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迷彩君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291
匿名  發表於 4 天前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三百零四節 潛流(2)

長安城外,鷹揚軍大營。自當年兵變后,鷹揚旅擴充為鷹揚軍,然后就賴在長安不走了。

如今,鷹揚軍和北軍,共為長安衛戍部隊。

而且,在兵力、兵源與裝備上,全面優于北軍。

這也正常,北軍是劉家的班底,高帝所建,而且忠心耿耿。

便是張越容得了,執政們也容不了。

可沒有人愿意睡覺都要提心吊膽。

“丞相!”張越車駕,剛剛入營,他任命的北軍總護軍張翰便快步來到他面前,恭身道:“末將率鷹揚大營留守將佐,恭迎丞相蒞臨!”

張翰是張越的遠房堂兄,留候家族在蜀郡的分支子孫。

也是如今,留候家族少數幾個張越看得入眼的人物。

他比張越大十來歲,在延和中便已入仕為官,先后擔任過臨邛縣佐、成都尉吏等低階官職。

等張越手握大權,長嫂就想起了親戚們,便遣人前去蜀郡,迎了張翰這一支的家長入京,順便也將張翰帶到了長安。

起初,張越也是隨便安排了張翰一個位置。

但張翰的表現卻讓張越刮目相看,這個遠方堂兄,做事沉穩,知進退,守本分,從不依仗家世。

他的同僚們和他一起共事三年,竟都不知道,張翰居然是丞相的親戚!

這就讓張越頗為歡喜,正好他也缺得力可信的左右,便將張翰轉為武職,并安排他進入鷹揚軍,從參軍校尉開始做起,逐步的成長為如今的總護軍。

所謂護軍,就是監軍。

但在張越手中,他在鷹揚軍內打造成了一個集參謀、憲兵于一體的軍事機構。

平時不掌兵權,也不干涉軍中訓練,只負責監督各級軍官,裁決違反亂紀之事,戰事則作為參謀,提供建議,協助大將分析敵情。

因武苑每年都有大批的畢業生,故而,也不缺官佐。

如今,絕大多數的武苑畢業生入伍后,都要先到護軍官署任職,擔任底層的隊、候司馬、校尉等護軍,學習和熟悉軍中事務,然后才能轉任為正式的軍官。

這也等若實現另一種意義上的鎮委派到連隊。

使得張越對軍隊,特別是鷹揚軍的控制日漸堅固。

現在,整個鷹揚軍,甚至絕大多數的漢軍,都已經只知丞相而不知其他。

軍餉是張越派去的官吏在發,晉升也是從張越控制的大將軍、太尉府中簽發命令,賞賜更是直接以張越的丞相名義下發,就連懲罰、審判,也是以丞相府直轄的總護軍都督府的名義宣布。

由是,執生殺之大權,掌兵戈之重任。

也是靠著軍隊,特別是軍隊里的中高級軍官組成的軍事貴族集團,張越直接控制了整個漢家天下的權力——如今的漢室將門,再非過去那種盤踞地方,限于一地,訴求不過富貴、顯赫的封建軍事貴族。

而是已經被張越綁上了他的戰車,與工商業、種植業、殖民產業息息相關的利益集團。

大抵類似于后世德皇的容克,既是舊時代的遺留,也是新世界的主人。

可笑的是,知道這事,察知這個情況的人很少很少。

很多官員貴族,到現在都還以為,游戲模式是過去那種呢!

仿佛張越要是不肯和他們合作,他們就能有辦法掣肘甚至搞破壞、拖后腿,惡心他這個丞相。

但那些人那里知曉,時代早已經變了。

這十多年來,依靠武苑招考,軍方推薦培訓以及戰功入學等種種制度,大漢武苑、太學,每年為漢軍輸送上千名合格的軍官。

漢軍本身也注重培養有文化,知軍事,懂地理的人才。

便是在這長安城外的鷹揚軍中,隊率以上的軍官,已經全部具備了一定的文化能力。

懂數學,知地理,明經義,通制度。

這些人在軍隊是軍官,一個命令,就能帶著部隊,控制一個縣,接管全縣事務。

張越看著眼前的將佐們,揮了揮手,道:“公等且與吾入營說話!”

于是,便帶著鷹揚軍留守在長安的這數十名將佐,步入中軍大營內。

在這些人簇擁下,張越坐到主位,然后揮手:“公等皆坐!”

待得眾人落座,他就沒有客套,直入主題,道:“近來關中雪災,有勞諸公,率鷹揚軍上下,協助地方官府救災……”

眾將立刻起身拜道:“為丞相效命,吾等之幸也,不敢言勞……”

“唉……”張越擺擺手,道:“雖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然則公等能遵命令,親入鄉亭,與民共抗雪災,此等君子之行,吾甚嘉之,以表天子,提拔、嘉獎一批在雪災中有功之士……”

眾將聽著,都是微微自傲。

但張越卻是話鋒一轉,道:“然則……”

“吾聞各部報告,左馮翊、右扶風中,頗有官員陽奉陰違,隱匿災情,乃至于坐視百姓陷于水火、凍綏之中……”

眾將聞言,紛紛抬頭,看向張越。

他們知道,這就是丞相親自來軍營的目的。

于是一個個昂首挺胸,隨時待命。

果不其然,張越大聲道:“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今災情如火,百姓困于水火之中,吾不愿與彼等庸吏暴官虛與委蛇!”

“以吾將令……”

所有將官全體起身,恭身候命:“請授命!”

“鷹揚左都尉,立刻拔營,往右扶風,接管轄區一切軍民事務,令各縣、鄉官吏,原地待劾!”

“鷹揚右都尉,自往左馮翊,接管所有轄區一切軍民事務,組織救災、恢復生產,令上下人等,原地待劾!”

“鷹揚火槍營、鷹揚騎兵營,屯于萬年,隨時候命!”

眾將聞言,紛紛抬頭,接著轟然應諾:“謹遵丞相將令!”

自延和后,為了國家和天下,軍方一直在忍耐。

忍耐著文官們的種種毛病,冷眼看著那些家伙上跳下躥,爭權奪利。

忍著他們對軍方利益的侵蝕,對他們各自家族利益的侵犯。

現在……

終于再也不用忍了!

大漢軍方,會讓他們知道,這天下究竟是誰的天下?

于是,立時,整個大營營門敞開。

一支支殺氣騰騰的兵馬,從其中踏步而出。

絳色的甲胄,玄黑如墨,紅色的戰袍,鮮艷分明,飄揚的戰旗,讓人生畏。

時隔十余年,鷹揚軍再次破開封印與約束,將他們的力量,展現在世人之前!
匿名
狀態︰ 離線
1292
匿名  發表於 3 天前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三百零五節 今日再呼張蚩尤(1)

永始九年十二月初三。渭城右扶風官署中,扶風太守嚴宣,舒坦無比的高臥于鋪著厚厚的白熊皮的軟塌上,幾個碧眼白膚的胡姬,穿著寬大的袍服,跪在他面前,為他捶打、按摩。

在屏風后,更有兩個胡奴,跪在地上,捧著夜壺,隨時候命。

此外,在他所臥的軟塌之后,兩個嚴家的家臣,恭恭敬敬的侍立著。

其中一人還拿著一塊羊絨織成的軟巾。

嚴宣伸出手,那人就立刻上前,用細細的羊絨巾,為他擦拭雙手。

待擦完之后,那塊價值數百錢的羊絨巾,就被其丟到了軟塌后的一個竹筐中,其中,已經有十幾條的羊絨巾被棄于其間。

很快,就有奴仆趴在地上,爬到軟塌后,恭恭敬敬的將裝著羊絨巾的竹筐帶走,又奉來一個裝滿了嶄新羊絨毛巾的竹筐。


“明府……”這時,一個穿著玄衣的佐官,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一看到嚴宣,馬上就說道:“您怎么還躺在這里吶!外面都要翻天了!”

嚴宣睜開眼睛,看著來人,坐了起來,笑著道:“怎么了?少卿……地方上的刁民又在鬧事?”

自永始后,關中三輔的地位就大大提升。

京兆尹更是被文官視為邁入九卿執政的坦途!

而右扶風、左馮翊,也被認為是兩千石中的清貴左選。

原因很簡單——右扶風、左馮翊這兩個關中郡級官署,相較過去,并無太多事情需要處理。

考舉選用的地方佐吏、太學畢業生出任的縣、鄉佐官以及本地佐吏提拔的干吏,都能很好的將地方上的庶務處置完畢。

而他們處置不了的,也不用麻煩右扶風、左馮翊。

自有丞相府親自派員處置。

換而言之,這右扶風、左馮翊,其實已經變成了一個安置關系戶的機構。

朝中執政卿大夫們,最喜歡將那些親戚、門生塞到三輔官署。

像嚴宣就是當朝三公執政御史大夫鄧律的女婿。

因乃翁推薦,任為右扶風已經有兩年了。

在這個位置上,嚴宣過的可謂是瀟灑至極,快活無比。

每天僅需去官署點卯一下,就可以回來躺在高屋軟塌之上,享受人生極樂之事。

休沐日時,更是可以驅車,帶著妻妾家小奴仆,浩浩蕩蕩,去南陵采風,到茂陵游玩,去陽陵、長陵觀賞賽馬,到長安觀看撞球、蹴鞠比賽。

只不過,嚴宣比起他的前任們,并不是完全想混吃等死。

他有著自己的野心。

所以,依仗著右扶風的權柄,這兩年來,也深入的介入過地方庶務。

很是扶持了一些親信,靠著他們,嚴宣成為了右扶風自永始紀年之后,權力最大的太守。

“哎呀,我的明府啊……”

“要是刁民鬧事,吾也不至于如此苦惱!”來人卻是哭喪著臉,來到嚴宣面前,長身作揖拜道:“我的明府呦,大難臨頭也!”

“你我之事,怕是要發了……”

嚴宣聞言,傻傻的一楞,立刻翻身站起來,急切的問道:“少卿,怎么回事?細細說來與我聽?”

右扶風官署,如今雖然對基層和地方官吏的控制大大減少。

一些強勢的縣令,甚至從來不鳥渭城的指示。

但,終究是名義上的直屬上司。

右扶風本身的權柄還是挺大的,旁的不說,地方刑獄訴訟和糾紛的上訴部門,就是右扶風。

此外,地方開礦、胡奴登籍,都是油水豐厚的地方,右扶風也可以插手其中。

其他商賈稅收、道路修葺、工程發包,就更是郡府傳統利益所在。

指縫里隨便扣一點下來,就是盤滿缽滿。

不然,嚴宣這個太守,又哪來的資本,在這渭城中夜夜笙歌,揮金如土?

從前,也不是沒有告過他的狀。

但,他家翁乃是當朝三公,一般的訴狀,連遞到廷尉面前的機會也不會有。

當然了,有些時候,他還是得做做樣子,吐出一些東西。

“方才我聽到消息,鷹揚軍已經出營了……”

“鷹揚左都尉的七個校尉,親自領軍,分赴我扶風轄區二十四縣!”

“就在方才,下官就得到了槐里的報告,言說,鷹揚左都尉校尉許敢當,率部入駐槐里,接管全縣庶務,以丞相、大將軍、太尉將令,為槐里救災大使,勒令縣令、縣尉交出官印,原地待劾!”

“啊……”嚴宣目瞪口呆:“鷹揚軍出營……接管各縣……”

“他們怎么敢?!”

“他們怎么能這樣!?”

前面一個怎么敢,是嚴宣震驚于鷹揚軍居然破壞永始以來就不干涉政務的傳統,悍然出手,武臣干政!

