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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觀虛] 陣問長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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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3 11:07:08
第1267章 人性

  在場的眾人,從墨畫的身上,感受到了「神主」的威嚴和壓迫,紛紛俯身行禮道:「謹遵神主之名。」

  「謹奉巫祝大人之命。」

  他們素來身居高位,如今皆對著墨畫俯首臣服,雖城府深,不露聲色,但內心的心緒,卻做不得假。仍舊是懷疑,質疑,冷笑,憂慮或不忿兼而有之。

  還有些人心中明顯是不服的,覺得墨畫濫用權柄,小題大做,早晚有敗亡之兆。

  蠻荒的高層,習慣勾心鬥角,嗜欲深而天機淺,信仰也不可能堅定。

  這些心緒,墨畫一一看在眼裡,並不作聲。

  但厚土大陣,卻在墨畫的神權統治下,一絲不苟地推行了下去。

  蠻荒的子民,也的確不知道,為什麼要耗盡物資,刻畫這麼多聖紋。

  明明飢災的蔓延已經停止了,還要費那麼多心思做什麼。

  但神主的諭示,就是鐵則。

  墨畫這位巫祝的命令,就是一切。

  出於信仰,出於對墨畫的信任,中下層的大荒蠻修,很快便拋卻了疑惑,一心一意,投入到厚土大陣的建設中了。

  整個朱雀山界,一時人潮如海,整齊調度,喧囂而忙碌。

  明明是在災年,民生凋敝,但萬眾齊心之下,卻有了一番人定勝天的景象。

  而此時,墨畫卻在一副蠻荒大地圖面前,盯著一個地方,皺眉沉思。

  沒過一會,鐵術骨悄悄走了進來,向墨畫回稟了一些,朱雀山神壇改建的事務。

  鐵術骨雖然是個「反骨仔」,內心鐵骨錚錚,做出來的事左右搖擺,但他同樣是除了丹朱等人之外,跟著墨畫最久的「親信」之一。

  而且,自從白骨陵墓一事後,鐵術骨得了他那「死而復生」的先祖囑託,開始盡心盡力地侍奉墨畫。

  但凡是墨畫的吩咐,鐵術骨都不折不扣地完成。

  因他身份特殊,且祖上有著一些神道上的傳承,墨畫便將部落中一些,與「信仰」和「祭祀」有關的事務,都交由鐵術骨打理了。

  有關朱雀神壇祭祀的事,墨畫也吩咐鐵術骨,提前著手準備了。

  鐵術骨定時會向墨畫,匯報進度。

  此時,一切匯報完之後,鐵術骨低著頭,保持著躬身的姿勢。

  墨畫卻仍舊看著眼前地圖,不知在思索什麼,沉默不語。

  過了許久,一直低頭的鐵術骨抬起頭,心懷敬畏地看了一眼墨畫,又看了眼墨畫正在看著的輿圖,臉色微變。

  這一絲情緒波動,沒逃過墨畫的感知。墨畫轉過頭,目光平靜地看著鐵術骨。

  鐵術骨不敢與墨畫對視,當即垂下眼帘,保持著恭敬。

  墨畫看著鐵術骨,眉頭微皺,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問鐵術骨道:「當初——戮骨為何會去攻打烏圖山界?」

  鐵術骨有些詫異,不知道墨畫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當時大災,遍地饑饉,戮骨大人只好帶兵,四處奔波,尋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鐵術骨答道。

  這件事,墨畫知道,但他不太明白的是:「為什麼會是兀剎山界?」

  墨畫此時看著蠻荒輿圖,這才突然意識到,戮骨的部落距離二品兀剎之地其實很遠,若只是為了躲避災難,沒必要特意往那個方向避。

  鐵術骨道:「禍從西方來,需向東方避。」

  墨畫一怔,「什麼?」

  鐵術骨道:「這是術骨部古老的預言,據說將來的某一日,大禍會從西方而來,需要向東方去尋,方能躲避災禍。東方,乃傳說中,古老大荒真神,第一次顯聖之地,是火種從天而降的地方——」

  墨畫皺眉,「這預言,從何時開始有的?」

  鐵術骨道:「一直就有。術骨部中,從很早開始,就流傳著這個預言」,只是這個預言,太古老了,所以大家也沒太當回事。後來遭逢災難,戮骨大人覺得,沒地方可去,下意識便向東去尋,這就尋到了兀剎山界,也遇到了巫祝大人您——」

  「這些事——」鐵術骨有些疑惑,「巫祝大人——您不知道?」

  墨畫眼神微動。

  這些事,他還真不知道。

  「向東方去尋——」

  蠻荒之地的東方,也就是烏圖山界了。

  烏圖——火種——

  墨畫只覺得,冥冥中的「巧合」有點多了,讓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不過有些事,總歸是要去做的,現在時機也到了。

  墨畫吩咐鐵術骨道:「你去挑一些巫修,對聖紋有一定造詣的,然後去巫祝大殿等我。」

  鐵術骨沒有多問,躬身道:「是。」

  大約半個時辰後,巫祝大殿,便聚集了不少巫修。

  蠻荒之地,階層森嚴。很多時候血脈和出身,比什麼都重要,反倒是對一些修道門類,分的沒有那麼細。

  因此所有丹陣符器「副業」的蠻修,都一律統稱為巫修。

  甚至精通巫法,以及一些鬼巫之術的,也統稱為「巫修」。

  整體的體系,透著一種有秩序的「混亂」。

  墨畫想著有機會再統一規整一下,大荒的修道門類和部落制度。

  但那也是之後的事了,大災當頭,暫時沒那個空閒。

  將有天份的巫修,聚集在一起後,墨畫端居於大殿高座之上,目光威嚴道:「神主在上,賜我聖法,傳我無上大道,普渡大荒的眾生,茲事重大。」

  「接下來,我將神主恩賜,將蘊含無上大地奧秘的聖紋,也平等地傳於爾等。」

  「希望爾等,能秉承神主的恩澤,盡心鑽研,齊心協力阻止大荒的災難,拯救大荒的蒼生於水火——」

  神主的聖法,平等傳於眾生——

  一眾巫修皆面露不可置信之色。

  蠻荒之地,傳承苛刻,很多東西,部落的酋長和長老,都不會傳給他們。

  而現在,巫祝大人竟然會教他們「神主」的傳承。

  此等傳道恩情之厚,無異於「再生父母」。

  大殿之中,這些性情冷僻,心高氣傲的巫修,一時都跪在地上,高呼:「願神主不朽。」

  「謝巫祝大恩。」

  「必為巫祝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墨畫微微頷首,而後將自己早已整理好的,有關厚土絕陣,以及與絕陣法則相關聯的,五行土系和八卦艮系陣法的心得骨簡,傳了下去。

  墨畫道:「這些聖紋」,皆乃神主所賜,與大荒的大地氣息,息息相關。」

  「一些聖紋陣式,與大荒傳統有出入,這點不必在意。你們放下心,專心參悟便是。」

  「而其中最重要的,是最後一副,一品十一紋的聖紋——」

  一品十一紋——

  此言一出,一眾巫修無不神情震動。

  「絕陣」這種存在,不僅不在道廷九州的規範,更遠遠超出了這些蠻荒陣師的認知。

  尋常陣師,可能終其一生,都遇不到「絕陣」,更不必說去學習和參悟了。

  即便有陣師,僥倖獲得了絕陣,若不識其中奧秘,看不懂,悟不明白,也大抵會以為是譁眾取寵,繁而無用的「怪陣」,對此嗤之以鼻,不放在心上。

  但絕陣卻極為重要。

  絕陣之中,含著天地法則,這種超過一般陣法範疇的東西,才可能蘊含著真正的陣理。

  而墨畫如今要做的,就是先在蠻荒,普及「厚土絕陣」。

  讓這群巫修,嘗試著溝通大地的道蘊,讓他們在大地道蘊薰陶下,滋生「厚德載物」的情懷。

  讓蠻荒的陣師,從信「神」,漸漸轉為信「天地」。

  尤其是先信仰「大地」。

  「人法地」。大地,生養萬物,厚德綿綿,生生不息。

  道心之初,最先應感悟的,就是從大地之中,感受大道的生機,感受滋養萬物的德行與胸懷。

  墨畫心裡明白,蠻荒的事,尤其是涉及天地格局的大事,不是他一個人,就能解決的。

  這一點,他很小的時候,還在通仙城主建五行屠妖大陣的時候,就清楚地領悟了。

  人力有時盡,個人的修為,終究是有限的。

  若是只想逞強鬥狠,殺伐果斷,權勢滔天,那隻追求集天地偉力於一身的修為便可。

  但若真的想證道,想改天換日,改蒼生命格,那隻修個人的道,求個人的力量,終究是不夠的。

  他還需要更多人的助力。

  需要改這些人的「道心」,傳這些人道法,並且推而廣之,最終凝天下蒼生的道,聚天下蒼生的力,才能真正改天換地。

  而這些人中最重要的,是陣師,萬法之中,最重要的是陣法。

  陣法,是大道法則最直接的顯現,也是修道百業中,最核心的生產力。

  而陣法的載體,便是陣師。

  因此,墨畫必須傳自己的陣道,並將更多的陣師,納入自己的「麾下」。

  要培養並傳承更多,在道心上追求大道,效法天地的陣師。

  「一品十一紋的聖紋,不在世俗的傳承內,其中所蘊含的,是神道的法則,是神主的意志。」

  「短時間內,你們或許參悟不透,但只要內心虔誠,日夜勤思,總歸有一日,會明白神主的苦心與奧義,屆時,你們也將初步掌控,大地的生機之力——」

  墨畫語氣誠懇,寄予厚望。

  一眾巫修紛紛叩首行禮,虔誠道:「恭謝神主恩賜,恭謝巫祝大人傳道——」

  之後這些巫修,便按照墨畫的吩咐,開始鑽研厚土絕陣,以及很多不同於大荒的陣圖體系。

  厚土絕陣,他們學得極慢。

  畢竟是絕陣,哪怕這些巫修,全是築基以上,神識是夠的,但受悟性所限,想要感悟大地的道蘊,還是十分艱難,至少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這點也在墨畫的意料之內。

  但其他的普通五行土系和八卦艮系陣法,他們卻悟得很快。

  這也就足夠了。

  在墨畫的構思中,厚土絕陣,目前只能他自己動手,將整個偽大陣的骨骼勾勒出來。

  其餘大量的,繁瑣的,填充法則用的五行土系和八卦艮系陣法,則交由這些蠻荒的巫修來畫。

  在此期間,日積月累之下,如果有巫修天資聰穎,能在機緣巧合之下,領悟「厚土絕陣」,便會被墨畫提拔為陣法巫修中的「長老」。

  這些有天賦的巫修長老,墨畫會親自召見,並傳授其陣法,點撥其陣法奧義。

  之後,他們會代替墨畫,向蠻荒四周行走,秉承著墨畫的意志,去擴建厚土大陣。

  這樣,以點帶面,最終在整片蠻荒,建出足以抵禦飢災的,大規模的厚土陣法。

  這就是墨畫整體的籌備。

  而當前,這些巫修還需要多學,多磨鍊,多感悟,也需要多實踐。

  很快,墨畫便給了他們第一次實踐的機會。

  墨畫也正式開始,構建第一塊,能夠抵禦飢災,激發大地生機的「厚土陣地」。

  而這塊陣地,會從朱雀山界東南角開始開闢,然後一直向東,擴建到二品的兀剎,以及烏圖山界。

  這也就是墨畫來到大荒時,最初的落腳點,以及最初建立的「根據地」。

  如今的烏圖山界,究竟什麼模樣,墨畫並不清楚。

  那些他最初見到的人,熟悉的面孔,會不會已經死了,墨畫也有些擔憂。

  之前朱雀山界,部落戰爭不休,墨畫沒機會回去。

  如今墨畫統一了朱雀山界,人力物力齊備,也終於有能力,能從飢災之中,開闢出一條,通向烏圖山界的道路了。

  厚土絕陣,目前只有墨畫自己會,也只有他能畫。

  他只能先按構思的章程,自己先畫出部分厚土絕陣。

  然後由其他巫修,來圍繞他畫的厚土絕陣,填充五行八卦類陣法。

  墨畫手指一點,靈墨在指尖蜿蜒,而後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地面自行勾勒成陣,與大地融為一體。

  其他巫修儘管已經不止一次地見過這等「如有神助」的手段了,但還是忍不住驚嘆。

  「不愧是巫祝大人,聖道無痕,神乎其神——」

  眾人讚嘆不已。

  之後他們開始取出各種骨筆,趴在事先鋪好的陣媒上,遵循墨畫給的大陣規劃圖,一筆一筆地,老老實實地畫著陣法。

  因為是第一次,參與這等大型的陣法工程,不少巫修,都出了一點差錯。

  墨畫一邊畫著厚土絕陣,一邊放開神識,複查著所有的陣法。發現問題了,便點出來,同時會指點兩句。

  相應的巫修,又是愧疚,又是佩服,之後便按墨畫說的,自行去進行修正。

  就這樣,墨畫一邊畫,一邊覆核,一邊指點。

  其他巫修,有了墨畫的提點,適應了陣法的工程,漸漸地也就不會再出什麼紕漏了。

  而在參與陣法構建的過程中,他們自身的陣法水準,也在潛移默化中不斷提高,對陣法的認知,也在不斷深化。

  而越是如此,他們對墨畫的陣法造詣,便越是佩服。

  對墨畫這個「巫祝大人」,也發自內心地認可和感激。

  如此尊貴的巫祝大人,肯親自為他們這些巫修傳道,親自教他們陣法,親自帶著他們構建大陣,實時為他們糾錯,督促他們改進,讓他們領悟更深的奧妙——

  這樣聖潔無私的巫祝大人,當真是神主對大荒的「恩賜」。

  更是神主,對他們這些巫修莫大的恩典。

  不光是墨畫代表的「神主」,在凝聚著大荒的信仰。

  便是墨畫自身,這副血肉之軀,也在不知不覺間,凝聚了不少人的景仰。

  墨畫以厚土絕陣為引,一眾巫修畫陣,大量神奴部蠻修,開墾山路,鋪建陣媒。

  在眾人的努力之下,一條聖紋鑄就的道路,緩緩延伸進了「生靈止步」的飢災之地。

  兇殘的飢災之力,也被墨畫布下的聖紋,給抑制住了。

  見此一幕,眾人心中又生出震撼,同時也越發感嘆,神主之力的偉大。

  如此,半個月後。

  在眾人的努力之下,一條聖紋密布的山道,便穿越了飢災,通向了蠻荒的最東方。

  而時隔這麼久,墨畫也終於回到了,他最初進入蠻荒的地方一烏圖山界。

  —

  放眼望去,山地之間,部落錯落,蠻修的氣息平和。

  整個烏圖山界,竟出奇地安定。

  外面是飢災,是戰亂,可被飢災包裹著的烏圖山界內部,仿佛並沒受影響,還是跟墨畫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一切也都跟墨畫之前安排的一樣,遵照著墨畫定下的規矩,井然有序地運轉著。

  這對墨畫而言,本是萬幸之事。

  但他心中,那種「跗骨之蛆」一般的古怪預感,卻越發強烈。

  墨畫總感覺,似乎有人在看著自己,而一隻無形的手,也在很早之前,為自己擺了一個「局」

  口墨畫皺著眉,想了想之後,便領著一眾護衛,還有心心念念,早就想回家看看的小扎圖,回到了烏圖部。

  到了烏圖部,小扎圖便見到了他的祖父,扎木長老。

  扎木長老早已年邁,一臉滄桑,行將就木,但抱有執念,還是盡力地活著。

  這個執念,大概就是他此生在世上,唯一的血脈,是他的小孫子。

  因此,當小扎圖走進烏圖部,滿臉熱淚,撲到扎木長老懷裡時。

  扎木長老滿臉欣慰,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人終有一死。

  而在大災大難之中,人命往往越發輕賤。

  他們這些普通的蠻修,無力抵抗命運的無常,所能期盼的,大抵也就是在死前,能再見自己的親人一眼。

  知道自己的至親之人,還活在世上,便沒什麼遺憾了。

  扎木長老蒼老的面容上,流著喜悅的淚水,懷裡緊緊摟著自己的小孫子。

  墨畫卻神情微怔。

  一直站在高處,以巫祝之名,洞察著天機,掌控著權力,並以「神性」支配著一切的他,此時的心中,生出了一絲微酸的暖意。

  這本沒什麼特別,但這股「暖意」襯托出的,是他那有些冰冷的心。

  墨畫對自身神識狀態的感知,本就十分細膩而敏銳。

  此時此刻,他能察覺到,這股暖意,似乎就是自己的——

  「人性」。

  自己的人性,在自己的心底「滋生」——

  這就意味著——

  墨畫神情複雜,心中又察覺到了一絲絲不安。

  「意味著——我的人性,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有了泯滅的跡象——甚至其實已經——」

  「'泯滅」掉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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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3 11:07:26
第1268章 神與人

  巫祝大廳之中。

  火光搖曳,四周無人,靜默無聲。

  墨畫坐在巫祝的高位之上,獨自一人,仿佛一尊孤獨的「神像」,燭火將他漆黑的背影,拉得很長。

  「我的……人性……」

  墨畫的目光,漸漸變得深邃而冷漠,片刻後,冷漠轉為溫和。

  但這溫和之中,仍舊只有神的悲憫,卻無人的情感。

  夜風一吹,火光一動,墨畫瞳孔微顫,當即清醒了過來,眼中也斂去了神明高高在上的漠然,變得生動了些,也多了些「人」的色彩。

  至少看上去,像是個「人」了……

  可墨畫的眉頭,卻漸漸皺緊。

  他意識到不對了。

  成為巫祝,代行神權,而且一定程度上,他就是「神主」,受著大荒子民的信仰。

  他神識中的神性,潛移默化中,已經壓迫了他的人性。

  他越來越冷靜,越來越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樣,俯瞰著眾生,看著眾生的生死,看著人間的殺伐,將他人的悲苦置之度外。

  他的身心,都在向「神明」蛻變。

  不止如此,此時的他,還握有了極大的權柄。

  世間的一切名利,權力,財富,向來會腐蝕人心。

  而這種「腐蝕」,同樣是潛移默化的。

  身處名利場,手握大權的人,自己很難意識到,自己在被權力「同化」。

  墨畫現在手握神權,政權,兵權,三權於一身,幾乎位於整個三品朱雀山界的頂點,一言決生死,一念變山川。

  他也在被權力,深深地影響著。

  他的人性,一邊受獨斷的權力「腐蝕」,一邊被滋生的神性壓迫,因此在他根本沒察覺到的時候,變得越來越冰冷,越來越漠然,而他身上的威勢,自然也變得越來越重。

  墨畫眉頭微蹙,手指憑空一點,法術凝成水鏡。

  墨畫對鏡自視,發現鏡中的自己,面容雖然沒變,但氣質卻冷了許多。

  神性加身,大權在握,即便他樣貌年輕俊美,可顧盼之間,卻已然滿是超脫了凡俗的冷漠和威嚴。

  曾經那清澈之中,帶著些真摯爛漫的氣質,已然消散於無蹤。

  現在的他,像是一位手握大權的「王者」,更像是一尊白玉製成的「神尊」。

  這未必是好事……

  墨畫眉頭緊皺,心中充斥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

  他沒忘了自己歸根結底,是一個「人」。

  有生養自己的父母,有親人,有師父,有朋友,有宗門長輩,有很多小師弟……

  當然,還有記在心頭上的小師姐;

