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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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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九月流火] 我給前夫當繼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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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45:22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姐妹

“王妃, 靜思堂那邊說想見您一面。”

    林未晞正仔細地給瑞陽擦嘴, 她喝奶總是喜歡吐泡泡,弄得一臉都是。林未晞聽到宛月的話, 動作頓了頓:“是她自己說的?”

    “是。”宛月低頭應話。其實這些話本來傳不到林未晞跟前,高然最開始瘋瘋癲癲地說要見林未晞,看守的丫鬟只當她異想天開, 壓根沒理她。可是十來天過去,高然依舊不依不饒地喊著要見林未晞,形態也越來越瘋癲。看守的丫鬟被嚇住了,只好試探地, 給景澄院遞了話。宛月聽到後當然不高興,可是經不住看守的丫鬟又來了一遍,說世子妃狀態非常嚇人, 這些話最好讓王妃知道。宛月左思右想, 害怕真有什麼大事, 這才傳給林未晞。

    這樣一來一回, 都快一個月過去了。高然在瑞陽洗三的日子上受了刺激, 等她的話遞到林未晞面前, 林未晞月子都坐完了。

    按道理林未晞是不會理會這種瘋話的, 可是今日林未晞卻不知怎麼了,抱著女兒在屋子中慢慢地走,隨後輕輕將瑞陽放在小床上,聲音隨意又輕微:“什麼時候的事?”

    “郡主洗三宴那天。許是那位聽到了宮里來給郡主送長命鎖時的禮炮聲,這才發了狂。”

    宛月覺得高然只是在裝瘋賣傻, 女眷被關久了憋都憋出病來了,高然肯定是被洗三的動靜刺激到了,這才發瘋了一樣想見王妃。要宛月說,理她做什麼,宛月並不覺得高然真有什麼事要和王妃說。

    “好好看著郡主,她睡前剛喝了奶,應該能安分一段時間。但要註意別讓她吃手,都是些什麼毛病,不能慣著她。”

    宛月聽到後吃驚:“王妃,您……”

    “看守丫鬟既然遞了話出來,想必是被她纏得受不了了。她被關在佛堂小半年,每日閉門思過,說不準真有什麼話要說。”

    宛月可不覺得他們這位世子妃是個會悔過的主。不過既然林未晞這樣說,宛月也只有遵從的份:“是。”

    宛月給林未晞拿了披風過來,出門時又撐了傘。現在已經是五月,但是林未晞剛出月子,丫鬟們還是不敢讓林未晞著風。

    王府的西南角,一扇高牆就隔開了兩個世界。林未晞一走入佛堂立刻感受到一股陰冷,都五月的天了,外面處處草長鶯飛生機勃勃,而這里卻仿佛被春天遺忘了一般。看守的丫鬟走到門前,恭敬地推開靜思堂的大門:“稟王妃,世子妃就在裡面了。”

    “嗯,下去吧。”

    林未晞對丫鬟揮揮手,看守丫鬟垂著手退到門後。宛月收了傘,正打算和林未晞一起進門,卻被林未晞止住:“你們都等在外面吧。”

    宛月著實驚了一遭:“王妃?”

    “沒事,我自己進去就好。只隔著一扇門,有什麼事你們立即就能推門進來,不會出事的。”

    宛月還是不放心,可是林未晞心意已決,不等宛月再勸,就已經跨入門檻,轉身關上了門。

    大門關上,靜思堂里又變得灰暗,細微的灰塵在光柱中飛舞。等過了一會,林未晞才適應了裡面的光線。

    她看到高然背對著她跪坐在隔扇里,即使外面發生這麼大的事,高然也依然像沒聽到一樣,篤篤篤敲著木魚。

    林未晞可不覺得她是真的沒聽到。靜思堂一如王府其他庭院的構造,正面一排房被分為正堂、次間、稍間,除正堂外,其餘每個屋子又被隔扇分為許多連而不合的小空間。高然現在就坐在次間的鏤空木隔扇門中禮佛。

    林未晞慢慢走到次間門口,可是她沒有進去的意思,隔著空曠的木隔斷和矮榻,問:“你究竟想說什麼?”

    篤篤篤的木魚聲終於停了,高然背對著林未晞,緊緊?起脊背:“想見燕王妃一面可真不容易,三請五請,都快一個月了才見到王妃的面。”

    林未晞現在一句話都懶得和高然說,她沒有理會高然的暗諷,聲音清清冷冷:“你到底有什麼事,我現在沒耐心聽你賣關子。”

    “現在沒耐心,那以前呢?”

    林未晞眼睛中水紋波動了一下,她終於認真地看向高然,而高然也緊緊挺直脊背。即使高然不肯露怯,可是小半年青燈古佛,高然瘦了許多,肩胛骨高高凸起,更重要的是她整個人的生氣都流失了,看著仿佛老了十歲。

    林未晞知道高然想和她說什麼了。她就說,以她對高然的瞭解,如果不是高然自以為能翻盤,高然怎麼肯讓別人看到她這樣不體面不光鮮的狀態。林未晞輕輕笑了笑,說:“我從前如何,現在如何,又有什麼關系?你只需要知道,現在你在佛堂里,恐怕後半輩子都不會出去了。”

    高然很確定林未晞聽懂了,而她沒有否認,竟然就這樣默認了。高然出奇地憤怒起來,她猛地站起身,雙目噴火地看著林未晞:“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欠了你什麼,你為什麼要處心積慮地害我!”

    “你腦子想想清楚,是誰對不起誰。”林未晞的語氣也驟然緊?起來,“皇覺寺前陷害高恪,想設計驚馬害我,是不是你做的?污衊雲慧私通,用陰陽壺害人,又是不是你親手安排的?你自己喪盡天良,做盡壞事,現在受了報應,卻怨別人害你?”

    高然臉色像鬼一樣白,可是因為激動,凸出的顴骨上又染上紅暈,看著怪異極了:“可是你敢說你沒有暗地裡動過手腳嗎?從敬茶,到雲慧,再到過繼,這一樁樁一件件,明面上看都出自燕王或者世子之手,可是那一樣不是你暗示過推動過,按照你的意願發展的?”

    “那又如何,你活該啊。”林未晞短促地笑了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敢做就要敢當,你自己做了壞事,就要承擔被發現的後果。頂多,不過是後果嚴重了一些而已。”

    “你為什麼就見不得人好呢,你擁有的還不夠多嗎?”高然情緒激動,幾乎是嘶吼了出來。可是她聲音早就沙啞了,即使是吼,聲音也依然低沉又模糊:“從前在國公府的時候就是如此,你見不到我受到祖母和父親喜歡,所以想方設法地破壞。堂兄弟們喜歡來找我說話,你就當場擺冷臉。是你自己不討人喜歡,你卻因此敵視我,你都不覺得你自己可悲嗎?”

    “世子妃,你可能想太多了。”林未晞冷冷地說,“我出嫁前沒去過國公府,也不曾攪擾過你的風頭。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可是我還是想提醒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你覺得別人在針對你,其實說不準人家沉心於學習琴棋書畫,根本沒空搭理你。”

    “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承認?”

    “我承認什麼?我現在是燕王妃,曾經是忠勇侯之女,一切都明明白白,有什麼需要遮掩的嗎?”

    “你……”高然氣結,可是她現在回想,發現林未晞方纔的話雖然激烈,但確實沒有透露出任何重生的信息。高然明白內情,知道林未晞在說什麼,可是放在其他人耳中,這只是婆母在教訓曾經的兒媳而已。

    高然眼睛落到林未晞素白衫裙上,諷刺地笑了笑:“你既然是忠勇侯的女兒,那你穿素色衣裙做什麼?忠勇侯的三年父孝,早過了吧。”

    林未晞淡淡說道:“各人有各人的愛好,我喜歡在夏日穿的清淺些,關你什麼事?”

    高然瞠目結舌,當一個人想要辯解的時候,她可以找出許多種理由來,她不願意承認,別人能拿她怎麼辦?然而事實究竟如何,這對曾經的姐妹,現在的婆媳,都心知肚明。

    她們兩人從兒時起就深深對立起來,隨著高熙和高然長大,她們要爭奪的資源越來越多,父親的寵愛,祖母的倚重,家族,名聲,親事……高熙少時被早熟的庶妹擠壓得喘不過氣來,可是高然又何嘗不是如此?無論高然仰仗成年人的智力和自控在什麼領域釋放光彩,緊接著,高熙就會趕上來。

    她們兩人因為衛氏之死徹底勢不兩立,沒人心裡把另一個人當姐妹。少女的時候她們爭奪的是父親的關註,等逐漸長大,她們又被同一個男子糾纏到一起。如果沒有那場陰差陽錯,高熙風光高嫁,高然靠著自己的溫柔小意,未必不能將夫家經營的好。她們兩人,都會有自己嶄新的人生。

    可是人間哪有那麼多如果呢,一步錯,步步錯,到如今,誰也回不了頭。

    提起英國公世子的死,林未晞情緒低落許多。前世的父親意外而亡的事被她血緣上的妹妹提出來,還拿這件事攻擊她,任誰心情也不會好。兩人沉默片刻,不約而同轉了話題。

    “你為什麼回來?你明明知道你和燕王是親緣關系,你怎麼還敢嫁給他?你這樣做……就不覺得負罪嗎?”