后面一個怎么能,則是驚訝于那位丞相的果決與大膽。

須知,右扶風轄區二十四縣,地方數百里,有戶口三十萬之眾,丁口不下一百五十萬!

更有數十萬從西南、西域與交趾‘雇傭’而來的胡人、南蠻礦工。

這些人,主要在各地石炭礦、鐵礦與工坊之中,從事最危險、最繁重的工作。

為了控制這些人,各地的礦山之主與作坊主們,又雇傭著數千甚至上萬的私人武裝,進行鎮壓和監督。

于是,在這右扶風中,地方上的豪強有力之士,早已經不是過去的地主豪強。

而是擁有礦山、高爐,動輒蓄奴數千、上萬的大礦山主、大冶煉主。

從前那些擁有土地的地主,在這些財大氣粗的資本家面前,不堪一擊。

便是地方官府,也很難制衡這些武裝到牙齒,不懼殺人的大賈豪商!

只能與這些人虛與委蛇,小心翼翼的處理彼此關系。

但現在,那位丞相卻悍然派出大軍,直接繞過中樞和右扶風郡府,勒令地方官繳印,以軍人代理、署理各地事務。

“他瘋了嗎?”

“就不怕激起民變?!”

右扶風二十四縣,就有大石炭場十八座,大鐵山十二處,此外還有陶瓷窯洞數百座,竹山、木場數十處。

民間擁有的弓弩刀劍,上百萬件,私人蓄養的馬匹多達十余萬匹。

真真是一只大刺猬,一個大怪物!

現在,那位不管不顧,直接派大軍接管地方。

一旦處置不當,讓那些大賈巨商感覺到危險,狠下心來,這右扶風二十四縣糜爛起來,哪怕是那位丞相,也要吃受不住。

這是嚴宣曾經最大的定心丸,也是他敢奉乃翁之令,行文各縣的依憑所在。

但如今,這曾經的定心丸,好像不管用了。

那些依憑,在那位眼中,更是一點威懾作用也沒有起到。

這事情不該如此啊!

嚴宣望向長安方向:“阿翁不是說了嗎?”

“右扶風二十四縣,左馮翊二十七縣,并地千里,帶甲百萬,兼有豪奴,上可脅君王,下可制天下……”

“仗此以威丞相,而保太平,甚至再進一步,扶保天子,奉還大政!”

“怎變成這個樣子?”

關中雪災,來的忽然。

最開始,很多人都沒有反應。

也沒有多管此事,覺得只是和往年一樣,最多死上百來個泥腿子,無足輕重。

哪成想這場大雪,是如此之劇。

暴雪夾著狂風,呼嘯而來。

一個個高爐被吹倒,一座座礦山被掩埋。

官員手足無措,驚慌失措。

恰在此時,那位丞相震怒,親自掛帥,組織救災。

于是,關中各地官員慌張不已,地方上的商賈豪強,也是嚇得心臟砰砰砰直跳。

官員害怕,被秋后算賬,追究救災不力,反應遲鈍的罪責,丟掉官職與大好前途,被視作庸吏甚至罪官,貶篡遠方。

地方上的商賈豪強則害怕被那位丞相察知其從前做過的種種丑事。

更害怕被其趁機奪取產業,割了韭菜。

由是,官吏和地方勾結在一起,極力隱瞞災情,阻止中樞救災安排。

于是中樞的那幾位執政,一下子就發現了機會,下了決心,要賭上一把。

試探試探那位丞相,若有機會,便要得寸進尺,最起碼,也能趁機要挾那位丞相,放棄執政致仕制度,建立執政大夫終生制。

此事,嚴宣的家翁鄧律和嚴宣說過。

還要求他配合執行,盡可能的協助中樞,完成這鄧家千年富貴的大策!

嚴宣聞之,也是激動不已,仔細思考后,他認為成功概率極高!

甚至說不定可以狐假虎威,更進一步,讓鄧家成為當代的周勃陳平,成為鏟除賊黨,奉還大政的功臣!

但……

現在……

鷹揚軍忽然出營,直撲各縣,將地方官府丟到一邊,強勢介入,顯露出霸道無比的姿態。

嚴宣瞬間就慌了神。

直到此刻,他終于想了起來,當年那位發動兵變時,最不怕的就是殺人了。

當是時,整個關中和朝堂都被清洗了一遍,幾乎所有不合其心意者,或殺或放。

齊魯之地的古文名士與世家,更是被連根拔起,搞得現在,齊魯這過去的古文大本營,竟成為了今文學派的根基之一。

而從前的古文學派,則不得不到朝鮮、交趾、西南等地開拓,勉強求存。

這樣一想,似乎那位真要下定決心,再次清洗一次關中,也是很容易就能理解的事情。

需知,十余年前,這位丞相可是人稱張蚩尤,號稱比白起還恐怖的屠夫!

這十多年來,他修身養性,用仁義與制度,偽裝成周公。

但蚩尤終究是蚩尤!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現在,他終于再次露出了自己猙獰的面貌!

“怎么辦?!”

“怎么辦!”嚴宣不知所措的喃喃自語起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293
匿名  發表於 3 天前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三百零六節 今日再呼張蚩尤(2)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馬闊躺在暖暖的被窩里,摟著自己的兩個胡妾,舒服的睡著。忽地,仿佛有驚雷炸響,讓他一下子就醒來了。

然后,他便聽到了院子里,數不清的人在叫喊著,慌張的到處奔逃。

“怎么回事?”他連忙爬起來,披上剛剛買的羊毛大衣,戴上狐裘帽子,穿上妻子給他織的棉鞋,點燃油燈,打開房門,走到外面,抓住慌慌張張的跑來的管家問道:“究竟怎么了?”

“君子,君子……大事不好了……”

“外面來了大批官軍,說讓君子您出去交代……”

馬闊聞言,臉色立刻沉了下去:“交代什么?!”

“說是要您交代,旬月來官庫之中為備災準備的三千匹棉布,兩千五百匹毛布的下落……”

馬闊聽著,神色一黯,心中警鈴大作。

他是這槐里縣的戶曹和庫令,掌管著全縣府庫和國家儲備。

而槐里又是右扶風轄區最大的中轉站,負責承接從長安發來的各種命令、文書以及物資。

靠著這個身份,馬闊就任以來,便不斷挪用府庫的物資,來給自己謀利。

于是,短短數年,槐里馬家就富至僮三千,擁有大型石炭場三座,帶甲家丁上百人。

甚至連鐵甲,都有三十具!

別說鎮壓奴婢了,就是槐里縣的鄉兵,也根本不是馬家的對手。

于是,以小吏而凌上官。

偏生,馬闊又很經營人脈,知道自己必須要找一條大腿抱。

所以,他便絞盡腦汁,抱上了執政之一的宗正卿劉賢的大腿,將自己的三個妹妹都送給了那位已經六十多歲的宗室為妾。

更年年送上嬌艷的西域胡姬、乖巧的朝鮮婢,甚至不惜重金,專門在槐里縣中建了一個女院,從邯鄲高價聘請知名歌姬女師回來,為他訓練、培養美人,以供那位除了好色外,沒有其他興趣愛好的執政享用。

又靠著這位宗室執政,馬闊成功攀上了其他未來有望執政的宗室列侯。

真可謂是高枕無憂,可以放心大膽的做事。

于是,馬闊便更加肆無忌憚的濫權起來。

兩個月前,為了買下一批從西域運來的奴婢,他直接挪用了槐里府庫里的一半物資。

本來,這是萬無一失的事情。

各地府庫的核查,都是有規律的。

只要趕在下次核查官吏登門前,把虧空補回去,便你好我好大家好。

哪成想,一場雪災忽如其來,打亂他的所有計劃。

朝堂上不斷催促著槐里當局,立刻救災,開放府庫。

但他哪里拿得出那些被該在府庫里的物資?

好在,這槐里的縣令、縣尉也和他一般,拿了府庫的東西,去做自家的買賣。

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所以,聯合起來,欺上瞞下。

一方面報告朝廷——槐里雪災影響很小,百姓安居樂業,情緒穩定。

另一方面,則派出豪奴、游俠,專門守著道路,防止那些不聽話的泥腿子跑出去,叫長安知道槐里的虛實。

他們的算盤是打的極好的。

只要撐下去,撐到開春,到時候,農民忙著耕作,而工人則忙著上工,也就沒有什么人會有精力再來追究為什么府庫里的物資不翼而飛的事情了。

只要熬過去,就是晴天。

到那時候,實在不行,大不了,最后想辦法辭官嘛!

反正,也馬闊覺得自己也賺夠了,也是時候離開了。

但,就在此時,那位丞相居然親自掛帥,開始出動軍隊救災。

先從長安、新豐開始,然后迅速擴展到整個關中。

這讓馬闊與整個槐里上下,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這些年來,不止是當官的上下其手,拿著府庫里的國家物資,充作自己投資或者酒池肉林的資本。

地方上的豪強、大賈,也同樣沒有閑著。

為了賺錢,也為了搶占市場,他們什么事情沒有做過?

真要追究起來,幾乎人人都得去廷尉大牢里走一回。

所以,本地商賈,特別是礦山主們,比馬闊這些官吏還害怕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被上面知道。

于是里外結合,相互勾結起來。

朝堂要派員來救災?

可以,上面派下來的人,早在來之前,就已經被他們摸清楚了。

一連三波使者,都被他們應付了過去。

可哪成想,那位丞相根本就不放心,甚至信不過任何人。

在明面上的使者之下,還有錦衣衛,悄然暗訪。

幸好,馬闊曾重金交好了一位貴人,關鍵時刻,那位貴人給了他一個提醒,讓他得以發現那幾個喬裝打扮暗訪的錦衣衛。

為了自保,馬闊心腸一狠,便和這槐里縣令一起,將那幾個錦衣衛當成盜匪格殺。

此事,是三天前的事情。

做完這事情,馬闊終于下定了辭官的決心。

打算此事過后,便稱病辭官,再逼著那縣令、縣尉,將府庫的虧空補上,收尾收拾干凈。

然后就帶著這些年來積攢下的財富,無論去西域,還是朝鮮,都足可逍遙一世。

但……

現在這美夢卻似乎要醒來了。

馬闊看著門外那些舉起來的火把,聽著院子里養的狗狂吠的聲音。

他索性把心一橫,對著院子里那些慌慌張張起來,不知所措的家丁與奴婢們呵斥道:“慌什么?”

“披甲!”

“派人出去告訴外面的人,如今天色未明,按制度,若無天子詔書,本官有權拒絕相會!”

便命人將家里藏著的強弓勁弩與鐵甲長戟都拿了出來。

這就是要武力反抗了。

馬闊知道,事到如今,他已經別無選擇,只能硬頂了。

頂了,才有機會,才有希望。

若是天明之后,縣中豪強與大賈們,都發現了事情敗露,生死危機之下,說不定他可振臂一呼,行博浪一擊!

馬闊又想起了自己的靠山,前不久派人來,告知他的事情。

心中決心更堅固了。

“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

“吾等良民忠臣,不值奸臣逆賊久矣!”

“春秋之義,尊王討奸!”

