子將她說服了,再回來告訴您。”

      魏老夫人聽了更奇怪:“人家看不上你?你樣貌家世哪個不好,娶回來又是嫡長房,正三品的誥命。怎麼會看不上?”魏老夫人似乎想到了,“人家是不是嫌棄你以前放浪形骸……行為不端正?”

      “您說到哪兒去了!”魏頤又坐下來,“總之兒子心裡有人,您別操心。若實在是說不服,兒子便把她搶回來就是了。”

      魏老夫人怔怔地看著兒子。半晌道:“你……你這可不行,以媒為聘是正經。跟娘說說,娘找個大媒人去說項就是了,憑著咱家的條件,誰會不想嫁進來?”

      魏頤怎麼跟她說,難不成說我看上了趙家那位大公子,中過探花那個。“您別再操心了,太晚了,還是回去休息吧,兒子叫人送您。”魏頤叫人進來送母親回去,他這裡自有辦法。

      第二日下過雨,天氣涼快了許多。

      乾清殿裡,朱明熾把喬伯山叫了過來,問他神機營的事情,喬伯山恭恭敬敬地回答。朱明熾問了會兒,笑道:“朕記得當時在邊關打仗,你可比現在英勇瀟灑多了。怎的娶了個會文的娘子,人也文縐縐的了?”

      喬伯山倒是不忌諱章若瑾曾與還是二皇子的皇上議親過,皇上的性子他還是知道的,既然人已經許配給他了,就說明根本不在乎。於是笑道:“微臣倒真的挺喜歡我這娘子的,跟著就收斂了些性子。”又拱手道,“要說驍勇善戰,英勇瀟灑,微臣怎及皇上!當年您帶兵退瓦刺的風采,多少邊關將士都視如神祗。”

      朱明熾微微擺手,他懶得聽這些馬屁。一抬眼皮,問道:“朕還聽說,你成親那日,魏頤將你府附近的街都封了?”

      喬伯山瞿然一驚,封鎖街道?他怎麼不知道!

      當今皇上雖是篡位上位,但錦衣衛本就是其心腹,耳目喬伯山仍然笑估計遍佈他們這些簪纓世家,這樣的異動自然會傳到他的耳中。喬伯山道:“這微臣倒是不清楚,許是當時有事吧,微臣也沒聽他說起。”

      朱明熾只是笑,手指輕輕撣過衣袖上的一點灰塵:“朕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行了,你退下吧。”

      喬伯山退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熟悉的人站在外面,仔細一看,那人不是趙長寧是誰!見他手裡拿著卷宗,應該是來跟皇上彙報的。他有瞬間覺得很奇怪,他沒有記錯的話,彙報這事應該是大理寺少卿做的,怎麼是趙長寧?他似乎只是個大理寺丞吧。

      倒是有些奇怪。

      喬伯山想起上次把人家當情敵,差點肩骨都捏碎的事。還有昨日帶魏頤上門,魏頤那武蠻子竟大庭廣眾地抓著人家不放,心裡頗有些愧疚,拱手道:“趙大人!”

      趙長寧見是喬伯山,也笑著頷首:“侯爺安好。”

      喬伯山走過來,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樣子倒是挺熱情的:“昨日之事,我還得代魏頤跟你抱歉,他這人做事太莽撞了。”

      “侯爺言重了。”趙長寧淡笑道。堂堂侯爺的道歉,她如何受得起。不過侯爺這個總喜歡搭人肩膀的壞毛病要是能改改就好了,上次差點骨頭沒給她捏碎。

      兩人正在外頭說話,裡頭劉胡卻突然出來了,行禮道:“趙大人,皇上宣您進去。”

      趙長寧才跟喬伯山道別,跨入了乾清殿內。

      她進去之後就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因為朱明熾就站在門後,正看著缸裡養的淡黃色睡蓮。

      這時候荷花早就開過了,但上林苑培植的睡蓮開得極好,柔婉的淡黃色倒映在水面上。朱明熾背手站在缸前,垂頭看著睡蓮,一邊問她:“跟喬伯山在外面說話呢。”長寧應喏。

      朱明熾看她一眼:“聽他說什麼魏頤莽撞,他要代他向你道歉。怎麼了?”

      “也沒什麼。”長寧低垂眼睫,“昨日微臣的妹妹出嫁,魏大人來觀禮,有些失禮之處罷了。”

      朱明熾走到她面前,她一向對著他很淡然,情緒都是讓他逼出來的。方才對著喬伯山倒是微笑的,現在對著他就不笑了。他堅冷地說:“憑喬伯山的身份,就算是失禮,他也不用代魏頤向你賠禮。你當朕好騙嗎?”

      此人雖然是行軍作戰出身,這心智當真出眾。果然糊弄不得。趙長寧道:“皇上若是不信,何必問微臣。”

      朱明熾看了她許久,久到長寧都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朱明熾才說:“下次不許讓朕看到你與他搭肩。”

      趙長寧覺得他這話莫名其妙的,就說:“憑侯爺的身份,他想與微臣搭肩,微臣如何拒絕?倒不如皇上下個旨意,禁止喬侯爺搭微臣的肩。或者您直接遮眼不看,不就看不到了嗎。您覺得如何?”

      朱明熾聽到她巧舌如簧暗含嘲諷之意,他的嘴角卻浮出一絲笑容。她簡直越來越放肆了,以前哪裡敢這麼說話,在他面前乖得跟什麼似的。便是縱得她!還敢來編排他的話了。他道:“好啊,朕給他下旨,不過你不准反悔。”說著告訴劉胡,“伺候筆墨,朕手諭。”

      趙長寧才抬頭看他,隨便一說,他當真要下旨嗎?

      這樣荒唐的旨意怎麼下出去,那她也不用在官場上混了。到時候必定流言四起,載入野史永垂不朽。

      趙長寧幾步上前,一看朱筆下真的寫到‘奉天承運 皇上,諭曰’,他的字倒是遒勁有力,十足工整。趙長寧眼皮一跳微笑道:“皇上,微臣剛才不過是玩笑話。皇上大可不必與微臣計較。”

      “天子一言九鼎,趙大人可以是玩笑話。朕可沒有玩笑話。”朱明熾似乎不為所動。

      趙長寧牙齒微咬。這對朱明熾來說毫無影響,別人再怎麼揣測,難不成還敢在他面前來說。但她就不一樣了,到時候上班路人,人人側目,大理寺裡,人人側目。她只有致仕回家種田這一條出路。

      “皇上,剛才是微臣的錯,說話不謹慎。”趙長寧決定認錯。

      “哦?趙愛卿何罪之有,朕覺得愛卿說的很有些道理啊。”朱明熾語氣玩味,手下筆不停,身體巍然不動。趙長寧真怕他寫完,以她對他的瞭解,他是真的會傳旨下去的,怪她不該圖一時嘴快。長寧心急,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他寫。“皇上,這道旨意下不得!微臣倒是無妨,怕是毀了皇上的一世英名啊!”

      她的手抓住他的胳膊,朱明熾今天穿的是一件玄色的常服,映出長寧的手指玉一般的膚色。朱明熾看了一眼,她的手指揪得衣裳發皺。

      嘴角又出現一絲極淡的笑,很快隱去了。但手還是維持著落筆的姿勢,讓她一直抓著自己。

      “魏頤究竟是什麼事。”朱明熾繼續道,“朕記得以前他看到過你的女裝,一直念念不忘,當年還同朕比武,想知道你的下落。喬伯山既然說他失禮,他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趙長寧嘴唇一抿:“是魏大人喝了些酒,所以錯認了而已。”魏頤的事趙長寧不想跟朱明熾說,任何這類事她都不想跟朱明熾提起。

      朱明熾哼了一聲:“要是讓朕發現你說謊,必叫你好看!”說罷放了筆,“過來服侍朕吃飯。”

      進膳在養心殿,角門出去有個回廊,綠意盎然。朱明熾一般在此處進膳,他一邊吃飯一邊看趙長寧。她有點心神不定,要讓她夾一道杏仁豆腐,她倒好,夾的是豆腐上的一筷子香菜末放到他碗裡。

      朱明熾嘴角微動,放下了碗。“趙長寧!”

      趙長寧立刻回神,看到自己所夾之菜,半跪到了地上:“微臣失職!皇上若是覺得微臣伺候得不好,倒不如換劉公公來伺候。”

      哼,換人,她求之不得吧!朱明熾淡淡道:“給朕坐下,一起吃!”

      宮人又拿了碗筷來,趙長寧以前跟朱明熾吃過一次飯,很不習慣。朱明熾見她不夾菜,親自動筷子,一樣一樣地夾到她碗裡。香煎小羊排,炙蟹肉,金壇鵝肉,他老人家找到了樂趣,把趙長寧的碗堆得高高的,她吃的速度根本趕不上他夾菜的速度。雪白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濃香多汁的烤羊排肉,她嚼得很艱難。趙長寧覺得這是朱明熾另類的懲罰,全是肉,她不喜歡吃肉。

      “多吃些,瞧你細胳膊細腿的,不多吃點怎麼長得胖。”朱明熾覺得她吃得挺香,他也停下筷子,長腿一疊,悠然自得地看著。心道瞧她那胳膊,他單手都能控制她兩隻手,還是在他這裡吃飯好,長得壯就不會總生病了。

      趙長寧覺得陛下找到了某種餵食小動物的樂趣。據說親手餵小動物能夠解壓。

      朱明熾見她嘴角有些汁,從金漆方盤裡拿起一張方巾,將她嘴角的汁拭去了。溫熱的濕帕、他的手指擦過嘴角,趙長寧抬頭看到他的深眸。朱明熾的手帕收回去:“給朕繼續吃。”

      趙長寧吃得打了一聲輕嗝,撐的,看來帝王餵得很得勁,她也很久沒吃得這麼飽了,祖父講究養生,通常讓他們這些孫輩也只吃個七八分的飽,其實飽的確也有種幸福感。朱明熾看著她許久,突然輕聲問了句:“晚上可要留下與朕議政?”

      長寧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緊。

      朱明熾也察覺到了,他放下帕子道:“朕不會強迫於你。”

      長寧沉默,她是當真覺得朱明熾那方面還是……挺可怕的,每次從他的床上下來,她總要腰膝酸軟幾天。要她不願意他就不強迫,那太好了,她以後就能半步不進養心殿。“若是如此,微臣謝過。只願陛下信守諾言。”

      見她這個樣子,朱明熾嘴角微微一掀,他希望把這個人牢牢控制在手中,狠狠地佔有。但又有幾分憐惜,不願她不高興,只是他也絕不會放棄這件事。於是淡淡道:“你別犯到朕手上來,別惹怒朕。便是信守諾言。”

      朱明熾看著遠處水池上浮的蓮花,突然問:“趙長寧,朕倒是一直沒問過你,你究竟想要什麼?”

      其實這是朱明熾第一次問她這種問題,趙長寧放下了筷子,她也看著水池的碧波蕩漾。很久後她說:“陛下,微臣小的時候家裡窘迫,這些年靠著微臣讀書才到如今的地步。如果您要問我我想要什麼,自然是能握在手裡,能讓我安穩的東西。”

      趙長寧緩而輕地吐出兩個字,“權勢。”

      趙長寧彙報完走了,朱明熾待在養心殿裡,靜了會兒,覺得養心殿裡冷冷清清的。

      劉胡見朱明熾沉思,輕聲問:“陛下想得出神,可是有什麼事?”

      “朕想和一個人永遠在一起,偏她不願意。”朱明熾淡淡一笑。“對她這麼好,竟是視而不見的。”

      劉胡眼皮一跳,他是老成精的,念頭百轉千回,笑道:“要是奴婢說,這天下都是您的,要什麼沒有。奴婢瞧著貴妃娘娘就很好。”

      朱明熾看劉胡一眼,手轉珠沉思。想要權勢?這天下,沒什麼是他給不起的!只看他願不願意給而已。

      他頓時一笑,手珠放在案桌。隨手拿起一般摺子,道:“給朕端杯苦茶來。”

      劉胡心裡發苦,苦茶醒神,恐怕他是又要熬夜看摺子了,這傳詔後妃自然不能。他受了後宮不少的好處,當然叫苦連天。但主子畢竟是主子,他敢冒犯朱明熾,除非是不想活了。劉胡應喏出去泡茶了。

      一夜好睡。翌日起床,長寧臨窗喝茶,才發現庭院中的早桂開花了,一小簇一小簇的聚在枝頭。若不是聞到了香味,她還沒有察覺到。顧嬤嬤正蹲身整理她的朝服,一邊說:“竹山居的桂花開得最好,等再開多一些,便收來給您釀桂花蜜吃。”

      “快到秋天了。”長寧看了看天,今日可是天高雲淡的好天氣,問顧嬤嬤,“姐姐們還沒走吧?”