    其實高然這話說的虛張聲勢,她自己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又不是真正的血緣關系,只要離了婚,你還能管前妻嫁給誰嗎?但是林未晞是古代女子,古代對貞潔倫理看的極重,高然故意這樣問就是想在林未晞心裡埋下一根刺,日後讓她愧疚,讓她無地自容,然後漸漸和燕王離心。

    高然自己過不好,所以極力想讓林未晞也夫妻冷淡,得不到丈夫的愛。

    誰知,林未晞卻坦然的很:“我和燕王雖然隔了輩分,但是一來男未婚女未嫁,成婚並不違反朝廷法令,二來,我雖是他下屬的女兒,他娶我面子上有些尷尬,但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吧。”

    反正林未晞就咬死了自己姓林,畢竟,她的身份無可挑剔,任誰去查,也只能查到她是林勇之女。

    高然氣得不輕,她幾乎氣笑了:“那你為什麼又和世子糾纏不清?”

    “放乾凈你的嘴。”林未晞不悅地掃了她一眼,她皮膚欺霜賽雪,這樣一瞥越發如神女般高高在上,遠不可攀。林未晞說:“我和世子始終恪守禮法,自我過門以來,從沒管過他一根毫毛的事。你們夫妻失和,關我什麼事?”

    高然怔怔看著林未晞,過了一會突然低頭笑了起來,漸漸變得仰天大笑不可收拾。高然幾乎把淚都笑出來了,她笑聲又尖又利,不知到底在笑誰:“可憐啊可憐,你牽腸掛肚,夜不成眠,幾乎不能放過自己,可是她連知道都不曾。說不定,她還在恨你薄情,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高然這番話說的無頭無腦,林未晞聽到下意識地皺眉。這句具體是什麼意思,高然話中又在指誰,林未晞一點都不想知道。今日見了高然這一面後,她們二人半輩子的孽緣已經了斷,日後她再也不會來見高然。林未晞不想再待下去,轉身就走。

    林未晞走出中堂,已經將手放到門上,依然還能聽到高然又哭又笑,狀若瘋癲的話:“求而不得白月光,得而失去硃砂痣。男人啊,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林未晞已經將門推開,宛月略帶焦急的臉出現在她面前。後面的話,林未晞就沒有聽到了。

    回去的路上,林未晞的心情免不得低落。她少女的時候將高然視作假想敵,重生後得知自己只是高然的陪襯和踏腳石,更是說不出的失落。等她終於從自我懷疑的泥沼中走出來,並且遇到了想長相廝守的那個人,高然已再不足以成為她的對手。高然現在的境遇可憐嗎?當然可憐。可是這都是高然自作孽,她當初害人的時候,就該想到萬一失敗,她下半輩子可能會很慘。

    今昔對比強烈,前世今生兩輩子的故人更是踏入半瘋之境,這些際遇都讓人十分唏噓,林未晞也不免低落。

    等回到景澄院,一進門,林未晞就看到一個人背對著她站著。周圍的侍女想說又不敢說地示意她,燕王來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顧徽彥慢慢地問:“你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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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2:00:12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高然

    顧徽彥雖然沒有說話, 但是侍女們都十分乖覺,魚貫退出內室, 還輕聲帶上了門。

    等人都走了,顧徽彥看著林未晞,慢慢地問:「你去哪兒了?」

    他雖然這樣問,可是林未晞卻明白,他一定已經知道了。看守高然的丫鬟, 本來就是他的人。

    林未晞心情本就不虞, 現在被人興師問罪,越發來火。她繃著臉穿過顧徽彥, 到內室去看女兒。經過顧徽彥時,她沒好氣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顧徽彥竟然說不出話來, 他才是來興師問罪的人吧, 為什麼林未晞看起來比他還生氣。

    裡面已經傳來林未晞抱瑞陽的聲音,瑞陽咿咿呀呀地叫著,聽聲音很是歡快,母女兩人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顧徽彥在外間站了一會,到底還是決定進去看一眼。

    他看的是瑞陽。

    小姑娘一出生就受盡寵愛, 洗三那天全城出動, 壽康大長公主喜不自勝地給小丫頭打了長命鎖,不止如此, 宮中也送出許多賞賜, 皇帝送了對金鎖, 錢太后也跟著添了對玉如意。燕王把宗人府的人叫過來在書房裡商議許久, 最後給這位萬眾矚目的小郡主取名——瑞陽。

    瑞是祥瑞之瑞,陽是朝陽之陽。

    只能說人世間的事就是這樣奇怪,如果林未晞生下一個男孩,那人們即使不說,來探望時也少不得要琢磨琢磨。可是林未晞生下的是女兒,不光燕王把女兒寵上天,顧呈曜也對這個小了自己十九歲的妹妹視若珍寶。燕王一眾下屬們過來道喜,都忍不住將燕地這位小郡主看了又看,簡直稀罕到不行。

    瑞陽現在才一個月大,如果說能看出來什麼傾城之姿那純屬胡扯,可是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憐愛極了,就連壽康大長公主都說,見過這麼多家孩子,還從沒見過瑞陽這樣乖巧喜人的。

    顧徽彥走進內室時,見看到林未晞抱著瑞陽,母女倆正頭對頭玩。瑞陽躺在鵝黃錦墊上,濕漉漉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林未晞,她不知道看到什麼,突然咧嘴笑了,小腿不斷蹬著,還想伸手去抓林未晞的耳璫。

    「這個你還不能玩。」林未晞笑著躲開,可是沒想到小孩子手勁倒大,竟然還是抓住了。林未晞哎呀了一聲,想揪開又怕傷到她的手指,而這個角度正好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時間為難極了。

    顧徽彥上前,輕輕握住瑞陽的手,慢慢地將她的指頭分開。林未晞的耳墜可算解救出來了,方才瑞陽那一抓,狠狠扯到了她的耳垂。

    林未晞耳垂轉眼就紅了,她用手輕輕點了下瑞陽的額頭,說:「你才多大,你要耳璫做什麼?」

    而顧徽彥眼睛卻落在林未晞的耳朵上。她皮膚欺霜賽雪,一截脖頸修長優美,連耳朵也是精巧玲瓏,上面垂著玉色的耳璫,搖擺之間說不出的好看。可是現在耳垂那一塊卻紅了,瑞陽雖然是小孩子,可是正是小孩子才不懂得控制力道,她的耳垂必然被扯疼了。

    林未晞俯身逗弄瑞陽,她感覺身邊一黑,隨即看到顧徽彥手臂撐在她身側,虛虛地從後面將她整個人都攬住。林未晞下意識地要躲,卻被顧徽彥按住:「別動。」

    林未晞很快就感受到顧徽彥在揉她的耳垂,動作輕柔,力道卻拿捏的非常好。

    林未晞彎腰抱著瑞陽,現在顧徽彥又從後面攬住她,彷彿一手將她們兩個人都抱住了。林未晞有些僵硬,而瑞陽卻以為爹娘在和她玩,樂得又是蹬腳又是揮手,笑聲咯咯。

    林未晞看到瑞陽又往嘴裡塞拳頭,趕緊攔住她:「不許吃手。」

    顧徽彥瞅空朝下瞥了一眼,說:「她喜歡就讓她去做吧,反正手都是擦乾淨的。」

    林未晞簡直不可置信地回頭看了顧徽彥一眼,她現在都還記得新婚那兩天,她因為睡姿不夠端正,大半夜的被顧徽彥掰著一點一點扭回來。但是現在他說什麼?

    林未晞心道人不可貌相,果然男人對女兒和對女人完全是兩碼事。林未晞負氣抱起瑞陽,沒好氣地扭了下腰,將自己的腰肢從顧徽彥手中掙脫出來:「你喜歡什麼我管不著,但是可別教壞我的女兒。」

    顧徽彥聽到這裡立馬沉下神色,伸手一攬就又把人控制住:「你的女兒?」

    「本來就是我生的,她會踢人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顧徽彥語塞,這件事就是他的致命弱點,然而即便他對此有愧,也不代表林未晞能用「她一個人的女兒」等字眼鬧脾氣。

    林未晞趁顧徽彥愣神的時候,已經掙脫了他的手往外走。她走出半個屋子,然而顧徽彥只是兩步,就很快攔住她:「你今日私自跑出去吹風,日後頭疼怎麼辦?把瑞陽給我,你去將藥喝了。」

    「我才不用你管,不喝。」

    顧徽彥也肅起臉,聲音轉瞬間露出威嚴肅殺來:「去不去?」

    「不去!」林未晞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惡狠狠瞪了顧徽彥一眼。外面捧著藥碗的丫鬟簡直要嚇死了,可是眼看著王妃一轉身,將郡主塞給旁邊的奶娘,自己端起藥碗就一口喝了。後來因為喝的太急,她被藥汁嗆到,掩脣咳了兩聲,眼睛中都被苦出淚花來了。

    丫鬟想笑又不敢笑,身後的同伴拽了拽她的袖擺,丫鬟就識趣地收起盤子退下。

    顧徽彥站在原地,忍不住抬手按眉心。林未晞一定是專程來克他的,輕而易舉就能將他氣得不輕,可是轉瞬又讓他哭笑不得。

    這絕對是個祖宗。

    然而林未晞咳得不輕,眼睛都咳出淚來了。他沒吩咐人在藥裡加甘草,想想都知道有多苦,這個氣人精竟然一仰頭一口喝了,氣派倒是乾脆。顧徽彥到底不捨得,沉著臉走到她跟前,給她嘴裡塞了顆蜜餞,隨即又冷著臉給她拍背:「剛才喝藥不是豪氣的很嗎,現在知道自己受罪了?」

    林未晞眼睛紅得像兔子,臉也被苦得皺起,然而即使如此她都不肯嘴軟:「這是哪個太醫開的藥,竟然這樣苦。這是他思慮不周。」

    「我覺得這不能怪太醫。」顧徽彥幽幽地說,「畢竟哪個太醫開藥都不是讓病人當酒一樣豪飲的。」

    林未晞氣憤地抬頭瞪了他一眼,即使隔著距離,顧徽彥都能感覺到這一眼瞪得力度極大。他本來繃著臉,可是嘴角卻輕微地翹了翹。

    經過這一插曲,兩人的氣氛回轉許多,彷彿又回到那些一個鬧一個縱容的歲月。今日高然找林未晞說了什麼,顧徽彥自然是知道的。他剛開始聽到時震怒,但是他也不知是憤怒高然的話,還是氣林未晞去找高然這個行為。高然只是模糊不清地傳了句話,林未晞便當真找過去了,這是不是意味著,林未晞也對前世沒法釋然呢?