  以及那個雖然牢牢記在心裡但已經有點忘了長什麼模樣的小師兄……

  若是泯滅了人性,情感便會淡漠,這些也全都成了無關緊要的「人」,自己也便失去了人生的「根」。

  大道漫漫,茫然求索,一旦忘了最初的起點,沒了自我的錨點,終究只能迷失在未知,不知所在,不知所往,困頓於無邊的大道迷霧,尋不到出路……

  神性是自己神魂的一部分,但絕不可能是全部。

  這些人,絕不能忘,也不可能忘。

  「可……怎麼守自己的人性?」

  墨畫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他的手掌,白皙,秀美而精緻,看著柔弱無力,但卻又仿佛握著神的信仰,握著滔天的權力,翻手之間,可讓千萬人生,也可讓千萬人死,讓屍堆成山,讓血流成海……

  這白玉般的手掌,已經不太像是,一個「人」的手了。

  甚至墨畫對自己,都生出了一絲畏懼。

  可墨畫又沒什麼辦法。

  局勢如此,大計未成,他還是只能,去做自己的巫祝,去做大荒的「神」,去帶著蠻荒的民眾,一步步走下去,在「神明」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

  燭光搖曳,光影交織,如同神性與人性的廝殺。

  靜謐的黑夜之中,傳出了一尊血肉神明,深深的嘆息。

  ……

  陷於神性與人性無形的掙扎中,墨畫一夜未闔眼,連陣法也沒練。

  次日,安頓好了一切,他這才抽出時間,便打算去一趟深山,看一下大老虎。

  他不知道,大老虎現在怎麼樣了。

  是不是還在深山,有沒有突破,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

  進入深山後,四處還是十分靜謐,但妖氣卻異常地濃烈,甚至濃烈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墨畫臉色瞬間一變。

  他知道,這是妖獸要突破的徵兆,大老虎果然快要突破到三品妖獸了。

  但這個妖氣的徵兆,卻很古怪,似乎很早就應該要突破了,但卻被硬生生壓了境界,停在二品,困頓不前。

  墨畫身形一閃,化作水光,來到了大老虎的洞前。

  可卻被六七隻母老虎攔住了。

  這些母老虎,並不讓墨畫進洞。

  墨畫放開神識,能察覺到大老虎就在洞內,但氣息卻十分微弱,不知道是突破失敗了在養傷。

  還是有什麼原因,遲遲不肯突破,而導致妖力逆亂,傷了元氣。

  墨畫心中有些擔憂,想進洞去看看,可這些母老虎,一個個目蘊凶光站在洞前,並不讓墨畫進去。

  墨畫眼中起了殺意。

  便在此時,一聲威嚴的低吼之聲響起,一道可怕的妖力自山洞中湧現,一隻身軀龐大的吊睛三品玄虎,出現在了墨畫身前,強大的威壓散發出來。

  這是一隻三品金丹妖中王者的威壓,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

  尋常修士,根本不敢面對這等妖獸。

  可墨畫卻淡然地直視著這隻猛虎,冷漠的目光之中,蘊含著的是萬眾朝拜的神威,和掌控千萬修士生死的權柄。

  這是妖中王者,和人中「神明」和「王者」的對視。

  一人一虎,就這樣默默地對視著。

  片刻後,三品吊睛玄虎緩緩垂下了眼帘,轉身讓開了路。

  墨畫收斂起身上的威勢,走進了山洞。

  山洞中,大老虎臥躺在地上,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麼,模樣痛苦,奄奄一息,再無之前那威風凜凜的模樣。

  察覺到來人,大老虎這才抬眸,發現是墨畫,原本暗淡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

  墨畫心中,沒來由地一酸。

  他走上前去,摸了摸大老虎的腦袋,感知了一下它的妖力,立馬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這大老虎,的確很快就要突破了。

  甚至,它很早之前,就應該突破了。可不知為何,它卻硬生生壓著妖力,呆在這二品山界,遲遲不肯突破。

  它壓得太久了,以至於妖力逆行,已經開始破壞它自己的妖脈了。

  再這樣下去,它一身妖力根基都毀了。

  墨畫嘆了口氣,知道不能再拖延了。

  必須早點讓大老虎遷徙到三品山界,沒了天道壓制,它才有可能繼續突破境界。

  墨畫當即取出骨簡,對鐵術骨下了一堆命令。

  沒過多久,鐵術骨便領了一群人,拉著一輛巨大的獸籠,走進了深山。

  之後鐵術骨等人,便見到深山中的這些虎妖。

  尤其是半黑半白,瀕臨突破,宛如「聖獸」一般的大老虎時,眾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震撼之色。

  他們不知道,烏圖山深處,竟然藏著如此多的虎妖。

  更令他們難以理解的是,這些虎妖,竟然真的會聽巫祝大人的話。

  而且,是在毫無「束縛」,毫無「管制」的情況下,聽從於巫祝大人的命令。

  眾人心中,充斥著驚駭。

  鐵術骨同樣瞳孔震動。

  但他跟著墨畫這麼長時間,匪夷所思的事見多了,也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墨畫讓奄奄一息的大老虎,自己走進獸籠,然後讓鐵術骨等一眾蠻修,拉著車,帶著大老虎遷徙。

  那隻強大的三品吊睛玄虎,也並未阻攔墨畫。

  它似乎知道墨畫,在救「大老虎」,不僅沒有阻攔,反而在遠處跟著墨畫,既像是尾隨,又像是「護衛」,不知懷著什麼圖謀。

  而在吊睛玄虎後面,十來只凶戾的雌虎,也緊緊跟著。

  於是這一日,烏圖山的眾人,便見巫祝大人,自深山走出,身後跟著一群可怕至極的王妖。

  這些蠻修紛紛面露震駭,下跪行禮。

  既拜巫祝,也拜象徵著王庭的猛虎。

  在他們心中,這又是巫祝大人的又一「神跡」。

  ……

  而時間緊急,大老虎情況不太對,墨畫也沒有過多停留,而是讓鐵術骨等人,加快速度。

  一行人,加上一隊老虎,便這樣在墨畫的指引下,離開了烏圖山界,沿著厚土陣鋪成的「聖紋之路」,回到了朱雀山界。

  到了朱雀山界,天道的壓迫感驟減,墨畫鬆了口氣,而後當即命人,在附近尋了一個山頭,讓大老虎棲身。

  與此同時,戮骨以及一眾術骨部金丹,還有赤鋒和一眾丹雀部金丹,一共三十多個金丹蠻修,也提前奉墨畫的命,趕來接應了。

  他們見到墨畫身邊,跟著這麼多虎妖,也紛紛神情驚愕。

  大荒的虎妖,是妖中的王者,是王族的象徵,妖力強大。

  他們此生,還從沒見過這麼多兇悍的虎妖聚在一起。

  更沒見過,這些虎妖,竟然能在不受束縛的情況下,如此安分。

  墨畫也沒解釋那麼多,只道:「你們護法,守在四周,不容任何人打擾。」

  「是,巫祝大人。」戮骨拱手道。

  之後這三十個金丹蠻修,便將整個山頭徹底圍住,同時也隔絕了那些雌虎。

  墨畫將大老虎,放置在山頭,親自畫了一圈陣法,護在它的身邊。

  同時,他也為大老虎,準備了很多烤好的肉食,並揉碎了一些補血的丹藥,灑在肉上。

  墨畫摸了摸大老虎的腦袋,低聲道:

  「這是三品山界,你在這裡突破,我去外面給你守著,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你。」

  大老虎親昵地看了墨畫一眼,虛弱的神色中,透露出一些眷戀。

  它伸出大爪子,輕輕扒拉了一下墨畫,似乎是讓墨畫別走。

  墨畫一怔,心生暖意。

  常言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自己是人,大老虎是妖獸。

  妖獸嗜血,一生的修行都在血腥廝殺中度過,十分危險,境界突破更是九死一生。

  每次突破,幾乎都是在過「鬼門關」。

  若成功還好,一旦失敗傷了元氣,陷入衰弱期,很可能被其他妖獸,找到機會,連皮帶骨地吞掉。

  即便成功了,若不能儘快尋到安全的地方,養好傷勢,也很有可能被仇敵找到,陷入死地。

  因此,妖獸突破境界的時候,往往也就是它們,此生最危險的時候。

  而在這種,性命攸關的情況下,大老虎不相信其他虎妖,但卻願讓自己這個「人類」,陪在它身邊……

  墨畫心頭沉甸甸的。

  他輕聲道:「行,我待在這裡,護你修行。」

  大老虎聞言這才放心,它緩緩爬起身,將墨畫給它的肉食,一塊塊塞進嘴裡,細嚼慢咽地吞著。

  而外面的三品吊睛玄虎,卻突然開始暴躁了起來,來回踱步,目露凶光。

  墨畫察覺到這絲凶意,目光微變,讓戮骨等人,嚴加死守,不讓這些母老虎,衝進山頭。

  另一邊,大老虎還在吃著妖肉。

  它似乎是很久沒進食了,不知是沒東西吃,還是刻意不吃,因此才會顯得格外虛弱。

  如今,墨畫給它,它才能放心吃。

  大老虎就這樣,一直吃,一直吃,大量的肉食,化作血氣,被妖軀吸收。

  它的妖力在一點點復甦,肉身在一點點變強,氣勢也在一點點攀升。

  而它的境界,也在漸漸鬆動。

  恰在此時,山洞外忽然傳來了一道極暴戾的虎吼之聲。

  墨畫走到洞口,向外一看,便見那隻吊睛玄虎,以及十多隻雌虎,此時全都妖力激盪,目蘊凶光,死死盯著大老虎所在的山頭。

  大老虎在突破。

  可這些虎妖,卻全在發怒。

  墨畫皺眉,吩咐戮骨道:「攔住它們。」

  戮骨面容冷峻,反手掣出一把白骨斬妖刀,攔在了那隻三品吊睛玄虎的面前。

  其餘三十多金丹,以及數百淵骨重甲兵,也紛紛結成陣仗,如「銅牆鐵壁」一般,封鎖著山頭。

  吊睛玄虎更加暴怒,眼睛甚至變得血紅,身上的妖氣,也化作了結晶般的妖火。

  其他虎妖似乎也處於失控的邊緣。

  墨畫眉頭皺得更緊,不太明白,為什麼大老虎突破,這隻吊睛玄虎,和這些雌虎,會如此暴怒?

  它們到底想要做什麼?

  而恰在此時,山頭之中,氣息猛然一變,黑白兩色妖氣,瞬間交織充斥著整個洞穴。

  一股難掩的玄妙的古老氣息,自洞穴中傳出。

  大老虎開始突破了。

  三品吊睛玄虎一嗅到這股氣息,瞬間失去了理智,吼聲震天,而後妖軀暴漲,血色纏繞,宛如狂風一般,向山頭衝去。

  其他雌虎,竟也紛紛開始發狂,不顧一切向山頭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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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69章 聖獸之謎

  墨畫臉色一冷,道:「攔住它們!」

  戮骨遵命,當即金丹之力震盪,催動斬妖骨刀,一刀砍向了那隻三品吊睛玄虎。

  一個金丹後期大將,和一隻三品中期的猛虎,瞬間廝殺在了一起。

  赤鋒等其餘三十多個金丹,也紛紛催動蠻族的法寶,與另外十多隻發瘋一般的雌虎妖,殺在了一起。

  山頭之上,一時腥風陣陣,妖力滔天。

  為首的三品吊睛玄虎,與戮骨廝殺正酣,一人一虎,殺得山石崩裂,雙方寸步不讓,皮肉皆有損傷。

  吊睛玄虎,雖是極兇悍的猛虎。

  但戮骨是蠻族大將,修的是蠻族煉體功法,身軀龐大,堅如鐵屍,且同樣英勇無畏。

  兩者的廝殺,看上去,不像是人與虎廝殺,反倒像是兩隻妖獸,在山間搏命。

  如此殺了百個回合。

  山洞之內,那股古老玄妙的氣息,突然變得越發濃烈。

  三品吊睛玄虎,嗅到了這股氣味,當即更是慾念大發,渾身的妖力宛如沸騰的巨浪,眼眸之中的鮮血幾乎快滴了出來,而這鮮血之中,竟然摻雜著煞氣。

  煞氣之中,凝練著它所抹殺和吞噬的生靈。

  這些生靈,宛如「倀鬼」一般,被它煉成煞氣,凝在眼眸之中。

  即便是從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金丹後期大將戮骨,此時無意中與這猛虎對視,被它的「虎煞凶氣」震懾了心神,心中竟仿佛也遭了猛虎噬身一般,生出了驚懼。

  而趁著戮骨驚懼的功夫,吊睛玄虎一巴掌撕在了他的胸口,撕開了蠻甲,撕出了五道血淋淋的爪痕。

  戮骨也被殘餘的勁道,直接擊飛。

  吊睛玄虎沒有繼續追殺戮骨,而是轉過頭,向山頭撲去。

  山頭的洞穴中,墨畫的大老虎正在突破,氣息越來越強。

  而這三品吊睛玄虎,似乎等著的,就是這個時機。

  為了這個時機,它耐著性子,等了好久好久,等得心中幾乎發狂,如今它終於等到了,怎麼能不為之瘋狂。

  但在山頭前,還站立著一道瘦削的身影,擋在它面前。

  墨畫。

  從血肉之力上來看,這是一隻,非常「弱小」的人類。

  弱小到虎爪一拍,就能將他碾殺成肉泥,只需一咬,便連皮帶骨地吞下。

  一般來說,也的確是如此。

  但這三品吊睛玄虎,卻對墨畫含著深深的忌憚。

  它本能地覺察出,這具弱小的肉身之中,封存著某種可怕的存在,那股威嚴和權勢,讓身為妖中王者的吊睛玄虎,也不敢輕視。

  看似一巴掌,就能拍死。

  但這吊睛玄虎,卻不敢拍下去。

  它不敢真的對墨畫下手,而只是想越過墨畫,衝進山洞之中,去尋它那期待已久的「機緣」。

  可當這三品吊睛玄虎,距墨畫只七八丈,身如狂風間,眼看著再一個躍步,就能衝進山洞的時候。

  墨畫的眼眸深處,忽然泛起了黑白金三色。

  一股不屬於「人」的可怕威嚴,在他身上湧出。

  鋒芒的神念,凝成金光,自他的眼底射出,直接照進了三品吊睛玄虎的眼眸,破了它眼底的血色,還有那些宛如「倀鬼」一般的虎煞怨念。

  三品吊睛玄虎當即虎腦劇痛,一聲悽厲的虎叫,響徹山林。

  它捂著眼睛,忍著痛楚,在地上翻騰了三四圈,虎爪拍裂了地面,虎尾掃斷了山石。

  直到疼痛稍緩,這才緩緩爬起身,虎目滴血,含著恨意看著墨畫,但目光低垂,又不太敢直視。

  它的妖魂受損,痛楚入腦,在墨畫面前,恨懼交加。

  墨畫卻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而恰在此時,受虎煞影響,胸前被血淋淋開了大口的戮骨,因痛感加劇,神智已然回溯。

  他胸前的傷口,也在緩緩癒合。

  蠻荒妖獸多,功法的修行與「妖」很密切。

  因此這裡的修士,尤其是像戮骨這樣蠻修中的佼佼者,很多時候,說是半個「妖獸」,也不為過。

  被猛虎的爪子撕了胸口,沒過多長時間,傷勢竟也肉眼可見地慢慢癒合了。

  戮骨胸前的傷口一邊在癒合,他巨大的身軀,則緩緩站在墨畫面前,像是一尊護衛,目光冷冽地盯著吊睛玄虎。

  吊睛玄虎目光冷厲,垂著頭低吼著,卻不敢有其他動作。

  墨畫對著戮骨,淡淡道:「守住這裡。這些虎妖,若再敢硬闖,不必再留手……」

  墨畫眼中鋒芒一閃,「……格殺勿論。」

  戮骨沉聲道:「是。」

  吊睛玄虎兀自嘶吼。

  墨畫不再說什麼,而是轉身回到了洞穴內。

  山洞之中,大老虎已經開始突破了。

  妖氣如霧,又如血,凝結在山洞的四周,妖氣如血液涌動間,使整個山洞,宛如一隻妖獸的心臟一般。

  而妖獸的血肉,脈絡錯綜。其中最為明顯的,是一道「純白色」的血脈。

  古老而玄妙的氣息,就來自於這一道白色血脈。

  而這道白色血脈,同時也讓墨畫的心頭,產生了微微的顫動。

  他識海之中,神念之體的額頭上,那一縷貔貅之角的氣息,似乎也與這縷氣息遙遙呼應。

  「這是……大荒的聖獸氣息……」

  墨畫瞳孔一縮。

  靈光一閃間,他突然明白過來了,為什麼外面那些虎妖,在大老虎突破時,要發了瘋一般地拼命衝進來。

  它們所圖謀的,就是這一縷「聖獸」的血脈。

  這些虎妖……它們想竊奪血脈。

  它們想成「聖」!

  墨畫眉頭緊皺,此時他總算也明白過來了。

  為什麼這些母老虎,對大老虎「大花」那麼上心。

  並不是因為,大老虎「花心」,也不只是因為,大荒與道廷開戰,公老虎稀少。

  最主要的原因,是大老虎身上的血脈。

  雖然只有一縷,並不濃烈,但這純白色,聖潔的,帶著螢光的,出血肉而不染,濯腥氣而不妖的氣息,顯然就是古老的,大荒白虎的「聖獸」血脈。

  難怪這些母老虎,會聚在大花身邊。

  也難怪它們此時,會為之瘋狂。

  而大老虎之所以,壓了那麼久不突破,必然是血脈的本能上,察覺到了這種被「竊奪」的危險,所以為了自保,才遲遲壓著境界。

  同時,它也是在等自己。

  自己是它小時候的救命恩人,一起出生入死過,也是它從小到大,唯一信任的「夥伴」。

  大老虎不信人類,不信同類,不信其他任何妖獸,但唯獨信任自己。

  自己若不回來,若不陪在它身邊,大老虎可能即便是死,也壓根不會去突破。

  墨畫心情有些複雜,也緩緩鬆了口氣。

  好在,自己趕回來了……

  墨畫手指頻點,又在洞口,加封了幾道陣法封印,而後開始盤腿坐在地上,安心給大老虎「護法」。

  與此同時,他也在觀察著,大老虎突破之時,肉身之上的血肉變化,以及與那縷白色「聖獸」氣息的演變與融合。

  這種妖獸突破時,身上的血肉變化,十分奇妙。

  而大老虎身上,那道純白色的聖獸血脈,宛如絲線一般在體內遊走,將各種血肉經脈勾連,融合在一起的這種,「鬼斧神工」一般的天地造化,血脈構建,也著實讓墨畫大開眼界……

  可看著看著,墨畫卻突然愣住了。

  他是陣師,天天學陣法學習慣了,此時此刻,盯著那道純白色的聖獸血脈,看得久了,眼睛一花,竟不知不覺間覺得這條血脈……似乎有點像是……

  陣法紋路?!

