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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觀虛] 陣問長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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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4 天前
第1196章 「神」引

  這個鐵術骨,該死麼?

  墨畫回頭思索了一下,發覺此人其實是有「取死之道」的。

  他是術骨部頭目,是敵對部落的金丹。

  他舉辦過祭祀邪神的儀式。

  他「吃」過人。

  他之前出言不遜,對自己的態度也並不恭敬。

  甚至即便現在也未必真的有「歸順」自己的心。

  這些都是殺他的理由。

  而殺他,自己都不必動手,只需動下嘴皮子,蠻將赤鋒就會手刃鐵術骨,為丹雀部那些被鐵術骨「吃」掉的族人報仇。

  當然,鐵術骨有利用價值,暫時的確殺不得。

  可問題是,為什麼自己,竟真的沒有動過殺這個鐵術骨的念頭?

  墨畫忍不住看向鐵術骨。

  鐵術骨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忽而身子微顫,胸膛像是燒起來了一般,抬頭看了墨畫一眼,而後又迅速垂下頭,不敢與墨畫對視。

  他的臉色,只是稍微白了些,沒有太多異常。

  但他神識的波動,卻有明顯的紊亂。

  這種跡象越發可疑。

  墨畫的目光,越來越深邃,與此同時,心念也仿佛戳破了一層朦朧的迷霧,開始迅速流轉起來。

  「為什麼—沒想過殺了他?」

  「是我大意了?忽視了他?」

  「一面之緣的人,我有可能忽視,但鐵術骨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以我的因果術,不可能大意。」

  「那是他——·影響了我的神識,篡改了我的某種認知?」

  墨畫心中凜然,目光也越來越鋒利。

  「這個鐵術骨,能影響我的神識和判斷?」

  「不,應該不可能」」

  「一個術骨游部的金丹,應該沒這個本事,他若真有這個本事,那他才該是大荒的巫祝。」

  「那問題,出在哪裡———」

  「這個鐵術骨,到底怎麼回事—」

  墨畫看著鐵術骨,眼中黑白分明,閃爍著金邊。

  鐵術骨仿佛在被一頭絕世凶獸的目光注視著,渾身的骨頭,都忍不住打顫,最終他實在是受不了了,顫顫巍巍彎下腰來,聲音沙啞道:

  「巫—巫祝大人,可是還有什麼吩咐,屬下這就——.去辦」

  墨畫沉默片刻,漸漸合上眼眸,斂去了眼中的神韻,再睜開眼時,眸光清澈而溫和,聲音也淡然道:

  「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鐵術骨深深吸了口氣,道:「是,那我告辭了。」

  鐵術骨躬身離開了。

  墨畫看著鐵術骨離開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夜色漸深。

  鐵術骨離開墨畫,來到了自己的營帳。

  這是術骨六怪之一的營帳,地方很寬,四周封閉靜謐,裡面獸皮奢華。

  術骨六怪逃走後,這些營帳就被徵用了。

  鐵術骨是金丹,也分得了一個用來暫住。

  離開墨畫,鐵術骨回到營帳後,見四下無人,這才長長喘了一口氣。

  胸口壓著的一塊巨石,才緩緩落下。

  都說「伴君如伴虎」。

  那個所謂的「巫先生」,長著一張小白臉,可那雙眼睛,卻比凶虎還可怕。

  慈悲面容,閻羅手段,根本不是看起來的那樣。

  他必須不斷伏低做小,唯命是從,不能有絲毫逆,才能苟且偷生。

  而今日不知為何,那「凶神」竟似乎對自己露出了殺意,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鐵術骨忍不住想跪在地上,祈求什麼,可他還是忍住了。

  在這裡,他根本不放心。

  鐵術骨強迫自己,在床上打坐,閉目養神,以此驅散心中的恐懼和擔憂。

  他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做。

  更準確地說,是他什麼都不敢說,也什麼都不敢做。

  鐵術骨就這樣,保持著打坐的姿勢,靜心修行。

  可片刻後,不知為何,一股朦朦朧朧的異樣襲來,鐵術骨只覺腦袋昏沉。

  仿佛有一道輕柔的聲音,在跟他說:

  「睡吧,睡吧——」」

  「睡著了,就什麼都不怕了。」

  「睡醒了,一切問題就都消失了。」

  這道如春風化雨般的聲音中,充滿著讓人「信任」的力量。

  鐵術骨信了,他不知不覺,放鬆了心防,而後睡著了。

  睡著之後,他做了個夢。

  夢中,他似乎見到了他信奉的蠻神大人。

  一位渾身透著金光,看不清身段和容貌,但洋溢著刺目金光的「蠻神」大人。

  這些金光,璀璨萬分,高如萬丈,凝練成一副巨大的「神軀」。

  鐵術骨光是看著,便覺得心神震撼。

  在蠻神大人面前,他只覺自己渺小如蟻,甚至不配抬頭去看那漫天的金光,以免褻瀆了神威鐵術骨跪在了地上。

  而這一下跪,鐵術骨忽然生出一種熟悉感,仿佛這一幕似曾相識。

  之前在夢中,他兩次向「蠻神大人」下跪,然後蠻神大人的頭,當即就被砍了,頭顱滾落在地自己跪一次,蠻神大人的頭掉一次。

  這一次不會也這樣吧?

  鐵術骨忍不住心驚膽顫。

  他忍住心悸,略微抬頭看去,便見光芒萬丈依舊,璀璨「神軀」如故。

  眼前的蠻神大人,並沒有人頭落地。

  鐵術骨不知為何,竟覺心中釋然:

  「果然,真正的蠻神大人,是不可能被輕易砍去頭顱的」」

  鐵術骨正這麼想著,下一瞬驚變驟生。

  天地之間,凝練起了一道劍光。

  鐵術骨渾身悚然。

  來了!

  那道劍光—又來了!

  那個「小凶神」,他又要來砍蠻神的腦袋了!

  鐵術骨剛想開口,想說:「蠻神大人快跑!」,「你腦袋要掉了!」

  可很快他便意識到,他現在說,已經晚了。

  他的話,不可能比劍更快。

  在他的話說出口的瞬間,也就是「蠻神大人」掉腦袋的時間。

  蠻神大人危矣!

  鐵術骨心急如焚。

  可他預想中的事,並沒有發生。

  那道洶湧澎湃的劍光,並沒有砍掉眼前這尊,渾身金光的蠻神大人的腦袋。

  反倒是「蠻神大人」,只輕輕一指,便有金光萬丈,消洱了這道劍光。

  鐵術骨瞬間失神,進而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就是—蠻神大人的偉力?」

  「那個小凶神的劍,根本傷不了蠻神大人分毫?」

  「那個..」

  身側腳步聲響起,鐵術骨一驚,當即回頭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在他身後的,哪裡是什麼「小凶神」?

  這分明是一尊,魔氣滔天,凶威赫赫,渾身白骨如劍的恐怖「劍魔」。

  此時這尊劍魔,抽出自己的骨頭,化作了骨劍,正一步步,向渾身金光的蠻神大人走去。

  似乎它的本意,就是要「弒神」。

  可任由它魔氣滔天,也掩蓋不住萬丈金光劍氣與金光交織。

  魔氣被神威鎮壓。

  「劍魔」也被「蠻神」的金光,壓得步履維艱,抬不起頭來。

  它根本不是蠻神的對手。

  而這也是鐵術骨,見到的最後一幕。

  似乎因為「神魔」大戰,虛空都開始扭曲了,夢境也開始破碎。

  鐵術骨只覺自己周身,也受到了神魔之氣的壓迫,幾乎有粉身碎骨的室息感—」

  不好!

  要死!

  鐵術骨猛然睜開雙眼,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仍坐在獸皮鋪就的床上,周遭是營帳,並沒有神魔,沒有神威和劍氣,什麼都沒有。

  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場「夢」。

  鐵術骨大口喘著粗氣,後背全是冷汗。

  與此同時,他也有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都是假的,是做夢——」

  可鐵術骨很快就發覺不對了,「真的只是做夢麼?夢有很多種,我為什麼會做這種夢?」

  「不對—」

  鐵術骨開始回憶自己的夢,越回憶越覺得蹊蹺,尤其是「那尊渾身劍骨的恐怖『妖魔」,是什麼?」

  夢到蠻神,可以理解,因為他信仰虔誠,一心服侍蠻神大人,一心想成為蠻神大人,最忠誠的奴僕。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所以晚上才能夢到蠻神大人,

  這是蠻神大人對他的恩賜。

  「可,那隻劍骨妖魔呢?」

  「我從未見過它,為何無緣無故,會突然夢到它?」

  「人不可能夢到,毫不相關的事,既然夢到了,那就說明這劍骨妖魔,我應該遇到過,我應該認識—」

  「它是」

  鐵術骨猛然一驚,想到了什麼「是那尊凶神!」

  鐵術骨在信仰的自我構築方面,是個「人才」,他的腦迴路,很快就將一切自然而然聯繫到了一起。

  那尊小凶神,用劍。

  這恐怖劍魔,也用劍。

  那尊小凶神,砍了「蠻神」的腦袋這恐怖劍魔,也想去砍「蠻神」的腦袋。

  這便說明,那個金童模樣的小凶神,跟這渾身魔氣的妖魔,其實是同一個存在。

  唇紅齒白的「金童」,只是偽裝,是用來迷惑世人的。

  白骨掙獰的「劍魔」,才是本相,是它最本原的模樣。

  「而我為什麼,會夢到這妖魔的本相?」

  鐵術骨皺眉喃喃道,而後恍然一驚:

  「是因為蠻神大人?!」」

  「是蠻神大人,感知到了我的忠誠。他託夢給我,向我昭示了,這白骨劍魔的本相,讓我知道這件事的真相:一隻不知來歷的劍骨妖魔,在神明。」

  「同時,蠻神大人也在通過夢境告訴我,真正的『蠻神」,是不可能被這樣一隻妖魔砍掉頭顱的,相反,一身金光,反掌之間就能將這妖魔鎮壓。」

  「能被這隻『劍魔」砍掉頭顱的,都是假的蠻神。」

  「在真正的蠻神大人面前,這隻『劍魔」根本不值一提。」

  「是,是這樣——肯定是這樣!」

  鐵術骨只覺心神暢通,渾身舒泰。

  他想明百了,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在「蠻神大人」的啟示下,他將一切想明白,也將一切前因後果,全都看明白了。

  他心中對墨畫的疑惑,也解開了。

  為什麼那個所謂的「巫祝大人」,明明年紀輕輕,修為也不高,卻能有一身詭異的本領。

  為什麼自己這個金丹,與他相處久了,竟會覺得心驚膽顫。

  因為他,根本就不是個「人」!

  那個巫祝,他不是人!

  他是一頭,不知如何形成的,恐怖的劍骨妖魔!

  而且,他還不是普通妖魔。

  「他」不知為何,披了一層人皮,或者說,寄生了一尊「血肉」,遊走在人世間,甚至還頂替了「巫祝」的頭銜。

  而「他」的目的,就是想「弒神」!「他」想篡奪神權之位!

  「他」想從妖魔,蛻變為神明!

  鐵術骨心中震怖。

  他將一切全都想明白了。因此那位「巫先生」在他的心底,就變得更為恐怖了。

  恰在此時,一股十分危險的警兆,在鐵術骨心頭升起。

  他只覺得胸口處,有個東西,宛如著火了一般,燙得生疼。

  這意味著,有人要殺他。

  而且,此人真的能殺了他。

  甚至,此人此時此刻,正在「殺」他———

  「不好—」

  「莫非那隻披著『巫祝」之皮的妖魔,知道我知道了它的秘密,對我動了殺念?」

  鐵術骨心中驚惶,當即滾下床,跪在地上,雙手捂著胸口,向著天上即頭,口中喃喃道:

  「蠻神大人保佑—」

  「先祖大人保佑——保佑信徒,保佑子孫,能消災免難。」

  「一切災厄不沾身,一切因果轉他人。」

  「芻狗化作我,死人不死我—」

  鐵術骨低聲顫抖,這麼念叨著,一股玄妙的力量,作用在鐵術骨周身,沒過多久,那股「殺意」果然消退了,他胸口宛如灼燒一般的疼痛也減輕了,直至最終消彈。

  死劫—化去了?

  沒人要殺我了?