    要不然,她何必這樣在意。

    顧徽彥親手喂林未晞喝了一杯水,放下杯子時,沒頭沒腦地說:「以後不許再過去了。」

    林未晞頓了頓,低低「嗯」了一聲。

    顧徽彥垂眼看著林未晞,心裡也很奇怪,明明服軟的時候可愛的不得了,為什麼這張嘴說話的時候就這樣氣人呢?

    顧徽彥給她將被瑞陽抓亂的頭髮梳理好,說:「還有點事需要我去處理,我一會回來陪你們。」

    林未晞再次點頭應下。等顧徽彥出去後,林未晞抱著瑞陽輕輕逗弄。她看著女兒細嫩的臉頰,不由有些出神。

    他是已經知道了吧。可是即使這樣,他都只是說,以後不許再去了。

    林未晞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正在她發呆的時候,門柩被人敲了敲。

    顧明達站在門口,眼睛守禮地盯著地面,但是語氣中卻說不出的鄭重:「王妃,關於王爺和沈王妃的事,屬下有些其他的話想告訴您。」

    .

    靜思堂裡,自從林未晞走後,高然就一直呆呆地坐在地面上。

    高然面對周圍的人時一直有種優越感,她知道自己和這些古代女子是不同的,她更聰明,更通情識趣,也更討人喜歡。所以高然和同府姐妹、其他千金結交時,總是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她在可憐她們,因為她知道這些人日後過得都不如她,要麼丈夫納妾,要麼生不出兒子,總之高然才是所有人中唯一的贏家。

    而英國公府的生活更加加深了她這種自信,她越來越隨心所欲,越來越無所忌憚,她依然覺得無論她做什麼,都不會被人識破。她是穿越女,怎麼會計謀失敗,並被人厭惡呢。

    可是最後她得到了什麼?丈夫和她離心,公爹親自下令將她關入佛堂,祖母被她氣得重病不起,聽說這幾日已然垂危。而弟弟的國公之位也無望了,她反而得罪了真正的繼承人,高恪。

    有她這樣一個姐姐,高忱日後會過什麼樣的日子,高然沒法去想。至於她的生母,她的姨娘韓氏,早已生死不明。具體下落,恐怕只有英國公老夫人知道了。

    這個身體的父親對她真的很好,可是在得知他真正的死因時,高然卻選擇了掩瞞。高然覺得自己是有苦衷的,她沒有辦法,她是被韓氏逼的。

    高然在模模糊糊之中,隱約看到英國公世子披頭散髮地站在佛堂中,臉色灰青,面無表情地指著她:「我真心把你當女兒,別人對不起你,可是我做了什麼,你連救我都不願?」

    「我沒有……」高然眼神漸漸變得驚恐,對著空無一人的佛堂大喊大叫,「你不要過來,我也是被逼的,我並沒有對不起你!」

    門外看守丫鬟聽到,眉梢動了動,但還是八風不動地站著,不理不管。

    可是過了一會,高然瘋瘋癲癲地跑出來,死死扣著丫鬟的手:「裡面有鬼,裡面有鬼要殺我!」

    丫鬟朝裡面掃了一眼,禮貌又冷淡地說:「世子妃,裡面什麼人都沒有,你□症了。」

    「不,我沒瘋,我沒瘋!你帶我去找燕王,我有話要告訴他。他心心唸唸的王妃,其實是……」

    高然瞪大眼睛,嘴巴徒然張著,可是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她愣愣地盯著看守丫鬟,這個不起眼的,她此生最後見到的人。

    丫鬟輕輕放了手,高然砰地一聲砸到地面上,可是她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她喉嚨一上一下地滑動著,還是妄圖說出她手中最大的王牌:「林未晞,她其實是,是……」

    高然沒能說完,就瞪著眼睛,失去了氣息。

    看守的丫鬟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無論高然想說的是什麼,既然燕王不願意讓人知道,那天底下就沒人可以聽。幸好高然沒有說完,要不然,她也活不成了。

    看守丫鬟輕輕合了門,動作輕盈地走到佛堂外,對著樹林中那個人恭敬地抱拳半跪:「王爺,已經處理好了。」

    還有點事需要我去處理。

    這就是他要處理的事。

    放虎歸山,放任隱患壯大,乃兵家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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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2:00:29 |只看該作者
第102章 大結局

  “王爺之前對沈王妃不過一面之緣, 婚後沈王妃時常自說自話, 顧影自憐。她總是活在自己的幻想里,王爺沒有辦法在家裡待下去, 所以積年累月地留在軍中,最後,就成習慣了。”顧明達依然垂著眼, 可是話中的力道卻並不含糊,他說,“王爺這些年南徵北戰,功震天下, 他是我們全軍的景仰,亦是燕地百姓心中的神。當年看到王爺受此等輕慢,吾等隨臣都十分不忿。”

    林未晞坐在那裡, 幾乎整個人都凝滯了。那日燕王雖然和她說過沈氏的事, 可是不過是簡單介紹了前因後果, 他更多的都在說遇到林未晞之後的事情。所以林未晞一直覺得, 燕王和沈氏的感情自然是真的, 那些傳言或有誇大, 可是並不影響他們這個小家庭的美好。

    但是現在顧明達的話, 卻給林未晞展現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沈氏的形象。她怎麼能想到,顧徽彥之所以娶沈氏,很大程度是因為騎虎難下。沈氏沉浸在自己的少女夢中,毫不在意給另一個人帶來多大的麻煩。

    顧明達雖然看不到林未晞的神情,可是僅憑屋內氣氛, 他都能判斷出燕王果然掐頭去尾,省去了最關鍵的部分。燕王覺得說一個已故女子的是非太過小人,所以只說自己,不肯說沈氏的問題,沒關系,反正顧明達不是什麼君子,那就讓他來說好了。顧明達知道這個問題不說通,燕王和王妃之間總會橫著一個結。林未晞有權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屬下不知王爺和王妃是如何說的,但是想必不會涉及沈王妃的為人細節。死者為大,屬下說亡者是非實乃小人之徑,然而若王妃不知此事,恐怕會一直誤會王爺。王爺對您十分上心,屬下跟了他二十多年,從沒見過他對任何一個女子這樣用心過。說不好聽的,王爺前一段婚姻就是個犧牲品,滿足一個女子無罔幻想的犧牲品。他娶您,才是真正動心之始。”

    “屬下不知如今王妃和王爺之間有什麼誤會,可是屬下無狀,還想替王爺多說兩句,王爺他對您十足真心,屬下不願意看到王爺得來不易的幸福因為一些莫須有的原因夭折。王爺受萬人敬仰,可是他走在這一步十分不容易,童年嚴苛,少年從軍,此後日日與戰爭死亡為伴。他受到的家庭溫馨也說不上多,至於娶妻之後……不說也罷。故屬下代燕地十萬軍士、百萬民眾懇請王妃,好生照顧燕王,與王爺……好生過日子。臣等日日燒長生香,惟願王妃與郡主長命百歲,一生安康。”

    顧明達走了許久,林未晞都愣愣坐著,許久回不過神來。瑞陽不滿意被娘親忽視,咿咿呀呀地拽著林未晞衣領。

    林未晞低頭去照看瑞陽,剛喊了一句“寶兒”,眼睛突然一眨,一滴淚直接掉到瑞陽臉頰上。

    顧徽彥處理完那些閑雜事後,動身往景澄院走時,突然停了停。

    景澄院就她們母女兩人,他剛見完血光,就這樣去見她們似乎不好。

    顧徽彥在原地停留了幾個閃念,最後他決定去遠遠的看一眼,畢竟他答應了林未晞回去看她,如果不去,日後她犯了錯又要拿出來說道。

    可是今日顧徽彥走進景澄院的時候卻感覺到什麼地方不同尋常,顧徽彥心中一凜,立刻大步往室內走。內室里沒有留燈,顧徽彥久違地感受到心慌,直到他用力掀開簾子,看到窗幔前的那個側影時,他才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

    顧徽彥安了心,隨即又覺得氣:“怎麼不點燈?”