馬闊看著自己面前,在他號令下,武裝起來的家丁私兵,漸漸有了底氣。

這些年來,為了鎮壓奴婢,也為了彰顯家世。

他養了一百多的私兵游俠,甚至藏匿了一些罪犯。

又給這些人配備上了近乎正規軍一樣的甲械,強弓勁弩、鐵甲鋼盾,應有盡有。

平素鎮壓那些奴婢礦工,得心應手,熟練無比。

同時,馬家由于是在槐里縣城外,需要面臨各種問題和挑戰,所以,馬家莊園被他修成了一個堅固的石制鄔堡。

光是院墻,就高達三丈,還有角樓、箭塔,幾乎堪比一個過去的小型障塞了。

等閑三五百人,根本奈何不得這鄔堡的防御。

前年,槐里縣的一個石炭礦的兩千多胡奴,在數十名槐里地方百姓鼓噪下叛亂,殺死監工,沖向馬家鄔堡,欲取他首級。

結果,在他的鄔堡的高墻堅堡下橫尸遍野。

然后,槐里官軍來援,中心開花,將所有叛亂的奴婢統統鎮壓。

在馬闊想來,哪怕是鷹揚軍的精銳,一時半刻,也奈何不得自己。

想到這里,馬闊就大聲向著他的家丁們說道:“今有亂軍為禍,吾為漢臣,當保境安民,爾等若從我號令,共御亂軍,天明之后,朝廷大軍趕來,人人有功!”

“舍此之外,吾還將自從府庫中,以金銀以惠諸君!”

“從我者,人皆賞金五金!銀八兩!”

家丁聽著面面相覷。

亂軍?

他們可不是傻子,外面明火執仗的可是正兒八經的國家王師,丞相鷹揚。

但……

他們不清楚,外面的軍隊是來做什么的?

是沖著馬闊來的?還是沖著他們來的?

而他們這些年,跟著馬闊可做了許多事情。

真個追究起來,掉腦袋的也有不少。

所以,他們也沒有辦法,只能跟著馬闊一起裝傻。

當然了,若外面的官軍真的要強攻,他們也會立刻跑掉——和官軍,還是鷹揚軍為敵?

他們可沒有那個膽子!

然而,就在此刻,忽地,門外一聲雷鳴炸響。

馬闊向前看去,就見自家堅固的鄔堡院墻的一角,竟已然在某種巨力下倒塌。

馬闊傻了。

但……

這只是一個開始。

轟轟轟!

雷霆接連響起,只見火光閃過,煙霧彌漫。

堅固的鄔堡,已經被徹底轟碎,成為一堆碎瓦破礫。

這時,馬闊終于看清楚了在外面大門口的空地上,那數不清的火把照耀下,三門還在冒著黑眼的青銅大炮,黑洞洞的炮口正對著他和他的那些家丁。

火把下,一位穿著甲胄的將官,滿臉冷冽的看著他。

“真是好膽!居然敢披甲、執械?”

“爾等是鐵了心要對抗王師,對抗丞相嗎?”

“那便讓爾等知道知道,何謂雷霆,何謂霹靂!”

馬闊整個人都呆了。

他想起了在長安官場流傳過的一個故事。

三年前,日南郡生番叛亂,殺死縣令,攻破縣城。

安南都護府大怒,派出王師鎮壓,將叛賊統統絞殺,然后將被俘的生番酋長,全部押到了番禹港外當眾處以炮決。

便是將那些酋長,綁到青銅火炮的炮口,以雷霆之力,將其肉身轟碎!

傳說,經此一事,整個安南都護府轄區,安靜如雞,再無叛亂之人!

“瘋了!”

“瘋了!”

“鷹揚軍居然連火炮都拖出來了!”

“但……他們怎么拖得動?不是說火炮動輒數千斤、上萬斤,連八匹馬都拉不動嗎?”“我要做門閥”
匿名
狀態︰ 離線
1294
匿名  發表於 3 天前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三百零七節 只緣妖霧又重來(1)

黎明時分,張越卻沒有睡。而是在自家后院的廂房內,與人下著棋。

這對弈者,乃是熟人,如今的太學祭酒、春秋博士兼領廣川學苑山長呂溫呂子惠。

“子重……”呂溫粘著一粒棋子,輕聲說道:“這天下方才平復十余年,你一定要再起刀兵嗎?”

“就不能鎮之以靜,緩緩圖之?”

“子惠兄……”張越嘆了口氣:“吾本君子,奈何有人非要逼良為兇!”

“這天下之事,兄長難道就不知道?”

“當年,董師兄病重時,對你我所言之語,子惠兄不會不記得吧……”

張越悠然道:“方今天下,患在于巨賈大商,古之謂國賊,今之所謂‘壟斷大榷’是也!”

“師兄病重,憂念天下……”

“這些年來,吾常常深思師兄之言,夜不能寐……”

榷者,渡水之橫木也,近代以來,作為官商的俗稱。

而壟斷出自孟子:必求壟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網市利,同樣是官商之稱。

自永始后,張越改變政策,扶持工商大賈,私營經濟。

甚至學習后世日、韓的政策,對大賈、巨賈等開辦的礦山、冶煉和鑄造以及密集型的手工業作坊,給與政策扶持。

減稅、退稅、包銷。

甚至于對他們的惡行和作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于是,一個個大賈巨商,迅速崛起。

尤其是礦山和冶煉業,因其危險而且投資巨大,多用奴婢。

若是事事計較,處處掣肘,這些大賈巨商根本沒有崛起的機會。

所以,在很多時候,漢室官府在張越的暗示下,對這些人采取了旁觀和坐視的態度。

縱容他們越做越大,也鼓勵他們越做越大。

只要能坐大,就不拘他們的法子和途徑。

黑貓白貓,只要能提高生產力的,都是好貓。

所以,民間的巨賈豪商的勢力,像吹氣球一樣膨脹起來。

私兵武裝,不知凡幾。

以至于如今,關中的幾家大型礦山中,僅僅是負責監督和鎮壓礦奴的私人武裝,就不下數千。

如袁氏,甚至擁有了一支全副武裝,由退伍軍人組成的私人軍隊。

人數多達八百人,能熟練使用各種弓弩武器,還人均有三匹戰馬,個個披甲。

袁家的礦山四周建有鄔堡,鄔堡上明目張膽的陳列著弩車數輛。

只要敢有人反抗,那立刻就要被射成馬蜂窩!

這些私人武裝,并不僅僅用于鎮壓那些礦奴。

也用來鎮壓漢人工匠的反抗。

更用在了爭奪礦山、市場之上。

正應了那句話資本從來到這世間的那一刻,便全身上下,沾滿血淚。

如今,漢室工商資本的崛起,自然也帶著這些特征。

它們要吃人!

在資本面前,人人平等,唯有金錢和利潤永存。

毫無疑問,倘若張越再不干預。

這些家伙說不定會在數十年后,將漢家天下變成財閥天下。

他們會把所有的一切,都擺上貨架,明碼標價。

也將踐踏所有法律和世間一切公序良俗。

現在,就已經有這個跡象了。

旬日來,關中商賈和地方官吏勾結起來,發生了多次武裝反抗鷹揚軍的變故。

但可惜,如今的資本還是太稚嫩了。

在火炮和火槍面前,不堪一擊。

但,敢反抗的資本,也讓張越醒悟過來。

他要的是一個能夠提高生產力,帶領漢家天下,邁向未來紀元,且服從、聽話的資本集團。

而非是一個有自己意志,并且敢于反抗的資本。

更非是日韓財閥那般的怪物。

于是,張越便立刻借口‘巨賈大商,不能導民向善,私蓄甲兵,陰謀叛亂’的名義,宣布整個關中進入戒嚴。

同時,又從河西調來本來準備要開赴去西域的七個鷹揚騎兵校尉,任命他的親信,鷹揚將軍長史田廣明為左將軍,主持鎮壓之事。

又命令廷尉卿雋不疑、尚書令貢禹、京兆尹王吉主持審判和清算。

于是,在執行了差不多十年的私有化政策后,漢室調頭而來,開始了國有化。

一座座礦山,趁機被收歸國有,一個個高爐被歸入少府。

數不清的商賈,破家滅門。

連帶著他們背后的人,也損失慘重。

一時間,朝野怨聲載道,地方動蕩不休。

不甘心失敗的商賈和權貴勾結起來,居然喊起了‘農為國本’的口號。

一群大資本家,工商業的既得利益者,居然拿著‘農為國本’做口號,這多少有些后現代主義的荒誕色彩。

但,卻又是符合邏輯的。

如今的漢室商賈群體,那些富可敵國的資本家們。

本質上,只是張越拔苗助長,強行用政策催生的早產兒。

他們先天不足,既缺乏理論指導,也沒有什么文化思想基礎。

自然,只能用舊時代的思想文化來為自己發聲。

同時,這些人和舊時代的官僚權貴,勾結太深,糾纏過密,不少人本來就是那些人的黑手套,是家臣、旁支,被推到前臺的傀儡。

在另一個方面,其實對如今的很多商賈而言,若是重新舉起‘農本’的旗號,打擊和限制民間工商業的發展。

對他們反而更有利。

至于原因,想想后世大萌禁海政策的支持者,大都是海商利益集團就能理解了。

這些壟斷階級,這些漢代的大榷們。

只愿子子孫孫,永享富貴。

也只想守著現在的一畝三分地。

什么擴大市場,做大蛋糕?

對不起,他們沒有這個念頭。

于是,整個關中,暗潮涌動,資本、權貴、舊官僚,以及一切反對改革,不愿改革的人都團結了起來。

劉家的忠臣、地方的豪強、官吏、貴族還有廟堂之上,不肯致仕的老臣權貴們。

現在都聯合起來了。

未央宮里不斷有著人出沒,去接觸小皇帝、王太后。

想要拿到小皇帝的詔書或者王太后的懿旨。

更有人,拿著黃金,許下重諾,接觸北軍、鷹揚軍的軍官。

真真是讓張越看的眼花繚亂,贊嘆不已。

只是……

這些人恐怕根本就想不到,他們之所以能如此順利的蹦跶,能如此迅速的勾結起來。

其實是因為大漢丞相、太尉、大將軍、英國公張子重故意放水。

故意讓他們勾結在一起,故意給他們創造條件。

“我可沒有那么多耐心,陪著這些蠢貨在長安過家家!”

“引蛇出洞,一網打盡,永絕后患,方為我之本意!”

正好,永始以來的這些年,天下商賈和長安貴族們,都被發展的紅利喂得大腹便便,滿肚肥油。

同時,他們也做了太多壞事,引起了數不清的矛盾和怨懟。

一次殺光,既可以清洗朝堂,祛除病痛,讓未來天下可以輕裝上陣,重新出發。

還能學著那位已故的先帝,收割韭菜,充實國庫,順便給人民和百姓一個發泄渠道。

你看,丞相是圣人,壞的都是奸賊。

如今奸賊已除,蠹蟲已誅,天下海清河晏,當有鳳鳥來朝,麒麟來獻。

呂溫哪里知道這些?

他聞言微微一楞:“子重……”

“你就不怕嗎?”

他看著丞相府的門扉,悠悠嘆著:“如今,天色未明,閭巷之中,欲食子重血肉者,可都聚集在一起……”

“若不能各個擊破,吾實擔心……”

“放心好了,我的太學祭酒……”張越神秘的笑道:“彼輩能否見到明日的朝陽,還是兩可之事呢……”

“這些年來,吾自認,待其等不薄……”

“然而,升米恩,斗米仇,圣人不能禁!”

“無可奈何之下,吾這丞相為天下,為社稷計,也只能揮淚割肉……”

“不瞞子惠兄……如今,長安十二門,應該皆已經打開了……”

“叛軍與逆賊們,所勾結的列侯、將軍,正在率軍入城……”

“他們很快就會控制住武庫,然后在閭巷之中設置障礙,接著便會兵分兩路……”

“一路直趨未央宮,面見天子,請求下詔,誅我這‘亂天下之人’!”