  鐵術骨癱軟在地上,心中並不慶幸,反倒生出一點絕望。

  他不知這殺意從何而來,但想必與那化成人形的「妖魔」有關。

  而這還只是開始,以後的日子還長著。

  若不知道那「妖魔」的本相還好,他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渾渾噩噩地混混日子。

  可現在,他偏偏知道了。

  他知道丹雀部那些人,口口聲聲所稱的「巫祝大人」,是一個根本就不是人的「劍骨妖魔」。

  是一個膽大包天,竟然神明的恐怖存在。

  鐵術骨自然心中驚恐。

  而他現在,根本逃不掉了。

  不但逃不掉,以後甚至,還要在這「妖魔」手下做事,聽「妖魔」的吩咐。

  鐵術骨只要想到,自己是在以身飼「魔」,就覺得頭皮發麻。

  「不,不行,一定要做些什麼———」

  「可我能做什麼?」

  「我做什麼,才能不被察覺到,我其實已經知道了他的真面目?」

  「我做什麼,才能在這恐怖妖魔的手裡,保得住性命?」

  鐵術骨臉色蒼白,口中喃喃道。

  恰在此時,一道細微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似乎在引導他的心神,讓他一瞬間思路通明。

  鐵術骨不知不覺受了影響,繼而驟然大悟道:

  「沒錯!是我想錯了」

  「我國蠻神大人的信徒,我不該只哲慮自個。」

  「如今蠻神大人有此『強敵」,我應該哲慮得國,如何為蠻神大人,排憂解難,滅殺『強敵」..」」

  「可—我怎麼殺?」

  「那隻妖魔如此恐怖,我根本不國它的對手。」

  「它的肉身雖然只有築基,但卻頂著巫祝的皮囊,受丹雀仇的蠢貨信奉,我根本無法下手。一旦失手,必死無葬身之地,再也無法報效蠻神大人。」

  「我該怎麼辦—」

  鐵術骨手指扣著腦袋,越想越痛苦。

  忽而夢中的景象再次浮現。

  在他適才的夢中,那漫天金光的蠻神大人,只手鎮壓劍魔的畫面,震撼著鐵術骨的心神。

  鐵術骨愜片刻,猛然給了自個一巴掌,而後恍然大悟道:

  「對啊!」

  「蠻神大人已經給我啟示了,他已經明確告訴我了。」

  「蠻神大人託夢,意思國告訴我,能夠鎮壓這尊妖魔,這尊恐怖的劍骨妖魔,即便劍道再強,也不國蠻神大人偉大神力的對手。」

  「只要我想盡辦法,將這尊『妖魔」,帶到蠻神大人的面前,那蠻神大人,自然會殺了這妖魔,替自寧『消災微難」。」

  「國啊,蠻神大人,都告訴我了。」

  「人不會無緣無故做夢。夢中的一切,都國啟示。蠻神大人的夢,也國在給我指引。」

  「國,沒錯」

  「可國——

  鐵術骨皺眉,「蠻神大人,究竟在哪?蠻神大人,又究竟及總麼模樣?」

  鐵術骨國個信仰堅定的「聰明」人,這點難不倒他。

  很快,他便想明白了。

  「蠻神大人,肯定棲身在神像中,享用著仇落的信仰。」

  「但術骨仿的祭壇有很多,神像也有很多,而且互散在不同仇落中,不知哪處祭壇,哪尊神像,才國蠻神大人的藏身處。」

  「既然如此—那我以自身為餌,親自將這『妖魔」引過去,不就國了?」

  「引這化身巫祝的『妖魔」,到蠻神的祭壇中。」

  「這樣,偉大的蠻神大人,自然會替我這個虔誠的信徒,殺了這隻妖魔。」

  「但國如果殺不掉呢?

  「如果『蠻神大人』,也被這劍骨妖魔,一劍梟首呢?」

  鐵術骨心中震亞,而後立馬搖頭:

  「不,不可能殺不掉,蠻神大人不可能殺不掉一隻妖魔一一即便這妖魔很強很強。」

  「真正的蠻神,肯定能殺。」

  「如果殺不掉,那就說明——它國假的,它國『偽神」。」

  「既然是「偽神」,被妖魔反殺,也國正常。」

  「而我要做的,就國一直引烏,將這『妖魔」,引到真正的『蠻神大人』面前。」

  「到了那個時候,蠻神大人定會嘉獎我的忠心,賜下神恩。」

  「國,一定國這樣。」

  鐵術骨目光狂熱,點了點頭,「我國蠻神大人,最忠實的信徒!」

  「一切,皆國『蠻神大人』的指引。」

  鐵術骨陷入了對神明信仰的狂熱陶醉之中。

  而在他不遠處,濃濃的黑暗中。

  神識已經凌駕於金丹初期鐵術骨之個的墨畫,手中拎著一柄白骨斷劍,默默站在一旁,目光漆黑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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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7章 二十三紋

  二十二紋巔峰道化的神識,已經強過絕大多數金丹初期修士。

  這意味著,墨畫的隱匿,不可能被識破,

  在金丹初期修士面前,墨畫的存在,便宛如鬼神一般,天知地知而人不知。

  他站在黑暗中,如同操控人心的妖魔一般。

  而鐵術骨的信仰,也在潛移默化中,被墨畫引導著,形成了一個自我認知的閉環。

  之後墨畫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漸漸消失。

  仿佛從沒來過,也從不曾存在過。

  鐵術骨仍沉浸於狂熱之中,直到狂熱消退,理智稍稍清醒,他才察覺有些異樣。

  可某種念頭,已經深深重在了心底。

  鐵術骨只要一動腦筋,就會自然形成「閉環」:

  「那個巫祝,是個擅蠱惑人心的妖魔,它披著人皮行於世間,想謀害蠻神大人,篡奪神位。」

  「但它能殺的,只是『偽神」。」

  「真正的蠻神大人,擁有通天神力,定會斬殺這尊妖魔,也會救我於水火之中。」

  「為什麼蠻神大人會救我?」

  「因為我是蠻神大人,最忠實的信徒」

  「如若不然,蠻神大人,也不會親自託夢,給我指引—」

  每多想一遍,他對自己通過神明指引,推理出來的這套認知,就越是深信不疑。

  鐵術骨只覺得心頭火熱。

  忠誠,充斥著他的心胸。

  「我一定,要為蠻神大人做些什麼,要為蠻神大人,鞠躬盡,死而後已——」

  鐵術骨執著地嘀嘀道。

  他開始翻自己的儲物袋,從中翻出了一大堆輿圖,然後連夜在輿圖之上,標記研究著什麼。

  他研究了一整晚。

  次日,鐵術骨便去見了墨畫,奉上了自己花了一整晚,精心繪製的輿圖。

  墨畫有些「論異」,問他:「這是?」

  鐵術骨的態度越發恭敬:

  「回稟巫祝大人,此乃我術骨部的部落圖,包含偏部,小部和游部,但凡有神像和祭壇的部落,屬下都註明了。」

  「部落會遷徙,但供奉之地不變。」

  墨畫沉思片刻後,反問道:「你為什麼,突然將這輿圖奉上來?」

  鐵術骨心中咯瞪一跳。

  他腦袋一熱,只顧著想將這「妖魔」,引去給蠻神大人殺了。

  卻沒意識到,如此「無事獻殷勤」,定會引起這「妖魔巫祝」的猜忌。

  失算了!

  墨畫的目光,漸漸冰冷。

  那一尊邪氣洶湧的白骨劍魔的模樣浮在腦海,鐵術骨莫名有些心驚膽顫。

  墨畫見狀,便淡淡「提醒」道:

  「你莫非是想投靠丹雀部?」

  這句話,宛如救命稻草一般。

  鐵術骨立馬抓住話頭,點頭道:「是!是!我——·我想歸順,丹雀部—」

  墨畫反問:「為什麼?」

  鐵術骨心思急轉,開始自己為自己找理由:

  「我——術骨部殘忍,互相傾軋,冷酷無情,但丹雀部——族人和睦,尤其是..丹朱少主,

  愛民如子,英勇無雙,還有—還有——」

  鐵術骨微微抬頭,看了眼墨畫,「巫祝大人您—身負神明眷顧,慈愛聖明,定能將——神主的光輝,散播於大荒,前途不可限量———」

  墨畫微微頜首,顯然頗為滿意。

  鐵術骨緩緩鬆了口氣。

  墨畫垂下目光,掃視了鐵術骨呈上來的輿圖,忍住心中的欣喜,神色淡然地質問道:

  「這輿圖,當真不假?」

  鐵術骨躬身,篤定道:「鐵術骨敢以人頭擔保,不會有錯。」

  墨畫道:「當真以人頭作保?」

  鐵術骨忙道:「是。」

  墨畫便點了點頭:「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你盡力做好你的事,丹朱少主不會虧待你,神主也不會虧待你。」

  鐵術骨見這「妖魔巫祝」,果真信了自己的話,當即如釋重負。

  他拱手道:「謝巫祝大人恩賜,卑下告辭。」

  離開前,鐵術骨又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警了墨畫一眼。

  唇紅齒白,面容俊美,目光清澈。

  之前他沒往那方面想,此時再看,便覺這位「巫祝大人」,面色白淨得過分,恰如死人麵皮,

  嘴唇紅,仿佛抹著血。

  目光清澈中,還透著一絲違和的天真。

  而之所以有這份天真,恰恰是因為他·

  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沒有人的世故,所以才會有這一股莫名其妙的「天真感」。

  好一副俊美無暇的妖魔人相!

  而這隻妖魔,能披著人皮,光明正大地行走於世間,還自稱巫祝,說自己是「神主賜福」之人。

  它的道行,該有多高?

  鐵術骨只覺心底發寒。

  一想到,自己現在正在「算計」這尊妖魔,之後更要以身入局,服侍這尊「妖魔」,為它引路,讓它死在蠻神大人手裡·

  鐵術骨既覺恐懼,又覺得「光榮」,仿佛肩上承載著偉大的使命,悲壯感油然而生。

  鐵術骨的目光,堅硬如鐵。

  但他仍舊垂下目光,不敢去看墨畫,生怕自己的這些「叛逆」的小心思,被眼前這尊恐怖的「妖魔」察覺到,以至於大事不成,功虧一。

  鐵術骨躬身退下了。

  墨畫目光卻有些玩味,心中也在暗自思付。

  「這個鐵術骨,的確是個『人才」—」

  「只是———他身上也的確有些古怪。」

  墨畫情不自禁,輕聲念叻起鐵術骨昨夜禱告時說的話:

  「先祖大人保佑保佑信徒,保佑子孫,能消災免難。」

  「一切災厄不沾身,一切因果轉他人。」

  「芻狗化作我,死人不死我——

  消災免難—災厄不沾身,因果轉他人還有狗—

  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這鐵術骨身上莫非有某種因果傳承?

  會是什麼傳承?口訣是什麼?媒介是什麼?法門是什麼?因果律是什麼?

  鐵術骨為何會身負這種傳承?

  是蠻神給他的賜福?

  還是他口中的先祖傳給他的秘法?

  鐵術骨他真的知道,他自己身上,有這種傳承麼?他真的明白,這些因果話術的含義麼?

