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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小佚 --少年丞相世外客又名:夢里夢外(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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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12:25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沙漏

  伽藍的日記

  2003年3月15日 星期六 晴

  震撼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我站在台下仰望著的男子,是一個與我永遠不可能在同一天地的男子。他是那麼烈,那麼傲,那麼光芒四射,而我卻只有卑微,平凡的卑微。

  我想無是有些羡慕他的,這樣一個比驕陽還熾,比寒竹還傲,比鎂光燈還耀眼的人,活得張揚,活得高貴,活得肆意,活出了與我完全不同的人生。所以,我記住了他的名字——徐冽。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感覺很熱,全身浮躁,背後出了密密一層汗,黏膩著棉質的睡衣,像糊了團泥巴在身上。我睜開眼望去,果然發現空調沒在運作,想來定是媽媽怕對胎兒不好,半夜偷偷關了。

  我從浴室中沖了個熱水澡出來,樓下傳來媽媽的聲音,有些拔高的音調,含了幾分她這個年齡特有深厚,聽來就像品質極好的鋼琴奏出的中階音。

  我忙應著下樓,媽媽一見我又開始嘮叨:“怎麼只穿了襯衣,凍壞了怎麼辦?都是有身孕的人了,也不知道自己注意點。”

  我瞧了瞧窗外笑道:“媽,你看窗外太陽烈的,地上白花花一片。這幾天肯定是秋老虎來了,再多穿衣服,我還沒著涼,倒先中暑了。”

  媽媽說不過我,只得哼哼唧唧兩聲作罷。不過因為有些賭氣,所以吃飯的時候都不怎麼和我說話。我默默地吃著稀飯、煎蛋加小菜的早餐,胡亂地扒拉著,胃口並不好,老覺得有什麼卡在喉嚨口,隨時都會嘔出來。

  我不想讓媽媽擔心,勉強把粥灌了下去。媽媽還在嘮叨些什麼,我卻神思恍惚地只聽到了一句:“藍藍,徐冽的手術應該會成功吧?”

  我轉頭向窗外望去,園中一棵大槐樹靜靜立著,讓我想了從前在鄉下見過的電線杆,就像它這般孤獨地毫無生機地矗立著。只有高大,卻疲倦的感覺。

  門外傳來滴滴的喇叭聲,哥哥扯著嗓子在外頭喊:“藍藍,快走吧,手術要開始了。”

  我如夢初醒,急急站起身來,只覺眼前一陣模糊,並沒有惶恐的感覺,只微微暈眩。廚房裏煤氣燃燒後特有的氣味伴隨著食物香撲面而來,又沉又厚,仿如那久遠的往事。

  2003年7月22日 星期二 晴,炎熱

  很難想像一個穿襯衫的男子坐在熾熱太陽下吸煙的感覺,尤其這又是個帥氣高貴的男子。太陽、高溫、汗滴、煙霧,這些纏繞在一起分明是一種讓人窒息的黏膩感。可在他這裏,卻美好得像一幅畫,天地萬特皆是靜止,唯一動的是那嫋嫋上升的煙縷!

  一個坐在噴水池前的男子,有修長的手指,薄薄的漂亮雙唇,陽光從水面折射在他臉上,映著那漠然冷酷的表情,有些高傲,有些落寞,深邃俊美得讓人著迷。

  我真的沒想到居然能在暑假的某一天偶然看見徐冽,我想這是很美好的一天。而我,多希望每一天都能這麼好。

  吱嘎——一個急刹車,我正出神地想著往事,不小心就重重撞在前頭的椅背上。雖然是很軟的棉如絮,我還是覺得頭暈目眩,半晌才緩過神來。

  哥哥忙回頭看我:“藍藍,沒事吧?有沒有傷著?”

  我扯出個笑容搖頭,從後視鏡看到那樣的自己,蒼白的臉,瘦削的下頜,很憔悴的樣子。手指尖滲著涼意,手心卻不停冒汗,心怦怦跳著,明明裹在胸腔裏那麼安靜地跳動,我卻覺得每一下都砸在我耳邊,砸得我煩躁。

  車子緩緩開進了醫院大門,碧綠的草地,高大的樹木,不知寫著什麼的石碑,——在我眼前倒退遠去。靜寂地,不快不慢地,就像老式的無聲電影,在播著最機械無聊的情節。

  哥哥停了車,我迫不及待地開門下來,一股股令人窒息的灼熱之氣撲面而來。我緊緊握著拳抵在胸口問自己:手術會成功的是不是?徐冽不會死的是不是?

  寒意從心底滲上來,摻雜著絕望、無奈和哀傷。我緩緩攤開手,看著自己小小蒼白的手,紋路交錯縱橫在白皙的掌面上。我問著自己,這裏可有一條是我的婚姻線?那線牽在了哪里,又斷在了哪里?

  “藍藍,進去吧,手術馬上就要開始了。”哥哥的聲音有些煩燥,有些惴惴,不若平日的清澈。

  我應了聲,手伸進兜裏去掏手機,忽然微微一震,抬頭只覺得太陽仿佛比方才更晃眼了。

  哥哥問道:“怎麼了?”

  “不,沒什麼。”我茫然地搖了搖頭,“媽給的護身符大概掉在車裏了。”

  哥哥哧了一聲,不耐煩道:“媽就信這個,算了,我們甭理她,快進去吧,要不……要不……”哥哥頓了頓,一時組織不出措辭,只得含糊道,“你總得在那之前看他一眼。”

  一瞬間,心底涼到泛疼,我忽然想起那熟悉的心情,那還未開始就已預見到絕望的心情何時有過了。是在四年前的冬天,寒風凜冽,冷到刺骨的日子。

  2004年1月8日 星期四 陰有雪

  其實,這一天,我很為自己高興,為自己驕傲,真的。我是那麼懦弱的一個人,不敢爭,不敢努力,甚至不敢正眼瞧自己喜歡的人。可是,我今天居然能鼓起勇氣對他說我喜歡他,顫抖著身體,發著艱澀的音對他說:徐冽,我喜歡你。我真的很為這樣的自己開心,開心得連眼淚都掉了下來。

  有誰曾說,開始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會有終結。所以選擇表白的時候,我就預見到了被拒絕的結局,只是沒料到會這樣的直刺人心。他是那麼暴燥厭惡地推開我,吼著:“別來煩我!”就匆匆離去。他是那麼焦慮地在找著什麼人,焦慮到,甚至沒有正眼看一下我這個說喜歡他的人。原來,真的是開始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會有終結。只是,為什麼明知道結局,我的淚還是忍不住要流下來,一滴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想我會永遠忘掉這一天,徐冽也好,小潔也好,盈盈也好,甚至包括我自己,沒有人會知道這一天的存在。它將塵封在這裏,塵封在我最單純美好卻絕望的初戀裏,永不開啟。

  哥哥半拉半拖地拽著我往醫院裏走,來來往往的人走過我們身邊,他們臉上都掛著屬於自己的悲傷歡喜,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只因我的恐懼彷徨只是我的,與他們無關。

  手機上顯示了六個未接電話,都是徐爸爸的號碼,因為沒有存名字,所以只有我很熟悉的一串數字。一個一個阿拉伯數字辨認著讀過去,只覺頭暈。

  大概是等急了吧。我這樣想著,待要翻看一下電話打來的時間,卻聽哥哥錯愕驚惶地叫道:“怎麼回事?!”

  我抬起頭,只覺眼前一片黑暗,武敬高大的身體在我面前投下一道陰影:“少夫人,少爺的情況忽然惡化,手術提前進行了。”

  我晃了一下,從他眼裏看到慘白的自己,臉是白的,唇是白的,連眼中的光芒也是蒼白的。我茫然地按下手機按鍵,低頭去看未接來電的時間,那一個個數字卻忽然模糊了,變成一張張熟悉的臉,帶著薑豔絕麗的笑,無聲地沖我呢喃:你爭不過,你永遠爭不過我。

  我從沒有想過,要和你爭。我在心裏這樣說著,然後聽到自己開口問:“手術進行了多長時間?”平靜溫和的語調,摻雜著幾分冷淡的死寂。

  武敬有些悲戚的聲音傳入耳中:“快兩個鐘頭了。老爺和夫人都在手術室我,少夫人快進去吧。”

  我點點頭,順著他推開的門走進去。腳下忽然一個趔趄,武敬連忙扶住我:“少夫人,當心!”

  我仍是點頭,有些辨不清方向,抬頭只見鮮紅的“手術中”三個字,紅得晃眼,紅得我心慌。本能地不想接近,四顧卻史覺惘然,原來除了這條路,我竟尋不到一個歸途。

  一雙有力冰冷的手扶我坐下,我抬頭看到一張俊秀冰寒的臉,沒有喜怒哀樂的表情,甚至連眼底也依稀是死寂的。我一時想不起這人是誰。只喃喃道了聲謝坐下來。

  徐爸爸聲音沙啞地問:“藍藍,身體沒什麼事吧?”

  我搖頭,努力想扯出一絲笑容:“您的電話,我沒聽到。”徐爸爸不知是在點頭還是搖頭,喟歎的語氣夾雜著悲傷、恐懼和悵惘,“其實,都一樣。”

  一樣什麼呢?徐媽媽嗚咽的聲音溢出來,回蕩在小小的等候區。那鮮紅的“手術中”三個字,像即將凝固乾涸的血跡一樣,無聲展示著生命的流逝。

  將時間裝進大小不一的沙漏裏,眼看著沙子從那細小的孔一點點落下卻無能為力。這就是生命,這就是人寶貴又脆弱的生命啊!

  我靠在冰冷的塑膠椅背上,用自己的體溫一點點將它焐熱。徐媽媽死命壓抑的啜泣聲像是那舊式的抽水機,將我肺裏所有的氧氣一點點抽走,直到窒息。

  恍惚間,我又回到幼小的童年,天真無邪的我闖進爺爺屋裏,猝不及防的爺爺來不及收起他手中奶奶的照片和眼底的思念,於是向我緩緩講述了當年的故事。一直對那個優秀完美,卻對奶奶一往情深的軍官司好奇,所以三年後的那天,就硬跟著奶奶去了。

  可那時我怎知,這一去,這一見,就此改變了我和徐冽的一生。如果早知道那年幼無知的好奇會將我們陷入這般糾纏毀滅的絲網中,我還會如此任性妄為嗎?

  2005年4月23日 星期六 陰有小雨

  我怎麼也無法相信,徐冽竟會是那個軍官司的孫子!天哪,我若告訴小潔和盈盈,她們也絕對不會相信的。我看到剛剛起床的他,頭髮有些亂,臭著張臉,卻還是很乖順地聽從他爺爺的話過來同我打招呼,由著他爺爺調侃我們是很相配的一對。他顯然不記得我了,猝然的驚喜讓我在他面前狼狽不堪,連話也沒辦法說得利索,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耐煩和鄙夷。可我還是很開心,真的,能讓我這樣看見他,對我來說就已是很美好的一天了。

  “喝點水。”清冷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我幾乎脫口喊出“亦寒”的名字,抬頭看到他的臉才恍然想起,是方才扶我坐下的男子。

  我的嗓子果然乾渴得冒煙,卻不想喝水,機械地接過來抿了一口才道:“你是水冰燁吧。”

  他微微一怔,我又努力吞下一口水,微熱的液體刮過灼燒般的喉嚨,摩擦般痛著。水汽彌漫上來濡濕了眼睫和鼻尖,仿佛真的要哭出來了。

  如果徐冽死了該怎麼辦?我喃喃地問著自己,一遍又一遍,時而無聲,時而歇斯底里,如果徐冽死了……如果……

  “閉嘴!!!”耳邊如悶雷般砸下怒吼的聲音,我茫然抬頭,看到身邊的徐爸爸赤紅著眼瞪著我,絕望而瘋狂,“冽兒不會死!!你敢再說一句他會死,我——”

  “阿天……阿天……別這樣!”徐媽媽哭著拉住盛怒的徐爸爸,臉埋進他懷中,泣不成聲,“冽兒還在裏面努力,求你……求你們別這樣!”

  我默默低下頭,整個腦子都被嗡嗡聲填滿了。後腦勺有根神經像一直有人在抽緊它,痛得我全身打戰。只是為何明明那麼痛,眼淚,滾燙的眼淚卻一滴也流不出來。

  林伽藍,你在害怕,你在恐懼!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

  塑膠杯中的水不停地抖動著,漾起一道又一道波紋。那聲音越來越大,如咆哮的海浪撞擊著我的胸口:林伽藍,你在害怕,你怕徐冽死了,就再也無法面對以後的人生;你怕徐冽死了,會讓你背負一輩子的感情包袱;你怕……

  ——臨宇,從今以後,我要愛你,佔有你……完完全全佔有你!

  清冷凜然的聲音,驟然間乘風破浪而出,一字一句清晰地響在耳畔。閉上眼,我仿佛還能看到亦寒寂寥失落的背影,惶恐悲傷的紫色眼眸。

  這個守了我九年,等了我五年的男子,這個寧可自己背負一切也不肯讓我受一點委屈的男子,我怎能再負他?我怎麼忍心再讓他恐懼悲傷?

  我怔怔看著透明的水杯,忽然無聲地笑了:所以,林伽藍,捫心自問一下,為了他,為了給他幸福,你還有什麼可怕的?兩個世界,四十年的人生,有什麼樣的陣仗你沒經歷過?又有什麼樣的死亡你沒直面過?事到如今早該夠堅強了,不是嗎?

  ——如果,哭著也要生活,笑著也要生活,那為什麼不笑對人生呢?如果,苦也是紅塵,甜也是紅塵,那為什麼不將苦當做甜來品嘗呢?

  這是早在子默魂飛魄散時,我就悟通的道理。徐冽,他不是子默,甚至他心底有太多的不甘,可我相信,至少當他用自己的身體為我擋子彈時,心情是與子默全然一樣的。

  他們救我,並不是希望在我心底烙下永世的傷痕,更無須我豁出性命的報答,他們只是希望自己犧牲了一切所守護好的人好好活著,幸福地活著。

  因為,只有我足夠堅強了,才能望著那鮮紅的“手術中”三個字,卻始終堅信,徐冽會活下去,無論如何,他都會努力活下去。

  所以,能挺過去的。我在心底默默對自己發誓,催眠般一字一句對自己說,無論結局是生是死,是喜是悲,我一定……

  哐當——那是從手術室中傳來的刺耳聲音。

  我被毒針蜇到一般,猛地從位置上彈跳起來。透明的塑膠水杯狼狽地打了幾個轉躺倒在地上,溫熱的水潑濕了襯衣,黏在身上,像是第二層皮膚,逐漸變冷的肌膚。我知道我在顫抖,無法遏制地顫抖。明明方才還在賭咒發誓般地對自己說著什麼,此時此刻,眼望那滅去的手術燈,卻感覺腦中一片嗡嗡作響,只機械地一遍遍回蕩著某句似曾相識的話……

  有時候,我們總以為自己能隨一切後果,而事實卻證明,那不過是天真的我們從未瞭解過世間真正的殘酷。

  2005年7月5日 星期二 晴

  從來沒有像這段日子,覺得自己以前的人生太過幸福,沒有委屈,沒有孤立無援,沒有瀕臨崩潰的絕望。嫁給徐冽明明是我最夢寐以求的事,卻是從何時起竟變成了我的夢魘。

  “藍藍,你和徐冽站在一起就像當年我爸和你奶奶的寫照,所以欺騙也好,真情也罷,你就當了卻他一生的癡纏和遺憾吧。”

  “冽兒跟那女孩真的不適合。他們都太冷太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冷傲讓他們相互吸引,相互征服,可是當所有的溫度散盡後呢?藍藍,不要說我專制,沒有人比我這個做媽的更瞭解自己的兒子,與其將來讓冽兒受更大的傷害,我寧願現在就拆散他們!”

  腦中不斷迴響著徐爸爸和徐媽媽的話,我想我怎麼會這麼傻,就因為這樣兩個可笑的理由,就跟到徐冽面前結結巴巴地說:可以跟我結婚嗎?

  我真是傻透了!

  雪兒的控訴固然讓我慚愧,同學的謾駡讓我無地自容,朋友的指責更讓我心痛難當,可真正讓我崩潰絕望的,卻是徐冽那仿佛在看垃圾般厭惡又痛恨的眼神啊!

  我怎麼會如此愚蠢呢?以為自己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心理準備,以為自己可以像電視劇女主角背負所有的委屈難堪,直到幸福來臨。可我卻忘了,我不是主角,平凡懦弱的林伽藍從來都不是主角。

  我毀了自己苦中有甜的單純暗戀,毀了徐冽和雪兒的美好感情,毀了一切,究竟換來了什麼?我讓自己被人唾駡孤立無援,讓所愛的人活在煎熬折磨中,又換來了什麼?

  徐冽,我想,我是時候該放棄了,放棄那些卑微又可恥的期盼,放棄長長兩年來對你的癡纏愛戀。

  記得盈盈說過,有時候,我們總以為自己能承受一切後果,而事實卻證明,那不過是天真的我們從未瞭解過世間真正的殘酷。

  我想,那樣的殘酷,我終於還是瞭解了、品嘗了。

  徐冽,明天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有任何要求,哪怕只能躲在暗處偷偷地看著你,也比此刻的折磨好受百倍。

  只是徐冽,我該拿什麼來被償你失去的幸福?眼淚嗎?懺悔嗎?還是……生命?

  砰——手術室的門終於被推開,有淩亂的腳步聲朝著門口而來,離我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我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從門的縫隙間流瀉出來,就像是某根銀色閃著寒光的針,割裂了平滑完整的時間,讓一切的一切隨之混亂錯位。

  有驟然而來的乾澀疼痛,仿如陽光化成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我雙眼,於是寸目盲白一片,再也看不清這世界。

  我使勁晃了晃腦袋,等盲白悄然退去,竟看到劉叔已摘去口罩站在了我們面前。

  後腦勺的那根神經,還是被人抽緊了一般,一下一下痛著,痛到我顫抖,痛到劉叔渾厚沙啞的聲音仿佛來自天邊般遼遠而模糊:“我……盡力了,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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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心魔
  徐冽,死了。

  葬禮就在我眼前進行,一個又一個的人向我鞠躬,黑的白的衣服,只有這兩種令人厭煩的色調。彎腰低頭,只有這兩種令人昏昏欲睡的動作。

  我終於耐不住,從葬禮中跑了出來,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涼風習習吹過臉,帶著幾分濕幾分黏,要下雨了。

  我看天空,灰濛濛的,籠著厚厚的雲。我輕輕道:“連你也要哭了嗎?”