“而另一路,則將直奔尚冠里、戚里,控制丞相府、太尉府和大將軍府,接著便有人率軍來到我這府邸,請我出去‘請罪’……”

“子重……”呂溫聽著,徹底呆住了:“你既然已經知道,為什么還在這里?”

“我不在此,那些人怎么敢發動?”

“就不怕我重演延和之事?”

“我在這里,他們才放心啊!”張越意味深長的道。

“也只有我在長安,那些平時隱藏的很好的人,才敢發動啊……”

“朝堂之上,市井之中,誰敢讓我不在呢?”

這是事實,若張越不在丞相府中,那些家伙,那里敢輕易發動?

就不怕天明之后,這位丞相登高一呼,鷹揚精銳立刻左袒而響應,將所有人統統殺死?

“那……”呂溫慌了:“子重既然知道,為何……”

“為何安坐是吧?”張越笑了。

他丟下手里的棋子,站了起來,看著呂溫,道:“子惠兄啊……”

“如今天下,早已經不是過去之天下了……”

“從前,弓馬箭弩強盛者,方能稱雄天下!”

“而如今……”

“則是火器之天下也!”

他拍拍手,整個丞相府的所有燈籠全面點燃。

鯨脂的光芒,照亮整個府邸。

而在丞相府的廂房、院落、回廊中,一隊隊穿著皮甲,背著火槍的士兵,沉默的走出來。

同時,所有大門全部敞開,一門門有著輪子,可以被人力拖行的火炮,從這些大門中被人推了出來。

“彼輩想要斬首……一擊斃命……”

張越笑著看向已經呆滯的呂溫:“而吾則想中心開花,一勞永逸!”
匿名
狀態︰ 離線
1295
匿名  發表於 前天 01:52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三百零八節 只緣妖霧又重來(2)

未央宮,北闕廣場。

黎明的黑暗中,忽然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

舉著長戟的重步兵們,在數名北軍將官的率領下,緊張不已的靠近這座新修的廣場。

“百年前,吾等的祖輩,左袒為劉氏,誅呂氏,平亂臣,定天下,迎太宗皇帝入祀大統,為社稷功臣!”提著長劍,北軍左都尉灌長卿興奮不已:“今,吾承祖志,將再造大漢!”

但在心中,灌長卿卻是另外一個想法。

他回頭遠望黑暗中的戚里方向,那丞相府所在,心中暗想:“丞相,您可怪不得我……”

“當初,說好了,鼎立新朝,袍澤共富貴!”

“然而,您卻遲遲不肯廢黜小皇帝,建國稱祖!”

“甚至,連廢帝另立也不肯!”

“現在更是又要搞什么兩千石六十致仕。執政六十五致仕的制度!”

“俺今年都五十八歲了!”

“照您的制度,俺哪里等得到開國之日?”

“所以,您可怪不得俺呀!”

一念及此,貫長卿便抽出腰間的長劍,大聲下令:“扶保天子,再興漢室,就在今日!”

“諸君,隨我殺!”

于是,兩千多名北軍士卒,立刻列著長隊,沖向了那黑暗中,僅有幾盞鯨油燈在照亮著的北闕廣場。

然而,當他們沖到半路時,所有人忽地停了下來,一切喊殺聲都消失了,整個世界安靜無比。

因為,就在此時,整個北闕城樓,忽然亮了起來。

數不清的篝火點燃,一個個穿著玄甲的士兵,出現在了城樓上。

而從北闕廣場四面的街巷里,沖出了無數舉著火把的士兵,一面戰旗,出現在篝火下的廣場。

丞相長史兼尚書左仆射胡建的身影,出現在了灌長卿眼前。

“胡公!”灌長卿瞪大了眼睛:“您不是去了西域的英縣嗎?”

鷹揚軍中有三巨頭。

丞相、太尉、大將軍張毅,自是絕對的領袖和支柱。

但自那位丞相之下,還有兩位存在,絕對不容人忽視。

胡建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鷹揚軍護軍系統與武苑集訓機制,就是這位舊日的文官,一手建立起來的。

除此之外,現行的鷹揚軍軍規軍法軍紀,也是出自這位之手。

本來,去年坊間都有傳聞,這位丞相長史將可能得到那位丞相的推薦,從而出任執金吾,為武臣執政。

哪成想,最終這個差事落到了護羌校尉兼河湟都督范明友之手。

而胡建則被調任為西域總護軍兼任都護府長史,負責協助西域都護丙吉,但依舊保留丞相長史與尚書左仆射的職位。

而胡建走時,帶走了鷹揚軍的三個火槍校尉與對那位丞相忠心耿耿,在北軍中戰斗力第一的長水校尉部。

如今,胡建出現在這里。

那么,毫無疑問,長水校尉與那三個被帶走的鷹揚火槍校尉,也在這里了。

灌長卿看著胡建的身影,心中悲憤莫名。

他那里不知道,自己已經落入甕中,必死無疑。

“大丈夫生則五鼎食,死亦五鼎烹!”他大喊一聲:“諸君,還不隨我殺?爾等忘了,當朝丞相的別名?”

那可是張蚩尤!

殺人無算,沾滿鮮血的張蚩尤!

比白起更恐怕,比項羽更霸道的權臣!

當年,延和之變,這長安血流長河,齊魯吳楚的舊地主、舊貴族被連根拔起。

光是流放朝鮮和西域的罪官與罪人,就多達二十萬!

既然已經舉起刀來,要砍向那位丞相,那里能寄望于投降后被寬恕?

但可惜,能和灌長卿一樣想明白的人,沒有多少。

兩千余的北軍士卒,也就三五百人,跟著灌長卿沖了上去。

胡建看著那些沖來的士兵,他有些不忍心的閉上眼睛。

“我痛恨蕭墻之爭……”

“奈何,總有些人,想要為了名利而內耗……”

于是,他舉起手,手上戴著的狐裘手套,在黑暗中格外顯眼。

“預備!”胡建銜起一個銅哨,用力的吹響。

“滴!”尖銳的哨聲,刺破黑暗。

在他身前,兩千多名鷹揚火槍兵,同時平舉手中的火繩槍,打燃隨身攜帶的火石,點燃用硝水浸泡過的火繩。

頓時硫磺燃燒的味道,彌漫著整個北闕廣場。

而前方,舉起長戟,列隊而來的北軍士兵,開始了最后的奔跑。

長長的長戟,鋒利無比,他們身上穿著的重甲在火光下無比耀眼。

“瞄準!”胡建在敵人抵近三十步時,猛然下令,同時再次吹響銅哨。

嗶……嗶……嗶……

三聲長長的哨聲,幾乎掩蓋了對面之敵的吶喊。

同時,十余名舉著紅旗的鷹揚軍官,在同時將舉著紅旗的手用力下揮,大聲下令:“瞄準!”

當敵人逼近到十步時,幾乎能感受北軍士兵們的長戟上的寒意時。

胡建背過身去,大聲下令:“射擊!”

淚水,從臉頰滑落,而口中的銅哨,吹出最后的音符。

嗶……

站在第一排的數百名火槍手,同時扣動扳機,將點燃的火繩扣入槍膛。

立刻點燃了槍膛中的藥包,火藥在槍膛內迅速燃燒,產生巨大的動能,將槍管內的鉛彈以高速射出。

不過十步的距離中,火繩槍的殺傷力與精確度被發揮到最高。

啪啪啪!

彌漫的硝煙,立刻籠罩住整個陣列。

灌長卿只覺得腹部一疼,立刻就倒在了地上。

他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的鐵甲,被鉛彈打成一個凹型,精良的鐵甲,質量很好,沒有被擊穿。

但這反而更加糟糕。

巨大的力量,將他鐵甲下的肌肉與內臟,全部震傷。

連站起來的力量也沒有了。

但更要命的卻是,對面的鷹揚兵已經跪下去。

而在他們身后,舉著火槍的第二排士兵,開始了射擊!

啪啪啪!

啪啪啪!

火槍的轟擊聲,連續不斷的響起。

不過數息時間,他們就已經完成了三輪齊射。

兩千多桿火槍,在瞬息之間,將兩千多發鉛彈射出。

而在他們前面,已經是修羅地獄。

所有跟隨貫長卿的士兵,全部倒在了血泊中,無數人哀嚎著打滾,更多的人,則倒在了血泊中。

他們的身體,一片模糊,許多人的頭顱,都被打碎,紅的白的,流滿了一地。

灌長卿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火槍,竟恐怖如斯?”

“難怪丞相多年來要不惜血本,重點發展……”

“可惜,吾卻以為,那是懦夫之行,不屑至極!”

作為老派軍官,在當年,鷹揚軍決定重點建設火器兵種后,灌長卿就主動請求調離鷹揚旅,開始進入北軍系統。

因為他不齒和不屑所有那些火器。

在他認知中,火器這玩意,沒有準頭,而且發射緩慢,連弓箭都比不上——至少弓箭還能做到臨敵三發。

這火槍遇到敵人的騎兵,恐怕只能倉促中完成一次裝填和射擊,然后就會被騎兵收割。

所謂‘子彈笨蛋,馬刀好漢’,如是而已。

而現在,灌長卿終于明白了。

武功再高,一槍撂倒,甲械再堅,一彈而亡的道理。

可惜,他醒悟的太遲太遲了。

未央宮,溫室殿。

十二歲的小皇帝,緊張不安的在宮闕中來回走動。

小臉上,他難免顯露出不安。

而在他身后,王太后則相對要平靜許多,一副穩坐釣魚臺的神色,幾位國舅則興奮無比的伸長了脖子,望向遠方。

“為何還不來?”可惜,等啊等啊等,等到現在,他們也沒有看到預料中期待中的北軍忠臣們的身影。

整個宮闕,安靜無比。

忽然……

啪啪啪!

一陣爆豆子一樣的聲響,從北闕外傳來。

小皇帝猛然沖向大殿門口,就連王太后也站了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一位全副武裝,穿著甲胄的大將,卻領著數百名士兵,直入溫室殿中。

“陛下!”來人微微恭身:“您怎起的這么早?”

“太傅……您怎么來了……”小皇帝看到來人,頓時有些害怕,但想起忠于自己的大軍,馬上就要到來,他又挺起腰桿,大著膽子,看向來人:“朕昨夜心中不安,故詔母后與幾位國舅相會……”

“太傅又是為何黎明而來?”

上官桀哈哈大笑,道:“臣聽說有逆賊,禍亂國家,故此率軍來保衛陛下!”

小皇帝聞言,立刻開心起來,他以為,上官桀是來投靠和依靠他的。

立刻,小皇帝就道:“愛卿忠臣,朕早已知之……”

“既如此,愛卿還請跪下聽朕之詔!”小皇帝驕傲無比,得意萬分的說道。

“陛下……”上官桀看著得意的小皇帝,嘆了口氣,道:“您何故謀反?”

“臣和丞相,又有哪點對不住您?”

“您可知道,亂天下者,非社稷主?”

小皇帝頓時傻了。

原本一副智珠在握的王太后,更是慌張了起來。

“來人!”上官桀轉過身去,對身后諸將下令:“將陰謀禍亂天下,蠱惑天子,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統統緝捕,明正典刑!”

于是,數十名武士,立刻持著長劍上前,然后當著小皇帝和王太后的面,像抓小雞一樣的將那幾位國舅爺,當場按在地上,一腳就將他們踩住。

接著,像拖死狗一樣,將他們往外拖。

“饒命……饒命……”國舅們大喊著。

“太傅!”小皇帝看著舅舅們,一下子就失去了力量,但他想起了方才北闕城樓方向的動靜,再次有了些力氣,對上官桀道:“太傅可知,如今已有忠臣義士率部勤王?”