    林未晞側坐著,久久沒動。顧徽彥漸漸感到哪裡不對勁,他走上前,看到林未晞臉的時候神情一怔:“你哭了?”

    林未晞怏怏地擦了下臉:“沒有。”

    顧徽彥早就忘了自己進來乾什麼了,他走到林未晞身前坐下,小心地捧起她的臉:“怎麼了?”

    “剛才顧明達來了,和我說了一些事情。”

    顧徽彥眼神動了動,不辨喜怒地“哦”了一聲。

    顧徽彥養氣功夫實在好,泰山崩於眼前而色不改,但林未晞已經能從他細微的神態中辨認出顧徽彥真實的心情。就比如現在,顧徽彥雖然神色平平,可是林未晞知道,他一定已經記下了這件事,出去就會找顧明達算賬。

    林未晞當然不想連累顧明達,所以立即給對方說話:“你不能遷怒他,有些話他說得對。”

    林未晞說完之後看顧徽彥的臉色,隱隱覺得她怕不是幫了倒忙。話匣子一開,剩下的話也順理成章了:“王爺,我從小被周圍人縱容著,性情被養得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再加上自己好強,別人有的我也要有,別人擅長的我就想方設法超過他,心氣高又眼高手低。我也知道我的性格不太討喜,剛遇到王爺的時候自命不凡,冒犯了王爺許多,等成親後我也總是胡鬧,什麼都讓你順著我。”

    顧徽彥將她臉上的淚痕一點一點擦乾,林未晞只是獨女,童年時家庭條件也說不上好,她可不是能被人縱容著長大的。林未晞具體說的是誰,兩人對此心知肚明。

    然而明白是一回事,點明瞭就沒意思了。顧徽彥神態平靜,手上的動作亦十分耐心:“你並沒有冒犯我,我遇到你之後很容易開心,我並不覺得你嬌氣。怎麼突然說起這些了?”

    林未晞眼睛朝顧徽彥瞥了一眼,神態泫然欲泣:“你為什麼不說我很討喜,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我眼高手低?”

    顧徽彥頓了一下,才發現她前面的話竟然也有重點。顧徽彥只能說:“你沒有不知天高地厚,性格也很……活潑。一切都剛剛好,說你不討喜的人一定是故意的。”

    林未晞破涕為笑,她笑了一會,突然主動環住顧徽彥的脖頸:“我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我自己清楚。我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好,如果不是遇到你,我一定常常和夫婿吵架,恐怕也不會成為一個眾人眼中的好兒媳。我所有的幸運,不過是因為遇到了你。”

    顧徽彥的手頓了頓,有生以來第一次,思維跟不上外界的反應。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嗎,你站在我們家的那顆老樹下,明明站著那麼多人,可是沒一個人能越過你的風採,我一回頭,第一眼就看到了你。”

    “哦?”顧徽彥身體慢慢放鬆,嗓音中也帶上笑意,“那你是什麼感覺?”

    “就覺得你也沒有傳言中那麼老,比我想象的要年輕一些,也好看一些。”

    顧徽彥在她腰上不輕不重地掐了掐,林未晞撲哧一聲笑了,越發坦然地環住他,鼻梁深深地埋入他的衣領中:“後來陰差陽錯嫁給你,我特別怕你罵我,你比我小時候的夫子都凶,可是你沒有。我以為婚後會受你冷遇,可是也沒有。你是我遇到過的,對我最好的人。顧明達將沈王妃的事都告訴我了,我沒有想到你的曾經是這樣的。其實我只是嫉妒她能參與你的年少和成長,我出現的太遲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早出生十年,或者二十年,這樣我就能在正好的年齡遇到你。”

    “沒有必要。”顧徽彥單手就能繞過她的腰肢,一點點用力,幾乎要將她嵌入自己身體里,“真的沒有必要,晞兒,你這樣就剛剛好。”

    林未晞聽到那句熟悉的發音,“晞兒”,眼淚突然就忍不住落下來:“我以前走過一些岔路,剛開始想嫁給你時確實存了氣人的心思,但是後面我就沒有了。我已經付出了代價,我們重新開始,帶著瑞陽一起好好過日子,好嗎?”

    顧徽彥人生三十年,從沒經歷過這樣纏綿的心緒,也從沒像今日這樣,內心如陷了一個大洞般柔軟又絲絲地疼。她說得對,任何人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何況她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她雲英未嫁,她是自由的。

    顧徽彥心中那絲隱蔽的芥蒂也不知不覺融化,他在意的並非是她的身份,而是她的態度。林未晞願意重新開始,這再好不過。

    “好。”

    元嘉七年,彈劾張首輔的風波還在朝堂上席捲,事態越滾越大,試圖明哲保身、隔岸觀火的人一個個被拉下水。這場政治狂歡,沒人可以置身事外。眾人都在等著火燒到燕王身上,燕王表態的那一日,便是巨石落下的一日。

    五月末時,燕地隱約傳來敵襲的消息。為什麼說是隱約呢,因為實在是很小很小的一場風波,朝堂中人都不確定能不能將其定義為有紀律有計劃的敵襲。可是燕王卻主動上表,坦言聖上已經長成,他這個輔政大臣再無用武之地,故自請卸職,回燕地駐守邊關。

    皇帝自然是三番輓留,可是顧徽彥去意卻決,三大營十萬兵權,六部半數權力,顧徽彥說放就放。皇帝少年心性,正是摩拳擦掌想要乾一番大事業的年紀,顧徽彥將這麼大的權力拱手讓人,正暗合皇帝心意。

    到六月時,燕王回藩已成定局,他來時奉了穆宗密詔急行入京,走時亦只有燕地的親隨,和功成身退的美名。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多了一位王妃,以及一位漂亮可愛的小郡主。

    “這個花瓶是王妃最喜歡的,小心用棉布包好,路上別磕著了。那些書畫不要動,這是王爺和王妃的親筆,王妃說要隨身帶著。……宛星,你又跑哪去了,院里正忙著,你又到處亂跑!”

    宛星從外面偷閑回來,正好被宛月捉了個正著,素來穩妥的宛月忍不住?里啪啦地訓。林未晞在屋裡聽到,好笑地搖了搖頭。

    顧徽彥走過來時正看到林未晞笑,他朝窗外看了一眼,亦瞭然:“她們倆跟了你三年,現在倒完全歷練出來了。”

    “對啊,最開始看她們吵吵鬧鬧的不忍心管,沒想到這樣一心軟,就到了現在。”

    顧徽彥輕輕笑了笑,顯然對這種心情深有同感。林未晞環視這個熟悉的、充滿了前世今生兩輩子回憶的府邸,眼中不由染上好奇,問:“王爺,燕地是什麼樣子的?”

    “燕地的王府比這里大一些,也沒有京城這樣精雕細琢。可是地方卻是管夠的,王府後面還有一片專門的草場,日後你如果想去騎馬,可以去看看。”

    林未晞哇了一聲,她自小長在京城,當然想象不到府邸里有草原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想必,是非常壯闊威嚴的。

    燕王府燕王府,燕地才是顧徽彥真正的根基。整個燕地都屬於顧徽彥一人,他手中有兵權,經濟上亦有燕地民眾的供奉,山高皇帝遠,在這片土地上和實權帝王也不差什麼。

    林未晞雀躍難安,她少女時閨教甚嚴,後來嫁了人,也說不上輕松。等到了燕地,她輩分上沒有婆婆沒有長輩,地位上沒有太后等宗眷,顧徽彥又完全管不了她,豈不是說完全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林未晞發自真心地期待著燕地的生活,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回憶被遺漏。她翻動著書架上的書,隨口問道:“王爺,世子院里沒有女主子操持,他的東西都收拾妥了嗎。”

    “他不會去。”

    “什麼?”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的眼睛,笑容中似乎帶著些什麼:“他已經和我說了,我們舉家遷回燕地,雖然皇帝現在不說,可是帝王多疑,過幾年免不了心生疑慮。所以他不會與我們同歸燕地,他會留在京城,繼續在六部里做官,正好也是歷練。”

    林未晞愣了半響,才輕輕應了一聲:“原來世子不走。這樣也好,世子妃新喪,世子如今無心續娶,等過幾年,世子緩過來了,也方便續娶新妃。”

    顧徽彥看著她,輕輕笑了笑。

    從永定門出去,一路向北,漸漸地,京師的喧囂遠去,風中帶上北地獨有的蒼莽。瑞陽吃飽了奶,正是鬧人的時候,她抓著車簾不肯鬆手,眼睛滴溜溜地盯著外面的平原看。

    林未晞用手指著方向,一個一個告訴年幼的女兒:“南面是京城,那是你出生的地方,再往南是順德府,爹爹和娘親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我們現在要去的是燕地,你父親的封地,日後也會有一小片地方成為你的封邑。”

    林未晞說著,去捏瑞陽細嫩的臉頰:“一齣生就是食邑千戶的郡主,你開心不開心?”