  滴滴——尖銳的鳴笛聲傳來,一輛藍色的大卡車在我面前緊急刹車,司機探出頭大罵:“你不要命了!!”

  我歪著頭,含笑撫上那沾滿泥漿的車頭,輕聲道:“人的生命那麼寶貴,我怎會隨便不要?”

  司機怔了好一會兒,才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真倒楣,原來是個瘋子。”

  我也不生氣,扁了嘴道:“我可不是瘋子。”

  車子揚長而去,偌大的馬路上,大家來去匆匆,各有各的目的地,唯有我卻不知該何去何從。

  我走了很久,天終於下起雨來,濛濛的細雨。雨滴順著額發睫毛淌下來,若不去擦,便會糊了眼,水霧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我默默地想,默默地走,直到腳下踩著一片泥濘,抬起頭才發現自己竟在無意識中走到了廢樓。那個,奪去了雪兒的生命,也奪去了徐冽生機的廢樓。

  為什麼要來這裏呢?我問著自己,腳下卻一步不停地走進去。這裏早已沒有了當初的硝煙,沒有了邵俊一的謾駡、雪兒淒涼的控訴,更沒有徐冽氣急的怒吼。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怔怔地轉身,看著安安靜靜的廢樓,只覺蒼涼,悲哀到底的蒼涼。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正要離去,忽聽一聲輕輕的呼喚:“伽藍……”

  那樣溫柔清朗的聲音,那樣小心翼翼的呼喚,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深入我骨髓。曾經,這個人是我最深的依戀;曾經,這個人是我一切美好愛情的寄託;曾經——我——愛他如斯……

  我猛地轉過頭去,卻看到一張鮮血淋漓、陰惻惻對著我笑的臉,太陽穴上有個洞,汩汩向外噴血,肚腹處戳出一根法刺,掛滿白花花的肚腸,眼珠凸了出來,瞳孔映的都是我慘白驚恐的樣子。

  雪兒用那樣恐怖的臉,朝我擺出最美麗的笑容,輕柔地在我耳邊道:“你爭不過我,你永遠爭不過我……”

  我連尖叫也發不出來,所有的恐懼仿佛都被封在了身體裏。我想移開目光,卻一動也動不了,只能眼看著那張恐怖猙獰的臉朝我一點點,一點點靠近。

  徐冽還在我耳邊輕輕地呼喚:“伽藍……伽藍……”

  砰——我坐倒在地上,驚恐地喘氣,再抬頭卻發現身邊什麼也沒有。安靜雜亂的廢樓,潮濕的空氣,急促淩亂的喘息,仿佛天地間唯有我一個人。

  可是方才的感覺明明那麼清晰,清晰到,我此刻依然清楚記得自己映在雪兒眼球中的臉……我緊緊用雙手環著自己,在地上發抖,渾身好冷,又哪里在痛,一點點加劇的痛。

  忽然有一雙手環住我,我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啊的一聲大叫出來,渾身無法遏制地劇烈顫抖。我害怕回頭,更害怕在這冰冷廢樓中任何的碰觸,我拼命地想逃開。

  那雙手卻緊緊抱住我,一分也不容許我逃開。熟悉的溫柔聲音在我耳邊一遍遍說:“伽藍,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裏,絕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傷害……”

  那聲音仿佛在我心底早已沉寂了千年,以至於當他緩緩響起的時候,不是讓我的耳朵聽見,而是直接傳達到了我心底。我終於顫抖地回過身去,看到宇飛熟悉的臉,看到子默棕色的眼睛,和他眼裏驚惶的自己。

  “子……默……”我叫他,蒼白的手緊緊抓住他衣袖,是那麼用力地抓著,連青筋都暴了起來。

  子默抱緊我,站起身來,柔聲道:“是我!伽藍,別怕,我帶你離開這裏。”

  我默默地點頭,把臉埋進他胸口,哽聲道:“好痛……”

  子默的手勢一僵,聲音頓時有了幾分慌亂:“伽藍,哪里痛?”

  我顫抖著將目光下移,有刺目的鮮紅墜入我眼中,我說:“肚子……好痛……”

  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只是隱約感覺到子默抱著我在跑,瘋狂地跑在雨中,雨水不時順著他尖尖的下頜滴下來,落在我臉上,還帶著熱熱的溫度。

  我仿佛又聽到了徐冽在叫我:“伽藍……伽藍……”

  我仿佛看到了亦寒向我伸出的手,攤在空中,有種溫暖安心的感覺,我拼命伸出手,用盡了全力靠近他,卻始終抓不住等待我的手。

  命運總是這樣,錯過的想回頭,抓住的被迫放手。

  我緩緩睜開眼,一張張憂心急切的臉馬上映入眼中。

  媽媽聲音哽咽,一把抱住我,啞聲道:“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我濡了濡乾裂的唇,無聲開口:“孩子……”

  “孩子沒事!”媽媽連忙撫慰我,“藍藍,別擔心,孩子沒事。”

  我虛弱地笑,抬眸只見爸爸媽媽 、徐爸爸徐媽媽都在床前,他們仿佛一下子都蒼老了許多。緊皺著眉頭,花白的頭髮,悲傷的眼睛,那是徐冽的死在他們心底刻下的傷痕,那是徐冽的死亡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

  “伽藍……伽藍……”我清楚地聽到徐冽又在我耳邊呼喚,一聲又一聲。

  只是徐冽,你又在我心底留了什麼?我從不知你是寧產殘忍的人,殘忍得用如此恐怖的死亡,在我心裏刻痕。

  穿著白大褂的劉叔撥開人群坐到我身邊,他涼涼的手指撥開我額前的頭髮,輕輕歎息:“可憐的孩子……”

  我看到他眼底的血絲,不知是否因為竭盡心力搶救我和孩子。他的聲音微微沙啞:“藍藍,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為了自己和孩子,你必須振作起來。”

  我無神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只聽劉叔還在說:“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再加上流過一次產,所以這個孩子很危險。而且……”

  劉叔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艱澀:“而且,你以後都可能無法再受孕了。”

  我衣舊看著天花板,默默地看著,不說話。

  徐媽媽握緊我的手,哽聲哭泣:“藍藍,求求你,這是我們徐家最後的骨血,是冽兒唯一的孩子,你一定要保住他啊!”

  媽媽拍著徐媽媽的背安慰:“放心吧,藍藍一定會好好保住他的,畢竟這也可能是藍藍唯一的孩子啊!”

  我聽到徐冽輕柔寵溺的呼喚聲,一字一句,交雜在兩個媽媽的哽聲哭泣中。爸爸在歎息,徐爸爸也在歎息,那樣無奈而又悲苦的吐氣聲,像是把利刃割在我心裏。

  我忽然,覺得好累!真的好累!這個世界,比噩夢更殘酷冰冷的世界,我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裏?我為什麼不能逃到亦寒身邊,將這裏通通忘記?我為什麼……

  “可不可以讓我跟伽藍單獨說幾句話?”子默清潤淡漠的聲音忽然砸在病房悲愴的空氣中,有幾分冷,有幾分不耐,卻異常清透。

  所有人都陸續退了出去,子默走到病床前俯身看著我,我終於將目光從白色的天花板移到那雙棕色的眼眸。下一刻,我從他眼中看到了噴薄欲出的怒氣。

  他淡淡地笑著問:“你又想逃避了嗎?”

  我一怔,酸澀忽然浮上胸口。他在床國邊坐下來,摸出一根煙,本想點,卻又收了回去,緩緩歎息一聲道:“兩個世界,兩種身份,你知道自己總要作出選擇,卻一直都沒有。其實潛意識裏,你是在等吧,等著一方在了噩夢,你就將另一方當做現實。如此一來,捨棄就成了迫不得已,而你也不必面對艱難的抉擇。”

  我怔怔地看著他,心底慢慢柔軟,痛楚終於清晰異常。子默伸出手,輕輕撫著我的眼睛:“伽藍,這樣的捨棄確實不必面對選擇,但卻是真正的逃避!你還記得,上一次逃避的結果嗎?”

  我渾身一顫,腦中無法遏制地閃過青衫銀絲的男子緩緩倒在血泊中的情景,血液流過喉嚨滾燙血腥的滋味仿佛還殘留在體內。

  結果,亦寒差一點為了我死在沙漠中,這就是我第一次選擇逃避的結果。

  “子默。”我啞著聲問他,“我該怎麼辦?我和亦寒,又該怎麼辦?”

  子默長長歎了口氣,俯身輕輕抱住我,理著我的頭髮,柔聲道:“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要怕,我會陪在你身邊,看著你,撐著你,直到所有的痛被時間沖淡那一天。至於風亦寒,他遠比你想像的要堅定執著。伽藍,你只需告訴他,相信他,我想,他一定會作出最好的選擇。”

  我閉上眼靠在他肩頭,任由自己被漫無邊際的痛浸透,是身體,也是心靈。我多想好好地哭一場,只是為何,眼淚卻一滴也流不出來。

  我的身體已無大礙,劉叔仍要求我留院觀察三天。外面還在淅淅瀝瀝下著雨,我望著黑漆漆的窗外,想著已經兩天了,這雨不知何時能停,何時能回到亦寒身邊。

  媽媽在旁邊的床上睡著了,我望了她一眼,正要回頭,卻忽見床鋪微動,竟有一個人從那床上緩緩坐起身來。詭譎的笑,披散的長髮,凸出的眼,汩汩冒血的太陽穴,孟雪兒柔笑著,坐在床頭,幽幽看著我:“林伽藍,你永遠,都爭不過我……”

  我強壓下心底的恐懼,回頭不去看她,誰知剛躺好,卻見她已漂浮在我上方,笑容陰森而燦爛,鮮血一滴滴順著長髮落下來,貼上我的頸項,纏繞住我。

  我瞬間不能呼吸,仿佛真的被人掐住了喉嚨。雪兒冰冷帶著血腥味的呼吸仿佛都觸到了我臉上:“林伽藍,你還要與我爭嗎?你還收與我爭嗎?”

  這一刻,恐懼和痛苦襲上心頭,我已忘了此刻在我眼前的不是真人,只是幻覺,啞聲道:“我從未想過要和你爭。徐冽愛誰是他的選擇,你怨我又有什麼用?”

  雪兒森冷的笑,凸出的眼中映著我灰白的臉,儘是鄙夷:“你真的沒想過嗎?”

  “林伽藍,你總說不在意,其實心裏還是在怪徐冽的吧?怪他當初不信你,怪他選擇跟我走,怪他害你失去孩子失去光明,你總以為是我們欠了你,你總以為當初誰也沒你愛得深,所以明明不愛了,卻還在心底殘留著情?就是這點情,讓徐冽眷戀,讓他以為還有希望!”

  我輕輕顫抖,竟是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雪兒的聲音像那冰錐紮在我胸口,又冷又痛,傷口麻木著冰冷、裂開。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的心裏永遠只有徐冽一個!你傷了情冷了心可以躲到另一個男人懷抱,愛上其他人,而我卻直到死都只愛他!林伽藍,你能做到嗎?你敢說,你曾愛得比我深嗎?若不是你,徐冽會對我回心轉意!若不是你,我們會很幸福地在一起!若不是你,我們兩個都不會死!從過去到現在!你為什麼要與我爭,你又有什麼資格與我爭?!”

  雪兒森森然地笑,探手將腸子撩出來擺到我面前,一字一句溫柔婉約地說:“看吧,這就是你與我爭的結果。林伽藍,是你無情自私害死了我,害死了徐冽!是你,造就了今日的結局!”

  我啊的一聲尖叫出來,雪兒在我上方哈哈大笑著遠去,一聲聲清脆悅耳的聲音欣然回蕩在空中:“林伽藍,你爭不過錯,你永遠爭不過我……”

  啪的一聲,燈亮了,媽媽慌張地跑過來大叫:“藍藍,怎麼了,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我茫然地看著天花板,雪白一片,什麼也沒有,仿佛方才的一切真的只是場噩夢,只是夢醒後的餘悸為何那樣深,那樣烈。

  我聽到徐冽在輕輕地柔柔地呼喚我,含著寵眷,帶著笑意,一遍遍一聲聲:“伽藍……伽藍……”

  我閉上眼,沒有淚的眼眶酸澀疼痛,我只能蜷起身體,抱住冰冷的自己,無聲顫抖。
第48章 天涯咫尺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睡不著,就強迫自己睡。總是從這樣的噩夢中驚醒:同一個黃昏,同一個廢樓,穿行的子彈,猙獰的鮮血……

  只是同一場噩夢做多了,再多的恐懼也成了麻木,再深的痛楚也成了傷疤。我日復一日,夜複一夜,看著那般恐怖的臉,刺目的鮮血,終於也養成了習慣,顫抖著靜默忍受的習慣。

  畢竟,日子總是要過。

  這日我靠在榻上看金耀費陽城軍事佈防圖,然後歪著慢慢睡了過去。夢中又看見那張猙獰扭曲的臉,幽幽說著:“你爭不過我,爭不過我……”

  忽然有一雙溫暖的手裹住我,強勢地將我拉出冰冷的地獄,溫柔地將溫暖一點點傳進我心裏。我睜開眼,果然看到亦寒的臉,暗紫的眼眸兜轉著重重旋渦,既是心痛,又是憐惜。

  我反手抱住他,將臉深深埋入他胸口,汲取他身上清涼而讓人安心的氣息。

  “臨宇,你還要為他的死悲傷多久?”亦寒用清冷的聲音問我,抱住我的手卻輕輕顫抖,“會是一輩子嗎?”

  我沒辦法抬起臉,只能埋在他懷中,笑著說:“我現不是很好嗎?一樣在批奏摺,一樣在行軍指揮,一樣在一個月內連奪了兩城……亦寒,我……很好。”

  他的懷抱很僵硬,帶著幾分刺骨的冷意,開口的聲音森然凜冽:“臨宇,你何苦要騙我?還是你真的以為,能騙過我?”

  我在他懷裏搖頭,聲音乾巴巴的,很像秋天枯黃的權吉:“我只想,騙我自己。”輕輕一歎,“生命,是多脆弱的東西。我最怕那樣的一日,誰都死了,離我而去,唯有我卻還活著,與孤獨寂寞為伍,和永世的寒冷為伴。”

  亦寒的懷抱慢慢柔軟下去,他的下巴擱在我頭頂,冒出的胡楂兒紮在我頭皮上,微微的痛。他說:“臨宇,就算所有人都拋下你了,我也不會放開你的手,永遠不會!”

  “還記得當年我在瀑布邊說過的話嗎?”亦寒低下頭看著我,眼神溫柔而堅決,“臨宇,我愛你,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身邊,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絕不會拋下你一個人。”

  我怔怔地看著他,心底仿佛有一塊虛空的地方慢慢被什麼填滿,柔軟而溫暖。亦寒低頭輕輕吻住我的唇,一字一句說:“臨宇,你信我嗎?”

  我堅定地點頭,這是我唯一從未改變過的堅持:“我信你,也信我自己,無論曾經有過多少痛,將來又會有多少傷,唯有你,我絕不會放手!”

  亦寒重重地加深了這個吻,脫去我的外衣,抱著我躺入被子中。他用強有力的手臂摟著我,懷抱溫暖而寬大,仿佛要驅散我一身的恐懼,給我永遠的包容與依靠。

  我扯開他的衣襟,將自己冰涼的臉貼上他赤裸的臉膛。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胸口一下一下起伏著,任由滾燙的熱度在我們之間傳遞。

  我緊緊抱住他的腰,吻他的胸膛和鎖骨。我的心冰涼涼的空著,一不小心寂寞恐懼的感覺就會流遍我全身,凍得我不停顫抖。

  我多想將自己整個塞入亦寒體內,由他寵著我,護著我,再不讓我有一絲悲痛。我又多想將亦寒塞入我體內,讓他滿滿地充實我的心、我的腦,讓我再想不起旁人。

  亦寒一言不發地將我壓在身下,扯去我貼身的衣物。溫柔而堅定的佔有,禁錮住我的雙手,仿佛都是因為聽到了我心底的呼喊才那麼決絕有力。

  糾纏慢慢如火般燎原,我的發披散下來,與他的銀絲纏繞在一起,一圈圈,一縷縷,就如我倆的夙緣,理不出頭,也理不出尾。

  汗水將我們的身體打濕,肌膚也粘連在了一起,再不能清楚地分出彼此。

  我筋疲力盡,他卻沒有一絲休戰的意思,只將我翻來覆去地佔有,整整半夜都不肯停,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而他不願放過一分一秒與我融合的時間。

  我不知自己是何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只覺得有人摟著我,緩緩收緊手臂,直到我近乎窒息才放開。輕柔的吻落下來,在我的額頭,我的眉,我的唇,他在我耳邊喃喃說:“臨宇,我絕不會放開你的手,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定要信我……”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渾身說不出的酸痛,理完衣服想起身卻一下跌坐在床上,心裏的鬱悶沒處發洩,只得把亦寒狠狠詛咒一頓。

  我正垂頭喪氣著,門忽然被推了開來,一身淺紅的雲顏閃進來,我沒來由地一陣臉紅,連忙往床頭靠了靠,裝出不願起床的樣子。

  雲顏卻沒像以往那般敏感,秀麗的眉頭緊皺著,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光。她丟給我兩瓶藥,道:“藍的外敷,紅的內服。”

  “什麼?”我錯愕地抬起頭來。

  雲顏眨了眨眼,扯出個曖昧的笑容:“早上,我們的陛下結結巴巴說了半天,我才明白他究竟要什麼藥。你可千萬別辜負了。”

  我立時羞得滿面通紅,心底又是窘迫又是甜蜜,忍不住又把亦寒一頓咒。

  我低咳了兩聲掩過尷尬,低聲道:“亦寒呢,在軍營嗎?”