“您何必陪賊臣殉葬?”

“太傅若能撥亂反正,朕必不吝封王之賞!”

“哈哈哈……”上官桀大笑起來:“陛下,您以為臣稀罕封王?”

“公孫遺都有韓王之賞,又何況臣?”

“至于所謂勤王之師……”上官桀拍了拍衣襟:“陛下還是請隨臣去北闕城樓看一看吧……”

“您的忠臣,此刻恐怕都已經去追隨先帝與幽太子了……”

“就是您,恐怕也要學先帝一般,下罪己詔了……”

小皇帝聽著,如遭雷擊。

先帝……罪己詔……

便是王太后,也是花容失色,驚慌起來。

先帝孝明皇帝晚年,被軟禁于五柞宮,被迫下罪己詔的故事,可還未到十年。

王太后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先帝下罪己詔后不到一年,就被迫內禪,讓如今的這位天子登基。

所以,罪己詔,就等同退位……

王太后當即上前,看著上官桀,道:“太傅,不止于此吧……”

“陛下,可是皇太孫的骨血!”

“丞相和您,怎么舍得如此?”

“哼!”上官桀冷笑一聲:“太后,錯非皇太孫遺澤,您與陛下,如今又豈能安坐于此?”

“只是……先人遺澤,終究也有耗盡一日……”

“亂天下者,非社稷主!”

“這是臣的態度!”

“也是丞相的態度!”

“更是皇太孫的態度!”

“皇太孫?”王太后楞了。

“是啊……”上官桀悠悠的嘆道:“太孫殿下,這些年來一直在南陵養病,偶爾入宮與陛下相會……太后或許不知,但陛下應該是知道的……”

“太孫殿下,就是陛下您的文師……”

“也是太學文教授……”

“更是那天下時報的主筆之一,號‘南陵山人’者……”

“亂天下者,非社稷主,就是太孫殿下所著的文章……”

王太后如蒙雷擊。

而小皇帝整個人都傻掉了。

“夫君……”王太后根本不敢相信:“太孫殿下還活著?”

“父親……大人……”小皇帝渾身戰栗,終于癱軟在地。他終于明白,為何自己會對那戴著青銅面具的老師,如此孺慕和親近的緣故了。

因為,那就是他的父親!

血脈相連,骨血相近的親人!

他也終于知道,為何上次,‘文師傅’要問他身毒的事情了。

更知道了,為何他要寫那篇文章了。

不是為了名聲,而是在教訓和教誨自己啊。

若天子都不愛天下了,那還怎么配做社稷主,為天下王?

“走吧……”上官桀催促起來:“太后……陛下,請隨臣去北闕城樓,看望平叛將士,慰問真正的大漢社稷脊梁們!”
匿名
狀態︰ 離線
1296
匿名  發表於 前天 01:52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三百零九節 落幕(1)

轟!轟!轟!

硝煙彌漫中,整個戚里的道路,都被炸碎了。

火光下,數不清的殘肢斷體,堆在一起。

舉著火槍的士兵,冷漠的踏步向前,在他們身后,高大魁梧的鷹揚擲彈兵,宛如魔神一樣。

他們正是這場屠殺的制造者!

而叛軍,已經徹底崩潰。

僅余不過兩千殘兵,向外逃竄。

可惜,如今已經不是延和年間了。

長安城,早已經被大漢丞相經營的猶如鐵桶一般。

各街巷閭里,皆有民兵!

各主要交通要道,都設置了可用于屯兵的軍營。

而早在數日前,就已經有著大量鷹揚軍的軍隊,偽裝成商人、平民,分散進入了長安城。

除了守衛丞相府和未央宮的軍隊外,其他人全部去了各主要閭巷和渭河兩岸的主要商業區、居民區。

再想和延和末年的兵變一樣,遷延平民,造成大量百姓死傷,基本已經不可能。

“自作孽啊……”踩著軍靴,居延都尉匈河候趙旭,微微的搖了搖頭。

他是當年那場兵變中壯烈犧牲的趙破奴唯一活下來的孫子。

因此,被丞相親自帶到身邊教育,并在五年前出任居延都尉,實際主持對北匈奴的招撫與緊逼。

“趙都尉,丞相有令:鎮壓叛亂后,當以長安黎庶性命為要,盡可能的招降叛軍,勿要造成太大損害……”一個丞相府的文吏,拿著一封命令,來到趙旭面前。

“知道了……”趙旭接過命令,道:“請丞相,末將將嚴守丞相之令!”

此時,整個長安城,都已經被驚醒。

數不清的百姓,從睡夢中爬起來,然后就看到了外面的街道上,數不清的亂兵,正在瘋狂逃竄。

于是,所有人立刻都想起了十余年前的那場劇變。

無數人戰戰兢兢,瑟瑟發抖。

而青壯男子們,則默默的拿起了家中藏好的兵器,隨時準備保護家人。

沒有人會忘記當年那場兵變給百姓造成的傷害!

亂兵潰散后,在這座城市燒殺搶掠,連兩千石、列侯也難以自保。

混亂持續了足足三天,才漸漸平息,數不清的百姓被殺,大量房屋被焚毀。

事后統計,長安城居民,死于混亂、大火中的,至少有兩萬多人,數萬棟屋舍被毀,數不清的財產毀于一旦。

難道今天,相似的兵亂又要來了?

就在百姓們都憂心忡忡的時候,閭巷中忽然一聲鼓響。

大量全副武裝的士兵,便從閭巷內建設的府庫與旗亭之中走出來。

一面戰旗,被人舉起。

那是鷹揚旗!

百姓們看到鷹揚旗,又見到這些雄赳赳氣昂昂的子弟兵,終于放下心來。

“快些去找些雞蛋來煮好……”有老人趕緊叮囑起年輕人:“待丞相大軍平定叛亂后,爾等隨我去犒賞王師!”

簞食壺漿嘛!

這些年來,長安百姓幾乎人人都已經知道應該怎么做了。

一面又一面鷹揚旗,從閭巷與市坊升起。

越來越多的鷹揚軍部隊,從各個武庫、旗亭內走出來。

叛軍那曾預料得到這個情況?

頓時就不知道該怎么辦,被逼入了死角。

沒有辦法,他們正面根本不敢與能釋放雷霆,投擲毀滅性爆炸物的鷹揚軍對抗。

于是,只能向著長安城的城門方向逃竄,希望能在天亮前,跳出這座城市,然后或許能隱姓埋名,躲過一劫。

可惜,這是他們注定也無法實現的美夢!

才剛剛被趕到御道附近,還沒有來得及靠近武庫,迎面就看到了一整支漢軍,在前方列隊。

飄揚的戰旗,表明了他們的身份——京輔都尉所轄的中壘校尉。

這支部隊直屬于京兆尹王吉。

毋庸置疑,那位旬日前,據說奉命去了關東雒陽的京兆尹根本不曾離開。

更可怕的是,從各條閭巷和街道中,數不清的鷹揚軍正從四面八方逼近。

叛軍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嘩啦啦……

無數人丟下手中的兵刃,跪了下去:“降了!降了!”

事實證明,在站著死還是跪著生的抉擇前,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跪著生。

宗正官邸。

劉賢看著自己準備好的金塊,手都在顫抖。

他咬著牙齒,想要伸手拿起來,但事到臨頭,卻又沒有勇氣了。

“聽說吞金而死,極為痛苦……”

“腸胃都會爛掉的……”

他想起了太醫署的說法,更加猶豫起來。

只是……

“吾乃宗室、執政,安得受刀筆吏之辱,死刀斧之恥?”他深吸一口氣,終于下定決心,握住了擺在面前的金塊。

他是九卿執政,而且還是宗室。

哪怕是死,也必須體面,不能和匹夫一樣。

于是,他閉起眼睛,就要將金塊吞下去。

就在此時,大門卻被撞開,幾個強壯的軍人,一躍而進,將這位宗正,直接撲倒在地。

他手中的金塊,摔了出去,在地板上打了好幾個滾。

叮叮叮!

清脆的金屬聲,讓劉賢絕望的大叫起來。

“吾乃執政大夫!”

“爾等安能辱我?”

“什么執政大夫?”穿著繡衣,提著長刀,解延年走到劉賢面前,然后蹲下身子:“劉賢,經執政大夫集議,丞相授權,現在正式告知你,你因涉嫌亂天下,陰謀反對丞相、損害社稷利益,已被剝奪宗正卿之位,并追毀一切文字、爵位!”

“如今,你已是布衣白身,階下之囚!”

“解延年!?”劉賢看著解延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不也是……”

“嘿嘿……”解延年笑了起來,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宗正衙門為官,上上下下都熟悉無比。

甚至被劉賢引為知己。

許多事情都不瞞他。

“劉賢啊……”解延年低下頭來:“好叫足下知曉,在下除了是大漢宗正卿丞外……”

“還是錦衣衛左指揮使……”

“在下當年調入宗正官署,就是奉了丞相的命令,來監視爾等亂臣賊子,禍國蠹蟲的!”

可笑這些人,這些老頭、舊臣和權貴們,卻以為丞相這些年迷失了,沒有了當年的殺心和決心。

但他們哪里知道,錦衣衛無處不在,無所不在。

這長安城上上下下,沒有能瞞得過丞相的秘密。

甚至……

就連關中巨賈、豪強、官吏們的事情,也沒有幾件能瞞得了那位丞相的。

從前不管,不追究是因為這些人還有用。

現在……

他們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成為了丞相的棋子。

于是他們所有的一切,財富也好,訾產也罷,奴婢也好,都將成為那位丞相更進一步的底蘊與燃料。

想到這里,解延年的眼簾就微微垂下去。

這些年來,關中的權貴、巨賈,造了太多孽,做了太多壞事,積累了太多民怨。

靠著這些,他們積攢了數不清的財富,建立起無數作坊,開采了數不清的礦山,培養了大批大批的熟練工匠。

如今,丞相大軍之下,一切皆為齏粉。

他們的工匠、作坊、礦山與財富,皆是為丞相做嫁衣。

于是,大漢丞相,什么臟事都沒有做,任何錯誤都沒有犯,就平白得到了數不清的礦山、作坊,大量的熟練工匠與堆積如山的財富。

只要將這些人,這些過去十余年,吃的滿嘴肥油的人明正典刑,那么民間的積怨也好,社會的矛盾也罷,都要煙消云散。

“真是妙啊!”解延年忍不住贊道:“也不知當年周公,是否也是如此?”

這一手欲擒故縱,縱虎為患,再引蛇出洞,一網打盡的手段,那位丞相用的得心應手,叫人目不暇接。

偏偏,除了他這樣的親信和親歷者外,無人知道這一切。

在世人眼中,今天的一切,只會是一群利欲熏心的正客,為了一己之私,亂天下、壞國事。

而丞相清清白白。

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一切皆是不得已為之。

更妙的是,隨后而來的審判和審查,會披露這些人,這些反對丞相的人的真面目。

魚肉百姓,奴役士民,欺上瞞下,亂法亂國。

真真是罄南山之竹其罪難書,倒江海之水其孽難償!

于是,被這些小人、賊臣與奸商亂黨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惜發動兵變的丞相是什么人?

當然是在世的圣人,心懷天下,心念萬民的道德至善之人。

天下之子,萬民之公仆。

所以,舍丞相,其誰能王天下?

邏輯是如此簡單。

于是,解延年嘆道:“吾今日始知孟子之嘆……”

“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也?”