  墨畫越想,目光越是深邃。

  之後一個月內,有了鐵術骨這個對蠻神大人忠心耿耿的「叛徒」帶路,墨畫開始對術骨部,展開了更精準的討伐。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

  找蠻神。

  吞噬蠻神,來補神識。

  鐵術骨的目的,也只有一個:

  帶墨畫去找蠻神。

  讓真正的蠻神大人,殺了墨畫這個「妖魔巫祝」。

  甚至為了儘快達到這個目的,鐵術骨不惜親自對術骨部下手,為墨畫掃清障礙,攻城陷寨。

  他之前沒動手,因為他畢竟是金丹修士,是術骨游部的頭目。

  他跟普通族人,是不一樣的。

  在大荒這裡,頭目的歸順,是可恥的。

  鐵術骨也是要尊嚴的,他不能屈服於強敵,不能歸順於敵部,而對同部操戈。

  可現在不同了。

  他得了蠻神大人的指引,看破了虛妄,堅定了信仰,知道該怎麼做了,也就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了。

  哪怕在別人眼裡,他這個術骨「頭目」叛變,墮落,無恥,他也毫不在乎。

  為了蠻神大人,他願意承受這份屈辱,也不在乎別人的誤解。

  他的苦心,自有蠻神大人見證。

  於是,鐵術骨搖身一變,就成為了墨畫,討伐術骨部落的前鋒,

  討伐一些強大些的偏部,需要丹朱或赤鋒出馬。

  而討伐一些,幾乎沒金丹戰力的小部,偏部或游部,鐵術骨就成為了主力。

  每當攻破一處術骨部落,鐵術骨便會親自領著墨畫,來到祭壇的神像前。

  他親自安排祭祀,擺上供品,點燃骨火,並親自跳祭祀舞,將所有一切,都為墨畫準備妥當。

  然後在朦朧間,神秘降臨。

  鐵術骨又進入了神道的夢境,在夢中又遇到了術骨部的蠻神。

  他一如既往,向著蠻神大人磕頭。

  然後和往常一樣,某道璀璨的劍光一閃而過,蠻神大人的腦袋又掉了。

  若是在以前,鐵術骨會驚慌,會錯亂,會恐懼。

  但是現在,他只是在心底默默感嘆一句:

  「又一個「偽神」罷了——」

  真正的蠻神大人,不可能被劍道妖魔,斬去頭顱。

  被斬去頭顱的,只能是「偽神」。

  鐵術骨在尋找。

  尋找著那一個,能不被劍道妖魔斬死,渾身散發著璀璨純金光芒的「蠻神大人」。

  唯有這尊蠻神大人,能救他於厄難。

  唯有這尊蠻神大人,才能殺了那個,披著人皮的,可怕的妖魔巫祝。

  之後,鐵術骨一直找,一直帶墨畫,去討伐術骨大小部落,去占祭壇,去攻神像。

  鐵術骨甚至比墨畫自己都要積極。

  而他也一直入夢,一直磕頭。

  而他每磕一次頭,便掉一顆蠻神腦袋。

  磕著磕著,鐵術骨便發覺,他到了這麼多祭壇,磕了這麼多遍頭,真正的蠻神大人沒遇到,反倒是那個劍道「妖魔」,實力似乎越來越高深,給他的壓迫感也越來越強。

  那是一種神念層面,明明無形,偏又無孔不入的,陰森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越強,鐵術骨心中的緊迫感,也隨之越強,

  而這種壓迫感,在數月之後一次攻破了術骨部一個強大偏部,鐵術骨跳完祭祀舞,進入夢境,

  磕完頭,「磕」死了一尊邪異的「偽神」後,到達了巔峰。

  鐵術骨能感覺到,周遭如火獄般灼燒的感覺。

  而後能聽到,宛如狂風倒卷的吸入之聲。

  下一瞬,便突然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強大氣息升起。

  金光璀璨,鋒利如劍,滔天的氣勢,還在節節攀升,如颶風一般,席捲四周,壓得鐵術骨,幾乎喘不過氣來。

  鐵術骨只能跪在地上,將頭埋低,什麼都不敢看。

  但他心裡知道,這定然是這妖魔巫祝,斬殺了足夠多的「偽神」,神念更進一步的表現。

  不知過了多久,風波消洱。

  夢境也隨之扭曲消散。

  一陣天旋地轉,鐵術骨再睜開眼時,發覺自己跪在一尊神像前。

  神像的頭還在,但「魂」卻似乎沒了。

  鐵術骨心中一驚,情不自禁,轉頭看向墨畫,剛好看到墨畫眼眸中,黑白之色一閃而逝,磅礴的神念如旋渦一般歸於己身,渾身散發著一股,深淵般的詭異氣息。

  而後,一切氣息又都消失不見了。

  墨畫還是那個墨畫,像一個正常的「人」一樣。

  鐵術骨卻有些膽寒。

  他可以篤定,這隻妖魔又變強了。

  這隻妖魔,本身的道行已經足夠強了。如今它的念力,似乎又更進一步,那它又會強到什麼地步?

  鐵術骨心生恐懼,暗自焦急:

  「必須早點將這妖魔巫祝,引到蠻神大人的真身所在,否則時間一長,這妖魔不斷變強,對蠻神大人的威脅,也只會越來越大。」

  若是這妖魔,繼續成長,並強大到了一定程度,那情況可能就完全不一樣了。

  蠻神大人即便真能斬殺它,也肯定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甚至發生某些驚險的意外,也不足為奇。

  鐵術骨信仰蠻神,但也並不敢輕視這尊「妖魔」。

  能凱神明的「妖魔」,絕不可能是普通的妖魔。

  「必須儘早!儘快!將這妖魔坑殺!」

  鐵術骨憂心如焚。

  墨畫則心中欣喜:

  「終於—二十三紋了持續數月時間,被這鐵術骨引著,四處去吃蠻神,吞噬念力。

  他現在的神念,終於達到了二十三紋,也就是金丹前期巔峰的神識境界了。

  甚至墨畫都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這個鐵術骨,真的是幫了他的大忙。

  果然,威脅別人做事,和讓別人心甘情願為自己做事,兩者之間,有著天壤之別。

  道心種魔,神識引導,果然是無上的大道法門。

  而接下來,他也就能正式嘗試,去學習餮紋了。

  墨畫目光明亮。

  只是還沒等墨畫騰出手來,接下來周遭的形勢,突然就惡化了起來。

  墨畫原本的計劃,也深受重重阻礙。

  一是攻打下來的術骨小部和外部足夠多,但卻沒有足夠的人手占領,以至於頻繁發生暴亂。

  二是術骨六怪,死了一個後,剩下的五怪,則開始重新糾集蠻修,向丹朱復仇。

  三是飢災。

  經過了幾個月時間,之前一度停在原地的飢災,又開始重新蔓延了。

  飢災一旦蔓延,災難擴大,周遭所有中小部落,都會受到嚴重影響。

  越來越多的部落,陷入了極端的飢餓中,不得不靠「吃」人度日。

  蠻荒的大地上,信仰不斷變質,邪念開始蔓延。

  而墨畫讓丹朱做的「實踐」,也失敗了。

  丹朱的確按墨畫的教導,在占領的術骨部中,平均資源,禁止濫殺,推行教化,改善民生等等—·——

  但這些事,都絕非一朝一夕之功。真正建立起來,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時間。

  而要摧毀,卻只是旦夕之間。

  有墨畫這個巫祝,和丹朱這個少主坐鎮還好,一切還算能有條不紊地運轉,

  可二人一旦離開,形勢漸漸就會惡化。

  部落內部,有人有私心,有貪心,有雜欲,總是竊取部族利益,據為己用。

  有一個人開了頭,這樣的人就越來越多。

  漸漸地,剛立沒多久的「規矩」,就形容虛設了。

  一夜之間,部落便又陷入了內爭,內耗,內貪和內亂。

  而除了內亂,術骨六怪,甚至包括其他一些外面的中小部落,也時常來殺人劫掠。

  一切新建的根基,還沒夯實,就完全廢掉了。

  恰在此時,飢災又蔓延了。

  術骨部方圓近千里,陷入了更大的動盪之中,部落之間廝殺劫掠,死傷無數,哀怨遍起。

  墨畫看著滿目瘡的大地,和廝殺不休的部落,緩緩嘆了口氣。

  他的神識的確在變強。

  而局勢,卻在一點點變得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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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8章 帷幕
  饑災蔓延之下,亂象紛呈,人心也如泥濘。

  即便是墨畫,動用了天機衍算,也有些看不清局勢了。

  而對術骨部試行教化的失敗,也讓墨畫有一點心生頹然。

  明明隻要團結一心,互幫互助,就能過得更好,至少在災難面前,能夠幸存下來,不會死于饑荒。

  但總是會有“聰明人”貪欲作祟,從中作梗,攫取私利,以至于風氣糜爛,局面一步步崩壞,最終道義作廢,人心蒙昧,所有人一同走向滅亡。

  這正應了那句話:該死的,總歸是要死的。

  人是如此,部落也是如此,乃至于世間任何勢力,大抵也都是由衰到盛,由盛轉衰,最終無一例外,全都走向滅亡。

  墨畫看着眼前的術骨部,心中如此感慨着。

  他和丹朱外出征伐,吃幾隻蠻神,強化自身神識,前後也就幾個月的時間。

  治下的術骨部地盤,不知不覺就“變質”了。

  墨畫想讓他們“人人平等”,每個蠻修都有平等的地位。

  但仍舊有人想做酋長,開始拉攏勢力,暗中篡權,想靠武力成爲“人上人”,淩駕于族人之上,滿足自己的權力欲。

  墨畫想讓他們“資源平等”,每個蠻修都有大體相同的修道資源。

  但很多人,還是想着去搶别人的東西,搶别人的資源,最終分贓不均,開始更大規模的内鬥。

  讓他們“男女平等”,一夫一妻,不可恃強淩弱,強占女子,妾室成群。

  但男人還是看到貌美的女子,就想去強占,去擄掠,哪怕他自己已經有了配偶。

  而有些女人,也甯願去做強者的妾室。哪怕所謂的“妾”,其實跟奴隸,跟婢女,是一個意思,是發洩的工具,被打被罵,沒有一丁點人權,可她們仍舊甘之如饴,甚至反以爲榮。

  墨畫想讓他們接受教化,團結和睦,将部落利益,視爲自身利益,追求長遠利益,看重部落的延續。

  但這些,全都成了“廢話”。

  沒有一個蠻族的人聽。

  取而代之的,仍舊是短視,私利,縱欲,貪婪,各種醜陋和堕落。

  有一瞬間,墨畫也不由,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失望。

  比墨畫更失望的,是丹朱。

  “人人平等”,“團結一心”等等很多道理,是墨畫教給他的,但卻是他具體施行的。

  他内心善良,這也是他此生第一次,嘗試對部落進行“改良”,想讓大家都過得更好。

  但卻失敗了。

  失敗得那麽自然,那麽徹底。

  在現實面前,很多善良的想法,都不過是天真的“妄想”,一觸即現實的屏障,瞬間就崩碎。

  丹朱的信心仿佛裂開了一般,陷入了深深的頹唐和自我懷疑。

  他沒有覺得,墨畫教的不對,更多的是失落于自己能力不足,辜負了“巫先生”的指引。

  前路迷茫,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似乎做什麽都沒用,似乎做什麽,都隻會像現在這般。

  墨畫看出了丹朱心裏的痛苦,緩緩歎了口氣,溫聲道:
  “不必放在心上,這世間的事,真正做起來,沒一件是簡單的。”

  “這次失敗了,總結經驗,下次再做便是。”

  “那下次……若還是失敗呢?”丹朱臉色蒼白地看着墨畫。

  明明他是一個金丹,但此時看着墨畫這個築基,眼中滿是迷茫,内心承受煎熬。

  墨畫緩緩道:“一樣的,下次若失敗了,繼續做就是了。”

  丹朱有些愣神。

  墨畫道:“真正通向成功的道路,是由一次次失敗塑成的。”

  “很多天才,心懷大志,想成大事,可剛一遇到失敗,便心生退卻,不敢繼續往前走,害怕再承受挫折。”

  “這樣的人,便是天賦再高,能力再強,最終也隻能蹉跎一生,難有作爲。”

  “成功的路上,最多的是失敗。”

  “而每一次失敗,都會鑄成一個台階,你隻有踩着這個台階,才能一步步,變得更強,走到更高。”

  “成就大道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百折不撓之心……”

  墨畫看向丹朱,目中黑白分明:
  “你要記住,你想做的是大事!是你的兄長,你的父王,你的先祖,乃至整個蠻荒,無數英雄,都做不成的大事。”

  “這種事,豈有簡單的道理?遇到再多的困難,挫折和失敗,都不足爲奇。”

  “不要畏懼失敗,不要在乎失敗。”

  “你要踩着這些失敗,達到最終的成功,去證自己的道……”

  墨畫的聲音沉穩,并不算慷慨,但卻蘊含一股讓人心緒激昂,乃至于血液都沸騰的力量。

  丹朱隻覺胸中湧出了無盡的力氣,仿佛這世間的一切艱難險阻,都無法阻擋他的雄心偉願。

  一旁的巴山和巴川,聞言色變。

  便是赤鋒,看向墨畫的目光之中,都蘊含着難以言說的震撼。

  這些話,絕對不是一般人能說出來的。這位巫先生,究竟是什麽人……

  丹朱沉思片刻,默默消化着墨畫的話,而後向墨畫深深行了一禮。

  這個禮在大荒,是标準的“學生禮”。

  “丹朱謹記先生的教誨。”