      玉嬋剛出嫁,三個姐姐應該會住到幾日後玉嬋回門。

      “沒走,方才大老爺還帶話過來。說讓您去正房吃飯,大娘子好幾年沒見您了。”顧嬤嬤柔聲道。

      趙長寧點頭,低聲吩咐顧嬤嬤:“我記得保定綢莊送來的綢緞還有些,您包了給姐姐們送去,再一人一盒上好的香料。”

      想到香料還是上次朱明熾隨手賞她的,趙長寧沉默片刻。上次拒絕了他,他必定不高興,接連幾日沒有再宣她入宮。趙長寧倒不是覺得冷落,而是總覺得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時候外面有個小廝進來,在她面前行禮道:“大少爺,魏府送來了十八盆秋菊,門房瞧著全是墨菊、香山雛鳳之類名貴的品種,不敢擅作處理。”

      “這魏府倒是有心,連著幾日給您送東西來,知道您最喜歡菊,竟連香山雛鳳這樣名貴的品種也送來。”顧嬤嬤看她道,“倒是不知道您因什麼結了善緣,奴婢聽說香山雛鳳極難養,咱們府的花房還種不出來。”

      魏頤的確一直往她這兒送東西,他簡直就是在砸銀子,什麼貴送什麼。這些天約莫砸了有千把兩了,這些簪纓世家的確比他們這等清貴有錢多了。趙長寧說道:“一律給他退回去,本官這裡不得收受這些,算是行賄。”

      今日大理寺開例會,得早到。等例會開完出來,趙長寧卻看到魏頤穿著飛魚服,高坐在馬上等她。見她出來,魏頤勒馬走到她面前,笑道:“你不喜歡那盆香山雛鳳?那可是我從喬伯山那廝府上搶來的,他還差點與我動手。”

      趙長寧還有公務在身,要去刑部提審犯人。她說:“您所贈之物價值白兩,下官著實不敢受。魏大人見諒。”

      魏頤眼睛微眯,玉器古玩,名人字畫,甚至幾盆小小的花,趙長寧都不要。什麼清官,她就是不想要而已。

      魏頤走馬跟在趙長寧後面,趙長寧自然知道自己背後有尊大神,沒見走哪兒人家都戰戰兢兢的,眼睛往她身後的魏頤身上瞟嗎。不是位高權重之人,敢在時雍坊騎馬?守城的衛兵看到頂頭上司,也恭敬放行,不敢為難趙長寧。

      走到個拐角,趙長寧終於停下來:“魏大人,您究竟想怎麼樣?”

      魏頤倚著馬笑:“若是我說……我想著怎麼把你擄回去呢?”

      趙長寧臉色一冷就要離開,被魏頤攔住:“不准走,”他離她極近說,“跟了你大半天了,你得跟我一起吃午飯。”

      吃午飯!他還要吃午飯,他分明就在妨礙公務!

      趙長寧淡淡道:“不好意思魏大人,我今天晌午要回府。您再跟我我可不客氣了。”拱手後飛快地退出去走了。

      趙長寧不知道的是,魏頤是真的很想把她擄回去。只是這樣太流氓行徑了,所以他忍著沒動手而已。他心想著趙長寧再怎麼逃,也總不能避開他的手心,所以還耐得住性子。並且給她送花送草的,希望她喜歡這些。

      他下午還要去京衛指揮使處理事情,魏頤也沒有追,掉馬頭朝另一邊走了。

      趙長寧想到魏頤就頭疼,不過她也不是真的討厭魏頤,畢竟沒有壞心,也沒有威脅她。所以得過且過地沒管他。她剛從刑部回來,在門口下了馬車,就看到一個人在影壁徘徊,似乎等了她半天了,竟然是母親竇氏。

      見他回來,竇氏立刻走上前,接了兒子手裡的案卷、斗篷。聲音壓低跟他說:“……長寧,家裡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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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2: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十五章

      竇氏還不至於驚慌失措,那應該不是與大房很相關的事。長寧道:“您不急慢慢說,出什麼事了?”

      竇氏低語:“娘路上跟你說,不過你要馬上去正房。你祖父、父親正等著你。”

      路上趙長寧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人揭發二叔在監修皇陵時中飽私囊,還說他謀害右春坊諭德謝大人,將貪墨的罪名栽贓到他身,致使其砍頭示眾。人證物證俱在。

      二叔還沒從詹事府出來就被錦衣衛秘密抓了,收押都察院,留待候審。

      長寧聽到這裡沉思,二叔雖然不如周承禮足智多謀,但混跡官場多年,卻也絕不是粗心大意之輩,能讓人抓到證據,應該是有人刻意為之!他們這些都是朱明熾登基的功臣,非萬不得已不會有人敢動,敢動他的必定也是功臣。她覺得是宋宜誠做的手腳,宋宜誠早與趙家不和,他有一學生要晉升禮部侍郎,但二叔也正準備晉升此職,兩家一直在較力,前不久宋家還授意刑部給事中參她一本,不過被朱明熾給攔下來了。

      二叔畢竟是正三品,若皇上沒有點頭同意的話,錦衣衛是不敢隨便抓人的。亦或許錦衣衛指揮使陳昭也與宋家有勾結,畢竟陳昭也不喜歡趙家,覺得她是太子黨餘孽,死不足惜,此人心狠手辣,敢將老皇帝拉下馬,應該幹得出來。

      正堂裡祖父和父親二人已經等著了,趕緊讓他坐下來。隨後趙老太爺問她:“你二叔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孫兒知道。”長寧先喝了口熱茶,在嘴裡轉了圈咽下。

      “都是手足血親的。你二叔現在出了事,咱們不得不幫。”趙承義說,“你現在在大理寺為官,你二叔這事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可知道?怎麼連審問都沒有就被抓起來了?”

      “若只是貪墨,倒也不是很大的罪,念在二叔是功臣的面子上,皇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但皇上剛說了要重法治理貪污,二叔貪的是修建皇陵的工款,豈不是對皇上的大不敬,恐怕皇上不會輕饒。最難的是還有個陷害同僚的罪。”長寧沉思了一下說。

      趙承義怔住了,趙老太爺則問長寧:“如此你可有辦法?”

      長寧抬頭,瞧著兩雙望著他的眼睛,緩緩搖頭:“我管大理寺,卻管不了都察院,如果是七叔在的話會好辦許多,那畢竟是他的地盤。我暫時沒有什麼辦法,需要時間。犯人不會一直留在都察院的,總要轉手到大理寺,只能到時候再看。”

      趙老太爺未免失望,坐在凳上半天回不過神來。畢竟是手把手帶大的親兒子,前一刻還是朝廷命官,下一刻就身陷囹圄,他怎麼能接受!

      長寧不好勸他,屋內一時寂靜。

      趙長淮從戶部回來了。

      他踏進屋內,把斗篷遞給旁邊的丫頭。隨後他看了趙長寧一眼,兄長的神情和以往一樣,沒什麼波動。趙長淮給老太爺請安,說:“我聽說二叔出事就立刻回來了,父親長兄可有辦法?”

      趙承義搖頭:“你哥哥說甚是難辦,畢竟貪污的是修建皇陵的餉銀。如今不知道都察院怎麼審理的,咱們也沒有應對的辦法。”

      趙長淮歎了口氣:“可惜我為戶部主事,手伸得再長也管不到都察院的事。倒是……”趙長淮對長寧道,“長兄身為大理寺丞,也應該幫一幫二叔。畢竟都是趙家的人,二叔慣常也幫了長兄不少。”

      長寧抬頭,只見這弟弟英挺筆直,風姿翩翩地微笑。心想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他還是喜歡針對自己。難不成還瞧著他嫡長孫這個身份,手裡的管家權?長寧嘴角微扯,淡淡道:“二弟站著說話不嫌腰疼吧。我這大理寺丞的位置給你來做,你試試怎麼救?”

      趙長淮卻仍然笑:“在其位謀其事,我可不敢頂哥哥的職。”

      趙老太爺知道他們兄弟二人一向不和,出言道:“好了。長寧,如今你二叔出事,家裡的一切都得指著你。試試能不能找到你七叔,他常神出鬼沒的,以前也就你二叔能找到他。”

      長寧頷首道:“祖父放心,孫兒若有辦法,自當盡力。”父親唯諾無用,二叔出事,七叔不見蹤影,家裡自然只能由她撐著。

      沒在趙老太爺這裡待很久,趙長寧就回了竹山居,叫了家中豢養的護衛過來。一是先吩咐打探七叔的下落,如果能找到七叔,周承禮的法子肯定比她多。但要是不能找到的話……只能她這邊想辦法。首先得想辦法進都察院打探,事情究竟嚴重到那種程度,如果二叔貪墨的錢財多,甚至能到直接問斬的地步。到時候就算進了大理寺終審,她也沒有辦法,二叔是她的親眷,她必須要避嫌。

      長寧歎了口氣,燭光忽閃之間,她瞧見竇氏由宋嬤嬤陪著過來了。

      “你大姐要趕回真定,所以先走了。”竇氏在長寧身邊坐下,叫宋嬤嬤把食盒打開,從裡面端出一碗蓮米紅棗銀耳來。“大姐臨走的時候給你做的,你小時候最愛喝她燉的銀耳,嘗嘗看是不是那個味道。”

      長寧嚐嘗了口,入口香濃柔滑,果然是兒時的味道。“大姐竟走了。”她輕歎,“家裡事多,都來不及招待她。”

      “你大姐也明白的,不會在意這點小事。長寧,”竇氏喚了她一聲,“為娘有一句話要跟你講,你的姐姐妹妹畢竟都嫁出去了,家裡的男孩才是一家人,娘看著長淮與你,還是嫌隙頗深的樣子。”竇氏黯然地歎了口氣,“也怪為娘的,當年怕他擋了你的路。如果好生待他,你在家裡也有個親密的兄弟,凡事能商量著來,長旭去了邊陲歷練,不知道哪年能回來。其實當年若將你當女孩養大,這一切便是長淮的了,唯一的庶長子……”

      “娘。”長寧見她越說越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握住母親的手,語氣有些嚴肅,“你斷不可說這些。”

      沒有什麼庶長子,她現在是家裡的嫡長子。

      竇氏勉強一笑:“是不該說了。娘是想讓你好生考量你二叔的事,雖然你二叔以前待咱們不好,畢竟也是一家的人。”

      “娘,您不明白。”長寧繼續喝著銀耳羹,“此事棘手,我不能輕易應承。”

      竇氏看著她,長寧就搖了搖頭。如果七叔還在,想必都察院他控制沒問題,可惜他不在。她手再長也伸不到都察院去。

      次日長寧就找人打探過了。趙承廉被關在都察院裡,一直禁止探視,消息傳不進去也遞不出來,連她打探送的幾件薄襖都沒遞得進去,看來是要下死手整他了。長寧本想設法見他一面,但被沈練察覺到了,找她過去問話。

      “我知道你家二叔最近出事了。”沈練淡淡地道,“趙長寧,你素日聰明,知道這事不好牽扯。如果我是你,我會獨善其身,否則你這頂烏紗帽也可能不保。修建皇陵也敢貪污……你二叔膽子也太大了。”

      趙長寧苦笑片刻道:“畢竟是家裡的二叔,所以不好不管。”

      沈練看長寧一眼,雖然他經常磋磨趙長寧,但未必沒有歷練他的意思,自然不會放任長寧出錯的。趙長寧本來就與大理寺卿董耘不合了,雖然這個董耘他也不喜歡,但趙長寧得罪了頂頭上司,一旦被抓住馬腳就是生死之間的事。

      “你二叔的事本來就過頭了,被人發現端倪後,竟然還想嫁禍到別人頭上。我知道你跟皇上應該有些交情,否則就算是我力薦,你恐怕也當不上這個大理寺丞。但此事皇上不會容忍的,你也別求到皇上頭上去,自己惹禍。”沈練繼續說。

      趙長寧心道這個才是真的厲害,沈練平時什麼都不說,卻把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看來能以三十歲的年紀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的確非等閒之輩。

      “多謝沈大人指點,下官明白了。”趙長寧拱手道。

      正準備退出沈練的值房,沈練又叫住了他。長寧就抬頭看他。

      少年的面容落在光裡,淡雅秀致,神態從容平靜。沈練嘴角微動:“你要是真的出事,大理寺丞幾天就能選個新的,自己掂量著吧。”

      趙長寧沉默後微微一笑,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從沈練這裡出來,門外有一輛馬車在等著她,趙長寧進了馬車,陳蠻正在馬車裡等著她,看到她後將手裡的信封交給她:“大人,您的回信。”

      長寧這兩年也培養了一些能人,可以算是豢養幕僚,不過她的幕僚都不留在府中,故沒有人知道。趙長寧暗中有些事都會交給他們去做。長寧打開一看,緩緩合上信封。

      當初趙承廉和右春坊諭德謝楠一起監管皇陵修建,工部有官員發現皇陵修建有端倪,緊接著發現貪污的事,但只逮捕了謝楠,前幾日才斬首。所以才有現在這出事。難怪沈練讓他別管!趙承廉是被其詹事府的親信揭發的,他手頭還有趙承廉貪污的證據,鐵證如山,翻不了身!如果半月之內不能解決問題,趙承廉很有可能也是被斬首示眾!

      這時候為他求情,自然也是不理智的。更何況……她去向朱明熾求情,實在是不好。

      長寧的手指微微扣著,陳蠻低聲問:“大人,可有不妥?”

      長寧微微搖頭問:“聯繫上七叔了嗎?”