這句話,從前人們一直只記住他的第一層意思。

但現在,解延年知道了他的第二層意思——只要裝的足夠長,足夠真,足夠久。

竊國大盜,也能是絕世忠臣,國家良心,天下希望!

“走吧……”解延年毫不費力的提起劉賢的衣襟,將他向外拖:“罪人劉賢,且隨我去見見新世界……”

他踢開門扉,帶著軍隊,拖著劉賢,穿過宗正卿的官邸回廊,在無數人的視線和注目中,來到了門口。

“賊子劉賢,已然就擒!”他高高舉起劉賢的身體,就像提起一只小雞。

毛詩學派的傳人,此刻一點也不像一個儒生。

反倒是像戰國時的豪俠!
匿名
狀態︰ 離線
1297
匿名  發表於 前天 01:53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三百一十節 落幕(2)

“真是落了白茫茫一片,好干凈的大地……”張越站在北闕城頭,望著這座還未平靜下來的城市,輕聲嘆息。

如今,已是正午時分了。

城中叛軍,已經或死或降。

主謀基本上也都落網了。

御史大夫鄧律、宗正卿劉賢、太常卿蘇舜……

大漢十二執政,有三位背叛了大漢丞相!

真真是讓張越意外!

“為什么只有三位?”大漢丞相砸吧著嘴巴,一副很是遺憾的樣子。

要知道,過去十余年來,漢家工商業迎來了大發展!

在張越的支持和鼓勵下,在國家政策扶持下,一個個大資本家火速崛起。

從前,茂陵袁家的一座袁林,號稱天下第一園林,連皇帝的花園也大大不如。

但現在,在關中范圍內,規模比袁林大的私人園林,超過一百座!

特別是已經去國去了身毒的尚書令萬年候張安世家族,壕的讓人目瞪口呆——張氏在鴻固原老家,建有一座占地千畝,橫跨渭河的園林。

其中假山、人工湖,都是尋常。

真正讓人大開眼界的,當屬張安世專門為了紀念他的父親張湯而修建的漢御史大夫張公諱湯銅像。

像高六丈,,底座寬三丈,重五十萬斤,皆以純銅而鑄。

最讓矚目的,莫過于張湯銅像所戴的冠冕,乃是金銀鑄造,據說光是為了鑄此冠冕,張安世就融掉了數千金的金餅!

還從朝鮮王劉胥那里,要來了白銀三萬兩,也都給融了。

而張安世的財富,卻不是貪污受賄或者徇私舞弊。

而是其妻任氏操持家務所賺來的。

這位尚書令之妻,醉心于染布技術與繡花工藝。

張家的染坊和刺繡坊中,雇工數以萬計,是漢室最大的染坊與刺繡坊。

連少府在染布、刺繡方面,也不如張家。

此外,張安世的這位妻子,還是漢室護膚品界的巨鱷,張安世當年在河湟盤下的那一千多頃地,現在基本都是種植各種香料、鮮花。

其所推出的各種香水、胭脂,是長安城最受歡迎的產品。

論才干和經商水平,任氏僅在張越自己的妾室,大漢另一位在商業領域呼風喚雨的女強人楊氏之下。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

丞相之妾與尚書令之妻都拋頭露面,開始經商賺錢了。

其他人,不管家里有沒有懂做生意的夫人,也都紛紛推出一個出來。

反正,難道還有人敢不給當朝執政大夫的面子?

于是,各家各戶都是賺的盤滿缽滿。

就像這次落馬的三位執政,單單是他們家族所擁有的不動產和各類工坊、商鋪、奴婢加起來,價值就沒有一個會少于五萬萬錢的。

整個大漢歷史上,開國以來,除了那幾位天子手足,太后心肝外,還能有幾個人的訾產突破過這個數量級?

更不提,這些人一落馬,就拔出蘿卜帶出泥。

相關官員、富商,也統統成為了張越的盤中餐。

所以,張越才有些可惜。

要是十二執政里,反個大半,那就好了。

基本上所有社會問題與矛盾,都可以得到一次解決。

這樣,再過個十來年,再割一次韭菜,就又可以解決一次矛盾。

如此循環往復,割他十七八次,怎么著也能把蒸汽機割出來,說不定有生之年能見到大炮巨艦呢!

那時,張家江山,才真正牢不可破!

“丞相……”上官桀走到張越身邊,問道:“天子和太后,您打算怎么處置?”

“要下罪己詔嗎?”說到這里,上官桀就抬起頭,盯著張越。

張越聽著,笑了笑,道:“總歸,還是要給太孫殿下一些面子,不能叫殿下面皮過不去……”

“這罪己詔就免了吧……”

一個十二歲的小皇帝,若果真下了罪己詔,這天下人又該如何看待他這個丞相呢?

雖然說,小皇帝確實在其中做了許多事情。

但別人是不會信的。

這個鍋是甩不出去的!

再說了,小皇帝若是下了罪己詔,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張越怕是馬上就要被部下架著,走完那最后一步。

雖然說,到現在,張越是完全有理由和實力,將那最后一步走完。

只是……

走完了以后呢?

未來,這天下要是出了問題,有了鍋,那就是他張越來背了。

一個做不好,就會有人思念漢室。

所以,小皇帝還得留著。

留著多好!

一個傀儡,沒有半分權力,經過這一次事情,連人心也盡數喪失的傀儡,將再無威脅。

更是甩鍋最合適的人選,承受怨氣和怨恨最理想的模板。

上官桀聽著,卻是神色有些不對,仿佛被人從頭澆下冷水一樣,他動了動嘴唇,卻最終什么都沒說。

張越卻是知道上官桀的意思和態度。

事情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在傳統上來說,哪怕是天王老子攔著,小皇帝也得滾了。

然后再換一個新的傀儡天子,等過個一兩年,便革鼎而立。

然后,新朝功臣,人人的爵位與富貴,才能落袋為安。

如此上官桀等人才能安心入睡。

“太傅……”張越拍了拍上官桀的肩膀,道:“太傅的意思和諸位大臣的想法,我是知道的,也明白的……”

“放心好了,諸公的付出,一定會得到回報!”

賞賜有功,加官進爵,這是肯定的,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張越早已經明白,錢和官爵、土地,永遠是最犀利的武器。

此番能輕而易舉的鎮壓一切,不就是他張子重錢多人多嗎?

“可是……丞相……”上官桀道:“吾倒是沒什么……就怕下面的人亂想啊……”

是啊,現在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像期盼甘霖的禾苗一樣,期待丞相登基開國。

丞相卻不想干?

錯非知道,除非這位丞相自愿,不然無人能將那龍袍披到他身上,上官桀真有種派人去取來天子冠冕,不管不顧,戴到這位丞相頭上的沖動。

然而,正如上官桀所言。

就怕下面的人亂想。

須知,希望是力量,但也是武器。

一旦希望落空,人心浮動,恐怕……

“放心好了……”張越笑著道:“我早有準備……”

“這世間,有治百姓之法,有治大臣之律,有申王后之令……”張越道:“但自古以來,卻未有能約束天子之法……”

“吾甚憾之……”

“太傅!”張越認真無比的看著上官桀,伸出手來:“可愿與吾共立此法?”

“為萬世立繩!”

“為子孫立法!”

若在過去,哪怕是篡國大盜,也不敢講出這樣的話。

因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下尊卑,乃是人所共遵的真理。

但現在,張越和他的勢力,卻已經能堂而皇之的議論這個事情了。

不僅僅是因為權勢足夠強大,也不僅僅是因為槍炮的道理足夠犀利,更因為這些年來,張越和上官桀、張安世等人,興學校,鼓勵報紙,解錮言論,廢黜各種士大夫官員百姓議政的樊籬與限制。

又大力發展經濟,鼓勵工商,嘉獎工匠。

識字人口不斷增加,官僚集團和貴族集團不斷擴招。

便是不識字的工人,現在也養成了聽報的習慣。

于是,衣食足而禮儀生,倉稟足而知大義!

終于,在數年的言論與信息沖擊中,新的道德觀與價值觀,開始塑造。

尤其是,那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的理念,已經隨著張越的施政深入人心,取代了過去的思想,成為了政治正確。

所以,報紙上,士大夫們敢公開議論君臣關系,探討忠孝的順序。

所以,就連小皇帝也知道亂天下者,非社稷主是什么意思?

于是,是時候和天下人,特別是和整個統治集團商量一下——皇帝的權力那么大,咱們為了自己和子孫考慮,是不是得把它關進籠子里的問題。

雖然說,這有些夸張,甚至有些荒誕。

因為在天下人眼中,張毅張子重,未來必然代漢立國,成為真的社稷主天下王。

便是如今,張越的地位和權柄,其實也和那位先帝差不多了。

大權獨攬,一言而決,至高無上,無可限制。

所以,上官桀聽著,簡直不可思議。

這在看來,大概相當于老虎找羊羔商量:我以后改吃素了,但我又有嗜血的沖動,所以想和你們商量一下,是不是給我得嘴巴戴個鐵套什么的?

你說羊羔怕不怕呢?

反正上官桀是很怕的。

他顫抖著手,道:“丞相,您怎么可以這樣說呢?”

“君臣父子,豈有商量的余地?!”

“真的?”張越笑了:“我的上官兄啊……”

“到現在,你還不了解我嗎?”

這么多年的相處,張越與他的統治小集體,早已經是你知道我的長短,我明白你的深淺。

大家都不是什么忠臣孝子,君子圣人。

什么君君臣臣的?

騙騙小孩子也就算了,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影響力。

甚至還會覺得惡心。

仔細想想,就會知道,上官桀、張安世、丙吉……這些人要真是忠臣,早就去茂陵陪世宗孝明皇帝了,那里還會在這里和張越這個大賊臣一起執政?

“這是為了我的子孫!”張越認真的看著上官桀:“也是為了兄長的子孫!”

“禹皇的功德不可謂不大,商湯的仁義不可謂不多,文王、武王的功業不可謂不高……”

“但夏桀、商紂、周幽……卻可以在短短十余年,就將祖宗幾百年的余蔭盡數敗光!”

“于是,不止身死國滅,就連宗族子弟,也受之牽連!”

“兄長難道愿意看到百年、兩百年后,兄長因為一個不肖子孫,就讓兄長的功業蒙受污名,讓兄長的香火無人祭祀?”

“我也不愿意!”張越此刻前所未有的嚴肅與鄭重。

上官桀聽著,感動無比,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他甚至在內心深處,產生了濃濃的愧疚,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愧疚,為自己誤會了當代周公而慚愧!

“故此,小天子必須保!”張越卻忽然話鋒一轉:“倘若不保天子,吾等從何實驗這法度呢?”

“我曾聞有圣人曰:摸著石頭過河……”

“吾等今日,若不趁還能摸著劉氏過河的機會,盡量嘗試和試錯……”

“未來沒有了這塊石頭,不得不獨自過河時,必定會悔恨于今日的急功近利!”

后世,沒了毛子,多少人懷念啊。

那可是一個好人啊!

活著,告訴了人們,何謂錯誤,死了,又告訴人們,此路不通。

真正的國際主義戰士,真正的先驅、偉人!

所以,死俅了。

如今,那個小皇帝也是如此。
匿名
狀態︰ 離線
1298
匿名  發表於 昨天 01:58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節 皇帝,你有幾個校尉?