  眼前這一幕,就好像是……有人在用筆,勾勒出了一條白色陣紋,將大老虎體內的,各種妖獸的經脈,骨骼,血肉,全都「縫合」在了一起,最終融合蛻變成了,一隻新的「妖獸」……

  那一瞬間,墨畫只覺自己的頭皮,突然炸開了。

  這是在……人造「血肉」?!

  是在利用陣法,人造妖獸?!

  這可不是造傀儡,不是造器械,不是煉死屍……而是在用陣法,「構建」出一隻全新的,充滿著生機的血肉生命?

  用陣法,在創造「生命」?

  而這隻新的妖獸,體內含著聖潔的氣息,所以也可以叫做……

  聖獸?!

  所以……

  大荒的聖獸,其實是某類……「合成獸」?!

  墨畫只覺得後背發涼,頭皮一陣發麻,某種強烈的,前所未有的,足以顛覆他認知的陣法「規律」,在衝擊著他的識海,讓他心中產生了難以言說的震撼。

  陣法……創造血肉生命。

  大荒聖獸……是合成獸。

  這種認知,不斷衝擊著墨畫以往某些「固定」的陣法理念,讓他心中充斥著不可思議之感。

  更不可思議的是,當墨畫認真去思索時,卻發現這兩條「論斷」,以他對陣法的認知,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道生萬物。

  陣法,是大道法則,最直觀的體現。

  那麼換言之,道生萬物,陣法自然也可以生萬物,乃至可以……製造血肉生命。

  而另一點……

  大荒的龍陣,本就是利用饕餮法則,將各種妖紋取其精華,拼湊融合而形成的四象聖獸陣法。

  聖獸的陣法可以拼湊,可以融合。

  那聖獸的血肉之身,又為什麼不可以?

  可以拼湊陣法……那自然也可以,融合血肉?

  ……

  墨畫深深吸了一口涼氣。

  這些知識,在「道」和「陣法」的邏輯層面,的確是能說得通的。

  甚至,很多線索,很多痕跡,其實一直都存在於他的認知之中。

  只是過去他沒親眼見到,因此根本沒敢,也沒那個想像力,去往那個方向想……

  墨畫根本想不到,這種即便在他的認知中,都有些「離經叛道」的陣法奧秘,竟然真的會存在……

  而且現在,正活生生地,展現在自己面前……

  墨畫忍不住,又看向臥趴在地上的大老虎。

  血氣氤氳,黑白交織中,大老虎在突破,在凝自己的妖丹,在蛻變自己的血脈。

  但墨畫能察覺到,大老虎似乎是在刻意放緩突破的進度,以便將它血脈中的種種變化,更清晰地呈現在自己面前,讓自己能看得更明白,這裡面所蘊含的奧妙。

  墨畫一怔,恍然間又明白了。

  大老虎為什麼,一定要等自己回來,才突破境界。

  不只是因為它信任自己,只有自己為它護法,它才安心。

  同時也是因為,大老虎應該是想讓自己,看到這血脈變化的一幕,好領悟到一些東西。

  大老虎是妖獸,平時偶爾聰明,大多數時候也笨笨的,未必知道,它這血脈變化到底意味著什麼。

  但它本能上卻能感知到,這是它血脈中,最珍貴的「傳承」。

  因此,它想讓自己也看看,它的血脈傳承。

  它之所以哪裡也不去,也不突破,一心一意等自己回來,就是想等著,將這一場「大機緣」留給自己。

  甚至哪怕是氣息奄奄,都快等到死了,它都不曾放棄……

  墨畫目光一顫,心中生出莫大的感動,鼻子一時竟也有些酸酸的。

  「這個笨蛋……」

  墨畫深深吸了一口氣,便不再想其他,專心給大老虎護法。

  同時也聚精會神,觀察大老虎體內的血脈變化,以及一隻三品虎妖「妖丹」凝結的過程。

  他沒辜負大老虎的好意。

  妖獸結丹,幾乎是世上所有修士,都無法得見的場面。

  妖獸與人,並不共存。

  一般妖獸遇到修士,都會暴起而殺之。

  而有修士在,哪怕只是有修士氣息存在的地方,妖獸警惕性都極高,根本不可能去突破——除非這個修士,已經被它剝了皮,當成了「儲備糧」。

  更不必說,是在妖獸突破至三品,凝結妖丹,這種極關鍵的時候了。

  妖獸「結丹」的過程,即便是很多大宗門內,耗費畢生心血,研究妖獸習性的真傳長老,都無緣得見。

  他們只能通過一些痕跡,一些典籍記載,來進行推斷,並根據靈獸「結丹」的習性,來進行對比模擬。

  想親眼看到,卻絕不可能。

  但如今,一隻二品巔峰,蘊含聖獸血脈的妖中王者,在妖力,血氣和血脈的玄妙變化中,一步步融合,凝結三品妖丹的整個過程,卻一絲不落地,落在了墨畫的眼裡,被他記在了腦海里。

  而在此過程中。

  山洞之外,三品吊睛玄虎,終究還是忍不住嫉妒和憤怒,不斷向山頭衝殺。

  但它每一次衝殺,又都被戮骨攔下,因此只能狂怒嘶吼。

  戮骨也沒下殺手。

  雖然墨畫說了可以殺,但這隻三品吊睛玄虎在暴怒之中,凶戾無比,也不是簡簡單單,能殺得掉的。

  因此,他也還是以「防守」為主,只要擋住這些虎妖的進攻就行。

  山洞之內,大老虎還在突破,聖獸的血脈氣息,暴露在空中,越來越濃烈。

  三品吊睛玄虎,也越來越急躁。

  但它本就被墨畫傷了妖識,又打不過戮骨,根本無可奈何。

  不知過了多久,山頭之上,突然爆發出一道驚天的呼嘯之聲,黑白兩色之氣,瞬間爆開,蔓延整個山頭。

  不同尋常,帶著幾縷聖潔氣息的妖氣衝天而起。

  天空之中,雲霧震盪間,竟浮現出了一隻,白色聖虎的虛影,籠罩了整個山頭。

  結丹異象。

  而且,這還是妖獸結丹的異象。

  戮骨等人,無不瞳孔微顫,心中驚悸。

  他們此生還是第一次見到,妖獸結丹,會有天降異象的事發生,而且這異象,還是大荒「聖獸」的虛影,這更有些不可思議。

  很快,有人便意識到了什麼:

  「此乃神跡!」

  「是巫祝大人,向神主求來的聖獸!」

  眾人心中驚悸消散,紛紛屈身向山頭行禮,高聲虔誠讚頌道:

  「神主不朽,巫祝聖明。」

  「聖獸天降,佑我大荒!」

  而被天上的異象,還有聖獸的氣息所震懾,那股血脈中的壓迫感,讓十多隻原本暴躁的虎妖,瞬間安靜了下來。

  它們也俯身,趴跪在了地上。

  即便是那隻三品吊睛玄虎,也在聖獸的威壓中冷靜了下來,向著山頭,垂下了頭顱,不敢再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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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0章 大巫祝

  聖獸異象,懸在天邊,良久之後緩緩消散。

  而整個山頭,仿佛有祥瑞垂落,猛虎的威嚴之中,摻雜著聖潔的氣息,在山間久久迴蕩。

  後世的蠻荒子民,將此山命名為「聖虎山」,意為聖虎降世之山,世代朝拜。

  而此時,山洞之中,大老虎正呼哧呼哧地吃著東西。

  它已經突破成功了,如今是三品金丹境的虎妖了,成型的妖丹收斂於體內,聖獸的純白「血脈」,也完成了「縫合」,融入一身骨血,深藏於妖髓之內,不再暴露出來。

  但大老虎的模樣,也變化了不少。

  它仿佛換了一層「新皮膚」,變得更白了,白得更純淨,看上去更聖潔,黑白紋的對比,也愈發鮮明,常人只看一眼,便知其血脈尊貴不凡。

  同時,它的體格又大了一圈,氣勢也更強了。

  修士結丹,道基蛻變,意義重大。

  妖獸結丹同樣如此,一旦結成真正的妖丹,成為三品妖獸,自此道行突飛猛進,血脈根基脫胎換骨,在修行之道上,自然又另有一番天地。

  正因如此,妖獸結丹,同樣無比艱難。

  這是一道修行的大檻。

  真正能結丹成功,道基蛻變,還能避開所有災厄,全須全尾活下來的二品巔峰妖獸,十不足一。

  而如今的大老虎,已經成功邁過這道檻了。

  它的血脈,覺醒得很完善,血肉蛻變,宛如銅澆鐵鑄,皮毛也變得更堅韌且唯美了。

  不得不說,福緣算是十分深厚了。

  墨畫忍不住,擼了擼大老虎脖子上的白毛。

  大老虎心情也很好。

  之前強壓著境界,等墨畫等得太久了,又遭一堆同類「虎視眈眈」,處處潛藏著危險,它也一直提心弔膽。

  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妖丹結成了,境界突破了,傳承的秘密給墨畫看了,墨畫又給它擼毛了。

  大老虎志得意滿,搖了搖大尾巴,開心地哼了哼,但是嘴上還是沒停,一直哼哧哼哧地吃著。

  因為太餓了。

  墨畫看著吃得正香的大老虎,忍不住笑了笑,可隨後他的目光,觸及了大老虎身上的黑白紋,笑容便不由淡了幾分。

  墨畫目光深邃,陷入了沉思。

  此前那兩個「離經叛道」的發現,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陣法……可以創造血肉生命……」

  「聖獸……是陣法和血肉重塑的『合成獸』……」

  如此推而廣之地設想……

  甚至大荒妖獸中,存在著的「聖獸血脈」,也可以理解為……是被封存在妖獸血脈深處的,某種隱秘而古老的「生命陣紋」。

  當妖獸突破境界,血肉蛻變,進行「返祖」或是「聖獸化」的時候,這些隱秘的「生命陣紋」,會從血脈深處,湧現出來,對妖獸的血肉重新進行「編譯」式的改造和融合。

  一旦這生命陣紋,編譯成功,那妖獸就會出現一定程度的「返祖」,或是「聖化」,覺醒出大荒聖獸的某種血脈和威能。

  生命陣紋越強,血肉「編譯」越成功,聖化程度就越明顯。

  妖獸就能越大程度地,蛻變為「聖獸」。

  這或許也就是,大荒聖獸的真相。

  表面上看,是妖獸的血脈傳承,但其本質上,很可能是利用某種陣法,在進行的「生命構成」。

  這不是生靈血肉,或是血脈傳承的邏輯。

  本質上,就是陣法的邏輯!

  墨畫心中暗暗震撼,宛如驚濤駭浪般,久久難以平復。

  這一刻,他才真正有點明白了,什麼叫「道生萬物」。

  為什麼說,陣法才是這個世界的本質。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諸相非相,本質為道,而道,則以陣為媒,以陣為用……

  墨畫眉頭緊皺,隨之又意識到了另一個,更可怕的問題。

  陣法製造生命,聖獸是「合成獸」……

  那究竟是誰,有這個能力,用陣法來製造血肉生命?

  又是誰有能力,合成大荒的「聖獸」?

  墨畫緩緩吸了一口涼氣。

  從明面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線索,任何痕跡,但一個幾乎不被人提及的名字,卻漸漸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大巫祝!」

  這三個字,已經湮沒在了大荒的歷史中。

  迄今為止,墨畫深入蠻荒,親身參與部落戰爭,以巫祝之名,統一了整個朱雀山界,前前後後,翻閱了數不清的蠻族歷史典籍。

  但「大巫祝」這三個字,卻很少有提及。

  只有一些,很老很老,老得只剩幾張破皮紙,或是一些被磨損得,幾乎看不清字的骨簡和骨碑上,隱隱約約,還有這三個字的痕跡。

  但也都是只一筆帶過。

  只知道,大荒曾經的歷史上,有過這麼一位「大巫祝」。

  但他具體是什麼身份,什麼出身,什麼修為境界,做過什麼事,有沒有什麼作為,可曾留下過什麼隻言片語,在大荒的歷史上到底占據何種位置,功過如何評價……等等等等。

  這所有的一切,隻字未有。

  仿佛所有人都忘了,所有人都不在意。

  僅僅有的一些「傳說」,也大多只是根據「大巫祝」這三個字,臆想出來的推斷,沒有實證。

  但墨畫不是一般「人」,他走的是神識證道,是半步神明,同時還是一個極高明的陣師。

  很多東西,他看得比一般修士深很多。

  他能察覺到,大荒的很多東西,都有大巫祝的影子。

  首先,據魔宗二長老所說,二品二十四紋的十二經饕餮靈骸陣,就出自於大巫祝之手。

  而饕餮的法則,是一條息息相關的法則鏈。

  饕餮靈骸陣,都與大巫祝有關。

  那屠先生手裡的四象青龍陣,術骨部神像中的饕餮吞化陣,乃至術骨先祖的淵骨重甲絕陣,都很可能與大巫祝,脫不了干係……

  甚至,推而廣之,整個大荒,各個部落,所有先祖,但凡運用了「吞噬化龍」等法則,人為拼湊出「四象絕陣」,用來鑄造先祖蠻甲的,背後或許都藏著大巫祝的手筆……

  而四象聖獸陣,除了青龍陣外,大抵還有四象白虎陣,四象朱雀陣,四象玄武陣。

  大巫祝,能用妖紋「歸衍」拼湊出青龍陣,那其他三個,似乎也不成問題。

  這麼一說,大巫祝便締造了,幾乎整個大荒的,四象聖獸陣法體系……

  甚至所謂的大荒「四聖獸」,都可能是大巫祝,在聖獸陣的基礎上,用妖獸的「血肉」加上神獸的「血脈」,自行縫合製造出來的。

  而這裡面涉及的,是一種更高明的,古老的「生命創造陣法」。

  高明到,以墨畫現今的陣師思維,根本無法理解的程度。

  甚至墨畫若不是托大老虎的福,親眼所見,根本都不敢往這方面去想……

  如此種種,都與這位「大巫祝」息息相關。

  幾乎整個大荒的陣法傳承,卻都與這位大巫祝,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可大巫祝的名字,卻並沒留在大荒的歷史上……

  細細想來,墨畫都忍不住有些莫名發寒。

  隨後他又忍不住有些懷疑。

  這個大巫祝……真的能強大到這種程度麼?

  若真能做到這種程度,那豈不意味著,他領悟了完整的饕餮法則鏈;

  創造了包括二十四紋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在內的,諸多饕餮絕陣體系;

  同時「人為合成」了大荒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聖獸」,並締造出了一整套,大荒四象聖獸陣法體系……

  甚至可能,他還將四聖獸的血脈,編譯成了古老的「生命陣紋」,隱藏在了大荒不同妖獸的體內,一代代傳了下去……

  ……

  這些事,真的是「人」能做到的麼?

  要做到這些的人,得是什麼境界,有著何等驚天地的造化?

  怕是天道給他開「掛」了吧?

  墨畫皺起了眉頭。

  他此前覺得,在陣法上,自己已經足夠「變態」了。

  可卻沒想到,如今竟遇到了一個,令他都覺得「可怕」的人物。

  難怪別人總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墨畫深深嘆了口氣,隨後便收起了心中,那有些絕望的「挫敗感」,重新調整了心態。

  這個世上,沒有敵人,只有強者。

  遇到強者,就要好好學習。

  察覺別人強,就意味著,知道自己是「弱」的。

  而只有知道自己是「弱」的,才能去學別人的強。

  將自己的「弱」,轉化成「強」。

  這樣才能弱強相化,無有相生,一直永無止境地變強下去,去求最終的「道」。

  這才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這也是他在「乾學」州界求學時,身體力行悟到的道理。

  但是……話是這麼說,墨畫還是感覺心頭仿佛壓著一座大山一般,沉甸甸的,有一團看不見的陰影,籠罩在自己頭頂。

  而且……

  墨畫此時此刻,又忍不住多想了一點……

  這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真的是自己「無意」間的機緣所得麼?

  那個魔宗的二長老,告訴自己蠻荒絕陣,還有大巫祝的事,真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交易麼?

  還有,屠先生為什麼偏偏在自己乾州求學的時候,發動荒天血祭大陣?

  為什麼,他拜祭的人面羊角白骨邪神像中,會藏著機密的饕餮絕陣,他自己都不知道?

  誰將這饕餮絕陣,放在邪神像中的?

  這饕餮絕陣,被自己從邪神像的腦袋裡撈出來,真的是巧合麼?

  而自己在道廷前線混戰的時候,是被有「聖獸」血脈的大老虎,帶到蠻荒來的。

  進入蠻荒的地方,是烏圖山界。

  烏圖,在大荒的東方,寓意著火種……

  ……

  這種種小細節,細思極恐。

  墨畫的後背,也感覺涼颼颼的。

  大荒這局棋,會不會……一直就有別人在下?一直在自己身邊布局和落子?