  墨畫目光溫和地受了丹朱這一禮。

  但他的心裏,其實也并不算平靜。

  這番話,他是在跟丹朱說,也是在跟自己說。

  凡成大道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百折不撓之心……

  一時的失敗和挫折,并不算什麽。

  而所有的失敗,都會鑄就自己,登臨大道的階梯。

  墨畫目光沉穩而堅定。

  ……

  接下來的日子,丹朱衆人的處境,也變得越發嚴苛起來。

  核心的問題,是饑災。

  饑災使大地荒蕪,被波及到的所有蠻修,都陷入極度的饑餓中,所有的中小部落,都很難生存。

  大荒一時陷入了大面積的混亂中。

  再加上,占據的術骨部落反叛,内亂不休,周遭已經不是一個好的安身之地了。

  必須換個地方了。

  可去哪裏安身,又成了一個問題。

  畢竟饑災蔓延,誰也不知,蠻荒的哪個方向是安全的,若是陷入了饑災的包圍,那丹朱好不容易聚起來的這些兵力,将遭受滅頂之災。

  而即便不受饑災之害,也會陷入與其他部落的紛争,陷入無意義的消耗。

  這都不是墨畫願意看到的結果。

  因此,衆人商議了大半日,最終還是隻能得出一個結果:
  回丹雀部。

  如今形勢突變,局勢混亂,前途不明,返回丹雀主部,反倒是最好的選擇了。

  即便是墨畫,也不得不承認。

  回到丹雀主部,有大部落勢力庇護,至少安全一點。

  先安身,再圖謀發展。

  除此之外,他也的确要找一個安靜點的地方,用來研究那副二十三紋的神秘“饕餮絕陣”。

  饕餮絕陣,肯定不是那麽好學的。

  現在到處混戰,兇險重重,很多事還都要他操心,丹朱的吉兇因果還要他蔔算。

  他根本湊不出一段安靜的時間,來專心參悟這副古老的饕餮絕陣。

  因此,回丹雀主部,就勢在必行了。

  哪怕這樣一來,自己“拐”跑丹朱,建功立業,圖謀發展的計劃,也要暫時作罷了。

  但形勢所迫,沒其他選擇。

  墨畫同意了。

  丹朱也沒什麽意見,他一向聽墨畫的。

  赤鋒松了口氣,他很早就想勸丹朱,返回主部了。

  身爲丹雀部的天才少主,待在外面,并不安全。

  巴山巴川更不會反對。

  但沒想到,反對意見最強烈的,卻是鐵術骨。

  他仿佛天塌了一般,震驚道:
  “巫祝大人,您怎麽能撤兵?您繼續去攻打術骨部啊!繼續去占祭壇!繼續去……繼續……您怎麽突然就……半途而廢了呢?”

  你不去打術骨部,我怎麽坑死你啊?

  真正的蠻神大人,怎麽殺你啊?

  我怎麽向蠻神大人,證明我的忠心啊?
  鐵術骨很急,他急死了。

  墨畫神情有些微妙。

  丹朱幾人,臉色也怪怪的,不知這鐵術骨,吃錯了什麽藥。

  他是不是忘了,他是術骨部落的頭目?

  怎麽不打術骨部,他還着急了呢?
  這人莫非頭有反骨,是個天生的“叛徒”?
  墨畫歎了口氣,心裏有些無奈。   
  他也不是不想繼續去打術骨部,不想繼續“吃”蠻神,但形勢不允許了。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暫時“吃”到了二十三紋了,需要沉澱沉澱了。

  二十四紋,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畢竟二十三紋,到二十四紋之間,是金丹初期到金丹中期的神識門檻。

  金丹初期和金丹中期,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這也不隻是一紋那麽簡單了。

  真要到二十四紋,估計還要再磨煉一段時間。

  至少,要先提前做好功課,将饕餮絕陣的原理,好好參悟一下,熟悉熟悉。

  甚至,“骨刻”之法,也要提前考慮了。

  木白金玉的塑骨之術,也要開始籌備了。

  骨刻之後,生機流逝的弊端,也要想辦法解決。

  畢竟他的結丹,太繁瑣,太另類,也太艱難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這樣提前将能準備的都準備了,一旦神念突破到二十四紋,就能更快速地向着金丹境邁進了。

  “吃”蠻神這件事,在當前就不算最緊要的了。

  這個決定,也不可能更改。

  鐵術骨的臉上,露出明顯的痛苦之色,

  墨畫不跟着他去吃蠻神,他可實在太痛苦了。

  可他也沒能力,強迫這個披着人皮的“妖魔巫祝”聽他的命令。

  鐵術骨一臉頹唐,生不如死一樣,感覺人生都沒了希望。

  ……

  而之後,丹朱稍加整頓,一行人便離開了術骨部的領地,遵從墨畫這個巫祝的指引,避開了饑災的範圍,向着東面朱雀主部的方向行去。

  他們來時,是一百多蠻兵。

  此時回去,卻足足有五六百人。

  這其中,幸存下的丹雀部蠻兵,已經不足一百。

  剩下的,一部分是丹雀部,被救下的普通蠻修。

  還有一部分,是歸順于丹朱的蠻奴。

  還有将近一百五十人,是原術骨部的蠻兵。

  他們跟随丹朱,四處征戰,被丹朱的英武和賢明所折服,覺得跟在這樣一個少主麾下沖鋒陷陣,乃是莫大的榮幸,所以就抛卻了自己“術骨”部蠻兵的身份。

  當然,鐵術骨在這裏,也起到了“榜樣”的作用。

  一個術骨遊部的金丹頭目,都能投靠丹朱少主,沖鋒在前,盡心做事。

  他們這些普通術骨蠻兵,還在乎什麽?
  當然,他們不知道,他們誤解了鐵術骨,他們也不了解,鐵術骨内心狂熱的“忠誠”。

  鐵術骨心裏苦,但說不出。

  一行人,就這樣離開了術骨部駐紮的地盤。

  離開之前,墨畫回頭看了一眼。

  饑災和戰亂都在蔓延。

  那些他想要救,但沒救下,想要給他們一個平等的未來,但他們卻私欲纏身,爲了權力,财物,女人争鬥不休的術骨各部落,一個個被饑災之氣污染,開始人“吃”人,最終陷入了更深的癫狂,走向了覆滅……

  有些死亡,是必然的。

  不是你想救,就能救下的。

  墨畫看着眼前人吃人的慘狀,心中的失望感漸漸淡去,眼眸也變得漆黑而平靜。

  而這平靜中,還摻雜着一絲漠然。

  對某些生靈命運的尊重和漠然。

  墨畫轉過頭,将這一切抛在了腦後,邁步向前走去。

  ……

  前路依舊不好走。

  饑災蔓延的程度,比墨畫想的要大,而大荒動亂的範圍,也比墨畫想的要廣。

  一行人浩浩蕩蕩,向丹雀主部走去,沿途總不免會遇到各種兇險,遭遇很多意外。

  有險惡的山勢和瘴氣,瘴氣中混雜着饑災之氣。

  有成群的發狂的嗜血肉的妖獸。

  有餓得發瘋,失了智,宛如喪屍般的蠻修。

  有整個部落,都淪爲“邪神”傀儡的血腥邪修。

  也還有一些,趁機發動戰争,想擴大勢力,劫掠奴隸的大部落主力。

  這些大部落主力中,有些忌憚丹雀部,不敢得罪丹朱;有些見丹朱兵力不弱,不敢輕易動手;有些則是給丹朱一個面子,彼此相安無事。

  但這樣“識趣”的,畢竟隻是少數。

  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中,更多的是見了丹朱,便殺性大發,想将這個千年難遇的天才,扼殺于未起之時的。

  是以丹朱一路,遭逢了各種圍追和暗殺,兇險萬分。

  墨畫每日趕路前,也都會占蔔一卦,測測丹朱的吉兇。

  基本沒幾天是有“吉”兆的,絕大多數幾乎都是“平卦”,“小兇”,“中兇”等。

  但即便如此,也還是要繼續往前走。

  墨畫也隻能根據卦象,來決定路線,讓丹朱趨吉避兇,盡量保住丹朱的性命。

  偶爾遇到幾次“大兇”的卦象,墨畫甚至讓衆人原地安營紮寨,直到卦象轉兇爲吉,或者至少轉爲了“小兇”,這才繼續啓程出發。

  因此一路上,墨畫無形中爲丹朱,規避了很多風險。

  丹朱雖然不是特别理解,但也隐隐能感知到,“巫先生”爲了他的安危,殚神竭慮,煞費苦心,心中頗爲感動。

  蠻将赤鋒也深深被巫祝大人的“神機妙算”折服。

  可墨畫的“蔔算”卻在幾天後,出現了問題。

  無論他怎麽算,得到的卦象都是“大兇”,連續三日,都是如此,兇兆不曾消退。

  這意味着若繼續往前走,丹朱會面臨着極其嚴峻的生死危機。

  墨畫皺眉,心生疑惑,便讓赤鋒護着自己,一同到前方看了看。

  足足走了半日,都沒什麽大礙,直到來到了一個山谷前。

  墨畫覺得蹊跷,便讓赤鋒留在原地,他自己隐着身,往深處走了一點。

  越過荒涼的山嶺,擡頭一看,便見崇山掩映間,一柄柄骨杆大旗林立,大旗之上,是一隻隻青黑色的兇鳥:

  畢方鳥。

  是畢方部的人,而且人數衆多。

  墨畫放眼一看,整座山谷,以及附近很多山脈上,全都是畢方部的蠻兵。

  而這些蠻兵,身穿青翎黑羽的畢方蠻甲,無一例外,全都是精銳。

  這是畢方部“高官别的主力蠻兵。

  這裏面,金丹境的蠻将,墨畫神識略一掃過,就發現了不下十位。

  墨畫心中一凜。

  難怪……

  正部蠻兵鎖山,金丹蠻将圍殺。

  這對丹朱而言,的确是“大兇”,甚至有可能是“必死”之局。

  隻要六百人的丹朱部隊,進入畢方部的視野,瞬間就會被察覺。

  道兵和蠻兵的大規模作戰,和修士單打獨鬥不同。

  在沒有“隐匿”手段加持的情況下,少則數十,多則成百上千的兵力,隻要接近,肯定會被彼此察覺到。

  到了那個時候,想跑也晚了。

  雙方隻能正面沖殺。

  畢方正部的蠻兵,會從山谷中沖殺而出,對丹朱一方展開實力懸殊到極緻的碾殺。

  雙方的人數差距太多了。

  想逃也不行,這種時候,一旦逃跑,陣型必亂,也會把後背露給敵人,互相踩踏下,死的更多。

  即便最終丹朱能逃掉,這些投在他麾下,随他征戰四方的蠻兵,也必然會被誅殺殆盡。

  墨畫皺眉。

  畢方正部,堵在這裏,将所有山道封死,肯定是想“攔殺”丹朱。

  而畢方部,竟能出動正部的兵力,大張旗鼓地,圍殺另一個三品部落的少主。

  這很可能也意味着,大荒這裏是真的要“亂”了。

  以饑災爲誘因,更大規模的“部落戰争”的帷幕,或許就要拉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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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9章 反吞
  大荒之外,道廷的道兵正在與大荒的蠻兵大軍作戰。

  而蠻荒之内,饑災橫生,大規模的内戰也有了萌芽。

  兵災與饑災并行。

  正在厮殺不休的道廷和王庭,可能并不知道,蠻荒内部發生的事。

  而蠻荒内部的部落,封閉狹隘,對外界形勢也不了解。

  兩塊地域是相對隔絕的。

  可墨畫是從道廷,橫跨離州,越沙海,經大漠城,到風波嶺,穿過赤壁,進入蠻荒腹地,并從道廷道兵的陣營裏,混入蠻荒部落成爲巫祝的。

  從九州,到蠻荒。

  從道兵,到巫祝。

  這一路他親自走來,看到的比别人更多,參與的也比别人更深。

  墨畫此時隐隐覺得,這件事,絕不隻是大荒叛亂這麽簡單。

  叛亂隻是開始,随之而來的是饑災,蠻族内亂,部落戰争,大量的生靈死亡,天地邪念滋生……

  而王庭和道廷的所有精力,幾乎全放在前線的交戰上。

  蠻荒内部的事,他們此時并不會過問,甚至可能,也并不願意過問。

  不過是一些,野蠻的部落在打打殺殺,一些人餓死,一些人戰死罷了,威脅不到王庭和道廷的統治。

  可智者見禍于未形。

  墨畫能感覺到,眼前的災難,一旦真的發展下去……

  必然會是真正的“天地大亂”的開始。

  墨畫的眼中,仿佛能看到戰亂,饑荒,遍布大地,恐怖的邪神降臨于現實,在絕望的人世間傳道的景象了……

  而從頭到尾的一切,絕不可能是巧合。

  大概率是有人,在以大荒爲棋盤,下一盤大棋。

  這個人會是誰?