  我的話讓雲顏臉色一變,她強笑道:“大概是吧,我……我也不太清楚。”

  我看著雲顏,很奇怪,從三天前開始他們就變得很奇怪。見到我總是欲言又止,憂心忡忡,眼底既是擔心又是懼怕,卻不知在懼怕誰。本想抓個大嘴巴如秦霧之流的問問,誰知三日都不見他一面,問起亦寒,他也只說派去別處了。

  對身邊真正信任的人,我總是提不起戒心,無論有什麼陰謀在繞著我展開,我也往往遲鈍地發現不了。但這一次,實在是太明顯了,就連雲顏也……

  我忽然臉色一寒,厲聲道:“雲顏,你究竟有什麼事瞞著我?!”

  雲顏被嚇了一跳,眼中驚惶一片,唇開合了半天,正要說話。我忽然怒道:“你若再拿謊話騙我,我就跟你絕交!”

  雲顏臉色霎時雪白,正要說話,門卻忽然被推了開來。捕影站在門外,冷冷道:“隱主要偷偷離開風吟國,離開你。半個時辰前剛剛交代完一切獨身上路,他讓雲顏在三個時辰後將書信交給你。”

  我猛地站起身來,再感覺不到渾身的疼痛,又是驚又是痛,但更多的卻是恐懼:“你說……你……說,亦寒要離開……離開我?!”

  “是。”捕影點頭,“隱主沿山道向西而行,千里駒我已備在門外,有什麼話你可以親自向他問清楚。”

  “影!你瘋了!”雲顏驚叫道,“臨宇這樣的身體,而且孤身一人上路……”

  我沒有聽完雲顏的話,發瘋般沖了出去。風聲轟隆隆響在耳邊,身邊的景物飛速後退,我在馬上如飛箭般疾馳。馬蹄仿佛踏在了我心底,一下又一下,雪兒猙獰的臉又在對著我笑,徐冽的呼喚夾雜在風中一聲又一聲,我覺得我快要崩潰了。

  所有的面容聲音通通淡去,只餘一句:亦寒要拋下我,他竟要拋下我。

  千里駒的速度越來越快,我的眼前卻慢慢模糊。這樣的身體騎馬,確實太勉強了,下身痛得我幾次差點從馬上翻下來。可我什麼也不顧不得了,亦寒要走,亦寒竟要在這種時候離開我。他不要我了嗎?他終於對我絕望了嗎?

  無邊無際的恐懼湧上來,撲頭蓋臉,將我籠罩在一個名為地獄的鐵籠內,我拼了命地想要掙扎,卻發現遍體鱗傷後,也不過是在恐懼寂寞的鐵欄間多加一道絕望罷了。

  明明昨晚還抱著我說永不放手,明明一直承諾說不會拋下我,昨日的誓言猶在耳邊,可是亦寒,為什麼轉眼你卻要棄我而去?!

  騎馬奔跑了大約一個小時,我終於看到前方下坡道上有個青衫銀髮、踽踽獨行的男子。那挺拔的背影,清冷涼薄的氣息,是那麼熟悉,仿佛將時間拉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是在水霧國的官道上,一個青衣男子如行雲流水般穿梭在欺壓百姓的官員之間,只眨眼的瞬間,所有人都已倒在了地上。唯有他在微涼的風中煢煢孑立、衣袂飄飛。明明血光猙獰,寒冷肅殺,那時的我卻只覺得美,純淨通透的美。

  走在前方的亦寒似有所覺,猛地回過頭來,我對上那雙許久不見的純黑眼眸,只覺眼前一花,渾身的痛再也壓制不住,從馬上滾落下來。

  預期的疼痛並沒有降臨,我騰空落入一個熟悉的清涼懷抱。亦寒落足實地,將我禁錮在懷裏,失控地怒吼道:“你不要命了嗎?!!”

  我猛地仰起頭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趔趄著腳步怒視他:“是!我不要了!!”

  亦寒眼神一暗,伸手輕輕撫著我的臉,啞聲道:“我不讓他們告訴你,留信出走,就是怕這樣的離別,我會狠不下心。”

  我還是說出了離別。我這樣遍體鱗傷地站在他面前,他還是殘忍地說出了離別!我緊緊咬著下唇,很想問,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離開我?為什麼要在我最痛最無助的時候離開我?聲音卻哽在了喉嚨口,一點發不出來。

  亦寒伸手愛憐地扶著我的唇,不讓我咬得太緊:“公子,從我答應跟隨你開始,我可有一刻離開過你?”

  我微微一怔。亦寒仍在繼續說:“事實上,十幾年了,我們從未有過真正的分離。你已經習慣了我的守護,我也習慣了萬事將你放在道位元的思考方式。”

  “徐冽,他死了!”亦寒用略帶艱澀的聲音,一字一句說:“因為死了,所以他在你心裏刻下了一道傷,我若日日夜夜在你身邊看著那傷腐爛擴散直到結疤,那麼總有一天,你的傷會轉移到我心口,終成為你我之間永遠無法彌補的裂痕。”

  我輕輕地顫抖,無意識地抓住他手臂,冰涼的指尖貼著他冰涼的肌膚,我們兩個都在顫抖。我輕輕地呼喊著:“亦寒,不要……走……”

  亦寒輕輕將我抱在懷裏,催動內息,用熟悉的體溫包裹我:“臨宇,我知道你愛我,也從未對我們的感情三心二意過。可你依舊無法抉擇,無法輕易地捨棄。因為對你來說,那裏才是真正屬於你的世界。無論我們經歷過多少風雨,無論我們的感情有多刻骨銘心,於你卻始終沒有那短短幾個月的婚姻來得真實。所以,他才能揪住你的心;所以他的死才能讓你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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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13:53 |只看該作者
  “臨琮,我不是聖人。我也會妒忌,也會氣憤,也會絕望。”亦寒放開我,苦澀一笑,“你根本無法想像我有多珍惜你,有多珍惜我們的感情……”

  “你以為我不珍惜嗎?!”我只覺心痛窒息,仿佛細細布滿密刺的荊棘緊緊勒住了我的喉嚨,“你明明說過,不會放開我的手,你明明說過,會永遠……”

  “三年!”亦寒猛然打斷我的話,“臨宇,我們給彼此三年時間!”

  我渾身一顫,呆呆地看著他。亦寒抓緊我的雙手,與我十指相扣,聲音清冷決絕,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臨宇,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不愛那高高在上卻冰冷的帝位,下無極山的時候,我就告訴過自己,我要雲遊天下,如閑雲野鶴般,無拘無束地飛翔在空中。我不想學那權術陰謀,只想融身在天地自然間,以最純然乾淨的方式,窺探武道最高峰。”

  我猛地捂住了嘴,仿佛自己在用冰冷的手揪扯著心臟:這是亦寒第一次談起他的夢想,這是亦寒第一次說出心底的渴望,那些因為我而被他親手扼殺的夢想和渴望。為何我總是忘記,他為我犧牲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

  “臨宇,”亦寒眼中的痛和憐惜一閃而逝,猛地抱緊我,啞聲道,“我從不後悔留在你身邊,從未後悔過。當你第一次吻上我的唇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開心?當你說只要我們能相愛,天誅地滅也沒關係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感動?臨宇,我們誰也不曾為對方放棄過什麼,只是遵從心的選擇罷了。”

  我僵硬冰冷的身體終於慢慢柔軟下來,反手抱住他,任性地如孩子般抱住,仿佛這樣他就不會走。我哽聲道:“所以這一次,你的心選擇離開我?”

  亦寒的身體微微一僵,卻最終斬釘截鐵地說:“是!”

  我渾身冰冷,從頭涼到腳,絕望與恐懼洶湧而來。我鬆手要掙開他的懷抱,亦寒卻死死禁錮著我,冷聲道:“臨宇,給我三年的時間。師父,天星流劍派,星魂的身份,我必須自己去做一個了結。而你,我原想助你統一天下,但那終究不是我心底的願望,即便再相愛,你的夢想,還是要由你自己去完成。”

  亦寒的話讓我怔愣在原地,腦中有什麼靈光一閃而過,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被離別的恐懼震懾了心神,以至竟未發現亦寒所謂離開的真正意圖。

  亦寒鬆開我輕輕撫著我的臉,將我的頭髮理順,柔聲道:“臨宇,徐冽留給你的傷,你需要時間去癒合。這道傷,刻在你心底,除了你自己沒有人能治癒它。我承認,我無法忍受你為另一個男人痛苦,可我也……絕不會放開你。所以,我只能給你,和我自己時間……”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應該是憂心的雲顏帶人追來了。

  亦寒鬆開觸摸我的手,眼底有難舍的痛和眷戀,一步步後退:“戰場無情,戰爭殘酷,臨宇,你定要好好保護自己。若你身死,我絕不會獨活;若你回去自己的世界,我便轉世千百年,也會找到你!”

  “三年後的今日,我們仍在此相見。”亦寒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每退一步仿佛都躍出數丈,可他略帶顫抖的聲音卻依舊清晰地傳入我耳中,“臨宇,無論我身在何方,我都絕不會放開你的手!生生世世,永不離棄!”

  雲顏和秦離終於來到了我身邊,靜靜陪在我身邊,隨我看著亦寒的身影越走越遠,直至變成黑點消失在眼前。

  我輕輕握住雙手,掌心仿佛還殘留著亦寒清涼的溫度。三年之約,三年的分離,身在天涯,心卻在咫尺。

  亦寒,你想告訴我的是不是這些?因為太珍惜彼此的感情,因為無法忍受咫尺天涯的疏離與相互傷害,所以才選擇離開。

  三的之後,我們是否能變得更加堅強?三年之後,我們是否已實現了各自的理想?三年之後,我們的思念和愛是否會漫溢流淌?

  我忽然將手攏在嘴邊,沖著早已人去無蹤的下坡路大喊:“亦——寒——,我——愛——你——”

  一聲聲的“亦寒”,一聲聲的“我愛你”,還有我聲嘶力竭的聲音,在山間路旁一遍遍回蕩。仿佛啼血的杜鵑,慘烈淒美;又仿佛衝鋒前的號角,寄託了無限信念和希望……
第49章 來生
  我儘量將古代和現代的時間調成同步,然後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胎兒已經四個多月了,身體變得很沉重,動不動就覺得疲倦、嗜睡。有時候很能吃,有時又什麼都吃不下。

  兩家家長像供菩薩一樣供著我,不許我做這個,不許我做那個。在這樣淒苦絕望的日子,唯有這個幼小的生命,是他們掙扎的微小希望。

  子默總是花大把的時間陪著我,與我探討伊修大陸的形勢,又幫著我制定合理的戰略。我知道他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讓我好過點。然而,我還是每天做著噩夢,雪兒猙獰的臉幾乎成了腦中的一個烙印,總是伴隨著徐冽輕輕溫柔的呼喚一起出現,絞進我的生活,潛入我的夢境。

  醫院檢查後,劉叔很憂心地告訴徐爸爸徐媽媽,我需要一個輕鬆的環境靜養,否則長期的心理壓抑對寶寶很不好。

  徐媽媽考慮良久後終於決定讓我搬出徐家,回家住一段時間。我也只是笑笑不反對,魔生於心,滋長於腦,又豈是換一個地方能消除的。

  回家,我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收拾,主物生活用品家裏都有,且徐家又為我購置了許多新的。所以我只需整理一些貼身的書籍物品,就可以回去了。

  週三下午,寒冷的冬天難得陽光普照,暖意融融。徐爸爸和徐媽媽都出去了,我拒絕了歡姐的幫助獨自留在房中,把窗簾全部拉開,又將手提電腦開啟迴圈播放音樂,才開始慢慢整理自己的東西。

  行李真的很少,沒過多久,書桌化妝臺上所有屬於我的東西,就差不多一掃而空了。我怔怔環視著這又空又大的房間,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暖融融的,隱隱可見灰塵在空氣中輕巧飛舞。

  只是,這世間總有些地方,是明媚陽光照不到的,比如陰仄的角落,比如心中的某個部分。我的目光從一片陰黑中雪兒猙獰含笑的臉上移開,慢慢落在書桌最底層一個抽屜上。

  手提電腦中緩緩流淌出黃義達的歌,溫柔祈求般的聲音仿佛無聲無息注入了我心裏。我緩緩蹲下去,

  拉開抽屜,也打開了我在心底猶如沉寂了一個世紀之久的記憶。

  如果愛就現在吧,以擁抱看著未來。

  有太多事留給明天等待,太多話想要說明白……

  攤在手心裏的是兩張被揉皺了的門票,難看地撕去了兩個角,我卻用書書將它們壓平小心翼翼地收起來。

  一次徐冽看到,很是受不了地說,兩張破紙,你留著幹嗎?!

  他的表情是那麼嫌棄,可我當時卻很開心,我說:如果沒有這兩張票,我們就玩不了海盜船,玩不了海盜船,就沒有第一個吻。你說,它們多有紀念意義啊!

  如果愛就告訴我吧,回應我擁抱你的姿態你是我唯一的。

  不要再放開你和我,最美的狀態,就是繼續盡情地相愛……

  空蕩蕩的相框鑰匙扣,我還記得那是我求了很久老闆才送的。其實樣子很醜,我也知道徐冽看了會嫌棄,可我就是開心。那麼普通的塑膠相框中擱上我倆親密的照片,仿佛預示著無論將來生死禍福,喜怒哀樂,我們都永不會分離。

  徐冽襯衫的第二顆扣子,其實只是他扯領帶的時候不小心拽下來的。我卻如珍如寶地收起來,說這代表愛情。徐冽被我逗笑了,扯過我重重吻我。溫熱的唇落下來,柔軟而強勢,仿佛密密包裹我的幸福,永不會消失。

  包紮傷口剩下的創可貼和紗布,我總記得徐冽又氣又無奈的臉,含著心疼,帶著責備,小心翼翼處理我的傷口,一邊埋怨,你為什麼總能弄傷自己?一邊又為自己不小心弄痛了我而懊惱萬分。可他不會知道,噝噝噝著涼氣,一臉痛苦的我,心裏有多開心得意……

  如果愛就現在吧,生命中還有什麼

  比擁有你更肯定的的精彩,填滿了每個未來……

  那時,有多愛他呢?整顆心,整個人,滿滿的都只裝著他。因為太深的愛而貪心,因為太深的愛而妒忌,因為太深的愛而卑微……我那時,有多希望能和他相攜到永遠?

  歌聲慢慢停止,我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之後的絕望鋪天蓋地而來。我閉了閉乾澀的眼,想著從徐冽死了到現在從未流過一滴淚的眼好澀好痛,手提電腦卻絲毫不理會我的心情,已開始播放下一首歌曲,張信哲的《從開始到現在》。

  我在心裏默默念著這個題目,從開始到現在,從開始到現在,終於伸手將放在抽屜最裏層的東西取了出來。那是一本厚厚的綠色筆記本,有些殘破的封面,舊舊的紙張,這裏記錄的可是我與徐冽,從開始到現在的點點滴滴?低柔悲傷的音樂隨著翻開的陳舊紙頁,緩緩飄入我耳中……

  如果這是最好的結局,為何我還忘不了你,時間改變了我們告別了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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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14:14 |只看該作者
2007年5月18日 陰有雨

  徐冽抱著我在陽臺看雨,雨很大,傾盆下來彙集成水坑。雨絲被風吹拂到我臉上,我靠在徐冽溫暖的懷抱中,卻想起了那乾旱的大漠,想起那青衫銀絲的憔悴男子。

  我就這樣拋下他,我就這們把他一人丟在了茫茫沙漠裏,我有多卑鄙,多懦弱,多無恥啊……

  徐冽抬起我的臉,問我在想什麼。我什麼都說不出口,只能抱住他吻他的唇,用他的熱來溫暖我冰涼的心。

  徐冽扣緊了我深吻,然後抱著我進屋……我知道他很投入,所以並沒有聽到我的話。可我卻聽得很清楚,熟悉的聲音,絕望的語調:徐冽,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光……

  如果重逢也無法繼續,失去才算是永恆,懲罰我的認真是我太過天真……

  2007年5月20日 晴

  沙漠,好可怕,漫天的黃沙,滾燙的烈日,沒有水,沒有人煙。可我怎麼能再逃避呢?

  當滾燙的血液流入我喉嚨的時候,我就註定放不開手了。如果讓亦寒就這樣死在沙漠中,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徐冽,在生氣,他總是用那樣詢問的目光看著我,無聲地問我,為何疏遠他。可我該如何告訴他呢?

  我覺得我就快崩潰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沙漠快到盡頭了,所以,忍一忍,再忍一忍,苦難過後,就是我和徐冽最深的幸福。一定……是的。

  難道我就這樣過我的一生,我的吻註定吻不到最愛的人。

  為你等從一開始盼到現在,也同樣落得不可能……

  2007年5月23日 晴

  幾乎一閉上眼就能看到昨晚徐冽暴怒的臉,我想我是真的傷了他的心。恥辱,挫敗,甚至在他看來的背叛,一定讓他恨透了我。我明明知道,徐冽是個那麼驕傲的人!

  我覺得心痛,對他的愛和憐惜像滲進了骨子裏,漫溢出來。於是我在徐媽媽的指點下做了徐冽最愛吃的點心,我將我的心意和道歉一起融進點心中,送給他。

  然後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亦寒醒了,我的心魔消失了,我們以後再也不會有隔閡。

  徐冽,我愛你,很愛很愛你。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等下要說的話,疲憊的眼底慢慢有了笑意。我想,他會原諒我的。

  因為,他承諾過,會給我一輩子的幸福,不是嗎?