  從最初自己在乾學州界求學的時候,就開始了。

  不……

  甚至是……從自己小時候,碰到只有貓咪一樣大小的大老虎時,這局中的棋子,就已經開始落在自己身邊了……

  一念及此,墨畫心中一顫,目光警惕地看向趴在地上的大老虎。

  正在吃肉的大老虎,察覺到寒意,猛然一機靈,抬頭看向墨畫。

  它嘴裡還啃著肉,大大的眼睛中,清澈又茫然,一臉無辜,似乎不知道墨畫為什麼有點生氣。

  墨畫怔怔看著大老虎清澈的眼睛,片刻後,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神情也緩和了下來。

  「這大笨蛋,只知道吃,顯然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墨畫知道自己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大荒姑且不論——這裡發生的事,毫無疑問,肯定有著很多人的「算計」在的,因果錯綜複雜,包含了很多「刻意」。

  但大荒之外的事,就未必了,不一定事事都在別人的算計中。

  尤其是自己小時候的事,以及大老虎的事,很多因果,估計真的只是「巧合」。

  與其說是被人算計的,不如說是……

  墨畫皺眉想了想,覺得更像是……被某種「存在」的強大引力,吸引著,牽引著,這才將因果聯繫在了一起。

  這裡面,既包含一些必然性,也包含了很大的偶然性。

  與自己的修行,道途和人生各種選擇,息息相關,充滿了太多變數。

  不是簡單的,能用「命中注定」,或「因果使然」來解釋的。

  想到這裡,墨畫有些不好意思,神情溫和地摸了摸大老虎的腦袋,道:

  「你多吃點。」

  大老虎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沒理會那麼多,迷茫了片刻,又埋下腦袋,哼哧哼哧地大口吃起肉來。

  墨畫默默看著大老虎吃東西。

  大老虎可以無憂無慮,但他不行。

  他知道,有些事或許是偶然,但這些偶然中,也的確摻雜著,一道看不清的「因果」,在暗暗操縱著事情的發展……

  大荒這局棋,不光有活人在下,或許……還有一個「死人」也在下……

  ……

  大老虎吃飽喝足,血氣修復了,境界穩固了。

  墨畫也將他在大老虎身上,所見的聖獸血脈的變化,以陣紋的形式,簡單勾勒出來,記在了玉簡之中,留待以後研究。

  這種有關聖獸血脈的東西,他現在還看不懂,但卻蘊含了很「可怕」的陣法規律,甚至可怕得有些「不可告人」。

  墨畫珍而重之地收在了納子戒中。

  之後他又整理了一下思緒,將一些因果上的關鍵點,也記錄了下來,覺得沒有遺漏了,這才和大老虎一起,走出山洞之外。

  山洞外,戮骨等人一直在守著。

  此時他們見墨畫出來時,身邊跟著一隻,雪白黑紋,宛如「聖獸」一般的三品金丹大老虎,無不面色肅然。

  儘管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親眼所見,一尊活生生的,沒有任何約束的金丹「聖虎」,一心一意,且寸步不離地守護著巫祝大人,還是讓他們的心中,生出了難以置信之感。

  而那隻三品吊睛玄虎,也目含敬畏地看著墨畫。

  只不過,這道目光之中,不只有畏懼,還藏著難以掩飾的嫉妒和憤恨。

  墨畫察覺到了,這虎妖眼中的恨意,淡淡看了它一眼。

  片刻後,墨畫心念微動,問道:

  「你想成聖?」

  吊睛玄虎凶戾的眸子微微顫動。

  墨畫沉思片刻,目光微凝道:

  「你雖是妖,但有些緣法,為我做事,為神主效命。有朝一日,你若功德圓滿,我可賜你一場『造化』,讓你蛻凡化『聖』,榮列『聖獸』之位……」

  吊睛玄虎聞言愕然,之後眼中的凶戾,竟漸漸淡去。

  它被墨畫身上,那股神明一般的威嚴懾服,似乎也察覺到了某種機緣,竟緩緩俯身,向墨畫表示了歸順。

  而吊睛玄虎臣服,其他的虎妖,也都低吼了一聲,四肢著地,跪伏在了墨畫面前。

  戮骨見猛虎臣服,瞳孔一縮,當即神情震動,半跪於地,忠心道:

  「巫祝大人聖明。」

  其餘人也紛紛跪在地上,頌揚道:

  「巫祝大人,英明神武,聖威浩蕩,佑我大荒。」

  在眾人的稱頌聲中,墨畫目光平靜,神情不知不覺中,又加深了幾分神明一般的莊嚴和漠然。

  ……

  之後,墨畫親自帶著大老虎,回到了丹雀部。

  而此時萬事俱備,他接下來要處理的事,便是朱雀山中,那尊古老的神明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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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匿名 於 2025-11-17 12:25 編輯

第1271章 神祝
  朱雀山最深處,古老的朱雀神壇。

  與巫鹫部的神降之戰,便在此發生。

  數以百萬計的蠻兵,衆多統領和蠻将,乃至數十位金丹後期的大酋長和大将,都在此發生過不惜性命的慘烈厮殺。

  無數蠻兵,因信仰而流盡鮮血而死。

  在那場厮殺之中,古老的山脈被擊穿,無數的山巒被夷爲平地,大地滿目瘡痍。

  但此時,整座神壇,已經被重新修繕過了一遍。

  外圍被一道高高的城牆,圍了起來,密布的陣法,形成了一道陣法長城。

  而戰死于此地的屍體,也全都被收殓後,重新埋葬于蠻荒大地,他們的血肉,滋養着大荒。

  這一切,都是奉墨畫的命令。

  此時,墨畫就站在神壇之前。

  威風凜凜的聖獸大老虎,護衛在墨畫左右。

  鐵術骨躬身在墨畫身後,以敬畏的語氣道:

  “巫祝大人,遵照您的吩咐,一切都準備好了。各部落的大酋長,大長老,以及正部的大将,也都知會過了,七日之後,将正式舉行朱雀山神祭大典。所有部落高層,若不親臨,則視爲謀逆。”

  “好,”墨畫微微颔首,“你下去吧。”

  “是。”鐵術骨恭敬行了一禮,而後退下了。

  墨畫看着鐵術骨的背影,目光有些深沉,而後不再理會他,轉過身一步步向神壇走去。

  魁梧的大老虎,亦步亦趨地跟着墨畫。

  墨畫穿過神壇廣場,沿着台階,一步步踏到神壇的最高處。

  神壇的高處,熊熊的朱雀之火缭繞,焚燒着一切凡俗修士的神念,但卻傷不得墨畫分毫。

  大老虎被燒得有些難受,不過跟墨畫走在一起,受墨畫庇佑,倒也沒那麽嚴重。

  神壇之上,銜着金環的朱雀神像猶在。

  朱雀神像之下,古老的神座凜然不可侵犯。

  而朱雀所在的金樹最下方,供奉神道信物,用來引燃朱雀之火,召喚神明降世的金盤,也和之前一模一樣。

  墨畫曾在金盤上,供奉了巫鹫的死眸,召喚了巫鹫大神,然後把巫鹫大神給“吃”了。

  而現在,看着這個金盤,受“饕餮”影響,墨畫心中忽然忍不住生出一股饑渴。

  他想把炎祝和青祝的神道信物,也放上去,看是不是也能将燭火之神,和青丘之神,也召喚下來,一并給“吃”了。

  這樣一來,自己神識,豈不是就更強了。

  貪念一起,墨畫的心中,便蠢蠢欲動。

  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克制住心中的這股貪念。

  燭火之神,和青丘之神,到底是什麽來曆,墨畫并不清楚,他們這兩個“大神”究竟有多大,墨畫也不太清楚,畢竟是王庭供奉的“神明”,想來也不是泛泛之輩。

  萬一召喚下來,自己打不過,那玩笑就開大了。

  此時蠻荒的局勢,十分脆弱,經不得其他的波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況,自己剛突破,神念的境界也還沒徹底穩定,不宜再動“吃”念。

  墨畫按捺住了自己,那“饕餮”一般的吞神欲望。

  他不再看向那個金色供盤,而是轉過頭,目光轉向了朱雀神像下面的,那一尊古老的神座。

  當日,炎祝隻是看了一眼這尊神座,起了貪念,便差點被神道的意志,碾碎了膽氣。

  但如今,墨畫神情平靜地看着這尊古老的神座。

  冥冥中,那一股神道的意志,同樣降臨了下來,似乎想讓墨畫畏懼,可這股意志,根本撼不動墨畫分毫。

  不止如此,墨畫還頂着這股神道上的壓力,一步步走向神座。

  古老的意志,似乎震怒于墨畫的無禮,那一股神念上的壓力,幾乎凝成了實質,足以将一切凡俗修士的識海,碾壓成齑粉。

  但在墨畫面前,這股古老的意志,也不過是讓他微微蹙了下眉頭,根本無法阻止墨畫,踏向高處的神座。

  而當墨畫,最終走到神座之前時,耳邊忽然響起了某種令人恐懼的“怒吼”之聲。

  仿佛是遠古的神明,在對他降下“神罰”。

  那一股強大的神念,直接鑽入了墨畫的識海。

  即便是墨畫,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痛楚,幾欲撕開他的識海。

  墨畫閉上雙眼,神念内收,催動貔貅之角,龍魂之體,純金道化之身,又凝結了神念化劍的劍意,抵抗了許久,這才硬生生消解了,這股遠古的神明意志。

  當墨畫再睜開眼時,面前的場景,變得恍恍惚惚。

  如同時光回溯一般。

  他似乎能看到,遠古之時,一些古老的蠻荒先民,圍着神壇朝拜的樣子。

  能看到圍繞着這尊神壇,發生的一場又一場部落戰争。

  能看到無形之中,不少“神道”中的存在,有的像是神,有的像是妖魔,有些又像是人……

  這些存在的身影,在這神壇上來回交錯,施展着各種神通之法,彼此厮殺不止,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中,你方唱罷我登場……

  它們似乎是在争奪什麽,又似乎是在證明什麽。

  更像是,在“取悅”着某個存在。

  直到最後,一道穿破天地的清鳴之聲響起,熊熊烈火自天而降,朱雀銜火,落于神壇之上。

  羽翼展開之時,深紅色的神念之火,宛如風暴,籠罩了整座神壇。

  而這神壇之中的,各種神道存在,無法抵禦朱雀之火,要麽死,要麽逃。

  便在此時,一道驚天的古老神明氣息,自神座之中浮現,與朱雀展開厮殺……

  強大的神道威壓,令時空都開始扭曲。

  之後,一切又都消弭了。

  時光回溯的幻象,宛如泡沫,消散無蹤。

  墨畫再定睛看去,四周空無一物,隻餘銜着金環的朱雀雕像,還有那一尊,空蕩蕩的古老神座。

  朱雀是死物。

  神座之上,那股壓制他降臨的古老神道意志,也徹底消散了。

  但墨畫的神情,并不見喜悅,反倒有些惆怅和懷念。

  因爲适才那道古老的神道意志,雖然氣息陌生,但在本源上,墨畫又很熟悉。

  “大荒邪神……”

  他吃過不少大荒邪神的“神骸”,乃至真胎的念力。

  可以說,自己這一身神道根基,一半都是從大荒邪神身上“吃”來的。

  而大荒邪神的意志,也被墨畫用劫雷親手抹殺過。

  所以,适才神道意志降臨,墨畫心中竟忍不住有一點,見到“老朋友”的懷念感。

  但可惜的是,墨畫能感覺到,這股古老神道意志,是“死”的。

  大荒邪神,或許曾經降臨過這尊神壇。

  甚至有可能,這尊神壇,乃至神座,本就是大荒邪神的東西。

  但大荒邪神終究是“死”了——無論是被殺了,是被封印了,還是神道修行上出了岔子,永久地沉眠了。

  總而言之,祂的神道沉寂了。

  殘留在神壇之上的,也隻是祂過去的一些意志,雖然仍舊十分威嚴,十分可怕,足以令炎祝這等上巫,恐懼至死。

  但對墨畫而言,卻隻是一縷有些令人懷念的,“故人”的氣息罷了。

  至于,大荒邪神之死的真相……

  墨畫目光微沉。

  時光回溯時,朱雀銜火降臨的一幕,又浮現在他腦海。

  此時此刻,墨畫終于有了一點點“證據”,來驗證他的猜測了。

  這處朱雀山的古老神壇,或許根本不是所謂的“朱雀神壇”。

  不是蠻荒古老相傳中,用來供奉朱雀的“神壇”。

  而應當是,朱雀“封印”着的神壇。

  是以大荒的聖獸朱雀,以深紅色的朱雀之火,來封印古老“大荒邪神”的神壇。   

  朱雀,在此封印着邪神。

  大荒的先民,祭拜朱雀,爲朱雀聖獸源源不斷提供信仰之力,這樣才能夠讓朱雀永久鎮壓着,這座古老神座之上,曾經坐着的那個恐怖的邪道神祇。

  ——或者更嚴謹地說,是那個恐怖邪道神祇的一部分本源力量。

  這究竟是誰的手筆,同樣不言而喻。

  墨畫目光深邃,輕聲念道:
  “大巫祝……”

  大巫祝,創造了朱雀聖獸,并以朱雀,封印了大荒邪神,坐落于此山界中的權座。

  而大荒的聖獸,共同四個。

  甚至,墨畫猜測……

  大巫祝人爲創造大荒四聖獸,是不是就是爲了……對抗并鎮壓古老的大荒邪神?

  大荒邪神,是因爲大巫祝,才“沉寂”的?

  大巫祝究竟對大荒邪神做了什麽?
  這又是什麽年代發生的事?
  大荒隐沒的曆史,就是大巫祝與大荒邪神的“神道戰争史”?大荒的諸多陣法,神道上的傳承,也都因此而來?

  墨畫眉頭緊皺。

  探究的越多,知道的越多,便越讓人震驚。

  而更讓墨畫,心情沉重的是……

  他總感覺,自己現在做的事,好像就是大巫祝曾經在做的事。

  他就是在順着大巫祝的“老路”,一步步往前走。

  可問題是,在走大巫祝的路的同時,他好像……也在走“大荒神主”的路……

  屠龍者終成惡龍。

  問題是自己從一開始,好像就既是“屠龍者”,又是“惡龍”。

  他既是對抗大荒邪神的人。

  同時,他也是吃着大荒邪神的“肉”,一步步接近“神道”的人。

  墨畫輕聲歎了口氣,不再多想了。

  屠龍者也好,惡龍也罷,都無所謂了。

  某種“宿命”的道路,已經擺在他面前了。

  他想在大荒的棋局裏活下去,想救大荒的蒼生,證自己的道,那就隻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宿命。

  哪怕不知生死的大巫祝,在窺視着自己。

  哪怕存天理,滅人欲的神明之道,會一點點泯滅自己的人性……

  這條路,他也隻能走下去……

  “大荒神道衰微,世道混亂,妖魔鬼怪,都能稱神……”

  “那今日,我也來做大荒的神,做大荒衆神之主……”

  墨畫瞳孔深邃,緩緩坐上了古老的神座。

  那一瞬間,天地震顫,古老的朱雀山脈,迎來了它的新主人,廣袤的大地,開始顫動。

  封印着神座的朱雀之血被焚幹。

  神道的意志開始複蘇,金光染遍天際。

  神壇之上的金樹,開始滋長。

  在無人可見的神道世界中,大道法則流轉,金色的神權之樹,又一次開始鋪展向天空,如同神明的權柄,遮天覆地。

  而所有的權柄,全收歸于神座之上的,那一具血肉之身。

  墨畫單薄的身子,坐在數倍于他身軀的高大神座之上。

  無邊的威嚴,自他體内散發出來,與神座融爲一體。

  他眼眸中的金色神性,越發明顯,壓過了魔煞命格中的黑色,以及人道天機中的白色,占據了主導。

  那一刻,他仿佛便是端坐于神壇,掌控神道的大荒之主。

  古老的權柄,握于他的手中。

  漫天金色的神權之樹,随着他的一念一動,輕輕地搖曳,于天地之間,散布着璀璨至極的光芒。

  隻是,沒有神降祭祀的力量,扭曲虛實之界,絕大多數蠻修肉眼凡胎,根本無緣得見此等神樹綻開的偉大盛景。

  唯有炎祝幾人,能隐約看到天邊的金光,還有一絲絲蘊含神明權柄的紋路。

  隻這一點點神道迹象,便讓他們這些上巫,心膽震顫。

  而神壇之上,待一切消弭,墨畫緩緩起身,金色收斂于眼底,神性收斂于自身。

  但他神色中那種高高在上的冷漠,卻越發明顯。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

  神明不仁,以蒼生爲刍狗。

  他的神性,幾乎蔓延到了頂峰。

  隻有偶爾流露出的神情,還帶着一絲絲人性。

  大老虎緩緩走到墨畫身前,看着墨畫的樣子,既覺得陌生,又含着擔憂。

  墨畫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大老虎的腦袋,低聲呢喃道:
  “隻有你陪着我了……”

  真正從小到大,與他有因果“羁絆”的,真正知道,他是那個“墨畫”,而并非什麽大荒巫祝的,此時此刻,隻有大老虎了。

  隻有大老虎,能讓墨畫記住,自己是墨畫……

  大老虎親昵地蹭了蹭墨畫,目光清澈而柔和。

  ……

  七日之後,神祭大典開始。

  這是自神主沉寂後,時隔了不知多少年,重新于大荒舉行的,第一場祭祀“神主”的大典。

  也是大荒曆史上,第一次祭祀真正“神主”的大典。

  墨畫以血肉之軀,坐在高高的神座之上。

  雪白明亮,間雜黑紋的聖獸之虎,盤卧在墨畫腳下。

  而在神座更下面,三品吊睛玄虎,以及一衆兇殘的虎妖,全都神色虔誠地匍匐于地。

  這一幕的沖擊力,帶給人的震撼力,無需任何言語解釋。

  炎祝等人心膽震顫。

  各大部落的大酋長,大長老,蠻族大将,紛紛跪下。

  廣場之外,千百萬的蠻族戰士和巫修,也宛如狂風壓倒海浪一般,紛紛跪下。

  對神主和對巫祝的贊頌,出于千萬人之口,響徹天地。

  墨畫輕輕伸手,神威之下,一切喧嚣全部停止,天地一片寂靜,千百萬蠻修紛紛噤聲。

  墨畫的聲音,溫和而堅定,卻含着神明的冷漠道:

  “今日大典,祭祀神主,願神主佑我大荒。願神主的偉力,佑我大荒子民,抵禦饑災,免遭厄難。”

  “今日開始,将發動最終的神戰。”

  “此戰,必一統蠻荒。讓神主的威名,傳遍大荒的天地。”

  “此後,信神主者生,不信者,則沉淪于無盡淵薮的苦海,今生今世,難脫厄難。”

  “而我,奉神主之名,代行神權,爲神主之下,至高的巫祝……”

  “今日以後,你們可稱呼我爲……”

  墨畫目光之中,蘊着執掌衆生的威嚴:
  “神祝!”