  “總不可能……會是……”

  墨畫瞳孔一顫,立馬止住念頭。

  他又擡頭,看了下眼前一派肅殺的畢方部正部,而後默默離開了。

  他心中有了懷疑,但并不敢繼續往下想。

  現在的一切,都還隻是初見端倪,也可能是他的猜想。

  局勢如何發展,是否會一步步進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他一個築基,也算不到,更把控不住。

  當務之急,還是先解了丹朱的“大兇”之兆。

  被畢方部這麽圍殺,哪怕丹朱是天才,也很難逃脫掉危險。

  墨畫很清楚,丹朱的“戰力”雖強,但“苟命”的手段,其實低得令人發指。

  他是少主,是天才,學的都是正經的傳承。

  肯定不可能像自己這樣,天天鑽研隐匿,身法這種純保命的東西。

  朱雀玄火翎衣雖然也“硬”,防禦也強,但恰恰如此,才容易過剛易折。

  修士的手段,都是有“境界”限制的。

  在境界面前,沒有絕對的強。

  丹朱畢竟才金丹初期,他法寶再硬,也沒辦法正面硬抗一衆金丹,乃至金丹中後期蠻修的殺招。

  更何況,丹朱還拖家帶口的,不像自己,能打就打,打不過跑就是了。

  墨畫又隐着身,離開山谷,與赤鋒會合後,回到了丹朱的駐地,将詳情大概說了。

  衆人的神情,都凝重了許多。

  巴山有些憤怒不解:“畢方部是瘋了麽?竟敢動用正部的兵力,來圍剿我丹雀部的少主?”

  一般部落間的仇怨,不會特意針對各部少主。

  即便偶有争鬥,也都規模不大,很多甚至是以“單挑”爲主。

  即便帶兵,帶的也都是一些親随,或者小隊的蠻兵。

  動用正部的大量兵力圍殺,這就是很“無恥”了。

  “莫非是畢桀?”巴川皺眉道,“他在少主手裏吃了大虧,又忌憚少主的天賦,所以想畢其功于一役,以絕後患?”

  墨畫沉默,沒有說話。

  赤鋒經驗豐富,神情嚴肅道:

  “恐怕不止如此。即便想殺丹朱少主,也沒必要動用正部的勢力,他們此舉,或許是想擒住少主,威脅大酋長,從而……殺向丹雀部……”

  巴山臉色大變,“畢方部,他們想發動戰争?那……”

  赤鋒搖頭,“隻是有這種可能,畢方部到底打的什麽主意,誰也不知道。”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巴山道。

  巴川沉吟道:“我們……護着少主,殺一條血路出去,沖過防線,與丹雀主部彙合,将畢方部的動向,盡早告訴大酋長?”

  赤鋒心裏,大概也是這個想法。

  盡管這樣強沖陣線,肯定會造成大量的死傷。

  但他們這些老練的蠻将,久經沙場,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也明白打仗不可能不死人。

  隻是赤鋒并沒開口,而是轉頭看向墨畫。

  他現在已經習慣于,“遇事不決,問巫先生”了。

  沒辦法,巫先生的“神谕”實在太靈驗了。

  丹朱也看着墨畫。

  他是一個好的少主,做一個好的少主,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會“聽話”。

  知道聽誰的話,而且沒有無所謂的自尊,該聽的時候就聽。

  墨畫也在沉思。

  他其實有不少辦法。

  隻是想起來,未必都是最合适的。

  墨畫便一臉肅然道:“我要向神主禱告,求神主賜福,給我指引。”

  丹朱等人,神色愈發恭敬,敬墨畫如敬神主,紛紛拱手道:
  “有勞先生……”

  “辛苦巫先生了……”

  墨畫點了點頭,起身離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布下陣法隔絕了視聽,而後跪坐在蒲團上,表面在向神主禱告,實則是在自己思考。

  畢竟從沒有真正的“神主”,來給他指引。

  一切神主的啓示,都是他靠自己的努力,分析衍算得來的。

  當前的形勢,也隻能靠他自己去想辦法。

  首先,墨畫若是自己一人,越過畢方蠻兵的封鎖,其實是很簡單的。

  他現在的神識又變強了,隐着身,隻要稍微小心點,畢方部的人,就全都是“瞎子”。

  他便是沿着兵線,大大方方直接走過去,畢方部的絕大多數蠻兵,也不可能察覺到。

  他帶着丹朱過去,也沒問題。

  隻要給丹朱,制造一個用來隐身的披風或大氅,讓他跟着自己走就行。

  哪怕多帶幾個人都沒問題。

  可問題是,丹朱現在麾下,有五六百人,都給他們用隐匿陣,造隐身的披風,造價太高昂了,墨畫現在也承擔不起。

  即便造,也不可能是現在。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墨畫也不太想,暴露自己“隐匿術”高明的事實。

  畢竟丹朱看着良善……其實内心還是挺聰明的。

  自己若在他面前,展露了十分高明的隐匿術,高明到金丹也察覺不到的地步。

  他說不定就能聯想到,自己曾經在半夜,偷偷摸到他床邊,以“神主”的名義,對他說“悄悄話”的事。

  這樣會有損,自己身爲“巫祝”的威嚴。

  而且但凡隐匿術厲害的修士,往往都會受人猜忌,不容易得到别人的信任。

  畢竟誰也不知,你在暗中用隐匿術,偷偷做過什麽壞事。

  身爲巫祝,要的是别人的景仰,而非别人的猜疑。

  因此,隐匿這種事,自己雖然常做,但卻絕不能輕易地告訴别人。

  這樣一來,“潛行”的路就行不通了。

  那直接硬闖?
  墨畫也的确有辦法,用陣法炸開一條路,然後讓丹朱等人沖殺過去。

  甚至墨畫内心,也是有點蠢蠢欲動的。

  他很久沒用陣法炸過東西了。

  他真的有點手癢。

  但大規模陣法炸山,肯定是會殺死人的,這樣又會髒了自己“從良”的手。

  即便不死人,炸完山,沖殺過去,之後呢?

  墨畫手指一撚,幾乎不用仔細蔔算,就能知道後面的事。

  山勢炸開,丹朱和赤鋒帶人,沖過了封鎖。

  畢方部的蠻兵,定會圍攏追殺過來。

  而畢方部正部的金丹修士,不往多了說,一二十個肯定是有的。

  這些畢方部金丹,追殺丹朱,丹朱未必會死,但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跟随丹朱征伐的這五六百人,肯定會在無形中,成爲“炮灰”,一個接一個死在畢方部金丹手裏。

  即便丹朱最後逃了,仍舊是得不償失。   
  “有沒有一個,萬全的辦法,讓大家都不要死?”

  墨畫眉頭緊鎖。

  他琢磨了一會,又推衍了一會,可似乎無論怎麽選,最後的結果,都不會太好。

  在原地等着的話,又要承受不斷蔓延的“饑災”的威脅……

  “饑災……”

  墨畫沉思片刻,心中猛然一跳,神色突然凝重了起來。

  他忽略了一個很關鍵的事情:
  烏圖部!
  他離開烏圖部,來到丹雀部,已經有一年多了。

  這一年多,他又要裝巫祝,又要“騙”丹朱,又要了解部落内情,要衍算局勢,要參悟陣法,還要讨伐術骨部,吞噬蠻神,增強神念……等等等等。

  事情太多,墨畫一直都是忙忙碌碌的,神識也在不停運轉,幾乎沒什麽停歇的時候。

  這也導緻,墨畫幾乎快把烏圖山界那邊的事給忘掉了。

  而現在,饑災開始蔓延了,災難要來了。

  烏圖山界那邊,又到底會如何?
  他們是不是,也在承受饑災?

  紮木長老,小紮圖怎麽樣了?自己以“先生”的名義教導的那些孩子呢,會不會遇到危險?

  墨畫越想越擔心。

  饑災無情,現實殘酷,若是烏圖和兀刹山界,也被饑災籠罩,那自己之前做的一切,又都将灰飛煙滅了。

  那些孩子,也可能無一幸免,全都被餓死。

  墨畫心裏發寒,沒有猶豫,當即重新蔔了一卦,算了算烏圖山界的安危,算了算小紮圖他們的生死。

  可算出的卦象,卻有些微妙。

  既不能說好,也不至于太過惡劣。

  而他離開烏圖山界,時間已經有些久了,對具體的情況一無所知,也無法推衍更詳細的因果。

  墨畫不免有些憂心忡忡。

  他很想回烏圖山界看一眼。

  可丹朱這裏,他又不能不管。

  不回烏圖山界,若小紮圖他們遭遇不測,墨畫很難心安,估計要愧疚一輩子。

  而不用因果術保一下丹朱,一旦丹朱死在了部落的内鬥中,那以後的計劃,也就全都成了空談。

  這兩個選擇,墨畫左右爲難,越想越覺得憂心。

  忽而墨畫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要不直接,把丹朱‘拐’到烏圖山界?”

  這樣既能保住丹朱,又能去看看烏圖山界的形勢,不就兩全其美了?
  可墨畫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覺得這個念頭,有些一廂情願,不切實際……

  烏圖山界,是二品小山界,丹朱可是金丹,一般不可能去二品山界。

  而且,他是三品丹雀部少主,去這種小地方做什麽?
  但是……

  墨畫琢磨了片刻,忽然意識到:丹朱在二品山界,不才更安全麽?

  在三品山界,丹朱這個金丹初期,要面臨金丹中期,乃至後期的威脅。

  可到了二品山界,丹朱的修爲,就“頂天”了,他就是“最強”的。

  隻要他克制一下自己的修爲,不動用金丹之力就好了。

  而畢方部如此大張旗鼓用兵,絕不可能隻是針對丹朱,之後勢必意味着一場大戰。

  這場大戰,很可能波及整個三品朱雀山界,讓絕大多數金丹,陷入死戰。

  這種情況下,二品山界,反倒會更安全。

  至于讓丹朱,去二品山界做什麽……

  墨畫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了屠先生,想起了荒天血祭大陣。

  屠先生對荒天血祭大陣的構思,是用血祭邪陣,将低品小州界串聯起來,構成邪道大陣,從而對五品乾學州界,進行封鎖。

  這是一種,在天道法則限制下,串聯低品州界,封鎖高品州界的思路。

  屠先生雖然死了。

  但他的這套思路,自己卻可以借鑒。

  讓丹朱帶兵,到二品山界“發育”,以二品山界作爲“根據地”,煉甲養兵,等到實力強了,再反過來“包圍”三品山界。

  以小山界爲據點,反吞大山界。

  這種事,屠先生可以做——而且他其實也做成功了,隻是被自己搞爛掉了。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現在自己,也完全可以仿照屠先生的思路。

  墨畫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甚至隐隐覺得,這可能是最适合當下形勢,也是最适合自己走的路。

  當然,具體怎麽實行,還要再考慮下。

  墨畫又思索了一晚,也衍算了一整晚,将一切路線和規劃,都準備妥當。

  次日天剛破曉,墨畫便召集了丹朱等人,語氣無比嚴肅道:
  “神主給了我啓示,我們無法回丹雀主部了,前面……是一條有去無回的死路!”

  丹朱等人心中一驚。

  “死路?”赤鋒神情凝重。

  “嗯,”墨畫點頭,沉聲道,“按照神主的啓示,我們若往前走,強行沖破畢方部的封鎖,将會全軍覆沒,不隻是這些蠻兵,無一幸免,便是丹朱少主……也會身首異處,死在畢桀手裏……”

  衆人臉色蒼白。

  巴山更是一臉驚恐,顫聲道:“巫祝大人,這該……如何是好?”

  “遵照神主大人的指示,唯有避開死劫,方能求生……”

  墨畫攤開輿圖,指向東南處的一角,“這個方向,便是神主大人,指引的‘生路’,也是唯一一條,死中求生之路。”

  丹朱等人,循着墨畫所指看去,紛紛皺眉不解,“此處,是二品山界?”