    瑞陽咯咯地笑著,雖然她現在還不明白食邑千戶代表著什麼,可是見母親笑,她也本能地跟著笑。林未晞將瑞陽抱起來,悄悄從車窗上掀開一條縫,指著最前面的那個人影,說:“你看,最前面的那個人,就是你的父親。”

    顧徽彥似有所感,於萬軍之前轉過頭來,看到林未晞的小動作,無奈地沖她笑了笑。

    背後斜陽如輪,風吹草低,燕王府蜿蜒的車隊將蒼蒼草原分成兩半。顧徽彥獨立在眾人之前,手鬆松握著韁繩,身姿挺拔,氣勢如虹。

    那一日他們初見,順德府的一個小縣令滿腦門細汗,沖著外面虛虛指了一下:“他要給你,你收下就是。”

    林未晞順著方向回過頭,看到姑姑家門口的老樹下栓了許多馬,可是那麼多人,卻沒一個敢發出聲音,俱靜默無聲地站在一個人身後。

    ——“那是誰?”

    ——“燕王。”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渺茫雨幕里,情緒激動的少女借著三分沖動,三分希冀,試探地問:“燕王殿下,您是不是缺一個妻子?”

    你看,我怎麼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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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2:01:29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番外之燕地記

    「天地玄黃, 宇宙洪荒。日月盈昃, 辰宿列張……」

    紮著雙丫髻的女童坐在高高的座椅上,像模像樣地端著書, 清讀聲朗朗。因為腿夠不著地, 她藕節一樣的腿還在空中晃來晃去,繡著精緻荷花的紅色軟鞋在衣擺間若隱若現, 隱隱能看到一顆鴿蛋大小的明珠綴在鞋尖上。

    通身都是大紅的女童念了一會,眼睛偷偷朝門口瞅了瞅,見沒人注意她, 她趴在椅子的扶手上, 夠長了胳膊去取多寶閣上的瑪瑙擺件。那塊瑪瑙質地細膩,顏色亮而清透,比料子更難得的是它的雕工。這塊瑪瑙顏色從紅變成綠, 也不知道是哪個匠人獨具彗心,將紅色的部分雕琢成兩朵荷花, 一朵含苞一朵盛放,而底座順著綠色的游絲鏤成田田蓮葉。

    這塊瑪瑙渾然一體巧奪天工, 價值已不可估量,女童正是愛玩愛新鮮的年紀,對明亮的東西天生喜愛, 只見她胖乎乎的小手拽著扶手, 另一條胳膊伸出去費力地夠紅蓮瑪瑙。宛月帶著人端了熱茶進來, 一繞過捲簾, 狠狠嚇了一跳。

    「郡主!」眼看瑞陽半個身體都在外面了, 宛月連忙上前接住她,將她抱回座位上。宛月驚魂甫定,拍著胸脯長長呼了口氣:「郡主,您要取什麼東西開口喚一聲就夠了,怎麼能自己去夠?若是把您摔了,奴婢萬死都不足以向王妃謝罪。」

    瑞陽被宛月抱著一點都不見外,她用手指著多寶閣,稚聲稚氣地說:「我要那個紅色的花!」

    宛月將瑞陽放好,一邊的小丫鬟早捧了紅玉瑪瑙過來。宛月從丫鬟手中接過,又用帕子擦了一遍後,才遞給瑞陽:「郡主,這個玉件份量不輕,您小心砸了手。」

    瑞陽掰著蓮花瑪瑙,這裡摸摸那裡敲敲,玩的不亦樂乎。宛月看了一會,輕聲說:「郡主,該讀書了。」

    瑞陽圓乎乎的臉頰頓時皺起,可見讀書和瑪瑙比起來一點吸引力都沒有。宛月看著這樣童稚的神情覺得好笑,她彎下腰,愈發耐心地說:「郡主,奴婢也知道您今日累了,但是王妃說了讓您讀千字文前十行,一會回去要檢查的。您若是背不出來,一會如何和王妃交代?」

    瑞陽細細的手指扣著瑪瑙荷花的花瓣,扣了好一會,才奶聲奶氣地說:「可是我想出去看大黃。」

    大黃是她給自己的小馬駒起的名字,燕王府在後山圈了一片草地進來,馬場校場應有盡有,瑞陽最喜歡去草場上玩。燕王見她喜歡,就專門給她挑了匹溫順的小黃馬,雖然還不能騎,但是瑞陽平時去餵草、過家家還是可以的。

    宛月半蹲在她面前,也學著她的語氣問:「如果郡主去和大黃玩,那王妃問起千字文來怎麼辦呀?」

    瑞陽嘟著嘴想了半天,怏怏地說:「好吧,我念完再去。可是千字文太難了……」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臉委屈地說「太難了」,宛月心都要萌化了。瑞陽雖然是燕王府唯一的郡主,還是燕王中年得來的明珠,自小嬌生慣養,但是脾氣卻並不驕橫,反而見人就笑,簡直軟糯可愛。

    闔府上下,就沒有人不喜歡這位小郡主。

    宛月細聲細氣地對瑞陽說:「不難的,郡主天生聰慧,您多念幾遍,肯定就記住了。」

    「娘親為什麼要讓我背這個?」

    「因為郡主已經三歲了,該啟蒙了。等您再長大些,王妃還會請女夫子來府上,專程來教郡主琴棋書畫。」

    完了,瑞陽聽到宛月這樣說,小臉立刻就垮了:「我學完這本,以後還要學嗎?」

    宛月忍俊不禁,她笑著摸了摸瑞陽毛茸茸的髮髻,說:「郡主是我們燕王府的掌上明珠,當然琴棋書畫皆要涉獵,日後嚇死京城裡的那些人。」

    瑞陽雖然出生在京城,可是她有印象起就在燕王府,在她的世界裡王府就是全天下,現在突然聽自小相熟的宛月姑姑說起另一個地名,瑞陽十分好奇:「京城是哪裡?」

    「京城啊……」提起這個久違的名字,宛月話語中也帶上感慨,「京城燕地的南邊,算不得遠,馬車走三四日就到了。那裡紅牆綠瓦,處處帝王氣象,和燕地大不相同呢。」

    瑞陽輕輕「啊」了一聲,好奇地追問:「那裡也有大黃愛吃的草嗎?」

    宛月笑了:「京城地貴,哪裡能空出地方養草,這也未免太奢侈了。我們燕王府在京城的府邸亦是數一數二的豪邸,可是後花園被湖佔了一半,剩下的地方也不夠郡主騎馬。」

    瑞陽失望地歎了口氣:「京城一點都不好,我不要去京城了。」

    「郡主切不可這樣說。」宛月臉色略見嚴肅,即便在燕地,輕易談天家不好也不是穩妥事,宛月說,「郡主現在還小,尚能說童言無忌,可是京城的是非卻不是我們能說的,更何況這幾年京中彈劾之風盛行,張首輔尚且不能善終,更何況其他人呢?而且,郡主的兄長也在京城呢。」

    「兄長?」

    宛月臉上的笑淡了淡,但還是點頭道:「是,郡主的兄長,我們王府的世子,顧呈曜。」

    瑞陽現在才虛四歲,對剛出生的記憶自然是一點都沒有了,更不會記得剛出生時,有一個長她十九歲的兄長對她極為珍愛。這些年瑞陽也斷斷續續聽人提起過這位兄長,可是對於孩童的世界來說,眼睛裡看不到,那自然就是沒有這個人了。

    剛剛啟蒙的瑞陽對陌生的兄長產生無限的興趣,纏著宛月給她講顧呈曜的事。宛月拗不過,只好挑了幾件中規中矩的,一一說給年幼的郡主聽。

    雖然當年的事情算不得愉快,前世子妃屢次加害王妃,而世子對王妃似乎也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但是上一代人的糾葛沒必要蔓延到孩子身上,宛月給瑞陽說顧呈曜時,也只說顧呈曜好的方面。

    燕王歸藩,已經三年了。

    這三年,皇帝娶後,張首輔病逝,隨即轟轟烈烈的清算張孝濂之風興起。朝中人事來來往往,被莫須有的罪名牽扯而丟官喪命的官員數不勝數,因為踩張首輔而一沖天的新貴也大有人在。京中黨羽林立變遷劇烈,而一地之隔的燕地,卻平靜得宛如世外桃源。

    燕王帶著妻女駐守王朝的北大門,亦震懾著關外蠢蠢欲動的女真、戎狄等族,顧呈曜留在京中,一來安皇帝的心,二來,也是取不離開權力中樞的意思。

    宛月在燕地知道的不多,只是隱約聽說,顧呈曜在京城中深居簡出,並不參與黨派聚會,連同好友宴飲都少。顧呈曜自己不生事,而又有顧徽彥積威震懾,沒人敢將心思打到燕王府身上,燕王府才能在漩渦洪流中隔岸觀火,巋然不動。

    說來真是令人唏噓,當年的三大輔政大臣,各個都是天底下拔尖的人物,在各自的領域裡俱名聲赫赫,可是到最後,全身而退的竟然只有顧徽彥一人。

    到如今首輔已然是申明洲,依然對燕王禮敬有加。

    不知不覺間思緒就跑遠了,宛月收回心神,對瑞陽說:「郡主,您該看書了。」

    瑞陽卻不管,她趁宛月不注意,哧溜一聲從椅子上滑下,連蹦帶跳地往外跑去:「我看累了,我要去找娘親。」

    主院裡,林未晞正在給柳素娘回信。

    自從她離京,書信往來不便,她和京城眾人的交集也不可避免變弱,但是和柳素娘的聯絡卻從沒有中斷過。後來,申明洲入閣,又擢為首輔,申家夫妻對她的態度也不曾改變。

    在素娘的書信中,她不無憂心地提到如今局勢。申明洲雖然圓融謹慎,但是皇帝和文臣的分歧日益加劇,漸漸連他也無法折衷這兩方人了。曾經張首輔在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張孝濂擅權,直到換成自己,才知張首輔之能才。