小皇帝瑟瑟發抖的蜷縮在他的宮殿中,身前,從前一直云淡風輕,總是一副智珠在握模樣的王太后,已是徹底失去了舊日的穩重,變得坐立不安,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

反倒是,小皇帝曾經很少見的生母史皇妃,一臉從容的坐在小皇帝身旁,輕輕用手拍著自己的兒子,就像小皇帝小時候一樣。

見著史皇妃的神色,王太后的臉色更加不善了。

因為她想起了往日宮里面流傳的各種傳說與謠言。

有人說,史皇妃與丞相有一腿,不然為何這位太孫當年最寵愛的妃子,隔個三五日便要去南陵,而且常常一待就是十天甚至一個月。

也有人說過,小皇帝其實不是太孫的種,乃是丞相張子重與史皇妃私通所生。

所以,丞相才要繞過先帝在世的三個兒子,讓小皇帝登基,其實是想當大漢的呂不韋!

所以,史家的三個兒子,才會和那位丞相走的那么近。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過去,王太后對此是樂觀其成的。

她甚至在其中推波助瀾過,為的就是要讓小皇帝更親近她。

然而如今,王太后內心卻是憤怒的、酸臭的。

“劉進,吾哪一點對不起你了?”她心中的妒意如火山一般暴躁。

自早晨到現在,只是想起上官桀的話,這位大漢太后便心如刀割。

這世界最大的悲劇,莫過于年輕守寡。

比守寡更痛苦的莫過于丈夫其實還活著,卻從來不看自己。

反倒是悄悄的和側室在一起,從頭到尾都瞞著自己。

于是,王太后竟連自己兄弟的下場也不肯管,家族的厄運也不想問,甚至連自己的生死安危都置之度外。

大漢太后,現在只想親自問一問那個沒良心的丈夫吾,究竟怎么就對不起你了?為什么你這十來年,連一眼、一個音訊也不肯捎來。

“母親大人……”小皇帝弱弱的抬著頭,看著自己的生母,問道:“丞相是不是要廢掉兒臣了?”

小皇帝是聰明的。

聰明到他知道,在現在的情況下,他唯一能保住自己和自己的皇位的人,只有他的生父,那位雖然生下他,卻十余年來一直隱居在南陵的父親,那大漢的太孫殿下。

也只有他,這位和那位丞相有知遇之恩的大漢太孫,才有可能挽救并拯救他這個天子的命運。

不然的話,罪己詔之后,他恐怕活不了幾天,就會死于‘疾病’。

史皇妃摸著自己兒子的頭,輕聲道:“陛下放心……丞相終究是念舊情的……”

“即使事有不豫,吾兒富貴與性命也是能保全的……”

小皇帝聽著,先是一喜,旋即又沉默起來。

他已經懂事了,也嘗過了權力的滋味了。

自然知道,所謂富貴、性命,若無權柄為依靠,終究是無根之水。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贊禮官的聲音:“丞相、太尉、大將軍、英國公、定策扶危功臣、秩比十萬石臣張毅……”

“太子太傅、大司馬、衛將軍、定策扶危功臣,秩比十萬石臣上官桀……拜見天子!”

于是,小皇帝也好,王太后也罷,立刻都站起身來,緊張無比。

他們知道,等待命運裁決的時刻來了。

只有史皇妃,依舊從容的坐在床榻上,她悠悠嘆了口氣,抱住自己的兒子,扶著他肩膀坐下來,道:“陛下,您終究是君……”

“自古豈有君迎臣的道理?”

小皇帝掙扎了一下,終于安靜了起來。

但,他臉上依然忐忑不已,心臟更是緊張的直跳。

終于,兩位穿著絳服,戴著象征執政大臣身份九琉,踩著由棉布織成的鞋履的男人,走進殿中。

當先一人更是腰纏紫金綬帶,提著一柄樸素長劍,身長八尺,看上去年輕無比,劍眉星目,但威勢卻如海如獄。

只是看到他,小皇帝就忍不住手腳冰冷,身體顫栗。

“丞相……”他和見到了貓的老鼠一樣,瑟瑟發抖,背脊上仿佛被人用數不清的針刺在抵著一般。

“丞相!”王太后比小皇帝還要不堪。

特別是當她見到了來人提著的那柄劍后,幾乎魂飛魄散。

因為她知道,那就是霍驃騎的驃騎劍。

當年,衛皇后賜給這位的禮物。

而這位丞相曾提著這把寶劍,從漠南砍到漠北,從令居砍到西海,從居延砍到蔥嶺,又從長安砍到臨淄。

真真是砍出了一片天,砍出了一個朗朗乾坤!

于是,從蔥嶺到狼居胥山,從太行山到王屋山,自長江到黃河,從交趾到朝鮮,從東海到北海。

無數萬里的山河,盡皆臣服,萬國萬民,誠惶誠恐,五體投地的畏懼著那個名字張蚩尤!

現在,他提著這把劍,這把沾染了數十數百萬人的鮮血的寶劍入宮,想要做什么?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王太后于是竟連劉進也顧不得怨怪了。

她戰戰兢兢,連話都有些說不清楚了。

“太后!”

“陛下……”

張越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兩個人。

心里面要說不恨,那是騙人的。

但,這恨意不足以讓他產生殺意。

因為他心中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以及對這兩人智商的深深鄙夷。

“太后與陛下,為何與逆賊勾結,陰謀顛覆國家,危害社稷?”他直接就質問起來:“難道是臣和天下人,對太后和陛下有什么苛責之處?”

“以至于,太后與陛下,連天下、社稷也不顧,自身安危也不管了,欲殺臣而后快?”

在張越眼中,這兩位的表現,真的是讓他大失所望。

整場鬧劇中,這兩人的表現,只能用愚蠢二字形容。

不僅僅是這搞笑一樣的串聯見過搞陰謀在宮闈里不避諱旁人,直接議論的嗎?

這王太后和小皇帝就是這么做的。

搞得張越不得不幫他們遮掩一下,免得他們還沒動手,就天下皆知,太后和天子要發衣帶詔,號召忠臣勤王了。

更因這兩人,從來沒思考過如何善后的事情。

在他們看來,似乎只是殺了他張子重,就可以獨攬大權,恢復江山了。

這不是搞笑嗎?

要知道,鷹揚軍現在可不是一個簡單的軍事集團了。

而是一個遍布天下州郡,手握重兵,同時控制了大量軍械制造、地方民政的軍事貴族集團。

河西四郡、西域三十六國,交趾安南、西南河湟。

那一個個軍頭手底下,那個沒有兩三萬精銳虎狼之師?

不拉攏這些人,起碼讓這些人表示一下忠誠,就敢動手,不怕就算成功了,第二天就會被打著‘為丞相復仇’旗號的鷹揚軍將領給打進長安城,把頭都割掉嗎?

即使不顧慮這些,他們也得好好想想,那些發動兵變的家伙,到底可不可靠的事情吧?

總的想想,前門去虎后門進狼的可能性吧?

但他們沒有!

這番操作,在張越看來堪比后世何進想殺十常侍,就讓外兵入洛陽一樣智障。

因為用屁股都能猜到,哪怕那群烏合之眾成功了,他們上臺的第一件事情,肯定是廢掉小皇帝,再立一個新天子。

這個事情的優先級,甚至高于清洗張越的黨羽道理是很簡單的,政變者要掌權,肯定要清洗掉舊時代的象征。

而過去十余年漢室的象征,除了大漢丞相外,就是未央宮里的小皇帝即使是個傀儡。

那也是傀儡的象征啊!

不殺掉小皇帝和王太后,政變者晚上睡覺能踏實嗎?

但小皇帝和王太后根本想不到這么遠、這么深。

于是,他們就以為張越是來興師問罪的,頓時怕的更加厲害了。

“丞相……朕……朕……是受人蠱惑的啊!”小皇帝說道:“請丞相原諒朕這一回吧……”

“丞相……本宮是一時糊涂……”王太后低著頭,為自己辯解:“還請丞相寬宏大量一些……”

“陛下……太后……何必向臣道歉?”張越笑了:“即使兩位有錯,兩位對不起的,也不是臣,而是天下!是社稷!”

“縱然臣不是,天下百姓,社稷祖宗,總沒有不對吧?”

“陛下與太后,何苦累及天下百姓,社稷祖宗?”

小皇帝和王太后頓時連腿都在發抖了。

“所以,臣想請陛下與太后,真心實意的,在臣和太傅面前,向天下認錯,向祖宗道歉!”

“朕……”小皇帝嘴巴都顫抖了,喉嚨里吞吞吐吐,終于哭著道:“朕對不住天下,對不住祖宗……更對不住丞相……”

“朕有罪……”

說完這些話,小皇帝哭的鼻涕眼淚都一起流了下來。

“本宮……本宮對不起天下,對不起祖宗,更對不起丞相……”王太后哭著跪了下去。

“太后……快快請起……”張越連忙退到一邊,然后讓侍女上前扶起王太后,才道:“既然太后與陛下都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那臣就斗膽代替天下百姓和社稷祖宗原諒太后與陛下這次行差踏錯,一時糊涂所犯下的錯誤……”

呼……

頓時,王太后和小皇帝同時癱軟在地。

就聽到大漢丞相繼續說道:“只是,犯錯不能不受教訓……”

“不然,就容易再犯……”

“而且,也沒有教育意義……”

兩人又緊張起來。

“所以……”大漢丞相居高臨下,俯瞰著柔弱的太后和年少的天子:“臣斗膽,請太后往南陵,至薄太后陵前思過……”

若在過去,王太后若聽到張越這么說,恐怕就是撞死在這里,也是不肯答應的。

這個女人,雖然心眼多,權力欲大。

但對劉進,卻實在是一片真心!

反正這么多年來,年年劉進‘忌日’王太后都要在宮中設祭,常常抱著劉進留下的衣冠哀傷數日。

論用情之深,不在史皇妃之下。

所以,盡管當年劉進‘葬身火海’的時候,這位太孫妃才十九歲,正值青春年少,卻為劉進足足守了十余年的活寡。

也是這個原因,張越才不敢告訴這位太后,皇太孫還在世的消息。

怕的就是,這個太后聽聞之后,直接搬去南陵,陪劉進去了。

若是如此,這天下還不知道會怎么議論。

說不定未來史書上,他張子重要和曹阿瞞比肩了。

但現在,問題卻不大了。

王太后這個太后是鐵定不能再做了。

廢而立史皇妃,天下人也說不出什么不對。

王太后聽著,狂喜不已,連忙道謝:“丞相大恩,本宮永難忘懷!”

說著就打算收拾東西,帶上人馬,直撲南陵,去和丈夫團聚。

張越連忙叫住她:“太后莫急,有個事情,還請太后做好心理準備……”

“雖然古人說: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

“然,我漢家卻是以‘壹刑者,刑無等級’為制度……”

“故,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太后的幾位兄弟,涉嫌謀反、亂天下……臣不得已,不得不加罪于其等……”

“當然,依制度,太后和陛下可特赦之……但同樣依照度,此等大罪,即使特赦,也只能免死,但依然免不了擄奪一切名爵,流放海外蠻荒之罰……”

“未知太后是欲赦之,還是?”

王太后聽著,低下頭去,道:“若丞相愿意開恩,還是赦免了吧……”

“活著,總比死了強……”

張越笑了。

確實,很多時候,活著比死了強。

但絕不包括大漢流放海外這種懲罰!