  墨畫點頭。

  “可是……到了二品山界,我等如何安身?”巴川問道,“而且,按照大荒的祖訓,金丹修士,向來不入二品山界。”

  墨畫笃定道:“正因祖訓如此,才要反其道而行之,才能死中求生。”

  丹朱等人面面相觑。

  進入二品山界,實在是出乎意料,在此之前,他們根本想都沒想過這種事。

  可“巫先生”的話,似乎也很有道理。

  更何況,這是神主的指引。

  一路上,巫先生已經屢次三番向他們驗證了:神主的指引,真實不虛,神主的指示,也無一例外全都是對的。

  這一次,應該也不會錯。

  當然,他們并不知道,這一次“神主”撒了一點小謊。

  事态并沒有墨畫鼓吹得那麽嚴重。

  他們也并非一定要到二品山界不可。

  是他們的“神主”墨畫,故意這麽引導他們的。

  而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墨畫已經有了足夠的“威望”。

  丹朱沉思片刻,點頭道:“一切謹遵神主的指引,請先生指路。”

  赤鋒等人,也沒有異議。

  墨畫也欣然點頭,這樣一來,他手下的兩股勢力,也就可以正式“合流”了。

  ……

  就這樣,畢方部在正面封鎖。

  墨畫則帶着丹朱等人,直接拐了個彎,向東南方向行軍。

  跋涉了半個月,經曆了一些險阻,終于離開了三品朱雀山界,來到了墨畫更爲熟悉的二品兀刹山界。

  看到眼前的景象,墨畫輕輕松了口氣。

  讓他慶幸的是,饑災還沒蔓延到這裏。

  這意味着,真正的“動蕩”,還沒波及兀刹和烏圖山界。

  但墨畫也并不算開心。

  因爲兀刹山界的現狀,也并沒有多好。

  兀刹山界,本是蠻荒東邊,一個偏僻的二品小山界。

  這個山界,之前沒有固定的名字。

  是被攻占後,墨畫這位巫祝大人,特意準許兀魯部酋長,以他的名字“兀刹”來命名的,以此獎勵兀刹,四處征伐的功勞。

  這處兀刹山界,雖以“兀刹”命名,但真正的“主人”,其實還是墨畫這位巫祝大人。

  在墨畫的治理之下,這處山界,原本也應該按照他設想的路徑去發展。

  但現在,一年時間過去了,兀刹山界還是原來的樣子,甚至更糟糕了一點。

  墨畫神識外放,将周遭情形一掃而過,見到一些部落,仍舊困苦;很多底層蠻修,仍在餓肚子;一些孩子,流離路邊,仍舊沒有得到修道的傳承教育。

  而山界的蠻兵,穿着蠻甲,橫行霸道,欺壓他人,索取财物。

  兀刹山界中,不少部落,明明很窮,族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卻被逼着不惜耗費人力物力,雕琢上好的石材,建了精緻的石像。

  石像高高在上,面容正是兀魯部的酋長:“兀刹”。

  但凡有蠻修路過,都必須對着兀刹的石像叩拜行禮,一派權力森嚴的樣子。

  墨畫的目光,漸漸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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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0章 「背叛」

  權力的欲望,根植於人心,無法根治。

  階級性,或許就是人的本性,

  所有人,只要有一切機會,就會向上爬,去撰取更多的修道資源,獲取更強的力量,掌控更大的權力,以此奴役他人,壓迫他人,凌駕於他人之上,以此獲得階級的滿足和愉悅。

  在蠻荒這裡,表現得尤為明顯。

  墨畫眼眸深邃,陷入了沉思。

  「先生,」丹朱見墨畫神色有異,出聲問道,「可需要派兵,征服這一小片山界?」

  墨畫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不必了。此地曾是神主的布道之地,只是有些人,悖離了神主的『指示』。」

  赤鋒等人面面相。

  墨畫吩附道:「你們在此稍候,我去看看情況。」

  丹朱想了想,點了點頭,「好,先生。」

  丹朱一行五六百人,便駐紮在了附近的小山谷中。

  墨畫則一個人,進入了兀剎山界。

  進了山界後,墨畫催動了隱匿術,身影化為無形,走在了蠻荒的大地上。

  雖無飢災,但民生凋,觸目所見的種種現狀,大多悖離了他的意願。

  他對兀剎的囑咐,兀剎並未記在心中。

  他對人心的教化,同樣也以失敗告終。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人心在規勸之下,即便能「善良」一時,但只要稍有懈怠,便會回到奢靡享樂和壓迫剝削中去,最終一步步走向覆滅。

  「萬惡,源於人心。」

  「而人心的邪念,便會孵化出——」

  邪神。

  一瞬間,墨畫恍惚明白了什麼。

  他沉思片刻後,沒有去找兀剎,而是穿過兀剎山界,到了烏圖山界,先找到了烏圖部。

  兀剎的死活,墨畫並不關心。

  他關心的,是自己教過的那些孩子。

  不知道那些孩子,有沒有受到影響,現在又是什麼模樣。

  墨畫隱身進入烏圖部落大門,周遭的陣法,本就是他自己設的,自然不可能攔住他。

  到了部落內,一切如常,風氣還算和睦,人人有衣穿,有食物果腹,一些房屋營帳,建得更堅實了些。

  這說明自己的命令,至少烏圖部的扎木長老,還是在很認真地遵守的。

  墨畫心中稍稍寬慰了些。

  神識略一掃過,發現一群人正聚在大廳內。

  墨畫目光微動,隱身進入了烏圖部落大廳,便見大廳寬,陳設簡樸,此時廳內聚了不少人,

  不斷爭執著什麼,看樣子似乎爭了很久,氣氛焦灼。

  而最高處,有一個座位,是空著的。

  那是墨畫之前常坐的位置。

  之前他在烏圖部主事,就坐在那個座位上,以巫祝的身份,運籌惟,發號施令,統一烏圖,

  兀剎,乃至周遭數個二品小山界,不斷改善民生,弘揚神主的威名。

  他這個巫祝不在,沒人敢碰他的位置。

  墨畫越過眾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並淡然落座,撐著手臂,居高臨下,看著眾人爭執不休。

  爭執的眾人,並未察覺到他們「巫祝大人」的降臨,仍舊在你一言,我一語辨個不停。

  唯有扎木長老身後的小扎圖,似乎心有所感,向著座位上看了一眼。

  可座位上空蕩蕩的,他的先生並未出現。

  小扎圖神情有些失落,而後他似是想到了先生對他的教誨,心緒漸漸平復,目光也露出了幾分堅定。

  此時,場內原本有些焦灼的氣氛,忽然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烏圖部的扎木長老,正對一個黑角部的蠻將道:

  「絕對不行!」

  「這批蠻甲,是奉巫祝大人的命令,由角護長老鑄造的,未經巫祝大人應允,不能交給任何人黑角部蠻將面容冷峻,「我是奉角厲大人的命令,前來討要蠻甲的——」

  「如今角厲大人與兀剎不合,若無足夠的蠻甲,定然無法在兀剎的出咄逼人下,保證烏圖部落,乃至烏圖山界的安全。」

  他的話中,隱隱含著一絲威脅扎木長老聞言怒道:

  「元剎他還敢攻打我烏圖部不成?我烏圖部,乃是巫祝大人最初降臨的部落,巫祝大人更是將此山界,以『烏圖』來命名。他兀剎膽敢進攻烏圖部?他難道想背叛巫祝大人?」

  黑角部蠻將道:「正是因為,巫祝大人與你烏圖部頗有淵源,兀剎看在巫祝大人的面子上,才會如此忍讓。如若不然,他早就將烏圖山界給占了。」

  「只是—」黑角部蠻將目光冰冷,「如今巫祝大人,已經消失一年多了,毫無音訊,根本不知去往了何處,也不知還能不能再回來。兀剎早就蠢蠢欲動了。」

  『如果不是角厲大人,心念巫祝大人的恩情,遵從巫祝大人的命令,一直派兵護佑著你們烏圖部。兀剎早就對你們下狠手了。」

  「角厲大人,為了護佑你們烏圖部,費盡心思,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不過是要幾副蠻申,你們也要推三阻四?」

  扎木長老沉聲道,「說來說去,角厲也還不是想打這批蠻甲的主意?他與兀剎有何區別?」

  黑角部蠻將不悅:「元剎如何能與角厲大人相提並論?」

  扎木長老冷笑。

  黑角部蠻將嘆了口氣,「元剎他,可是有巫祝大人親自賜下的蠻甲,蠻甲上,有巫祝大人親自畫的聖紋,這是巫祝大人的「賜福」。」

  「角厲大人再強,也不可能贏了,得到巫祝大人「賜福」的兀剎。

  「所以—

  黑角部蠻將進一步道:

  「我才過來,向扎木長老討要新制的蠻甲。有了蠻甲,角厲大人如虎添翼,才能與兀剎爭鋒,

  才能護衛烏圖部周全。」

  扎木長老顯然不信,他只推道:

  「蠻甲,你大可以找角護長老去要。畢竟你們的角厲大人,可是角護長老的兒子。」

  黑角部蠻將臉色難看:「角厲大人如今是黑角部的酋長,與角護長老,並無半分關係,還請扎木長老慎言。」

  扎木長老只一味冷笑。

  功成名就了,就嫌自已私生子的身份不光彩,想改頭換面了。

  只是這種話他並未說出口,以免激怒黑角部的蠻將。

  「好,你說沒關係,那就沒關係—」扎木長老冷笑,「但你黑角部的角護長老,才是鑄甲長老,你們不找角護長老,找我烏圖部要什麼蠻甲?」

  黑角部蠻將冷冷道:「角護長老,將他鑄造的所有蠻甲,都偷偷存放在了烏圖部。」

  扎木長老搖頭,「一派胡言。」

  黑角部蠻將淡淡道:「那我們搜一搜。」

  扎木長老目光如火,怒斥道:「大膽!巫祝大人祈神之地,也是你們能搜的?」

  其餘各小部落長老,也義憤填膺,紛紛怒斥黑角部忘恩負義,竟敢冒犯巫祝大人。

  黑角部蠻將一時有些猶豫。

  巫祝大人消失了一年,餘威仍在,眾怒也不可犯。

  可角厲大人的命令,又不得違抗。

  正嘈雜間,又有一股人闖了進來。

  扎木長老抬頭一看,臉色大變。

  來人一身血紅色蠻甲,築基巔峰修為,乃是兀魯部酋長兀剎的心腹蠻將。

  這紅甲蠻將,凶神惡煞般闖了進來,見了黑角部蠻將,當即咧嘴一笑。

  「怎麼,你黑角部,也惦記巫祝大人的遺澤了?」

  黑角部蠻將臉色難看,「你想與我黑角部搶蠻甲?」

  紅甲蠻將譏笑一聲,拍了拍身上那一副血色深沉,遍布傷痕,但殺氣騰騰的戰甲,「我兀魯部的蠻甲,可是巫祝大人親自賜的,你們新鑄的甲,怎麼配跟巫祝大人賜的甲相提並論?」

  「我今日來,是要人的。」

  「要人?」黑角部蠻將皺眉。

  元魯蠻將看向扎木長老,道:

  「兀剎大人有令,將巫祝大人的『學生」,都『請」去兀魯部,兀剎大人會好好重用他們。」

  扎木長老怒火上涌。

  角厲想搶蠻甲,而這兀剎,卻是想來「搶」人。

  甲沒了,還能再鑄。

  可那些被巫祝大人精心培育的孩子,才是部落最寶貴的財富。若是到了兀剎手裡,等於是斷了傳承的「根」了。

  兀剎這廝,原來是打的這個無恥的主意!