      陳蠻道:“沒有,聽說七爺去了湖廣。等收到消息……恐怕就晚了。”

      怎麼這個時候去湖廣,朱明熾也想在湖廣殺掉朱明熙,倒是撞到一堆去了。家裡的事恐怕也只能靠她了,既然七叔靠不住,那她得動用一些特殊的人才行,否則都察院被宋家弄得像個鐵桶一般,是怎麼也進不去的。

      都四天過去了,連個點心都送不進去。長寧還是進宮給朱明熾請安,想打探一下朱明熾的態度。

      她去的時候,朱明熾正忙著見兵部的人。聽到說趙長寧來請安,他也沒說什麼,等兵部尚書見完,才讓她進去。其實她這個級別的官員,隨便見皇上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什麼事?”朱明熾頭也沒抬,態度似乎冷淡了一些。

      長寧請安後道:“微臣是來給皇上請安的。”

      請安?自他登基這三個月來,趙長寧從來沒有主動來向他請安過。不就是看著她二叔出事了,所以來打探消息的麼。朱明熾向後靠著扶手,淡淡說:“趙長寧,當初朕見他無事,才將修建皇陵的事交給了他,他卻貪污修建皇陵的銀兩,又恰好撞在了這個關頭上,錦衣衛抓他,是朕授意了的。”

      趙長寧抬起頭,朱明熾的神情冷漠,這才是帝王的樣子。

      就算二叔是有功之臣,如果有害於他,他也是會毫不猶豫地除去的——

      “微臣沒有給二叔求情的意思。不過是天氣冷了,想給二叔送些薄襖進去。想來皇上體恤功臣也不會拒絕的。”趙長寧道。

      朱明熾看她一會兒,淡淡道:“既然不是給你二叔求情的。就退下吧,都察院不會冷著他的。”又叫住她說,“你二叔的事你不准再管,朕不會牽連你們趙家的。”

      趙長寧看那張熟悉的俊顏,今日似乎的確冷淡許多。她微微扯起一絲笑容,才應喏退下。

      朱明熾對她比以前冷淡,怕還是在意那日之事的。

      聽朱明熾的意思,恐怕二叔這次難逃其錯。朱明熾不會因為是她求情就輕易改變主意的,所以趙長寧不會求情。犯下如此大錯,朝中也無人幫趙承廉說話。趙長寧也按兵不動,明面上自然什麼都沒做過,不能打草驚蛇,只能在暗地裡算計。

      前面已經到了趙府。趙長寧去正房看祖父,結果看到家裡人幾乎都在。

      已經關押了四天沒有消息,什麼東西都送不進去,大家自然著急。

      還沒有入正堂,趙長寧就看到二嬸徐氏帶著趙長松在正堂外面等她。一看到趙長寧回來,徐氏幾步走到她面前,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旁邊的竇氏、四嬸立刻過來扶:“你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說就是了!”

      “都是一家人,寧哥兒能幫自然會幫你的!你快起來!”

      徐氏卻扯著長寧的衣袖哭著說:“寧哥兒,你可要救救你二叔!你二叔這可都是為了咱們家啊!”徐氏哭得泣不成聲,丈夫是她的天,丈夫被關起來這幾天裡她飽受煎熬,整個人都顯得老了許多。

      “二嬸起吧,我受不得您這一拜。”趙長寧示意母親扶她起來,她朝堂屋內走去。

      趙家的人來得挺齊全的,趙老太爺上座,長寧坐在他下方的位置。看到旁邊另幾房的人也來齊全了。才說:“二叔所犯之錯的確太大,都察院也不是大理寺能管轄的地方,我無法插手。”

      家中的人面面相覷,最後也只能看著長寧。

      徐氏到趙長寧面前來哀求:“寧哥兒,你肯定有辦法的。不如你去求求皇上,他肯定能夠網開一面的。你不能什麼都不做啊!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二叔喪命啊!”

      趙長寧道:“二叔所犯之事不簡單。修建皇陵的時候行貪污之事,是對皇上的大不敬,且還嫁禍了旁人。滿朝文武如今沒有人敢提這件事,即便我求情也沒用,反而會牽連自身。”

      徐氏聽了趙長寧的話,語氣卻更急了:“寧哥兒,你二嬸是內宅婦人,也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你且說你進官場這些年,你二叔他什麼沒有幫過你。家裡這麼多年的開銷,也是你二叔在拿銀子。你不能只為了你個人安危而置你二叔於不顧啊,你不去試試,如何知道不能求皇上網開一面呢!做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啊!”

      徐氏說得已經有點過分了。這時候去求情無異於犯蠢,把自己牽連進去,趙家就全完了,趙長寧不能去求情。

      “二嫂哪裡來的忘恩負義的說法,我倒是不明白了,你給過長寧什麼恩,你不是還差點害他丟官帽嗎,還有什麼恩情可提!”三嬸冷笑道。

      徐氏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抓著趙長寧的手說:“二嬸雖然曾對不起你,但那也是過去的事了,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眼下你二叔出事,你必須救救他啊,你不是管審案子的嗎……你使個手段,找個人給你二叔頂罪吧!”

      “二嫂雖是個婦道人家,卻也是救夫心切,說話不無道理。”一直不怎麼出眾的四叔也在旁邊幫著勸:“長寧,畢竟出事的是你親叔叔。你不能不管啊,至少去向皇上求情,或者找個你的人替他頂罪總能做到吧。”

      還找個人頂二叔罪?他們當真覺得三司法都是她說了算的嗎!趙長寧語氣冷淡地道:“這件事我不能求皇上,更不能找人給二叔頂罪。”

      徐氏癱坐在地上,人家跟她說進了審訊都要脫一層皮,多挨一天,趙承廉就要多受一天的苦。原以為趙長寧會向皇上求情,或者用他大理寺的人脈救出趙承廉。沒想到他卻是不想去做!他怎麼這麼心硬!

      徐氏有些崩潰,含著眼淚道:“什麼不能求,我看就是你不願意去救罷了。你就是貪生怕死,冷血無情!你想著原來咱們二房對你不好,所以你才報復!”

      趙長寧握著茶杯喝茶,她沒說話。

      趙長松也難受得緊,只恨自己不爭氣,不是當官的。他去扶母親起來,道:“娘,您別求他了!這樣的白眼狼,求他也沒用!”

      父親趙承義見鬧成這樣,臉上有些掛不住,側頭同趙長寧說話:“長寧,你看看這事情是不是真的沒有迴旋的餘地,畢竟也是你二叔,你也不能不幫吧,不如你哪天去求求皇上……我看你平日見皇上也不少……”

      四叔更是在旁邊冷笑一聲:“不過是忘恩負義罷了,卻也沒什麼稀奇的!我看他成天在外面跑,真正有沒有做什麼誰知道,怕只是做個樣子罷了。”

      趙長松心裡也堵著一口氣,跟徐氏說:“大不了兒子去告禦狀,再怎麼不濟,兒子身上也有個舉人的功名……頭破血流的,總比別人不願意幫忙的好!”

      “行了!”趙長寧的茶杯放在桌上,突然出聲打斷了所有人的話。

      以至於當她抬頭一掃在場諸人,所有人都不敢說話。

      趙長寧從來不發火,他基本就是沉默穩重,但當他真正出聲的時候,沒有人能夠忽視他。

      她餘怒未消,看了一眼在場諸人。一個個明裡暗裡都來指責她的不是,可明白這件事有多複雜。長寧冰冷地道:“我不妨告訴你們,如今二叔出事,趙家最有權力的就是我。你們不准干涉我的事,也不准私自行動!”

      她站起來,背著手走到了趙長松面前:“你要是想害得你父親永無翻身的機會,儘管給我去告!”

      趙長松從來沒看到過這樣的趙長寧,他一向是謙和爾雅,沉默都是彬彬有禮的。

      “還有在場諸位,誰要是覺得我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想說的儘管說!但我這個人也沒有什麼容人的雅量,日後有什麼事也別來找我,那這句忘恩負義——我也認了!”

      趙長寧掃視一眼,終於沒有人說話了。

      徐氏嘴唇微動,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看向了一直沉默的趙老太爺,自從兒子出事之後,他一直鬱鬱寡歡,方才就一句話都沒說過。趙長寧這話不算越俎代庖,管家權本來就在她手,能懲罰誰也是她說了算的。

      趙長寧果然還是有出息了!

      趙老太爺抬起頭,歎了口氣說:“長寧是家中的嫡長孫,我以後他做什麼事情,也不許你們干涉。”

      “老太爺……”徐氏不願意,低聲出言。

      趙老太爺擺手:“你的確是婦人之見。不許鬧長寧,官場上的事他比你明白——”

      趙長寧胸口的怒氣平息下來。她對趙老太爺拱手:“孫兒心裡有定奪,也不會放二叔的事情于不顧的,想必祖父心裡也明白。如此孫兒還有事,先告退了。”

      她走出正堂,入秋的夜風已經很冷了,陳蠻把披風披在了他肩上。

      長寧站定後沉思了一會兒,閉上了眼睛,然後說,“我記得去年時,我曾審理都察院的一個人,放了他一馬,他這次參與了二叔的審問。你現在聯繫他,我要見他。”

      陳蠻微驚,道:“大人,您可是想……但您私自這麼做,被發現了可是要被治罪的!”

      趙長寧霍地睜開眼睛,然後她輕輕地說:“沒事,去聯繫吧。”

      就算朱明熾知道了也不會動她,趙長寧心裡很清楚。畢竟二叔再怎麼不是也是功臣。而且朱明熾不會動她,連她差點想殺他的時候……朱明熾都沒有動她,每次一想到這點,她其實總會驀地心軟。但現在她必須要知道審訊內容。

    趙長淮回來後,一道口令傳到他院內,如今家裡做什麼大事都要通過趙長寧那邊確定。從回事處支取三百兩以上的銀子,調集護衛出府,開庫取府中的貴重物品。都不能私下做。

      他嘖了一聲:“長兄這是要把管家權真的控制到手上啊,他也不嫌累得慌。”

      伺候的丫頭柔聲說:“府裡現在出事,鬧得人心惶惶的。奴婢聽說今天在正房,二夫人還和大少爺起了爭執,讓大少爺去求皇上,但是大少爺卻不同意。”

      “這個節骨眼撞到皇上那裡是送死,他又不蠢,自然不會同意了。”趙長淮慢悠悠地說。

      “二少爺,您當真不幫幫大少爺,奴婢聽說他今天被二夫人指著罵,四爺也罵他……受了好大的委屈。”大丫頭一直致力於勸趙長淮跟長寧修好關係,兩兄弟和和美美的比什麼不好。

      趙長淮手裡轉著兩枚核桃,卻說:“就算我能幫,我也不會幫的——祖父不是一早說了家裡靠他嗎!我倒要看他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說著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我這個哥哥啊,一向優柔寡斷成不了大事,婦人之仁。現終於拿出幾分譜了,咱們好好看著吧。”

      丫頭不好再勸,她知道二少爺一向不滿家裡大少爺更受重視,雖然覺得大少爺不容易,但也只能服侍著二少爺先睡下了。

      “您若真的有辦法,倒不如幫一幫二爺。畢竟二爺也是家裡的頂樑柱……”

      趙長淮搖了搖頭,問:“此事的確棘手,長兄雖然優柔寡斷,但他卻是個十足的聰明人,他沒辦法是真沒辦法。但這不是原因,你知道我究竟為什麼不幫嗎?”

      丫頭自然不明白了。

      趙長淮笑了笑:“一則我得看看我這哥哥究竟什麼實力,二則,二叔如果真的升任禮部侍郎,他如今不過四十歲,為官二十年沒有問題。在這二十年之內,趙家便無人能再坐上正五品以上的官,趙長寧的大理寺丞已經是極限了,想再往上升絕無可能。所以只有二叔下去了,我們才能起來……”

      丫頭一時震驚,似乎是沒明白過來,看著趙長淮許久。

      趙長淮卻閉上了眼睛,似乎剛才那番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這才是真正心狠的人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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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3: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十六章

      遠隔百里,河北滄州的一處別院裡,護衛肅立。

      原如玉般溫文爾雅,公子哥一般的太子爺正在喝茶。他面頰微瘦,五官更突出俊氣,穿著件俐落的短褐衣,半挽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傷疤,猙獰盤踞如蜈蚣一般,讓他的右手幾乎半殘。

      “太子殿下似乎對於被救,並不是很高興。”周承禮一邊喝茶一邊說。

      朱明熙嘴角一扯:“周大人救我,不過是想要個名正言順的籌碼,我高不高興似乎並不重要。只是我沒想到的是,原以為周大人對朱明熾忠心耿耿,對這天下大抵是沒什麼興趣的。卻不知道周大人也有這個心思。”

      周承禮自然不跟他說其他的,只是微笑道:“權力甚是個好東西,周某自然也不能倖免。”

      “朱明熾派人追殺了我三天三夜。”朱明熙卻笑了,“他自小就狠,他養的狗不小心弄髒了我的衣裳。為了向我賠罪,他親手擰斷了小狗的脖子。周大人想與他爭,恐怕要小心了,不過周大人能在我身邊蟄伏六年無人發現,也的確是能人。”

      “殿下過贊。”周承禮說,“周某卻對天下沒什麼興趣,只是突然覺得,人是離不了權勢的。朱明熾的皇位是從殿下手裡奪來的,殿下理應取回。殿下倒不必擔心,周某自然會為殿下鋪路的。”

      朱明熙沉默,這兩個月他經歷了很多,再也不是原來那個太子爺了。原來的他天真愚蠢,現在的他再也不會了。

      也許重回皇位的那天,就是周承禮殺他的那天。

      但是活下去總是有機會的,他必須要活下去。

      朱明熙緩緩歎了口氣,語氣柔和了許多:“長寧還好嗎?他也是被我牽連了。當初朱明熾關在大理寺,我曾派他去滅口朱明熾,沒想到現在朱明熾卻登基做了皇帝,他的日子不好過吧?”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周承禮的手微微一動:“你曾派她去滅口?”難怪當初他協助朱明熾取得帝位的時候,她顯得如此震驚。

      朱明熙笑了笑:“那個時候本以為他沒有翻身的力氣了。”

      “她現在已經是大理寺丞了。”周承禮淡淡地說。

      朱明熙有些驚訝地抬頭。不降反升,這倒是奇怪了。當時他對趙長寧,的確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還想扶持他一路做純臣的。可惜現在他在朱明熾的手下,朱明熾總不會如他一樣善待長寧的。