  那一刻,萬衆朝拜,蠻荒的子民,無不虔誠跪地,呼聲震天:

  “神主大人,與天地同壽。”

  “神祝大人,與日月同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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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2章 神祝紀元

  之後,神祭大典正式舉行。

  於朱雀山,最古老的神壇之上,整個山界所有部落,全都向神主,向身為「神祝」的墨畫,宣誓了效忠。

  中低層蠻修,只需要朝拜和祭祀便可保持信仰。

  但部落高層不一樣。

  無論是大部落,還是小部落高層,修為更高,實力更強,影響力更大。

  更重要的是,他們身居高位,最接近「權力」。

  權力是滋生人心貪婪,欲望和暴虐的東西。

  一個人,若是無權無勢,或許不會有濫權縱慾之心。

  可一旦他身居高位,權柄在握,自然而然便會受權力腐蝕,在無形之中內心變質,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會察覺到。

  這與具體的人無關,而與權力有關。

  能夠初心不變,抵禦權力誘惑的人,無關修為,放眼整個修界,也都是鳳毛麟角。

  但恰恰是這樣的人,往往又最不受待見,很難爬到高位。

  因此,墨畫並不會賭這些部落高層的人心,賭他們會不會背棄信仰,背離初心。

  墨畫也懶得去賭。

  大災之下,他需要的是信仰統一的強權。

  因此,神祭大典中,墨畫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讓這些部落高層,在神壇之上,向著神主,「歃血」宣誓。

  神壇之上,此時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

  這是墨畫授意,讓鐵術骨打造的,此碑名為「神祝之碑」。

  所有部落高層,都必須跪在石碑前,向神主宣誓效忠,保證自己信仰的堅定,矢志不渝。

  發誓此生此世,都將為了大荒的蒼生謀求福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不得謀私,不得濫權,不得背叛。

  之後,他們需要割破手指,用自己的鮮血,將自己的名字,寫在「神祝之碑」上。

  寫名字的時候,要蘊含自己的信仰。

  在墨畫這位,以血肉之身端居神座,可令聖獸臣服,王妖俯首的至高「神祝」的強大威嚴之下。

  丹雀部,術骨部,炎翼部,紅鸞部,火鷹部,畢方部……等朱雀山大部落,以及改變信仰了的,部分巫鷲部酋長和長老,全都照做了。

  他們割破手指,將自己的血和名字,留在了神祝碑上,也留下了血脈的「記號」。

  他們貢獻了信仰,也等同於,將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寄托在了碑上。

  而儀式結束之後,所有部落高層,都與神祝之碑,產生了一絲共鳴。

  他們能感受到,自己與「神主」之間,似乎有了某種微妙的聯繫。

  神主在注視著他們,在「賜福」著他們。

  那一刻,所有大酋長,大長老和蠻族大將,全都心生震撼,對神主的敬畏,也更深了。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神主」不僅賜福了他們,也握住了他們的「命魂」,掌控了他們的生死。

  這就是大荒邪神,古老神壇的力量之一:

  通過祭壇上的歃血名單,對信徒進行命魂上的控制。

  而這也是在乾學州界,墨畫絞盡腦汁,與大荒邪神對抗時,學來的手段。

  乾學州界,屠先生暗中布局,豢養爪牙,組織祭祀,構建了龐大的邪神勢力。

  邪神的核心爪牙,需要歃血為盟,向邪神效忠。

  他們的鮮血,連同他們的一縷命魂,一同獻給了邪神,供在了煙水河,龍王廟的祭壇之上。

  而他們的名字,也被刻在了一個名單上。

  蔣老大,是名單的持有者。

  火佛陀,是邪神祭祀爪牙的頭目。

  水閻羅,是邪神勾連權貴的中間人。

  屠先生,則是幕後的黑手,是邪神勢力的創建者,是大荒邪神的第一巫祝。

  墨畫在乾學州界,與這形形色色的人物,進行了很長時間的交鋒。

  而「邪神」這一整套,也全都被他「學」來了,用在了這些蠻荒部落高層身上。

  如今,墨畫既是「邪神祭祀」名單的持有者,也是邪神爪牙的頭目,是邪神勾連權貴的中間人,同時還是邪神勢力的創建者,是幕後黑手,是邪神之下的第一巫祝。

  他既是「蔣老大」,又是「火佛陀」,是「水閻羅」,同時更是蠻荒的「屠先生」。

  甚至,他自己還是「大荒邪神」。

  墨畫身兼數職,幾乎以一己之力,在蠻荒構建了一個完整的神道體系。

  他通過神道信仰,對蠻荒的中下層,實現了部落統一。

  通過神道祭祀,對蠻荒的高層,實現了命魂控制。

  整個神道勢力,也徹底落入墨畫的掌控之中。

  至此,一個龐大的,統一的,仿照「大荒邪神體系」而建立的神道勢力,也就此徹底成型。

  而在祭典的最後,墨畫讓丹朱,將他的名字,寫在了神祝之碑的最上方。

  高大的神祝之碑,在一眾金丹後期的大酋長和大長老之中,「丹朱」的名字,位列第一個。

  足可見神主對這位丹雀部少主的眷顧,也可見神祝大人對他這個「弟子」的期許和看重。

  丹朱也內心虔誠,神情恭敬。

  他將他的名字,還有他的鮮血,留在了神祝之碑上。

  他的內心宛如朱雀之血一般,熱烈而赤誠。他的信仰,也是眾人之中,最為乾淨純潔的。

  而他,也是唯一一個,墨畫沒有拘命魂的人。

  所有部落高層中,丹朱是唯一一個,保有神魂完整,信仰獨立,且不曾被墨畫施加「控制」的修士。

  萬事萬物流轉之中,人心是最不可信的。

  但有時候,人心又恰恰是最值得信任的。

  有的人心如浮萍,風吹則動,水流則變。

  而有的人,心如金石,縱使風吹雨打,日曬霜寒,也堅定如初,遭烈火焚煉,百難加身,反倒越發璀璨堅韌。

  墨畫能看到丹朱的心,因此他信任丹朱。

  但現在,墨畫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他不確定,自己一旦踏上神明之道,神權滔天,執掌一切生殺之後,自己的「心」,會變成什麼樣。

  他隱隱有一點,害怕自己神性的轉變。

  害怕有朝一日,自己的神性,真的會泯滅自己的人性。

  害怕自己的神道失控,甚至害怕自己像大荒之主一樣,墮變成了邪神。

  到了那個時候,他的存在本身,對大荒而言,恐怕也是一場災難。

  不知者無畏。

  很多事,墨畫以前不知道,因此沒有畏懼。

  可現在,經歷了這麼多,墨畫知道了一些大恐怖,便不能不為之畏懼了。

  因此,他不得不留個後手。

  在這套神道體系中,留有一個自主的「人性」,可以進行修復和「矯正」,這個人性,就是丹朱。

  這樣,萬一自己的神性,真的出問題了。

  或者是自己發生了什麼意外,不在大荒了,丹朱也能憑藉自己的道心,憑藉自己的信仰,去維持神道體系的穩定,去帶領大荒的子民,繼續好好地活下去……

  這是墨畫對丹朱,真正的期待。

  ……

  時間流逝,神祭大典還在進行,萬眾朝拜。

  墨畫就這樣,孤身坐在高高的神座之上,俯瞰著芸芸眾生,向他頂禮膜拜。

  他的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情緒。

  既有成為神明的偉大,似乎又有一絲人性淡漠的悲涼。

  就這樣,一直到神祭大典結束,所有人都離開了神壇。

  丹朱也一臉敬仰,還有些複雜地,向墨畫行禮告別後。

  墨畫還是孤零零一人,坐在神座之上,像是一個權力和信仰上的「孤家寡人」。

  在地上躺了大半天的大老虎,似乎是感覺到了,墨畫骨子裡透露出來的那股孤獨,緩緩爬起身,走到墨畫身邊,用毛絨絨的大腦袋,蹭了蹭墨畫。

  墨畫這才回過神來。

  漠然的眼眸中,流露出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他輕輕摸著大老虎的腦袋,低聲呢喃,似乎也是在向自己確認道:

  「我是蠻荒的神祝……但我也是……」

  「……墨畫。」

  「墨畫」這兩個字,他雖說出來了,但語氣很淡很淡,似乎自己都不太確定。

  ……

  神祭大典之後,墨畫成為了至高無上的「神祝」。

  整個朱雀山界,也真正實現了從內到外,從上到下的,完完全全的「神權」統一。

  而這統一的,強大的「神道機器」,也開始全力運轉了起來。

  第一件事,是全力加速構建厚土大陣。

  墨畫規劃的厚土大陣,在整個朱雀山界,毫無阻攔地,全領域地擴建開來。

  除了負責戰爭的蠻兵之外,幾乎所有部落物資,和有行動力的蠻修,全都投入到了大陣的建設中。

  朱雀山的各個角落,都開始進行著大陣陣媒的建設。

  秉承著墨畫「人法地」教誨的巫修,將一副副孕育著大地氣息的陣法,畫遍了整個朱雀山界。

  飢災被厚土陣,隔絕在山界之外。

  而整個朱雀山界,在陣法的「改造」下,也由內而外,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經大量厚土絕陣堆積,引動了大地的道蘊,再加上數量龐大的土系和艮系陣法的加持,法則上的量變,引起了質變。

  整個朱雀山界,大地的生機,在不斷向外滲透,連帶著蠻荒的土壤,也有了變化。

  原本荒涼的土地,漸漸變得濕潤,肥沃。甚至可以種植一些特定品種的菽粟作物。

  這些菽粟作物,作為災年的食物,種植在蠻荒的大地上,與厚土大陣氣息相連,受土地滋養,又給土地帶來生機。

  大陣,土地,作物三者之間,生生不息地循環下去,使整個蠻荒的山界煥然一新。

  甚至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蠻荒的文明生態。

  而厚土大陣,也成為蠻荒歷史上第一座,足以改變每個蠻修命運,以及整個蠻荒文明的,最初的「民生」類大陣的雛形。

  ……

  而有厚土大陣,奠定了後方的民生。

  之後的「神祝之戰」,也迅速展開。

  經由神主傳道,神祝大人恩賜之後,各種高端的,機密的,匪夷所思的四象蠻甲陣紋,以及蠻甲鑄造之法,也普及了下去,經由各個部落長老,統一鑄造。

  強大的蠻甲,也鑄就了強大的蠻兵。

  再加上統一的信仰,和無畏的信念,朱雀山各部落融合的「神祝之兵」,戰力空前高漲。

  墨畫也時隔數千年,又發動了大荒歷史上規模最大,功績最輝煌,影響也最為深遠的,神道統一戰爭。

  後世將從神祝之戰開始,到詭異大災結束,這相當長一段時間的蠻荒歷史,統稱為「神祝紀元」。

  而此時,神祭大典舉辦,以及神祝之戰開啟之年,也被稱之為,神祝元年。

  ……

  道歷兩萬零四十二年,大荒新曆九年。

  神祝元年,秋。

  在墨畫這位神祝大人的授意下,秉承著神主之名的朱雀蠻兵,宛如鋼鐵洪流一般,浩浩蕩蕩,向在飢災中倖存下來的,整個蠻荒之地進發。

  神祝麾下的蠻兵,分兵踏入一個又一個山界,殲滅一群又一群敵人,征服了一個又一個部落,將神主的威名,傳遍蠻荒大地。

  而這其中影響最大的,是神奴部。

  他們出身蠻奴,身份卑微,但被解放之後,卻有著最堅定的信仰,和最無畏的勇氣,以及最廣大的人數和勢力。

  他們穿著統一的紅色蠻甲。

  蠻甲紅得像血,又像是火,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火紅一片。

  這是戰火,也是信仰之火。

  這股鮮紅的信仰之火,自東方開始,向西方蔓延,隨著神奴部的征戰,蔓延得越來越廣,最終燒遍了整個蠻荒……

  越來越多的部落,被這股火焰引燃。

  要麼在這火焰中重生,要麼便在火焰中喪生。

  而在「火焰」燃燒之中,越來越多的部落和山界,也被納入「神主」的版圖之中……

  ……

  如此如火如荼之勢,持續了大半年,在強大後勤和兵力的加持下,飢災包圍之下的蠻荒之地,有近乎一小半,都落入了墨畫這位神祝之手。

  但之後的進度,卻不得不延緩了下來。

  因為儘管神祝的勢力很強,但各大三品山界中,仍有一些「硬骨頭」,短時間內啃不下。

  這些部落勢力很大,戰力很強,矛盾複雜,與道廷世家,尤其是華家,都有著很深的牽扯。

  他們同樣對墨畫這個神祝,存著極端的敵意,信仰不容更改,彼此之間你死我亡。

  ……

  道歷兩萬零四十三年,大荒新曆十年,神祝二年。

  三品綠泑山界。

  墨畫帶著聖虎,以神祝之名親征,遇到了出征之後,遇到的最大阻礙。

  皋塗部。

  皋塗部,是三品大部,以毒物為生,以毒草為食,修蠱毒功法,生活在蠱毒之沼中。

  而這片蠱毒之沼,漫無邊際,毒物遍地,攔在墨畫的進軍之路上。

  皋塗部的蠻修,便藏身毒沼之中,對墨畫麾下的朱雀蠻兵進行伏擊,致使墨畫麾下的蠻兵,傷亡慘重。

  更棘手的,是皋塗部的大將,他修的是百蝮毒功,藏身毒沼之中,幾乎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而蠱毒之沼,毒性猛烈至極,正常的活人,根本不敢輕易沾染。

  更不必說,要在毒沼之中,殺了皋塗部的大將了。

  墨畫的神祝大軍,在毒沼之前,困頓了數日,眾人一籌莫展。

  入夜,身為神祝的墨畫,來到了一處,看守嚴格的行軍帳篷內。

  帳篷之內,放置著一具巨大的棺木。

  墨畫站在棺木前,片刻後手指一點,解開了棺木上的陣法,棺蓋應聲而開。

  墨畫目光微凝,眼底泛著藍光。

  與此同時,棺木內部,一具巨大而兇殘的屍體,也在黑夜中睜開了眼睛。

  黑黢空洞的眼眶中,閃過一絲詭異而深邃的藍光。

  它的肉身之上,也有猙獰的藍色紋路,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是一道令人恐懼的厚重喘息聲。

  仿佛是,甦醒後的饕餮,在渴求著「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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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7 12:26:52
 第1273章 「弒骨」

  綠泑山界,蠱毒之沼。

  皋塗部的蠻兵,皮膚發皺,身上宛如蟾蜍一般,長著一個又一個毒斑。

  這是他們部落世代承襲所修的功法所致。

  修此類功法後,皮膚與毒液融為一體,即便在毒沼中,也可以呼吸,甚至可以吸收周遭的毒性,為己所用。

  這是一類,十分刁鑽冷僻,但又陰毒的蠻族傳承。

  此時,這些皋塗部的蠻兵,就蟄伏在毒沼之中,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

  唯有一眾皋塗部金丹蠻將,仗著修為高深,光腳站在綠沼的水面上,面容怪異,冷冷地看著朱雀山的蠻兵。

  為首一人,身上的毒斑最多,目光也最陰毒。渾厚的修為與毒功融為一體,便是呼出的氣,似乎都帶著森綠色的劇毒。

  此人便是皋塗部大將,名為皋毒。

  皋塗部酋長昏聵,久不征戰,如今的大將皋毒,也是皋塗部的最強者。

  皋毒憑藉修為,站在毒沼的水面上,呼吸之間,與周遭的各種穢氣毒氣相互呼應,氣勢十分瘮人。

  而與皋毒對峙的,便是一身戰甲的術骨部大酋長戮骨。

  戮骨身後,站著一眾朱雀山蠻兵,其中大部分,都隸屬術骨部。

  術骨部,是墨畫麾下,除了神奴部外,最親信的勢力。

  而此時身為神祝的墨畫,則遠離戰場,在一眾護衛的拱衛,還有大老虎的貼身保護中,遠遠地看著這一切。

  皋毒的目光含著忌憚,從墨畫身上掠過,而後轉到眼前最棘手的敵人——戮骨身上。

  皋毒譏笑一聲,「手下敗將,還敢來戰?」

  戮骨目光冰冷,沉聲道:「皋毒,你賴在毒沼里,跟個癩蛤蟆一樣,算什麼本事?你若到岸上來,不出五百回合,我必殺你!」

  皋毒冷笑,「那你怎麼不下來?你若到這毒沼里來,不出五百回合,我同樣毒死你這個廢物!」

  兩人又互罵了幾句。

  戮骨不想與他廢話,便道:「我奉勸你一句,早日信奉神主,歸順神祝大人。」

  皋毒冷笑,「我不知有什麼神主。」

  戮骨語氣虔誠:「神主,乃大荒眾神之主,身如金玉,神光萬丈,有貔貅之角,蒼龍之身,神通赫赫,手可摘星辰,指掌化聖紋,雙目凝劍光,可斬殺一切異端,統攝大荒諸神……」

  皋毒皺眉,心道這戮骨,真他媽的能吹。

  戮骨又接著道:「神祝大人,乃神主親自指定的代行人,執掌神主權柄,將奉神主之名,拯救蠻荒於厄難,救蒼生於水火……」

  皋毒遠遠指著墨畫道:「這就是你們的神祝?」

  戮骨道:「不錯。」

  皋毒冷笑一聲,道:「我還真當是什麼大人物……我蠻荒需要他來救?自作多情,他以為他是什麼東西?說是什麼神祝,笑話,我看就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不知從哪弄來了個虎妖,裝腔作勢,招搖撞騙罷了……」

  戮骨目光之中厲色一閃,「冒犯神祝大人,該死!」

  話音未落,他便撤出斬妖骨刀,挾駭然的威勢,一刀劈向皋毒。

  皋毒嘴上說得輕蔑,但卻並不曾有一點大意,當即祭出一副蛇骨雙刀,架住了戮骨的斬妖大刀。

  兩人角力了一會,勁力交織,震得四周沼澤沸騰,毒氣倒卷。

  皋毒明顯處於下風。

  皋毒也知,正面並不是戮骨的對手,當即身子一沉,陷入了毒沼之中,藉助沼澤的險毒,來限制戮骨。

  戮骨沒辦法,顧不得沼澤的劇毒,只能繼續逼近,在泥沼中,與皋毒廝殺。

  好在他戰前,服了不少辟毒丹,也在身上,塗抹了一層辟毒的藥汁,有了一定的抗毒性。

  就這樣,雙方的大酋長和大將,便鏖戰在了一起。

  這也是部落戰爭中的一種習俗:

  兩軍交鋒,大將先進行生死搏殺。

  勝者一方,士氣大振,戰局會占優。

  而若是真能先一步,斬殺了敵方大將,那敵兵自然只能潰逃,這一仗不用付出更多的傷亡,便可拿下。

  眼前的局面,也只能大將先行廝殺。

  有毒沼攔路,皋塗部毒兵埋伏,朱雀山蠻兵,暫時無法進攻。

  而戮骨和皋毒,兩人又都是金丹後期,實力很強。

  真的全力廝殺起來,其他人,根本不好近身,否則很容易被波及,受了重傷或是丟了性命。

  因此,雙方勢力只能互相對峙著,看著大將殺伐。

  而大將間的勝負,也幾乎決定了戰局的走勢。

  毒沼之間,一時金丹後期的勁力洶湧,毒水沸天,朽木灰飛,整個地形都被打變了。

  所有的毒物和毒水,被絞在了一起,形成了旋渦,旁人根本不敢接近。

  如此廝殺了七八百回合,戮骨終究是熬不住了。

  他的硬實力,比皋毒要強。可在毒沼里,根本發揮不出來一身修為。

  相反,皋毒在毒沼里,反而「如魚得水」,他修的百蝮毒功,也更陰毒狠辣。

  而戮骨服用的辟毒丹,藥性也快過了,再打下去,他真的要被皋毒耗死和毒死。

  戮骨蘊起磅礴的勁力,一刀劈向皋毒,想抽身撤退。

  皋毒也早料到,戮骨經不起他的毒功消耗,此時見戮骨一刀劈來,不退反進。

  他臉上露出獰笑,迎著戮骨這一刀,沖了上去,似乎是不要命了。

  戮骨眉頭一皺,正詫異的功夫,發現皋毒的身子,忽然如同蟒蛇一般,發生了扭曲,人臉如蛇頭,貼著戮骨的刀刃,探到了戮骨的面前。

  宛如毒蛇吐信,獠牙淬毒,蛇一般的皋毒,在戮骨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這便是他的蠻族功法百蝮毒功,修到高深處的可怕之處。

  一身血肉,既含猛毒,又如蝮蛇一般,可隨意扭曲變形。

  戮骨一時不察,中了他的陰招,當即心下一恨,反手一刀向皋毒砍去。

  皋毒的身子,又從蛇化作了人,避開了這一刀,抽身後撤,遠遠站定,冷笑著看著戮骨。

  戮骨後退了好幾步,站住之後,往嘴裡塞了幾枚辟毒丹,卻察覺到毒性,已經滲入經脈,臉色瞬間難看至極。

  皋毒見狀,一臉陰毒,「區區術骨大酋長,不過如此,說到底還是我的手下敗將。」

  「怎麼?」皋毒笑了笑,「你的神祝大人,不是說要庇護大荒麼?怎麼連你也庇護不了?」

  戮骨目光之中,含著滔天怒意,死死盯著皋毒,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皋毒被戮骨看著,一臉得意。

  可過了片刻,戮骨不知看到了什麼,瞳孔猛然一縮。

  這絲細微的變化,沒逃過皋毒的眼睛。

  皋毒本以為戮骨是在故弄玄虛,可下一瞬,忽而察覺自己後背,有一股莫名其妙,令人心悸的冰冷感。

  似乎有什麼東西,站在了他的身後。

  皋毒心中咯噔一跳,身子不動,腦袋像蛇一樣,轉向了身後,抬頭一看,便看到了一雙漆黑空洞的眼眶,以及眼眶之中,那一抹詭異的藍色。

  皋毒心臟驟然一縮。

  竟然能在亂戰之中,神不知鬼不覺貼近他的身後,而且還一點活人的氣息沒有?