  扎木長老怒道:「元剎他做夢!」

  兀魯蠻將臉色一冷。

  扎木長老指著他鼻子罵道:「你如此做,不怕觸怒了巫祝大人?」

  兀魯蠻將冷笑道:「我這都是奉了兀剎大人的命令。」

  「那兀剎這混帳,怎麼不敢親自來?」扎木長老怒道,「他是不是怕將來有一日,被巫祝大人降下神罰?」

  聽聞此言,元魯蠻將心中也是一漂。

  可隨後,他還是冷聲道:「兀剎大人這麼做,也是秉承了巫祝大人的意願。這些孩子,都是巫祝大人的『弟子」,他們理應得到更好的待遇,受到更高的尊重,為部落的發展盡一份力。」

  扎木長老臉色固執而冰冷。

  兀魯蠻將耐著性子勸道:「你們烏圖部,實力太弱,保不了這些孩子周全。」

  「若是巫祝大人的這批弟子,有了什麼閃失,你們擔待得起麼?」

  「所以還是把這些-得到巫祝大人親傳的孩子交出來,我帶回兀魯部,交給兀剎大人,由兀剎大人親自保護他們。」

  扎木長老油鹽不進。

  兀魯蠻將沒了耐心,一臉獰,餘光瞬勢警向了,曾經跟隨在巫祝大人身邊的小扎圖。

  小扎圖臉色蒼白,忍不住了他爺爺的衣袖。

  扎木長老將小扎圖擋在身後,搖頭沉聲道:

  「這些孩子,是巫祝大人的學生,是烏圖山界的希望。我不可能把他們交給你,你若想搶,除非從老朽的屍體上跨過去。」

  兀魯蠻將點了點頭,譏笑道:

  「你一個築基初期,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東西,說什麼蠢話?憑你一個老骨頭,能攔得住誰?若非看在巫祝大人的面子上,我一隻手,便能捏死你。」

  「好——你既然不願把人交出來,那我自己去抓。」

  元魯部蠻將,一身血氣,大踏步向大廳後面走去。

  他能感知到,大廳後面,不知何處,藏著一堆稚嫩的氣息。

  扎木長老怒道:「你敢?!」

  烏圖部,以及一些,與烏圖部走得比較近的長老,築基蠻將,紛紛上前阻攔。

  可他們的修為,比這築基巔峰的兀魯部蠻將,差了太多。

  不下幾個回合,便紛紛落敗。

  黑角部蠻將猶豫片刻,也身形一閃,攔在了兀魯部蠻將的面前。

  這處巫祝大人曾經用來議事的大廳,身為部落酋長的角厲和兀剎,都不太敢來。

  因此,他們這兩個蠻將,就成了「代表」。

  而這兩人之間,也不是第一次碰面,之前兩部的衝突中,便屢有交手,也算是「熟人」。

  兀魯部蠻將道:「你攔我做什麼?你搶你的甲,我搶我的人,兩不相犯。」

  黑角部蠻將目光一閃,道:「甲是我的,但人也不能給你。」

  兀魯部蠻將冷笑,「你們黑角部,對巫祝大人陽奉陰違,也不是好東西。」

  「找死!」

  「找死的是你。」

  墨畫曾立下規矩,進入巫祝大廳,不允許帶武器。

  因此兩個蠻將,便赤手空拳,殺在了一起,氣勁涌動,拳拳到肉。

  戰了數百回合,只有築基後期的黑角部的蠻將,到底修為弱了,被兀魯部蠻將,一拳掃中眼晴,架勢不穩,露出了破綻,還沒反應過來,繼而又被一腳端在胸口。

  黑角部蠻將連退了十步,吐出一口血來,

  元魯部蠻將冷哼一聲,「不自量力。」

  而後他自顧自,又往前走,沒走幾步,便見枯樹老木一般的扎木長老,站在了他的面前,目光堅硬如鐵石:

  「若要抓人,從我的屍體上越過去。」

  兀魯部蠻將臉色難看,「老東西,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他剛抬手,便聽一個稚嫩的聲音道:

  「住手!」

  小扎圖張開手臂,護在了他爺爺面前,鼓足了勇氣,怒視築基巔峰的兀魯部蠻將:

  「你如此膽大包天,不怕巫祝大人責罰麼?」

  兀魯部蠻將冷笑一聲,「人小鬼大,小不點一個,也敢口口聲聲,說什麼巫祝大人———」

  忽而他心思一動,這個叫「扎圖」的孩子,既是扎木長老唯一的孫子,曾經也是巫祝大人身邊最近的人。

  若是抓了這孩子,不怕扎木長老不就範。

  而且這孩子可能也是,得巫祝大人真傳最多的學生。

  元魯部蠻將當即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向小扎圖抓去。

  他修為太高,實力太強,速度也極快,扎木長老只能眼睜睜看著,卻根本來不及反應,

  小扎圖臉色蒼白,心中冰冷,但只有鍊氣的他,避無可避,只能緊張得緊閉雙眼。

  可下一刻,什麼都沒發生。

  小扎圖心中一驚,緩緩睜開雙眼,便見到了,剛剛還一臉獰的兀魯部蠻將,此時面色蒼白至極。

  莫大的恐懼籠罩在他的臉上。

  他的身子,也在抑制不住地顫抖,最後竟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向著高處不斷地磕頭。

  小扎圖不明就裡,而後猛然一驚,回過頭去,便見到震之前空蕩蕩的高座上,伶著一道熟悉的,令人景仰的身影。

  小扎圖瞪大雙眼,仿佛尋得震信仰,眼角忍不住落淚:

  「先生!」

  此言一出,眾人這才紛紛轉頭望去,看到震高座上,已經消又震一犬多的「巫祝大人」,竟已然於神不知鬼不覺之間,突然降臨,端伶於高位,目光深不可測,默默地看著眾人。

  仿佛是剛剛回來。

  又仿佛—他一直都在,從未離開。

  驚駭充斥於眾人的胸膛,大廳中的眾人紛紛下跪,虔誠高呼:

  「巫祝大人回來震!」

  「見過巫祝大人!」

  「恭迎巫祝大人!」

  在場絕大多數人,心中敬畏,又滿是狂喜。

  唯有黑角部和兀魯部的兩位蠻將,跪在地上,渾身冰冷。

  他們是場間最的人,父也是心中最為驚恐的人。

  得知巫祝大人伶在高處,自始至終,都將他們的自私,鄙陋和冒犯看在眼裡,兩人的臉上,更是無一絲血色。

  沒人知道,他們在神念上,承受震多大的壓力,面臨著何毫的恐怖。

  可他們毫震很久,仍不見巫祝大人發話。

  便如斷頭的刀,懸在他們頭上,卻久久不落下,讓他們心中備受煎熬。

  不知過震多久,墨畫才淡淡道:「你們二人回去,將角厲和兀剎領過來。」

  黑角部和元剎部的兩個蠻將,聞言心底一寒。

  巫祝大人這是.放過他們震?

  還是說,要毫見完他們各自的酋長,然後再一起發落,清算罪行?

  二人心中如壓震千鈞巨石,可別無選擇,只能拱手道:「是,巫祝大人。」

  而後兩個身高體壯的蠻將,佝僂著腰,恭恭敬敬地退下震。

  二人走後,扎木長老才開口道:「巫祝大人—」

  墨畫點震點頭,「我知道震。」

  扎木工老聞言,心中敬畏。

  巫祝大人,神力可付神明,果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一切事,巫祝大人自有定奪。

  扎木工老便不再多說震。

  墨畫則看向小扎圖,見小扎圖一犬不見,稍稍工高震些,神情也更堅毅震些,唯有眼中對自己的憧憬一如既往,不由溫和地笑震笑,「帶我去看看其他孩子。」

  小扎圖連連點頭:「是,先生!」

  小扎圖領著墨畫,進入震大廳後面的一個密道,走震一香的功夫,才進震一個,被開鑿不久,比較粗陋父十分隱秘的大山洞。

  山洞裡很簡陋,但氣息不錯。

  很多孩子,都在石殿裡,有的看書,有的畫陣紋。

  外面紛爭不斷,欠這些孩子,似乎並未太受影響。

  小扎圖道:「之前不太平,爺爺便讓所有弟子,都住在震這個大山洞裡。」

  「我也一直,按照先生的吩咐,天天修行,學陣法,也督促他們勤勉學習,不要忘震先生的教誨。」

  小扎圖說著,一臉自豪。

  墨畫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緩緩松震口氣,忍不住溫柔地摸了摸小扎圖的兒袋。

  果然,教育還是要但小娃子抓起。

  有些人,工大震,匕子就廢震,再怎麼教都沒用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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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1章 一個兀剎

  墨畫回來了,這些學生都很高興,紛紛上前行禮,道:

  「先生好。」

  他們的臉上,少了蠻荒修士的野蠻,多了幾分溫潤,目光也靈動了幾分,精神很飽滿。

  外面的紛爭,被扎木長老擋下了,沒影響到這些孩子。

  墨畫也查了一下他們的功課。

  修行,陣法,粗淺的丹藥法,煉器的理論,這些墨畫都教了。

  每個孩子,天賦不同,興趣不同,各項進度都有差異,聰明的學得快點,笨些的就學得很慢。

  但墨畫能看出來,這些孩子都用心學了,哪怕笨了些,也不曾辜負光陰,在緩緩進步著。

  這不僅與他們,天生貧苦的韌性有關,也得益於小扎圖這個「小教習」的督促。

  墨畫誇了小扎圖幾句。

  得了先生的誇獎,小扎圖興奮得臉都紅了。

  如此,墨畫又指點了一會這些孩子的修行和功課,扎木長老便過來,道:

  「巫祝大人,角厲來了。」

  墨畫點了點頭,而後離開山洞,回到大廳,果然見角厲正站在廳內。

  他身型高大,一臉肅殺,眉眼之間,帶著一絲志芯與不甘。

  而久經陣戰並且身居高位之後,他也有了不俗的氣度,更有了些不願受人管制的傲氣。

  而管制他的人,正是墨畫這位巫祝大人。

  角厲甚至隱隱動過殺心,想著巫祝大人,畢竟也只有築基修為,搏一搏,說不定便可除去頭上的「緊箍」,自此為所欲為。

  只是親眼看到,墨畫並不高大的身影,熟悉的面容,和直入人心的眼眸之後,角厲心中的「性逆」,到底還是化作了深深的敬畏。

  他咬著牙,壓抑著自己身為酋長的傲氣,緩緩跪了下去,「角厲—有罪。」

  墨畫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麼罪?」

  角厲磕了個頭,「巫祝大人不在,角厲—有了異心,沒有遵從巫祝大人的命令,沒有護好烏圖山界。」

  墨畫不置可否,一言不發。

  可他越是一言不發,角厲便越覺得心驚膽顫,背上如同背著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哪怕在他胸前,捅上幾刀,都比現在的滋味好受。

  這種煎熬,不知過了多久,大廳外才傳來腳步聲。

  角厲心中知道,大概是兀剎來了。

  兀剎駐紮在兀剎山界,距烏圖山界較遠,因此趕過來,比角厲會更晚些。

  元剎來了,角厲心中竟緩緩鬆了口氣。

  因為他知道,兀剎背叛巫祝大人,比他背叛得更深,

  他只是「違背」了巫祝大人的一些指示,而兀剎,幾乎是「背離」了巫祝大人的意圖。

  腳步聲漸進,可來的人卻並非兀剎,而是兀魯部之前那個,奉兀剎的命令,想搶墨畫學生的紅甲蠻將。

  這紅甲蠻將一進大廳,便跪了下來,不敢抬頭。

  墨畫問他:「元剎呢?」

  「兀剎大人他—」紅甲蠻將聲音有些發抖,似是知道自己的話,會惹得巫祝大人不快。

  但他別無選擇,還是只能硬著頭皮道,「元剎大人他,他說——他事務繁忙,有要事要處理,

  因此因此暫時無暇來面見巫祝大人一股冰冷而詭異的感覺,瞬間充斥大廳。

  大廳內落針可聞。

  角厲不敢說話。

  兀魯部的紅甲蠻將,把腦袋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大氣也不敢喘。

  他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也知道,巫祝大人似乎很不開心。

  紅甲蠻將有些結巴,只能再道:

  「元剎大人,對巫祝大人您,一向忠心耿耿只要手頭的要事做完,一定親自來向巫祝大人您.請罪—..