  難道愛情可以轉交給別人,但命運註定留不住我愛的人。

  我不能我怎麼會願意承認,你是我不該愛的人……

  我輕輕撫摸著紙上因筆力過重而凹陷的字跡,一下又一下,仿佛觸摸那麼久遠慘澹的記憶。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內疚、恐懼、絕望、驚惶……每日睜開眼看到的都是一片黃沙。我走在崩潰的邊緣,以為那已是我人生的最低谷,卻不知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想得多了,思緒飄飄蕩蕩,潛藏太久的記憶通通湧上來。冷漠的徐冽,溫柔的徐冽,暴怒的徐冽……一張張臉都是那麼鮮明清晰,仿佛猶在眼前。然而最終卻都被那張死寂的面孔取代。

  徐冽,死了,這個曾在我生命中留下不可磨滅痕跡的男子,竟然死了。

  他用盡了一切辦法維繫我與他之間那點微薄的緣分,不擇手段地把我留在身邊,最後甚至不惜用死亡在我心底刻下屬于他的傷痕。

  徐冽,徐冽……你怎麼可以這樣?讓我作出自己根本背負不起的承諾,讓我一次次將自己的心撕成兩半,挽留你。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你終究還是用如此殘酷的方式跟我說了訣別。

  徐冽,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地對我,對你的父母?你怎麼可以……

  拿什麼作證,從未想過愛一個人,需要那麼殘忍才證明愛得深……

  我緊緊握住雙拳,身體無法遏制地顫抖,只能在書桌邊靠著床沿緩緩坐到柔軟的地毯上。我抿著唇靜靜聽著悲傷流瀉的音樂,手指再度撫過日記的最後一頁,長歎了口氣,正要合上,指尖卻猛然有種異樣觸感。

  我低下頭去,借著明亮的日光看到那白色微微發黃的紙頁,紙上的字跡清晰可見,唯有最後一行卻模糊了。尤其“一輩子的幸福”那幾個字,仿佛浸了水而化開去,變得淺淺淡淡。手指摸上去再沒有凹凸分明的感覺,而是微微粗糙的褶皺感。

  我微微一怔,這感覺倒像是……淚漬。可我那天明明沒哭,今日,也沒哭。

  我將日記本拿起來,放到陽光下,正要細看。卻忽見幾張疊在一起的紙從筆記本最後一頁夾套中掉出來。我忙撿起來打開,那刺目鮮明的五個端正宋體字,便直直撞上了我胸口。

  離婚協議書!

  為什麼我的日記本中會有離婚協議書?

  我手冰涼得顫抖著,心裏隱隱猜到了什麼,卻又想不分明。我輕輕將日記本翻到最後一頁,密密麻麻的一頁,全用鋼筆力透紙背地寫著“伽藍”,那兩個字仿佛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刻在誰的心裏。

  我手微微顫抖地翻過那一頁,腦中仿佛映出了徐冽一筆一劃在這個日記本上書寫我名字的景象。他定是看到了我前面的日記,看到了我對他的迷戀,看到了我們往昔的甜蜜,也看到了此後無盡的痛惜悔恨……

  我沉浸在憂傷喜樂的情緒裏,時間飛快地流走。待我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電腦中的歌曲早已換成了陳奕迅的《愛情轉移》。

  我左手扣著筆記本,右手慢慢從後往前翻。其後幾頁都是空白,我心不在焉地匆匆翻著,終於在厚厚日記本中間的某一頁,找到了熟悉的字跡。

  我撫摸著那純黑、剛勁有力的字,猶如撫摸著徐冽棱角分明的臉,和此生最鮮明深刻的記憶。

  徘徊過多少櫥窗,住過多少旅館,才會覺得分離也並不冤枉。

  感情是用來流覽,還是用來珍藏,好讓日子天天都過得難忘……

  伽藍:

  寫這封信以前,我總在想,當你看到它時會是怎樣的表情?驚訝嗎?歎息嗎?還是,松一口氣?

  離婚協議書上早已簽了我倆的名字,你只需拿到律師處做個公證。從此以後,我與你,再無瓜葛。伽藍,從此以後,我與你,就再無瓜葛了……

  今天早上,我一直在樓下等著你,放下自尊放棄堅持,要向你妥協。伽藍,我愛你,愛到不惜和另一個男人搶奪你,愛到明知你心中愛的是別人也想把你留在身邊。我甚至可以不介意你在那個世界的所想所愛,只要在這裏你能一心一意地看著我,陪伴我。

  可是,看到他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跡時,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我怎麼會以為自己可以忍受呢?我怎麼可能忍受別的男人碰你,我怎麼可能忍受你在我身邊,心裏卻想著其他男從?!我不是真的想掐死你,這世間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可我,還是被嫉妒沖昏了頭。我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傻到居然會以為,感情可以分享!

  伽藍,你說的對。愛,是唯一許諾唯一的感情。曾經,你把你的唯一許給我,我卻輕易丟了它。如今,你將你的唯一許給了別人,我又有什麼資格為你的絕情生氣?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堅持了不該堅持的,卻放棄了不該放棄的。伽藍,當年我太傲,太自以為是,才讓你一次次遍體鱗傷;如今我太固執,太自私,才讓你一次次情義兩難。一直以來,都是我錯得太離譜,所以上天才懲罰我失去孩子,失去最愛的妻子。

  你走後,我一直在想,為什麼要愛,為什麼要迫你留在我身邊?我最希望的究竟是你幸福,還是自己得償所願?如果,我能早點不愛,早些放手,是不是……你就能更快樂一點?

  對不起,伽藍,我愛你。

  因為愛你,而傷了你;也因為愛你,我會慢慢學著放手。

  這一世,我們註定不能白頭到老。我還欠你一輩子的幸福,沒有償還。如果有來生,你還肯讓我償還嗎?這一次,我絕不會再拋下你,不會讓你受一點傷害。

  如果有來生,你還肯把你的唯一,許給我嗎?這一次,就算死,我也絕不會再丟棄它。

  如果我和你,還有來生,該有……多好。

  林伽藍,你一定要幸福。這樣,才不枉我放手;這樣,我才能活著,珍惜身邊只屬於我的幸福。

  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讓上次犯的錯反省出夢想。

  每個人都是這樣,享受過提心吊膽,才拒絕做愛情待罪的羔羊……

  我緩緩抬起頭,陽光從我背後的窗戶中斜照進來,金燦燦的光芒拖拉得很長,直射到這個房間的門口。

  我默默念著徐冽的最後一句話:這樣,我才能活著,珍惜身邊只屬於我的幸福。

  這樣,我才能活著……我才能活著……活著……

  我一句一句地念,一遍一遍地念,直到殘破艱澀的聲音沖出喉嚨。與悲傷的音樂交錯在一起,緩緩地幽幽地,如人生長河,起伏流淌。

  我的眼前慢慢模糊,有什麼長久壓在我胸口的東西,正在瘋狂地撞擊著,咆哮著,要衝出來。

  “伽藍,伽……藍……”又是那一聲聲溫柔而輕緩的呼喚。

  我猛地回過頭去,不顧脖子的疼痛,用盡全身的力氣,轉頭去尋找聲音的主人。在細細碎碎如金子般的陽光中,一個俊朗的男子手插口袋,靠在窗邊對著我笑。

  他有一雙狹長漂亮的眼,微微勾起的眼角,他有高挺的鼻,弧線優美的下頜,和帶著寵溺笑容的唇。我怔怔地看著他,眼淚一點點湧上眼眶,滑過面頰。

  徐冽微微笑著,眼中閃過憐惜眷戀的光,柔聲說:“伽藍,你幸福嗎?”

  我拼命咬住下唇,止不住的淚水洶湧著流淌過面頰,滑入嘴裏,又苦又澀。

  徐冽輕輕皺起了眉,隨即又展開,年輕英俊的臉上帶著明朗而純淨的笑容。他的聲音仿佛融入了陽光裏,音樂中,美好而自然:“伽藍,這一世,你和他一定要幸福。來生,我等著你,守著你,絕不會放手……”

  他的聲音慢慢消散在陡然明亮的光芒中,全身仿如幻化成了夏日夜空中的星辰點點飛散開去,將溫暖與光明帶到我身邊每一個角落。黑暗不見了,雪兒猙獰的臉不見了,心底久久壓抑潛葳的夢魘也消散在美麗的光暈中……

  我靠坐在床邊,抱住雙腿,將臉埋入膝蓋中蜷縮著自己,讓眼淚肆意流淌。從徐冽死去到現在,直到此刻,我才終於可以放肆地大聲哭泣。

  悲愴哽咽的哭聲,融浸在美麗的音樂中,一點點彌漫,一點點消散……

  燭光照亮了晚餐照不出個答案

  戀愛不是溫馨的請客吃飯

  床單上鋪滿花瓣擁抱讓他成長

  太擁擠就開到了別的土壤

  感情需要人接班接近換來期望

  期望帶來失望的惡性循環

  短暫的總是浪漫漫長總會不滿

  燒完美好青春換一個老伴

  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

  讓上次犯的錯反省出夢想

  每個人都是這樣享受過提心吊膽

  才拒絕做愛情代罪的羔羊

  回憶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緊就變黑暗

  等虛假的背影消失於晴朗

  陽光在身上流轉等所有孽障被原諒

  愛情不停站想開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

  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

  讓上次犯的錯反省出夢想

  每個人都是這樣享受過提心吊膽

  才拒絕做愛情代罪的羔羊

  回憶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緊就變黑暗

  等虛假的背影消失於晴朗

  陽光在身上流轉等所有孽障被原諒

  愛情不停站想開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

  你不要失望盪氣迴腸是為了

  最美的平凡

  注:《愛情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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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14:37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一城之賭 (上)
  我心頭一陣刺痛,想起那個如水晶般剔透乾淨的男子,我曾告訴他,兩個月後定接他回來,卻最終爽約。我想起那個為了我背負一身罪孽傷痛的男子,我曾答應他,為他做一切事,卻最終逃離他身邊。這一生一世,我註定,欠他們的。

  聲東而擊西,聲彼而擊此,使敵人不知其所備,則我所攻者,乃敵人所不守也。——出自《百戰奇謀》

  萬曆七七四年八月,在亦寒離去的短短八個月,我勢如破竹地拿下了洛城以東的商丘、九夷等城池。呂少俊因我的離間計被楊潛陷害,奪去兵權後,金耀就越發如累卵般,在酷暑的盛夏中搖搖欲墜。

  也許就因為這樣近在咫尺的威脅,一直沉默觀戰的火翎國主君無痕終於行動了。十萬援軍,三十萬石糧草,精良的裝備,還有他們的主帥,名動天下的白衣太傅——柳岑楓。

  我不是沒有想過再見到飛飛是怎樣的情景,但骨子裏絕不願承認,最可能就是這樣兵戎相見的方式。

  柳岑楓就那麼煢煢孑立在洛城城頭與我遙遙相望的時候,我的腦中閃過一幕又一幕的從前。有楓林小築中詭譎而笑的邪魅男子,有片片紅楓中遺世獨立的絕美青年,也有一室溫馨中綻放澄馨中綻放澄澈笑容的純淨天使。卻唯獨沒有那個帶著燦爛笑容深深刺入我心底的胖胖少年。

  我閉了閉眼,斂去心頭鈍痛。忽聽一道音質潔淨得過分的聲音傳入耳中:“臨宇,我在北面伏霞坡等你,當然,你可以選擇不來。”

  我猛地睜開眼,對面城牆上卻早已不見了那白衣的身影。我微微歎了口氣,回首道:“霖宣,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霖宣發出了一個疑問音,懶懶又略帶不耐煩地道:“去什麼地方,這可算是額外的工作了,你得另算我錢才行。”

  我緊緊抿著唇沒有說話,轉身一步步往城下走去。

  “不會吧,公子!你生氣啦?”身後傳來霖宣慌急的聲音,“我開開玩笑而已的!”

  我懶得理會他,頭也不回地道:“傳令秦離即刻率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若一個時辰內我仍不回來,就不惜一切攻城。”

  來到伏霞坡的時候,柳岑楓已等在那裏,身後跟著飛廉、律令、滕六三人。飛廉神色不善地看了我一眼,律令面無表情,滕六倒是友好地朝我點了下頭。

  柳岑楓看了霖宣一眼,笑道:“只帶了區區一人便敢來會敵軍統帥。時至今日,臨宇你果然依舊有膽有識啊!”

  柳岑楓望了眼頃刻被包圍的洛城,又收回目光,眼中滿是嘲諷和冷厲,霖宣已經微寒了臉。我卻絲毫沒有理會,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柳岑楓微微有些詫異,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頭往後仰了些:“臨宇,你……”

  “對不起!”我打斷他的話,然後朝他深深地彎腰鞠躬,聲音沙啞哽咽:“真的很對不起,飛飛,是我沒有遵守約定。”

  柳岑楓猛地退後兩步冷冷看著我,嗤笑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直起身,默默點頭:“你是柳岑楓,不是宇飛,不是飛飛,而是真正的柳岑楓。”

  柳岑楓垂目看著我,眼神銳利,半晌才冷笑道:“你都知道了?”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迫得自己抬頭直視著這張熟悉的俊臉,啞聲道:“是,我都知道了,很多很多甚至連你也不知道的當年的事。”

  我慢慢握緊了雙拳,凝視著烈日下熠熠生輝的臉,只覺得眼睛好痛,痛得淚一滴滴落下來。我一字一句道:“我知道子默魂飛魄散後,宇飛利用透明水鏈裏的能量將自己的魂魄一分為二。一半為子默凝聚真元,投身自己體內;另一半將你的意識封印在水鏈中,造就了全新的飛飛。我知道,這個傻瓜受了很多苦,很多折磨……

  我緊緊咬住下唇,淚水無聲地落下來,後面的話,我卻用盡了全力仍舊說不下去。聶宇飛這個傻瓜,從水到大,他所受的每一分苦,都是為了我,直到死……也是為了我。

  其實問赤非宇飛究竟如何的時候,我已經隱隱猜到了結局。可是我卻知道,結局再痛再傷,我也必須笑著面對,笑著幸福。因為這是宇飛一生兩世唯一的心願。

  柳岑楓忽然抬起我的臉,嗤笑道:“你以為他在我體內就能聽到你的傾訴嗎?你以為一個魂魄分裂的人還能再回來嗎?你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在我面前落淚?”

  我啪的一聲打掉他的手,擦去淚,別開眼望向別處,默不作聲。其實柳岑楓說的沒有錯,我從沒有因為宇飛在任何人面前掉淚,不是我不想痛哭發洩,而是我找不到任何哭泣和訴說的理由。唯有在柳岑楓面前,我還能假裝,宇飛或許還活著,活在這世上。

  柳岑楓忽然道:“秦洛,我們來打個賭吧。”

  我愕然回頭,問道:“賭什麼?”

  柳岑楓食指輕輕拂過下頜,深思了片刻,忽然伸手指向他右後方的洛城,幽深莫測地笑道:“就賭你能否在一個月內從我手中奪下洛城,如何?”

  我微微皺起了眉,實在猜不透他悠然含笑的面具下,藏著怎樣的的心思:“賭注是什麼?”

  肩膀猛地一緊,柳岑楓竟扣著我重重貼近他身體,他俯下身,將熾熱的氣息通通吐到我臉上:“你贏,我便一輩子聽你號令;我贏,你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柳岑楓的聲音低沉魅惑,帶著軟軟潔淨的磁性,如罌粟花般絕美而劇毒的笑容在他臉上綻放,仿如是偽裝成地獄的天堂,能誘使任何人墮落。

  我猛地推開他,冷聲道:“我憑什麼要答應你?!”

  柳岑楓緩緩收回手,輕輕撣去白衣上沾染的草屑,鳳目帶著幾分嬌豔的魅惑落在我臉上:“你知道我是如何蘇醒的嗎?那個被你叫做飛飛的蠢才,在水霧國傻傻等了你兩個月,又兩個月,終於崩潰。於是自願把身體交還給我,躲入水鏈中長眠。”

  柳岑楓伸出手,緩緩撥動著腕上透明的鏈子,悠悠然道:“難道,對那個傻瓜你就一點都不留戀嗎?”

  我猛地閉起了眼,任由噬骨的痛在身體裏一點點竄行,隨後睜開,沉聲道:“好,我答應你!”

  與柳岑楓打賭後的第二天,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找我,出雲國太子殿下——索庫。

  我心裏暗暗有些驚喜,又不得不感慨命運奇詭,怎麼我剛想起要找索庫幫忙,他就來了。可是看到索庫的時候,我卻只覺,僅有的那一點點喜悅都沒有了。

  還是一樣的茶金色眼睛,一樣的白皙皮膚,可是整個人卻像是被籠罩在黑暗中幾個世紀般的消沉。了無生趣的頹廢和憔悴彌漫在他臉上,原本陽光燦爛的眼中黯淡無光,下巴上隱隱冒出了青澀的胡渣兒,顯得既疲憊又落寞。

  我把索庫請到屋裏,摒退所有人,正要說話。索庫卻忽然激動地沖上來抓著我的肩膀,啞著聲低吼:“臨宇,我沒有辦法了……我真的沒有辦法忘記她……臨宇,你幫幫我!”

  我被嚇了一跳,反手抓住他的雙臂安撫道:“索庫,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要我幫你什麼?”

  索庫的眼中有些刺目的紅絲,越發顯得狼狽而失態,他扶住我肩膀的手微微顫抖著,聲音也在顫抖:“臨宇,你讓我見她一面……就偷偷安排我見她一面,好不好?我只是想最後問她一次,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否則,這輩子我都不會甘心。臨宇,我只想見見她,絕不會作出什麼出格的事,臨宇,你幫我!”

  我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由緩而急的咚咚聲,抓在他手臂上的掌心仿佛被烙鐵烙住了,明明燙得要死,卻怎麼也收不回來。我聽到自己在用平靜的聲音問他:“你……要見……誰?”