      他望著窗外的夜晚。他流離失所,母親被人逼死,周承禮救的代價,就是他的手落下殘疾,不能再握筆,狼狽得可以激起他心底任何的黑暗。他時常在心裡問自己,一個人的一生,要經歷多少苦難才算完,如果他要經歷這些,為什麼讓他的前半生順風順水,得到一切世間美好的事物。他思考得很多,重新認識這個人世,很多事情,它就是這麼無奈的。

      朱明熙繼續喝茶,沙啞地笑了一聲。

      周承禮神情冷漠,背叛朱明熙的人不止他一個,宋家原來也是太子黨,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偶然。原來的朱明熙,跟朱明熾的心計的確沒法比,也許現在可以,但不過是他手裡的傀儡而已。

      周承禮吩咐下屬好好看著他,走出了房間。外面夜風涼薄,幕僚跟在他身後,低聲道:“七爺,二爺已經被都察院控制了,大少爺正在想辦法救他,動用了他自己的勢力……”

      “這麼多年,她也長進了。”周承禮嘴角微扯。

      幕僚低聲道,“屬下還是不太明白,七爺您早就知道宋家有意加害,為什麼不管……”

      周承禮看了他一眼,幕僚頓時不敢說話,周承禮做事什麼時候容許別人質疑過。但也聽到周承禮解釋說:“宋家總會選一個人下手的,我他們沒那個本事動,要麼就是長寧,要麼就是趙承廉。而且多事之秋,他不做官也好,免得日後被牽連進這些事來。再者……”

      周承禮沒有再說下去了。再者倘若有一日他想不顧趙長寧的反抗得到她,那麼趙家,就決不能有能與他做對的勢力。仿佛身體裡還有另一個人,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邪念和暴戾,十四歲的時候長寧就見識過他邪念的這一面,竟嚇得她忘記了那件事,忘了也好,他希望長寧永遠不要想起來。

      “隨她去做吧,收不了場我回去替她收就是了。”周承禮淡淡說。

      幕僚拱手應了退下。

      趙長寧揉了揉眉心,她已經見了都察院那個人一面,拿到了一份二叔的證詞。

      此人當初在大理寺的時候,趙長寧幫過他,讓他免於牢獄之災。此人很感激她,證詞給她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了:“大人切莫牽扯深了,免得把自己也繞進去。裡頭骯髒,想整您二叔的,可能不止一方勢力……”

      趙長寧看了證詞,憑他這些年判案的能力,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疑點和牽強處不少。單就說貪污修建皇陵的錢這一條,二叔再怎麼蠢也不可能將自己的貪污的證據放在辦公號房的公案上,讓揭發他的下屬隨意翻到。而且貪污銀兩多達十萬,這十萬兩銀子,未入趙家的賬,也沒有找到趙承廉窩藏銀子的地點,這麼大一筆銀子總有去向,不可能平白消失,證詞裡卻絲毫沒有提及。

      也就是說,真的有人陷害二叔。

      長寧靠著東坡椅沉思了一會兒,決定她得見二叔一面,很多事情只有他親口告訴她,她才知道情況。到時候拿到二叔的供詞,找到證據,才能替他翻案。

      當她告訴陳蠻之後,陳蠻自然要阻止她:“大人,您這是何苦!雖然進都察院不難,但畢竟是違抗皇令,知道了您也會被責罰的……”

      長寧歎氣說:“二叔既然是被陷害,更不能不救了。既我是在這個位置,我若不救,家裡也沒有人能救他了。”

      陳蠻想到那日大人受的委屈,就不願意趙長寧去救此人。“那我替您去,您不能以身犯險。”

      長寧雖覺得陳蠻忠誠,也笑著搖頭,“你如何知道要問些什麼,都察院大牢與大理寺相通,我用腰牌可進大門,但隨後便需要都察院的牌子,我已經要得了一塊,打扮成皂隸進去。你在外接應,找個與我身形相訪的人裝作我離開。晚上人少不好分辨,明晚就行動吧。”

      “大人……”陳蠻仍然想勸阻,長寧擺手示意他不用說了。她既已經決定的事情,不會更改的。

      這時候正房那邊派人過來請,趙老太爺要找她說話。

      長寧過去的時候,看到趙長淮正與趙老太爺下棋。趙長淮看到兄長過來,拱手喊長兄退去了出去。

      趙老太爺讓她坐下:“祖父叫你過來,是想跟你說那日的事,你也莫怪罪你二嬸,她是心急了。” 

      長寧一手抓著棋盅裡的子玩,一邊道:“孫兒明白。”

      其實一貫也是如此的,只是那天說話的人太多,她是實在忍不住了才出言訓斥。否則她懶得管別人怎麼說,做自己的事就好了。在外面被為難,回到家裡還不被理解……那天她的確太累了。

      趙老太爺輕輕歎氣:“祖父老了,現在家裡一切交給你管,祖父是放心的。你二叔這些年雖然……不說絕對是個清官,但貪污修建皇陵的銀子這樣的事,他一定不會做的。你一定要幫他,否則這一關,他必定過不去了!祖父知道這事難辦,但你就看在祖父的面子上……”

      “祖父此話見外。”長寧淡淡道,祖父這話,是當她真的冷血無情麼。

      趙老太爺眼眶微紅:“唇亡齒寒!你二叔倘若倒了,你在官場必定也難以支撐。祖父也說句實在話,你七叔畢竟不是趙家人……”

      長寧看著趙老太爺許久,不知道什麼時候,祖父已經如此蒼老了。那天他雖然出言袒護自己,但心裡肯定是有疑慮的。他老了,總是會犯糊塗,總是會優柔寡斷的。“孫兒知道,祖父放心……”棋子在她的指尖轉了轉,她輕輕說,“孫兒會把二叔救回來的。”

      一把棋子被撒入棋盅中,長寧拱手告退。

      她頭也不回地出了正房,隨從很快跟了上來。長寧看到祖父的影子投在窗紙上,一道拉長的剪影,久久未動。

      要救二叔,長寧必定會做出犧牲,也許會將她也牽扯進去。祖父知道,他為官幾十年,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長寧嘴角勾起一絲笑容,她是嘲笑自己,畢竟還是孤單的。

      她剛回頭,就看到趙長淮站在不遠處。

      風吹起他的袍角,他看著她微笑說:“哥哥何必過得這麼苦,哥哥生性柔軟,若將管家權交給愚弟,想必哥哥也不會這麼煩惱。”

      趙長寧不太想理他,她從他身邊經過只拋下無聊二字。

      真是長兄的一貫作風。趙長淮笑著看著長寧遠去,他倒是不擔心什麼,反正二叔這個事想翻案,簡直是比登天還難的。

      趙長寧……必然會做出損益自己的事來。他就等著看好了。

      次日長寧下了衙門後便向大牢而去。

      此時天色漸晚,晚霞如錦緞一般鋪在天際,染出飛簷斗拱的巒影,長長地斜投在路上。長寧本還在小憩,突然聽到外面有動靜,她挑起簾子,看到前面有人擋住了去路。

      兵馬司封路盤查,魏頤正坐在馬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周圍的景色。

      長寧皺眉,讓車夫趕緊停住。魏頤他一個京衛指揮使,怎麼會這般攔在路上,而且還在她的必經之路上,還是別和他碰上吧。

      “掉頭,走胡同小路繞過去。”長寧低聲囑咐車夫,很快馬兒就掉頭了,潛入了旁邊一條專門賣綢緞的胡同。這胡同裡都是賣布的,綢緞莊子,麻布棉布,應有盡有。馬車很快一溜煙跑過去,等看不到魏頤的身影了,長寧才松了口氣。

      馬車一拐彎,就從綢布胡同拐了出去,進了另一條僻靜的小胡同,也讓夕陽染得金黃。

      長寧又閉上了眼睛準備再歇會兒,馬車卻突然停下來了。

      車夫的聲音顫顫巍巍地響起:“大人……軍爺大人攔住咱們了。”

      不等他再說,趙長寧已經聽到了個熟悉的聲音,聲調懶洋洋的:“趙大人見在下就躲,實在是傷透了魏某的心。不得已只得在這裡堵了。”

      這人怎麼陰魂不散的!

      趙長寧撩開了車簾,也沒有出去,只坐在馬車裡說:“上次想必已經跟魏大人說得很明白了。魏大人何苦再來為難下官。”她看到魏頤後面是一字排開的護衛,心裡暗想不好。

      魏頤卻微笑著說:“大人不必緊張,我不是奉公辦事。只是聽說大人的二叔出事了,魏某不巧在都察院有些門路。大人若是願意,魏某必定傾力幫忙。”

      趙長寧向後靠去,微微一笑說:“魏大人,我自小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知道魏大人何故如此好心?”

      “自然沒有。”魏頤繼續笑,鞭子在手裡握了握,“——不過是想趙大人嫁給魏某而已。”

      趙長寧差點被他哽到,四周車夫、護衛的表情也有些扭曲。魏大人瘋了,好男風,把人家少年大人堵在胡同裡不放都算了,他竟然還想娶人家!

      “魏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長寧嘴角微動。

      “自然知道。”魏頤根本不在意周圍人是什麼目光,而是看著長寧,臉帶笑容語氣認真地說,“魏某誠心想娶大人,大人不必憂心,魏某必定善待大人,絕不納妾,雖我原來有些風流的時候,但那畢竟是過去了。無論大人想要什麼,魏某都會給你尋來。若長寧嫁與我,二叔的事就是自家的事,我自當盡力。”

      趙長寧看著魏頤許久別過臉,嘴角抽動,魏頤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大庭廣眾,他說娶個什麼鬼啊!

      “魏大人的心意趙某心領了,只是趙某如今還有要事要去做,魏大人可否改日商量?”長寧想打發他。眼看著太陽快要落山了,約定的時間也快到了。

      “哦?”魏頤卻聽到了其中的重點,眼睛微亮道,“長寧的意思是這事可以商量?”

      “自然的,可以商量。”趙長寧點頭,甚至還難得笑了笑。她只想趕緊把魏頤哄走。“只是趙某現在無空,魏大人您看……?”

      魏頤卻心中一柔,她的笑容染在夕陽中,宛如暖玉生輝,他第一次看到她對他笑,原以為她冷淡得不會理他呢。

      “好,那我明日登門拜訪。”魏頤笑道,“到時候必定帶上媒人聘禮,禮決不會薄的。”

      說罷招手讓撤。

      趙長寧本想終於是打發了他,明日他帶媒人上門再推脫就是了……片刻後她反應過來。等等……媒人??

      她剛才說的商量,只是商量而已啊。又沒有說要嫁給他!趙長寧立刻出了馬車:“魏大人,你留步,你要帶什麼媒人?”

      馬蹄聲噠噠地響,魏頤根本聽不到她在後面喊,很久就不見蹤影了。趙長寧有點頭疼……這個武蠻子究竟要幹什麼!

      正事要緊,她再揉了揉眉心,吩咐車夫趕緊往大牢裡去。

      這個時候大牢的守衛是最鬆懈的,長寧用了腰牌很容易進去了。接應的陳蠻也安排了人另替她以「趙大人」的身份進去。都察院都事在裡面等她,替她提著盞油燈照路:“大人切記快些,這裡看守嚴格,還有錦衣衛在巡查。”

      “這次多謝你,你先出去吧,一會兒我自會出來,免得連累了你。”長寧低聲說。

      她此行太過冒險,很容易被人發現。

      都事苦笑:“沒有您替我翻案,我未必還能保住這條命,談何感謝。您只有一刻鐘,左轉第三間便是了。”然後都事遞給她一盞油燈,自己退出了門外。

      長寧接過油燈,緩步往裡面走。牢房陰暗潮濕,味道也難聞,若不是她提著油燈連人都看不清楚。到了第三間站定,只見炕床上坐著個身影,提燈一照,那人似乎被光晃住了,便拿手來遮。長寧才看到趙承廉潦倒落魄的樣子,又瘦又髒,這個人……怎麼會是二叔!

      趙承廉從來與父親一樣,都是風流瀟灑,清俊儒雅的。

      “二叔……”長寧嘴角微動,“您現在如何了?”。

      趙承廉這才看清楚,提著油燈的獄卒不是別人,正是趙長寧!他一時激動得喉頭發哽,許久說不出話來。經歷幾天漫長的恐怖折磨,再見到一個熟人的時候,自然是激動得不能自己了。

      趙承廉不動聲色地緊了緊拳頭,才忍下了激動,乾燥的嘴唇張開:“你……怎麼來了,這可是違抗聖旨!”

      “別的話就不說了。”長寧知道時間來不及,直接切入正題,“家裡都急著救您出去。不過您的證詞我已經看過了,疑點不少,只是我卻難找到證據。您可否有能自證清白的證據,現在就要告訴我。”

      趙承廉聽到這裡,眼裡露出一絲冰冷犀利的光:“我以前……雖不說是多正直的清官,卻也知道凡事可為不可為,拿貪污皇陵餉銀,嫁禍同窗官員來栽贓陷害我,當真是恥辱!那隨從我素日待他不薄,沒想竟如此容易投靠了別人。”

      趙承廉也知道時間緊迫,歎了口氣繼續說:“我有謝楠貪污的證據,足以洗刷我的罪名。但都察院都是他們的人,連錦衣衛也想置我於死地……我自然不敢拿出來。”

      “證據您放在哪兒了?”長寧問。

      趙承廉道:“放在詹事府的抽屜中,我也是後來搜集到的,本想著人已經死了就不必上交了……”

      趙長寧一頓,然後看著他說:“二叔,您詹事府、家中書房我已經派人搜查過了,什麼東西都沒有。”

      趙承廉也回過神來,他們抓他的時候,自然已經把他的東西清理得一乾二淨了。趙承廉頓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長寧卻沉思了片刻:“您告訴我證據是什麼方面的,我再替您去查就是。謝楠與河工商人可有信件往來,藏銀地點。還有您的隨從,既然敢誣陷您,要麼是受了錢,要麼是家人被威脅。您告訴我他籍貫何處,我去找證據。”

      果然還是他查案子的思路清晰,甚是聰明!