  說完他似乎知道,自己有些冒犯,便連連磕頭道:

  「還請巫祝大人——·恕罪。」

  「請巫祝大人您恕罪。」

  大廳之內,那股冰冷而詭異的感覺,稍稍退了些。

  角厲和這紅甲蠻將,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位一臉年輕,但深刻不測的巫祝大人,心底到底在想些什麼。

  過了一會,高座之上傳來墨畫的聲音:

  「你再去『請」兀剎,便說我一直在這裡等他,一直等到他來為止。」

  這聲音清澈平淡,聽不出喜怒,

  紅甲蠻將卻覺得字字重若千鈞。

  他連連磕頭,「是,是,我這便去請兀剎大人,請巫祝大人稍候。」

  說完他仍不敢起身,跪在地上,倒退著離去了。

  大廳內一片死寂。

  角厲這個在黑角部一言九鼎的酋長,仍舊匍匐著跪在地上,不敢有絲毫動作。

  若在此前,讓他跪著,他是不樂意的。

  但現在,他巴不得就這樣跪著,跪到天長地久,只要沒人打擾,只要巫祝大人不跟他說話就行就這樣,角厲又跪了很久,他跪得靜謐,跪得安詳。

  直到這份靜謐,又被腳步聲打破。

  這次的腳步聲,更亂,更嘈雜,似乎有不少人,但大多數人到大廳外,都停住了。

  只有兩個人,走了進來。

  角厲不敢抬頭,但憑氣息判斷,這兩人中,一人是兀魯部的那個紅甲蠻將,另一人氣息更強,

  正是他的死對頭,兀魯部的酋長一一兀剎。

  紅甲蠻將進入大殿後,習慣性地跪了下來。

  元剎沒跪,只是向墨畫躬身行了一禮,道:

  「巫祝大人,兀剎來晚了,請巫祝大人責罰。」

  正支著手臂,坐在椅子上沉思的墨畫,聞言抬眸,看了一眼兀剎。

  兀剎的確今非昔比了。

  他的修為精進了,氣度更顯尊貴了,身上穿的也是一套華麗的蠻族酋長戰袍。

  而墨畫能看出來,這套戰袍,原本應當更為奢華。

  只不過因為要來見自己,兀剎才勉為其難,摘去了一些金穗玉石的裝飾,表現得稍微樸素些。

  倒也真是難為他了。

  墨畫神情漠然。

  兀剎也保持著鞠躬的動作。

  片刻後,墨畫問他:「我吩咐你的話,你可還記得?」

  兀剎拱手道:「自然記得。」

  墨畫問:「我都吩咐你什麼了?」

  兀剎一滯,腦袋一時空蕩蕩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也忘了,墨畫到底吩咐他什麼了,又好像墨畫什麼都沒對他吩咐過。

  墨畫的目光,漸漸冰冷。

  兀剎心頭一緊,當即道:

  「元剎一切,都遵照巫祝大人的吩咐我將兀剎山界,統治得很好,部落臣服,無人敢反叛。每個部落中,都立了雕像,早晚按時朝拜。各個部落,每月按時納貢—」

  墨畫問:「我是這樣吩咐的麼?」

  元剎心中莫名發慌,剎那間忽然想明白了什麼。

  是那些雕像!我不該只立自己的雕像!

  兀剎忙道:「兀剎錯了,兀剎這就讓人,將那些雕像,全都改成巫祝大人。是巫祝大人,帶給了他們一切,他們應當朝拜的是巫祝大人,應當向巫祝大人進貢—」

  「巫祝大人,才是山界之主。這山界裡的一切,都是巫祝大人的———

  墨畫心中輕嘆。

  果然,是一點都不明白———·

  人的心就是如此,各有一竅,能明白的,往往很容易就明白。

  若不明白,便會像被豬油蒙了心一般,怎麼想都不明白。

  墨畫看了眼兀剎,語氣冰冷道:

  「從今往後,你不再是兀魯部的酋長了,也不再是兀剎山界的統領了。」

  這句話仿佛側刀一般,落在了兀剎頭上。

  便連跪在地上的角厲,身子都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身為酋長的角厲,最能感同身受,他好不容易,才爬上高位,當上了黑角部的酋長。

  他最害怕的,也就是巫祝大人的這一句話。

  這句話,會剝離他的一切榮譽,粉碎他迄今為止,付出的一切努力。

  兀剎的心,也涼了一下。

  他大概猜到巫祝大人,可能會說這一句話,心中為此志忘不安。

  而當這一句話,如今真的被巫祝大人說了出來,他反倒心中踏實了許多,取而代之的,還有一絲不屑和可笑。

  兀剎的身子站得更直了,他的眼中,也湧起憤怒:

  「巫祝大人,我為您打過仗,我為您流過血,我為您征戰四方,為您征服了一個又一個山界可你呢?」

  兀剎沒了敬稱,直視墨畫道:

  「你為了怕我專權,提攜角厲來制衡我。怕我兵力壯大,不讓我碰黑角部的蠻甲,更是為了提防我,讓扎木那個老東西,處處防著我,不讓我用您留下的學生———」

  「巫祝大人,你這麼做,讓我怎麼對你忠心?怎麼再臣服於你?」

  「如今果然,您一回來,就開始針對我,要剝奪我的酋長之位,免去我的統領之權———」

  元剎冷冷一笑,「哪裡有這麼簡單?」

  墨畫淡然道:「你要如何?」

  「巫祝大人—」兀剎神色漠然,「你應該知道,今非昔比了。我兀剎,已是築基巔峰的修為,只差一步便是金丹,魔下蠻兵強大,坐擁數座山界,有兩千兵力。」

  『如今,眾人皆知我兀剎,乃兀剎山界之主,雄霸一方,萬眾臣服。」

  「如此權勢,豈是你輕飄飄的一句話,說免就能免掉的?」

  「巫祝大人?」兀剎冷笑,「我敬你,才叫你一聲巫祝大人。若不敬你,你真當你這個巫祝,

  是哪方的神聖不成?」

  墨畫神色平淡,「你的意思,是想『反」了?」

  「反?」元剎失笑,「我反誰?你有什麼值得我反的?我不是要反,而是———」

  元剎自光恣雕,逼視著墨畫,放言道:

  「要你這位巫祝大人,親自為我加封,親口承認我兀剎,乃神主欽定的山主,統領一方,無人可反抗。」

  此話一出,紅甲蠻將震驚,角厲變色。

  他們萬沒想到,元剎此人,竟有如此大的野心。

  墨畫搖了搖頭,心中嘆氣。

  果然,自己看人還是挺準的。

  有些白眼狼,是養不熟的。

  墨畫問:「我若不答應呢?」

  兀剎獰一笑,「這可由不得你。」

  既撕破臉皮,那也就不必客氣了,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這個巫祝大人,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若是不答應,那就抓住他,嚴刑威逼。

  或是將他那些學生,一個個琢磨,一個個殺死,料想他也不會忍心,看到這副畫面。

  人只要有把柄,那就有弱點,這個所謂的巫祝大人,同樣也是如此。

  兀剎心思急轉,正在考慮要不要先下手為強,忽然心中警兆頓生,抬頭看去,便見墨畫一隻白皙的手指,正指著他。

  巫術?

  兀剎瞳孔一縮,下意識催動靈力。

  果然幾乎在下一瞬,一枚沾著黑邊的火球,自白皙的指尖飛出,直奔他胸口而來,速度奇怪。

  還是這個火球.—

  兀剎皺眉,繼而心中冷笑,催動蠻甲,將全身勁力,匯聚在胸口。

  下一瞬,火球爆開。

  被神念操控的火靈力,宛如蝦蚓一般,紊亂地遊動。

  兀剎被炸得連退五六步,身上蠻甲裂開,胸口有火氣的灼痛,有煞氣的冰冷,臉色狂變。

  不可能!

  兀剎不敢相信。

  「我已經是築基巔峰了,我的修為突飛猛進了,為什麼巫祝大人的火球,打在身上,還是這麼疼?」

  「不,甚至比之前,還更強更猛烈了?」

  兀剎不服,心中大怒,抬起頭來,正準備全力殺向墨畫,卻正好看到了墨畫的雙眼。

  這是一雙,漆黑而可怕的眼眸。

  這也是兀剎第一次,見到巫祝大人的這雙眼眸。

  沒人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景象,有何等恐怖的遭遇,

  但兀剎的自信,勇氣,和因修為提升,久居上位而膨脹的野心,幾乎一瞬間,全被粉碎殆盡。

  兀剎臉色慘白,癱跪在了地上,形如一隻,被抽掉了脊樑的蟲子。

  兀剎跪地。

  墨畫眼中的黑色消退,恢復了常態。

  角厲和紅甲蠻將一直低著頭,不曾見到墨畫的眼眸,但他們眼角的餘光,卻能見到兀剎的模樣。

  他們根本想像不到,眼前這個「蠕蟲」一般懦弱的人,在一息之前,還是雄霸一方的兀剎山主,心中為之孩然震動,頭也垂得更低。

  墨畫看著兀剎,語氣仍舊很平靜,「你可知錯?」

  元剎心驚膽戰,幾乎一瞬之間,失去了所有底氣,叩首道:

  「知道了,我知道錯了。還請巫祝大人,不要殺我。我還有用,巫祝大人,您不能殺我,不能殺了我。」

  墨畫看著他,問道:「你有什麼用?」

  兀剎連道:「我是兀魯族的酋長,是兀剎山界的山心,我魔下有兩千蠻兵,我會為巫祝大人,

  統領一任。我若死了,兀魯部會亂,兀剎山界會亂,那兩千蠻兵,也會造反—」」

  墨畫皺眉,轉頭看向一旁,那個兀魯部的紅甲蠻將,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紅甲蠻將察覺到墨畫是在問他,身子一顫,忙道:「回稟巫祝大人,我—-卑將——名叫元·..」

  他還沒說完,墨畫便道:「不必了。」

  墨畫緩緩道:「從今以後,你就叫『兀剎」。」

  紅甲蠻將一愣。

  我叫兀剎?

  「可」紅甲蠻將忍不住,轉頭看向他們的酋長,「酋長大人他—」」

  ———也叫兀剎。

  墨畫點頭道:「只能有一個兀剎。」

  紅甲蠻將愣了愣,而後漸漸明白了過來,他斗膽抬頭,看了眼巫祝大人。

  墨畫的眼中,透著審視。

  紅甲蠻將心中,湧起一股膽氣,他緩緩站起身來,向他的酋長兀剎走去。

  失去了名字的「兀剎」,癱跪在地上,瞪大了雙眼,滿臉難以置信。

  「不,怎麼,不———.」

  他想反抗,可他根本提不起心力反抗。

  似乎連反抗的勇氣,也隨著他的野高,一同被那雙漆黑的眼眸粉碎掉了。

  巫祝大人讓他死,他不得不死。

  兀剎只能咬著牙,瞪著那個曾是他高腹的紅甲蠻將,「你,你膽敢———」」

  紅甲蠻將走到兀剎面前,面露狠色,抽出蠻甲上的鐵鎖,硬生生絞在了兀剎的脖子上,絞死了這個,他曾經的酋長。

  兀剎失去了名字,也失去了生命。

  之後紅甲蠻將,更是把兀剎的腦袋,直接擰了下來。

  他捧著「兀剎」的腦袋,向前走了幾步,跪在地上,將「兀剎」的腦袋,獻給了墨畫。

  墨畫點了點頭,「從今以後,你就是兀剎,是兀魯部的酋長,也是兀剎山界的統領。」

  新「元剎」跪在地上,連磕三個局頭:

  「謝巫祝大人賞識。」

  「『兀剎」一定謹記巫祝大人的吩咐,為巫祝大人,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自此,一個蠻將,有了新的名字。

  一個部落,有了新的酋長,

  一個山界,也有了新的統領。

  亞一切文都是「舊」的,沒有任何變化,

  做完這一切,墨畫給新的「兀剎」下達了第一個命令:

  「你給你一封信,你帶著我的這封信,去兀剎山界,西北角的山谷中,將我的『客人』請過來。」

  「兀剎」不知道,墨畫說的客人,究竟是誰,他也不敢問。

  他只能雙手捧著墨畫給他的書信,恭萍道:「π剎遵命。」

  之後「兀剎」便離開了。

  他帶著墨畫的書信,到了墨畫說的山谷。

  然後他便見到了,他一輩子都不曾見到的場面,也見到了,他此前幾乎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的人物。

  金丹!

  足足五位金丹修士!

  在二品山界,他見到了五位金丹境的部落修士!

  而且為首一人,姿容絕代,英氣無雙,便如天降神子一卸耀眼,令人難以直視。

  「元剎」高中震撼。

  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這五人身後,還有一支五六百人的蠻兵部隊。

  這男蠻兵,絕大多數都是築基,

  甚至有不少,還是築基巔峰。

  如他這個境界,這等修為的,在這支蠻兵隊伍里,竟有不下兩百之多。

  「兀剎」只覺得,高底冰涼,肝膽都在打顫。

  換句話說他這個新任的「兀剎」,在自己的二品小山界裡,或許是一任酋長,是一山統領。

  業在這支隊伍里,卻只是一員,微不足道的「蠻兵」。

  像他這樣的「兀剎」,可以有千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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