    林未晞看完之後,幽幽歎了口氣。

    在平靜的燕地待久了,幾乎要忘了政局的多變。這些年京中風風雨雨不斷,不知曾經的故人們可都還好。

    林未晞剛寫完一頁,正在潤筆,忽然聽到外面咚咚咚的腳步聲。都不用猜來人的身份,因為遠遠的,她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娘親,我回來了!」

    林未晞臉上不由換上笑意,她剛站起身,瑞陽就一頭撞進了林未晞懷裡,然後撒嬌讓林未晞抱。林未晞將肉嘟嘟的女兒抱起,側坐在羅漢床上:「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千字文背完了?」

    瑞陽眨巴著眼睛不說話,林未晞就已經懂了:「你呀,又偷懶。」

    瑞陽小胳膊摟住林未晞脖子,幾乎整個人都掛在林未晞身上:「我有幾句不懂,娘親教我吧。」

    顧徽彥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林未晞和瑞陽坐在書案前,正低頭說著什麼。深木桌案上擺著一大一小兩套文房,連硯台都是並排擺著的。

    顧徽彥眼神一下子就變得柔軟,內外的丫鬟們層層疊疊地喚著「燕王」,顧徽彥慢慢走進,笑問:「你們在看什麼?」

    瑞陽聽到聲音,立刻大聲喊了句「爹爹」,然後就張開手要顧徽彥抱。顧徽彥把女兒抱在懷裡,仔細看著瑞陽圓嘟嘟的臉頰:「瑞陽還是這麼輕,得多吃些才好。」

    「還吃。」林未晞站起來,繞過顧徽彥就要從他手裡接瑞陽回去,「再吃下去,我都要抱不動你了。你今日的任務還沒背完呢,過來。」

    瑞陽躲在顧徽彥懷裡,咯咯笑著躲開林未晞的手。林未晞鐵面無私,正要強行捉她回去,手卻被另一人握住了。

    「她才三歲,啟蒙緩兩天也不遲。」

    林未晞抬頭瞪著顧徽彥:「就你驕慣她,有你這樣做父親的嗎?」

    瑞陽見父親幫自己攔住了娘親,小機靈哧溜一聲從顧徽彥懷裡滑到榻上,然後一轉身爬下床,鞋也不穿就咚咚咚跑了。林未晞氣得要去追,被顧徽彥從身後笑著抱住:「今天已經晚了,你就給她放一天假吧。」

    宛星宛月早就帶著丫鬟去給郡主穿鞋,奶娘等也在外面候著,瑞陽絕不會出什麼意外。林未晞對瑞陽的去向放心,於是專心地教育起面前這位慈父多敗兒的典例:「誰家的孩子不是三歲啟蒙,去年我說要教她讀書,你不忍心,現在你又來幫倒忙。」

    僅憑名字就能嚇退外敵的燕王此刻卻被嫌棄得不行,顧徽彥任由林未晞數落,將罪狀一一認下:「是我不好,你別生氣。」

    「我怎麼能不生氣。」林未晞掙了掙腰肢,發現掙不脫後恨恨地去捶顧徽彥的胸膛,「放手,我還要給柳素娘回信呢。」

    林未晞本就是纖細玲瓏型體態,自生女後腰身依然纖細,可是該鼓的地方卻豐腴不少。現在兩人本來就靠的緊,林未晞使了勁掙扎,後面還扭過腰去掰顧徽彥的胳膊,顧徽彥只感到掌心的腰肢盈盈不及一握,軟的不可思議,手感更是溫滑如玉。慢慢地,他就起了點別的心思。

    顧徽彥一掌就控制住林未晞總是搗亂的兩隻手,另外一臂環在她腰身,認真地上下摸索:「你的腰身柔韌度當真極好。」

    這個人手上動作如此不規矩,偏偏臉上的神情認真又坦然,彷彿在探討什麼正經事一般。林未晞氣得不輕,偏偏兩隻手腕被他控制住,想制止都做不到:「輕浮,放開我。」

    聽林未晞罵人是享受,在這種場合就更有一些說不出道不明的味道了。顧徽彥輕笑著將她打橫抱起:「好,那我們到裡面說。」

    「才什麼時候,我的信還沒寫完呢。」

    顧徽彥將她放到床上,林未晞半撐著身體想爬起來,可是剛抬到一半顧徽彥已經俯身而下,林未晞被他的胸膛一擋,只能又矮回去。然而這個姿勢極其考驗腰力,沒過多久她就又摔回床榻了。

    眼前的世界頓時陷入曖昧的昏暗中,呼吸繚亂間,林未晞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輕輕地喚:「晞兒。」

    因為這兩個字發音相同,清醒的時候顧徽彥並不常喚,可是換成另外一些場景,比如床笫之間,他就很喜歡這樣叫她。

    呵,男人啊。

    「瑞陽已經三歲,我們也是時候給她添個弟弟妹妹了。」

    林未晞倒在柔軟的錦被中,不知是熱還是什麼,臉頰已然嫣紅。林未晞在床事上素來內斂,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顧徽彥主動,就在顧徽彥以為今日一如往常的時候,林未晞卻突然伸出胳膊環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輕吐氣:「我聽說,似乎女子在上面比較容易受孕。」

    至於真假,就只能他們自己去探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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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番外之求不得

    京城的冬總是乾枯又昏暗, 不過酉時, 院子里就看不清人影了。

    顧呈曜將信由火漆封好,放在一邊。他盯著上面威嚴莊重的燕王府徽, 忽然陷入沉沉的悵然中。

    父親歸藩已有三年,他獨自漂泊,也三年了。

    當日一別, 他隨著眾人遠遠給燕王府的馬車作了揖,幡旗獵獵作響,顧徽彥和宮中內使道了別,然後就跨上踏雪, 帶著悠悠扈從朝北走去。人多眼雜,顧呈曜當然不會機會和林未晞說話,他甚至都沒看到她, 就見她的馬車緩緩啟動, 隨後匯入燕軍洪流中, 再也辨認不出來了。

    馬車走去很久, 顧呈曜仿佛都能看到車簾子上的掛穗左右擺動, 就在他眼前, 揮之不去。

    他對自己的繼母起了這樣的心思, 過去二十年的仁義禮信全成了笑話。顧呈曜痛苦地掙扎了很久,他甚至想過納其他女人來轉移註意力。他先納了雲慧,後面又因為半醒半醉間看到一個很像高熙的人,從此就像鬼迷心竅般,什麼都不顧地將她從別人家要來。

    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努力, 最後卻將事態往更糟糕的方向推動。他納了雲慧,激起了高然的妒恨心,埋下了此後一連串家禍的根源;他收了鷺娘,鷺娘張揚輕浮,鬧得家宅不寧不說,竟然還捅到了林未晞面前。

    林未晞,他咀嚼著這三個字,心裡慢慢呼喚起另一個名字。

    高熙。

    他發現這件事情純屬偶然,其實他從來沒有驗證過這個想法的真偽,或許一切都是他一廂情願。可是高然的死,卻給他一種冥冥中無法言說的感覺。

    這是真的。

    她們倆,真的是一個人。

    高然的死訊傳出來後,整個燕王府都緘默不語。顧呈曜什麼也沒有說,下人問他要不要去見見世子妃遺容,顧呈曜說不必了。他不知道如果他去了,看到一些來不及遮掩的,不屬於暴病該有的痕跡,他應該怎麼辦。

    他雖然知道父親不會留下這樣的把柄,可是他還是不願意麵對這個場景。元嘉四年他眼睜睜看著高熙離開,現在,高然也死了。

    他對高然的感情非常復雜,最開始拿著玉佩找她的時候,他是真心陷入狂熱和一見鐘情中無法自拔,他覺得他已經深深愛上這個女子,這是他們命定的姻緣,所以沒有任何人能阻攔他們在一起。

    許多年後顧呈曜想,或許當時的他並不是陷入愛情,他只是自我感動罷了。

    他找到了這個女子,並且在一腔熱忱和期待中與之成親。然而天意就是這般弄人,如果上天不想讓他找到她,那便從一開始就不要給他希望,他不會得到玉佩,也沒有將玉佩寄給父親。為什麼在他找到了自己的妻子之後,又不留情面地告訴他,你找錯人了。

    這樁真相對當時的他來說無疑於當頭棒喝,高然雖然站在他面前,可是顧呈曜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他連自己如何離開英國公府,如何回到燕王府都不知道。

    當天晚上,他去找自己的新婚妻子。他問她,你為什麼要騙我?

    顧呈曜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那個時候的燕王世子年輕且一帆風順,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更怎麼能忍新婚妻子欺騙自己這種事?那時他想,或許高熙也有苦衷,或許她會哭著和她認錯。如果她哭了該怎麼辦?女子哭泣總是很麻煩的,如果到時候高熙哄不好,或許他也可以原諒她……

    可是,他沒看到想象中的任何場景,高熙只是奇怪地看著他,神態中是說不出的篤定和理直氣壯:“你在說什麼?”