      趙承廉細細說來。長寧多年讀書已經練就了聽過不忘的能力。大致記下來來,本想再詳細問些證據的問題,卻聽到有動靜響起。

      “我得先走了。”長寧低聲,左右一看,立刻後面的過道避去,躲在刑訊室裡屏住呼吸。不過已經太晚了,火把的光亮很快亮起,大群的護衛湧進來,將周圍照得無所遁形,看來是早就有所準備了。

      隨後進來的一個是陳昭,另一個是都察院的官員,將趙長寧所藏之處團團圍住,她倒是沒地方躲了。

      長寧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她倒是還算鎮定。

    陳  昭從下屬手裡拿過火把,湊近了照她的臉,冰冷地笑了笑:“這不是趙大人嗎?怎麼,想劫獄嗎。”

      趙長寧淡淡道:“陳大人此言差矣,我若想劫獄,二叔自然不會還在牢裡。”

      “身為大理寺的官員,知法犯法,想必趙大人比我更清楚究竟該如何處置吧。”陳昭好不容易抓到了趙長寧的錯處,很想置他於死地,於是逼問道。“你潛入都察院,是不是想跟你二叔串通,你也是他的同黨,好救他出獄的?”

      陳昭早知道都察院有人吃裡扒外,通了趙家的人,那個人沒逮到,反倒是逮到了趙長寧。簡直就是意外收穫。

      他手一揮,立刻就有錦衣衛衝上去壓下趙長寧。她畢竟只是個女人,手骨捏在身後擰得生疼,立刻被壓下來。旁邊趙承廉也聽到了動靜,嘶啞地大喊:“陳昭,你有什麼衝我來,別動長寧!”

      陳昭嘖了一聲,他沒管趙承廉說什麼,倒是趙長寧的眼神冰冷至極,讓他很不舒服。很快他決定不殺趙長寧,不如留她在這裡,享受一下刑訊室的這些刑具好了。

      陳昭走到她面前,意蘊悠長地笑道:“既然趙大人不肯說……那麼趙大人身為大理寺丞,想必對這些刑具也是瞭若指掌的吧?趙大人說說,我若是施在你的身上,這該是什麼滋味呢。若是趙大人向我求饒,我說不定還會放過你。”

      趙長寧看著他那張與陳蠻相似的臉,冷笑道:“你不過是個陷害別人冷血無情的畜生罷了,休想我求你!難怪這些年落得眾叛親離,幼弟失散,連個下落都找不到的下場!”

      陳昭皺眉,突然就變了臉色,然後一把擰住她的喉嚨:“什麼幼弟——是誰告訴你的?”

      趙長寧不過就是想拿這個吊著陳昭,沒想竟然真的抓住了陳昭的七寸,看來那個弟弟,對於陳昭來說是真的很重要。她自然不能說實話,因為她不知道陳蠻究竟是不是他弟弟。

      她繼續說:“蠻字——陳大人應該知道吧?”她只用一個模棱兩可的名字來告訴陳昭。也許這個名字代表他所恨的庶弟,也或許代表的是他的親弟弟。

      陳昭一開始以為趙長寧是說謊吊他,但當趙長寧說出蠻字之後,他心裡就已經確定了幾分。弟弟的乳名就是蠻兒。這些年他從未停止過找尋弟弟,他最親密的親人就是母親和胞弟,不是一個母親肚子裡出來的算什麼兄弟。母親因為弟弟的事,這些年精神也不太好,所以弟弟算是他唯一有感情寄託的親人了。他心想著這些年弟弟在外面肯定流離失所受了很多苦,他得把弟弟找回來,好生地對弟弟。

      “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陳昭繼續冷冰冰地問,“說清楚!他在哪兒?”

      趙長寧如何肯說,閉嘴不答。

      陳昭平息了怒氣,冷笑道:“既然趙大人什麼都不肯招,那就別怪我動刑了。”

      說罷叫人準備了鹽水皮鞭子過來。他試了試軟硬是否合適,沾了鹽水撩起就往趙長寧身上抽!啪的一鞭子毫無緩衝,長寧疼得嘶了一聲,立刻就覺得傷口火辣辣的,疼得出奇!她咬住牙忍了。但沒等她緩口氣,第二鞭、第三鞭緊接著就抽了下來。

      她來這裡本來就是冒險的,早就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打算,打便打吧,該受的總是要受的。既然她答應了祖父要救二叔出去,自然知道會面對什麼。

      都察院豈是這麼容易能闖的地方,所以她讓都事先走了,早料到會被抓。但只要知道了二叔所說的證據,能把他救出來,被治罪也無妨。

      趙承廉被關在牢裡,大概也猜到長寧在挨打。這個侄兒一向是細皮嫩肉的……他氣得渾身發抖,這些人欺人太甚!如果他不是身陷囹圄,他可以衝出去保護他,但他只能無力地抓著囚牢嘶喊,竟生生出了眼淚:“你們不要打他!我什麼都招了,別打他!”

      趙長寧本想說「陳大人若繼續打,那這個人在哪裡,我是永不會告訴你的」。但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遠在皇宮,有個人快速地穿過了抄手遊廊,在臺階前跪下道:“陛下,陳大人抓住了趙長寧,正在……嚴刑逼供!”

      堂上的帝王,失手打翻了放在面前的朱墨。

      他盯著面前那攤朱墨許久,暈染開的朱紅色,沾濕了他的奏摺。

      “帶金吾衛,去都察院。”朱明熾隨即面色速冷地從龍椅上站起來,自己繫上了斗篷。“都察院給我圍住,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准出入!”

      “陛下!”那人道,“都察院大牢那樣的地方您去不得,況且此事夜深……”

      “滾。”朱明熾一聲冷斥,沉著臉往外走。

      十多鞭子之後,陳昭停手了。他把鞭子扔給下屬,再度走到了趙長寧面前,捏住她的下巴,看著傷痕累累的趙長寧柔聲說:“趙大人,兩件事你要交代清楚,第一,你潛入都察院是做什麼的。第二,那個名叫蠻的人在哪兒?”

      “第一,無可奉告……總之我沒有劫獄,最多只是違抗皇令,自然有皇上來處置我,還輪不到你陳昭。”趙長寧聲音斷續地說,“至於第二條,恐怕要麻煩陳大人放我走之後,才能以實相告了。陳大人想必知道,我這個人意志堅定,尋常的法子恐怕是讓我張不了口的,陳大人恐怕也會落得個殘害朝廷官員的名聲。”

      她抬起頭,血痕沾染衣襟,笑容卻好看得有幾分淩厲。

      她早準備好了,讓他打一頓,然後放她走。

      陳昭冷哼了一聲,他正想再試試趙長寧的嘴有多硬,突然外面有人慌張地跑進來,跪下稟報:“大人,皇上……皇上御駕親臨!”

      皇上過來了!這怎麼可能,大牢是什麼地方,深更半夜的,他怎麼會過來?

      陳大人私自打朝廷命官,這畢竟是私刑。

      眾官員正疑惑,只待一聲”皇上駕到”,眾官員紛紛跪下。陳昭自然也跪下了,長寧模糊聽到他來了,倒是說不出什麼感覺。

      更加明亮的火把很快就湧了進來,大量金吾衛湧進來包圍了牢房。披著灰鼠皮大氅,戴金冠的高大男人自分開的金吾衛走進來,英俊的左額上一道傷疤,正是朱明熾。此人一出,便是無形的壓迫向人襲來。

      在場諸人,不少是第一次面見到皇上聖顏,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都察院裡。一眼不敢多看,嚇得伏地發抖。

      “皇上,微臣抓到趙長寧夜探都察院……”陳昭正欲辯解,卻發現朱明熾根本就沒有聽他說。

      朱明熾看著傷痕累累的趙長寧,便是她想殺自己的時候,他都沒有動過她一根汗毛。如今不過就是夜闖都察院而已,闖都察院怎麼了,只要她願意,她想闖皇宮都隨她!只要她想當,這個都察院都禦史的位置他都能讓她當。陳昭竟然敢打她,還把她打成這個樣子!

      他聽了陳昭的話,走到他面前站住。

      陳昭察覺到朱明熾不高興,他這個人不高興的時候,就喜歡以氣勢來壓人。“皇上,微臣並未……”

      話音未完,就被啪的一聲巴掌打斷了!他的手勁不是開玩笑的,打得陳昭口中頓時腥甜,臉疼得都木了,什麼知覺都沒有,只是眼前一陣地發暈。然後聽到朱明熾冰冷地道:“你先給我滾出去,明日算帳。”

      眾人都有些不解,皇上夜闖都察院大牢,還打了陳昭一個巴掌……難不成竟是為了趙長寧!

      他何德何能,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怎麼能得到皇上如此特殊的對待!

      長寧感覺到自己被誰放下來,攏緊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味道她是熟悉極了的。

      這個人把她抱起來,然後在她耳邊問:“疼不疼?”

      終於置身一個溫熱的懷中,長寧竟然莫名抓著這個人的衣袖。他竟然會有如此柔情的時候嗎,長寧知道這個人是不會傷害他的,她往他的懷裡蜷縮進去,大概是意識模糊了,她說:“疼……”

      又疼又累,好想就這麼不管不顧地睡一覺啊。

      “很快就不疼了乖,沒有事的,朕在呢。”朱明熾看她如個孩子般,從來沒有這麼軟弱過。他也仿佛被什麼感染了,語氣變得格外輕柔。將她摟得更緊,立刻大步朝外走去。先給她治傷要緊!……別的人事,再慢慢算帳!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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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3:3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十七章

   馬車搖搖晃晃,蓬亂的亮光自車窗裡照進來,在眼皮上撩動。

      長寧感覺到自己躺在一個人堅實的懷裡,她的手指微動,摸到了這個人革帶上玉鑲金的玉牌,這是只有朱明熾才能用的。帝王身份尊貴,用的東西別人都不能用。

      “這是去哪裡?”她輕聲地問。

      帝王將她的亂髮理好,望著癱軟在他懷裡的長寧,聲音更加低柔:“宮裡,給你治傷。”

      “我不想去那裡。”趙長寧卻閉上了眼睛,喃喃著,“我不想去……”

      “給你治傷要緊,宮裡的御醫更好些。”朱明熾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冷得冰涼,便納入了他的袖中取暖。

      “可是我不想去。”她的手卻從他的袖中抽出,抓住了他的衣袖扯緊,“你讓我回去吧, 有人在綢布胡同接應我。”

      朱明熾又把她的手握住,片刻後道:“……倔強。”然後他微挑車簾,對外面說,“去西四胡同。”

      西四胡同是趙府所在之地。

      趙長寧聽到是回家才放鬆了些,這個人的手一直輕撫她的背脊,雖是天下至權至霸, 罔顧她意志的人,但是現在的確他是在保護她。剛才竟然睡得比在家裡還要安穩幾分。這時候清醒一些了,終於能說話了:“……我這次突入都察院大牢,多謝陛下解圍。自知犯錯,如何責罰任由陛下。”

      朱明熾眉一挑道:“還知道你錯了?大牢什麼地方,隻身一人就敢進去。罰當然要罰你,等你傷好了……看朕怎麼收拾你!”

      “但是二叔的案子,不得不跟陛下說清楚。”長寧說,“他的確是被人陷害的,此案疑竇叢叢,不如進入三司法審核,卻也不能讓都察院說了算。都察院都禦史,可與宋宜誠是多年摯友。陛下心如明鏡,自然是知道這些……”

      朱明熾看著她,嘴角的笑容卻帶著一絲戲謔,“皇陵案他雖然沒有參與,但以前的一樁樁,一件件恐怕也不少。你給他求情,究竟因為他是被冤枉的,還是因為他是你二叔?”

      長寧低聲道:“他畢竟是我二叔,這就是脫不開的關係,說不因為此肯定是在騙您。該如何秉公判決,我也沒有意見,但如果斷案有失公允,我自然要幫忙。陛下何苦讓人如此算計您的功臣,豈不是寒了功臣的心思?”

      但她說完之後,許久都沒有聽到朱明熾說話。

      趙長寧覺得朱明熾不是不講究章法的人。他不管宋宜誠陷害二叔,肯定有什麼原因不為外人道。

      他不說話,那便是不會跟她說的了。倒不如她私下派人去查那隨從的老家,總是能發現端倪的。

      前面已經到了趙府的偏門,趙長寧見馬車停下來,本來想自己下去的,隨後牽動得身上一陣陣地疼,站都站不穩,然後給身後的人抓住了。

      “皇上,微臣要回府了。”趙長寧道。他的側臉冷峻英挺。

      “走下去試試?才挨了頓鞭子,你以為你是鐵打的嗎。”朱明熾將她打橫抱起,“方才不是還疼得直喊,現在就受得住了?”

      不是她受不受得住的問題,而是朱明熾總不能跟她一起回趙府吧?

      但朱明熾已經抱著她跨下馬車,隨行的金吾衛副指揮已經上前去扣門了。趙長寧被他攏在斗篷裡,屋簷下燈籠光的陰影投在他臉上。

      “皇上……”趙長寧仍然不死心。

      “不許說話,否則朕就抱你回宮去。”他知道趙長寧要說什麼,淡淡說,“朕知道怎麼圓過去。”

      後門的門房隔著門懶洋洋地喊了聲:“誰啊?”