  什麼東西?!

  而皋毒驚詫的這功夫,竟發覺自己的身子,被一雙鐵鉗一般的胳膊,緊緊地勒住了。

  勁力之大,讓他這個金丹後期,都有些承受不了。

  皋毒一驚,當即予以還擊,他故技重施,運轉百蝮毒功,將身子化為蟒蛇,張口咬了這偷襲者的脖子。

  可一入口,卻仿佛咬著一塊冰冷的死屍,又仿佛咬著一塊堅硬的鋼鐵。

  毒液也順著牙齒,滲了過去,但卻似乎一點用處都沒有。

  皋毒心中驚道:

  「死人?鐵屍?銅屍?不對……這究竟是什麼玩意?」

  而他驚疑的這段時間,這「死屍」一般的存在,還在緊緊地勒著他的肉身,似乎想將他,攔腰截斷。

  情況危急,皋毒不再猶豫,將百蝮毒功催到極致,身子化作三條毒蛇,自那死屍的封鎖中游出。

  逃出之後,三條蛇又合為一處,重新顯化為了皋毒。

  皋毒這才仔細盯著眼前的「敵人」,發現它身軀高大,氣勢可怖,似人非人,似屍非屍,體內還逸散著淡淡的藍光,根本看不出是什麼來路,不像是大荒的東西。

  從其肉身力道,可以看出,它大概有金丹後期的境界。

  但偏偏它身上,沒有一點修為的氣息。

  皋毒臉色陰沉。

  而不遠處的戮骨,看著這具高大的「死屍」,神情卻有些失神,低聲喃喃道:

  「兄長……」

  片刻後戮骨轉頭,看向更遠處的墨畫,目光複雜。

  墨畫坐在高處,神情冷漠,眼中詭異的藍光一閃而過。

  與此同時,「弒骨」的屍身,猛然嘶吼一聲,周身骨骸散發著幽藍的光芒,爆發出可怕的氣勢,宛如凶獸一般。

  「不好!」

  皋毒一驚,當即後撤。

  可下一瞬,身邊毒水飛濺,黑影一閃,龐大的弒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接近了皋毒,靈骸催動下,陰森的拳頭猛然轟出。

  皋毒躲閃不及,只能架起手臂抵擋,可他根本抵擋不住,被這一拳轟飛,跌落在泥沼中,濺起了數丈的毒水。

  皋毒掙扎著爬起,兩條手臂卻垂了下來,手臂內的骨頭,已經碎掉了。

  「媽的,什麼怪東西……」

  皋毒暗罵,默運功法,手臂化為長蛇,重新歸位後,將他的骨頭也接好了。

  而後冰冷的腥風驟起,靈骸閃動間,弒骨又殺了過來。

  皋毒沒辦法,只能咬著牙,與弒骨正面硬殺。

  皋毒一身本事,最依賴毒功,以陰狠著稱,正面交手,實在不是他的強項,因此對上弒骨的屍身,一開始盡落下風,不到百回合,身上的骨頭,又斷了三處。

  眼看著勝負明顯。

  可再打了一陣,皋毒反倒漸漸適應過來了。

  他也是大將,身經百戰,自然敏銳地發現了,這具「屍身」,力道雖強,但招式很有限,翻來覆去就是那幾招,而且銜接得並不流暢。

  仿佛是一個「死而復生」的人,還沒適應自己的身體,因此用的招式,十分僵硬刻板。

  對皋毒這等高手而言,這就是最大的破綻。

  皋毒緩緩鬆了口氣。

  既然看穿了招式,他也就漸漸遊刃有餘了起來。

  而很快,他又發現了這具死屍,更大的破綻:

  消耗大。

  雖然不知原理,但皋毒能能到,這死屍每出一拳,體內都隱隱有藍光閃現。

  想必是有某種詭異的「靈力驅動」的方式在。

  而這死屍,力道十分強勁,那它消耗的靈力,必然也十分龐大。

  靈力消耗大,必然不耐久戰。

  它打著打著,力道的確也有所減弱。

  看穿了這些破綻,皋毒又鬆了口氣。

  這樣就簡單了……

  皋毒便想著,與這「死屍」耗一會,將這死屍的靈力耗完,那它自然就廢了。

  皋毒便耐著性子,與弒骨的死屍,耗了起來。

  整個毒沼中,也只有皋毒一人,與弒骨死屍在廝殺。

  朱雀山的蠻兵,不敢進入毒沼。

  皋塗部的蠻兵,也不敢插手這等戰鬥。

  皋毒一個人,承擔著弒骨的死屍帶來的壓力。

  弒骨的死屍,皮糙肉厚,沒有痛覺,不怕受傷,不會中毒,不懼任何毒沼險境,純粹是一個「廝殺」的工具,打起來悍不畏死,除了招式僵硬,和要消耗靈力外,沒有其他缺點。

  皋毒正面迎戰,其實也十分吃力。

  但即便如此,因為有「招式僵硬」和「消耗巨大」這兩條「大破綻」在,戰局的形勢,還是漸漸明朗了起來。

  果然,半個時辰後,弒骨的死屍身上,藍光便漸漸暗淡,動作也變得遲緩了許多。

  這是靈力即將消耗殆盡的徵兆。

  但皋毒的狀態,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先是與戮骨一戰,互有損傷,而後又被弒骨的死屍偷襲,廝殺至今,甚至幾次三番,透支了百蝮毒功,一身巫力和氣勁也用得差不多了。

  眼見弒骨,藍光幾近消失,已經快動彈不得了。

  皋毒也快支撐不住了,便對旁邊幾個皋塗部的金丹蠻將道:

  「你們也過來,聯手將這半死不活的東西給制住,我要剖開它的胸膛,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

  「是,大將!」

  兩個皋塗部金丹,拱手稱是,而後一齊出手,一個使刀,一個使鎖鏈,再加上皋毒,三個金丹聯手,果然很快便將弒骨的死屍制伏住了。

  這是在毒沼深處。

  皋毒有幫手。

  但朱雀山部落這邊,卻沒人能幫弒骨。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弒骨是屍身被鎖鏈鎖住,被刀架在脖子上,一動不動地被皋塗部制伏。

  戮骨神情凝重。

  弒骨屍首的眼眸中,藍色也徹底消失。

  皋毒見狀,終於是鬆了口氣。

  這個詭異的死屍,總算是耗盡了動力,停了下來。

  接下來只要……

  皋毒輕輕喘了口氣,有那麼一瞬間,放鬆了警惕。

  只此一瞬,可下一刻,他心中忽而警兆大起,寒毛直豎,轉頭看去時,發現弒骨死屍空洞的眼眶中,那原本熄滅的詭異藍光,竟突然又死灰復燃,亮了起來。

  皋毒眼睛猛然瞪大。

  「不好!快……」

  皋毒沒說完,便聽「噗嗤」一聲響起,眼前爆起了一團血水。

  弒骨身上的鎖鏈被掙斷,只一拳,便轟穿了一個皋塗部金丹蠻將的腹部。

  這皋塗部蠻將,只有金丹中期修為,猝不及防之下,被弒骨近身爆殺,根本來不及反應。

  「他媽的卑鄙陰……」

  皋毒大怒,髒話還沒罵出口,又見到了更為驚悚的一幕:

  弒骨的死屍,一拳轟穿了皋塗部蠻將的腹部,然後向內一掏,從那皋塗蠻將腹部下三寸的丹田之處,連筋帶肉,活生生地掏出了,一枚帶血的光芒四溢的……金丹。

  之後不待眾人反應,「弒骨」的屍體,於眾目睽睽之下,將那枚血與靈融合的活人金丹,生生放進了嘴裡,「咯吱」一聲,嚼碎了。

  然後……吞了下去。

  那一瞬間,所有人神情驚駭,臉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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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4章 殺戮機器

  弑骨的死屍,掏出了臯塗部蠻将的金丹,然後……生吞了下去。

  與修士性命相修,融了血氣和靈力的金丹,被硬生生嚼碎。

  金丹蘊含的強大力量爆開,将弑骨的臉和整個頭顱,都炸得變形了,但仍舊免不了,被嚼爛了吞噬掉的宿命。

  面容血肉模糊的弑骨,就這樣像嚼“果子”一樣,将臯塗部蠻将的金丹,給吃了下去。

  這一幕相當駭人。

  場間所有金丹境的蠻将,都覺得自己丹田處,那枚費盡千辛萬苦修來的金丹,爲之一顫,隐隐發寒。

  他們此生,不曾見過如此詭異的事。

  即便是魔修,也沒做過這種事。

  而更詭異的是,弑骨的死屍,吃了金丹之後,身上竟浮現出了古樸而兇殘的獸紋。

  這些獸紋,竟仿佛“活”了一般,在吸食着金丹的靈力,而後将這股金丹靈力,反哺給了弑骨的屍骸。

  這些兇殘的獸紋,仿佛弑骨身上的“圖騰”。

  而弑骨,又仿佛隻是這些獸紋的“媒介”。

  弑骨是人,獸紋是陣。

  但獸紋是活的,而弑骨卻是死的。

  這種詭異而錯亂的感覺,籠罩在衆人心頭。

  而與此同時,原本氣息微弱,靈力消耗殆盡的弑骨,仿佛得到了金丹之力的補充,渾身散發着幽深而冰冷的藍光,一瞬間氣息暴漲。

  似乎是充能完畢,重新“活”過來了一般。

  “小心!”臯毒厲聲喝道。

  另一個鎮壓着“弑骨”的臯塗部蠻将,臉色一慌,聞言想跑,可已經晚了。

  弑骨血淋淋的大手,已經扼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擰,将他的脖頸都擰變形了。

  這蠻将也修了百蝮功,但火候不到家,無法像臯毒那樣,分化骨肉而“蛇遁”,一被弑骨抓住,便掙脫不得。

  而下一瞬,他便慘遭厄運。

  腹部被弑骨洞穿,丹田内的金丹,也被弑骨的大手掏出,如怪物一般,吞了下去。

  弑骨身上的饕餮紋,越發明亮,甚至帶了一絲邪異,如巨獸在張口吐納。

  連續兩個部落蠻将,還是自己的心腹,慘遭弑骨如此屠殺,身爲大将的臯毒,當即怒不可遏。

  他顧不得驚駭,當即咬着牙,強行催動百蝮功,雙手如蛇,骨刃淬毒,重新殺向了弑骨。

  可這一雙陰毒且可怕的骨刃,卻被弑骨的大手,硬生生攥住了。

  弑骨接連殺了兩個蠻将,吞了兩枚金丹,得到了磅礴的靈力補充,勁力不是一般地強。

  臯毒連番鏖戰,氣力不支,一瞬間覺得壓力驟增。

  而更讓他覺得驚懼的是,弑骨左手攥住了他的骨刃,右手卻掏向了他的小腹。

  這意圖顯然是,要掏他的金丹。

  臯毒膽寒,當即掙脫後撤,弑骨低吼一聲,宛如“怪物”一般追殺了上去。

  臯毒且戰且退。

  在蠱毒之沼,在猛毒遍布之地,也是在臯毒自己的主場上。

  他被已經是死屍,“百毒不侵”的強大弑骨壓着打,追着殺,狼狽不堪。

  眼看形勢危急。

  一位年邁的臯塗部長老見狀,當即沉聲道:“開百蠱千毒羅網,攔住這怪物!”

  毒沼之中,水波震蕩,毒藤突然蔓延,宛如鎖鏈一般,結成羅網,将“弑骨”牢牢困住。

  羅網由毒藤編制,上面淬着猛毒,還有衆多蠱蟲,在藤蔓中寄生。

  養這些蠱蟲,煉成這毒網,要花百年以上的時間。

  這是臯塗部,最險毒的陷阱,也是最緻命的手段。

  原本是用來,在關鍵時刻,困殺敵方的首腦,譬如戮骨這等大将,或是墨畫這種“神祝大人”用的。

  如今臯毒,被弑骨追殺,迫不得已,他們隻能催動這百蠱千毒的羅網,來壓制弑骨了。

  但問題是,弑骨不是活人。他是一具死屍。

  蠱蟲侵身而不傷,千毒腐蝕而不壞。因爲他的血肉,本來就是“死”的。

  蠱沒用,毒沒用。

  這百蠱千毒羅網,等同于被廢了一大半,隻剩了“困敵”的作用。

  隻能困,沒辦法殺。

  甚至光用毒網來困,也困不住。

  一衆臯塗蠻将,以及衆多蠻兵,隻能結成陣仗,并借助百蠱千毒羅網,輪流對弑骨進行壓制。

  蠻兵協力之下,再借助百蠱千毒網,弑骨也果然被壓制住了。

  如此,大将臯毒才有了喘息之機。

  臯毒沒有浪費時間,當即吞了一些丹藥,吃了幾塊不知什麽毒獸的肉食,便打坐恢複實力。

  待實力恢複了一半多,臯毒一睜眼,卻發現過了這麽久,百蠱千毒羅網,已經有些壓制不住弑骨的屍身了。

  臯毒一驚,顧不得那麽多,隻能又親自出手,與弑骨厮殺。

  有他這個大将,正面頂住弑骨的壓力,其他蠻将和蠻兵聯手,再加上百蠱千毒網,終于又将弑骨,順利地鎮壓住了。

  弑骨的死屍,和之前一樣,身上的藍光又漸漸暗淡,動作也漸漸變得遲緩了起來。

  它再怎麽強,也終究隻是一具“屍”,不可能真的,抗衡得住臯塗部大将,二十多蠻将,以及一衆修了毒功的蠻兵。

  臯毒緩緩松了口氣。

  但他并不敢大意,前車之鑒,猶在眼前。

  這具死屍,強的時候殺人,弱的時候,可是會“吃”人的。

  而且,吃人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吃的是“金丹”。

  “千萬小心,将這東西制住,别給它機會……”

  臯毒厲聲吩咐道。

  衆人稱“是”,可有些事,往往越是吩咐,越是叮囑,就越容易犯錯。

  尤其還是在這種緊張的時候,面對的還是“吃金丹”的可怕怪物。

  一個臯塗部蠻将,距離“弑骨”的死屍,稍稍近了半丈之地,不知是因爲恐懼,還是因爲力疲,腿稍微軟了一下,也走了一點神。

  待站住腳步,再睜開眼時,發現“弑骨”漆黑空洞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黑色的眼睛,像是深淵。

  那一縷藍色的光芒,攝人心魄。

  這臯塗部蠻将,心中恐懼,一時忘了要做什麽,下一瞬,便是鑽心的痛楚傳來。

  他的腹部,已經被一雙死屍的大手洞穿。

  接着,他便眼睜睜看着自己修了一輩子的金丹,被血淋淋掏了出來,被那“怪物”啃噬着吃了下去。

  他的眼中泛出莫大的驚恐,可卻回天乏力,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就此命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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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蠻将一死,當即嘩然一聲,引得臯塗部人心震動。

  更何況,他們還在近距離,看到了“弑骨”活吃金丹的一幕,更讓他們身臨其境地體會到了恐懼的滋味。

  臯毒也是又驚又怒,暗罵這些廢物,可心中也爲此生出了一絲慌亂。

  因爲吃了金丹之後,剛剛弱下去的“弑骨”死屍,身上詭異的藍紋一閃,重新又變得強了起來。

  臯毒咬牙,道:“快,再壓制住它!千萬小心,别再被它殺了!”

  說完,臯毒催動功法,雙持骨刃,又一步殺向弑骨。

  但這一次,他心中懷了膽怯,厮殺之間,已經有了遲疑。

  與之相比,又吃了一枚金丹的“弑骨”,饕餮紋閃動間,靈力又開始恢複了。

  而且不止如此,經曆了這幾番死戰,這它的招式動作,明顯更加流暢,更加豐富了。

  似乎,它也适應了這具肉身。它還在變強。

  臯毒心中着急,可身爲大将,騎虎難下,隻能硬着頭皮,與弑骨的死屍繼續纏殺。

  衆人聯手之下,很快,熟悉的一幕又重現了。

  弑骨死屍遭到壓制,身上的藍光又開始暗淡,動作又開始緩慢。

  臯毒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甚至因此而越發惶恐,有如履薄冰之感。

  因爲他知道,這個死屍怪物,又要“吃”金丹了。

  可他再謹慎,也沒用。

  他是大将,修爲高,厮殺經驗豐富,他可以保住自己的金丹,不被弑骨掏掉。

  但卻保不住,其他臯塗部蠻将的金丹。

  終于一個不慎間,鮮血飛濺,又有一個臯塗部蠻将,被弑骨掏了金丹,吃掉了。

  臯毒的心态,徹底崩掉了。

  完了……

  弑骨的死屍,若說什麽特别的招式手段,的确沒有。

  就是皮糙肉厚,不怕刀劍,不怕猛毒,力道很大,能扛能打,招式單一,簡單快捷。

  可問題就在于,它能抗能打的同時,還能“吃”金丹補靈力。

  臯毒能赢它,卻殺不掉它,若要徹底壓制,就要衆人聯手,輪流消耗。

  不多人聯手,根本耗不過它。

  可一旦衆人聯手,無異于把“金丹”送到了它嘴裏,給它“補能”。

  肉包子打狗,越打越沒有。

  而臯毒料想的沒錯,接下來,整個臯塗部的“金丹”,都成了肉包子。

  沒了頂端戰力的壓制,弑骨的死屍,才是真正的“肆無忌憚”。

  它的招式簡單,一拳一腳,正因如此,才粗暴而緻命。

  饕餮紋驅動之間,幾乎每一拳,每一腳,都會帶走一條臯塗部的人命。

  衆人的圍攻,能破開它的表皮,腐蝕它的血肉,但也根本殺不死它。

  本就是“死人”,怎麽可能再死?