    她欺騙他,還毫無悔改之意。

    顧呈曜怒火中燒,從此刻意冷落高熙。最開始高熙時常派人來請他,丫鬟,小廝,廚娘……各種各樣的名頭都有。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類似的事情就絕跡了。

    高熙開始豎起滿身的刺,她整改王府章程,大肆撤換老奴,還屢次針對雲慧和卜媽媽,故意和雲慧對著乾。這樣的話傳到顧呈曜耳中,自然只能增添不喜。冷漠和隔閡都是有慣性的,鴻溝一旦拉開,那他就越來越回不了頭,兩個人也只能越來越生疏。

    有時夜深人靜,顧呈曜自己也在問自己,僅是因為一句話,他們夫妻為什麼會鬧成這種局面?自那次質問之後,他再也沒有和高熙說過一句完整的話了。

    可是等第二天日照東方,顧呈曜依然拉不下麵子去找高熙,冷漠就是最好的面具,漸漸地,面具和血肉混成一體,連主人也沒辦法將其摘下來了。

    顧呈曜無數次想回溯時光,告訴那個時候因為沒有經歷過失去,所以無知又無畏的自己,珍惜當下,永遠不要揮霍別人的愛。因為很可能這樣一耽擱,就再也見不到了。

    顧呈曜再次見到高熙,便是她入殮那天。

    他以為自己不在意,以為自己厭惡她憎恨她,可是等看到高熙面容的那一刻,他的心猝不及防地被人揪住,猛抽成一團。

    高熙死了,她死了。可是她怎麼能死呢?

    她對不起他,她霸占了自己命中註定妻子的位置,就該一輩子都彌補他。她這樣早早就去世了,算什麼道理?

    後來在葬禮上,他的岳父,英國公世子對他隱晦地賠了不是。或許所有人都覺得,高熙爭強好勝,婦德有虧,所以才會不得丈夫喜愛。就連高熙的父親,在唯一嫡女的葬禮上,都能一臉哀戚地向女婿道歉,然後提出嫁另一個女兒過來。

    顧呈曜不知道替誰憤懣,替誰不值。那時他當真覺得是誰來當他的妻子都無所謂,高熙已經死了,別的人換成誰又有什麼區別?或許讓一切修正,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高然剛嫁給他的那幾天,她的溫柔體貼,她的柔順小意,確實很合顧呈曜心意。這樣十分符合文人理想的女子,沒有人會討厭,顧呈曜也漸漸習慣起來。他故意對高然很好很好,其耐心遠非前一段婚姻可比,眾人都說新來的世子妃十分得世子歡心,可是顧呈曜知道不是的。

    他對高然的好,是一種刻意做出來的好,他就像戲臺上的一個醜角,按照戲摺子的安排對妻子噓寒問暖,陪妻子閑聊散步。可是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的內心平靜無波,再也找不回和高熙新婚時的喜怒悲歡。他等待婚期時的忐忑激動,他掀開高熙蓋頭時的屏息緊張,他對婚姻的全部熱忱,已經隨著第一段婚姻的結束,而全部耗盡了。

    他雖然對高然無法燃起熱情,但是他總是告訴自己高然心善又純潔,她月夜裡救人,她與世無爭,所以餘生能有高然為伴已經是他的幸事。可是當那天高然和雲慧撲成一團相互毆打時,顧呈曜站在一邊,甚至都沒法做出反應。

    他心目中溫柔賢惠的姐姐,善良無爭的妻子,竟然會做出此等潑婦一般的事情。後來林未晞將陰陽壺放在他面前,告訴他,高然本來是準備拿這壺酒害死雲慧的。

    印象從好轉壞,遠比一直都是壞印象要後果嚴重的多。如果本來就對一個人不喜,即使他做了罪大惡極之事,也不過“哦”一聲罷了。但如果一個形象向來很好的人突然爆出醜聞,那人心的反彈能將其活活吞噬。

    顧呈曜就是因此,對高然的評價一落千丈,對高然曾經的話也懷疑起來。

    高然和他獨處時總是若有若無地抹黑高熙,她雖然總說高熙身份高,家族裡兄弟姐妹都對長姐十分尊敬,可是高然話里話外的意思都在說,高熙的一切不過是因為身份罷了,她高然才是大家真正喜愛的。

    有些事永遠是當局者迷,顧呈曜很輕易就能聽出來,高然對高熙十分介懷。她口口聲聲說自己灑脫,但是顧呈曜這個旁觀者卻知道,高然面對高熙應當是十分自卑的。不光是她,高家其他人說起長姐高熙,亦是肅然起敬,不敢造次,更怎麼敢在長姐面前嬉笑。

    高熙以為她的性情不討人喜歡,其實並非如此。愛展示是男人的雄性本能,而高熙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詩文出色,身份亦高不可攀,她的光環將大多數男人照的原形畢露,眾多表兄世交即便心中仰慕,也不會對高熙起心思,他們更願意找一個不如他們的、能滿足他們雄性自尊心的弱女子。

    父親說得對,高熙,或者說林未晞心氣高,能力強,如果不是個厲害的男人,恐怕還降服不了她。

    或許是怕人不信,後來父親親自實踐了這句話。

    顧呈曜越動搖,就越能從四面八方、犄角旮旯聽到高熙的消息。比如說英國公世子其實對自己的嫡女心懷愧疚,比如英國公老夫人即便因為控制欲強而喜歡高然,但是潛意識里對高熙的評價才是最高的。再比如,高熙並沒有仗勢欺人,搶奪高然的婚事,而高然也不是柔弱無害的小白花。

    顧呈曜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內心,他所愛一直都是高熙,可是年輕時不懂得珍惜,他已經將她弄丟了。等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她所依賴的、信任的、仰慕的那個人,已經從他變成了父親。

    她身邊的丫鬟宛月覺得他是見色起意,因為林未晞出眾的美貌而無法自拔,可是顧呈曜一直都知道,自己愛慕的是高熙,他看著林未晞足以傾城的面容時,想的也是高熙的臉。

    佛說人間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或許,還能加上一苦,已失去。

    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已經永遠失去高熙了,她已經嫁給了父親,當她看向父親時,眼中是顯而易見的傾慕和幸福。燕王和林未晞尚在京中的那幾年,他每一次見林未晞都是痛苦,宛如鑽心割肉,痛到骨髓顫慄。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見她的念頭,所以上一次的傷痛還沒過去,他又去見林未晞,然後被她和父親的互動再次割得鮮血淋漓。

    他知道自己在一條不歸路上越陷越深,這樣的心思不僅於禮不合,更會將她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他無法面對父親的目光,當瑞陽出生那日,父親目光沉沉地望著他時,顧呈曜幾乎要跪下請罪。

    他怎麼能起這種心思,可是他又怎麼能不起這種心思。

    那是她啊。

    後來燕王府舉家歸國,他卻獨自一人留在京城,政治上的原因只占其一,更多的原因,是他無法面對林未晞,更無法面對父親。

    想必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後,父親也鬆了口氣。

    這些年京中動蕩不斷,他經歷過許多次驚險時刻,政治磨礪讓他飛速成長,可是正是因為成熟,他才越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人總要在外面碰個頭破血流後才懂藩籬的可貴,他是如此,小皇帝亦是如此。皇帝當年清算張孝濂時何其意氣風發,可是等張首輔徹底倒塌之後,皇帝卻被自己一手縱容出來的畸形文官集團逼得無路可走,管理一個國家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的,自己被狠狠打上兩棒槌後才能懂張首輔的強悍。當年雄心勃勃要當秦皇漢武的幼帝,現在也變得消極避世,不理朝政了。

    每次從險境中激流而退的時候,他的傾訴欲都格外強烈,他想和妻子分享自己的驚險和緊張,等她擔憂不已的時候再輕飄飄加一句“其實沒什麼”。然而回顧四周,他的妻子呢?

    元嘉五年端午,他和林未晞同在水汀中避雨。天色昏暗,屋裡也沒有點燈,唯有漫天雨水映照在她的臉上。在這樣的雨聲中,林未晞的輪廓模模糊糊,可是烏色的發、雪色的膚、紅色的唇卻越發鮮明,顧呈曜幾乎以為自己在看一幅畫。她的聲音伴著浩湯天水,清新譏誚,卻冥冥之中帶著一語成讖般的韻律。她說:“你太想當然了,你做出這個決定時,和她開誠布公地談過嗎?你真的瞭解真相嗎?你遲早有一天,會為你的理想化而付出代價。”

    那時他怎麼說?他只是好笑又無奈地搖了搖頭,語氣中難掩漫不經心:“那我預祝林姑娘心想事成。”

    一語成讖。

    他真的為自己的自以為是付出代價,而且一付就是餘生。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已失去。

    他知道她這一生會過得很好很好,兒女雙全,夫婿寵愛。他亦時常聽人從燕地傳回王妃和郡主的消息,父親真的很喜歡她,她和瑞陽也平安喜樂。

    可是終究,這些事情已和他沒有關系了。

    他的求不得,他的已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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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2:02:35 |只看該作者
第105章 番外之顧徽彥

    “王爺。”

    顧明達停在三步之外, 一如往常許多年那樣,恭敬又守規矩地低著頭。他說過許多次, 私下無人時, 他們之間不必這樣拘束。可是顧明達面上應下, 下一次又是如此。

    顧徽彥知道他也沒法改變這個固執的心腹, 便隨著顧明達去了。可是今日,顧明達站在三步之外, 顧徽彥停了許久,才對顧明達說:“呈上來。”