      “開門就是了。”那副指揮使道,“再叫你府上能說得上話的過來。”

      門房在裡頭狐疑得很,也不是誰傳個話他就能去叫主子的是不是。吱呀一聲開了門,只探出個半白的腦袋來:“哪個壯士叫門?”

      頓時就看到外頭陣仗極大,侍衛林立不下百人,中心那抱著個人的男人看著便是非富即貴。門房還沒看清楚是誰,就知道這路人是惹不起的。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名帖,態度也好了不少:“大人在外稍等,我去給主子傳話!”

      “去傳話吧。”朱明熾語調沉沉,卻是徑直抱著趙長寧就進門了,“你們大少爺的院子在哪裡?給我引個路。”朱明熾這卻是第一次來趙家,踏進門自然陌生了。

      門房才看清他手頭抱著的……可不正是大少爺嗎!

      趕緊就領著朱明熾往裡面走,然後讓另一個小的童子去二少爺那裡傳話。老太爺年事已高,怎能吵他,家裡最說得上話的就是二少爺了!

      朱明熾抱著長寧走到了她的院子,知道了朱明熾的身份,丫頭婆子們伏地跪了一片,頭也不敢抬。

      朱明熾卻也沒叫她們起,將趙長寧好生放在羅漢床上後,隨口吩咐旁邊的婆子:“去打盆水來。”

      御醫是早就派人去傳過來的,掌院的鄭太醫,年事頗高白鬍子一把了,大半夜的被值房太醫從床上挖起來。聽聞是皇上傳詔,以為是急病。帶著個徒弟火急火燎地穿衣裳出來,才知道是在宮外。宮外也罷了,拎著箱子被接到趙府,原是給一位少年大人治病的。

      屋內的人都請了出去,獨皇上站在旁邊看著他。鄭太醫這也不覷,伺候了三朝皇帝了,當朝首輔的年齡都沒有他大,雖然古怪離奇,但他聽皇上的吩咐,給這位趙大人診脈就是了。

      觀這位趙大人的面貌,大概也知道是被打傷的。診脈也就多是個氣血兩虧。

      但是當鄭太醫的手搭在趙長寧的手腕上時,他細品了許久的脈,隨後,他的額頭開始出汗,後背也開始流汗。

      他行醫至今已經超過五十年,什麼樣的脈沒有診過。什麼人什麼脈,他一摸就知道了。素日在宮裡被稱為神脈手,技藝超群,宮妃孕不足一月時,闔太醫院都只有他能診斷出來……但是這個脈!他分明就不是……就不是……

      隱瞞不報是欺君之罪,鄭太醫立刻就伏地了,並且看得出還微微發抖:“陛下……微臣,微臣不敢妄言。這榻上之大人,實乃是……”

      朱明熾不能在宮外耽擱太久,等看她傷勢不嚴重了就打算離開。聞言表情也沒有波動,而是淡淡道:“朕知道,你只需告訴我,她這傷嚴不嚴重就是了。”

      “傷是皮外傷,有些發熱,不過沒有大礙。只是這位……大人體寒宮虛,兼之有些胃的毛病,怕要好生調養。”

      她病還真不少!

      “去外面開藥方,抓藥送藥一應由你操辦。日後她的病由你專門診斷。”朱明熾吩咐道,“回去之後,一個字不許往外說,可明白?”

      皇上究竟是什麼意圖,鄭太醫並不想知道,人生幾許難得糊塗,他還想活到八十大壽的。鄭太醫立刻跪地應喏,然後出去開藥了。

      趙長淮那邊本來就沒睡,得到了消息有人夜訪趙府,而且陣仗不小,已經往大少爺那裡去了。他就好奇了,深更半夜的究竟是誰送趙長寧回來了?披了外衣叫上些護院跟著朝趙長寧那裡去,順便叫人通知各房。趙長寧這晚未歸,祖父、父親那邊都牽掛著。

      當他帶著人到竹山居的時候,看到守在外面的竟然是金吾衛!心裡已經是吃了一驚,待再走到門前,只看到有個人背手站在長兄的床前,門外金吾衛副指揮使通傳:“皇上,趙長淮趙大人過來了。”

      皇上,朱明熾!

      趙長淮頓時就把朱明熾認出來了,心裡一震,立刻後退兩步半跪下:“陛下,微臣不知陛下光臨……”

      朱明熾抬起手讓他不用說了,既然是趙長寧的弟弟來了,應該會好生照料她吧。今晚這一行,陣仗已經搞得夠大了,不能再大下去了。他淡淡道:“朕無意路過,看到你哥哥受重傷帶他回來,既然你來了便好生照料他吧。”

      說完又看了趙長寧一眼,方才才見清醒了一些,如今卻是面色發紅,想必有些發燒,不大清醒。

      她要是清醒的,看到陣仗這麼大,恐怕又要不高興了。

      他招手讓金吾衛隨著離開,趙長淮跪地等他離開竹山居。本想將他送出門的,但朱明熾不讓他送,只得回頭照看趙長寧。

      被皇帝路過看到,親自送過來?趙長淮怎麼聽怎麼覺得不靠譜,恐怕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

      他走近了看趙長寧,被打得可謂是遍體鱗傷,眉頭緊擰,那樣子格外的孱弱。趙長寧要想得到些真東西,必然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樣回來他一點都不奇怪。

      他回頭問顧嬤嬤:“可派人去找大夫了?”

      剛才那個陣仗顧嬤嬤都被嚇到了,正領著丫頭端水進來,聞言示意東廂房:“奴婢還沒去請,不過方才那位帶過來一個御醫,正在裡頭開藥單子。”

      趙長淮本沒有在意,太醫院的御醫多了去了,給大臣診斷也是常有的。還是準備去問問長兄這情況嚴不嚴重,便走到了東廂房。結果丫頭挑簾子一看,他卻看到裡頭開藥單子的人面熟,再仔細一看,這不是太醫院掌院御醫……鄭太醫嗎!

      鄭太醫資歷極高,又是千金難求的聖手,就是內閣大臣見了鄭太醫都要客客氣氣的。雖然只是太醫院的,卻也是三朝元老了,趙長淮就恭敬地拱手:“大人可是掌院御醫……鄭大人?”
  
      鄭太醫聽到有人喊,自然咦了聲:“正是,你是何人?”趙長淮心裡更驚訝。能請到鄭太醫出馬的……當然只有皇上了,聽說現在他年事已高,只管皇上和太后的,普通王公貴族都未必能請得動他。

      趙長淮與鄭太醫交流長寧的病情,這時候未等到人的陳蠻回來了,看到趙長寧躺在床上,幾步直走到趙長寧床前,手捏得青筋暴起。

      他不過是跟大人分離了半天,怎麼大人就成了這個樣子!誰把他打成這樣!

      要讓他知道了這個人,非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陳蠻半跪著許久,恨得牙都要咬碎了,被顧嬤嬤拉到一邊去:“陳蠻你別急,都是皮外傷。”知道他對大少爺忠心耿耿,顧嬤嬤也是心疼難忍,“大少爺這還不是為了咱們府裡,你去外面等著吧,我給大人換好藥再叫你。”

      “勞煩嬤嬤。”陳蠻聲音嘶啞,知道自己的確幫不上忙,起身退去門外。顧嬤嬤看到他退出去,心裡也是憋了口氣的,就告訴香榧,“去各房各院通知一聲,就說大少爺這裡有急事商議。”

      此時夜幕低垂,天邊寒星點點,趙府卻猶如沉寂了一般。陳蠻守在燈籠火下面,不一會兒看到先是竇氏扶著丫頭都手匆匆過來,竇氏進房後一見長寧的樣子便大哭出聲,抱著兒子便不撒手。

      然後是趙老太爺也連夜趕來,二房徐氏也帶著丫頭過來,竹山居便鬧開了。竇氏已經知道事情是怎麼個經過了,她還抱著兒子。哭得誰也勸不住,趙承義或是趙老太爺想上來查看長寧,她便如護崽一般緊緊抱著她,不要他們看:“……你們一個個的都不好好待她!憑什麼要說她!憑什麼讓她去救!”

      她好好的兒子,今早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就成了這個樣子,奄奄一息的。竇氏原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又氣又悔,哭得如淚人一般。

      她可憐的孩子,為什麼要遭這個罪啊!

      趙承義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勸竇氏:“……有話好好說,父親在這裡。長寧這究竟是……?”

      陳蠻便在旁邊冷冷地笑了:“諸位不是不惜讓大人受損,也必要讓他救出趙承廉的嗎?原大人本來就在想辦法,只是的確不能求到皇上那裡,偏諸位心大,說大人是冷血無情之人!若不是諸位那番話,大人也不必去冒險了。都察院豈是好進的地方,大人進都察院探底,就算是能出來也要去半條命。現在這樣,大人拿到了些證據,諸位也不用假慈悲了吧,別在這裡汙了大人的地!”

      他這話說得尤狠,曾說過趙長寧的自然都變了臉色。趙老太爺更是止不住地手抖,他原是覺得趙長寧有些無情,又記掛著兒子,所以……不想此事竟然如此兇險,趙長寧竟然傷成這樣!“是我的錯,寧哥兒一向是最明事理的,他知道該怎麼做,我們卻要妄加揣測……”

      “父親,這樣不能全怪您。”徐氏卻在旁說,“原本他把事情說清楚,我們哪裡會誤會……”

      這下便連趙承義也生了氣,兒子一向至純至孝,為了他二叔做到這個地步,當真是仁至義盡了。“當日長寧早說過此事棘手,求不得皇上,他在想辦法……可是二嫂不信的!如今的關頭,二嫂還要說風涼話不成!”

      徐氏看到眾人憤怒責備的目光盯著自己,自然一個字都不敢再吭聲了。畢竟事情只能靠趙長寧去做。

      待長寧喝了藥,燒退了些醒過來。瞧著自己床前圍了這麼多人,當真苦笑。“……我無事,諸位都先回去歇息吧。”她一頓,“二叔那裡也有了消息,我看他在大牢裡雖然過得不好,倒也沒受大刑……”

      趙老太爺聞言更愧疚,長寧卻招手,叫護衛進來把這滿屋子的人都送出去

      唯有竇氏還伏在她的心口,抱著她一直哭。

      長寧慢慢順了母親的頭髮,輕聲道:“您也快回去睡吧,別哭了,明天起來眼睛該腫了。”

      “娘就是見不得你受傷,你二叔畢竟是隔房的,早知道這麼兇險,你何苦去為他做這些事!”竇氏一邊哭一邊說,“娘說句不好聽的,他是隔房的長輩,以前對咱們也算不得好……”

      長寧沉思了一下,告訴母親:“娘,我告訴你一句‘唇亡齒寒’。趙家如今本就在風口浪尖上,二叔真的倒了,您以為我會落著什麼好嗎?到時候在朝堂上只會更加孤立無援,叫人算計罷了。”

      竇氏淚眼朦朧地看著兒子,似乎沒有發現,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兒子心裡已經轉了九曲十八彎。

      把竇氏和父親送出去後,長寧才讓顧嬤嬤再進來,問她後續的事情。

      “診斷完後,陛下不一會兒就走了,倒是那位御醫才走片刻,還是二少爺親自送出去的。”別人不知道其中的端倪,顧嬤嬤卻是知道的,她輕聲說,“這皇上倒是對您甚好。”

      趙長寧當時發燒迷迷糊糊,但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大概認得出給自己把脈的是掌院御醫鄭太醫,尋常人哪裡請得動他半夜出山,也就是朱明熾,一句話便能叫來。

      皇帝出宮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他是不能隨便出宮的。結果卻把她從都察院救出來,還送回到了趙家裡,莫不成是親自為著自己來的?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讓趙長寧的心裡有些複雜。她原來覺得朱明熾其實是很帝王模範,夠冷漠無情,夠權衡利弊。怎麼想……長寧覺得朱明熾出宮來救她,不是他會做的事情。因為對他沒有好處。

      長寧正在沉思,顧嬤嬤卻又告訴她:“……二少爺還在門外等著,說有事要跟您商量。奴婢說您今日累了,但二少爺卻說事出緊急……”

      “罷,我身上疼得睡不著,見就見他吧。”長寧頷首,“你沏壺熱茶,端些點心進來。”小半天沒吃東西,她倒是餓得厲害了。

      顧嬤嬤就帶著丫頭沏了一壺長寧常喝的碧螺春,裝了山藥糕,切成小塊、灑了糖霜的蜜酪,一疊薄如紙的牛肉脯,還有松子、榛子、芝麻加糖炒香做餡的梅花酥餅。六格的攢盒放滿,顧嬤嬤仍然覺得不足:“吃點心總是不克化的,不如奴婢讓小廚房給您做碗銀絲麵條吧?用熬得香濃的牛肉湯打底,加點香油、蔥花便很好吃了。”

      長寧搖頭道不用,這時候開火麻煩。而且趙長淮也走進來了。

      “長兄撐著病體見我,為難了。”趙長淮一拱手,然後就在趙長寧對面坐下了。雖然嘴上說的是為難,但他的神色自如,並沒有半分為難的意思。

      “二弟有話就說罷。”長寧讓顧嬤嬤把蠟燭移過來,照得小幾通亮。

      趙長淮也沒有耽擱,手扣住了茶杯道:“兩日前我因戶部的事進宮面聖,曾與皇上談論二叔的事,打探皇上的口風,皇上卻未曾理會我。料來聖意堅定,恐怕七叔不僅是因為貪墨而觸犯了皇上。”趙長淮抬頭看趙長寧,“今日長兄夜探都察院,卻是皇上將你送回,都察院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長兄可願意道來?”

      趙長淮是發現他當真摸不透趙長寧的底,他究竟在幹什麼,跟皇上有什麼關係?他手頭是不是還有東西是他不知道的?