  索庫慢慢地放開了我,牙齒緊緊咬住下唇,留下一排青白的印記,啞聲道:“我要見林藍,我想見風帝的皇后——林藍。”

  我猛地踉蹌後退了一步,臉上每一寸肌膚都冰涼涼的,還帶著刺痛。我能看到索庫眼中面色蒼白的自己,滿臉震驚痛悔的自己。

  索庫看著我的表情,滿懷希望的臉慢慢被絕望佔據,他跌跌撞撞退後幾步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不行是嗎?我早該知道不行,她是一國之後,又怎麼會願意見我,又怎麼還會記得我……”

  索庫一直在自言自語說著:“她那天就那麼昏了過去,後來有受傷嗎?她從一開始就在騙我,臨宇,我以為我終於找到了令我心動的女人,卻沒想到她一直在騙我……臨宇,這世間我還能信誰?父王只顧著自己的皇位,母后只想集萬千龐愛於一身,皇兄們恨不得我死,連你……我唯一認定的朋友,也一直在利用我。臨宇,我不是傻瓜,有些事,我都知道,只是我不想說……因為我珍惜她,珍惜你……”

  我就那麼傻傻地眼看著索庫的眼中蒙上灰暗的陰霾,仿佛沉入海底的殘骸,再也見不到絢爛的陽光。

  這樣一個青年,這樣一個如水般純淨光芒般溫暖照亮人心的青年,我怎麼能讓他經受如此殘忍的蛻變?我怎麼能忍心讓他的心沾上永遠洗不去的烏黑?

  我知道,當年的林伽藍天真而懦弱,善良而愚蠢,為別人帶去了無法彌補的傷害。可是如今的秦洛,卻再也找不到當年的單純的快樂,簡單的滿足。是福是禍,是好是壞,又有誰說得清楚呢?

  索庫還在說著,雖然看著我,逐漸幽深的目光卻又仿佛投在虛茫的某處:“我是不是太傻了,如果早點學會陰謀算計,早些擁有深沉的心機,就不會被人騙,不會連自己想要的也抓不住。我是不是該從現在開始……”

  “索庫!!”我大叫了一聲打斷他,一字一句迫得自己大聲地告訴他,“林藍,她死了!”

  索庫倏地停住,傻傻地看著我,然後猛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迫視著我。

  我閉了閉眼,隨後睜開,氣息慢慢變得平穩:“索庫,林藍她確實騙了你。因為,她根本不是……不是亦寒的妻子。她下山口是為了救活昏迷了五年的我。”

  索庫慢慢站起來,走到我面前,顫聲問道:“你說她……死了?你說誰死了?!”

  我撇開眼,不敢看他的眼睛,狠心點頭:“林藍從小就有心臟病,活不過二十歲,那次下山的時候,她已知自己的生命只有三個月了。所以,她才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所以她才騙你說,她是亦寒的妻子。”

  “我……我不信!”索庫忽然大力地推開我,怒吼道,“你說她死了?!你說她騙我是因為命不久矣!這怎麼可能!臨宇,你騙我,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緊緊握住雙拳,指甲嵌進掌心,眼睛要緊緊盯著一處,才能不流下淚來:“我為什麼要騙你?林藍的屍體是我親手火化的,她的骨灰是我親手撒向大海的,我為什麼要騙你?”

  我聽到索庫站不穩,一個趔趄跪倒在地上的聲音,低下頭,看到他臉上的絕望。我只覺得愧疚又心痛,但卻知道這樣的絕望,才是治癒他心傷的最好良藥。

  將一個人存在記憶裏懷念,總比將一個人刻在心底愛恨糾纏的好。這是當年痛到絕處的我,親身體驗得來的道理。

  我蹲下身去,與索庫面對面相視,柔聲道:“林藍死前有些話讓我轉告你,索庫,你願聽嗎?”

  索庫緩緩抬起頭,失魂落魄地看著我,終於慢慢點頭。

  我一手搭在他的肩膀,緊緊按了一下才道:“她說,索庫,你那雙眼睛真的很漂亮,在我最灰暗的日子裏,它們像陽光一樣溫暖了我。所以索庫,請你不要丟棄那種燦爛和美麗,請你一定要變得更強大更幸福來永遠守住……這種美麗。”
第50章 一城之賭 (下)
  賭約開始七日後,洛城內毫無動靜,我終於按捺不住,派秦霧和沈宏率領二十萬大軍在城下挑釁,漫駡國主楊毅無一國之君豪氣,只如縮頭烏龜般閉門不出。

  城樓上的將士均面露羞憤之色,卻仍按兵不動。我軍無功而返。

  到第十日,我依舊命人在城下謾駡。柳岑楓和風雪雷三大殺手終於出現,誰知卻是柳岑楓和飛廉在城樓上擺了個棋局,四人一邊飲酒一邊嬉笑,竟對城下二十萬精兵視而不見。城樓上原本疲倦驚慌的兵將也因為他們的自在愜意而輕鬆下來。

  我無奈下令收兵,在離去前,柳岑楓站在城頭沖我遙遙舉杯微笑。即使相隔距離如些遙遠,我仿佛也能看到他眼中的挑釁和慵懶,心頭不由一陣急躁。

  第十二日,我仍舊想不出能不被柳岑楓識破的計謀,只得下令秦離率兵強攻。這是赤宇軍在作戰半年多來第一次使用硬碰硬的戰術,他們竟都是異常的興奮。果然,軍人天生就是渴望戰鬥的,在亦寒手下,他們每一天都將腳尖踩在命運的刀尖上,這樣的驚險和快意讓他們如吸毒般上癮。半年來的休養生息,更讓他們手腳發癢,恨不得立刻沖到戰場上廝殺。

  我看著架起雲梯,勇猛衝鋒陷陣的黑壓壓的大軍,不由撫額而笑。我果然還是個女子,骨子裏總是希望著每一次都能用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戰略取得勝利,卻忘了以戰養戰鍛煉而來的氣勢,也是一個軍隊必不可少的。在這一點上,亦寒顯然要比我強了很多。

  於是,以後的三日,我都將指揮權交給了秦離。

  戰役有些慘烈,赤宇軍是精銳,柳岑楓手下的弓弩兵也不是弱將,這樣的戰役幾乎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柳岑楓不時而下一些陣法,而我則指導秦離破去。

  第十八日,柳岑楓與他手下竟然退去,城頭上的守城將領換了個我絕對意想不到的人,呂少俊!

  打賭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大半,我第一次生出會輸的絕望感覺。呂少俊,他雖不是絕世名將,也不會任何奇詭戰術。可他卻是我這種善用謀略,和亦寒這善於快攻將領的真正剋星。

  我不知道柳岑楓是如何說服呂少俊重新來守城的,我也不知道呂少俊心中會不會對楊毅存著怨恨。可我卻敢肯定,呂少俊決不會背叛自己的國家。

  我召回秦離,準備再想辦法。誰知秦離卻拒不受命,他或許是想不明白,為何我連木雙雙、柳岑楓這樣的人都不怕,卻要怕區區一個隻敢守不善攻的呂少俊。

  我耐心地向秦離解釋呂少俊的謹慎堅忍、心思細密和在軍中的威望,但看秦離倔強的眼神,我知道他還是不服氣的。無奈之下,我只得同意他繼續攻城。

  像秦離這樣擁有天人之資,雙帆風順走來的年輕統帥,不讓他受點挫折,便永遠都不可能成長。

  攻城戰越演越烈,秦離像是跟我賭氣一般,發狂地進攻,赤宇軍傷亡慘重。當然,城樓上的呂少俊和金耀兵也不好過。

  打賭後第二十五日,洛城中二十五萬金耀守軍,加十萬火翎援軍也終於架不住秦離人海戰術的瘋狂進攻,士兵們一個個疲憊倒下,眼看就要城破。

  終於,柳岑楓按捺不住了。第二十六日淩晨,探子回報柳岑楓連夜命人搬來幾塊巨大的石頭,排布在洛城城樓前,又命三十幾個士兵守在石頭間的各個位置。

  我隱在城樓暗處,細細觀看柳岑楓隨意布下的陣法,只看了一分鐘,居然頭暈目眩,腦中仿佛有幾個太極八卦圖在旋轉。不由大驚,我知道他定是用了某種障眼法,讓我除非親臨陣內,否則便無法知道破陣之法。

  第二十七日,我囑咐秦離務必小心那個陣法,秦離慎重點頭,命哨兵前去探陣。哨兵進去後平安歸來,回稟說沒發現任何異狀。我心中的疑慮卻更深。

  到了第二十八日,仍沒有想出破陣之法,秦離提議由他帶兵強攻。我躊躇良久,始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最終點頭同意。

  秦離率領五百離羅軍,兩千精兵進入柳岑楓所布的陣中,片刻後,沙塵彌漫,雲霧遮天,等煙霧散去,竟不見了秦離他們身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我看著對面柳岑楓悠然淺笑飲酒的模樣,只覺難以形容的震憾,心底隱隱明白,秦離他們是被困在了這個表面風平浪靜,內裏波濤洶湧的陣法中了。

  第二十九日,我在無可奈何之下,終於親自率軍踏入這個奇怪的陣法中。入陣的前一刻,我抬頭看到柳岑楓得意而又詭譎的笑,隨後漸漸消失在揚起的煙霧中。

  進到陣中,我才知道這是一個能左右人心智、迷惑人感觀的石人陣,以石為基,以人推動陣法的運行。欲要破陣,必先找到支撐整個陣法的那塊石頭,支點一碎,陣法也就土崩瓦解了。

  與我同來的只不過數十人,都是修羅暗營中的精英,霖宣和捕影護在我的兩側,秦霧和沈宏在前方開路,綺羅率軍在後。所有人都保持著最大的警戒心依我的指示慢慢移動。

  我踩著奇門步伐,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耳邊忽然聽到幾聲淒厲的慘叫。我腳步猛地一頓,大聲道:“秦離,你在附近嗎?”

  這裏煙霧彌漫,左近之處也看不真切,我有些慌亂,只怕秦離出事,又喊了幾聲。終於,左前方傳來秦離驚喜的聲音:“公子,我們在這兒!”

  我心中一寬,正要往他的方向而去。忽聽霖宣、綺羅他們驚叫道:“公子小心!!”

  我還來不及明白他們讓我小心什麼,只覺渾身一軟,便緩緩倒了下去。

  我醒來的時候,入目竟是黃白交錯的錦帳,蓋在身上的是柔軟的棉被。我撫著微痛的頭坐起身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是在古代還是現代,方才又發生了什麼事。

  “醒了嗎?”一道低沉溫和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猛地抬起頭,驚異卻又如意料中地,對上了一雙蔚藍的眼眸。隨即是一張令天地為之失色的俊臉,映入我眼中。

  我緩緩深吸了一口氣,望向窗外的明亮,問道:“今日是第幾天?”

  柳岑楓手中握著一個瑩白的小巧瓷杯走到床邊坐下來,悠然笑道:“臨宇,你不是還想著要贏吧?”一邊說,手指輕輕撫上我的臉。

  我撇過頭避開他的手,不去看他。他卻笑了起來:“告訴你也無妨,現在是我們打賭的最後一日,未時剛過。你若是想贏,便只剩下一個時辰了。”

  “不過……”他伸手掐住我的下巴,迫得我轉頭看著他,俊朗邪魅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怎麼辦呢?你現在在我手上,便是你想贏,也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我狠狠拍掉他的手,冷聲問道:“秦離他們呢?”

  柳岑楓毫不在意地收回被我拍紅的手,淡笑道:“走吧,我帶你去見他們。總要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我心急見秦離等人,便匆匆掀開被子跳下來,沒走幾步,柳岑楓卻一把拉住我,將一件袍子扔給我,冷冷道:“別忘了,你是女子。就算扮男子再久,也是個女子。”

  我低頭,發現自己只穿了件中衣,外袍大概是沾了泥沙被丟棄了。因為天氣炎熱的關係,我裏面除了束胸馬甲什麼也沒穿。我不由有些尷尬,披上薄薄的白色袍子道:“謝謝。”

  柳岑楓帶著我沒走多遠,便推開一個房間的門進去,我跟著走入,赫然見霖宣、秦離、秦霧、綺羅等人都在。只是個個都癱軟在椅上床上,顯然是中了類似軟骨散的藥物的毒。

  見我進來,幾人都面露喜色:“公子!!”

  我松了口氣,點頭正要說話。柳岑楓卻忽然走到了我身邊,淡淡道:“臨宇,這場賭,是你輸了。”

  我轉頭看了看窗外,未時剛過,也就是說已經快下午四點了。默默握緊了雙拳,我抿唇不語。

  柳岑楓掛著悠然挑釁的笑容一一掃視過房裏滿臉怒容的眾人,哂笑道:“今日所見的一切,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們能一點都不漏地告訴風亦寒。”

  聽到亦寒的名字,我心中一驚,不自覺地連渾身肌肉都繃緊了。柳岑楓忽然雙手扣住我肩膀,迫得我轉身面向他。

  他的嘴角仍掛著邪肆的笑,蔚藍眼眸中卻似乎沉澱了某種極沉重的東西,一點一滴累積成海,深深凝望著我:“臨宇,我要你答應的條件是……”

  柳岑楓的聲音總是如冰雪般潔淨,帶著軟軟的磁性,說不出的性感邪魅,引人墮落,而他自己卻能如天使般俯瞰著你的毀滅。可是此時此刻,他抓著我的雙手微微用力,聲音裏竟還夾雜著幾分沙啞及顫抖。那種顫抖,仿佛是,他也在陪著我墮落毀滅。

  他緩緩地說:“臨宇,我要你今生今世都……”

  “報——報——報——”淩亂的腳步聲,驚惶失措的呼喚由遠及近,從門外傳來,“柳太傅,不好了!不好了!!風吟軍攻來了!城破了!城要破了——”

  我驟然從那雙如深海旋渦般的藍眸中驚醒過來,聞言忍不住喜出望外,脫口道:“索庫那小子,終於趕上了!”

  柳岑楓猛地鬆開我,難以置信地望向門外,隨即又望向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你——做——了——什——麼?!”

  我揉了揉被抓痛的肩膀道:“沒做什麼,只是在十五日前,我就讓索庫率出雲水軍沿北海出發,繞到洛城後方,時機一到,便發動攻擊。”

  柳岑楓一怔,隨即臉色一白,滿面震驚:“十五日前?你說十五日前?!”

  我默默地點頭,心底卻在苦笑。雖然這聲東擊西之計是一早就定好的策略,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柳岑楓居然會如此厲害。為了轉移他的視線,我犧牲了多少士兵,連自己和親信都被捕了,差點就功虧一簣。

  柳岑楓深深地看著我,短短幾秒鐘,他已恢復了平靜:“這是你一早就定好的策略?陷入苦戰,與秦離爭執,甚至身險天羅陣都是你事先撒下的誘餌?”

  我撇開眼,目光掠過欣喜的眾人,再度點了點頭。

  傳信的士兵終於沖到房門前,慘叫著“柳太傅”,正要說話。柳岑楓卻忽然冷冷地吼了一聲:“滾出去!!”

  那傳信兵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柳岑楓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整個人提了起來,身形一動,竟直直掠了出去。

  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我不停地問著柳岑楓要怎麼樣,他只是冷著臉不理我,腳下速度卻飛一般快。片刻,我們兩人已來到了伏霞坡當日打賭的地方。

  我拍著胸口不斷咳嗽,被風嗆得胸口隱隱作痛。

  我忽聽柳岑楓道:“如此拼命地賭贏這場仗,你為的是什麼?”

  我一邊咳,一邊抬起頭來,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幽深莫測的冰寒面容,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在說什麼。

  柳岑楓皺著眉,嘴角勾起冰冷的笑容:“秦洛,好一個秦洛,想不到我們天星流劍派的神荼,竟都栽到了你手裏。”

  我想起了木雙雙,想起了亦寒,只覺得說不出話來,只得拂了拂衣袖,轉頭假裝看四周的風景。

  柳岑楓忽然笑道:“臨宇,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輸在哪里?”

  聞言,我微微皺了皺眉,轉頭望向他,望著那雙幽深的碧藍眼眸,哂然道:“柳岑楓,從頭到尾,你都沒有真正想要守住洛城。你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以一城為賭注,你卻將錢財都壓在了我身上,如何會不輸?”

  柳岑楓怔怔地看著我,良久良久,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他忽然伸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朗聲道:“想不到我柳岑楓自負一生,最終竟輸在一個女人手上!”

  我嘴角微抽,拍掉他的手,撩起衣擺,在草地上席地坐了下來。片刻,他也跟著坐下。

  我們兩人並排,相隔半米而坐,同望著夕陽緩緩下沉。涼風撲面而來,拂起發絲,有種山水嫺靜的悠然感覺。我想著,這大概是我和宇飛,和飛飛,甚至和柳岑楓同看的最後一次落日了。

  柳岑楓終於開口問道:“說吧,你想讓我如何?”頓了頓,他又道:“我知道,你已經想清楚了。而我,就算再卑鄙,也不會背棄自己的承諾。”

  我心頭一陣刺痛,想起那個如水晶般剔透乾淨的男子,我曾告訴他,兩個月後定接他回來,卻最終爽約。我想起那個為了我背負一身罪孽傷痛的男子,我曾答應他,為他做一切事,卻最終逃離他身邊。這一生一世,我註定,欠他們的。

  我迎風而笑,隨後轉過頭,如水的目光落在柳岑楓身上,淚水輕輕滑下。

  然後,我用低緩微啞的聲音對他說:“柳岑楓,替我跟他們說一聲,對不起,還有,謝謝!林伽藍,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們的恩情和對他們的虧欠。請你,一定要告訴他們……”

  柳岑楓深深地看著我,忽然輕輕笑了起來,我震驚地,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很想說些什麼,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瞳眸中的藍色慢慢褪去變為夜幕般深沉純淨的漆黑。

  然後,他露出一個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笑容,輕輕道:“宇,我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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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15:49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三年天下 (上)
  萬曆七七四年九月底。

  金耀洛城破,數十萬赤宇軍沖入象徵著終極皇權的騰龍殿,也預示著伊修大陸上一代強國金耀的最終落幕。

  士兵們最終在皇宮最北側的甘霖宮找到了衣冠整齊、傲然而坐的楊毅和若水。

  甘霖宮便是我當年用來辦公的洛非園,楊毅在最後的時刻會選擇待在那裏,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走進甘霖宮正廳,腦中依稀閃過當年也是在這裏,楊毅第一次向我攤牌,將他一個君王對臣子的猜忌,赤裸裸地表現在臉上。

  楊毅穿著帝王的服飾坐在主位上,臉上沒有一絲驚一絲懼,除了鬢角的白髮,和臉上歲月刻下的滄桑痕跡,就仿如當年般雍容而華貴。

  若水卻是連眼神都在顫抖地看著我,面色蒼白,眼中有悔有懼,更多的卻是愧疚。

  我撇開眼,心裏暗暗激賞著楊毅臨死都保持著的帝王氣度。楊毅卻忽然揚聲道:“臨宇,朕已在這裏等候多時了,既來到了我面前,還等什麼?”