    顧明達依然還是古板冰冷的模樣, 他像一尊沒有感情的機器般, 將一沓厚厚的信封放到顧徽彥桌案上,隨後一言不發地後退入黑暗中,轉身關上了門。

    似乎王爺不同尋常的沉默,突然讓他親自去查的王妃生平, 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顧明達出去許久,顧徽彥坐在香燼繚繞的紫檀座椅上, 許久都沒法拆開那張信封。

    他對這件事視而不見近一年,現在真相就擺在他手邊, 他竟然也不願意打開去看。

    可是有些事情, 已經明顯到他沒法忽視的程度, 顧徽彥最終還是伸出手, 將那封信慢慢撕開。

    這裡面, 是林未晞在順德府的生平, 其中有她的出生年月, 有她的生活經歷,也有她的性格愛好……顧徽彥一目十行,近乎是殘酷地將所有調查從頭看完。他放下最後一頁紙,燭火跳動在他的眼睛中,幽黑得嚇人。

    此時夜已經很深了,他突然歸來,把景澄院的丫鬟們都嚇了一跳。她身邊的那兩個丫鬟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王爺,王妃等了許久,已經熬不住睡了。”

    “我知道了,下去吧。”

    宛星宛月帶著婢女魚貫而出,隨著他的行動,景澄院的燈火大興,現在又重新陷入沉寂。

    顧徽彥慢慢走到他們起居的內室,撩開床帳,深沉又久遠地盯著她的側臉。

    她睡得並不安穩,似乎感受到外界的風,眉尖不安地顰了顰。林未晞睡覺素來不太安分,這件事他第一天就知道了,可是原來他不在的時候,林未晞會蜷成一團,像嬰孩一般縮在墻角。他下意識地想將她放好,即便鋪了錦被,恐怕靠著墻也會著涼。可是他的手剛伸出去一半,手指突然蜷了蜷,最終克制地收了回來。

    他多麼希望自己不知道這件事,這樣,他還可以粉飾太平,繼續將她留在身邊。她得理時不饒人,睡覺時很沒有安全感,喜歡吃甜和辣,冬天時特別怕冷……他知道很多她可愛的小動作,他的許多習慣亦漸漸和她融為一體。曾經他以為,他們還有長長的餘生去豐富這些細節。

    這場玩笑一樣的婚姻開始於他的一時私心,他對自己從來嚴苛理智,但是那一瞬間,但林未晞和他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他竟然久違的心動了一下。可是很快,他清醒過來。

    林未晞只是氣糊塗了而已,她可以糊塗,他卻不行。但是他顯然低估了林未晞的固執,當夜她發起高燒,即便燒得臉頰陀紅,也要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聲音都是喑啞的,她對他說:“殿下,我昨日說的事情並不是隨口胡言。”

    顧徽彥久久地看著她:“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停了一下,說:“我知道。”

    可是顧徽彥無比清楚她並不知道,她只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因為被一個不喜歡的女子比了下去,所以執拗地要贏回來。她昨日說了什麼?她竟然來和他說,或許您缺一個王妃,您看,我怎麼樣?

    顧徽彥突然就產生一種極卑劣的心情,這是她說的,順水推舟,亦無不可。

    顧徽彥說不清在和誰生氣,他帶著人往外走,穿過迴廊時,他猛地看到花架上有一樹紫藤在風中搖曳。放在平常,他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花花草草。他停在迴廊上許久,久到照看庭院的花匠幾乎嚇得跪下了。

    “王爺,許是起風了。”

    並不是起風。不是風動,是他的心動了。

    顧徽彥終於決定順從自己的內心一次,他從小對自己嚴苛,不允許自己有沉迷的事物,不允許自己有耗費時間的愛好。他從來都在克制自己,不斷周全王府,燕地,母親,父親,後面還有沈氏。

    可是這一次,顧徽彥想,他或許可以放任自己一次。燕王府總是要有王妃的,許多迎來送往、禮儀門面,總不能由世子妃出面。

    從那一次放縱起,他步步退讓,就再也收不回來。

    到現在,林未晞已經孕育了他們二人的孩子,顧徽彥想過許多次,如果這是個男孩該怎麼樣,如果是個女孩又怎麼辦。他當真是一個極好的主帥,他如排兵布陣般,已經在腦海中推演了許多種安排。他掌軍十年尚未逢敗績,一位舊友說他是天生將才,顧徽彥從前不以為意,可是現在他卻希望這是真的,或許這樣,他也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父親。

    但是在這種緊要關頭,在他幾乎被突如其來的幸福衝得頭腦發昏的時候,上天將另一個血淋淋的事實擺在他面前。

    仿佛有人潑了一盆冰水,他飄飄然的心神猛地就冷靜下來。

    他並不在意林未晞曾經的身份,她現在又不是他兒媳。何況顧徽彥對改嫁的態度很寬容,可能是見慣了生死,見慣了母親失去兒子,新婦失去丈夫,所以顧徽彥一直覺得讓寡婦守節是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不和則離,喪夫另嫁,其實都沒什麼。

    林未晞更是如此,她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她沒有道理被困住一輩子。可是顧徽彥卻想知道,林未晞當初說要嫁給他時,到底是為什麼。

    他原本以為是小女孩賭氣,現在想想可能還不止。

    顧徽彥那日在昏黃的燈光下看了她許久,最後無聲無息地離開。幾天之後,他就主動請命去關中賑災。

    他竟然也會有逃避的時候,可是他真的不想知道那個最可能的原因。

    林未晞再次回到燕王府,是不是因為,放不下曾經的丈夫呢?求而不得,愛恨交加,但即使如此,還是想站在最近的地方看著對方。

    畢竟顧呈曜和林未晞,才是真正年歲相當,風華正茂。

    他在關中賑災時的心情可謂跌至谷底,那幾天就連顧明達都不敢往他身前湊。顧徽彥近乎自虐般給自己安排了重重公務,這樣一來,他就沒有精力想另一件事了。

    誰能知道這樣一忙,竟然錯過了最重要的幾封信。等後來顧徽彥騰出手來,才知道林未晞胃口不好,妊娠反應嚴重,竟然敢挺著肚子不吃飯。

    顧徽彥又是氣又是心疼,他在內心鬥爭了片刻,還是沒法贏過他的小姑娘。

    罷了,到底還是她的身體最重要。這些事以後再說罷。

    之後許多年顧徽彥無比慶幸這個決定,他日夜兼程趕回燕王府,本來只是求個安心,結果竟正好趕上瑞陽出生。他看著從產房裡端出來的一盆盆血水,感到頭暈目眩,這些血,竟然都是她流出來的嗎?她該有多疼。

    那一刻顧徽彥無比後悔,他居然為了莫名其妙的事,就丟下她不管。如果他今夜沒趕回來怎麼辦?如果她難產出事了怎麼辦?顧徽彥光想一想他可能永遠失去林未晞,都覺得不可接受。

    當瑞陽裹在襁褓裡,小心翼翼地被捧到他眼前時,顧徽彥突然就心軟的一塌糊塗。至少現在她還在自己身邊,這就夠了。無論她到底怎麼想,此後一生也會是燕王妃,直到生死將他們隔開。她已經沒有反悔的權力了。

    生活似乎又回歸正軌,可是顧徽彥卻知道,他們中間還橫亙著什麼。直到林未晞去見高然,兩人之間潛藏的炸.彈終於引爆。

    “先去喝藥。”

    “不去。”

    顧徽彥沉下臉,威壓無意識釋放:“你去不去?”

    “不去!”

    林未晞瞪他那一眼又圓又用力,顧徽彥生氣,可是內心裡又覺得好笑。

    這讓他想起了初見林未晞的時候,那時她單槍匹馬舌戰群儒,顧徽彥站在門外看,就覺得這個小姑娘還真是……活潑,罵人的時候聲音好聽極了。

    誰能知道,任何享受的背後都是有代價的,他當時抱著欣賞的態度聽了聽,後面就要用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償還當時的門票。那個活潑的小姑娘瞪他,嫌棄他,總能搞出層出不絕的把戲一秒挑起他的怒氣,下一秒又讓他哭笑不得。

    她並不是因為顧呈曜才決定留在他身邊,她也會患得患失,歡喜又失落,她當初嫁給他,是真的覺得自己還不錯,適合給他當王妃。

    顧徽彥失笑,困擾了他許久的心結,竟然從一開始就是他走入岔路。

    如今已是元嘉十三年,瑞陽六歲,他們的兒子三歲。瑞陽漸漸變得像她一樣愛鬧,兒子也想讓姐姐帶著玩,卻總被瑞陽嫌棄。

    林未晞正抱著兒子擦手上的泥點子,她似乎感覺到什麼,回頭莞爾一笑:“王爺?”

    相識八年,成婚七年,他的妻子眉目間青澀褪去,變得溫柔,美麗,安然。時光荏苒,她卻一如少女,身姿窈窕,眼中光芒灼灼。

    顧徽彥笑著迎上去,握著她的手,將她和兒子一起接過來:“他又幹什麼了,怎麼弄成這樣?”

    粉妝玉琢的小郎君趕緊對母親投來求助的目光,可是林未晞笑著睨了兒子一眼,顧盼間眼波流轉:“我不知道,你問他自己吧。”

    《我給前夫當繼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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