  一般金丹後期,縱使修爲強大,但也經不住“人海”戰術,輪番混戰消耗。

  可弑骨這具死屍不一樣。

  它能吃“金丹”,巴不得在人海裏厮殺,一邊殺,一邊吃,“永動機”一樣,不死不傷。

  尤其是面對大量蠻兵的時候,隻要弑骨不死,它就能一直殺下去。

  可弑骨已經“死”了,所以它就會一直殺下去,殺到所有敵人死光爲止……

  這是一具看似樸實無華,但卻令人恐怖的,純粹的“屠戮機器”。

  毒沼之中,弑骨身如小山,猙獰的饕餮紋,閃動着詭異的藍光,一邊“吃”,一邊殺,渾如一頭上古的兇獸,行走于死屍煉獄,屠戮着世間的生靈。

  而且,“弑骨”越殺越強,越吃越強。

  越殺,它的四肢越靈活,招式越簡潔,殺人越快。

  越吃,它身上的饕餮紋,越得到了充分的激活,與骸骨漸漸契合,融爲一體。

  弑骨也就越像是,一隻人形“饕餮”怪物。

  眼見死的人越來越多,“弑骨”越來越強,身爲大将的臯毒,如墜冰窖,徹底失去了反抗之心。

  臯毒逃了。

  而臯毒一逃,其他臯塗部将士,也徹底崩潰。

  饕餮紋加身,宛如“屠戮機器”的弑骨,幾乎以一己之力,殺崩了三品臯塗部。

  不光臯塗部,人人恐懼絕望。

  便是朱雀山的蠻兵,也紛紛神情震怖,面色蒼白。

  身爲大酋長的戮骨,此時看着兄長弑骨如今的模樣,也一臉震撼失神。

  唯有墨畫,自始至終,神色平靜。

  見臯塗部潰敗,前線失守,墨畫目光淡漠,揮了揮手,命令道:
  “穿辟毒甲,掩殺過去,滅了臯塗部……”

  “是,神祝大人!”

  朱雀山的蠻兵,紛紛換上了一副,墨綠色圖紋的蠻族皮甲。

  這副辟毒甲,是爲了穿越綠泑山界的毒沼,經由墨畫這位神主大人授意,特意鑄造的。

  但這副辟毒甲,毒抗雖高,其他防禦卻很差,若在穿越毒沼的過程中,遭臯塗部伏擊,朱雀山蠻兵必然傷亡慘重。

  而此時,臯塗部被身負饕餮紋的弑骨殺崩,大将臯毒戰敗逃遁,自然便是橫穿毒沼的最好機會。

  這一切,也都在墨畫的預料之中。

  身中百蝮劇毒的戮骨,暫時壓制了體内的毒性,也換上了一套辟毒甲,走在最前面,親自帶着朱雀山的大軍,踏入了綠泑山界的蠱毒之沼。

  神祝大軍,開始進軍。

  這也是千百年來,遍布猛毒的綠泑山界,第一次被“外敵”,如此大規模地入侵。

  這在整個山界的曆史中,都是絕無僅有之事。

  而一旦跨越了蠱毒之沼,這副幾乎無法逾越的天然險障,再後面的毒瘴,毒林,反倒簡單了。

  在墨畫的指引下,在戮骨身先士卒的沖鋒之下,又經曆了半個月的厮殺,三品臯塗部的本部被攻破。

  身負重傷的大将臯毒被生擒,臯塗大酋長逃亡,餘下部衆投降。

  至此,三品綠泑山界,最大的部落臯塗部被征服。

  而墨畫也通過“實戰”,通過弑骨的屍骸,驗證了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的可行性。

  同時這也證明,他已初步領悟,并掌握了,這副由大荒神秘的大巫祝所創,足有二品二十四紋品階,蘊含兇殘的饕餮法則,難度極爲逆天的,饕餮靈骸絕陣。

  而這副饕餮靈骸絕陣,很快也将會成爲他結丹的……

  本命陣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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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5章 刻本命陣
  三品綠泑山界,臯塗本部,酋長大殿。

  墨畫坐在高高的位置上,面容如白玉俊美,泛着淡金色的眼眸冷漠,目無凡塵。

  身負重傷的臯塗大将臯毒,被戮骨壓着,跪在地上。

  臯毒是金丹後期,身爲大将,自有強者的傲骨,如今被壓着,向一個隻有築基境的“神道傀儡”下跪,心中自然怨毒。

  更不必說,這個“神道傀儡”,看着隻有二十歲,年“幼”得不像話。

  臯毒猛然擡頭,剛想口出惡言,忽而感到一股強橫的妖氣,臉色一變,轉頭看去,便見他的身旁,不知何時,站着一尊通體白玉,夾雜黑紋的異獸虎妖。

  這虎妖身形巨大,頭頂一個霸道的“王”字,氣勢睥睨,妖氣雄渾,偏又帶着聖潔之氣,眸光如雷霆,威嚴赫赫,讓人見之便心生畏懼。

  三品王妖……

  而且,身上沒有鎖鏈,沒有鐐铐,沒有聖紋,沒有一丁點“束縛”的手段。

  它就這樣,随意地在大殿裏走來走去。

  臯毒此前隻遠遠看了這老虎一眼,以爲是“假貨”,可此時靠近了,感受到了三品金丹妖獸的壓迫力,還有那股神聖威嚴的氣勢,這才意識到,真的不一樣……

  這王妖,不是花架子。

  它的血脈氣勢,實在強得匪夷所思。

  而大老虎似乎也不太喜歡這個“癞蛤蟆”一樣的臯毒,伸出毛絨絨的大爪子,嫌棄地拍了拍臯毒的腦袋。

  它的大爪子,看着毛絨絨的,但銅皮鐵骨,硬得跟大錘一樣。

  臯毒被大老虎拍得腦殼子嗡嗡的,但卻隻能低着頭,一聲都不敢吭。

  便在此時,一道冰冷但威嚴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回來。”

  聽到墨畫喚它,大老虎這才丢下臯毒,踱着步子,走到高殿之上,趴卧在了墨畫的身旁,腦袋湊到了墨畫的手下。

  墨畫伸出手,輕輕摸着大老虎的腦袋。

  臯毒見到這一幕,心髒驟然一縮。

  在這個築基“神祝”面前,這隻桀骜不馴,氣勢可怖的三品虎妖,竟溫順得像是一隻貓咪。

  臯毒這才意識到,自己此前的猜想,有可能大錯特錯……

  他将頭壓得更低了,不敢擡頭看墨畫。

  便在此時,墨畫開口了。

  他一邊摸着大老虎,一邊淡淡地對臯毒道:

  “歸順于神主,爲我做事,饒你不死。”

  臯毒目光一驚,心亂如麻。

  但他沒回答願不願意,而是問出了心中,最爲執念的一件事:

  “我隻想知道,與我厮殺的,那個吃金丹的怪物……究竟是什麽東西……”

  墨畫道:“它是神主麾下的……不死大将。”

  “不死大将……”

  臯毒心頭一顫,那日兇殘的一幕幕,又浮在眼前。那個怎麽都殺不掉,即便快殺了,吃一枚金丹,就又能“活”過來的怪物,讓他至今想起,還渾身顫栗。

  “怎麽可能……”臯毒失神喃喃道。

  “它是神主的‘造物’,介于生死之間,以不死之軀,爲神主征戰四方。”墨畫淡然道。

  臯毒神情震動,似乎還想問什麽,可擡頭一看,又不敢再開口。

  他能感覺到,這位“神祝大人”,目光越來越冷漠,似乎對他快失去耐心了,再問下去,可能會惹神祝大人發怒。

  果然,墨畫隻冷漠道:
  “我再問你一句,可願歸順?”

  臯毒低頭,躊躇片刻,咬牙道:
  “臯毒……身爲臯塗部大将,忠于部落,忠于大酋長,不敢背叛……”

  “無妨,”墨畫道:“你現在,就是臯塗大酋長。”

  你是大酋長,自然就不需要再忠于什麽大酋長。

  隻要忠于自己就行。

  臯毒一愣,有些不可置信,“我……大酋長,可……我……名不正……”

  墨畫淡淡道:“大荒最大的‘名’,是神主的‘名’。我奉神主的名,我說你是大酋長,你就是大酋長。”

  臯毒醒悟過來了,當即給墨畫磕了個三個頭:
  “臯塗部大酋長——臯毒,願爲神祝大人,肝腦塗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墨畫微微颔首,“神主會賜福你。從今往後,你身爲臯塗大酋長,需謹記神主的教誨,除此之外,臯塗部上下的事,你一人決定。”

  臯毒叩首道:“是,謝神祝大人恩典。從今往後,臯塗部必尊奉神主的名,必唯神祝大人,馬首是瞻。”

  墨畫點頭,“下去吧。”

  戮骨松開了臯毒。

  臯毒有些怨恨地看了戮骨一眼,又敬畏地看了墨畫一眼,以及墨畫手邊那隻被撸着毛,溫順如貓,但兇殘霸道的聖獸猛虎。

  臯毒彎着腰,躬身退下了。

  臯毒離開後,大殿之内,便隻留下了墨畫和戮骨二人,還有一隻不會說話的大老虎。

  大殿之内,一時十分安靜。

  戮骨沒有離開,而是目光複雜地看着墨畫,猶豫良久,才緩緩道:

  “神祝大人……我兄長他……”

  墨畫聲音平靜,不見情緒:“他已經得神主賜福,走上了他的‘宿命’之路。”

  戮骨沉默不語。

  墨畫看向戮骨,問道:“你……可有不滿?”

  戮骨仍舊默然,片刻後他搖了搖頭,躬身向墨畫行了一禮,聲音決然道:
  “倘有一日,戮骨戰死沙場,也請神祝大人賜福,将我的屍首,煉成不死的大将。讓我死後,能與兄長并肩殺敵。以死朽腐爛之軀,爲神祝大人效力,征戰四方,一統大荒,鑄就不朽偉業……”

  墨畫的眼眸中,露出意外的神色,片刻後,他略有些複雜地點了點頭,道:

  “我答應你。”

  戮骨跪在墨畫面前,肅然道:“戮骨,多謝神祝大人成全。”

  ……

  此後數日,臯毒正式成爲臯塗大酋長,爲墨畫做事。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抓住了臯塗部前任大酋長,将大酋長的頭砍了下來,奉給了墨畫,以表示他的忠心。

  臯塗部,隻能有一個大酋長。

  臯毒現在,是神祝大人欽定的大酋長,那之前的大酋長,就不能再存在了。

  否則,會有辱神祝大人的威名。

  墨畫認可了臯毒的“忠心”。

  之後,臯毒便帶領着臯塗部,爲墨畫前驅,踏平了整個綠泑山界的大小部落,使整個三品綠泑山界,達成了統一。

  所有蠻奴,都被墨畫解放了,歸入了神奴部。

  而所有部落高層,也都被墨畫“清洗”了一遍。

  信仰神主,歸順神祝,發誓從此以後,按照神主的“教義”行事,則可網開一面。

  若是冥頑不靈,則按罪行論處。

  罪孽輕者貶黜爲平民,罪孽深重者,當即格殺。

  至此,三品綠泑山界,也被墨畫征服“改造”了一遍,納入了神主一統的版圖。

  之後,趁着山界統一,神祝大軍休整的時間,墨畫在綠泑山界内,給自己找了一個封閉而安靜的山谷。

  他準備就在這裏,爲自己刻上十二經饕餮靈骸陣。

  ……

  綠泑山界。

  骨瘴山。

  山中某個隐秘的洞穴内,墨畫盤腿而坐,周遭密布陣法。

  這是墨畫用天機推衍,特意選中的地方,遮蔽玄機,不洩因果。

  而在山洞的外圍,有丹朱和戮骨護衛。

  三品聖獸大老虎,以及以三品吊睛玄虎爲首的一群虎妖,也在外面守着墨畫。

  這是神祝親征之路上,随緣順法之地,地方極爲隐秘,不沾因果,守備十分嚴密,墨畫推算得也萬分周全。

  因爲,這是他結丹,最重要的一步。

  他要在自己身上,畫上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作爲自己的本命陣法。

  此舉是結丹的根基,是晉入築基巅峰的關鍵,更關乎結丹的成敗,和修道的将來。

  同樣,這也是墨畫費盡千辛萬苦,挨過漫長的煎熬,才有的結果。

  墨畫爲此,在大荒機關算盡,籌謀布局,付出了很多,謀劃了很久。

  如今,終于走到了這一步。

  他本應爲此感到興奮。

  可是,此時此刻的墨畫,情緒卻有些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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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爲神性,已經淩駕于他的人性之上,他已經有點不太能從自身的成敗和得失中,感受到情緒的波動了。

  此事,有好處也有壞處。

  壞處是墨畫知道,自己的人性,又變得淡薄了幾分。

  好處是,人性的“淡薄”,情緒的冰冷,也讓他擁有了絕對的冷靜。

  他接下來要做的,是一件非常“危險”,且艱難的事,過程之中,包含了對自身人體血肉經脈骨骼,極爲複雜精密的切割和操控。

  任何情緒的波動,都會影響他的心,影響他的神念,進一步幹擾到他的操縱。

  一絲情緒的波動,都不能有。

  期待,興奮,激動,緊張,不安,忐忑……這些都不是好事。

  必須擁有,宛如“神明”一般的絕對理性,和絕對冷靜。

  墨畫微微阖上雙眸,閉目養神。

  一盞茶後,他睜開眼,眼底有金光湛湛,神性凜然。

  之後,墨畫取出兩瓶,被封條嚴密封印着的琉璃玉瓶。

  玉瓶之中裝着的,便是塑木白金玉骨最重要的,兩件極其名貴的天材地寶:
  木白之精,和金玉之髓。

  與木白金玉鑄造法一樣,這也是太虛掌門從白家,費大力氣爲墨畫求來的。

  一點一滴,都彌足珍貴。

  以金玉之髓,增強骨質,使一身骸骨,堅如金玉。這樣才能以自己的骨骸,作爲絕陣的陣媒。

  以木白之精,融入血氣,化血爲墨,畫成陣法。這樣才能讓墨,與血,與陣,與骨,徹底融爲一體。

  同時,木白之精,其本身所蘊含的“木”之精華,還可以與用來“鎖血”的乙“木”回春陣,彼此契合。

  如此,就形成了完美的閉環。

  木白金玉骨,乙木回春陣,饕餮靈骸紋。

  三者之間,有了共通的底層邏輯,彼此“捆綁”在一起,共同構成了,墨畫的本命陣法體系。

  墨畫意識到,自己似乎又練歪了一點。

  他又把簡單的東西,搞得太晦澀複雜了。

  他的本意,也隻是單純以“十二經饕餮靈骸陣”,作爲自己的本命陣法。

  但單獨以“十二經饕餮靈骸陣”,作爲本命陣法,對墨畫而言,又根本不可能。

  他的身子骨,承載不了骨刻陣法。

  他本就貧弱的血氣,會大量流逝。

  饕餮的法則,也缺乏供養。

  墨畫隻能自己想辦法,一個個解決這些問題,最後絞盡腦汁,東拼西湊,“縫縫補補”之下,終于又“縫合”出了,這麽一個“怪東西”:
  “木白金玉骨-乙木回春陣-饕餮靈骸紋”三位一體的,本命陣法框架。

  明面上,饕餮靈骸絕陣,自然就是他的本命陣法。

  但爲了承載這副絕陣,墨畫還用到了另外兩個關鍵的“傳承”。

  墨畫也不知,這麽做到底會不會有其他問題。

  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在這條“結丹”之路上,他隻能靠自己,硬着頭皮,一直往前走到底……

  但這套修道理論,終究隻是構想。

  很多時候,真要将構想落實,将修道理論由虛轉實,才是最難的事。

  而爲了能在自己身上,完美構建出這一套,骨與血與陣相融的“陣法體系”,墨畫也耗費了太多心神。

  他在乾學州界,遍覽太虛三門的結丹道統,入了大荒做巫祝,又翻閱了無數部族典籍。

  此時将這一切,融彙貫通,墨畫又廢寝忘食,幾乎耗盡神識,推衍了不知道多少遍,這才終于構建出了一整套,對他目前而言,最切實可行的“開刀刻陣”的方案。

  首先,木白金玉骨的基底,墨畫早早就開始籌備了。

  自神祝之戰開始,墨畫親征之前,他就已經開始,不間斷地服用一些金木類的靈物,來滋養肉身,爲本命陣“開刀”做準備了。

  如今,他的肉身初步滋養完畢了。

  他的骨骼内部,已經隐隐呈現了金玉之色。

  借助弑骨,也完成了對十二經饕餮靈骸陣的驗證。

  墨畫也真正到了,開始對自己“開刀”的時候了。

  此時,隐秘山洞的中央,正放置着一個,構造繁複的陣法“刑床”。

  這是墨畫爲自己準備的。

  他要對自己“開刀”,期間肯定伴随劇痛,肉身會難以抑制地顫動,因此必須用陣法,将自己的軀殼,強制性地固定住。

  其次,要能忍着劇痛在自己身上畫陣法,也是極大的難點。

  這件事,他還不能假手于他人。

  他隻能自己畫,沒有任何人,能幫得了他。

  一是因爲,二品二十四紋的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目前爲止,墨畫所知的,隻有他一個“活人”能畫出來。

  還要加以特殊的“骨刻”之法。

  他在世間,找不到第二個人,能幫他在身上刻下這副饕餮絕陣。

  即便有這個人,同樣掌握了饕餮絕陣,墨畫也不可能讓這個人,來替自己畫。

  因爲這是“本命陣”,是他結丹的根基,是将來修行的道途。

  這是修士,最機密,最根本的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整個過程,如非迫不得已,也絕不能經第二人之手。