  我抬頭仰視著他,默默歎了口氣,屈膝跪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才起身道:“人都說,一日為主,終生是主。臨宇做不成這樣的忠臣,只能在送皇上上路前,以這三個響頭,回報皇上當年的知遇之恩。”

  我本以為楊毅會嗤笑,至少會不以為然,誰知他竟落寞地搖了搖頭,苦笑道:“朕一直不相信,一個人穎悟絕倫手掌重權如你,會甘心屈於人之下。事到如今,卻不得不相信,是朕的猜忌毀了我們的君臣情誼,也亡了朕的國家。”

  “臨宇,還記得你曾說過的那個故事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楊毅默默將目光落在我身上,“朕卻是,成也秦洛,敗也秦洛。”

  我閉了閉眼,揮手命人將兩杯酒端到楊毅和若水面前,沉聲道:“遠之,若水,希望從此以後你們的生活裏只有幸福。”

  楊毅端著酒杯,與若水默默相見。若水忽然一笑,端起酒杯,望向我,哽聲道:“公子,這一世是若水背棄了你。若有來世,若水情願再為公子手下,永不背叛。”

  說完,她猛地仰頭飲盡杯中的“毒酒”。片刻後,她的眼神慢慢渙散,最終身軀一軟,倒了下去。

  我望向楊毅,他也看著我。顏色極深的藍色眼眸中不知蘊藏著怎樣的情緒,他低聲道:“在喝下這杯酒以前,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楊毅五指不自覺地捏緊了酒杯,瞪著我,一字一句問:“臨宇,你究竟是不是女子?”

  我沉吟了良久,最終緩緩點頭。

  楊毅似是怔愣了良久,忽然仰天長笑,如發狂般笑得聲音也沙啞了。隨即杯一晃,將酒通通倒入口中,慢慢倒了下去。

  我見他們終於失去了意識,忙從懷中取出一個通關牒文交給身後的索庫道:“酒中摻有雲顏配置的迷藥,醒來他們就會記憶全失。你只需將他們安置在出雲偏僻的村落,不讓他們餓死便成。”

  索庫鄭重點頭,隨即又詫道:“臨宇,你真是女子?”

  我低咳了一聲,尷尬地點了點頭。索庫卻朗聲笑道:“放心吧臨宇,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認你這個朋友。”

  他沉默了一會兒歎道:“這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如你這般,千方百計為敵人留下生路。臨宇,你說出雲國的未來,又會如何呢?”

  我靜靜地看著他憂心的眼,隨後真誠地作出承諾:“索庫,我可以答應你,無論將來登上帝位的人是誰,五十年內,出雲島國可以維持自治,絕不更改。”

  現代,2009年1月。

  因為徐冽的猝死,徐天集團的股票一落千丈。徐家一脈單傳,很多人都猜測著,徐爸爸百年歸塵後會由誰繼任,一時間公司內外,人心惶惶。

  誰知徐爸爸卻在此時召開記者招待會,歸言我已懷了徐冽的孩子,這個孩子將會是徐天的唯一繼承人,而我將在孩子出生前逐步接管公司事務。

  這個消息讓眾人震驚。這段時間,我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得臃腫,五個月的身孕讓我做很多事都不太方便。再加上兩家家長的阻止,無所事事下,我開始在徐爸爸和子默的幫助下,學習公司經營事務。

  或許是因為在古代沉浮慣了的關係,對於掌控一個公司,我並沒有覺得太困難。但怎麼也沒想到徐爸爸會在我剛剛涉足商業的時候,就宣佈我的接任權。

  1月17日,是小潔和余向坤結婚的日子。這兩個遵循著最傳統的戀愛模式走在一起,卻始終相濡以沫的男女,終於走上了婚姻的殿堂。

  看到小潔穿上婚紗的美麗模樣,我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她卻輕輕抱住我,聲音哽咽:“藍藍,你會幸福的,你一定要幸福。”

  我微笑著抱住她,在心裏叫著傻瓜,眼眶卻慢慢泛起了濕熱。

  婚禮的伴郎伴娘是子默和薇夜,看著他們並排走在一起的樣子,舉手投足間,竟有種渾然天成的默契。子默的笑容淡然而溫潤,棕色的眼底閃著淺淺的波光,那是對生活的渴望,那是對未來的嚮往。我想,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萬曆七七四年十二月底

  又是寒冬臘月,楊毅死後,我讓喬裝風帝的秦歸下令封他為“西耀侯”,子孫妃嬪皆不獲罪,奪去封號,幽拘在原赤宇樓中。楊潛因殘忍嗜殺之名斬首示眾,陳勝恢復原名晉升為風吟國御史大夫官居二品,呂少俊夫意官場請辭離去。金耀其他有志之士,只要有才能,我便一律不拘出身,予以錄用。

  至此金耀國雖仍剩餘一些城池未納入我風吟版圖,卻也早已成了強弩之末。於是,沒有什麼大抵抗,我一舉攻下了金耀剩餘城池。

  奪下金耀後,我不再急於進攻,而是在韓絕和韓寧的幫助下,開始整頓朝綱和民生。我是不想拖延統一的時間,但我更不想將來的皇上接管的是滿目瘡痍、民不聊生的殘破之國。

  火翎、金耀中間僅隔著一個毫無實力可言的水霧國。我本以為,金耀滅國,火翎感受到唇亡齒寒的威脅,會立刻有所動作。誰知等到775年晚春,君無痕卻仍沒有任何動作。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趁此進攻探探虛實,亦寒的飛鴿傳書卻到了。他在信中寥寥數語,矚我先不要侵襲火翎國,其他再無一言。我卻將這薄薄的信紙看了一遍又一遍,才塞到枕頭底下。

  趁著國家休養生息的時間,我知道,有些事,我必須要做了。

  我招來五刹,當著他們的面,直截了當地問秦歸:“你想要這個皇位嗎?”

  我抬手阻止了所有人的驚訝和探詢,只深深看著秦歸:“你必須自己想清楚,再回答我。為帝,將來你會是被史書傳頌的千古帝王。然而你也須明白,在天下人眼中,風吟帝國大半是成就自我和亦寒手中,所以你若為帝,或許會永遠活在我們的光環陰影下。你可願意?”

  秦歸猶豫著,又怔怔看著我許久,猶帶幾分孩子氣的臉上露出堅定深沉的笑容。他說:“公子,我願意。”

  我在心內暗暗歎了口氣,其實從秦歸代替亦寒處理朝政的這段時間,我便看得出來,他有意這個皇位,而且經過磨煉後,也確實能勝任這個皇位。

  我又問其他四人的意願。秦雪不假思索地冷聲道:“我喜歡黑暗,秦歸身邊一定需要有親近的人來完成見不得光的工作。公子,我想接管暗營。”

  我看著她,微笑地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綺羅也沒有想多久,兩頰微紅地看著我,囁嚅了半天才道:“公子,我……我只想和爭哥成親,以後過普通人的日子。我……”

  陸爭,是離羅軍中僅次於綺羅的副將,是一個長得不出色,卻穩重負責任的好男兒。

  我們在座的人哄堂大笑,連秦雪臉上也掛了笑容。我拍拍綺羅的肩道:“陸爭是個好男人,就這麼退出官場也好,以後好好過。”綺羅紅著臉扭捏地點頭,形容極其古怪。

  秦霧和秦離卻是猶豫了很久,我也只是靜靜地等著他們決策。先開口的是秦霧,他用乞求的目光望著我:“公子,我……我可不可以跟在你和師父身邊,我真的不想和你們分離。”

  我一愣,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答應吧,沒跟亦寒商量過終究不太好;不答應吧,看著他可憐巴巴的表情,還真有些於心不忍。

  最終我只得道:“你容我想想,戰事結束後,我再答復你。”

  說完,我看向秦離,他也是一臉猶豫地剛好望向我。我歎了口氣道:“你想留在軍隊中是嗎?”

  秦離的身體微微一震,最後點了點頭。

  我微微繃緊雙唇,看了喜怒莫測的秦歸一眼,想要勸陰他,卻最終化為一聲歎息輕輕點頭。開疆辟土,建功立業,這本是他的夢想,我怎麼忍心折斷它呢。
第51章 三年天下 (下)
  現代,2009年6月。

  我在上懷市第二人民醫院平安誕下一個男嬰,徐爸爸為他取名徐諾,這就是我和徐冽的兒子。

  一個月後,我孱弱的身體終於恢復。小小的孩子抱在懷裏,時常都會忍不住欷噓,諾兒的眉眼像極了徐冽。閉上眼安睡的時候,還緊繃著眉毛前額,仿佛在跟誰賭氣。再見到一身火紅的赤非,是在產下諾兒一個月後。他蹙眉看著我,問我為什麼還不選擇一個世界永久駐留。

  我只能無奈地告訴他,我無法拋下自己的孩子,也無法拋下剛剛失去至親的幾位老人。

  赤非又是氣又是急地罵了我一通,我卻只能誠懇地道歉。到最後,赤非無可奈何地停止了勸說,問我究竟打算這樣來回多少年。

  我說,二十年吧,二十年或許可以等到這個孩子長大成人,放下一切包袱。

  赤非沉思了良久,最後仿佛下了什麼決定,恨恨地道:“好!我就再幫你最後一次!二十年,我只給你二十年時間。”

  赤非再度與我融為一體的時候,我的靈魂有了想流淚的衝動,我伸手抱住他,雙手輕輕穿過他的身體。我說:“赤非,謝謝你。”

  赤非仿佛在我耳邊說了句“傻瓜”,我沒有聽清,便失去了意識。

  四個老人完全將心思放在了寵愛孩子身上。徐天股票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時上時下,他們卻毫不理會,整日以含飴弄孫為樂。這更讓我打定主意,將來諾兒一定要我自己來撫養,免得寵成了一個驕縱任性的紈絝子弟。

  在子默的幫助下,我逐漸熟悉了徐天的商務動作,而經過一段波蕩期後,因為淩雲的背後支撐,徐天也慢慢重新步上了正軌。

  這一天已是十月金秋,我約了子默在徐天大廈樓頂相見。他的腳步依舊輕若無聲,來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幾乎沒有察覺。

  他點起了一支煙,輕輕吞吐著煙霧問道:“你一直這樣穿梭在兩個世界,沒有關係嗎?”

  我笑著輕輕搖頭:“已經習慣了,赤非說會保證我的安全。”

  我想,我真的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穿越,這樣的來回。曾經,我的精神會崩潰,會疲倦,但如今我已經能很好地調節自己的心態,掌控著古代與現代來回的時間比例,以便自己更好地適應兩個世界的生活。

  子默默默地點頭道:“伽藍,現在想想,我引導著你成長,等著你成長,看著你成長,仿佛是在看一場人生的選擇和突破。這場人生,是你的,也是我的。”

  我轉過頭,看著他:“子默,我已經決定了,會再來回兩個世界二十年,直到把諾兒扶養成人。你呢?你決定何去何從?”

  子默脫口道:“我自然是留在你身邊……”

  “子默!”我打斷他的話,認真地看著他問,“你真的想留在徐天嗎?你真的願意二十年一直待在我身邊只是助我成長嗎?”

  子默一愣,掐著煙的手指微微一松,那煙便飄飄蕩蕩從樓頂落了下去。

  子默看著那逐漸遠去的煙,良久沒有說話。

  我將雙手撐在護欄上,下巴輕輕放在雙手上,看著煙墜落的方向,輕聲道:“子默,你知道你為什麼能轉生到宇飛的身上嗎?”

  子默回頭看著我。我勾了勾唇角道:“是宇飛,他用自己一半的靈魂凝聚了你破碎的真元,給了你重生的機會。你不會知道,我有多痛心,他為我所做的一次又一次犧牲。你更不會知道,我有多感謝他,感謝他沒有讓你魂飛魄散,給了你這樣一個重生的機會。”

  我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他,柔聲道:“子默,你不可以辜負宇飛的犧牲,我們都不可以辜負他的犧牲。”我伸出手,食指點著他的左胸膛,一字一句說,“子默,不要再以我為中心了。問問你的心,你究竟想要做什麼?你究竟想要實現怎樣的理想,才不算辜負這個生命。”

  “子默,我已經成長。你的林伽藍,你的臨宇,她們已經成長為一個堅強的人,百折不撓的人。她們會過得幸福,一定會幸福。”

  子默怔怔地看著我,棕色的眼眸中千般柔情萬般眷戀一一閃過,最終化為無聲的隱痛。他伸手猛地將我抱在懷裏,緊緊地讓我聆聽他怦怦的心跳。

  三日後,我在機場親眼目送著子默走入登機口,直到那熟悉的背影遠去,消失在眼中,淚水才無聲地滑落。子默要去美國紐約開創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是啊!這樣繼往開來的人生才是屬於他的,屬於註定不平凡的他。

  滴滴——手機短信適時響了起來,我打開手機鎖,讀著短信:“伽藍,飛機快起飛了,怎麼還沒看到你?薇夜。”

  我輕輕一笑,鎖上手機,心中暗道:不知道這兩人發現被人算計後,會是什麼反應?

  萬曆年七七五年八月。

  金耀炎夏,乾旱不斷,但因為我從風吟及時調來救濟,人民並沒有受太大的苦。相反的,經過快一年的休整,再加上韓絕伊修行會的支持,金耀已慢慢恢復了生機。

  就在此時,火翎國中傳來一個驚天消息。君無痕,死了。其年僅七歲的幼子君勤念繼位,大將軍孟昭、太傅柳岑楓、佳甯太后共同臨國。火翎一片混亂。

  這個消息實在讓我太震驚了,我一直都相信亦寒讓我等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怎麼也沒想到,等來的竟會是君無痕的死訊。

  火翎既亂,我便必須要加快統一的步伐。但對我來說,如今最首要的卻是鞏固秦歸的地位。早在幾個月前,我便開始結合現代知識教授他識人用人和愛民禦民的帝王之道。秦歸在這方面天賦極高,再加上他天生就是個善於隱藏的人,心機之深沉連我都望塵莫及,是以,不過短短五個月,他已脫胎換骨,褪去稚氣,有了君王的雍容魄力。

  之後便是朝中明暗勢力的接收,暗營我已慢慢交與了秦雪接管,只要她肯認秦歸為主,便沒有問題。至於朝中眾臣,新上任的才俊通常只想一展所長,他們並不在乎效忠的是誰。風吟的老臣雖然已臣服於亦寒,但一來風吟傳統的朝臣眼中,他們更希望的是由卓姓風吟王的嫡系子孫繼任皇位。秦歸雖不姓卓,但朝中沒有一人不知,他本是風吟王的私生子。所以,由秦歸代替亦寒一統天下,確是最好的選擇。

  對於將來朝政的起落,我最看重的卻是一個人——韓絕的二兄韓甯。在很久以前我便說過,韓寧此人定是國中左丞相的最佳人選,而想讓他誠心效忠一個人並不容易。所以,我不得不將可能傳位於秦歸的事告訴他,並讓秦歸慢慢在他面前展露為帝的才能。一個月後,秦歸有些興奮地告訴我,韓甯終於向他俯首稱臣,願一輩子效忠於他。

  從秦歸決定為帝之後,我就很少再看到他露出這樣孩子氣的笑容,忍不住撫了撫他的頭髮,柔聲道:“以後,你必須要自己去找尋坐在這個位子上的樂趣。我知道跟你說善待百姓、為仁為善都沒有什麼意義。但你要記住,這個位子能讓人得到很多東西,同樣也能讓人失去很多東西。你若不想變得一無所有,就必須好好看清楚自己的路,再選擇怎麼走。”

  秦歸露出個孩子氣的笑容,抓住我的手搖晃道:“只要公子一直在我身邊,時時提醒我該怎麼走,秦歸不就不會一無所有了?”

  我撇過頭,不去看他那望不到底的雙眼,淡淡地笑。

  韓甯發誓效忠秦歸的第二天,韓絕來找我。他有些怒氣衝衝地問我:“你真的打算讓秦歸繼承皇位,成為天下之主?!”

  我正在看書,聞言只是抬了下眼皮道:“是。”

  韓絕在我面前坐下來,神色複雜地看著我:“你真的相信秦歸會容得下你和風亦寒嗎?臨宇,別忘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如今他或許還是你的手下,還對你忠貞不貳,可是在那個位子上待久了,試問誰還能甘心屈居人下。”

  我含笑點著頭,等他說完,忽然肅容道:“靖遠,官場是個最泥濘的池塘。在我還能控制這潭渾水的時候,你趕快抽身吧。”

  韓絕微張了嘴難以置信地瞪著我:“我……本來是我勸你的,怎麼變成你告誡起我來了?”

  我拿書敲了敲他的腦袋,笑道:“我會記著你的勸告,請你也記著我的告誡吧。你本就不喜歡官場,又何必留在這裏?伊修行會你可以抽走裏面的大部分資金,將它交給秦歸處理。你是個商人,只需守著自己的本分,賺取最大的利益就足夠了,不是嗎?”

  “我何必留在這裏?”韓絕怔怔地看著我,忽然低下頭苦笑著喃喃自語,“是啊,我何必……留在這裏,何必……癡心妄想呢?”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韓絕忽然起身道:“好!我聽你的,撤出這個是非圈!但是臨宇,你也必須答應我,要好好活著!”