      趙長寧微微歎氣,摒退了左右,問趙長淮:“這便是二弟想說的急事?”

      趙長淮卻笑了笑,此時他低垂下頭,濃密的睫毛也垂下來。這弟弟倒還有幾分年少的俊秀,生得倒是比她高大,心計什麼的也更深。二叔出事他一直不算著急,等著她在外面忙,也不出力,他對趙家根本就是沒有歸屬感的。現在來跟她說話不過是想探她的底罷了,長寧心裡已經在猜趙長淮的想法了,畢竟她跟這位庶弟是一起長大的,還算了解他。

      “長兄倒不必忌憚我,再怎麼說我與你是親兄弟,跟外人比畢竟血濃於水……”

      這廝就睜著眼睛說瞎話吧,血濃於水?她受傷後趙長淮還沒有陳蠻的反應大!

      趙長寧也笑:“我倒是願意你記得這幾句話,日常我看二弟,卻沒看出什麼血濃於水的情分來。二弟也不用猜了,都察院什麼事也沒有,我也不過偶遇皇上罷了。若二弟只是想問這些,不如擇日再問吧。”

      “我說有事,肯定是真的有。”趙長淮卻淡淡道,“長兄若是真的想救二叔,我手裡有些工部的卷宗,是從二叔那裡搜來的。不過你也別問我怎麼弄到手的,我的路子畢竟不是正經路子,一會兒我叫你給你送來,想來還是有些用處的。”

      “如此多謝二弟。”趙長寧抬手讓顧嬤嬤進來,讓她送趙長淮出去。

      趙長淮身在六部,有些路子她不奇怪。工部應該是從二叔那裡搜走不少東西,拿來看看是否有與二叔所說的證詞對上的,也好。

      趙長淮看他臉色淡漠,玉色的臉似乎更瘦削了些。心道他這又是何必呢,如果換做是他,斷不會為趙承廉做這些的。

      只是趙長寧半點口風都不露,就讓他心裡更好奇了。趙長寧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他何嘗不是看不透趙長寧幹什麼。但他跟趙長寧從就不對頭。他覺得趙長寧身為兄長,卻處處不如他,所以處處都不服。

      趙長淮拿定了探查的主意,拱手離開了。

      他使了個心眼,在離開門外丫頭的視線後,又從抄手遊廊繞到了屋後。竹山居的護衛  只守在外面。今夜又太亂了,丫頭婆子都聚到了後院去,倒沒有人看到他。借著夜色不明,趙長淮從茂密的竹林之間穿過,前頭就是竹山居的正房,光自隔扇透出來,趙長寧還沒有歇息。

      趙長淮自認自己不是君子,趙長寧不告訴他,他只能自己來聽了。

      屋內傳來隱隱的說話聲。

      “方才人太多,裡面的藥我都沒來得及給您上。”這是趙長寧身邊慣用的顧嬤嬤的聲音,“索性是裹胸擋著些,裡頭沒傷得太重……否則落下疤可怎麼好。”

      “怕什麼疤,”這是長寧的聲音,“又不是女子。”

      兩人卻是根本沒有說任何都察院的事情。

      顧嬤嬤似乎苦笑:“幸好奴婢那裡有些膏藥,塗了絕不會留疤的。您再不把自己當女子,留在身上總歸不好看。”

      隱在陰影下的趙長淮,聽到這裡的時候已經眉頭皺起。……這話聽著太奇怪了,趙長寧本來就是個男的,哪裡有從不把自己當女子的說法?

      不過隨即顧嬤嬤又接著說:“奴婢看二少爺……當真太冷血了!恐怕是手頭早就有這些東西了,一直不給您,偏生等您傷得這麼重了才跟您說。”

      “他一直不喜歡我這個長兄,不害我就是萬幸了。小時候不是還用硯臺砸過我的手麼,我也習慣了,以前對他那麼好,也沒見能修補關係。”趙長寧仍然淡淡的。
  
      原來是在非議他呢,趙長淮嘴角微扯。他能拿出來就很不錯了。說他冷血無情什麼的,他倒是早就料到了。趙長寧是他長兄,從小就壓了他一頭,兩人之間本來就是競爭關係,難不成他還要對他多好嗎?趙長寧再體弱,也不是需要自己謙讓的吧?

      “可您畢竟不是他的兄長!”顧嬤嬤似乎是哽了口氣在心口,“……這麼大的弟弟了,長得比您還高了半個頭,力氣也大上許多。誰對自家姐姐不是寵著護著的,咱們三少爺對出嫁的五娘子就很好,上次五娘子的娘家人欺負她,不是三少爺衝去打五姑爺的。偏您這個弟弟……還成日給您使絆子。”

      “在他眼裡,我不是他的姐姐,我是他的兄長。您可別說這樣的話了。”

      屋內一時沒有了動靜。

      但是趙長淮卻緊緊地捏住了墨竹的枝幹,震驚地看著窗內的燭光。

      等等……她們剛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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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5 00:43: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十八章

      趙長淮回到自己的住處,丫頭雪芝給他端上洗腳水,發現二少爺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爺,您怎麼了?”雪芝狐疑道,“可是大少爺那邊有什麼不好……?”

      趙長淮回神,接過擦手的熱帕子道,“你先下去吧。”

      他實在是太過震驚,以至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樣的好。從小算是跟自己一塊長大的嫡長兄,竟然根本不是……這怎麼可能呢!但是轉念一想,趙長淮想到了更多的端倪,這怎麼就不可能呢!

      首先是這件事發生的可行性,竇氏當時已有三女,若第四仍為女,很有可能鋌而走險……加之那個時候自己的生母,幾乎是與竇氏同時有孕的。後來自己出生後母親便亡故了,他就寄養在竇氏那裡,而竇氏對他的態度……當真是非常微妙的,一方面她待自己不算差,但另一方面她又想害死自己。依竇氏的個性……平白無故的她為什麼要去害一個庶出的孩子,除非是這個庶出的孩子會威脅到她。

      因為她的兒子……根本就不是兒子!
  
      想到了這點之後,趙長淮忍不住喃喃了一句:“簡直就是瘋了……”

      竇氏這不是瘋了是什麼,要是被人發現她還能有活頭嗎?而他這個嫡長兄,還當真就考取了功名,成了朝廷命官。

      緊接著,趙長淮想到了別的事。他記得有一年夏天,府裡的男孩都約好了去鄉下的山莊避暑,在荷花池子裡洑水。趙長寧也跟著去了,大家都是男孩,脫了上衣光著膀子就往水裡跳,偏偏他是怎麼說都不脫,雪白的衫子繫得嚴絲合縫。大半個夏天過去,他們都被曬成碳頭,他卻仍然白得跟鴿蛋一樣,又滑又嫩。當真是極美的,又秀氣,像是玉雕成的人兒。

      力氣也小,身子纖瘦,稍微有點病痛便犯嬌氣,怎麼像是個男兒的樣子!原來大家都以為那是他早產了一個多月,娘胎裡沒養足的緣故。現在趙長淮卻從每個細節裡幡然醒悟過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分明是個嬌滴滴的姐姐啊……

      趙長淮心情複雜地坐在燈前,心裡實在是太微妙了,原他這麼多年都是在跟一個女孩相爭,而且還是他的姐姐。豈不是太……太沒人性了。而且趙長寧當真對他不差,總還是像對弟弟一樣護著照顧著的。

      姐姐……原來是姐姐。

      他又站了起來,背著手在屋裡走了一會兒,終是悠悠地歎了口氣。罷了,若是個男的他自然要爭個高下,女孩……還是姐姐,這有什麼爭的,慣常忍讓她一些就是了。

      姐姐嘛,總是不一樣的。他一直想要個姐姐的,可惜沒有罷了。

      朱明熾回宮後,卻是大步走進了乾清宮,表情森然,其實更多的是漠然。

      陳昭跪在森森的殿宇下,弦月如鉤,光淡而朦朧,金龍雀替,屋簷上的騎鳳仙人都成了一道朦朧的影子。皇家威儀萬千,重重的瓦簷下,他顯得如此渺小無力。他偏生的生起一股子的不甘,但他不敢表現出來,朱明熾這樣的人,若你敢動,他就會將你千刀萬剮。

      他非常的警惕,縱然你從他的表面上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方才突闖都察院,可謂是非常難得一見的。

      陳昭說:“古往今來雖然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臣不知錯在何處,還請皇上明示。”

      朱明熾在翻書,實際上他可能沒看,他只是翻來翻去,然後扯著嘴皮說:“……既然不知何錯,那便繼續跪吧。”

      陳昭抬頭看,只看到朱明熾高大的身影,被團團的燭光埋沒了。

      而朱明熾很快就合上了書,進了殿內。陳昭是錦衣衛指揮使,不過陳昭野心甚重,也該收拾收拾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身為帝王,卻是誰都不信的,沒有人能讓他相信。

      但他也不會過度懲罰陳昭,陳昭是不知者無罪,過度責罰不能服眾。

      陳昭跪了一會兒,沒人敢扶,但每個經過他身邊的宮人,都不敢抬頭,畢竟這位是指揮使大人,除了皇上以外誰還敢怠慢他。

      一份邸報送到了他的案臺上,送邸報來的人低聲說:“……趙大人已經派人去尋那人的老家,約莫是找到線索了。”

      “她還是能幹的。”朱明熾嘴角微勾,“宋宜誠那邊呢?”

      “徹夜無眠,估計是想著您這番動作的意思,不敢睡呢。”回話的人聲音更輕。

      朱明熾揉了揉眉心,這下就有點頭疼了,他並沒有打壓宋家的意思,相反他很想抬舉宋家,但宋宜誠其實是個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的蠢貨,他估計這一下後這老東西做事就要束手束腳了。

      “小的還有件事不得不報”回話的人又說,“魏大人,當街攔下趙長寧,說是要……求娶。”

      朱明熾一聽先是笑,然後搖頭:“……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又說,“明日下午把他給朕召進宮裡來,就說是教裕王爺的騎射。”

      次日起來,長寧的傷口已經不怎麼疼了。那鄭太醫果然聖手,兩帖藥下去竟然就渾身通透。

      只是趙長寧卻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不對的正是趙長淮。

      今日本來就是沐休,一大早趙長淮提著些補品來看她,也不看她,而是在她屋內轉悠了幾圈,盯著她牆上的名人字畫看。

      趙長寧終於是忍不住了,見趙長淮一直盯著那些畫兒,她很真誠地建議:“二弟要是真的喜歡,選一張喜歡的帶回去吧。”

      趙長淮就扭頭看她,趙長寧靠著一個藏藍綢攢金枝枕,眉眼秀致如畫,澄澈眼眸倒映秋日陽光,拿書的手指根根如蔥,雪白得剔透。

      趙長寧更奇怪了,看她幹什麼,這麼多年沒看夠嗎?

      “二弟?”她再一叫,趙長淮才回過神,然後別過頭說,“君子不奪人所好,不過是看看罷了。”。

      趙長寧笑了一聲:“你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在我屋裡看到什麼喜歡的都要搬回去。有次我有個特別喜歡的硯臺,你非要要,我不給就拉著我的袖子直哭。把父親引來訓斥了我一頓。給了你後,你玩了幾天就送給了三弟……”

      趙長淮咳嗽了一聲,表情不變:“是嗎,不記得了。”以前他好像是挺愛鬧趙長寧的,她一向包容自己。

      顧嬤嬤引著丫頭抬小炕桌進來,擺了早膳。因為趙長淮也在,也有他的一份。

      “二弟不嫌棄的話,一起吃吧。”趙長寧邀請他。

      她本來以為趙長淮就要走了,誰知道他施施然走到了她對面,坐了下來:“既然長兄邀請,那就是盛情難卻了。”

      她看起來很盛情的樣子嗎……趙長寧嘴角微動。

      因為是趙長寧的胃口,自然就是甜的居多,什麼桂花白糖豬油糕,栗子糕,銀絲卷,就連一籠翡翠蝦餃吃起來都是甜滋滋的。她倒是吃得高興,冰糖燕窩喝了一盞,一碗甜粥,一塊桂花白糖豬油糕。等到顧嬤嬤上藥的時候,她好像有點嫌棄,但又自持威嚴,端過來便一飲而盡,苦得立刻皺起精緻的眉頭。

      趙長淮在一旁看著,不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般嬌氣,以前他怎麼就沒有看出來呢。怕趙長寧發現,他端碗喝粥給擋住了。

      顧嬤嬤見大少爺苦得厲害,立刻端上了一碟姜香梅子。

      趙長寧含在嘴裡片刻,緩過了那陣苦勁兒,才問趙長淮:“……二弟今天來找我所為何事?”

      趙長淮一則是想打探趙長寧究竟要幹什麼,二則……可能是好奇,是的,就是好奇。好像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他心裡對趙長寧的感覺相當微妙。

      她一直對自己加以照顧包容,自己偏偏給她添堵。她在想什麼呢,她應該很無奈吧,這一大家子要由她個女孩扛著,她也願意?被高大自己許多,本應該懂事的弟弟欺負。她又是什麼心情呢?

      趙長寧見趙長淮不說話也沒打算繼續問了,正要站起來,不過是久躺著站起有些頭暈。一隻手已經伸了過來,穩穩地扶住了長寧的手:“長兄小心,起來做什麼?”

      “多謝,我不過拿兩本書罷了。”

      趙長淮聽著卻是一皺眉,“你要拿什麼,我在旁邊,吩咐一聲不就是了嗎?”

      長寧覺得這個弟弟今天當真是古怪,他是腦子裡哪根筋搭錯了嗎?