因為……

在現在流放海外,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等同于發配荒島挖鳥糞石。

要知道,這可是重體力活,而且是在熱帶海島,方圓千里都是大洋。

島上的人,除了少數監工和按期來運鳥糞石的官吏外,就是一群在那里已經服役很久的罪犯、刑徒。

這些人早就在島上憋死了。

這時候,長安送來一批細皮嫩肉,養尊處優的皇親國戚……

張越已經能想象到,那些人的興奮與狂喜了。

待王太后告退,殿中就只剩下了小皇帝和史皇妃了。

張越首先對史皇妃恭身一禮,然后看著小皇帝,搖了搖頭,道:“陛下,您讓臣可真是有些難辦……”

小皇帝低著頭,道:“朕,全憑丞相處置……”

“亂天下者,非社稷主……”

“亂社稷者,非孝子賢孫也……”

“陛下,您今日兩條全犯了啊……”

“若未來再犯……您叫臣與天下人,如何對待您呢?”

小皇帝頓時恐懼萬分的看向自己的生母,史皇妃則輕輕的走到兒子身旁,抱住了小皇帝。

“陛下,臣已經想過了……”張越卻是不管不顧,繼續說道:“也與臣僚們商議過了……”

“陛下年少,輕信賊臣,有所行差踏錯,這是可以寬恕和理解的……”

“畢竟,您年少,無知,而且心智不成熟……”

“臣與臣僚,也無意將現在的事情和問題,都推到陛下身上……”

“這既讓臣等顯得無能,也讓臣等看起來很蠢,更會讓天下人看輕陛下與大漢……”

“只是,為了防止未來再出現此類事情……臣與太傅及諸位執政大夫商議……”

“群臣皆以為:凡事立則興不立則廢,故圣王治法,為天下準繩,祖宗定制為萬世之基!”

“天下長治久安,社稷穩定長盛,及陛下您的名聲與功業著想……”

“臣斗膽,請陛下授權于臣,為陛下及天下,立天子之法!”

“明功過,定事權,約綱紀,理大義,大小之事,皆定其律……”

“法立之后,當明告天下,著于竹布,上告于天,而下禱于民,群臣諸侯共誓之:不如法,天下共擊之,人人皆誅之!”

小皇帝聞言,滿臉震驚。

左右侍衛將官,一臉不可思議。

自古以來,只聞有百姓犯法,官府責之,官吏犯法,大臣刑之,大臣犯法,天子罰之。

何曾有聞,天子有法,且天子犯法,也要受罰、受責、受刑?

但仔細想想……

很多侍從將官的眼睛都亮了。

內心深處更是按捺不住的激動起來。

因為,延和后,天下輿論解禁,民智大開,思想領域的斗爭與爭奪,尤其激烈。

特別是隨著黃老學派、法家、墨家等百家歸來,與儒家展開大亂斗。

儒家內部更是斗成一鍋粥。

于是,出現了‘我注詩書’的思潮。

有良心的‘經義發明家’遍地開花,各種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先賢之義,也隨處可見。

但,這些都是些雜音和表象。

真正占據主流的,依然是學術和思想層面的辯論與交鋒。

孔子講忠義,孟子曰仁恕,韓非子說五蠹,論以法為教,老子謂之無為,墨翟以兼愛、三表。

但忠義是忠君、忠天下還是忠社稷呢?

仁恕是仁恕百姓、貴族還是所有人一律平等?

以法為教,怎么教?

無為究竟該怎么有為?

兼愛,兼的是誰,愛又如何定義?三表法說的三個原則,又該如何定義?到底古之圣王都是誰?他們又怎么說的?到底天下百姓和士民,如今又需求什么?如今天下有那些利弊?

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每一個學者都有自己的想法。

受到這些諸子百家思潮的影響,漢家高層,特別是頂層的貴族中的精英,腦海中的某些地方,其實早已經生出了大逆不道的念頭。

最典型的莫過于,張越前不久連發《論君》三篇。

但天下大儒和長安貴族,特別是軍功貴族們一言不發。

為什么?

要知道,儒家素來頭鐵。

尤其是公羊、谷梁等學派,出了名的都是鐵頭娃。

而墨家頭鐵不亞儒家,戰國時就盛行‘為義而死,死不旋踵’。

而張越的文章發出去后,這些頭鐵娃卻都沒有來懟他這個丞相。

這就只能說明,過去十余年,張越做的很對!

他說出了很多人不敢說的話。

所以,大家都是在私底下悄悄鼓掌,然后悄悄的觀察。

于是,張越知道,給皇權立法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現在,他要做的只是,告訴天下人天子亦當有法可制。

然后,再由他和整個漢室的軍功貴族們出來背書。

如此,就給新思潮和新理論,提供了前置條件。

張越相信,只要他今日在這溫室殿的話傳出去,那么,那些在暗中觀察的諸子百家,主要是儒家的大儒名士們,會興奮的跳起來歡呼的!

因為,現在的儒家,還不是犬儒。

哪怕是張越一直不齒的古文學派,也不是什么都阿附皇帝的應聲蟲。

甚至其實,只要站到他們的立場上,他們的所作所為,就都有合理解釋和完美答復。

至于公羊學派?

一個在歷史上能出眭弘、蓋寬堯的學派,更是從來不是什么愚忠的腐儒。

想當年,董仲舒發明天人感應,目的就是要給皇權加個籠子。

只不過,終究是書生,只有思想的批判,沒有武器的批判,當然不足成事!

作為董仲舒的隔代傳人,張越當然是要繼承先師意志,光大公羊思想。

皇帝你現在有幾個校尉?
匿名
狀態︰ 離線
1299
匿名  發表於 昨天 01:58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節 圣人(1)

臨淄,大漢帝國東南最璀璨的明珠。

從前是,現在也是!

哪怕經歷了十余年前的那場浩劫,但臨淄的繁榮與富庶,卻絲毫未改。

甚至猶有過之!

特別是三年前,青州治河工程,總體結束后,臨淄的地位就再次提升了。

現在,臨淄城的戰略地位,已是相當于雒陽、長安、江都這樣的通衢之地。

如今,整個青州的水路,都已經基本被貫通為一個水路網絡。

曾經泛濫的黃河,這些年來更是風平浪靜。

就連渾濁的河水,現在也清澈了起來。

“黃河水清,圣人出焉!”戴著進賢冠的士人,矗立于船頭,望向視線中已經出現了輪廓的臨淄城,忍不住問道:“今天下果有圣人當政乎?”

“什么圣人?”一個青衣文士,呵呵笑著:“汝沒看《青徐月報》嗎?上面講了,百年前,黃河依然叫大河,當是時,河水猶清……只是后來,大河上游植被為匈奴、羌氐等胡人所破壞,讓原本的青山裸露出來,泥沙隨著雨水,被沖入大河源頭……于是,大河變成黃河,更演變成后來水患不斷的洶涌之河……”


“如今,王師克定河湟,全有河西,經營河套,廣植樹,多造林,上游水土日固,泥沙含量大減,故此黃河水清,乃是順其自然!”

青衣文士的話一說完,整條船都安靜了下來。

他下意識的回頭,就發現,數不清的水手、船工的眼睛都在看著他。

青衣文士見此,亡魂大冒,冷汗淋漓。

他終于想了起來,自己早已經進入了青州境內,如今更是深入到了臨淄城外。

這里是什么地方?

當朝丞相、太尉、大將軍最死忠最鐵桿的根據地啊!

想當年,延和之變,那位囚天子,殺大臣,威福自用,大權獨攬。

于是,這青徐吳楚的忠臣義士,便舉起義旗,誓與亂臣賊子不共戴天。

奈何,賊臣兇頑,氣焰滔天,數不清的正人君子、忠臣義士,血灑山河。

孔子之苗裔,孟子之血脈,統統為那賊臣所覆。

一個個在這青徐吳楚,傳續百年、數百年的君子之家,支離破碎。

而那賊臣,卻猶不滿足。

竟指使其爪牙續相如等鷹犬,在這青徐齊楚之間,鼓噪愚民愚婦,攻滅君子,強奪士大夫儒臣之土地。

然后,將這些土地,作為所謂的軍田、官田,低價租賃給那些泥腿子,借此收買人心。

從那以后,這青徐齊楚,尤其是青州郡國,就再非君子之鄉,良善之地。

而是魔窟兇地!

那些泥腿子,在那賊臣的支持與庇護下,建立‘軍屯’,組織‘鄉社’,實行地方自治。

特別是鄉亭一級的地方吏員、三老,如今竟是需要泥腿子們投票,且只有得票過半才能出任。

更恐怖的是,當地的孝廉、方正、力田配額,也都是如此操作。

于是,這青徐之地,已經足足有十余年,當地的孝廉、方正、力田,皆是那賊臣黨羽當選。

曾有名門之后,翩翩君子,被一個當地的農民之子,奪走孝廉名額。

而原因僅僅是那個泥腿子,在那賊臣的鷹揚軍服役過,還立過軍功,受到那賊臣的親自接見過。

于是,其后來因傷退伍回鄉時,馬上就得到了當地人的支持。

想到這里,青衣文士連忙退后幾步,與同伴站到一起,勉強的笑了兩聲,再不敢說話了。

他清楚,自己倘若再說幾句那賊臣的不是,哪怕只是含沙射影,恐怕今天這河里的魚兒,說不定就能飽餐一頓了。

只是……

他不說,別人卻不肯放過他。

“這位兄臺所言,或許是事實……”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個穿著褚衣的男人,出現在了甲板上,其他水手和船工看到此人,紛紛行禮作揖,看上去此人頗有名聲,他走到文士面前,打量了他一下,拱手道:“但如今當朝丞相,功比周公,德邁太公,卻是天下公認的!”

青衣文士尷尬的笑了笑,卻不敢答話。

因為他看到了這褚衣男子腰間系著長劍,手上戴著手套,背后還背著一個算盤。

都不用猜,此人必是臨淄的‘明算學院’中的人物。

這明算學院,乃是青州有數的學閥!

其山長乃是公羊學派正傳的第四代弟子中的魁首眭弘。

此君曾在長安那賊臣莫府之中數年,深信那賊臣所倡的‘非明算不能治世’之說,于是回鄉創建了‘明算學院’,得到了朝鮮王劉胥、燕王劉旦等背祖忘宗之人的資助,短短數年,便崛起為青州有數的大學院,網絡教授、助教及講師兩百余人,常年在讀學生四千余人,更擁有每年升太學名額一百個!

在這青州之地,大名鼎鼎!

哪怕是天下州郡中,也是名聲不小。

特別是山長眭弘,出了名的頑固不化,性格剛直。

“兄臺似乎不信?”褚衣男子笑了:“那就且看這剛剛由天子明詔下發天下州郡的詔書吧……”

“丞相錯非圣人,安得如此?”

于是,一張印刷過的宣紙,被遞到了青衣文士與他同伴眼前。

這種紙乃是少府特制,專門用來刊印抄行天下州郡鄉亭,供百姓士人閱讀的紙張。

因為采用了一種特殊的工藝,所以,除了少府外,無人能仿制。

故此,得到了認可,成為天下公信力最強的紙張之一。

兩人湊過頭來,于是,就看到了紙上的標題:策《天子之法》詔。

再將內容一看,頓時,兩人都拼命的咽起口水來。

因為按照這上面所言,朝廷已經決定,要制定一部有關天子、宗室和皇權的律法。

乃是欲以此,定萬世之基業,立百代之制度。

簡而意之,就是要給皇權,套一個枷鎖,拴一條鏈子。

叫皇權有法可依,也必須依法行事!

否則天下共擊之!

而現在,傻子都知道,那位丞相一定會革鼎,一定會建立新朝。

換而言之,丞相這是在自己給自己套枷鎖,拴鏈子啊!

這都不是圣人,誰是圣人?!

哪怕青衣文士再怎么有怨氣,再怎么不滿,在看完這詔書內容后,也不得不承認,那位賊臣……不……大漢丞相,真的是做了圣人該做的事情!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12-20 04:31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