  我含笑點了點頭,站起身,鄭重地說了句:“珍重!”

  韓絕默默轉身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快步走了回來,站到我面前沉聲問道:“臨宇,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啊?”我抬頭看著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猛一伸手,將我擁在懷裏,熱熱的呼吸都吐在我脖子上,我一時完全驚呆了。

  只聽韓絕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臨宇,來世若你為女子,我定要娶你為妻!”

  說完,他輕輕地放開了我,神色有些尷尬,眼中又帶了幾分痛楚。他勉強笑了笑道:“臨宇,不如我們來指腹為婚吧。將來若你生了女兒,便嫁給我兒子為妻,如何?”

  他言笑晏晏又無比認真地對我這樣說。我卻瞪著眼,徹底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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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16:44 |只看該作者
  現代,2010年10月。

  子默走後,我總是儘量將現代和古代的時間調志一比一的比例,來讓兩個世界同步轉動。有時看著兩片相似的天空,寂寞會深深地湧上來。

  亦寒,徐冽,子默,宇飛……已經一個也不在我身邊了。有時又會覺得慶倖,我竟能和那麼多人相識相見相知,命運糾纏在一起,有喜有悲。

  我領著已經一周歲可以跌跌撞撞走路的徐諾,一步步走在墓園中。徐諾牽著我的手,很安靜地走著,小小年紀就有“面癱”的傾向,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只是他長得極其俊美,濃濃的眉毛,高挺的鼻子,眼睛長開後竟是有些狹長的貓眼形狀,仿佛已經可以預見,長大後定是個不輸給徐冽的俊酷美男。

  說到諾兒,便讓我想起了雲顏。雲顏和捕影在一年前成親了,主婚人是李叔,在場道賀的只有我和三星六刹剩餘的人,但大家都很開心,為雲顏也為捕影高興。

  三個月前,雲顏被診出懷有身孕,捕影便死活不允許她再留在洛城。我也覺得戰爭的紛亂不適合孕婦,於是幫著捕影一起勸雲顏回赤宇樓暫住。

  我想著雲顏的孩子,無論男女,一定秀美絕倫,到時一定要讓他認我做乾娘。想著便覺得開心,開心後又隱隱會有些落寞,什麼時候,我和亦寒能有一個屬於彼此的孩子呢?

  “媽……媽。”我忽然聽到徐諾叫我,他叫我的時候,總喜歡一字一字分開來叫,軟軟嫩嫩的嗓音,聽起來說不出的舒服。

  我低頭見徐諾指著前方說:“爸爸……有人。”

  我一怔,果然見徐冽的墓前站著三個人,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小孩。

  走近了才發現居然是水冰燁,旁邊那個女子清雅秀麗,眼中透著無限靈氣,看兩人形狀親密,應該是夫妻。

  我正笑著點頭沖他們打招呼,徐諾居然鬆開了我的手,跌跌撞撞朝前跑去。我正要伸手拉住他,目光投向前方,卻一時呆了。

  徐諾沖到了冰燁帶著的那個小孩面前,瞪著眼睛看了他很久,然後伸出肉肉的手捏他的小臉。那是個漂亮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小孩,漂亮到我望著他差一點忘了呼吸。徐諾捏他的臉,他也不哭不怒,只是苦笑著把他的手拿下來,放在掌心中溫和笑著,卻不說話。

  “這……這是你們的孩子?”我驚道。

  那女子咯咯笑了起來,退後幾步抱著那個孩子來到我身邊,徐諾見那孩子被抱走,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回來,牽著我的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睛卻緊緊盯著女子懷裏的漂亮小孩。

  我走前幾步,將左手上捧的花放在徐冽墓碑前,目光掃過那張眉目清晰的照片,心頭仍舊微微抽痛。

  那女子笑道:“我叫季小雨,你好,我聽冰燁提起過你。”

  我收回目光,笑著點頭道:“你好。”我看了一眼那孩子道:“你們的孩子很漂亮。”

  小雨笑了下,搖頭道:“他叫蕭冰朔,是冰燁妹妹的孩子。”

  我微有些驚訝地點了點頭,又看向那叫冰朔的孩子,不過五六歲的年齡,那容貌卻已讓人覺得震撼。他也看著我,蔚藍的眼中帶著幾分好奇,讓我想起臨宇的眼睛。他一直都帶著淡淡的笑,既親切又稚嫩的可愛笑容,眼神行為卻沉穩得完全不似個年幼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徐諾一直安靜地讓我抱著,也沒再吵著要自己走。我掐著他水嫩嫩的小臉笑道:“以後常常帶你去他們家玩,好嗎?”

  徐諾呆了一下,忽然臉紅了,鑽進我脖子裏輕輕蹭著。我撫著他柔軟的頭髮,大笑起來。

  徐冽,你看見了嗎?我過得很幸福。我們,都很幸福。

  萬曆七七六年二月。

  在亦寒離開我的一年零十個月後,金耀、風吟兩國整頓融合完畢,秦歸的帝王之路也慢慢上了正軌。初春二月,春寒料峭,我就在這樣有淒苦又有希望的季節,對火翎國發動了滅國之戰。

  二月十八日,我讓秦霧暗中與火翎當今太后、金耀曾經的佳甯公主接觸,希望說服她以兵不血刃的方式奪下火翎。三日後,秦霧飛鴿傳書而來,說佳寧堅持要見過我後才肯作出決定。

  我考慮了許久,最終答應讓秦霧將佳甯帶去水霧國伊修愛爾學堂,我趕去相見。

  佳甯公主早已是一個七歲孩子的母親、一國的太后,容貌比之當年卻沒有太大變化。一別七年有餘,比之當年她眼中有著死寂的灰暗,也有著堅強的韌性,交錯在一起,讓她仿佛被歲月打磨了一圈,變得瑩瑩閃亮,更具魅力。

  佳寧問我:“你真的可以保證讓我和念兒平安活下去?”

  我鄭重而誠懇地點頭:“公主,從認識到現在,臨宇可有一次騙過你?”

  佳寧心慌意亂地搖頭:“可是,這個不一樣,我們活著對你……”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良久,她也怔怔地看著我,最終落下淚來。她說:“臨宇,我一直都覺得他心中有人,一直覺得他很愛那個人……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為她去死!他是一國君主,竟甘願為了一個女人去死!臨宇,我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為什麼那個人不是我?我明明,那麼愛他!”

  我輕輕歎息著,心中已隱約猜到了,君無痕最愛的那個人,是亦寒的小師妹谷藥兒。而君無痕則是亦寒一直避忌談起的大師兄。我曾在睡夢中隱約聽到亦寒和谷藥兒的對話,想來君無痕與谷藥兒就像當年的我和亦寒一般,被符禦活活拆散了。

  “我現在只剩下念兒了,只剩他了。”佳寧咬著下唇,幽幽道,“好!臨宇,我就信你!”

  如今的火翎國內本就一團亂,柳岑楓在與我打賭後就帶著風雪雷三大殺手在伊修大陸上銷聲匿跡了,現在佳甯太后又站在我這一邊,無疑地,火翎幾乎已有大半落入我的手中。

  萬曆七七六年七月,火翎監國重臣之一的大將軍孟昭被控私吞軍款,勾結風吟,意圖叛國。佳寧在我的説明下,一舉擒下在府中花天酒地的孟昭,撤去他一切頭銜打入牢中,並將他的兵權納入手中。

  萬曆七七六年九月,水霧宣佈歸降風吟國,火翎國唯一的屏障失去。

  萬曆七七六年九月中旬,三十萬赤宇軍攻入火翎邊境,本就人心惶惶的軍隊得不到有力之人指示,潰不成軍。短短三個月,秦離率領的大軍就奪下了火翎十座重要城池。

  萬曆七七六年十二月,炎翎受降,年僅八歲的國主君勤念捧玉璽跪在我面前,宣佈火翎臣服於風帝。朝中文臣將領或降,或自盡以示忠烈。

  萬曆七七七年一月初,由秦歸假扮的風帝敕封君勤念為“火翎王侯”,佳甯太后為“祿華夫人”,永世幽居洛城皇宮中的奈何軒。我對奈何軒一直有著根深蒂固的恨意和懼意,於是在秦歸下旨後的第二天,我便命人將佳寧和君勤念秘密送往出雲島國。

  金耀敗,火翎亡,水霧薺木盡皆臣服,天下在我手中從零歸於一,從分變為合。我終於做到了伊修大陸千百年歷史上從未有人做到過的事,成就了最偉大的傳奇。

  三年天下,三年霸業,三年的等待。終於走到了盡頭。

  我站在洛城頂樓,任由獵獵的寒風吹亂我的衣衫發絲,遙望著看不到盡頭的遠方,我默默地對自己說:我終於等到了,等到了,亦寒回來的日子。
第52章 倦鳥歸巢
  這三年來,我想像過千百次與亦寒重逢的樣子,千百次。

  我獨自一人來到當年的那條路上,找了個乾淨的草皮躺下來,四肢攤開,愜意地享受著陽光的照耀。

  然後,我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馬蹄聲,我的心就像那馬蹄一樣,忽然變得極快極快。可我依舊沒動,躺在地上,閉著眼。

  馬蹄聲在我頭頂前方停了下來,然後是有人落地的聲音,朝我一點點走來的聲音。雖然這個輕功高到極點的人,可我的聽覺有多靈敏?

  那腳步聲在我臉旁停下來,我感覺那人蹲了下來,看著我的臉。我的心怦怦地跳出來了,手心背上全是汗,激動的汗。可我就是閉著眼,裝出一副很悠閒的樣子曬太陽。

  輕輕的呼吸由緩而促,那人終於再也忍不住。我只覺身上突然一重,他竟合身壓了上來,鐵箍似的雙臂穿到我背後,緊緊抱住我。

  我睜開眼瞪著他:“喂!你是什麼人,誰准你抱我的?”

  他仿佛沒聽見我的斥責,伸手撥開我額前的碎發,漆黑的眼閃過墨綠,隨後滿滿都是我的影子。他低下頭,吻我的眼睫,我微微顫抖了一下。

  他輕輕道:“臨宇,我回來了。”

  我撇過頭,怒道:“誰稀罕你回不回來。最好你永遠都別回來了!”

  他扳過我的臉,指尖涼涼的,有些粗糙,緊緊貼著我細嫩的皮膚。他輕輕叫我的名字:“臨宇……”

  我的眼眶慢慢紅了起來,抬腳狠狠踹了他膝蓋一腳,怒道:“你重死了!”

  他不說話,把我牢牢抱住。我的下巴擱在他肩上,有些疼,卻很安心。

  他道:“臨宇,我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真的,我發誓,死也不會了!”

  我咬著嘴唇道:“我憑什麼要相信你?你可以拋下我一次,就可以拋下我第二次!”

  他伸手輕輕撫著我被咬痛的唇,緩緩道:“臨宇,嫁給我。”

  我渾身一顫,咬著牙不說話,淚水卻慢慢溢了出來。

  他抱緊了我,將臉埋在我頸間,輕輕道:“三年來,我幾千幾萬次地忍不住後悔,忍不住想回來找你。可是我怕你還沒有做好準備。”

  我的頸間竟慢慢有些濕熱,顫抖著,直到眼淚一滴滴滑落,滴在草地上。我再也忍不住,猛地伸手抱住他,緊緊抱住,哽聲道:“好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風亦寒!”

  亦寒的歸來,讓秦霧他們都喜出望外。他們應該是藏了一肚子的話想問,問他在外經歷了什麼,問他怎麼知道火翎國主會死,可惜所有的熱情都被亦寒冷冰冰的臉擋在了門外。然後,我在他們一個個恍然大悟的曖昧臉色中,臉皮再厚,也禁不住羞紅。

  埋藏壓抑了三年的熱情,幾乎把我們兩個都焚燒殆盡。纏綿過後,我枕在他胸口,很是不解地扯著他銀色的長髮。為什麼又變成銀發紫眸了呢?

  亦寒抓住我肆亂的手,將我扣在懷裏,用殘留著激情的沙啞的聲音道:“銀發紫眸是一種擁有異能的標誌,在二十五歲前為隱性,二十五歲後才會顯現。符禦下在我身上的藥物解去後,我平日的樣子便是如此。只是我嫌它礙眼,就用精神力化去了。只是在與你……的時候,精神力便不容易集中。”

  亦寒有些尷尬地撇開眼,惹得我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的異能是什麼?”

  亦寒道:“是在武道上的悟性和身體承受力。武道包括一切與武有關的,比如功法、內力、武陣等。身體承受力則是我受傷後的自我癒合能力、經脈擴充能力等。”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對了,君無痕的死,究竟是怎麼回事?”

  亦寒一臉平靜地道:“他沒有死。”

  我啊的一聲坐了起來,又被他按下,將被子扯高蓋住我。他才道:“君無痕,字函煜,是早在我只有十歲時便入門的大師兄。十八歲以前,我如天星流劍派以往訓誡一般從未見過他,也不瞭解他。可是有一天,藥兒忽然跑到我面前,說她愛上了大師兄,希望我能替她向師你求情,讓他們在一起。”

  “於是,我帶著小師妹一起去見師父,師父當時只說要考慮一下。藥兒很開心,第二天一早就跑去找煜師兄要跟他一起去見師父。誰知,我聽到大的響動趕去,去看到初次得見的煜師兄奄奄一息躺在房中,武功盡廢。我當時一探脈息便知道能廢去煜師兄一身功夫的,除了師父,絕不會有旁人。”

  “果然,師父逼迫藥兒與煜師兄斷情,讓藥兒裝出因為他武功盡失身體殘廢而嫌棄他的樣子,否則便挑斷煜師兄的手筋腳筋。藥兒走投無路之下,只得照做,煜師兄含恨下山離去。從那以後,整整一年,藥兒沒有出她的房門一步。”

  亦寒歎了口氣道:“當時,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師父為何要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此狠心。後來才知道,師父是在報復師娘。那年,師娘一次也沒笑過。”

  我也有些欷覷道:“你師父的愛太偏執了,明明愛的人就在身邊,他不懂好好珍惜,挽回逝去的愛,卻只想著報復,活該他得不到幸福。你繼續說下去吧。”

  亦寒似乎輕輕笑了一下,吻了吻我的額頭,道:“我本想助你奪下火翎國,又想最後幫藥兒一把,所以去見了煜師兄,告訴他當年的真相。然而,確如藥兒所說,已經身為帝王的煜師兄,儘管知道了真相,也已經無法回頭了。”

  “我總覺得煜師兄沒有他表面看來那麼絕情。於是,我就決定賭一次。我將藥兒騙到火翎皇宮中,在她面前刺殺煜師兄,藥兒毫不猶豫地擋在了刀劍面前。我事先在青霜劍上塗了‘歸息散’,中劍後,藥兒便倒了下去,奄奄一息。”

  “當時煜師兄幾乎要和我拼命。我將一瓶歸息散丟在他面前,道:‘如果你肯服下這瓶穿腸毒藥,我便救藥兒一命。’然後,煜師兄竟連一絲猶豫也沒有,便把整瓶藥都灌了下去。”

  歸息散,我很清楚,那是雲顏改良的一種假死藥。我問道:“然後呢?”

  亦寒歎道:“然後,我將他們帶回了無極山,等他們醒來後。我便告訴煜師兄,他已死在了所有人面前,以後的路怎麼走由他自己選擇。最後,煜師兄選擇了藥兒。”

  我默默點頭,心中暗道亦寒這招用得好。坐上過皇位的人通常會被權力所迷惑吸引,唯有讓他歷經一場生死,才有可能真正悟透最重要的究竟是什麼。

  我卷著自己的發,問道:“符禦呢?沒有再阻止嗎?”

  亦寒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之後,我去找師父決戰了。”

  我啊地驚呼了一聲,仰起頭駭然看著他:“你去……找那個怪物決鬥?!”

  亦寒竟輕輕笑了起來,低頭吻住我的唇,直到我氣盡,才放開我道:“其實,這三年除了給我們時間,最主要的是我想處理好自己的事情。為了能走自己的路,與師父的決鬥是必然的。”

  我捏著他強健的手臂,急問道:“那結果呢?”

  亦寒漠然道:“沒有結果,我們兩敗俱傷,打了個平手。然後我便告訴師父,當年師母曾告訴我,為什麼給女兒取名藥兒。因為她希望女兒能代替她醫好師父心裏的傷,彌補她曾經的過錯。師父聽後有些恍惚,正巧那時候藥兒和煜師兄相攜走出來,師父看著藥兒喃喃叫著師娘的名字,竟瘋瘋癲癲地大哭起來。然後,他將象徵星魂的‘星匙’丟給我,便隱入山中消失了。”

  對於符禦的結局,我有些感慨,卻沒什麼大的興趣去關心。我擔心的是亦寒所說的兩敗俱傷,硬是撥弄著他的身體說要檢查。亦寒笑著抓住我亂動的雙手,翻身將我壓在身下,低頭吻住我的抗議,開始了新一輪的掠奪。

  第二天,天濛濛亮,亦寒便要起身,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叫了聲“亦寒”。他溫柔地替我蓋上被子,要我再睡一會兒。我腦袋有些遲鈍地點頭,他轉過身去取自己的衣服,我正準備要閉上的眼猛地映入了兩個淡色的傷疤。

  我忽然驚醒過來,支起身,伸手輕輕撫摸他肩膀上的兩個圓形的疤痕,身體無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亦寒回身抓住我的手,柔聲道:“沒事的,被師父從後面刺了兩劍,早就癒合了。”

  亦寒這樣安慰,我卻仍在抖著,顫著,亦寒靠近我,問我怎麼了的臉變得模糊,慢慢被另一張臉覆蓋。

  我還記得,那個人曾說:伽藍,這一世,你和他一定要幸福。來生,我等著你,守著你,絕不會再放手……

  我還記得,那個人被子彈打中了兩槍,也剛好在這個位置。

  “臨宇!臨宇!”亦寒搖晃著我,暗紫的眼眸中滿是擔心,“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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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17:13 |只看該作者
  我看到自己在他眼中滿滿的影子,然後輕輕地恍然地笑了起來,傻瓜,我究竟在計較些什麼呢?無論有沒有前世今生,我只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亦寒,我深愛的亦寒。

  我伸手緊緊抱住他,在他赤裸的胸前一下下蹭著,道:“亦寒,我愛你。”輕輕吻一下他的胸膛,我笑了起來,又重重地補充了一句,“很愛很愛你!”