      趙長淮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給她拿下了書。

      長寧翻著書,眼皮子微抬,就發現趙長淮也在旁邊坐了下來,靠她還有些近,然後等下人上茶的時候,他又先看了看:“黃山毛峰。”

      “你體質虛寒,應該喝普洱、烏龍茶才好,喝綠茶性寒。”

      趙長寧雖然沒說話,但心裡已經按捺不住了,嘴角動了許久,把書放下了。“趙長淮,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

      然後趙長寧發現他仍然盯著自己的臉看,好像自己的臉上平白長了朵花一樣,連自己問他什麼都沒聽到,目光很出神。得,就是瘋了!

      長寧搖頭,那邊香榧卻挑簾進來了,給她屈身道:“大人,魏大人遞了名帖說要見您。奴婢說您病著不能見外人,但是他說無妨。護衛們不敢攔,又不敢不攔……”

      麻煩找上門來了,長寧揉了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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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引他在花廳等著吧,我換身衣裳就就出去見他。”長寧起身道。

      “這怎麼行。”趙長淮卻突然開口。

      趙長寧、香榧,連同顧嬤嬤都看向他趙長淮才咳嗽了一聲:“長兄大病未癒,實在不宜走動。不如去請魏大人過來說話。”

      顧嬤嬤看趙長淮,又用眼神詢問趙長寧。別說顧嬤嬤了,長寧自己都覺得趙長淮奇怪,她見誰關他什麼事!莫名其妙,不知所謂。

      “魏大人遠來是客,還是我去見他吧,我也沒到走不了路的地步。”長寧換了衣裳,帶了兩個小廝去花廳。趙長淮走在她身邊,淡淡說,“你如何能單獨與他見面,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在旁邊也幫你看著點。”

      長寧實在是不想理他,腳步加快了些。

      於是當魏頤看到趙長寧進來之後,她背後還跟著個高大的俊挺男子,身高倒與他差不多。魏頤見他面生,而且氣場很強,微笑問:“這位是?”

      “我是她的二弟趙長淮。閣下便是京衛指揮使魏頤魏大人吧。”趙長淮上前一步,與魏頤見了禮。

      魏頤自然笑了:“我倒聽說過你,提了減稅案,在戶部也是年輕官員裡優秀的。”

      趙長寧臉更黑,淡淡道:“長淮,你先出去吧,我與魏大人單獨談談。”

      趙長淮本來不想出去的,但趙長寧一副你不出去我便不說話的樣子,魏頤也坐了下來,含笑喝茶。他似乎的確不能留下來,他留下來幹什麼,難不成還怕趙長寧被人欺負了?

      趙長淮也回過神了:“既然如此,魏大人慢聊。”他從花廳退出來,便看到門在自己身後闔攏了,他本來是要走的,走了兩步又想,他還是在外面聽聽比較好。哪家未出閣的姑娘會單獨見外男的,雖然趙長寧很不高興的樣子,但自己何必與她一個女子計較,萬一她真的被欺負了呢……趙長淮返了回去,站在門廊下的石榴樹下。他就在這兒等一會兒吧。

      等趙長淮出去後,屋內倒一時寂靜。涼風自木棱格子的窗扇吹進來。

      長寧知道魏頤看著自己,他的目光好像是有點熱度的,落在她身上,分明的能感覺得到,不能忽視。

      她坐了下來,喝了口茶說:“我知道魏大人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上次沒跟魏大人說明白,我恐怕是不能答應魏大人的。我是閑雲野鶴慣了的人,不會改變的。”

      魏頤就走到她身側坐下,他明明一個武將,說話的聲音卻放得如風一般的柔和:“長寧,你這樣又能瞞多久?官場爾虞我詐,陰險狡詐的人不在少數,我也聽說了你昨夜受傷之事。”只看她面色蒼白,就知道傷勢不輕,他聲音一低,“若有我護著……你又怎麼會受傷!”

      魏頤此人雖然有些霸道,卻是當真的真心,長寧握了握杯子,突然想起那夜是被那人抱回來的,那個人也是武將,那時候也非常的溫柔。

      魏頤繼續說:“實不相瞞,我原來是有些混,在外頭有些風流債。但我要娶妻卻一定要娶個心愛之人。我娘已經被我逼急了,她說但凡我帶的是個清白家世的女子回去,不管什麼門第她都會同意的。你嫁給我不好嗎?我家裡世襲蔭職,我還是正三品指揮使,家財萬貫。你想要什麼都會有的。”魏頤又很有自信地挑眉,“說真的,京城裡想嫁給我的世家女子當真不少。”

      趙長寧聽了也笑,她說:“……但我得辭官回家,再由你安排個身份嫁給你,從此洗手作羹湯吧?”

      魏頤立刻說:“我怎麼會讓你做羹湯呢!”他會把她當成個寶貝供起來養的!摟在懷裡含在嘴裡。

      “魏大人,我雖官職輕微與您不能比,但我也是朝廷命官。”長寧的語氣嚴肅了一些:“我的事若讓別人知道了,定不會輕易饒過我,即便您能幫我阻擋,但不免會有奸人會發現。況且我從小家教甚嚴,犯些小錯都會被罰跪祠堂,這樣的事,我是要死一百次的。”

      魏頤笑容微滯,他家裡雖然是他做主,但趙長寧不一樣,她可是正經的清貴人家出身,門第甚高。

      “但你跟我一起,也是很好的。”魏頤是認真地想勸她。趙長寧難不成還能娶女子,嫁給她多好啊,他什麼都能給她。

      趙長寧見到了這個地步,反正魏頤都說他能斷袖了,只能跟他說實話:“魏大人,我這輩子就沒想過再嫁了,家裡的事需要我來做,不能不在這個位置,這個身份……我是心甘情願地一直承擔的!而我也不會去娶一個女子,平白禍害了人家。”

      老實說這些年想嫁給她的妹子還少嗎,長寧怎麼會真的去娶人家呢。

      魏頤卻被她的神情動容了,他看著她許久,只覺得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想要。而且他被他說服了,長寧這個人,你不能打亂她的生活。許久後他笑了笑。

      “但你仍然是喜歡男人的吧。”他一步步走近她,然後趙長寧就後退。“長寧,我跟你在一起,不好嗎?”

      他今日穿了件藏藍色的右衽長袍,腰繫革帶,笑起來的時候看著你的時候,更是格外的英俊。

      “我今兒媒人可都帶過來了。”魏頤溫聲說,“我在時雍坊有個宅子,你與我在那裡不好嗎……我陪你下棋,陪你看文書,我又不會吃了你的!”

      趙長寧心道信你有鬼,她又不是無知小兒隨便他誑。跟他一起,魏頤不吃了她?他不把她生吞活剝就怪了。況且就算沒有她說的那些,也還有個朱明熾,這個人對自己的態度,長寧還沒有完全摸透。

      正好這時候,門外傳來一聲響。

      然後是丫頭撲通跪下,告罪的聲音:“二少爺恕罪,奴婢是無心的!”

      趙長淮竟然一直在外面!

      趙長寧心裡一驚,也不知道這屋裡的話他聽去了幾分。她徑直走到門口打開隔扇,過道上打翻了熱茶,碎瓷片和茶葉灑了一地。趙長淮站在丫頭面前,袍角也濕了一些。正冷聲訓斥這個丫頭:“……走路沒看路嗎?”

      那小丫頭不過十二三歲,容貌秀美,低聲啜泣:“奴婢也……也不知道二少爺突然出來……”

      趙長淮慢慢道:“你是哪房的丫頭,還敢強嘴了?”

      長寧見不過是打翻了茶湯這種小事,怎的趙長淮計較起來了,這倒是奇怪了。她一向是溫和待下人的,走過去讓丫頭起來:“罷了,不過是撞到二少爺罷了,你下去跟管你的嬤嬤說,這月不吝月例,下去吧。”

      丫頭不過是個二等的,平日連接近兩位少爺的機會都沒有,不僅撞到了二少爺,還有大少爺為她開脫。不由得抬起頭,看到大少爺當真如傳言一般秀美如仙人,一襲白衫,溫文爾雅。不敢多看,立刻就低下頭磕頭:“奴婢謝過大少爺。”

      “嗯。”長寧見她可憐,還伸手虛扶了她一把。

      丫頭渾身顫抖,飛快地退下了。

      魏頤站在門口看著,趙長寧在她府上當真是很得小丫頭的喜歡嘛。

      趙長淮則對長寧說:“哥哥,你的探子正好回來了,在東院正言堂裡等著呢,你不過去看看?”

      趙長寧突然有種趙長淮在給她造臺階的感覺,就順水推舟地說:“……正好,我是要去看看的。”魏頤又怎會不知道,又讓她給躲開一次。

      東院那邊,趙承義正從外面回來。

      他被小廝扶下馬車,就看到自家影壁的柳樹下,風流倜儻的喬伯山喬侯爺正在扇扇子。腳下堆著好幾個箱子。

      喬伯山這個時候正不爽呢,他腳下這些是魏頤這廝弄來的聘禮。這倒是搞笑了,媒人跟聘禮在外面曬太陽,他自己倒是一聽說趙長寧單獨見他,就興沖沖地就進去了。

      趙承義看到喬伯山后頓時有些驚訝,侯爺怎麼朝他家來了!玉嬋成親的時候見過一次,倒也算是熟人了。他向喬伯山行禮:“侯爺難得拜訪,怎的不通知下官一聲?下官好備酒饌招待。”

      “原是趙大人,我也是陪別人過來的。”喬伯山笑眯眯的。他這個人一向和氣,對誰都是笑著的。

      趙承義也看到了那些箱子,周圍還有護衛押送,於是寒暄笑道:“侯爺這些箱子裡應該是貴重之物吧?”

      喬伯山點頭,給趙承義介紹:“自然貴重了。這個箱子裡裝了半手臂高的玉佛,玉質通透,翠綠欲滴,是翡翠中的珍品。這個箱子裡裝的是一整套的金小屏,雕刻全是名家畫作,足三十斤重的金子。在箱子裡是兩口白玉碗,通體無暇,是前朝的古物,現在可不好找這樣大的和田玉了。”

      趙承義聽得咋舌,別的不說,光那個白玉碗就夠稀罕的,能找到這麼大成色如此好的羊脂白玉,簡直就是稀釋奇寶,竟然給做成了碗!不過做成碗也是價值連城的古物。他很禮節地感歎了一下:“侯爺不愧是世家,這些好東西我可見都沒見過。”

      喬伯山很奇怪:“這不是我的啊,這是你的。”

      趙承義:“……”

      “侯爺您說什麼?”

      喬伯山合上摺扇一敲腦門,說:“這些是京衛指揮使魏大人送給您的見面禮,他與你家大公子一見如故,又想與你家的人……嗯,結個良緣。所以送這些東西給你。”他想要人家家裡的公子,自然要討好丈人,不過不能用聘禮之名來送而已。

      趙承義覺得魏大人很奇怪,為什麼要給他送東西?而且每一個都價值不菲,光靠他的月俸,一輩子都未必買得起一個。這麼貴重的東西他怎麼受得起!

      正好這時候魏頤同趙長寧二人出來了。魏頤是沒辦法,皇上召他下午入宮去,他得趕緊去了,否則趕不上時辰。

      看到趙承義,他笑了笑:“原是伯父回來了,正好我給您送些東西過來,您就笑納了吧。本來還想跟你小酌兩杯的,只能下次有空再來拜訪了。”

      趙承義受寵若驚:“魏大人這是什麼話,這些東西下官怎麼受得起!還請收回去才是。”

      “伯父受得起,可千萬別推辭了。”魏頤一笑,回頭淡聲吩咐護衛,“把車上的也搬下來。”

      ……還有?!

      趙承義看著箱子一個個地抬進來,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難道魏大人有什麼事……要託付長寧?但是他魏頤也算是京城中手眼通天的人物了,怎麼可能需要趙長寧的説明。

      東西搬完,魏頤又看了看長寧:“……那我下次再來拜訪趙大人吧。”隨後同喬伯山一起離開了。

      看著魏頤走遠後,趙承義很是迷茫,便問大兒子:“長寧,魏大人怎麼送了如此多的東西過來,是不是……有什麼要你辦的?”趙長寧身為大理寺丞,平時也不是沒有人找她辦事的。

      “他魏頤有什麼不能做的。”趙長寧背手看著魏頤走遠了,正午的陽光還是悶熱,她曬了會兒便出汗了。

      趙承義又似乎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亮:“我聽侯爺說他想和我們家結個良緣。難道他看上你的哪個妹妹了?”

      他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唯有一個便是長子趙長寧。還有就是家裡的女兒,個個都長得人比花嬌,方圓十條胡同都是出名的。

      “你八妹虛歲十五,正好到了婚配了年紀了,你春姨娘也早求著我給她找個好人家。還有你十妹,雖然略小些,才虛歲十三,不過魏大人要是真的喜歡,也可以先把親事訂下來。”

      畢竟這可是魏頤,京衛指揮使。如果能嫁給他,就是從天而降的金元寶砸中腦袋,以後便能一躍成為正三品的誥命夫人了。趙承義有點慎重,“要真是這樣,我得回去跟你娘合計合計了。只是咱們的家世,你妹妹做人家的嫡妻恐怕配不上……”

      趙長寧看著父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魏頤的性格,真要是看重哪個女子,早上門提親,迫不及待定親事了。“您別想了,他哪個妹妹都沒有看上。東西我會退回去,您就別管了。”

      說罷跟趙長淮一起往東院正言堂,只是走到荷池柳樹下,長寧站定了。

      趙長淮見她不走了,卻什麼也不說。

      直到片刻後,長寧轉過頭,淡淡著看趙長淮:“二弟可是,知道了什麼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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