  哪怕是荀老先生,是師父,是自己的爹娘,是至親之人,最好都别牽扯得太深。

  這不是不信任,而是因果真的實在是太大。

  本命陣,與自己性命相修,既是自己的“道”,也是自己的“命”。

  自己的命,隻能握在自己手裏。

  把命交給别人,會承擔巨大的風險,而且會牽連他人的因果。

  尤其是墨畫,他深知自己的命格因果,迥異于常人,裏面的兇險和危機,宛如無邊深淵,難以窺測。

  他的因果,他的道,他的命,若隻握在自己手裏,那别人要害他的道,傷他的命,都隻會沖着他來。

  可如果,他将自己修行中,性命攸關的事,告訴了自己的爹娘,自己的親人,自己的朋友和師長。

  那麽,他們也會替自己,承擔了這份因果。

  别人會通過他們,來“害”自己。

  反過來,就是自己“害”了他們。

  尤其是墨畫知道,自己的爹娘,就是普通的修士。

  他隻希望爹娘,能夠一生幸福,平安順遂,而不願爹娘他們過多承擔自己的因果,而招緻一些意外和災禍。

  因此,有些事,隻能自己知道。

  有些命,隻能握在自己手裏。

  這不是因爲,不信任别人,而恰恰是因爲,不想去牽連他人,不想傷害别人。

  而現在“孤身一人”的狀況,其實就是最好的情況。

  在整個蠻荒,墨畫這位神秘的神祝大人,其實是一個“天降之人”,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幾乎沒人真的知道他的來曆。

  因此,他結丹的所有因果,便可全都收攏于自身,而不會牽連到他人。

  他結丹涉及的所有陣法,法門,因果,和具體的過程,也幾乎隻有他自己一人知道。

  從另一種角度來說,神祝是神祝,墨畫是墨畫。

  現在其實是蠻荒的“神祝”大人,在鑄本命陣,在準備結丹。

  而不是墨畫。

  不是那個,身爲莊先生弟子,通仙城小陣師,太虛門小師兄,太虛三脈“小祖宗”,乾學陣道雙魁首,乾學論劍第一人的“墨畫”……

  ……

  墨畫收斂了心神,服下了一瓶以大荒“麻神草”爲根基,釀出的藥汁。

  麻神草,有麻痹之用,可以麻痹感知,抑制肉身的痛楚。

  之後墨畫脫掉神祝的聖袍。他的身子,白皙纖柔,内在的骨骼,卻散發着金玉般瑩潤的光澤,通透聖潔。

  墨畫将木白之精,和金玉之髓,混合之後,倒在了一個玉質器皿之中。

  之後便躺在了,他爲自己制作的陣法“刑床”之上。

  光芒流轉間,陣法運轉,刑具吻合,将墨畫牢牢釘死在床上,即便遭受再大的劇痛,也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手和腳上的鐐铐,也長出細密的尖刺,刺進了墨畫的皮肉,血肉淋漓間,紮入了他手三陰,手三陽,足三陰,足三陽,共十二條正經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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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0
匿名  發表於 2025-11-18 08:32:41
 第1276章 陰陽
  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以修士體内,手足太陰,厥陰,少陰,太陽,陽明,少陽,共十二正經爲核心框架。

  以正經中的血脈爲點,以脈絡爲線,以靈爲氣,以血爲精,以髒腑爲器,從外皮,到血肉,到骨骼,秉承造化的鬼斧神工,複雜精密而又渾然天成,勾連了整具肉身,最終融爲一體。

  天地生成的血肉之軀,此時又仿佛是一具,大道構造的“人肉機器”。

  而此時,墨畫爲自己量身定制的“陣法刑具”,正按照他自己規劃制定的流程,将細密的銀色針刺,沿着他手足的穴位,刺進了他的肉身。

  這些銀針,同時也接入了他的十二正經。

  木白之精和金玉之髓,這兩樣天材地寶,也在墨畫事先的安排下,順着銀針,滲透進了墨畫的經脈。

  首先滲透進去的,是金玉之髓。

  這些金玉之髓,五行屬金,流體似玉,一進入體内,便自血肉向下滲透,落于墨畫的骨骼之上。

  墨畫的骨骼,已經事先滋養出了“木白金玉”的根基。

  此時金玉之髓,剛好完成最後一步的融合,包裹着墨畫的軀幹骨骼,仿佛在給他的骨頭“鍍金”。

  “鍍金”之後,金玉之髓在幾個時辰内,不會凝固。

  這個階段,便是“刻陣”的唯一時機。

  此時,摻雜着木氣,半清半白的木白之精,又沿着銀針,緩緩滲透進墨畫的體内。

  木白之精蘊含生機,遇血即融,根本感知不到。

  感知不到,就沒辦法以神識操控。

  因此墨畫,又事先在木白之精中,摻雜了一點大荒的“血毒”進去。

  這些血毒,同樣會融于血,而且會有非常明顯的痛感。

  隻要有區别的“痛感”,墨畫就能感知。

  能感知,神識就能“識别”。

  神識能識别,墨畫就能操控這些木白之精,以之當做“靈墨”,在自己的骨骼上,刻畫饕餮陣法。

  而這血毒,本身也具備一定的“腐蝕性”,能夠腐蝕骨骼。

  這樣,以毒本身,代替“刻刀”,便可以在自己的骨頭上,留下陣法的痕迹了。

  這也就是,墨畫琢磨了很久,才想出來的“毒刻”之法。

  不用割開皮肉,不用解剖四肢,不用“露骨”,便可以在自己的體内,在完好的骨頭上,以神識禦墨的手段,畫上陣紋。

  至于這些血毒本身,雖然可以“腐蝕”骨頭,但毒性不強,危害并不大。

  腐蝕的,更多的也隻是“鍍金”的骨質表面。

  之後木白之精,自然愈合,便會順帶着将這些血毒清除掉,不留痕迹。

  一切流程,都在墨畫的“計劃”中,并經過了他千百次的推衍,确定無誤,此時他才會施行。

  銀針刺入十二經,木白之精,融入了血。但因爲摻了“毒”,有了痛楚,所以很容易,就被墨畫的神識“識别”到了。

  墨畫開始操縱這些木白之精,按照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的陣圖,從手太陰肺經開始,由血入經,由經入絡,連通經絡之後,再在其對應的拇指桡側,畫上了第一筆,饕餮靈骸陣紋。

  木白之精融血爲墨,落在了金玉之髓“鍍金”的骨頭上。

  勾勒出了第一筆,兇殘的饕餮陣紋。

  這饕餮紋,一筆剛落下,便仿佛是有兇獸,一口咬在了拇指桡骨上,痛楚深入骨髓。

  即便已經服了“麻神草”,也用金玉之髓,鍍在了骨頭上。

  可這痛感,還是宛如跗骨之蛆一般,穿透了麻神之草,和金玉之骨,烙印在了墨畫的神識上。

  這種痛感,并非血肉,或是骸骨上的痛感。

  更像是一種,“法則”上的痛。

  是血肉之軀的“凡人”,膽大包天地意圖以自己的身骨,去承載饕餮兇煞法則,而帶來的“反噬”之苦。

  這種痛,可穿透一切表層的防禦,直接作用于“神魂”本身。

  墨畫也隻覺,無根無名的兇獸撕咬加身,痛楚難耐,連帶着他的骨頭,乃至經脈和皮肉,都開始打顫。

  好在他畫本命陣之前,将自己的肉身給“釘”死了。

  否則這一亂動,後果不堪設想。

  但鐵索和鐐铐,卻深深勒進了墨畫的肉身,在他白皙的手腳上,留下了明顯的血淤和勒痕。

  這是肉身的痛楚,但并無所謂。

  真正痛的,還是承受“饕餮”法則帶來的痛。

  而這股痛楚,還在加劇。

  饕餮的撕咬,還在加深。

  這一筆陣紋,所帶來的各種痛苦,遠超一般修士所能承受的極限。

  即便是墨畫,也忍無可忍,隻能主動去調動強大的神性,來壓制自己的人性。

  将自己的生死,自己的血肉,自己的識海,自己的一切痛苦……全部都置之度外。

  用神性,居高臨下地,洞徹着自己作爲人的各種苦痛。

  神明不仁,以蒼生爲刍狗。

  墨畫自己也是蒼生之一。

  他将自己當成是“刍狗”,将所有悲苦寄宿于刍狗之身。

  同時,他也将自己當成是“神明”,去漠視身爲刍狗的自己。

  在這種強大神性,冰冷而理智的洞察和淩駕之下,墨畫的“人性”,進一步被壓制到微乎其微的地步。

  而這種“人性”的微弱,也讓他神念上的“痛楚”,被極大幅度地減弱了。

  在神識的概念上,不拘泥于自己“人”的身份,不拘泥于自身性命安危名利的得失,便越能接近神性。

  墨畫的眼眸,幾乎徹底化爲了金色。

  很多身爲人的感情,連帶着身爲人的痛苦,都被一起淡化掉了。

  唯有如此,他才能咬着牙,繼續畫下去,繼續在自己的骸骨之上,刻畫上本命陣法……

  之後,融了血毒的木白之精,在十二正經内,随着血液氣機流動,并在墨畫精細入微的神念操控下,于骸骨之上,繼續蜿蜒,凝成了第二筆陣紋。

  這一次,痛苦就淡了許多。

  墨畫也便能接着畫下去。

  他的神念繼續流轉,“靈墨”一般的木白之精,繼續流動,往下面勾勒……

  第三筆,第四筆……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第一道饕餮紋,終于被墨畫畫出來了。

  墨畫的拇指桡骨之上,凝成了一枚,宛如幼小兇獸一般的饕餮紋,随着血氣的流轉,不斷顫動,仿佛是在呼吸一般。

  第一道饕餮紋成型。

  幾乎與此同時,那股被饕餮撕咬的痛感,突然越發強烈。

  墨畫隻能再調動神性,繼續以絕對的理性和冰冷的認知,壓制神念上的痛楚。

  這是一個十分煎熬的過程。

  這是對墨畫神魂的煎熬,也是對他道心的考驗。

  墨畫強行忍着這股劇痛。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待痛楚稍稍退去,墨畫目光堅定,繼續畫起了第二道饕餮紋。

  二品二十四紋,饕餮靈骸陣。

  他如今隻畫了一道,還要再畫二十三道陣紋,最終全部串聯在一起,才能形成最終的饕餮靈骸絕陣。

  這個過程,無比痛苦且漫長,漫長得幾乎看不到曙光。

  在痛苦凝成的無邊黑暗中,墨畫根本不知,自己到底畫了多久,又到底承受了多少漫長的苦痛。

  更不知自己強行調用神性,将自己的人性,壓制了多少遍……

  墨畫隻能,以冰冷的理性,宛如“大道機械”一般,按照他此前練習了無數遍的陣法記憶,耐着性子,忍着煎熬,一筆又一筆,一紋又一紋地畫下去……

  他隻有堅持,将心性凝至極度的專一,無一點旁骛,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念頭。

  唯有如此,他才能畫下去。畫到最後,墨畫甚至有種“笃定”的感覺。

  他的骸骨,隻是枯石。

  他的肉身,隻是泥土。

  他沒有了“我”的概念。

  他也并不是在自己身上,刻畫靈骸陣。

  而是在将這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畫在這天地間,自然的石頭和土木上。

  墨畫完全抹滅了“小我”,也超脫了“痛苦”,無限接近神性的墨畫,眼中隻有陣法,隻有天地,還有那說不清道不明,自行運轉,亘古不變的“道”……

  ……

  在這種極度“神性”的狀态下,墨畫的意識,越發通明。

  他筆下的陣法,也仿佛有了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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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仿佛就是秉天地之道而生,與法則共呼吸。

  這場漫長的,神性與人性的矛盾,痛苦的滋生和自我的消解之中,墨畫硬是憑着道心,堅持到了最後。

  最終,當墨畫的神念,即将耗盡的時候,他終于在自己的骸骨之上,勾勒出了最後一筆饕餮陣紋。

  他也終于将這副,練習了無數遍,也推演了無數遍的,大荒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完完整整地刻畫在了自己的骨骸之上。

  那一瞬間,藍光亮得刺眼。

  一道道猙獰的饕餮紋,開始在墨畫表皮浮現。

  一縷古老的陣法光芒,在墨畫的體内亮起,沿着經脈,自手太陰肺經,到手陽明腸經,到足陽明胃經……乃至最後的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足厥陰肝經,最終又回到手太陰肺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十二經周天循環。

  十二正經的周天上,串聯着整整二十四道饕餮紋。

  而這二十四道饕餮紋,或明或暗,不斷浮現,仿佛活過來了一般,在墨畫的骨骸,在他的髒腑,在他的經脈,在他的血肉間,不斷蠕動,不斷融合,最終徹底連成一片……

  饕餮的陣法,與他的肉身,融爲了一體。

  饕餮的法則,似乎也融化在了他體内。

  墨畫的皮膚上,古樸猙獰的饕餮紋,此起彼伏,泛着詭異的藍光。

  使得墨畫整個人看上去,也如同一隻“人形饕餮”一般。

  既像是人的肉身内,融了一隻饕餮。

  也像是一隻饕餮,化作了“人形”。

  這就是,出自神秘大巫祝之手,被封存在邪神頭骨裏的,大荒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

  堪稱奪天地之造化,窮人道之絕秘,化饕餮之兇法。

  墨畫緩緩睜開了雙眼。

  雙眸開阖之際,仿佛古老的“靈力兇獸”覺醒,看了這世間第一眼。

  “成功了……”

  即便墨畫的神性,繁衍到了巅峰,人性已經十分淡漠了,但心底還是無法抑制地,滋生出了一絲絲喜悅。

  這不僅是“人性”之中,因爲本命陣的塑成,結丹之路的鋪就,而生出的喜悅。

  更是“神性”之中,對道和法則的渴望,而生出的愉悅。

  墨畫能感受到,随着本命陣塑成,以陣法爲媒,饕餮的法則在他的體内孵化滋生的感覺。

  這種對古老“法則”的欣喜,即便是神明,也難以拒絕。

  而至此,墨畫的本命陣構成中,最艱難的,最危險的,也是最核心的部分,算是刻畫成功了。

  墨畫緩緩松了口氣。

  之後,就隻剩下,用“乙木回春陣”來鎖血了。

  除了彌補骨刻之時,血氣的損傷外,這副乙木陣,也是用來托底,和保命用的。

  饕餮靈骸陣,是兇獸絕陣,極其霸道危險。

  一旦饕餮靈骸陣失控,過載,或是發生紊亂,産生暴走。

  那墨畫身體内部與饕餮陣融合的經脈,骨骼,髒腑等等都會受到重創,而且很難彌補。

  如果沒有相應的“鎖血”和“補生機”的手段,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他必須在身體内部,再構建一個“生機”類的陣法,用來彌補血氣。

  并一定程度上,抵消以後因饕餮靈骸陣“失控”,使自己肉身受損的風險。

  這樣才能真正不留後患。

  能符合這些要求的,墨畫手裏算來算去,隻有一個“乙木回春陣”最合适。

  這也幾乎是他最好,也是唯一的選擇。

  好在“乙木回春陣”本身的陣紋并不難,至少比二十四紋的饕餮靈骸絕陣,要簡單多了。

  墨畫以木白之精,作爲靈墨,将乙木回春陣,刻在了自己十二正經附近,也就是饕餮靈骸絕陣的旁邊。

  他身上的骨頭,其實還挺多的。

  主要的地方,畫上了饕餮陣,餘下的空白的地方,墨畫就用乙木回春陣,補了上去。

  可他這随手一補,就補出了問題。

  不知道是木白之精這個“墨”的問題,還是木白金玉鍛骨之法的問題,抑或是饕餮靈骸陣蘊含的古老法則的問題。

  當墨畫将乙木回春陣,畫在自己骨骸上的時候,突然發生了某些“反應”。

  乙木陣紋突然開始扭曲,仿佛某種“幻境”破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隐約之中,墨畫似乎看到了黑白兩道銜尾蛇,在頭尾相接,厮殺,盤旋,編織着什麽……

  與此同時,一股古老蒼茫的感覺,在墨畫心頭湧起。

  墨畫感覺,自己好像正站在大道的某個邊界,在永恒的生命中,似生似死,亦虛亦實,恍然若夢。

  可那之後,一切又都消失了。

  墨畫又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乙木回春陣,已經被墨畫畫上去了,融進了骨頭裏,轉化爲了生機,在默默修複墨畫體内,因刻畫本命陣而造成的傷勢。

  而他傷勢每愈合一分,乙木回春陣每滋養他一分生機,與他身體的融合,也更深一分……

  墨畫眉頭緩緩皺起。

  “這是……什麽東西……融進去了……”

  他再想去探究,可已經沒的探究了。

  甚至乙木回春陣的陣紋,已經融進了骨頭,他也“看”不到了。

  饕餮紋會發光,他還能隐約看到一些。

  可乙木回春陣,是隐藏在他十二正經内的陣法,一旦畫上去,默默運作中無聲無息,他自己都看不到。

  除非把他皮肉割開,把骨頭剔出來,才能看到骨頭上,刻着的是什麽。

  才能看到乙木回春陣,到底發生了什麽變化。

  但這得等他哪天“死”了,剖屍剔骨了,才能做到。

  墨畫又不斷神識内視,檢查自己體内靈力的流動,陣法的運轉。

  查了十來遍,仍沒察覺到一丁點問題。

  木白金玉骨,正在愈合。

  饕餮靈骸陣,也在吐納中,緩緩融合。

  乙木回春陣,也在暗中默默滋養生機。

  看着一片“祥和”。

  “沒有問題……”

  墨畫又沉思片刻,還是沒發現異樣,便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這套本命陣,本來就不是正統的傳承,是他“縫合”出來的怪東西,出現一點預料之外的變化,也實屬正常。

  隻要運轉不出錯就行。

  或者說,墨畫隻“祈禱”這套陣法體系運轉的時候,不要出錯就行。

  别的他也無法奢望了。

  而且如今本命陣都刻完了,木已成舟,與他的骨骸經絡髒腑血肉融爲一體,牽一發而動全身,想改也改不了了。

  就算真的有問題,也隻能當沒問題。

  就算真的要死,那也隻能等死。

  墨畫心一橫,不再管那麽多,又内視檢查了一遍,發現陣紋沒錯,陣法在運行,血毒,木白之精,金玉之髓,以及其他一些殘存的靈力藥性,都沒有殘留在體内。

  便開始以神識,切斷外界與自己體内十二經的接口,并以神念控制本命陣,催動乙木生機,進行血肉的愈合。

  這樣他的本命陣,便完成了最後的封閉。

  他這套,以大荒十二經饕餮靈骸絕陣爲核心,以木白金玉爲骨,以乙木回春爲輔的本命陣法體系,便徹底定型……

  整個過程,沒再發生任何意外。

  ……

  但是,不知多少裏外。

  道州。

  某個偏僻的小院中。

  正坐在小河邊,閉着眼打着盹釣着魚的閣老,卻猛然睜開眼睛,一臉錯愕:
  “我的陣法呢……”

  “我給他的……那副陣法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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