  亦寒低下頭看著我,臉上有些紅,眼底一片欣喜寵溺,然後俯下身,重重吻住了我的唇……

  我和亦寒從來沒有商量過將來要怎麼辦,去往哪里,卻總是自然而然地具有默契。亦寒說,他要將皇位傳給秦歸。

  雲顏生下了一個女兒,捕影把娘倆兒疼得跟蜜糖似的。忽然有一天,雲顏跟我說:她跟捕影要離開了。因為她是個醫生,毒道醫道上都已經停滯不前無法突破了,所以她想遊歷天下,在山川村落中,尋找新奇的草藥,尋覓隱世的高人。

  我雖然很不舍雲顏離去,可是她能放手實現自己的夢想,又有丈夫女兒相陪,我也很為她高興。於是,就在陽光明媚的某一日,我和亦寒送別了他們。

  我把來回穿梭二十年的決定告訴了亦寒,他只說:臨宇,我只要你開心就好。我抱緊了他,然後輕聲道:“我們成親,然後歸隱吧。”

  萬曆七七七年十月,除了南北海邊境一些島嶼和隱於山后的一些小城鎮,伊修大陸徹底歸於一統。亦寒,不!應該說是風帝鳳冥召集風吟國所有朝臣將領,甚至數萬的百姓,在洛城最大的伊修愛爾女神神殿前集合。

  十月,這個記載了我太多悲喜的季節,這個讓我每每流連又畏懼的季節,我想僅僅是因為今天,我也會喜歡上它。因為,今天是我和亦寒成親的日子。

  銀發紫眸的亦寒,穿著一身黑衣,腰懸青霜劍,慢慢走上最神聖的祭壇,我站在他左側,秦歸站在他右側。我看到黑壓壓的人跪了下來,高呼萬歲。

  那聲音真的可以震動天地,連祭壇都仿佛在隱隱晃動,預示著全新的風吟帝國的強大。

  亦寒單手隨意一舉,底下的人便安靜了下來。我看到秦歸有些激動地握緊了雙拳,已慢慢退去孩子氣的臉上有著從容的淡定和輕狂的傲氣。

  如我所料,亦寒果然是一個連表面工作也不會做的人。在全場安靜下來後,他走前幾步,以內力將聲音傳得遠遠的,冷聲道:“今日,當著所有人的面,我將風吟帝位傳于秦歸。即日起,他便是你們效忠的皇上!”

  刹那間,祭壇下變得鴉雀無聲,連細碎的交談聲也完全消失了。朝臣無聲,是因為他們早知道結局;百姓無聲,卻是因為他們完完全全被嚇傻了。

  亦寒似是對底下的情況視而不見,目光往右瞥了一下,冷冷道:“秦歸,上來!”

  秦歸連忙走到亦寒身邊。亦寒將代表至高無上的皇權的玉璽雙手交給他,然後按照我逼他的模式緩緩道:“從今天起,你便是風吟的帝王,俯瞰著萬民,也承攬著照顧萬民的責任。你須永遠謹記,萬民是水,帝王是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想做一個好皇帝,就必須以仁為本,依法治國,勤政愛民,永遠記著‘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道理。你可記住了?”

  秦歸一臉凝重地跪下來,面朝千萬朝臣百姓,將玉璽高舉過頭頂,朗聲道:“秦歸一定謹遵師父、公子教誨!”

  直到秦歸拿著玉璽退下,祭壇下才爆發出此起彼伏的議論聲。我微微一笑,走到亦寒身邊,壓低了聲音道:“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一個時辰裏給他們兩次重大刺激,要有人心臟不好暈過去怎麼辦?”

  亦寒看了我一眼,想了一下,冷冷道:“那就讓他暈著吧。”

  我一愣,忍不住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笑過後,亦寒的右手手掌貼上我背脊,暖融融的內力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我清了清嗓子,微笑道:“請各位安靜一下,我還有件事要宣佈。”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似乎我的威懾力要比亦寒和秦歸手中的玉璽還大很多。祭壇下幾萬號人都以崇拜的目光看著我,一副恨不得把我當神膜拜的樣子。

  我往前走了幾步,亦寒輸入的內力還有一部分留在體內,激蕩著我的心肺,讓我隱隱覺得血液都慢慢沸騰了起來。

  我走到祭壇邊緣,秋天的風從北面吹來,將我的衣衫吹得飄飄揚揚。我淡淡一笑,朗聲道:“有一件事,我欺瞞了大家十幾年,今日我想向所有人道歉。”

  祭壇下的人,包括秦霧、秦離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涼爽的空氣讓我神清氣爽,有種說不出的舒適。我忽然舉起手,抽掉了束發玉冠的簪子。只覺頭皮一松,一頭如瀑般的青絲便飛舞著落了下來。

  祭壇下的人,眼睛開始發直了,因為難以置信的震驚而發直。

  我抿唇一笑,隨手挑開外衣的扣子。雙手往後輕輕一張,強烈的風便將我薄薄的外袍呼嘯著帶走。我低頭看了看自己。

  大紅的嫁衣,飄舞的衣帶,飛揚的青絲,因解去馬甲而玲瓏有致的身材,再加上鏡中看到的那張清麗絕穀的臉。今天,我一定是最美麗的新娘。

  風吹拂在臉上,將一頭青絲吹亂,又撩撥著向後。我緩緩撫平被風揚起的衣衫裙擺,仿佛是輕輕撫平了我跌宕起伏的人生。

  我抬起頭,垂下雙臂,向祭壇下的所有人深深鞠躬。這些人中,有人為我祈過福,有人拼死保護過我,有人對我如神一般崇拜信任過。這個鞠躬是我欠他們的,理應回報他們。

  我轉頭看向韓寧,示意他過來,韓寧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走到我面前。我將相印交到他手中,沉聲道:“多餘的話我便不說了,很久以前我便說過,你能勝任這個位子,也唯有你才有資格勝任這個位子。從今以後,希望你能好好鋪佐秦歸,助他開創出一個全新的強盛帝國。”

  韓寧一臉恍惚地退下,我回過身,聽到祭壇下有人撲通一下跌倒,驚得發出一聲慘叫。

  我忍不住笑首抬起了頭:“今日,除了道歉,我還希望能獲得大家的祝福。”

  亦寒緩步走到我身邊,展臂將我圈在懷裏。我有種想從心底笑出來的幸福感:“今天,是我與風亦寒成親的日子,也是我們歸隱的日子。我希望,能在這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日,得到我所摯愛的伊修大陸子民們,你們所有人的祝福!”

  陽光燦爛後,便是平凡而幸福的溫暖;波瀾壯闊後,便是風平浪靜的安寧;浴火重生後,便是點燃未來的人生,終於結束了!而我的另一個人生,一個平凡女子的人生,即將開始。

  轟雷般的掌聲不知從何時開始爆發出來,逐漸蔓延到廣場的每一個角落。所有人開始自發地叫起來,叫著我的名字,叫著亦寒的名字。

  “秦洛——秦洛——秦洛——”

  “風帝——風帝——風帝——”

  掌聲中夾雜著喊聲,喊聲中纏繞著歡呼聲,這樣雄渾激昂的交響樂曲,震動了山川,震動了天地,震動了每一個人的心靈……

  鮮花,掌聲,祝福,金秋涼爽的風,我們就在這樣美好的季節,相攜離去,留下驚世傳奇。
後記

  萬曆七八○年三月十八日,伊修大陸上第三次科舉考試開始,超過二十萬的才子趕赴洛城應考,盛況空前,也清楚預示著風吟帝國的繁榮昌盛。

  然而,這場科舉中卻出了個不大不小的意外。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意外,竟會如火勢般蔓延開去,最終引發了風吟建國以來第一場“文字獄”。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這一屆科舉考試的題目是:論如何成為于國於民舉足輕重的賢臣良將。這本是一個以議論為主的考題,誰知有一個考生,應考時隻字不論,反別出心裁地在卷紙上作了一首詩。

  第二日,批閱考卷的考官看到了這首詩,大驚失色,又慌又懼地將它呈遞給了當今聖上秦歸。

  萬曆七八○年四月初五,科舉結果揭曉前一天,大批禁軍沖入皇城北側的“學子客棧”,搶走了一個名叫范進的書生。

  三日後,這個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的青年才俊,終於經不住嚴刑拷打,含冤而亡。

  有人說,範進在考卷上寫了詆毀聖上的詩,所以觸怒了皇上;也有人說,範進念著金耀舊主,想要顛覆如今的朝政……

  又是三日後,當今丞相韓甯頒佈了“清文令”,顧名思義是肅清國內一切意欲以詩詞言論動搖朝綱的叛逆。

  從那以後,整整一個多月,不斷有文人謀士因各種莫須有的罪名入獄;軍隊裏的各級將領,也總是無緣無故受到牽連。

  一時間,風吟國內人心惶惶,正局動盪,直到半年後朝廷轟轟烈烈地頒佈“稅收改革制”後,這場動亂才被平息下去。

  歲月轉瞬即過,繁榮昌盛的家國和豐衣足食的生活,讓人們早早便忘記了曾有個叫范進的書生,因為一首詩受刑而亡,也因為一首詩引發了朝政的動盪。人們更不會想到,那場抓捕叛逆的動亂,其實不過是幌子,一個清洗皇宮中某些根深蒂固勢力的大幌子。

  萬曆七八三年五月,風吟首都洛城的皇宮中,秦歸獨自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撫著一張白紙默默發呆。許久,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看上去年輕俊秀的臉上已有了滄桑的寒冷,也有了孤獨的寂寥。

  秦歸抬頭望向高高的金碧輝煌的天花板,恍惚間仿佛看到了那張清俊淡雅的熟悉面容。他嘴角輕輕扯出一個笑容,用無比落寞自嘲的聲音喃喃道:“公子,你從未告訴過我,這是一條尋不到歸途的路。今日今時,我再也……回不去唯一的家了。秦歸,秦歸,卻無處可歸……”

  五指一松,他手中的紙輕飄飄地落下來,掉在地上。那紙上赫然竟是當年科舉書生范進在考場中所作的詩。

  論千古賢臣 ——範進

  燮理陰陽中外靖,調和鼎鼐國家安。

  大道不行待聖主,人民離亂思賢良。

  無限英雄事堪憶,最是丞相少年郎。

  洛名秦姓字臨宇,本是金耀洛城人。

  日月入懷貫虹生,此子豈應是凡品。

  得遇高士指迷津,年少通讀天下文。

  墳典索丘百家書,易理象數貫胸中。

  十五少年掛紫衣,十六赤峽戰揚名。

  內憂外患顯才幹,力挽狂瀾社稷臣。

  助君楊毅登九五,少年丞相天下聞。

  緯武經文忠勇備,英雄得志拜金壇。

  運籌帷幄千裏外,所向披磨赤宇軍。

  中營旗影連雲卷,半夜笳聲應水寒。

  用兵兩載下風吟,邊疆擾亂果咸寧。

  四境淳治撫黎民,百姓深感丞相恩。

  功成身退循天道,達濟天下留美名。

  救民水火英雄色,從此風帝是仁人。

  攻克金耀下火翎,久分天下定於一。

  白雪霏霏將送臘,江梅灼灼欲迎春。

  伊修統一帝業成,方知丞相女兒身。

  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

  一世功名萬世傳,千古紅妝照紅顏。

  傳位後人攜風去,空留傳奇在人間。

  感君風流恨生時,流連芳草已神馳。

  假使丞相今尚在,雖為執鞭亦吾志。

  小子日夜輾轉思,不知萍蹤歸何處?

  日前偶遊深山崖,古廟老僧言不假。

  倦鳥歸巢夕陽斜,白雲深處即是家。
最後的番外 歲月靜好
  萬曆七八五年十二月,鵝毛大雪下了整整七日,到晚上才斷斷續續地停下來。

  一個隱於山中的村落,無名無望,住了二十幾戶人家,也因著這場大雪被困快半個月了。但奇怪的是,村裏人依舊來來往往,神情閒逸。稚齡的孩童更是在雪地上奔跑打鬧不休,清脆的笑聲隔著老遠就能聽得分明。 殿上雲霄生羽翼,

  論兵齒頰帶風霜。

  倦鳥歸時,衫袖餘香。

  未應春閣夢猶多,

  輕舟短棹共君遊。

  描眉深淺,舉案紅樓。

  我默默讀著這首詞,心中微暖,無論如何,韓絕都是個不錯的朋友。正待收起絹畫,我忽見卷軸處夾了張紙條。我詫異地取出來一看,頓時又是惱又是氣又是好笑,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亦寒冷著臉奪過紙條看了一眼,神色也是一僵,扁著嘴看看韓非,又看看風毅懷裏的風鈴,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韓絕在紙條上是這樣寫的:臨宇,這幅畫和這首詞就當我補送你們的結婚賀禮。還記得我們當初指腹為婚的約定嗎?好好瞧瞧你的女婿吧,不知比起你心目中的子默,還有多少距離。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韓非:“你還乖乖冒雪送畫,可知你父親一張紙就把你賣了。”

  韓非竟神色不動,點頭道:“臨走前,家父曾告知我,此來是要見一見我未來的妻子。”

  我快昏厥過去了,指著風毅懷裏的風鈴,沒好氣地道:“鈴鈴才五歲,你也不過八九歲,哪里曉得妻子不妻子的。靖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風鈴見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詫異地抬起頭來問道:“鈴鈴怎麼了?鈴鈴要當誰的妻子?”

  我無力地搖頭,正要說話,忽聽風毅冷冷地說了一句:“鈴鈴誰也不嫁!”

  說完他俯身抱起風鈴,孤傲冷漠地斜睨了韓非一眼,就要出去。

  我瞧著他眼中明顯的傲氣和隱隱的輕狂,心念電轉,脫口道:“徐諾?!”

  “風毅”看了我一眼,微微扁起嘴,臉上一片掙扎,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叫了聲:“媽媽。”

  我猛地站起身走前幾步撩起他的袖子一看,果然水鏈變成了紫色,我怒道:“不是跟你們說過這樣的靈魂交錯很危險嗎?萬一被困在時空夾縫中,有誰救得了你們。這一次又是誰啟動的水鏈,是你還是風毅?”

  徐諾抱著風鈴,低下頭,小聲道:“是我。”

  不知為何,在風毅出生四年後,五歲的他和六歲的徐諾手上竟都多了一串透明的水鏈。薇夜告訴我徐諾手上水鏈的波動很穩定,赤非也說不會有什麼危險,我便沒去管他們。

  誰知一個月後的某兩個早上,徐諾睜開眼居然用手掐我脖子,風毅睜開眼居然問我空調怎麼不開大點。當時我差一點就崩潰了。

  我氣得舉起手,想狠狠給徐諾一個栗暴,風鈴卻快我一步歡快地大叫了一聲,摟住他脖子,不停地叫道:“是諾哥哥,哦!風鈴最喜歡諾哥哥了!”

  徐諾露出個溫柔又得意的笑容:“我也最喜歡風鈴了。”

  “喂!喂!”我有氣無力地收回手,頭痛道:“你們兩個可別給我搞出一段禁忌之戀啊!”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怎麼說也都是我的孩子,兩人談戀愛,想起來就一陣惡寒。

  我回過頭,看到韓非正歪著腦袋看著我,棕色的眼眸斂著淡淡的光,光中蘊藏著無論韓絕還是子默都絕不可能再有的清澈純淨,忍不住心中微動,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餓了嗎?靖遠也真是的,這大冷的天,居然讓你一個孩子走那麼多路。”

  韓非微微怔忪,有些迷茫地看著我,仿佛又有些留戀。他張了張口道:“遵從父親的命令是應該的……”

  “好了。”我掐了一把韓非水嫩嫩的臉,打斷他自我壓迫式的話,想像現在掐的人是幼年的子默,心情頓時變得有些興奮,“你可以去和亦寒下棋,也可以和風鈴他們去玩,一會兒就能吃飯了。”

  韓非咬著嘴唇仰頭看著我,水潤的眼中有淡淡的波光流淌,他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風鈴那咋咋呼呼的聲音打斷:“子默哥哥,來吧!我們一起去雪地,下棋有什麼好玩的,成日坐在那裏,跟個老頭子似的。”

  這個丫頭,我忍不住在心裏大笑出來,手上輕輕一推,韓非踉蹌幾步,隨後被風鈴拽住手腕,拉著出去了。頓時,屋外明亮的雪夜中,歡快的笑聲一陣又一陣傳進屋中。

  我走進廚房,穿起了簡陋的圍裙。亦寒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後,握著兩根帶子,將它們輕輕綁上,隨後手伸到前面,松松圈住我。

  我一邊將早已準備好的糕點小菜放入鍋中加熱,一邊將頭枕在他肩上,臉頰磨蹭著他下巴上粗糙的胡楂兒,吃吃地笑。

  我有些感慨地道:“不知道雲顏和捕影現在過得如何,還在四處遊歷嗎?還是在某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了起來?或者,真的只有經歷過那樣跌宕起伏的人生後,才能真正體會到平淡生活的美好。亦寒,你說是不是?”

  亦寒不說話,側過臉,微涼的唇輕輕擦過我的耳垂、面頰,最後覆在唇上。

  其實前世今生、夢裏夢外,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只要知道,此時此刻我的心為誰悸動,我的快樂因誰而來就足夠了,不是嗎?

  倦鳥歸時,衫袖餘香。這一世兩個世界,我終於能不負此生,不負此情。

  在這般平凡而又溫暖的廚房中,我們相擁而吻,幸福溢滿心中。仿佛只為了印證那樣一句話:“煙火熏然,歲月靜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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